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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大官人txt下载     大官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06章 刚愎

    “西方极乐自有规矩,我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干涉人间朝廷。UU小说,www.uu234.com”听了教徒的请求,圣女微微叹息道。

    “圣女容禀!”听圣女好似要袖手旁观,教徒们赶忙磕头如捣蒜,一名身强力壮的铁匠似的教徒,忍不住大声道:“我等是为了执行佛母的命令,才被官府抓进来的,圣女不能不管我们啊!”

    “佛母,”圣女微微皱眉道:“她有什么指示?”

    “这……”那铁匠不禁迟疑起来,他是发过毒誓的,若泄露佛母的计划,将下阿鼻地狱。

    “为难就别说了。”圣女善解人意道:“本座也不太想插手佛母的事情。”说着手一扬,淡淡的烟雾伴着檀香腾起,圣女那婀娜的身形,便若隐若现起来。

    见圣女这是要离去,众教徒急了,纷纷大声对那铁匠道:“有什么事不能对圣女说?!她老人家还能害咱们不成!”在白莲教中,圣女就是精神领袖,是教徒们无条件信赖的对象。

    “哎……”那铁匠见圣女的身影快要消失,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忙大声喊道:“佛母说正月十五有灭魔大会,让我们组织人进京,制造混乱、配合行动!”

    “还有呢?”圣女的身影几乎完全消失,声音也若有若无。

    “再没有了。”铁匠大声道:“上头只吩咐我们这一句,别的什么都没说!”

    “圣女!圣女!”光线渐渐暗淡,烟雾也消失了,教徒们不见了圣女的身影,惊恐的齐声呼喊也没有回应。若非那一地的花瓣,还有一动不动的官差,他们真以为自己发了一场梦。

    见圣女真的消失,教徒们恼火极了,瞪着那铁匠道:“都怨你,竟敢怀疑圣女,这下气走了圣女!害苦了咱们!”

    “我怎么知道她这么小性子,”铁匠委屈道:“再说我就迟疑了一下,就啥都说了啊!”

    “迟疑一下也是怀疑!圣女已经修成正果,神目如电,”教徒们愤怒道:“你心里想什么人家都知道!”

    “嚷嚷什么!”教徒们正争吵着,那百户的声音突然炸响。教徒们登时噤声,吃力的转过头去,就见那锦衣百户和锦衣卫已经恢复了自由,正满脸不爽的看着他们。

    万幸的是,这些家伙仿佛忘记被定身前发生的事情,没人再来捉拿那个吐痰的兄弟……

    锦衣卫,都督签押房,那位在牢中宝相庄严的圣女,此刻竟小鸟依人的蜷在王贤怀里,俏脸通红通红,美目中是浓的化不开的神情。她的小嘴朱唇微肿,瞎子都能看出刚刚和王贤热吻过。

    “小怜,想不想官人?”王贤揽着圣女的纤腰,轻嗅着她发间迷人的香气。

    “当然了,小怜都想死官人了……”那圣女自然便是顾小怜,她在山西和河套之间,安置归顺朝廷的山西白莲教徒,迄今已经两年多了……

    “那这次,就不走了吧。”王贤捉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声说道。

    “嗯。不走了。”顾小怜坚定的点点头,将脸贴在王贤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喃喃道:“小怜再也不离开官人了……”

    其实这两年间,王贤没断了和顾小怜书信往来,知道那些教徒已经在河套安顿下来,渐渐和蒙古百姓融合一体……其实冲突和对立很多时候是因为贫穷,当富庶的河套地区可以容纳汉蒙两族百姓,当汉族百姓为蒙古牧民们带去了农作、冶铁、制瓷、医药、纺织等各行各业时,淳朴的牧民们自然会奉为上宾,与他们和谐相处。

    如今,教徒们已经摆脱了昔日造反的身份,在河套安居乐业,顾小怜其实早就可以回内地与王贤相聚,但她心思细腻,不清楚王贤的想法,便不肯贸然出现,打扰他和林清儿的平静生活。还是王贤这个没良心的,终于想起她来,写信让她进京一起过年,顾小怜才放下那颗幽怨的心。

    不过顾小怜十分懂事,知道这次宝音进京,他们三口团聚机会十分难得,便不肯在年前进京,本打算等宝音返程后再出现。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白莲教徒的事情,让王贤想到,她和张五可以帮上大忙,是以命人急召顾小怜进京。

    王贤出京就是去接她和张五,因为担心白莲教无孔不入,走漏了风声,两人顾不上温存,就开始布置开头那场天女下凡的把戏……对于在山西,早习惯了装神弄鬼的顾小怜,这一套实在是轻车熟路了……

    此刻,一出手就套出了情报的圣女陛下,像只调皮的小猫,缩在主人的怀里,扭来扭去想要奖赏。王贤被她扭的一阵阵蹿火,但震惊于得到的情报,实在无心**,扬手一巴掌,打在顾小怜挺翘的臀上,低声道:“别闹!”

    顾小怜果然乖乖不动,一脸小幽怨的惴惴望着王贤。王贤不禁苦笑,捏了一把她的椒乳道:“等我回来。”

    王贤穿上公服,急匆匆赶到紫禁城,递了牌子求见皇帝。虽然朱棣这几日不见外臣,但麾下大特务头子递牌子,必有要事急奏,自然还是要见的。

    王贤到了乾清宫,见朱棣一身月白色的武士服,刚打完一路太极,正在那里歇息,似乎龙体有大好的迹象。

    朱瞻基将一块温热的手巾奉上,朱棣接过来擦擦汗,又接过一杯茶喝下去,才瞥一眼跪了半天的王贤道:“有什么事?”

    “回禀陛下!臣奏请宣旨,今年京城取消放灯,”王贤忙答道:“上元节停止一切集会!”

    ‘噗……’朱棣一口茶险些喷了朱瞻基一身,一把扯过毛巾,一边擦嘴一边恼火的骂道:“你胡说什么?!朕又没死,为什么不让百姓放灯?!”

    王贤自然知道,这年代诸多讲究,比如上元节一定要放灯,以示欢庆。若是赶上阴天下雨,就会认为是不吉利,只有发生国丧,才会取消灯会。但这节骨眼上,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忙硬着头皮,将在山东遇到佛母、听到那首谶语,又在京城暗中搜捕、连日审讯,获悉白莲教在正月十五将有大行动,要把北京城变成人间地狱云云,禀报给皇帝知晓。

    朱棣耐着性子听到一半,终于忍不住拍案爆发:“狗屁!你让那个狗屁佛母吓破胆子了吧?!”说着指着王贤道:“白莲教作乱自古未绝,依着他们的宣言,这世界都毁灭几百次了!你个堂堂锦衣卫都督,居然还信他们那套!”

    “陛下,这次确实非同以往,”王贤苦劝道:“那些白莲教徒分明处心积虑、谋划已久啊!”

    “那是你的事情!”朱棣粗暴的挥挥手,满脸不悦道:“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是吃干饭的吗?!”

    “陛下……”王贤还要劝谏,朱瞻基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王贤只好住口,听朱棣沉声道:“你听好了,上元节照旧放灯,任何庆祝都不会取消。”顿一顿又蛮横道:“这期间,京城的安保工作必须做好,出了事,唯你是问!”

    “这……是……”王贤郁闷的快爆了,心说还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皇帝老儿压扁人啊!

    “去吧!”皇帝烦闷的挥挥手,不想再看见他。

    “臣告退。”王贤只好躬身退下。

    出了乾清宫,王贤烦闷的吐出口浊气,见宫里头明显加强了巡逻,他的心情才稍稍好一些……显然,死太监听进了自己的建议。

    正要走出乾清门,王贤听身后太孙唤了一声,便站住脚,等朱瞻基上前。

    “我也要回去,咱们同路。”朱瞻基过来,拍拍王贤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你今天太孟浪了。”

    王贤笑笑没说话,和太孙并肩走在宫中甬道上。

    “我听到个说法,是我父亲拜托你这么干的?”朱瞻基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低声道。

    “……”王贤警觉的抬起头,看太孙一眼,低声问道:“谁说的?”

    “你甭管谁说的,”朱瞻基沉声道:“就说有没有吧?”

    “没有。”王贤眉头紧皱道:“你自己的父亲自己还不知道,太子殿下何曾做过阴私勾当?!”

    “没有就好……”听王贤的声音严厉起来,朱瞻基有些歉意的笑道:“我也不信,可就怕皇爷爷信。”

    “哦?”王贤瞥一眼朱瞻基,示意他说下去。

    “你走后,皇爷爷大发雷霆,说你受了我父亲指使,”朱瞻基小声道:“想骗他取消上元节花灯,不知有什么图谋。”

    “欲加其罪何患无辞。”王贤不禁气愤道:“皇上对太子的猜忌,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

    “哎……”朱瞻基躲闪着王贤的目光,朱棣今日和太子的关系恶化若斯,也有太孙殿下一份功劳。

    “不管怎样,”王贤抓着太孙的胳膊,沉声道:“正月十五肯定有事发生,你要把皇上劝过来!”

    “嗯。”朱瞻基和王贤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如此郑重,一定是有极重要的事情。便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说着又有些泄气道:“不过皇爷爷如今愈发刚愎自用,恐怕说什么都白搭……”

    “事在人为。”

    “嗯。”

第907章 易燃易爆品

    王贤说不动刚愎自用的永乐皇帝,对太孙也没抱什么希望……他了解如今的朱瞻基,太孙殿下已经将一切都压在皇帝身上,不可能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犯言直谏的。

    “去他娘!”二黑不禁牢骚漫天道:“索性不管,乱他娘去!反正咱们提醒过了!”

    “就是!”邓小贤也愤愤不平,他们五处年都没过,夜以继日的审讯,才得到的确切情报,竟然被皇帝当成废纸!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人,您犯不着!”

    “都他娘的闭嘴!”王贤开始还能耐心听着手下的牢骚,但听着听着就压不住火了,两眼一瞪,训斥起来:“发几句牢骚也就罢了,还没完没了了!老娘们似的,还有没有点儿高级军官的样子!”

    二黑和邓小贤等人,被王贤喷的抬不起头来,一边擦着脸上的唾沫,一边暗暗嘀咕:‘还不都是跟您学的……’

    “大人,”幸好,这时周勇进来解围道:“顺天府尹李大人到了。”

    “回头再跟你们算账!”王贤瞪一眼几个手下,见他们在扮鬼脸,扬手作势要打,手下们赶忙低头服软,王贤才哼一声,到外签押房去见新上任的顺天府尹李攀。

    李攀四十多岁,精明强干,原先在民情复杂的云南任按察使。朱棣迁都北京,各色人等涌入北京城,难免鱼龙混杂、民情繁冗,为了保证新都的平安稳定,永乐皇帝特意将他从云南调了过来。

    按察使是正三品,顺天府尹也是正三品,但从穷乡僻壤的云南,一跃成为天子脚下的京尹,无疑是高升了。只要能平稳熬上两年,不出大事儿,必然可以升迁,到时候要么入六部为尚书,要么放地方为布政使,总之前途一片大好!

    所以一听王贤讲解情况,李府尹一下就炸了毛:“这还了得?!白莲妖人竟敢趁上元节作乱,破坏我大明安定团结的局面!真是罪该万死!”

    “是啊。”王贤虽然觉着这位府尹大人,有些用力过猛,但转念一想自己在旁人眼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时候,需要的就是用力过猛,而不是大事化小。王贤向李府尹投去赞许的目光道:“府尹大人果然敏锐,请顺天府和锦衣卫通力合作,一定要保护好京城百姓的安宁,挫败白莲妖人的阴谋!”

    “一定一定。”李攀重重点头道:“伯爷请下令吧。”

    “好!”王贤也不跟他客气,沉声道:“差不多从明天开始,各地献灯的队伍就要进京了。务必做好搜查,不能让他们夹带任何武器入京。”顿顿道:“入城时,检查完毕后,所有人都要登记造册,将在京城的住址和逗留时间登记下来,官府要每日登门检查,一是查人有没有无故失踪,二是查有无违禁品。所有戏班都要联结互保,一个人出事,所有人连坐!”

    “这……”李攀心说,这也太如临大敌了吧?实在不符合儒家官员‘外松内紧’的执政情趣。

    然而李攀话没出口,就见王贤满脸严肃道:“李大人,京城太大、人太多,到时候连日狂欢,场面太乱,哪怕再矫枉过正,我们也很难避免出现乱子。”说着叹口气,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虑道:“我只怕,这些法子到时候充其量只能为咱们摆脱干系,对正事却于事无补……”

    “是……”感受到王贤心里的沉重,李攀情不自禁点点头,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锦衣卫和顺天府联合行动,京城各门的防务陡然加强,每一名进城的百姓、每一辆进城的车轿,每一车进城的货物,都遭到史无前例的严密搜查。这让那些被各地官府派往京城献灯的戏班、灯会苦不堪言……中国从唐宋起就有上元节观灯的习俗。太平盛世,为了讨好当政,各地官府都会耗费巨资,制作规模宏大、精巧美观的灯山,派数百人组成的灯会入京,在上元节点起花灯,为京城增光添彩,以图讨天家一笑。

    发展至今,这种官方花灯,已经演变成攀比实力、铺张奢侈的代名词,一个灯山动辄数丈高、上千盏花灯组成,其精巧脆弱可想而知……虽然组装工作是在入京后完成,但灯山各部件本身就是极其精巧复杂、十分容易被损坏的。一路上,灯会的匠人们小心翼翼,像爱惜婴儿一样呵护着一车车的灯件,如今却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差,随意将箱子翻开,扯出里头的灯件,那些竹篾和高丽纸糊的玩意,哪能禁得起如此暴力,纷纷破损碎裂……

    更可恶的是,所有火药、爆竹、烟花、乃至引火物,统统被当成违禁品予以没收,这下所有灯会都不干了!灯山之美,三分在造型,七分在光影!没有烟火效果,光一个花架子有什么好看的?见了开头几家灯会的遭遇,后面的灯会老板们一合计,得!咱们不进城了!就在城外驻扎下来!看他们怎么办?!

    得知灯会老板们拒绝进城,李攀着急的找到王贤:“伯爷,这样不是个办法,上元节没有烟花怎么行?”

    “在我眼里,那些不是烟花,是武器!”王贤站在正阳门城头,看着城外空地上,搜出来的小山般的烟花火药,黑着脸道:“把这些东西放进北京城,实在太危险了!”

    “伯爷有些多虑了吧?那不过是些烟花而已……”李攀毕竟是文官,不懂火器的威力。

    “是烟花不错,但稍稍改造就是杀人放火的利器!”王贤幽幽道。难怪他这么紧张,根据锦衣卫六处的报告,使用制作灯山的一系列材料,再加上从京城可以随意买到的铁钉、木炭、硝石之类,完全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制造出无数威力巨大的火药武器。届时观灯的人群如粥密集,都不用特意瞄准,随便打上几发,就能制造极大的恐慌,继而引起可怕的踩踏……那恐怖的场面让王贤不寒而栗,所以宁可被京城百姓骂成狗,他也要阻止那些要命的东西进京。

    然而,王贤可以顶住全京城的压力,却顶不住至尊的一道旨意……

    第二天,王贤正在衙门里亲自审问那个白莲教的铁匠。突然,龙五爷气喘吁吁冲进来,大声叫道:“大人,不好了!顺天府打开城门,放那些灯会入城了!”

    “什么?!”王贤面色剧变,拍案而起道:“谁给李攀这么大的胆子?!”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便到了院子中,高声喝道:“周勇!集合队伍!”

    龙五爷这时喘匀了气,小声对王贤道:“赵王好像在正阳门……”

    “什么?!”王贤脸色一变,他已经从初闻这消息时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知道以赵王如今缩头乌龟的做派,这时突然出现,恐怕必是奉了旨意。

    这时,周勇已经将当值的数百名锦衣卫紧急集合起来,高声禀报道:“请大人吩咐!”

    “解散。”王贤脸色十分难看。

    “遵命!”周勇条件反射的高声应一句,转身对部下下令道:“全体听令,解散!”说完,锦衣卫官兵们傻眼了,周勇也傻眼了,才迷迷糊糊的看向王贤,不知大人是几个意思。

    “没听到吗?解散。”王贤十分没好气的摆摆手,对周勇道:“备马,你陪我去趟正阳门。”

    “是。”周勇虽然还迷糊着,但不妨碍他执行命令,转过头去对在那里愣神的手下骂道:“没听到吗?解散!”

    盏茶功夫,王贤赶到了正阳门,果然看到那些在城外驻扎两天的灯行车队,已经长龙似的通过城门,进入京城,然后分散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看着那些车上成堆的爆竹,成捆的烟花,王贤只觉手脚发软、两眼发黑,竟愣在那里半晌,一动不动,一句话都没说。

    “这不是忠勇伯吗?”还是赵王的声音,把王贤唤回来神。

    王贤循声一看,便见赵王在李攀的陪同下,正从正阳门城楼上下来。

    “王爷。”王贤草草一抱拳,冷声问道:“这是您的杰作?”

    “忠勇伯谬赞了,”赵王笑道:“本王不过是个空筒子亲王,哪有忠勇伯这样的权势?可以一句话,就把代表各省各府进京向皇上祝贺迁都的灯行,就全都拦在京外。”

    “……”王贤顾不上理会赵王话里话外的讽刺之意,沉声喝道:“本官是为了京城的安全着想!”

    “我看你就是想给皇上添堵!”赵王却冷笑道:“好帮你主子营造一个,皇上已经众叛亲离的假象!”

    “你!”王贤还没说话,身后的二黑已经惊怒道:“你他妈血口喷人!”

    “你是什么东西?!”赵王冷冷一哂:“也配在本王面前叫嚣?!”

    “你!”二黑独眼血红,刚要再说什么,却见王贤一抬手,他也只好闭上嘴。

    “李府尹,”王贤冷冷盯着李攀道:“立即关闭城门!”

    “不可能!”回答他的,不是李攀,而是赵王朱高燧。

第908章 尽人事

    “不可能!”朱高燧冷漠的看着王贤,淡淡道:“这是陛下的旨意。UU小说,www.uu234.com”

    王贤登时无言以对。朱高燧看着他的脸,讥诮的摇下头,又朝李攀拱拱手,便扬长而去了。

    赵王一走,李攀神情更加不自然了,小心翼翼对王贤道:“伯爷,胳膊拗不过大腿,咱们就别生闲气了……”

    “滚你妈蛋!”王贤却突然爆发了,重重一把将李攀推出老远,李攀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狼狈万状。

    “李攀我告诉你,”王贤指着李攀,怒声道:“咱们的死期不远了!”说完,便怒气冲冲的离去。

    待王贤走了,顺天府的官差才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将府尹大人扶起来,愤愤不平道:“姓王的真不像话,敢这样对待大人!”

    “都闭嘴!”李攀却不领情,呵斥手下一通,又下令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把那些灯行盯紧了,出了事儿,谁也跑不了!”

    王贤负气而去,在街上遛了一会儿,看到无处不在的灯会马车,原本阴郁的心情更加糟糕,低喝一声道:“去太孙府!”

    到了太孙府,朱瞻基正好进门,看见王贤黑着脸来了,忙招呼他进去。坐定后,又让人上茶,王贤却没心情吃茶,劈头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正要让人去告诉你,”朱瞻基沉声道:“今天我三叔突然跟皇爷爷提起,你不让灯行的人进京,还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我皇爷爷听了勃然大怒,让他立即传旨,放那些人进京。”

    “陛下这是……”王贤听完,憋了半晌叹息道:“哎,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兄弟,消消气吧。”朱瞻基安慰道:“你已经尽力了,真出了什么事儿,也跟你没关系。”

    “这是什么话?!”王贤勃然变色道:“难道我是为了自己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朱瞻基讪讪说道:“你哪来那么大火气……”

    “你得再去劝劝皇上,”王贤拿出一份写好的奏章道:“皇上英明,看了这个不会无动于衷的!”

    “这……”朱瞻基有些无奈的接过奏章,见上头十分详细的列明了锦衣卫所有的侦查结果,以及对那些灯行拥有的火药、烟花等危险物品的统计分析,十分触目惊心——王贤竟然断言,如果不加措施,任其搭建起灯山,在山顶发射火器,将导致京城百姓恐慌践踏,死者成千上万!届时白莲妖人趁机作乱,甚至有全城毁于火海的危险。

    “这也太严重了吧……”朱瞻基看着王贤,显然觉着他危言耸听了。

    “说到底,这是你朱家的天下,北京城是皇上二十年的心血汇聚,”王贤压着满心的怒火,苦口婆心道:“谁都可以掉以轻心,唯独你们祖孙不能掉以轻心!”说着他终于压不住火,霍的站起来道:“话已至此,无话可说,你就看着办吧!”

    “好。”朱瞻基终于被说动,点点头,轻声道:“仲德,兄弟,谢谢你。”

    “不客气。”王贤头也不回道:“我不是为了你们,我是怕京城的百姓遭殃!”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朱瞻基看着王贤消失的背影,不禁暗暗感慨,两人相识相交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这家伙却从未改变……

    朱瞻基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正琢磨着如何将此事告知皇爷爷,又不至于引得雷霆震怒,蹇英、蹇芳兄弟联袂而至。两人满面春风,一见面就向太孙殿下道贺,丝毫不在意朱瞻基闷闷不乐的表情。

    “殿下,大喜啊!”

    “是啊,殿下!大喜!”

    “什么狗屁喜事?”朱瞻基皱眉道。

    “您忘了吗?祥瑞啊!”蹇英笑眯眯道。

    “什么祥瑞?”朱瞻基愣一下,方想起是年前,两人跟自己说的那件事,不禁皱眉道:“现在还用的着吗?”

    “当然用得着!”蹇芳笑道:“朝廷只是宣布了迁都,然后就过年放假了,百官纵使满腹牢骚,也没逮着机会发出来。”

    朱瞻基微微点头,他当然知道皇上之所以挑了腊月二十八举行迁都大典,无非就是因为第二天便衙门封印、百官放假,一直到正月十八才重新开印。皇帝实指望有这段时间做缓冲,再用厚赏堵住臣子的嘴,这样等重新上朝时,杂音会少一些。

    “但皇上肯定担心,百官并没领情,会趁着过年,串联走动,商量着来年一起作对,”蹇芳笑道:“您说这祥瑞来的是不是时候?”

    “嗯,一点儿都不晚。”蹇英点头笑道。

    “唔。”朱瞻基缓缓点头,确实,年前出现祥瑞最多只能讨个彩头,远不如这时候能急皇上所需。想一想,他看看二人道:“都是什么祥瑞?”

    “各地共有神龟嘉瑞者一;庆云、景星等大瑞者六;白兔、白猿、白鹿、白狼等上瑞者十八;苍鸟、赤雁等中瑞者三十二;嘉禾、芝草、木连理等下瑞者百余。”蹇英说着拿出一份大红色的奏报,笑呵呵的送到朱瞻基面前。

    “这么多?!”朱瞻基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这兄弟俩顶多弄点儿灵芝、白鸡之类意思意思,没想到竟搞出这么多名堂。这一下,让他把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仔细重看一遍喜报,又狐疑的看看兄弟俩:“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只是没想到,二位竟有这么大的能量……”这些祥瑞出现在七八个省,几十个府,却前后不差几日,这其中体现的人脉和控制力,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呵呵……”兄弟俩对视一眼,蹇英轻声道:“本就没打算瞒着殿下,这件事,家父也出面了。”

    “原来如此!”朱瞻基不禁恍然,原来这是蹇尚书送自己的一份厚礼,旋即便什么都明白了……蹇义那个老油条,似乎是看风向变了,想要弃了太子那条船,上自己这条。

    但转念一想,蹇义不亲自出马,却让两个儿子出面,似乎还是不敢得罪太子,分明是想脚踩两条船!

    ‘这只老狐狸!’朱瞻基轻笑一声,心中却暗骂一句。

    果不其然,当朱瞻基将各地出现祥瑞的喜讯,禀报给朱棣知道,永乐皇帝登时龙颜大悦,拿过奏报来仔细看了一遍,满脸欣慰的望着孙儿道:“好孩子!爷爷没白疼你!”

    朱棣是什么人物,哪能相信什么见鬼的祥瑞?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就需要这个,需要证据来证明迁都的正确性!

    “一定要把祥瑞的文章做大做好,”朱棣兴致勃勃的指示道:“要制造出普天同庆的气氛!要让那些别有心思的家伙,知难而退!”

    见朱棣如此高兴,朱瞻基不断点头,浑身骨头都轻了几两,那掖在怀里的另一份奏疏,却怎么也拿不出来了。

    一直到皇帝说的口干舌燥,朱瞻基都没开口提王贤的事儿,还是朱棣看出他神色有异,问道:“还有别的事?”

    “这个……”朱瞻基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终是摇头道:“没有了。”

    “去吧,跟内阁好好商量一下怎么操办?”朱棣心情大好,也就不刨根问底了:“朕看和上元节合办就挺好!”

    “皇爷爷英明!”朱瞻基忙附和道:“孙儿觉着这样最好不过。”

    “一定要办的隆重红火,不要怕花钱!”朱棣兴致勃勃道:“夏元吉那一关过不了,可以朕和他说!”

    “是。”朱瞻基应声出去。

    离开乾清宫,朱瞻基掏出怀中王贤的奏疏,暗叹一声,心说:‘王贤、兄弟,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没法开这个口啊!’其实说白了,两道奏章是矛盾的,他先拿出王贤的,就没法拿出蹇英的。先拿出蹇英的,自然就没法拿出王贤的……

    不用朱瞻基派人来传话,王贤也知道了太孙献祥瑞,上元节盛会非但没取消,反而要大操大办、大鸣大放的消息!

    ‘嘡啷!’王贤将桌上的茶具,全都推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干手下也全都黑着脸,二黑愤愤道:“太孙变了!原先心里总还装着国家百姓,现在一颗心,光想着怎么讨好皇上了!”

    “行了,少说两句吧!”吴为瞪二黑一眼,低声道:“还嫌大人不够上火啊!”

    二黑撇撇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大人,”严清扶着轮椅,到了王贤身边,轻声说道:“有时候,尽人事,还得听天命。若天要让北京城出什么乱子,人力是没法逆天改命的。能做到的,咱们尽力去做,把损害降到最小,也就问心无愧了……”

    王贤沉默好一会儿,众手下分明看到,他眼角有些湿润,愈加没人敢做声了。便陪着王贤一直发了半个时辰的呆,才终于等到他点头道:“是啊,有些事强求不得,尽力而为就是……”

    说完,王贤抖擞精神,目光扫过一众手下道:“从今天起,自我以下,锦衣卫衙门一个人不留,全都上街,严密监控所有嫌疑对象!可以佩戴弓弩火枪,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开枪!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喏!”众将齐刷刷肃立应声。

第909章 上元

    接下来的日子,锦衣卫****如疯狗一般在街上盘旋,看到不顺眼的就抓,锦衣卫的诏狱早就不够用,连着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两县的牢房也被装的满满的。∑UU小说,www.uu234.com最后没办法,只能往府军前卫的军营里送,好在府军前卫至今仍未恢复元气,兵源不满半数,有的是房间装犯人……

    至于为何不往规模最大的刑部大牢里头送,原因也很简单——明眼人都看出来,王贤这是公然跟皇上的意思对着干,要不是正月里头不处分的讲究,指不定忠勇伯的乌纱帽就得被摘了去。

    幸好顺天府尹李攀还算明白人,知道自己和王贤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贤说白了,也是帮他在搞严打,而且是以那种完全无法想象的烈度在搞,别的不说,抓进来的地痞流氓、拐子捣子,就有几百上千!这阵子京城治安那叫一个好,说路不拾遗有些夸张,可夜不闭户是绝对有的。

    没办法,不法分子也是人啊!看着那些全副武装的锦衣卫疯了一样的满大街抓人,有些穷凶极恶之辈胆敢拒捕,直接就被弓矢火枪射成马蜂窝子!别说拘捕了,就是逃跑都可能吃枪子呢!实在太可怕了!吓得那些大哥大佬瓢把子们,干脆全都猫在家里不敢出门,游走在街上敲诈勒索掏包拐人的地皮下三滥,也全都失踪密集,一个都没有了!有道是在专政面前,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就是这个意思!

    结果就是京城的治安大好,老百姓反而更敢出门了,加上马上就是上元节了,灯山彩楼也扎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出来庆赏元宵,大街上人头攒动、人烟反倒比严打前稠密许多……把一心想营造恐怖气氛,把老百姓都吓回家里不敢出门的王贤,差点没气得七窍生烟……

    没办法,这里是北京城,老百姓只认朱棣,皇帝既然发话,说要上元狂欢、热烈庆祝,老百姓就会狂欢庆祝,夜不归宿,哪里理会王贤是什么东东?人家北京城支援圣上骑兵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

    见无法阻止这场上元狂欢,无可奈何之下,王贤只好改变策略,从遏制改为保护预防,让手下的将士分区分片,将所有参演的灯会、戏班都登记造册,将其道具材料统统检查没有危险之后,才准许他们出现在上元节的狂欢现场。

    黄昏,京城中已经有不少烟花迫不及待的点燃,站在崇文门城头上的王贤等人,能闻到清晰的硝烟气息。

    “烟火的气味,就是春节的气味的啊。”看着壮美的北京城,城中已经扎好、只待天黑的大大小小数百具灯山、上千个彩门,李攀升起丝丝身为顺天府尹的自豪感!

    “我却闻到了战火的味道。”王贤脸上半丝表情都欠奉,他的瞳孔都被即将落山的夕阳,映的血红血红。

    “伯爷多虑了,”李攀笑道:“经过这么长时间、这么高强度的警备,相信这个上元节一定可以平安完美。”

    “不行,人太多了。”王贤摇头道:“盛会没开始的时候,咱们还能控制住局面,可等天一黑,盛会一开始,神仙也没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

    “不会有事的。”李攀笑着给王贤减压,然后便告辞下去了,他身为顺天府尹、京城的最高地方长官,要为今晚的盛会点灯!这是他的殊荣,他不能推辞,也不会推辞。

    待李攀走后,王贤对一旁的吴为道:“你知道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是。”吴为点点头,他跟着王贤多少年,岂会不知道?就凭着这种直觉,王贤不知带着他们躲过多少次危险!他叹口气到:“可是这一次,确实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就像严先生说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哎……”王贤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远处的后海方向,心中涌起一阵歉疚,自己死缠硬磨,终于让宝音和阿蘅留下来陪自己过年,可自己却整天不着家不说,还不让她们今晚出门赏灯……宝音倒是通情达理,知道王贤担心她们的安全,什么也没说。但越是这样,王贤就越是歉疚……

    正月里天短,刚才还西洋满天,这时候,天就已经擦黑了。王贤紧了紧披风,对一旁的众兄弟道:“都去吧……”他知道,今晚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人山人海中,几千锦衣卫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反正该说的早都说过了,所以干脆没有废话,王贤挥挥手,就让众将分头去了。

    他自己也在吴为、周勇、还有女扮男装的灵霄、小怜,扮作锦衣卫的心宁心远等人簇拥下下了城头。一下城,王贤就看见一支军队隆隆开过来,定睛一看,是五千全副武装的神机营将士,全都是火枪在手,弓弩上弦。为首的骑在黄骠马上,身穿赤练甲的老将军,正是安远侯柳升!

    “侯爷!”一见柳升,王贤面露喜色,忙上前行礼。

    柳升对王贤印象极好,骑在马上,拢着胡须哈哈大笑道:“王小子,这下放心了吧?陛下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意,其实早有安排!只是不想破坏节日的分为,才外松内紧罢了!”

    “怎么,除了神机营,皇上还有安排?”王贤问道。

    “当然,成国公和赵老太监在宫里头,带着全班人马各处巡逻呢!”柳升笑道:“放心吧,今晚歹人不做乱则罢,一旦作乱,非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好……”王贤笑笑,但笑容有些牵强。

    “怎么,还不放心?”柳升瞪他一眼,笑骂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紧张出毛病来了?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这算什么啊!”

    “哎,不一样的。”王贤摇头叹气:“那是打仗,有十分力可是使十分力。这是安保,有十分力能使出一分就不错了……”

    “成了,我不跟你扯了。”见部队走远,柳升朝王贤一挥手,哈哈大笑道:“前天庄子里送了些野味来,回头去我那吃酒去!”

    看着安远侯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王贤刚要说点什么,突然听到砰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众护卫赶忙拔刀将他护在中间。却见灵霄指着夜空中绽开的巨大烟花,欢喜的蹦跳道:“开始了!开始了!”

    大明迁都北京后的第一场上元盛会,果然就在这天刚挂上黑幕的一刻开始了!酝酿多日的激情在此刻迸发,迸发出火山熔浆般的灼人热浪!这热浪是由灯山、由香雾、由丽人、由那亿万盏花灯、由那千万处锦帐!由那如流水的车、由那如游龙的马构成!

    天上时时都有成百上千的烟花绽开,那绚烂多彩的烟花,完全遮盖了繁星!地上是数不清的高脚、旱船、杂耍、信子,围着一辆辆光彩夺目、千姿百态的大型花车招摇过市,引得摩肩接踵的百姓目不暇接!

    爆仗声、丝竹声、锣鼓声、吆喝声,已经汇成一锅粥,哪怕是交头接耳,也得用尽力气才能听清对方说话,只要距离稍远,就谁也听不到什么了!

    当然在上元节中,唱主角的自然是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溢彩,让人目不暇接,就好像天上的银河落在了京城的棋盘天街上,万灯千盏、闪闪烁烁、争奇斗艳、美轮美奂!沉浸在欢乐海洋的京城百姓,或是携家带口、或是呼朋唤友,或是情侣挽手,他们头上戴着花环、手里拿着丰富诱人的小吃,尽情的徜徉在这灯的银河中,欣赏着、品评着那些费尽心机、不惜成本打造的精巧花灯!

    那全用白玉做成,仿佛天宫的宫灯的是福州灯!

    那用绢囊贮粟为胎、因之绕缀、及成去粟,浑然如玻璃球的是新安灯!

    那用圈片直径有三四尺,全用五色琉璃制成的昂贵花灯是苏灯!

    那用五色珠为纲,下垂流苏,灯上画着龙船、凤辇、楼台故事,最让年轻男女注目的是珠子灯!

    那镞镂精巧,五色妆染,用影戏之式的是最讨小朋友喜欢的羊皮灯!

    那用千丝结缚弱骨,轻球万锦装扮,碎罗红白相间,剪缕百花万眼,一看好似彩云笼罩着月魄,珠光宝气围绕着星星的是万眼罗灯!

    还有那种飙轮拥骑,回转如飞,灯罩上绘出战争场面的马骑灯,更是人人爱看,观者如云!

    但最最最最隐隐注目的,还是御街上那些数丈高,乃至十余丈高的庞大灯山!那是各省各地耗费无数民财,向皇帝进献的迁都贺礼!所以赵王才会为了那些灯行出头,压住‘不懂事’的王贤……既能讨好皇帝,又可以示好地方大吏,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那些灯山,真的像是小山一样,阔有两三百步,用数百根木梁搭建成骨架,然后用各种花灯、彩绸、琉璃、鲜花装点而成,待到灯山上千万盏宫灯点亮,各种烟花火药点燃,整座灯山香雾缭绕,灯火辉煌,就像一座座仙山一样!

第910章 鳌山灯

    这样的盛会佳节,朱棣也携后宫嫔妃、皇子皇孙、宗室公卿、文武重臣登上承天门,在城楼上摆开筵席、赏灯作乐,以示与民同乐。看着银河般的天街御道上,那一座座辉煌宏大的灯山,听着一锅粥似的鞭炮声、锣鼓声、还有万民欢呼声,朱棣感到十分畅快。

    这时,太孙朱瞻基又适时献上祥瑞,皇帝更是龙颜大悦,笑声十分洪亮。见皇帝难得的兴致勃勃,赵王等人自然拼命凑趣,满嘴俏皮话、卖力哄皇帝开心。朱棣被逗得笑声连连,但皇帝心里其实没那么愉快……虽然拼命提醒自己,这种时候不要看太子添堵,但朱棣还是忍不住瞥了坐在左首的朱高炽一眼……

    果然不出所料,太子殿下正神情凝重的看着城楼下的灯火,满脸忧虑的样子仿佛看的不是灯火,而是战火一样。

    ‘哼……’忍了又忍,皇帝还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在时刻关注皇帝的赵王等人耳中,还是盖过了喧嚣的声响。所有人都不做声了,惴惴的看着皇帝。

    “既然如坐针毡,你又何苦来这一趟?”朱棣冷冷看着太子,城楼上的气氛登时到了冰点。

    太子沉默了片刻,起身回禀道:“儿臣不是有意扫父皇的兴致,实在是担心,今晚会有些不太平……”

    “哈哈!”朱棣怪笑一声道:“太子说,不是扫兴,尔等可信?”

    “呵呵……”赵王等人干笑起来,不少人有幸灾乐祸之意。

    “父皇息怒,”赵王假模假样劝解道:“太子殿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正是社稷之福啊!”

    “放屁!”赵王不这么说还好,朱棣一听,重重搁下手上的象牙筷子,怒道:“他分明是故意在膈应朕的!不就是迁都的事情不合他的意吗?!”皇帝越说越愤怒,显然早就压了满心的怒火,一触即发了:“他就一次一次的忤逆朕!变着法子的触怒朕!朕的太子殿下到底生了一副何等心肝?是不是非要把朕气死才安心!”

    皇帝这话一出口,非但太子,所有人全都跪在地上,朱棣尤愤愤道:“一定是这样,气死了朕他才能登基哩!”

    “陛下!您是不是有酒了?”蹇义夏元吉等一干老臣,闻言魂飞胆破,再也顾不得皇帝正在气头上,以头杵地,声泪俱下的劝谏道:“请收回方才之言!这不是一国之君议论储君的言语啊!”“陛下,您是要把太子逼死吗?!”

    “朕岂敢,是他要逼死朕才是!”朱棣发作出来,心里头没那么堵了,再说今日又是上元盛会,不是发作的场合。刚想找台阶下去,好死不死又看了太子一眼,不禁血往上涌,闷哼一声道:“你们看他,可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众人看向太子,见太子跪在那里,脸上无悲无喜,确实没有什么惶恐惭愧之色。

    “太子殿下一定是吓傻了……”蹇义忙替太子圆场道:“对,一定是这样!”说着赶忙朝太子递眼色,小声道:“快跟陛下赔个不是啊!”

    “是,”太子倒也痛快,当即点头道:“是儿臣错了,父皇请息怒。”话虽如此,然而他的脸上,却依然没有半分愧疚之色。虽不至于说是敷衍了事,但诚意了了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下子,不少人都品过味来了,太子和皇上已经决裂了……不只是皇上对太子,太子对皇上也是如此。

    朱棣死死盯着太子,漫天的烟火,映的皇帝的瞳仁一片血红。所有人都看到,朱棣的额头暴起了青筋,双拳紧紧攥起,这是皇帝发作前的征兆……在场的都是天子近臣,在之前的岁月里,多多少少都曾见过。每一次都是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每一次都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心全提到嗓子眼,焦灼的、惶恐的等待着皇帝的雷霆发作!

    然而,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到……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却惊异的看到天子脸上的怒火,竟消失了。也不能说是消失,仔细观察的话,还是可以从皇帝的嘴角眉梢,看到那一丝丝隐藏起来的恨意杀机。多年以来第一次,皇帝竟压住了怒火,没有发作出来!

    “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朱棣的声音也平静下来,似乎还带着丝丝的萧索:“继续欢宴吧!”

    来不及细想,众王公如蒙大赦,赶忙起身回座。只有太子仍跪在那里。

    “你还跪在那儿干嘛?还要朕亲自搀你不成?”朱棣冷冷瞥一眼太子,语气虽然仍然不善,但字面的意思已经足够让臣子们欣慰了。无论如何,这场眼看要爆发的大乱子,算是有惊无险过去了……

    “陛下快看!”待太子起身,黄偐赶忙调动气氛道:“鳌山灯点亮了!”

    朱棣和众臣公也暂且压下纷乱的心思,转头向天街上的鳌山灯望去!

    那鳌山灯,是所有灯山中最高最大最气派的一座,高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在这个年代人看来,简直是巨峰插天一般,宏伟壮观的惊人无比!

    灯山上有苍松翠柏、有飞桥亭榭、有千灯万炬、有仙女珍兽!最最显眼的,是灯山最高处,那座恢宏的宝殿,竟是仿造奉天殿样式搭建!与五色玉栅簇成的‘皇帝万岁’四个大字交相辉映!一亮灯就夺去其它灯山的光彩!

    “好!好!”城下百姓叫好声山响,城上的皇帝和大臣也目眩神迷,完全被这座鳌山灯震撼了!方才的不快场面,仿佛也被抛到九霄云外……

    那鳌山灯分上下七重,每一重平台上,都有近百名衣袂飘飘的女子,在分工协作、维持这座庞大的灯山正常运转。灯光烟花中,这数百名女子便似瑶池仙女一般,引得城上城下的观众目不转睛!

    突然,一丛密集的烟花从鳌山灯各层射出,白烟过后,梵音大作,一位白衣白裙、披肩白纱长巾、手持净瓶、杨枝,脑后金光闪闪的女子,竟赫然立在鳌柱顶端!

    “是观音大士!”鳌山下的百姓惊呼起来,然后便如倒伏的麦田一般,齐刷刷的朝那观音下拜。

    “这是什么名堂?!”城楼上,见百姓在自己面前跪拜别人,哪怕那人扮演的是观音菩萨,朱棣也大为不爽,闷声问道:“放灯就放灯吧,耍这套神神鬼鬼作甚?!”

    “快去!”黄偐赶忙吩咐一旁的小太监,让那鳌山灯的总管,赶紧将菩萨撤下来。

    就在小太监跑下城楼的功夫,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声!

    原来那观音大士挥动手中杨枝,在那鳌山上一扶,七彩的烟雾便笼罩鳌山顶端!待那烟雾被风吹散,一只两丈多高、金光闪闪、威武雄壮的大公鸡造型的花灯,便被从山顶吊起,缓缓往鳌柱顶端升去!

    看到这一幕,太子殿下浑身汗毛直竖,霍地便站起来,指着那金色的大公鸡,面色煞白煞白,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金鸡一唱……”一旁的朱瞻基,两眼瞪得溜圆,不由自主的颤声道:“天火降……”说完便尖叫起来,“快,抓住她们!”声音充满了惊恐!

    不用太孙殿下吩咐,锦衣卫已经包围了这座鳌山灯!王贤为保万无一失,在每座灯山旁都安排了锦衣卫值守!这座鳌山灯规模最大、位置最要紧!王贤足足安排了六七十名部下在此!

    王贤早就让部下牢记那首白莲教的歌谣,是以一看到那金鸡出现在白衣女子脚下,带队的锦衣卫百户便知大事不好,骂一声狗娘养的,抽出腰刀便率部下往上攀爬!

    那鳌山实在太高太大,远处看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可要是到了跟前,只能看到数不清的木头、竹竿横竖交叉绑在一起,密密麻麻通向顶端!想要爬上去谈何容易?!

    几十名锦衣卫刚爬到一半,突然有暗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猝不及防间,便有半数锦衣卫中箭,惨叫着坠落下去!

    然而鳌山内部的厮杀惨叫,完全被喧闹的环境掩盖了!天街上十几几十万人,只听到一个庄严神秘的声音,从那鳌柱顶端的观音口中发出:“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鳌山上,数百女子跟着齐声高喊起来!

    鳌山下的百姓全都炸了锅,不少人也跟着一起喊起来。

    承天门城楼上,从皇帝到太监,所有人都懵了!谁也万万没想到,白莲教妖人,竟敢公然在这北京城、在这皇宫门前,如此大张旗鼓的挑衅!

    “金鸡一唱天火降!天火一降魔宫焚!”那白衣女子终于说出了那最关键的一句!

    话音一落,那只金鸡竟真的啼鸣起来!

    ‘喔喔喔!’

    那鸡鸣声有着可怕的魔力,竟可以穿透这嘈杂的环境,直入每个人的耳中!

    下一刻,鳌山上射出数不清的火箭,曳着亮黄色的尾迹,划过承天门的城楼,往大内深处射去!!

第911章 天火

    上元节夜里,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骚乱,锦衣卫、顺天府,京卫都出动了大批人马上街巡逻,锦衣卫更是倾巢出动,连都督王贤都亲自出街,一双阴沉的眼睛,在翻腾的人潮人海中来回巡梭!

    彼时,他就在承天门下,警惕的注视着那具鳌山灯。¥℉UU小说,www.uu234.com这具灯位于承天门正南,比承天门还要高出一截,直冲着城楼上的皇帝,自然是重点监控对象。事实上,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带领手下登上这座灯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查看过一遍。

    当时的情况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但这灯山太大、构造太复杂,谁也不敢打包票,到时会出什么幺蛾子。所以王贤心里没底,干脆就在远处,把这座灯山盯紧了!

    不过王贤也不是太担心,他已经详细的实地勘察过,从鳌山灯的任何位置,都无法对承天门城楼中的皇帝造成威胁。而且他早已经在其周围,布好了明岗暗哨,灯山上稍有异动,锦衣卫就能将其包围,阻止不法之徒加害百姓!

    只是不知为何,那一丝惊虑,总是萦绕在他的心头,怎么也挥不去……

    当看到那白衣女子出现在鳌竹顶端,王贤的心咯噔一声,猛地回头去看身后的顾小怜。

    顾小怜也一脸凝重,朝王贤点点头,沉声道:“是她!”

    王贤的头嗡的就炸了!赶忙让吴为吹响了警哨,尖利的哨声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刺耳,但足以让在附近待命的锦衣卫听到了!

    听到哨声的锦衣卫,同样也吹响了警哨,尖利的哨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与此同时,锦衣卫们赶忙往那鳌山灯冲去!然而,观灯的人群也被鳌山灯的盛景吸引,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锦衣卫们登时被人潮冲得七零八落找不着北,他们拼命推搡着人群,想要往前。然而,依然寸步难进……

    这时,那只庞大的金鸡也出现了,还有那整日在王贤脑海盘旋的魔音,也出现了!

    “金鸡一唱天火降!天火一降魔宫焚!”

    “快!”王贤已经快要疯了,站在那里咆哮道:“把他们干掉!格杀勿论!”

    然而,天街上几十万人塞得水泄不通,他的声音根本无法分开人群,将部队送到灯山下,所以只能是徒劳……而且,这时候干什么都晚了,那丧钟般的鸡鸣声后,鳌山上射出数不清的火箭,曳着亮黄色的尾迹,划过承天门的城楼,往大内深处射去!

    仰头看着那些射向皇宫的火箭,承天门城楼上的朱棣君臣也傻了眼!他们万万想不到,还真有人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竟敢对皇宫展开攻击!

    “快!”城门楼上乱作一团,朱瞻基、朱高燧等人赶忙将朱棣护住,大声吆喝起来:“保护皇上!”

    侍卫们赶忙涌上城门楼,想要将朱棣护送下去。大明永乐皇帝却凶狠的将身边人推开,断喝道:“慌什么!区区魑魅魍魉,能将朕的皇宫怎么样?!”说完,一屁股坐下,沉声道:“基儿,给皇爷爷斟酒,朕倒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能翻起什么样的风浪来?!”

    “是。”见皇爷爷如此,朱瞻基也镇定下来,他知道今日的安保外松内紧,皇宫内外有数万名精锐将士在把守!贼人制造些混乱可以,想要攻破宫门、烧掉皇宫,绝对是痴心妄想。他给朱棣斟上酒,笑道:“皇爷爷说得对,倒要看看这金鸡,是如何将我大明的皇宫烧掉的?!”

    其余的王公大臣只好也坐回去,陪着笑道:“根本是不可能的……”他们忍不住往北张望,看着雨点般的火箭落在奉天门内,故作不屑的摇头道:“就凭这几只火箭就想烧了皇宫,把我大明的皇宫当成柴火垛子不成?”

    “哈哈哈……”王公大臣们放声笑起来,却瞥见皇帝面色铁青,一双瞳仁却是血红色的。那是被奉天门内腾空而起的大火染红的,那笑声便戛然而止,城门楼上瞬间一片死寂。

    “快,去救火!”还是朱高炽第一个醒悟过来,拖着沉重的身躯冲下了城门楼。

    奉天门内,看着腾空而起的大火,赵赢登时就成了一尊石像……天可作证,他这些日子可没有丝毫松懈,今日更是亲自带人,将皇宫扎成铁桶一般!而且尤其注意防火!

    不管表面上对王贤多不屑,老太监心里都十分重视这个同行冤家,见他疯了一样大动干戈,赵赢便相信那首白莲教的歌谣,不会只是空言恫吓而已。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赵赢在宫中执行了最高级别的安保。虽然外头灯火通明、烟花漫天,但皇宫中别说点灯放花,就连一根蜡烛都不许点。宫女们太监们统统被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还要互相监视,只要有一人失踪,所有人都要被杀掉!

    宫内所有的门都已关闭,每一处街道都安排了岗哨定点值守,亦有队伍不间断来回巡逻。诸如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乾清宫、坤宁宫这些要害部位,更是有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站在西角楼上,看着铁桶一般的皇宫,赵赢才放了心。见身旁马德等人似有不敢苟同之意的表情,赵赢知道他们觉着自己小题大做了,但上了年纪的人,都信奉‘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他自己也觉着没必要这样折腾,但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

    也正因为做足充分准备,当那些火箭射入宫中,赵赢虽然震惊,却并不慌乱,他的判断和承天门楼上的众王公一样,认为区区一些火箭,不会带来多大麻烦。是以镇定的下几道命令,让负责救火的禁卫军赶紧将落在各处的火箭扑灭,并命全体警戒、防止有贼人趁机作乱。

    在赵赢看来,宫内防火设施完善,到处都有贮水的大缸,还有几十具水龙、上千名负责防火的侍卫,扑灭那些落在各处的火箭当毫无问题!

    一开始也确实如此,侍卫们甚至不用喷水,用脚就可以踩灭那些落在地上的火箭。至于那些落在宫沿上的,虽然要更费些力气,但升起水龙、用力一喷,也就扑灭了。

    见那些星星点点的火源一个个消失在黑暗中,赵赢悬着的心刚要放下,突然看到一处宫殿猛然腾起熊熊大火,火势转瞬间就将整个殿顶吞没了!

    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救火队,登时就乱作一团。凄厉的警哨声中,几十人推着一辆沉重的水龙,朝那着火的宫殿奔去。

    “快!”虽然没搞清,为何突然就起了大火,但赵赢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尖叫起来道:“都带人去救火!”

    马德等人赶忙下了角楼,尖叫着召集队伍往火场奔去。

    就在此时,相距甚远的另一处宫殿也着起了大火,看到那座宫殿,赵赢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失声喃喃道:“完了……”

    “奉天殿着火了!”惊恐的叫声四面响起,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那皇宫正殿、大明王朝奉天承运,一统天下的象征——奉天殿,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所有人都弃了原先那处火场,朝奉天殿冲去,一支支水龙喷上去,然而毫无用处!大火实在太凶猛,水柱还没有触到建筑,就被气化了!

    尽管一切手段都徒劳无功,但没有人敢停下来,他们提着水桶、抬着沙子、前赴后继的扑向火场!因为谁都知道,大火烧毁奉天殿的话,大伙全都要陪葬!

    扑火的人越来越多,火却越烧越大,非但吞噬了奉天殿,还蔓延到华盖殿、谨身殿,大明王朝皇权的象征——三大殿!全都被火焰包围了!

    “完了完了……”赵赢坐在地上,呆滞的望着大火中的三大殿,满眼都是绝望。

    “完了完了……”非但赵赢这样想,所有看到这场大火的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完了完了……’承天门城楼上,王公大臣们心里也是同样的念头,但没有人敢说出口。因为永乐皇帝像一座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一动都不动。

    城楼下、宫门外,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锦衣卫拼命驱赶人群,终于引起骚乱,皇宫中熊熊燃起的大火,更是让百姓成了没头苍蝇,有想往东的、有想往西的、有想往南的,成千上万人挤成一团、踩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哭喊声、惨叫声,取代了之前的欢笑声、鞭炮声,方才还喜气洋洋、一片欢腾的天街上,登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王贤就站在这地狱中间,仰头望着灯山上的白莲佛母,血贯双瞳!

    佛母仿佛感应到什么,竟朝他这个位置冷冷一笑,然后那灌耳魔音再次响起:

    “魔宫焚时白莲开,白莲一开圣母临!”

    那些灯山中的锦衣卫,也终于爬到鳌柱顶端了,将那佛母团团围住!

    “妖女受死吧!”锦衣百户血红着双眼,举刀朝那佛母砍去,其余锦衣卫也纷纷挥刀,要将这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的妖女,碎尸万段!

第912章 天火降

    眼看着十余柄利刃就要加身,那佛母不慌不忙,纵身一跃,便跃出三丈,稳稳落在另一根鳌柱上!

    锦衣卫赶忙又围住另一根鳌柱,举刀攀爬上去,恶狠狠大喝道:“妖女,这次往哪里逃?”

    那佛母低头轻蔑的一笑,就像在看蝼蚁一般,然后便凌波微步,踏空而去……

    看着那佛母衣袂飘飘,御空飞行,锦衣卫全都惊呆了。UU小说,www.uu234.com当啷一声,竟有人握不住手中的绣春刀了……

    “圣母一临魔王灭,魔王一灭盛世举!”

    夜空中,灌耳魔音最后一次响起,话音未落,那鳌山灯便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化为一团齑粉,那灯山上的几十名锦衣卫,全都被冲天的火光吞噬了……

    刚刚扑到鳌山周围的锦衣卫,也被巨大的冲击波卷着倒飞出去。王贤的胸口像被铁锤重重锤了一下,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宫门内,三大殿的大火越烧愈烈,宫人们不知被烧死多少,仍像飞蛾扑火般朝火场扑去。

    所有王公大臣都已经跑到奉天殿前的广场上,虽然让这些千金贵人去救火是不可能的,也轮不到他们指挥救火,但他们必须在这里,表现出三大殿失火后,臣子应有的痛不欲生,不少人哭得涕泪横流,高呼着:“别拉我!让去救火!”

    然而脚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急切,唯恐身旁人动作慢了,一个拉不住真冲到火场怎么办?到时候是进还是不进?都是个大问题……

    大臣们尽情表演之时,朱棣却没有出现在火场,大明的皇帝仍然在承天门城楼上,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不需要到奉天门内去看,甚至不需要往三大殿方向眺望,因为整个夜空都被火海映成了一片红色……

    朱瞻基站在朱棣身旁,脸上满是担忧,他没必要对大臣表演什么,只需要让皇爷爷知道自己的孝心即可……

    朱瞻基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见朱棣依然纹丝不动,小声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动静,这才意识到不好,赶紧上前,伸手轻轻扯了朱棣一下……然后,一直像塑像一样端坐在那里的皇帝,便成了一滩烂泥……

    幸好朱瞻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已经毫无知觉的皇帝,惊声尖叫起来:

    “快来人,太医,快传太医!”

    说到后头,他的声音突然变小,缓缓伸手探一下朱棣的鼻端,等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极微弱的气息。一直申请怪异的太孙殿下,这才轻叹了一下,也不知是放心了,还是微微失望……

    太医很快赶到,皇帝腊月里刚晕倒一次,也是这几个太医救的,这次抢救起来倒是轻车熟路。而且这次皇帝也不用移动地方,因为皇宫里大火蔓延,这承天门上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朱棣仿佛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在梦里,他坠入无边的深渊,无数的触手将他死死捆住,四面八方的山壁朝他挤来。头顶的魔鬼在诡笑着盘旋,他想大声呵斥,告诉它们自己是大明天子,有上天护佑,神鬼不得近前!然而,任凭他如何张口,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听到那些魔鬼在疯狂的讥诮道:“你已经被上天抛弃了!抛弃了!抛弃了!”

    “没有!”朱棣毕竟是不屈的老战士,奋尽全力猛地坐起来,哇得一声,终于吐出一口瘀血来。

    “皇爷爷醒了!”“皇上醒了!”“陛下醒了!”太孙、太监、太医的欢呼声同时响起来,太孙赶忙上前,给皇帝擦拭嘴角,又给皇帝端水漱口。朱棣却理也不理,依然双目血红的怒喝道:“朕受命于天!天命所归!”

    “皇爷爷……”见皇帝神神叨叨的样子,朱瞻基十分担心,生恐自己的皇爷爷受不了刺激疯掉,只好轻声呼唤起来。“皇爷爷……”

    好一会儿,朱棣的两眼才能聚焦,喝两口水润了润喉咙,皇帝转动着眼球,见自己仍在承天门城楼上,不禁失望的闭上了眼睛。他多希望,昨晚发生的一切,也像噩梦中看到的情形一样,能在醒来后消逝无痕啊!

    闭目半晌,朱棣缓缓睁开眼,事情发生了总要面对,他对自己说:‘朕多大的风浪都过来了,不就几座房子嘛,烧了再建就是!’如是自我安慰一番,皇帝那异常低落的心情,似乎稍稍平复一些。他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刚刚入夜,嘶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午时了……”朱瞻基轻声答道。

    “那天,怎么会这么黑?”朱棣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朱瞻基迟疑一下,小声说道:“是烟,遮住了天……”

    “……”朱棣一直下意识的不往北面看,就是不想看那仍在燃烧的熊熊大火。但浓烟已经将北京城的上空都笼罩住了,黑烟蔽日、如同日蚀一般……

    “这是熏的什么香?”朱棣又问道一阵浓重的香气,不是日常用的檀香,也不是珍贵的龙涎香,香气浓郁的让皇帝有些头晕,不禁眉头紧皱问道。

    “皇爷爷,没有熏香……”朱瞻基暗暗叹气,小心翼翼回禀道:“是三大殿的楠木柱子,被火烧出来的味道……”

    “噗……”朱棣面色一变,又吐了一口血。他虽然家大业大,又向来大手大脚,但听说那些楠木柱子被烧了,还是心疼如刀割一般。太和殿三大殿那些粗大的木梁,乃是昂贵无比的巨大楠木。这些楠木,采自川、广、云、贵等地的深山老林。要采取这种木材十分艰难,官员百姓要进入重重大山冒险取材,再费劲千辛万苦运出成百上千里的深山,民间对此有‘进山一千人,出山五百人’,再万里迢迢运来京城,成为这三大殿上的梁木,每一根都价值几十万两白银!

    而仅仅奉天殿,这样的楠木梁柱就用了足足七十二根!

    既然连梁木都烧了,那殿内的一切珍宝奇玩、无价之宝,必定也全都烧掉了……想到这,朱棣死死按住胸口,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皇爷爷,也不要太难过,”朱瞻基见状轻声安慰朱棣道:“幸好成国公和赵公公准备充分,火势没有蔓延开去,大火只在三大殿范围内,没有烧到后宫,更没有烧到乾清宫。”

    朱棣心说,这还叫幸好?要是连后宫也烧了,我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勒死了。小崽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修建这皇宫花了朕多少银子?光这三大殿,就足足耗费了朝廷三年的财税收入!

    因为三大殿修了两遍,所以耗资特别巨大……

    “什么时候能把火扑灭?”差不多从割肉般的痛苦中走出来,朱棣缓缓问道。

    “应该……”朱瞻基心说,还灭火呢,等火自己烧完了还差不多。他是看到了,那些家伙为了救火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可都是梁山的军师——无用!

    他们甚至找了和尚道士进宫祈雨,乞求老天爷能帮忙,下场雨浇灭这场大火。

    别说,道士们还真有些法力,呼风唤雨**至少奏效了一半!一滴雨没下来,却把西北风给招来了!

    这下好家伙,那叫一个火借风势火越旺啊!三大殿的火更旺了!

    一气之下,成国公将这些和尚道士全都派到火场深处去灭火了,如果没有什么金刚不坏,修不成水火不侵,估计这些高僧老道,怕没几个能活着出来了。

    “到底怎么样?”见朱瞻基语塞,朱棣便知道肯定是糟糕到了极点。忍着胸痛,吐出一口浊气道:“说吧,多坏的结果朕也能承受。”

    “是。”朱瞻基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皇爷爷,也没那么糟糕,差不多到天黑,火就能灭了。”

    “是烧无可烧了吧?”皇帝黑着脸冷哼一声,朱棣一旦恢复神智,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他。

    “是……”朱瞻基低下头,赶忙道:“这场火实在太邪性了,忽的就起来,一下就满眼开了!火烧的又旺又急,而且水浇上去一点用都没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人都说,从没见过这么邪门的火……”

    “说是天火吗?”朱棣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猛然想起那妖女所说的‘天火一降魔宫焚’,登时咬牙切齿,一阵面红耳赤,竟然又想吐血。

    太医赶忙给皇帝抚胸捶背,又按了一下穴位,才为朱棣平复下翻腾的气血。朱棣喘着粗气,瞪着太孙问道:“是不是?”

    “是……”朱瞻基低低应一声,又马上坚决表态道:“但孙儿坚信,那是妖言惑众!已经命人将胡说八道的人抓起来了!”

    “抓人有什么用,堵得住悠悠众口么?”朱棣自嘲的笑笑,说着看看朱瞻基道:“被你父亲说着了,他肯定觉着解气吧?”

    “这,怎么会呢?”朱瞻基忙摇头道:“皇爷爷,我父亲还在指挥救火呢?”

    “我看是看朕的热闹吧……”朱棣说完,不待朱瞻基回答,突然眉头突突直跳道:“看来朕的热闹还没完,还有好戏要上场了!”

第913章 死谏

    “看来朕的热闹还没完,还有好戏要上场了!”

    “这……”听了朱棣的话,朱瞻基也愣了一下,轻声问道:“皇爷爷,您指的是?”

    “朕方才问你,现在什么时辰,你说是午时了。~UU小说,www.uu234.com”朱棣神情平淡,但熟悉皇帝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眉宇间分明杀机隐现!

    “是。”朱瞻基轻声道:“差不多午时三刻。”

    “算算时间,那些人差不多该到了。”朱棣淡淡道。

    “什么人?”朱瞻基何其聪明,其实这会儿已经想通透了,但傻子都知道,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便是藏拙。

    “那些早就看朕不顺眼的家伙!”朱棣咬牙道:“那些早就对迁都满腹牢骚的家伙!那些以你父亲的马首是瞻的家伙!”

    皇帝话音一落,就听到城门楼下有侍卫的呵斥声:“站住,不许靠近!”

    “大胆!我等有要事要面陈皇上,尔等安敢阻拦?!”义正言辞的声音响起,而且不止一个,是许多个!有些参差不齐,却气势十足!

    “快走开!有什么事回去上本!不要打扰皇上修养!”杨太监的声音响起来。

    “呸!你这个阉竖!皇上就是让你们这些狗奴才带坏了!”肆无忌惮的呵斥声马上压过了杨太监的声音。

    “放肆!”城门楼上,朱瞻基听得脸色大变,咬牙切齿。

    “这算什么,更放肆的还在后头呢。”朱棣却好像并不在意,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说完,他对朱瞻基道:“把窗户打开!”

    “这,皇爷爷,龙体要紧……”朱瞻基赶忙劝道。

    “打!开!”朱棣的声音拖得老长,每一个字都透着愤怒和不耐烦,显然皇帝现在就像一座海底的火山,平静的海面只是表象,随时都会爆发出亿万岩浆!

    “快打开!”朱瞻基只好吩咐太监,“打开一扇就成。”

    “所有都打开!”朱棣却不干。

    “都打开都打开。”朱瞻基只好下令,将南面的一溜窗户全都打开。

    待小太监们手麻脚利将窗户都敞开,朱瞻基便看到了承天门外的情形,登时一阵头晕眼花。

    承天门外,原本死伤枕籍、残骸遍地的场面,已经被顺天府收拾出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冲洗地面的血污。就在那暗红色、带着血腥味的长街上,密密麻麻跪了起码上千名官员!

    北京城一共才多少官员,难不成都来了?!朱瞻基艰难的咽口唾沫,回头看向自己的祖父。只见朱棣脸上的怒气,已经无法遏制了……

    “你们要干什么?!”朱瞻基见状只好向前一步,站在窗口,替祖父发问道:“宫里的大火尚未扑灭,不要再来添乱了!”

    “太孙殿下!”官员们跪在承天门前,千百个声音汇集起来,不说气冲斗牛,也足以震得太孙耳膜发颤了。“我等正因这场天火而来!”

    朱瞻基刚要答话,便听身后的永乐皇帝冷哼一声:“天火……”

    “什么天火?!”朱瞻基赶忙将皇帝的情绪传递出去,大声说道:“尔等朝廷命官,皆是受圣人教诲、通明达理之辈?!怎么也听信起白莲妖人的谣言来了?!”

    “太孙殿下容禀,且不说这场大火来的蹊跷,区区几个火星,就将三大殿统统引燃!”一名嗓门洪亮、身穿绯红的中年官员大声反驳道:“就算这场大火是因妖人作祟!妖人秉天意而生,那也是上天降罪!”

    “一派胡言!”朱瞻基认出那官员,乃是礼部左侍郎魏高,黑着脸斥责道:“魏侍郎,亏你还是礼部二堂,竟拿这种村妇愚夫的说辞,在御前胡说八道?!我看你这个礼部侍郎是当到头了!”

    “殿下!臣今天来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魏高却将头上官帽摘下,慷慨激昂道:“不惜此头,岂会在意头上官帽?!”

    “对!”那千百名官员有样学样,一齐摘下官帽高声道:“我等今日便是来死谏陛下的!”

    “死谏?!”朱瞻基怒气勃发道:“你们这是沽取清名!却要给皇上扣上昏君的帽子吗?!”

    “臣等不敢!”魏侍郎等人面色稍变,但旋即继续慷慨激昂道:“臣等不才,也只为人臣子当致君尧舜!是以才会死谏皇上!请殿下明察!”

    “别在这兜圈子,说来说去还不一个样?!”朱瞻基黑着脸挥下手道。

    “让他们有屁就放!”朱瞻基身后的皇帝,声音冰冷的如三九天的西北风。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犯得着这样要死要活?”朱瞻基只好问道,虽然他心里清楚的很。

    “臣等伏阙泣血上奏,恳请陛下上体天意、下查民情,立即宣旨还都金陵!”魏侍郎等领头的说完,身后所有官员便齐声高喊道:“请皇上纳谏!臣等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

    那恐怖的声浪,竟逼得朱瞻基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被身后的皇帝托了一把。朱瞻基定定神,羞愧的看着朱棣,小声道:“皇爷爷,请移驾乾清宫,这里孙儿定会处置妥当。”

    “呵呵……”朱棣两眼寒光湛然,整个人杀气腾腾,哪还有一点病怏怏的样子,他怪笑一声道:“笑话!朕这一生,还从没被人吓退过!当年朱允炆以一国之力压我一城,朕没有退缩!后来方孝孺等人骂声滔天,朕也没有退缩!那次可比今日厉害多了,不管怎样,下面那些人还得叫我一声陛下,当时方孝孺、齐泰、铁铉那帮建文旧党,把朕骂得狗血喷头,多难听的话朕都听过了!岂会怕这些成事不足的废物?!”

    “请皇上纳谏!请皇上纳谏!请皇上纳谏!”承天门外,官员们的声音整齐划一,排山倒海!

    “那……”朱瞻基看着朱棣,低声问道:“请皇爷爷示下,该当如何处理?”

    “本来应该轮到你父亲表演了,”朱棣淡淡道:“但朕今天实在没有兴致,和他们慢慢玩儿。”

    朱棣说这话时,朱瞻基看到太子那庞大的身躯,穿过承天门门洞,出现在众官员面前。

    “太子殿下!”见到朱高炽,官员们仿佛看到了领袖一般,激动的叩首行礼。

    “诸位快起来!”朱高炽在火场待了半天,面上烟熏火燎,须发都有些打卷,袍角也被烧掉一块,但在官员们眼中,他的形象却是前所未有的伟岸高大!这才是大明的圣君啊!

    “你们不该来这里,”朱高炽脸上满是焦灼道:“皇上病着呢,惊了圣驾,我们做臣子的于心何忍?!”

    “请殿下代我们奏明皇上,只要宣旨迁都,我等自会领罪,抄家灭族又有何惧?!”魏侍郎等大臣扯着嗓子嗷嗷叫道,他们憋了太久太久,甚至不是从皇帝宣布迁都那天起,从朱棣篡了侄儿的大位,登上皇帝宝座那天,他们就对这个耀武扬威的皇帝极度不爽了!

    圣人教导他们,要忠君爱国,朱棣却弑君篡位!圣人教导他们要仁慈,朱棣却大肆株连、抄人十族!圣人教导他们要体恤百姓、与民休息,朱棣却横征暴敛、好大喜功!圣人教导他们好战必亡,朱棣却是天下头号战争贩子!圣人教导他们祖宗之法不可变,朱棣却连国都都要变!

    大臣们对皇帝的反感罄竹难书,只是迫于淫威,敢怒不敢言,这次终于让他们逮到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不趁机发泄出来!又岂是太子殿下能劝动的……

    朱高炽正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隆隆的脚步声,还有锁链、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令人心惊胆寒……

    “要是往常,朕自会先让太子劝他们,再亲自下旨警告,劝说无效才会动手。”朱棣心情灰恶,目光冰冷道:“但今天,朕没有这个心情,赵赢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登场的要早很多。”

    伴着皇帝的话,数百名头戴尖帽、脚踏白靴的东厂番子,拿着长鞭、木棍、铁链,从承天门的两侧门中涌出来!转眼间,便虎视眈眈的列队,横亘在众官员和承天门之间!

    队伍从中间分开,一众东厂档头,簇拥着双目血红的赵赢出现在众官员面前,赵赢目光冰冷的扫过众官员,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限尔等一炷香之内退下!”说完便闭上眼。

    马德将一柱线香点燃,插在香炉中,摆在百官眼前。

    老太监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震得众大臣好一会儿没言语。直到那线香烧到一半,魏侍郎等人才愤然道:“阉竖!皇上就是听了你们这些狗贼的谗言!我等恨不得生啖尔等!”

    马德等大太监怪笑连连,老太监赵赢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此刻他正心乱如麻,满眼都是三大殿的熊熊大火,哪有心情多说一个字?

    “诸位,听孤一句劝,先行离去吧……”朱高炽深知赵赢的为人,更知道皇帝此刻的心情,万分焦急的劝说起来:“算孤求你们了!”说完,竟一撩袍子,缓缓给官员们跪了下来!

    官员们登时受不了了,储君也是君,做臣子的怎么能生受君上的跪拜!忙伏地泣声道:“殿下快快请起,我等死罪!”哭声一片,不少人动摇起来。

第914章 扑朔

    承天门城楼上,眼看着太子这一跪,把官员们跪的五迷三道,朱棣冷冷一哂,低声道:“这邀买人心的本事,还真是天下一绝……”虽然皇帝没有主语,但谁也知道他指的是哪位。±UU小说,www.uu234.com

    见事态有被太子控制住的迹象,朱瞻基暗暗松了口气,他虽然不喜欢看到父亲出风头,但轻重缓急还是能分清楚的。

    “要是他能把这些人劝走,”朱棣瞥他一眼,看穿了太孙的心思,却怪笑起来:“朕就逊位给他……”

    “皇爷爷!万万不可啊!”朱瞻基惊呼一声,说完才意识到,这不过是皇帝的一句戏言,他偷偷观察朱棣的脸,轻声道:“皇爷爷不信他们能被劝走?”

    “朕和这帮东西打了四十年的交道,岂能不知他们是什么货色?”朱棣咬牙切齿道:“要是能劝得动,朕何必夷方孝孺十族?!”

    朱瞻基点点头,听到楼下事态又有变化,赶忙往下看去。便听到为首的那些官员给太子磕头泣道:“殿下的旨意,臣等不得不听,可江山社稷臣等也不能不顾,殿下……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诸位……”朱高炽双目通红道:“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先不要急着下结论……”

    “这还像句人话。”城门楼上的朱棣,竟对太子表示了赞许,这让朱瞻基惊异莫名。“但依然是对牛弹琴……”

    朱高炽正在苦劝,突然听马德一声暴喝:“线香燃尽!”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这茬,一看果然,那线香已经化为灰烬,在北风中香灰漫舞……

    “退是不退?!”赵赢牙缝中又蹦出几个字!

    “不退!誓死不退!”众官员千百个声音整齐划一,气势完全压过了赵赢。

    “打!”赵赢把手一挥,从牙缝中蹦出最后一个字!

    早就蓄势以待的东厂番子,闻令立即冲了出去,举棍扬鞭、狠狠落下!真叫一个虎入羊群。那些官员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好些人被打倒在地,鲜血伴着惨叫声迸出!

    “不许打人!”朱高炽醒悟过来,赶忙拦住赵赢道:“孤命令你,让他们立即住手!”

    “抱歉殿下,”赵赢瞥他一眼淡淡道:“您还不是皇上……”

    “那就连我一起打了吧!”朱高炽索性冲入被打得七零八落的人群,暴怒道:“先把孤打死再说!”

    东厂的番子再不把太子动手,也不敢对储君动手,但请命的官员实在太多,除了各部正堂没有参与,几乎所有在京官员都在这里……太子拼上命去能护住几个?

    “笨蛋,绕开他就是了!”马德高声下令提醒。

    东厂番子们如梦初醒,便绕过太子去打旁人!太子走到哪里,哪里就暂时停下,但太子刚走过的地方,暴行立即恢复如初……

    一个朱高炽根本保护不了这么多官员,盏茶功夫,承天门前的官员已经全都放躺,轻者头破血流、重者筋折骨断,更重者已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承天门后,火势已经小了不少,但浓烟更重了,滚滚而起,遮天蔽日!

    城门楼上,朱棣依然面无表情,仿佛城下的殴打,在他看来不过是儿戏一样……

    等到城下只有呻吟声,再没有喝骂劝谏声,朱棣才轻轻啐一口道:“如此不堪一击,太让朕扫兴了……”

    “皇爷爷,”朱瞻基这个汗啊,心说那些官员都是手无寸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还指望他们跟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对打不成?不过于情于理,他这时候也该替他们说句话了:“差不多可以了吧?真出了人命也不太好?”

    “你是在替他们求情?”朱棣冷冷瞥一眼朱瞻基,太孙殿下便只觉一缕寒气从脚底透到脑门。

    “这……”朱瞻基背后全是汗水,飞速权衡了利弊,心说这时候改口,平白让皇爷爷看清了自己。便拿定主意硬着头皮道:“是。孙儿并不觉着他们是对的,只是怕出了人命,史书上这一笔不好记。”

    “还史书?”朱棣凄然自嘲道:“朕已经成了千载笑柄,多上这一笔又如何?!”

    “皇爷爷,不会的……”朱瞻基最清楚朱棣的想法,那是要立志做千古一帝的,现在却说出这种话,可见三大殿被烧,对皇帝的打击有多沉重……

    “黄偐。”朱棣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疲惫不堪的看一眼一旁的太监。

    “奴才在,主子有何吩咐。”黄偐忙应声道。

    “下去传旨,让赵赢的人回来吧。”朱棣在朱瞻基的搀扶下,回到床上坐定,顿一下又道:“就说是太孙殿下给他们求的情……”

    “是。”黄偐赶忙下楼传旨。不一会儿,城门楼下便听到黄偐那公鸭般的嗓音响起:“行啦,别打了,太孙殿下仁慈,跟皇上求了情,赵公公收手吧。”

    “遵旨。”赵赢这才一摆手,东厂番子便如退潮一般,停止了殴打,回到承天门前列队。

    “劳烦太子殿下收拾下局面吧。”黄偐看看一身狼狈的太子,转身回去复旨了。

    朱高炽赶紧让人将受伤的官员抬上大车,拉去太医院救治。受伤的官员实在太多,大部分人手又在救火,朱高炽的东宫卫往返了许多次,差不多到天黑,才将所有官员运走……

    三大殿的大火,在午夜时分才彻底扑灭。翌日清晨,朱棣前来巡视时,辉煌宏伟的三大殿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剩下还冒着黑烟的废墟残垣,坐落在被熏得漆黑的汉白玉石基上……

    太子、成国公、安远侯、阳武侯、王贤、赵赢等天子近臣,跪在皇帝身后,抽泣声不绝于耳。

    朱棣背对着他的臣子,背影不动如山。一旁侍立的朱瞻基,却分明看到皇爷爷苍老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三大殿被烧成废墟,对皇帝的打击实在太大了!造成的损失还在其次,毕竟大明朝家大业大,不至于承受不住。关键是这是三大殿啊!大明皇权的象征,刚刚落成不到一年,正式启用才二十天不到啊!就这样被一把火烧掉,实在是对这位骄傲的皇帝,最残酷的捉弄……

    “莫非真的是,罪在朕躬吗?”朱棣苍声一叹,老泪纵横。

    “皇上!”众臣子泣道:“都是臣等的过错,皇上千万不要自责啊!”

    “刚刚启用的三大殿,被烧成白地,朕要是还不自责,跟晋惠帝、陈后主有何区别?”朱棣涩声道:“朕准备下罪己诏……”

    “皇上万万不可啊!”臣子们赶忙惊呼,安远侯柳升道:“明明是白莲妖人造反作乱,烧毁了皇宫三大殿!怎么能算到皇上头上呢?”

    “是啊皇上,”臣子们抹泪道:“要说罪过,也是臣子们太疏漏大意,才会让妖人有可乘之机啊!”

    “是,”赵赢膝行上前一步叩首道:“是老奴无用,没有保护好皇宫,请皇上降罪!”

    “为臣也有罪,”成国公朱勇也跟着膝行上前一步,叩首道:“臣辜负了皇上的重托,请皇上降罪!”

    “为臣也有罪!”安远侯柳升有样学样,上前叩首道:“臣辜负了皇上的重托请皇上降罪……”

    见有罪没罪的都抢着认罪,王贤知道自己这个直接责任人,是逃不过去了。只好也上前,摘下乌纱叩首道:“跟诸位大人关系不大,都是为臣有眼无珠,没有做好安保,让妖人肆无忌惮的作乱,请皇上杀了为臣,以谢天下!”

    顺天府尹李攀同样上前请罪。其实谁都知道,这次最大的罪人就是皇帝!若肯听王贤的,不允许灯行进京,亦或是取消上元狂欢,很可能就不会发生这场悲剧了……但皇帝永远是英明正确的,做臣子的有责任、有义务为皇上背黑锅。

    见臣子们纷纷请罪,皇帝脸色稍稍好看一点。他是那样的骄傲,怎么可能愿意下什么劳什子罪己诏?不过是想做做姿态罢了。顿一下,朱棣看看众臣子,淡淡道:“还不是治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查清楚!”说着,皇帝压不住心头火起,怒道:“那白莲妖女捉到了吗?”

    众人的目光落在王贤身上,从出事到现在,王贤一直没合眼,眼睛里满是血丝,声音嘶哑难听:“回皇上,当天夜里,观灯的百姓太多,那妖女趁乱逃走了……”

    “朕看她是御空飞行,”朱棣冷冷道:“莫非这世上真有人会飞不成?”

    “这个已经查清楚了,在鳌山灯的鳌柱上发现了黑色的绳索,她是攀着绳索,滑到对面的房顶上,然后逃之夭夭的。”王贤赶忙解释道:“并不是真的在飞。”

    “不过皇上放心,城门至今仍未打开,”李攀补充道:“臣等已经全城戒严、逐户搜捕,定将那妖女绳之于法!”

    “那样高来高去的妖人,区区城墙能把她困住?!”朱棣哂一声,知道这种事情指望文官是不成,把目光投向了王贤和赵赢:“你们两个留一下,其余的都退下!”

    “是。”众臣子如蒙大赦,赶忙告退,只留王贤和赵赢跪在皇帝面前。

第915章 栽赃

    三大殿废墟,余烟袅袅。UU小说,www.uu234.com

    “这次的事情,”朱棣看一眼自己手下的两大特务头子,叹一口气道:“朕也有责任……”

    “皇上……”王贤和赵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愎自用到了极点的永乐皇帝,居然承认自己也有责任!但下一刻,两个极其聪明之人,便明白过来,皇上的意思是,让他俩承担起主要责任……

    “皇上这样说,老奴只有撞死在丹墀前了。”赵赢老太监毫不犹豫的顺着皇帝说道:“上元佳节,官府放灯、百姓赏灯,是多少年的惯例!跟皇上有何干系?!”说着使劲磕头道:“是奴才们没有当好差!千错万错都是奴才们的错,跟陛下无关啊!”

    “是啊皇上……”王贤听的一肚子火,朱棣但凡听他一句,何至于此?!可赵赢已经这样说了,让他还能怎么着?

    “好了,朕没说就是你们俩的责任。”朱棣对两人的态度比较满意,又给两人减压道:“何况这次,你们也不算全无功劳。”这话倒是真的,若非赵赢准备充分,被焚毁的何止是三大殿?恐怕整个紫禁城都要葬送在火海中。至于王贤,现在看来,若非他大肆抓捕可疑人等,只怕白莲教不止会烧个皇宫那么简单,起码要搅得京城大乱,就是趁机攻打紫禁城也有可能。

    “总之,先把这件事查清楚再说。”朱棣顿一顿,他的目光转向仍在冒烟的废墟道:“你们说,这么大的宫殿,怎么可能区区几只火箭就一下子引燃,又一下子火势冲天,救也救不得了呢?莫非真是天火不成?”

    “这……”两人这才发现,皇上真正关心的,还是三大殿起火的真正原因。再一想也就了然了,如果不能证明,这场火灾是人为的,就算把他俩满门抄斩,皇帝也依然需要向上天告罪。一旦皇帝下诏罪己,那么迁都北京自然就是错误的。还都南京也就成了必然……

    “你们俩不是整天明争暗斗,想要领导对方吗?”朱棣看一眼两人,淡淡道:“这次谁能查清楚这件事,谁就是上司!”说完,朱棣突然提高声调,咆哮道:“一定要查清楚,就算掀起大狱也无所谓!”

    “是。”王贤和赵赢齐声领命。

    “去吧。”朱棣疲惫不堪的摆摆手。

    从奉天门出来,赵赢站住脚,看看王贤道:“伯爷准备怎么查?”

    “没有头绪。”王贤摇摇头,反问道:“公公怎么看?”

    “自然是纵火。”赵赢理所当然道:“天火之说乃无稽之谈,一定要粉碎这个谣言!”

    “公公所言甚是。”王贤点点头,笑道:“那咱们就分头去查。”

    “忠勇伯,这次非比往日,你我还要捐弃前嫌,精诚合作才行啊。”赵赢看着王贤,一脸诚恳道。

    “那是当然。”王贤笑笑,深表认同。

    拱拱手,两人在奉天门口分开,王贤出宫,赵赢则往东厂值房而去。

    回去东厂值房,赵赢召集手下商议此事,马德小声问道:“干爹,您真要和姓王的合作?”

    “当然不是。”赵赢阴着脸,摇摇头道:“咱们查咱们自己的,他那边的动静也要盯紧了。”顿一顿道:“那些送到太医院的官员如何了?”

    “别提了,”马德啐一口道:“那些家伙都是属骡子的!躺在那里破口大骂,不让太医给治伤,还说要绝食死谏!”

    “哼,”赵赢冷哼一声道:“事情就是他们搞出来的!这会儿当然要一鼓作气了!”

    “干爹说的是……”众档头习惯性的拍句马屁,旋即却愣住了,马德试探着问道:“干爹是说,三大殿的火,是他们放的?!”

    “当然!”赵赢阴沉着脸,淡淡道:“一定是他们放的,必须是他们放的!”顿一顿,对面面相觑的众手下道:“他们早对陛下心怀不满,是在用这种方法,逼皇上罪己还都!”

    众档头也不是蠢货,听赵赢还没调查,就已经斩钉截铁的下了结论,便明白这应该是对皇上最有利的结果……是啊,要是那些大臣们故意纵火,烧了三大殿,皇上自然就成了受害者,非但不用罪己还都,还可以名正言顺掀起腥风血雨,将那些公然和皇上对抗的家伙斩尽杀绝!

    想到承天门前,那成百上千名跪谏的大臣,可想而知,皇上心中是何等气愤!那不等于表示皇上沦为众叛亲离的****了吗?!不把那些家伙全都清洗掉,如何让皇上出这口恶气?如何让皇上恢复一国之君的尊严?

    这样一想,他们也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老祖宗,”东厂掌班太监小声问道:“捏造证据、无中生有,这都是小意思。关口是锦衣卫那边不能拆咱们的台啊?”

    “是啊。”众太监点头道,他们对王贤那帮人的本事实在是心有余悸,万一这边儿把假案捏造成功,那边也成功破案了,到时候假的就是假的,碰上真货一拆就穿,大伙的脸往哪儿搁还在其次,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所以才要和他们多多通气,”赵赢淡淡道:“要是他们查出什么来,就……”说着,赵赢把手一挥,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众手下心领神会的点头应下。

    太医院位于承天门外,东长安街上,是个前后五进的大院子,往常总是人少屋多,显得极为冷清。今天却所有的房间里都躺满了人,呻吟声、咒骂声、慷慨激昂的演说声,吵得清静惯了的太医们头晕脑胀,他们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多伤员,而且清一水都是皂靴官袍的朝廷命官……

    太子殿下把这些官员送来时,特意关照过一定要好生救治。就算太子不说,太医院的上下人等也不敢怠慢,从院判到最普通的学徒,全都上了阵。好在全都是外伤,骨头断了上个夹板、头破血流就上点药包起来,也没啥技术含量,院判大人还是很有信心能完成这次任务……谁知,这些官员竟然统统都不配合,说宁可下半辈子瘸了腿、宁可流血流死,也不让他们给治疗!

    对官员们的情绪,太医院金院判还是有些了解的,便耐着性子劝说他们,养好了伤再战也不迟,这会儿真要是落下残疾,或是失血过多而亡,那是自家父母妻儿的灾难……官员们被他说的有些心动,正要半推半就让太医们把伤给治了,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腾!

    “太医院的人听着!”有个公鸭嗓子在院子里叫嚷起来:“全都到院子里集合!不许给疑犯治伤!”

    金院判赶忙到院中一看,见是东厂提督赵赢,亲自带人已经把太医院衙门给包围了。金院判心里头咯噔一声,赶忙陪着笑迎上去:“什么风把赵公公吹来了?”

    “妖风!”赵赢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冷声道:“奉旨,查办三大殿纵火重案!前来捉拿疑犯!金院判,让你的太医都躲远点,别给误抓回去。东厂的花样,他们可承受不起!”

    “好叫公公知道,这里只有一些受伤的官员在接受治疗,”金院判陪着笑道:“并没有什么纵火疑犯。”

    “那些官员就是!”赵赢有些不耐烦道:“怎么,金院判是要替他们开脱吗?”说着冷冷打量起金院判道:“还是说,你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不敢不敢!”金院判吓得赶忙摇头,他虽然同情那些官员,但毕竟只是个大夫,就是想和人一伙,人家也不会把他当成同道。

    “抓人!”赵赢一挥手,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便冲入各个房间,也不拘什么官大官小,只看谁神情紧张、面如土色就抓谁!至于那些吓得哆嗦的,更是一个都不放过!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那些被抓的官员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极力想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也有的拼命挣扎喊叫。

    “放开他们!”魏高等几个领头的高官站了出来……他们身上的绯袍在殴打中有护身的作用,毕竟穿绯袍的都是高官,那些东厂番子下手的时候,不由自主就轻了很多。

    魏高等人拦住番子们的去路,慨然道:“我们才是主谋,要抓就抓我们!”他说的是,他们几个是到宫门死谏的主谋,这话一出口,赵赢等人登时眼就亮了。本来的计划是抓一些容易揉捏的软蛋回去,好好炮制一番,弄出个像样的口供来。至于那些一看就死硬死硬的,就先关在太医院,省得白费功夫。但一听魏高几个的话,赵赢就像鲨鱼见了血,大步走上前,一把拎住魏高的领口,死死盯着他,阴声问道:“那件事,果然是你们谋划的?!”

    魏高毫不畏惧的和赵赢对视,只以为对方说的是跪谏一事,便毫不犹豫认下道:“不错!本官敢做自然敢当,你抓我回去吧!”

    “好一个敢作敢当!”赵赢阴阴一笑,突然脸色一变,咬牙道:“孽畜!”说着猛地一挥手,便将魏高魁梧的身躯猛地甩了出去!魏高重重摔在院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916章 真像

    见老太监突然翻脸,打伤了魏高!官员们义愤填膺,朝魏高悲愤喊道:“魏大人!魏大人!”

    “带走!”赵赢甩甩发力过猛的手臂,阴着脸转过身去。

    东厂番子们便将捉到的几十名官员,还有后来主动站出来的十余名高官,以及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魏高,统统带了出去。

    待最后一名番子出去,太医院的大门轰然关闭,剩下的人也被软禁了!

    东厂迁到北京之后,也建了自己的诏狱,规模虽然比不上锦衣卫诏狱,但狱中的刑具、刑法,却远比锦衣卫的花样多得多……至少,锦衣卫对犯人用刑,还是以取得口供为目的,东厂的酷刑,却分明是以折磨犯人为乐!

    魏高等人一进东厂诏狱,就遭到了东厂最热烈的招待……仅仅当天,就死了五六名官员!其余人也都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东厂将昨日里在宫门外跪谏的官员近千人,抓走了几十名骨干严刑拷打!又将其余人软禁的消息,刹那间传遍了京城……

    第二天,便是衙门开印,重新办公的日子,六部长官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只好请旨,暂缓开印,待一切查清再说。整个北京中央朝廷,陷入了停顿状态……

    这种情况下,太子不得不不顾嫌疑,将王贤叫到自己府中商议。

    “仲德,”朱高炽忧心忡忡道:“赵赢的行为,可是陛下那日授意?”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旦父皇发起狠来,就算把朝廷彻底打烂也在所不惜!在这一点上,朱棣和太祖皇帝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陛下那天,”王贤回忆一下,摇头道:“并没有这方面的指示,只是命我俩全力破案。”

    “会不会是陛下,”虽然觉着这话有些伤王贤,但太子也顾不得许多了:“后来又单独吩咐过赵公公?”

    “从时间上不太可能,”王贤摇摇头道:“他应该一回去就调集人手,到太医院抓人了。陛下要是另有吩咐的话,也只会是在之前……”

    “之前不太可能。”这下轮到朱高炽摇头了,他想一想道:“若是赵公公自己的主意,事情还尚有可为。”

    “应该是他自己的主意,”王贤想一想道:“不过老太监揣摩上意向来到位,只怕皇上也是默许的……”他很清楚,老太监跟自己不一样,只需要看皇帝一个人的脸色,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把所有闹事的官员都抓起来,给皇帝出口恶气,而不用担心什么后果。

    “默许不怕!”朱高炽道:“皇上只要没有明旨,我们就可以把东厂的结论推翻!救出那些大臣!”说着殷切的看着王贤道:“仲德,全靠你了!你一定要查明真相啊!”

    “殿下放心,”王贤点头道:“锦衣卫已经全力去查了。”

    “有进展了吗?”朱高炽巴望着王贤,问道。

    “有,确实是纵火,天火之说实属无稽之谈,”王贤答道:“但也肯定不是那些大臣们干的。”说着有些轻蔑道:“一来他们没那个能耐,二来,给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

    “不管怎样,我们都得把他们营救出来!”朱高炽沉声道:“多在东厂一天,就会有几名官员无辜丧生!”

    “是。”王贤点点头,虽然同为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但跟东厂一比,锦衣卫简直是文明执法、宾至如归了。基本上,进了锦衣卫诏狱的,还能留半条命出来。进了东厂诏狱的,就只能横着出来了……

    “能不能查出真正的纵火犯来?”朱高炽问道。

    “以臣之见,应该就是那个佛母!”王贤沉声道:“这件事他们既然早有谋划,自然不会蠢到以为,单单用几支火箭就可以把皇宫烧掉。”

    “是。单看他们能躲过你天罗地网的搜索,就知道这些人十分了得,”朱高炽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一点,看着王贤道:“你是说,她们除了放火箭,还有别的招数?是多个招数同时作用,才会烧掉三大殿的?”

    “殿下圣明。”王贤点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一定要查出他们的手段来!给官员们洗清冤屈!”朱高炽殷殷期望的看着王贤道:“还有那个佛母,能把她也抓住吗?”

    “锦衣卫、东厂、顺天府都在抓她,”王贤摇摇头道:“但说实话,臣以为她已经趁乱离开北京了。”

    “哎……”朱高炽忧虑道:“这些人搞出这么大动静,所图必定极大!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是。”王贤点点头,他知道,太子殿下一定想起,北上路上看到的情形。

    “一定要尽早破案,否则后果不堪想象啊!”太子殿下忧心忡忡,再次强调。

    “是。”王贤应一声,准备退下时,想一想,又看向太子道:“殿下,恕臣直言,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是吗?”太子淡淡一笑,缓缓答道:“只是有些想清楚了,虽说储君以养德为本,但不代表孤就应该做缩头乌龟。”

    “殿下!”王贤听得心神巨震,他知道太子的心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看来太子清楚的意识到,随着朱棣年事渐高,行事愈发昏聩狂乱,如果身为储君,不能坚决抵制住皇帝的乱命,将给国家和百姓带来莫大的灾难。

    “这大明朝早已到了折腾不起的地步!”太子神情依然讷讷,语气却坚定异常道:“为国为民,我都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之前是我太在意自己的储君之位了,以后不会了……”

    “只是这样一来,恐怕要彻底走到皇上的对立面了……”王贤声音发颤道。

    “孤只求问心无愧就好,至于结果如何,孤已经不在意了……”太子摇摇头,宽厚的看王贤一眼:“仲德,此道孤矣,这件事之后,你我就分道扬镳吧,孤不能拖累了你。”

    “殿下!”王贤被激的气血上涌,朝太子深深一揖,沉声道:“臣愿为殿下马前卒,虽万死亦不悔!”

    “别着急表态,回去好好想想再说,”太子朝他笑笑,轻声道:“先把案子破了,这才是当务之急。”

    “是!”王贤郑重应下。

    王贤离开东宫,一回到锦衣卫衙门,就被负责六处的鬼手张拦住了,将他神神秘秘的拉到衙门最深处,六处所在地。六处是锦衣卫中负责研发的机构,其中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更是经常发生爆炸之类的安全事故,所以被安排在整个衙门最隐秘的部位……隐秘到除了六处的人,日常无人涉足。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里啥时候又会发生爆炸,没事儿还是离远一些的好。

    一进去六处的院子,王贤就见火光一闪,听到咣当一声,几个研究人员便成了炭人。他刚要担心询问要不要紧,那几个黑乎乎的家伙,却从地上爬起来,朝王贤扑了过来。为首的一个一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激动的话都说不成块:“大……大人……成了!果然不同凡响!”

    因为过于激动,这些家伙拉着王贤的胳膊手舞足蹈。王贤洁白的袍子上,立马多了些黑手印,他也不以为意,笑问道:“什么成了?”

    “您给的那个改进火药的方子啊!”黑乎乎的家伙对王贤大声说道。

    “是吗?!”王贤一听也激动了:“真搞成了?!”

    “是啊!用料是原先的两成,威力却大了两倍不止!”那家伙指着自己身上,得意洋洋道。仿佛这一身黑炭就是最好的证明。“大人实在太厉害了!”

    “是啊大人!”几个黑家伙点头如捣蒜道:“您懂得实在太多了!”

    “哪里哪里!”王贤表面谦虚,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都是诸位的功劳!”

    “咳咳!”鬼手张实在看不下去,依着他们互相吹捧,还不知到什么时候。只好干咳两声提醒王贤道:“大人,属下请您过来,是另有要事。”

    “好吧。”王贤这才依依不舍跟鬼手张进屋,还不忘回头嘱咐那几个家伙:“等我出来,咱们再好好聊啊!”

    等进了屋,王贤脸上的笑容便收敛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桌上堆得那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他命人从三大殿废墟各个角落取来的样品,让六处进行鉴定的。虽然这时候没有什么先进的鉴定技术,但以六处的水平,应该能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

    周勇关上了门,王贤看一眼鬼手张,鬼手张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张白纸,缓缓送到王贤面前。王贤定睛一看,只见纸上是些黑黄色的粉末。鬼手张轻声道:“这是从废墟的木缝中筛出来的。”

    “大人请看,”周勇将纸上的粉末小心倒入一个瓷碗,又点燃了瓷碗下的蜡烛,刚刚加热片刻,瓷碗中便猛地窜起耀眼的火光!那短暂而炽烈的火焰,晃得王贤等人眼前发花!心头更是猛地震动起来!因为这火焰,与三大殿窜起的天火,一模一样!

第917章 审讯

    待火焰熄灭,王贤等人恢复了视力,却依然无法从震惊中自拔!谁能想象的到,以最严格标准修建,整个修建过程,安保工作无比严密的紫禁城三大殿中,竟藏着这些可怕的东西!

    “这是什么?”王贤久久才平复下心情,声音发颤的问道。

    “硫粉、火硝、还有松香……”鬼手张轻声道:“我们发现,这些东西普遍存在三大殿的瓦砾中……”

    “瓦砾?”王贤眼前马上浮现出三大殿辉煌夺目的琉璃瓦,嘶声问道:“难道琉璃瓦里,含有这些东西?!”

    “不可能。”回话的不是鬼手张,而是一名在瓦砾旁忙碌的老者,他抬起头来,缓缓道:“大人有所不知,为大内烧制琉璃瓦所用的矿料,名曰‘坩子土’,产自永定河西岸琉璃渠村的对子槐山一带。从元朝起,就在那里设置琉璃局,开窑烧瓦,专供大内。这坩子土里要是有这些东西,一入窑那还了得?”说着他将一片尚算完整的瓦,递给王贤道:“大人不妨看看。”

    “大人,这是咱们六处聘的老周,”鬼手张忙为王贤解释道:“原先修南京皇宫时,就是瓦工头领。”

    王贤接过那片瓦,在老者的示意下,翻过来一看,只见瓦片底面印着一些字样,仔细辨认乃是‘窑户赵万全,配色匠许祥,房头许年,烧窑匠李尚’。

    “这每一片瓦,都是如此,哪道工序出了问题,负责的工匠是要杀头的。”老者缓缓道:“都是开国就在北京的匠户了,谁敢拿全家老小冒险?”

    “那可不一定!”一旁的二黑沉声道:“不管怎样,既然知道是建筑本身的问题,那从上到下,一个也跑不了!”说着向王贤请命道:“大人,请立即下令,拘捕所有涉案官员工匠护卫!”

    王贤沉吟片刻,点点头,二黑便领命而去。

    房间里,王贤掂一掂手上的瓦片,问那周姓老者道:“那那些东西是哪来的?”

    “应该是掺在砂浆里的。”老者答道:“三大殿顶挂瓦前,要先用砂浆铺平底部,用砂浆抹,然后用颜料砂浆勾缝。”顿一顿道:“硫粉、松香应该是混在颜料里的,火硝是掺在砂浆中的。”

    王贤听了不由点头,他已经详细了解过起火的过程,正是几只落在奉天殿顶的火箭所引起。起先,那几只火箭并没有引燃什么,甚至没有引人注意,在当时所有人看来,那落在琉璃瓦上的火箭,肯定很快就会自动熄灭。然而就在最后一只火箭的火焰行将消失之际,凶猛的大火突然就窜起来了!

    如果按照老者所说,有人在琉璃瓦的缝隙和底部混杂了易燃物,那火箭正好可以为其加温,待温度升到燃点,整个殿顶顷刻便可被引燃!这正符合那日所见的景象!

    虽然事实仍需求证,但王贤已经信了七七八八……

    二黑的动作极快,下午时分,已经将负责三大殿供料、施工的工部官员、工匠、杂役,乃至负责保卫的羽林卫官兵,全都拘到了北镇抚司!虽然动作不小,但有东厂珠玉在前,引起的骚动可谓微乎其微……

    “大人,”二黑陪着王贤往拘押犯人的院落走去,“当时挂瓦的工匠,失踪了十几个,家里空空如也,落灰成堆,起码早在年前,就全家逃走了……”

    “嗯。”王贤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看守院落的锦衣卫,见了都督大人赶忙单膝跪地,王贤微一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行礼,便举步迈入院中。

    院子里,挤满了惶惶不安的工匠,他们自然知道自己建造的三大殿被焚,如今被锦衣卫抓来,用脚趾头也能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何等悲惨的结局!

    一看到身穿蟒袍的王贤,工匠们知道来了大官,虽然这大官着实年轻,却不影响他们磕头如捣蒜,哀声求饶道:“青天大老爷,我们冤枉啊!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啊……”

    王贤看看这些工匠,心里充满了同情,他自然相信,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但既然他们和三大殿联系在一起,那命运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如果那位已经快要疯掉的皇帝陛下,非要杀掉他们泄愤,自己也没有一点办法……

    王贤突然想到,别说他们,就是自己的命运如何,还不一定呢……

    叹口气,他转身进了左手第一间房中,房门关上,外头的哀求声才小了很多。屋里头,一名穿着三品文官服色,却面皮酱黑粗粝的中年官员,正坐在桌旁紧张的搓着手,他的手指节粗大、手心有厚厚的老茧,与文官们普遍修长白皙的手截然不同。

    他的身后,还立着两名锦衣卫,显然是防止他寻短见的。

    周勇为王贤解下披风,王贤坐在那官员对面,那官员满脸惊恐之色,近似哀求的结巴道:“伯、伯爷,咱们是老相识了,一定要帮我啊!”他正是紫禁城的总工程师,大明第一良匠蒯祥!紫禁城落成后,永乐皇帝龙颜大悦,赠他‘蒯鲁班’的雅号,还封他为工部左侍郎!一时间,蒯祥成了天下工匠的偶像,站上了想都不敢想的人生巅峰!

    只是造化捉弄,蒯祥在人生巅峰上刚风光了几个月,就坠入了今日的无底深渊……

    “哎!蒯大人,”王贤使劲揉下额头,满嘴苦涩道:“如今你我都要听天由命了。”他用余光瞥见蒯祥脸色煞白,才又叹口气道:“只有尽快帮皇上把案子查清楚,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是是!”蒯祥使劲点头,王贤又让人给他上了杯茶,蒯祥捧着茶,梳理下纷乱的思绪,对王贤讲起三大殿施工的整个经过。

    “三大殿工程是整个施工中最核心的部分,原本所有的物料都需要一一检查,确认无误才能使用。”蒯祥说完,面露苦痛之色道:“然而,永乐十一年,皇上前来巡视新宫,认为三大殿规模太小,命推倒重修……”

    “不错。”王贤对此事有印象,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

    “皇上有旨意,已经行将落成的三大殿只能拆除重修……”蒯祥轻声道:“然而,三大殿的建材极其珍贵,有许多是拿钱也买不到的,比如那些楠木梁柱……所以户部夏尚书要求我们,拆除时务必小心保护那些材料,尽量在重建时不用再采买太多新料。”顿一顿,这位仍旧像工匠多过像官员的蒯侍郎道:“我们知道,修这座皇宫花了太多太多钱,夏尚书非常非常不容易,所以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拆除的时候,工匠们十分小心,从殿顶的琉璃瓦,到殿内的金砖,全都用手工小心翼翼取下,妥善包裹后,全都运到广场上分类保存。”蒯祥面露痛苦之色道:“当时,为了保护这些物料,广场上搭了上百个大棚子,这些棚子连成片,让原先一目了然的工地显得十分混乱,尽管加派人手看管,恐怕还是被人趁机在物料中动了手脚……”

    “是不是,因为这些物料曾经检查过一遍,所以再次使用的时候,就麻痹大意了呢?”王贤沉声问道。

    “绝对不是!”蒯祥赶忙矢口否认,说完又有些泄气道:“只是重建三大殿,是原本就紧张的工期愈发吃紧。不得以,工匠们采取了三班倒,夜里也在挑灯施工,所有人都很疲劳,难免监管不力……”

    “嗯。”王贤点点头,又询问了当时在工匠中,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有信奉白莲教的……

    “那是难免的……”蒯祥的答案,出乎意料的干脆:“匠户哪有不信教的?有信佛的有信道的,还有信景教的,这中间自然也有信白莲的……通常讲,只要他们不乱来、不公开,是没人会管的。”

    “不能不用白莲教徒吗?!”一旁的二黑瓮声问道。

    “说得简单,”蒯祥苦笑道:“整个北京城都在施工,最缺的就是工匠,全天下的能工巧匠都在这儿,还远远不够。所以向来是睁一眼闭一眼了……”

    “原来如此。”王贤叹了口气,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基本搞清楚,剩下的便是捉拿犯人了。随口安慰蒯祥几句,他便出了屋门。身后,蒯祥哀声问道:“伯爷,我不会被杀头吧?!”王贤摇摇头,也不知是说不会还是不知道。

    来到院中,王贤冷冷的扫一眼仍跪在地上的工匠们,沉声道:“已经查清楚了,工匠中有白莲教徒,将硫粉、松香、火硝等物偷偷带入宫中,混在建筑三大殿用的砂浆中!这才因为一点儿火星,引发了这场大火!”说着,他的目光凶狠起来,声调也严厉无比道:“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而是**!既然是**!那么就一定要有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工匠们早就吓坏了,再让王贤这样一诈唬,不少人登时就屎尿横流……

第918章 交易

    一时间,院子里骚气冲天,王贤微微掩鼻,不再说话,他在耐心等待有人崩溃!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工匠突然站起来,指着身前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道:“他就是白莲教!大人啊,他们干的事情,跟我们没关系!”

    那三十多的汉子面色一变,刚要起身逃跑,却被四周的工匠死死按住!虽然平日里大家关系不错,但这种时候,谁也不会犹豫……

    “他也是白莲教的人!”

    “他还是白莲教的香主呢!”

    有人开头,其余人也有样学样,陆陆续续指出二三十名白莲教徒,又亲手将他们擒获!

    那些教徒一边挣扎,一边愤怒的大骂:“混账!我们是为了你们!为了穷苦的百姓!”

    “住口!”工匠们怒不可遏,一边捶打着白莲教徒,一边破口大骂道:“害死我们还差不多!”说完,转过身去、满脸卑微的向锦衣卫道:“官爷,都是他们干的,跟我们没关系……”

    再去看王贤时,他已经早就离开这里了……

    北镇抚司正堂,深夜依然灯火通明。王贤背着手,在堂下来回踱步,手下人不时进来,向他禀报案情的进展。那些白莲教徒的家已经被抄了,果然从家中抄出了白莲教的神龛、经文等物。审讯也在同时进行,白莲教徒的嘴,向来很难撬开,所以要保持耐心。

    到了三更天,二黑才拖着疲惫的身形进来,王贤给他倒一杯茶,二黑拿起来一饮而尽,用手背抹抹嘴巴道:“终于开口了……”

    “哦?”王贤眉头微微一挑,听他说下去。

    “他们确实有个计划存在,”二****:“虽然谋划者和参与人都已经跑掉了,但这些外围教徒,也为他们提供了一些掩护。大概就是从前年冬天开始的……”

    “前年冬天……”王贤刹那间,脑海蹦出一个念头,林三哥是死在前年秋里的……

    “大人,”二黑唤回王贤的神魂道:“他们还供述了一条——有人知道其中几个瓦匠的去向!”

    “哦?”王贤果然神情一振。

    “大部分瓦匠去了山东,也有些嫌山东太苦,没有跟过去的。”二****。

    “那他们在哪儿?”

    “去了扬州。”二****:“给那些大盐商修宅子去了!”

    “立即发画影图形到南京,让杨荣拿人!”王贤当机立断道:“你也带人过去,务必要将人犯擒拿归案!”

    “是!”二黑沉声应下,又问道:“东厂那边一直追着问,怎么答复他们?”

    “唔,”王贤想一想,笑道:“大部分实话实说吧。”

    “那,小部分是什么?”二黑嬉皮笑脸问道。

    “就说,白莲教徒逃到河套去了,”王贤轻叹一声道:“放心吧,他们一定会相信的。”

    “是。”见大人起了离愁别绪,二黑也不再油嘴滑舌,告退出去。

    东厂衙门,同样灯火通明。

    赵赢血红着双眼,端详着连日炮制出来的供词。供词里,还算详细的描述了,那些文官是如何心怀不忿,如何密谋烧毁三大殿,又如何加以实施的。只是限于太监们奇葩的想象力,供词中的情节难免令人喷饭……譬如,某某某几位官员,找了十二对童男童女,请妖道做法,降妖雷劈中了三大殿!又譬如,某官员偷偷将一张引火符,贴在三大殿隐秘处,届时一做法,便会引来鬼火,烧毁三大殿!

    诸如此类的供词,让赵赢看的直想吐血,但也只能强忍着恶心,勉强从中挑出一份不那么荒唐的,准备次日呈给皇上交差。就在这时,奉命和锦衣卫联络的手下进来,凑在他耳边小声禀报一番。赵赢听了,面色一阵阴晴变幻,终是一咬牙,将那摞口供撕成了碎片!

    “哎呀!”马德等人见状心疼不已,赶忙去捡地上的碎纸片,还不无埋怨道:“老祖宗这是干什么?这是咱们辛辛苦苦问出来的口供啊!”

    “假的就是假的!”赵赢却狠狠啐一口道:“跟真货一比就现原形!”说着看一眼那报信的档头道:“你确定人犯逃往河套了?”

    “确定。据说明日一早,那个蒙古公主就要回河套了,”手下斩钉截铁道:“她这时候回去是为甚?还不是帮她男人抓人的!”

    “嗯!”赵赢略一思索,便沉声下令道:“派快马缇骑前往河套,一定要赶在那蒙古公主回去前,把人抓回来!”

    “是!”手下沉声领命。

    翌日一早,王贤出城送宝音和阿蘅返回河套。

    王贤抱着女儿,脸上满是歉疚的看着宝音:“本想留你们在京城,咱们一家好好过个年,却出了这等事情,年也没过成,还让你们跟着提心吊胆。”

    “成了!”宝音看上去比王贤还洒脱,笑着摆摆手道:“有这份心,我们娘俩就知足了。”说着看看一旁的顾小怜道:“有小怜妹妹照顾你,我也不担心了,快回去吧,一堆事等着你呢……”

    若非昨天夜里回家后,宝音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王贤都要怀疑,这蒙古妞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了。答案当然是有的,只是大家都成熟了,都学会在旁人面前,把情绪隐藏起来……

    “阿爸,”阿蘅却哭得两眼通红,抹泪道:“你会去看我们吗?”

    “会,一定会的!”王贤点头,又和阿蘅拉了勾,小丫头才放下心来,跟着母亲上了车。

    马车缓缓驶出,王贤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彻底看不见才返回。

    回京的路上,他一直情绪不高,顾小怜和灵霄默默陪着他。一直到了京城门口,王贤才抖擞精神,对两个姑娘呲牙笑道:“我敢打赌,咱们也在北京城呆不久了。”

    顾小怜笑而不语,灵霄却脆生生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王贤笑呵呵说一声。

    “讨厌,又卖关子!”灵霄娇嗔起来,正笑闹间,有锦衣卫飞骑来报,说皇上命他立即入宫见驾!

    王贤知道,自己定然已耽误了不少时间,赶忙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便赶往紫禁城。

    等王贤来到宫门口,就见赵赢早就候在那里。

    “忠勇伯,咱家等你多时了。”赵赢笑呵呵的牵住王贤的马缰,态度前所未有的和气。

    “唔。”王贤就知道他定会等在这里,却依然摆出一副吃惊的神情:“难道不是皇上召见于我吗?”

    “当然是皇上召见,谁还敢假传圣旨不成?”赵赢笑笑,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我是有点事,想和伯爷先通通气,咱们便走便说。”

    “请。”王贤点点头,两个大特务便进了午门。穿过奉天门,触目惊心的三大殿废墟便出现在两人面前,避都避不开!

    “这些天杀的白莲妖人!”赵赢咬牙切齿道:“咱家定要请旨,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以泄皇上心头之恨!”

    “啊,公公!”王贤故作惊讶道:“您这话的意思是说,已经把案情报上去了?我还想等捉到真凶再上报呢。”

    “呵呵,”赵赢老脸一红道:“这就是忠勇伯不能体会皇上的心情了,圣上忧心如焚,当然要及时上报。不过,我说的是咱们厂卫联合侦破此案……”说着他瞥王贤一眼道:“忠勇伯不会怪我抢功吧。”

    “当然不会。”王贤笑笑,他故意今日离京,也是给赵赢创造这个‘抢功’的机会,现在看来,老太监果然一如所料!

    之前皇帝说,东厂锦衣卫谁先破案谁就是领导!这话王贤是不当真的。中国上下五千年,从来都是谁距离核心越近,谁的权力越大!从这点来说,东厂有锦衣卫无法超越的先天优势!除非他这个大都督能甘愿牺牲,把自己阉掉,入宫服侍皇上,否则锦衣卫永远比东厂隔一层!也就永远不可能凌驾于东厂之上!

    王贤能想清楚,但赵赢却必定会当局者迷!王贤太了解赵赢了,知道心高气傲的老太监,绝不容许锦衣卫凌驾于东厂之上,所以明知道皇帝这话多半做不得数,赵赢也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所以今日一早,赵赢就抢着禀报皇上,说东厂和锦衣卫联手侦破了三大殿纵火案!朱棣一听说,三大殿确实是人为纵火,不是什么天火,自然龙颜大悦,便追问起细节来!可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人家锦衣卫办的,赵赢手里既没人证也没物证,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只好推说细节上都是王贤在掌握,请皇帝召他来问询。

    要是王贤在皇帝面前指责东厂抢功,赵赢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他专门在这儿等着王贤,希望他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不过赵公公也是成了精的,知道自己不出点儿血是不行的。一咬牙道:“伯爷够义气,咱家也不能让你看扁了。说吧,只要咱家能做到的,伯爷尽管提!”

    “呵呵,”王贤笑了,“公公果然够敞亮,那我就直说了,那些请愿的官员,公公看是不是能给放了……”

    “这个嘛……”赵赢一张老脸登时皱成一团:“别的事都好说,唯独这件,咱家可做不了主,得看皇上的意思啊!”

    “成,那就当我没说。”王贤便不再理他,径直往前走。没走了几步,赵赢赶上来,苦着脸道:“好吧,我来解决!”

    “成交。”王贤笑笑,说话间,正好到了乾清门。

第919章 罪己诏

    和老太监达成交易,办成了太子殿下的嘱托,王贤整理心情,入乾清宫面圣。

    一进去,见除了皇帝外,还有太孙殿下也在。王贤飞快的和朱瞻基交换个眼色,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不由心下大定,赶忙跪下叩首。

    虽然已经等了他很久,但朱棣脸上并没有不耐之色,反而有心情和他开句玩笑道:“忠勇伯真会忙里偷闲,竟还有时间送佳人离京。”

    “陛下恕罪,”王贤早想好了对策,老脸不红道:“臣是请宝音帮忙,回河套捉拿疑犯,于情于理不能不相送……”

    “行了,这次朕就不降罪了。起来说话吧。”朱棣显然心情不错:“锦衣卫和东厂这次齐心努力,仅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把案情查清,可见也不全然是吃干饭的,朕心甚慰啊!”

    “呵呵,”赵赢赶忙谦虚起来:“皇上谬赞了,这次我等不过以微末之功,赎天大之罪,况且主要是锦衣卫的人冲锋在前……”

    “哪里哪里,”王贤也知机的唱合道:“多亏了赵公公老马识途啊!”

    “好了,不要互相吹捧了。”显然,厂卫和睦相处,是朱棣希望看到的,他终于说出王贤和赵赢期盼已久的那句话:“这次尔等虽有不查之罪,然则贼人处心积虑、谋划已久,虽圣人亦难免入彀。好在破案神速,还算及时的洗清了流言,就当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了!”

    虽然从不觉着自己有什么过失,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王贤和赵赢两个都情知少不了要背黑锅。是以直到此刻,心下的那颗大石才算落了地。两人忙不迭叩首谢恩,老太监还激动的落了泪。

    “不要以为不处罚你们,这件事便算完了。”朱棣把脸一拉,恨声道:“烧我三大殿的罪魁还没有落网,甚至连那些动手的喽啰都没抓住!朕决不能放过他们!”

    “皇上放心,臣等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白莲妖人绳之于法,以泄陛下心头之恨!”两个大特务赶忙齐声表态。

    “不只是要抓凶手,抓佛母!”朱棣咬牙切齿道:“还要将白莲教连根拔起!那佛母不是山东出来的吗?便先从山东开始!”说着看一眼王贤道:“忠勇伯,朕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完不成就不要回来见朕!”

    “遵旨!”王贤沉声应下,面上波澜不惊。其实从年前皇帝和太子矛盾激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有了觉悟,皇帝最重要的特务机构,怎么能交给自己这种******?恐怕这次若非天降横祸,皇帝正是用人之际,等待自己的便不是这样的委以重任、体面外调了……总之,对这个结果,王贤早有预料,也甚是满意,所以表现的十分镇定。

    ‘哎……’见他年纪轻轻就能宠辱不惊,朱棣心下暗暗惋惜,这小子若不是太子的人,那该多好……想到这儿,皇帝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让王贤改日再来见驾,届时与他面授机宜,便命两个大特务退出去了……

    出来乾清门,赵赢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万万没想到,皇上竟毫无征兆的将王贤调出京城!就算仍让他当着锦衣卫都督,但人不在岗,后患无穷!自己和东厂被锦衣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终于要到头啦!

    虽是如此,赵赢还得辛苦扮出一副难过的神情,‘依依不舍’道:“刚刚和伯爷合作无间,却又要分开,实在是痛杀我也……”

    “呵呵,”王贤却笑道:“赵公公什么时候也这么虚伪了?”

    “呵呵……”赵赢被说中了,不好意思的笑笑道:“确实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那就烦请公公,跟皇上讨个人情,把咱留下呗。”王贤哂笑道。

    “这个嘛……”赵赢登时无语,好一会儿才吭哧道:“皇上金口一出,断无更改之理啊……”

    “成啦,我逗你玩的,”王贤哈哈大笑道:“把答应我的事儿办妥了就成!山高水长,你好好活着,咱们终有再会之日……”

    “放心吧,明日就放人。”赵赢终于恢复了常态,皮笑肉不笑一声,看着王贤的背影消失在宫门,也阴下脸转身离去。

    乾清宫,朱瞻基还沉浸在王贤离京的震惊中,朱棣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基儿,把当值的内阁叫过来,朕要下诏。”朱棣的表情,比方才要凝重许多倍,语气也沉重太多。

    “是。”朱瞻基未及多想,赶紧将当值的金幼孜唤来。这时,太监已经铺好了黄缎子,笔和墨都是现成的。金幼孜在御案后站定,拿起毛笔,调整下呼吸,便静静的等着皇帝口述。

    朱棣的心情,比方才愈加沉重,在御案前来回踱步足足十几趟,才艰难的开口道:“朕躬膺天命,祗绍鸿图,爰仿古制,肇建两京,乃永乐十六年正月十五日奉天等三殿灾,朕心惶惧,莫知所措……”

    “啊……”听了朱棣的话,一旁侍立的朱瞻基,忍不住低呼一声。金幼孜那握笔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抬起头来,眼含热泪看着皇帝:“陛下……”

    “不要说话,继续。”朱棣微微摇头,继续踱步一阵,情绪愈发激动起来:“意者於敬天事神之礼有所怠欤?!或法祖有戾而政务有乖欤?!或小人在位贤人隐遁而善恶不分欤?!”

    皇帝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发高亢起来,除了执笔疾书的金幼孜,包括太孙在内,大殿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皇帝那愤怒的声音,依然在宫殿中盘旋:

    “或刑狱冤滥及无辜而曲直不辨欤?!或谗慝交作谄谀并进而忠言不入欤?!或横征暴敛剥削而殃及田里欤?!或赏罚不当资财妄费而国用无度欤?!”

    皇帝的眼眶已经红了,声音也嘶哑起来,甚至要扶着御案才能站稳,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一个个问句抽走了?

    朱瞻基已经泪流满面,终于忍不住哽咽道:“皇爷爷,别说了,这只是**,不是天灾啊!”

    朱棣却并不理会,依然用尽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道:“或租税太重徭役不均而民生不遂欤?!或军旅未息征调无方而粮饷空乏欤?!或工作过度徵需繁数而民力凋弊欤?!或奸人附势群吏弄法抑有司罢软贪残恣纵而致是欤?!”说完,皇帝一抹眼眶的泪水,仰天长叹道:“下厉于民,上违于天,朕之冥昧,未究所由……尔文武群臣受朕委任,休戚是同,朕所行果有不当,宜条陈无隐,庶图悛改,以回天意。钦此!”

    最后几个字,用尽了皇帝最后的力气。说完,朱棣眼前一黑,似乎要晕倒,唬得朱瞻基等人赶忙爬起来,想要上前搀扶。却见皇帝摆了摆手,扶在御案上的另一只手青筋暴起,用尽力气撑住了自己的躯干!

    皇帝直挺挺立在那里,沉声道:“下诏吧!”

    “是……”金幼孜跪地俯身叩首,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皇帝下罪己诏的消息,如炸雷一般,把所有人都震惊的目瞪口呆!

    “什么?!”王贤正在锦衣卫衙门,和众手下交代离京后的安排,得知此讯震惊莫名道:“罪己诏?!”他本以为前日里,皇上不过是故作姿态,想不到今日便下了罪己诏!可想而知,这对刚愎自用、自诩千古一帝的朱棣来说,是何等艰难的决定!可想而知,三大殿被焚,对皇帝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片刻之后,王贤得到了罪己诏的全文,草草浏览一遍,他明白了,这道诏书是不下也得下的。无论如何,不管有什么样的原因,象征至高皇权的三大殿被焚,都会被天下人视为天子失德、天命不佑的象征!这对整个帝国、对皇帝陛下来说,都是一次不容回避的执政危机!朱棣必须要正面解决、消解危机,才能让他的帝国继续正常运转下去,否则就像被卡住齿轮的机械,会使帝国陷入停滞,往日掩盖起来的危机,也会竞相浮现出来!

    朱棣的处理是非常高明的。下罪己诏的前提,是已经证实天火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是白莲教纵火而已。皇帝这时候认错态度越诚恳,越会被视为品格高尚、勇于揽责!乃至代臣民受过!若是没有查明纵火案,皇帝是万万不会下这罪己诏的,那样会坐实了‘天怒人怨’,皇帝失德!

    现在案情查明,罪己诏已下,臣民对皇帝的非议便去了七七八八……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皇帝就三大殿失火的原因连发十余问,让臣子帮他找答案,却只字未提是迁都所致!可见,朱棣断不容许任何人非议迁都之事!

    然而,偏有那不长眼之辈,刚刚被东厂放回来,见皇帝下诏罪己,还要求臣子随便批评自己!便以为皇帝是迫于压力,准备服软了!礼部主事萧仪竟当日就上书,直言三大殿遭受火灾,是因为迁都的缘故!

第920章 离间

    朱棣的反应也很迅速,当天便就萧仪的奏疏做了朱批,说他把迁都与三大殿火灾联系起来,完全是蓄意诽谤!将当了出头鸟的萧仪投入东厂大牢,不作任何审讯,就以‘谤君之罪’处以极刑!

    对于这种不长眼的家伙,王贤没有什么同情。况且老太监将人都放了,已经还了他人情,他就是想出面干涉也没人买账了……再说,都是行将离京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掺合的?除了让人给太子带了封信,自陈心迹外,王贤这阵子便一直窝在衙门里,一边安排调配日后事宜,一边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

    事情自然还没完,加上死在东厂牢里的,为了迁都之事,已经有八名官员丧命!八个人的牺牲,非但没有吓住义愤填膺的官员们,反而让他们愈发群情激奋!科道言官纷纷上书,力陈迁都就是三大殿被焚的原因!皇上把国都从南京迁来北京,不但诸事不便,就连大明的皇脉也撂在江南,这是大不敬的事!上天当然要示警!

    还一个个激动的表示,如果皇上要杀,他们愿洗颈就戮!但绝对不会改变观点!

    这就有点贱了,因为这波上书的,基本上都是科道言官!科是指六科给事中!道是指御史十三道!这两个部门,一共将近两百多名御史言官,是受大明祖训保护!可以直陈君过,不受处罚的!何况皇帝还下旨,要求臣子畅所欲言,是以虽然要被气炸了肺,朱棣还是拿这些言官无可奈何……

    无奈之下,朱棣只好召集公卿大臣、六部九卿商讨对策。这些高官显贵,对迁都的态度是比较暧昧的,尽管心里头没人乐意从江南烟花之地,迁到这极北苦寒之地。但朱棣迁都之前,已经分别找他们做过背书了,不管主动也好,被迫也罢,这些人都已经表态支持迁都了。

    而且,能做到六部九卿的官员,和那些公侯显贵一样,全都是在靖难之役站过队的。当年朱棣对建文旧党斩尽杀绝,这些人中不乏亲自操刀者,就算没有下场的,也因为是朱棣一党,都成了南方士族的仇人!因此能离得江南远一些,大家也会感觉自在一点。

    之前,朱棣没有强迫他们表态,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也乐得袖手旁观。现在皇帝有些吃不消了,自然要拉他们下水……

    “朕已经想好了,”朱棣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既然有想法,就要让他们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腹诽朕好的多!”顿一顿,朱棣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道:“朕已经看过了,上书的都是些不知轻重的年轻人,或许是听了什么歪理,或许是没有想明白。总之,是要靠你们这些师长为他们传道解惑!”

    “臣等遵旨。”公卿大臣们就知道准没好事儿,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旨。

    “朕意已决,七日后,让你们和那些科道言官丁是丁卯是卯,掰开揉碎了辩一辩!”朱棣别出心裁道:“这场辩论,要让天下人都听到!就摆在午门外!”

    “这……”公卿大臣们一阵阵头晕,他们年纪本来就大,这件事又毫不占理,怎么跟那些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言官们斗!

    “这场辩论,只许胜不许败!”朱棣却毫不讲理的提出他的要求,沉声道:“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迁都是对的!是符合祖宗法度的王道!是功在今朝利在千秋的盛举!”

    “臣等接旨……”大臣们无可奈何,除了接旨,又能如何?

    “基儿……”最后,朱棣瞥一眼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朱瞻基。

    朱瞻基的心咯噔一声,他恨不得自己会隐身才好,一直提心吊胆捱到方才,还以为自己能躲过一劫呢……

    “朱瞻基!”见他不应声,朱棣眉头微蹙,声音转冷。

    “孙儿在。”朱瞻基赶紧出列,恭声施礼:“皇爷爷有何吩咐?”

    “这次辩论你来主持,”朱棣沉声道:“务必不要出岔子!”

    “遵旨……”朱瞻基一张脸险些成了苦瓜……他可以料想到时候定是一边倒的局面,只不过是言官们压过部堂高官,皇爷爷却想不出岔子,那自己这个裁判得黑成什么样才能办到?

    他已经可以想见,午门辩论一过,自己就彻底成了百官的敌人了……

    “哎……哎……哎……”坐在王贤面前时,朱瞻基仍旧在唉声不绝,他饮一杯烧酒,满脸通红,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仲德,兄弟,你说我是图什么?原本安安稳稳当我的孝子贤孙就是,干嘛非要露这个头?你说我是不是自讨苦吃?”

    “你才知道啊。”王贤看着朱瞻基,这位多年的好友,已经变得很是陌生。

    “哎……”朱瞻基再叹口气道:“我现在是悔之晚矣……”

    “不晚,回头就是岸。”王贤沉声劝道。

    “晚了,晚了。”朱瞻基摇头苦涩道:“上了皇爷爷的贼船,再想下来有那么容易吗?”说着叹息一声,又饮一杯烈酒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老人家是想让我把人都得罪干净,一心一意给他做孤臣!”

    “太孙,恕我直言,储君可不是这么当的。”王贤微微皱眉道。

    “我何尝不知?”朱瞻基抬起头,双目红肿的看着王贤道:“可翻遍史书,你能找到几个,像我祖孙这样,皇帝、太子,太孙一堂并存的例子?!”

    “还是有的……”王贤轻声道。

    “你是说唐高宗的太孙李重照?”朱瞻基博闻强记,哪怕喝醉了也不糊涂。

    “不错。”王贤点点头道:“彼时太子李显仍然在位。”

    “哈哈哈!”朱瞻基放声笑道:“仲德!你什么都好,就是略输文采!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文采也好,你还是人吗?!”说完,他又斟了一杯酒,举起悬在半空,有些悲凉的笑道:“李重照这个太孙,可当的太惨了。他一岁受封,三岁就和他爹一起被废了!”说着将杯中酒缓缓洒在地上道:“可见,二储并存不是什么好事!”

    “看来是我胡乱举例,贻笑大方了。”王贤笑笑道:“不过本朝没有武后,太孙也已成年,何来物伤其类?”

    “我倒宁肯,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朱瞻基却幽幽道:“如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说完,又连饮了数杯。王贤本来还想再劝他几句,见他如此滥饮,知道事到如今,说什么都白搭,索性也不再废话。干脆放下心思,和朱瞻基狂饮一通,换个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第二天,王贤辞陛时,还感觉头痛欲裂,朱瞻基更是宿醉未醒,直接没来乾清宫侍奉。

    “明日就要启程了,是不是暗自庆幸,躲过一场风波啊?”皇帝坐在龙椅上,光影纷舞,看不清朱棣脸上的表情。

    王贤没想到,朱棣竟用这样的开场白,知道这是让自己表明立场!看来这场大风波注定要席卷所有人,自己也跑不掉。心念电转,他赶忙应声道:“臣不敢,臣只恨才疏学浅,不能替皇上驳斥那些言官一通!”这是王贤早想好的对策,皇帝要敢拿他去挡枪,他就敢给皇帝出丑!反正他不过是个举人,跟一群进士中的佼佼者斗嘴皮子,输了也不丢人。

    “读书多了有什么用?”朱棣闷哼一声道:“把脑子都读坏了!”说着瞥一眼王贤道:“这么说,你是不反对朕迁都的?”

    “臣何止是不反对?臣简直是举双手赞成!”王贤心中暗叹,这真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但为了自己,更为了留在京城的兄弟们,日子能好过点儿,也只能信口胡说一通了。

    “哦?”朱棣眼前不由一亮,嘴上却依然不紧不慢道:“说说看,你为什么支持迁都?”

    “陛下迁都北京,纵有万种不便,但有一样,就胜过一切!”王贤煞有介事道:“我朝大敌是蒙古!如今虽然在皇上天威之下,无论是鞑靼,还是瓦剌,全都销声匿迹,不敢犯我边境!但草原民族如野草一般,纵使神威如陛下,也无法根除!假以时日,随时都可能重新壮大!届时,新君在位,若无奋武之能,或存偏安之念!则江北诸省,恐怕尽在铁骑蹂躏之下!重蹈南宋覆辙亦非危言耸听!故而陛下决意迁都北京,正是要让我大明的历代皇帝,以天子之尊守御国门!如此,方可保我华夏河山,免受胡虏践踏!给我大明百姓,一段千年太平!”

    “说得好!”朱棣忍不住拊掌大笑,高声道:“彼书生之见,乌足以达吾等英雄之略哉!”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贤赶忙谦虚说道。

    “不必过谦!”朱棣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揶揄的光,瞥一眼身侧的屏风道:“太子殿下,出来吧。”

    王贤的心登时咯噔一声,循声望去,便见朱高炽神色平静的从屏风后转出!实在没想到,朱棣竟玩了这么一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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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九年,盛世天下,国大民骄,四海来朝!
值此时,问一声,谁不想当大官人!大官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官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官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