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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地师全文阅读

作者:齐橙     大明地师txt下载     大明地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4 招揽

    陆秀儿跟着红莲,一步一回头地出了二堂,向内衙走去。她倒是想一直呆在苏昊身边,但知县老爷发了话,她哪怕违抗,再说,苏昊也没有一点替她说话的意思,她只能任人摆布了。

    看着陆秀儿走开,苏昊笑着对韩文说道:“大人,舍妹一直呆在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倒让大人和师爷见笑了。”

    “哪里哪里,令妹天真烂漫,本县一看就喜欢上了。”韩文呵呵笑着说道,他也是有女儿的人,这样说话倒也不至于让苏昊联想到不合适的方面去。

    “苏小哥,请坐吧。”方孟缙在一旁招呼道。

    “对对,坐下谈。”韩文也说道。

    尽管韩文和方孟缙表现出一副理贤下仕的模样,但苏昊毕竟只是一个秀才而已,当然没有资格与知县平起平坐,只能坐在两旁的位置上。韩文回到主位,方孟缙喊来衙役给众人倒上了茶,然后自己坐在苏昊的对面,开始会谈。

    谈话开始,自然是先寒暄一番。韩文问了苏昊的年龄、家境,又关心了几句他读书的情况,然后感慨道:“这真是寒门出才子啊,苏昊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却能成此大才,堪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啊。”

    “大人过奖了。”苏昊说道,“学生的这些微弱才学,岂敢受大人如此谬赞。”

    “苏昊,听郑chūn说,你给他指了四个井位,每个井位都打出了水,而且水量与你估计分毫不差,此事可当真?”方孟缙终于转入了正题。

    苏昊点点头道:“郑chūn说的,倒是实情。学生心忧旱情,斗胆选了几个井位,倒是侥幸全部选对了。”

    “这种事,可不是侥幸就能够做到的。”方孟缙微微一笑,说道,“苏昊,你知道本县打井至今,平均要打出多少口废井,才能找到一口好井吗?”

    “学生不知。”苏昊答道。

    方孟缙道:“差不多是每三口废井,才能出一口好井。在你们折桂乡,情况就更糟,在你之前,郑chūn一共打了15口井,每口都是废井。而你所指的几个井位,每口都是好井,这其中的差别,恐怕不只是用侥幸二字就能够解释吧?”

    苏昊也笑了,他说自己是侥幸,当然没指望这个说辞能够糊弄过去,这不过只是一个谦虚的说法罢了。他既然答应来见韩文,自然就是打算展现自己在找水方面的才能,不过,他可不打算学雷锋做好事,要让他帮县衙找水,不给他一些报酬,他是绝对不干的。

    “不蒙知县大人和方师爷,学生的确学过一些勘井方面的皮毛。虽然不敢说万无一失,但比那个陈神棍看得更准一些,学生还是有把握的。”苏昊说道。

    “哦?请教苏秀才是向什么人学的勘井之术啊?”韩文好奇地问道。

    苏昊道:“学生学的勘井之术,不是我中华学问,而是番邦的格物之道,我是向一位佛郎机传教士学的。”

    格物这个词,出自于礼记,到清末的时候,被用来指代西方的物理学。苏昊学的地质学,其基础也是物理学,所以自称是格物之道也没什么错。

    在那个年代里,欧洲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来到中国了。到中国来的欧洲人不外乎两种身份,一种是商人,另一种则是传教士。其中,欧洲商人只是在一些沿海港口活动,而传教士则不受地域的限制,在全国各地云游传教。

    前两年,曾经有一个欧洲不知哪个国家的传教士从丰城路过,苏昊那时恰好在县城找书院的先生求教经书,在街头也见过那个传教士。当然,当时的苏昊根本不可能去向传教士请教什么东西,就算人家真的要教他点物理、化学之类的学问,想必他也会当成“奇巧yín技”予以拒绝的。

    当时不经意看过一眼的人,现在正好被苏昊借来作为挡箭牌。他知道,rì后自己如果要帮官府做事,自己那些后世的科技知识是肯定要露出来的。这些知识无法归于什么上古残本,也无法说是什么梦中大仙所赐,推到西方传教士那里去,是最为妥当的。有本事,你们就到欧洲去考证去吧。

    “苏小哥的学问,竟然是向夷人所学,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啊。”方孟缙好生惊讶,“这夷人勘井的方法,与我大明的风水师有何不同,苏小哥可否解释一二?”

    苏昊点点头道:“这个道理,说起来也挺简单的。西方人认为,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叫做地球。地球是由一层一层的岩石包裹起来的。在多年的演进中,这些岩石发生了褶曲,所以地球上就出现了高山和深谷。”

    “我们住的地方是个球?真是荒唐可笑。”方孟缙轻声地评论道。

    “这地球之说,确实离奇。不过,苏秀才所言的岩石发生褶曲,这种情形本县倒是曾经见过。”韩文点点头说道。

    苏昊也懒得去向两位古人解释什么地球的问题,这个话题要说起来,可不是一两天能够扯清楚的。其实,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早在70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只是那时的中国拒绝接受西方的学说,因此地球的概念即便在韩文等读书人心目中仍然是歪理邪说。

    苏昊想说的事情,是岩石的褶曲问题,因为浅层地下水的分布,就是与这个问题相关的。他征得韩文的同意,拿过来一张纸,用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示意图,向韩文和方孟缙解释着什么样的构造属于储水构造,再结合自己在折桂乡勘测井位的实践,把勘测方法说了个大概。

    “原来如此。”

    这个问题,本来也不算太复杂,韩文和方孟缙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智商颇高,加上苏昊本身解释得也非常到位,两个人一下子就全听明白了。

    “看起来,这夷人之法,倒也有些巧妙。不过,要看出苏秀才所说的向斜、背斜,也远非常人之所能吧?苏秀才向那夷人只学了几rì,便有如此心得,实在是才气过人啊。”方孟缙赞叹道。

    韩文道:“苏昊,你可愿将此法教与我县衙中人,如此一来,便可使我县打井之事事半功倍,这也是事关全县黎民生计的大事啊。”

    苏昊点点头道:“知县大人有令,学生岂敢不从?不过,我向那夷人也只学了个皮毛,如果再教与他人,恐怕学习之人所得,又有折扣。再说,这勘测地形的方法,在于不断领悟,仓促之间,要想让其他人掌握这门技巧,恐有些难度。”

    “大人,我觉得苏昊所言有理。我刚才听苏昊讲解这岩层结构,道理自是懂了,但扪心自问,要我仅凭几处沟谷就揣测出岩层走向,恐怕也是无法做到。时下打井之事刻不容缓,这让苏昊将技艺传授他人之事,还是待旱情解除之后再议不迟。”方孟缙替苏昊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在他想来,苏昊有这样一门技术,也是能够用来安身立命的,让他轻易地把这门技术教给别人,恐怕他还有些不情愿。

    韩文也明白了方孟缙的意思,他笑笑说道:“师爷所言极是,我倒是太过于着急了。苏昊,既然你觉得其他人一时无法学到你的技能,那么你可愿意受本县所聘,前往各乡去指点打井呢?”

    “这……”苏昊故意沉了一下,说道:“打井之事,关系全县父老,学生本不该推辞。奈何学生家中只有寡母和小妹,田间农事一rì都不可荒废,我如不在家,恐怕……”

    “哎,区区小事,知县大人岂会让你为难?”方孟缙接过了苏昊的话头,说道:“既然是县衙聘你办事,酬劳方面自然是不会亏待于你的。有了这些酬劳,你尽可雇佃户替你家耕种,岂能让老夫人和令妹cāo劳?”

    韩文道:“苏昊,你是一个有才学之人,去做那些田里的粗活实在是浪费了。我yù聘你到县衙当差,专事打井一事,薪俸虽然微薄,也足够你养活母亲和妹妹了,你意如何?”

    “此事过于重大,恕学生不敢马上答应。”苏昊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015 工房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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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昊的犹豫,丝毫也没有出乎韩文和方孟缙的预料,在他们看来,如果苏昊十分爽快地答应了,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呢。

    要说清楚这件事情,要先从明朝的官吏制度和科举制度说起。

    明朝县衙里的官吏,一共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官,一般的县里只有4个能够称为官的人,也就是知县、县丞、主簿和典史,这都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用后世的标准来说,就是所谓公务员了。

    第二个层次是吏,包括县衙下属各个部门里的负责人和技术人才。吏的数量根据各县的事务多少以及财力多寡而不同,少的有二三十人,多的可以达到上百人。吏的来源是从民间招募,最早甚至是以徭役的方式征用来的。

    根据明朝的制度,愿意充吏役者要自己先提出申请,称为“告纳”,然后由里老乡绅具保,上报至州县。州县的长官觉得合适后,会报给上一级的府,府再报布政司核准,这样申请人就成为一名正式的吏员了。

    在一个县里,官员人数很少,主要是负责一些大政方针的把握。县里的具体事务都是由吏员负责cāo办的,所以有“官治之实皆吏治之耳”的说法,意思是说国家名义上是由官治理的,但实际上却是由吏治理的。

    一个县有几万至几十万人口,各种事务也是非常繁多的。所以,在县衙里,设置了许多个部门,其中主要的是与zhōng yāng的六部相对应的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别管辖一个方面的事务,六房的负责人,就称为六房书吏。除了六房之外,县衙下面还会有马科、粮科、架阁库、册房等其他部门,也都分别有负责具体事务的吏员。

    在县衙里,书吏属于技术干部,此外还有负责出力干活的吏员,称为典吏。在书吏和典吏之上,则有管人事的吏员,称为司吏。

    吏员与官员相比,地位稍低一些,用后世的标准来看,官员属于县领导,而吏员就属于县里各个委、办、局的负责人了。

    在后世,县领导与委办局负责人之间,不过是一个级别差异而已,但在明朝,二者之间却是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明朝的官,是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随着政绩的积累,官员可以逐渐升迁,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升到六部尚书甚至内阁大学士,也都有可能。

    而吏员则不同,他们是通过向社会招聘的方式招收进来的,基本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在明朝初年,为了给吏员们一些希望,曾规定吏员经过三次考核,也就是服役满九年之后,可以获得出任官职的资格,称为“出身”。但事实上,规定仅仅是规定,由于吏员人数众多,而官缺极少,所以真正能够获得升迁的吏员数量很少,而且多数只能补充到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所不愿意从事的岗位上去。

    如果仅仅是在自己的岗位上无法升迁,也就罢了。真正有才学的吏员,至少还可以考虑通过科举的方法步入仕途吧?但更悲摧还在后面。

    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曾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即便是当上了皇帝之后,他对于官僚体系仍然是充满了怨念。他认为,官场是一个大染缸,好人进去混几年,就变成坏蛋了。出于这样的认识,朱元璋出台了一个政策,规定曾担任过吏胥者,终生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也就是说,如果你曾经过当吏员,那么不但在吏员的位置上无法升迁成为官员,甚至你想跳槽去参加科举考试,也已经没有资格了。

    朱元璋制定的这个政策,代代相传,一直延续到了明代灭亡。可想而知,有这样一个政策在那卡着,年轻的秀才们怎么敢往官衙里凑呢?

    韩文和方孟缙都是读书出来的人,自然也懂得读书人的心态。在他们看来,苏昊拒绝接受韩文的聘用,正是担心自己一旦当上了吏员,未来就没法再参加科举了。为了一点眼前的利益而丢掉前途,这是任何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秀才都不愿意的。

    “苏昊,你的担心我也知道。本县爱惜你是个人才,自然不会耽误你的前程。我yù聘你到县衙当差,你可以不入胥吏名册,有其实而无其名,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影响到你未来参加考试了。”韩文给苏昊吃着定心丸。

    “呃……”苏昊无语了,其实他装出为难的样子,还真不是因为朱元璋的那条脑残规定。

    随着时间推移,到了明代后期,很多早年的规定也慢慢不再受到重视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秀才当过胥吏之后再去参加科举的情况也不再少见,考官们对于这样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因为当过胥吏这样一个“污点”而阻断一个有才气的年轻人的前途。

    苏昊是有着后世灵魂的人,对于科举一事本来就没有多热衷,更不可能因为担心失去科举资格而拒绝一个当官的机会。

    苏昊从穿越过来那一刻起,就在想着如何生存的问题。人生于世,要么有钱,有么有权,总得占着一样,才能舒舒服服地生活下去。放在明朝这样一个官本位的封建朝代,恐怕有权比有钱还要更重要一些,所以,遇到能够与官场沾上边的机会,苏昊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苏昊此前做矜持之态,其实是想和韩文讨价还价。自己身上有勘测井位的技术,在此大旱时节,正可以待价而沽。如果韩文一张嘴,他就忙不迭地接受了,岂不是自跌了身价?

    没曾想,他这一犹豫,倒让韩文往科举方面去猜测了。苏昊听韩文这样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作为一个秀才,如果欢天喜地地接受一个胥吏的差使,反而会被别人看轻了。

    想到此,他便顺着韩文的话头说道:“大人明察,学生正是担心此事。如果能够不担这个名义,倒是更好。”

    “你放心,本县不会害你的。”韩文说道,“这样吧,本县也聘你当个师爷,主管工房,就称为工房师爷吧。”

    “学生惶恐,岂敢与方师爷齐名?”苏昊说道。

    韩文看看方孟缙,说道:“方师爷是替本县总揽各项政事的,你这个师爷自然不能与方师爷相比。你这个师爷只负责工房事务,有权支使工房书吏及下属衙役。涉及到本次打井抗旱的事务,你尽可干预。”

    “据学生所知,大人派往各乡打井的差役,都是县衙的典吏,不知学生这个工房师爷可否指挥他们?”苏昊开始了解自己的权限了。

    “那是当然。”韩文说道,“你是本官的师爷,县衙里所有的吏员都算你的属下,除了县丞大人之外,主薄和典史那边,你也尽可不必理会。”

    我知道自己是谁了,苏昊在心里偷笑。韩文许给他的职务,差不多相当于县领导秘书这样一个位置,除了比领导的贴身大秘方师爷小一点之外,下面那些局长、主任之类的,都得看他的脸sè。有了这样一个职位,只要他不得罪韩文,那么以后在丰城县的范围内,基本上就可以横向走路了。

    “谢大人垂青,学生一定不负大人的重望。”苏昊站起身来,向韩文施了一个大礼,这就算是接受韩文的任命了。

    “苏昊,你既然答应了替本县办事,那么rì后就要住在县城了。你在县城可有合适的住处?”韩文问道,这倒是一位不错的领导,除了会给下属安排工作,还惦记着下属的生活问题。

    苏昊道:“目前我还没有合适的住处,不过,一会我会去找找房子,想必租一处房舍先住下倒也不难。”

    “嗯,县城里闲置的房舍不少,你应当能够租到不错的住处的。”韩文说道,说罢,他向方孟缙说道:“方师爷,你替我去取20两银子赏给苏昊,他要在县城住下,总得有些花费的。”

    “大人,学生不敢无功受禄。”苏昊连忙站起身来推辞,虽然他的心里想的与说的完全相反,但必要的客套总还是要做一做的。

    韩文呵呵笑道:“这不是无功受禄,你在折桂乡助郑chūn打出了几口好井,这就值得本县奖赏了。适才你说过,你家中生活拮据,本县既然聘你做事,总不能让你有后顾之忧吧。”

    “那学生就谢过知县大人的赏赐了。”苏昊这才做出半推半就的样子,接受了韩文的银子。

016 点拨

    定下了职位,又赏了银两,韩文和苏昊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苏昊未来如何开展工作,是由方孟缙来安排的,韩文自然不会去管这些具体的事情。

    又扯了几句没油没盐的话之后,苏昊识趣地起身告辞了,韩文向他拱了拱手,然后交代方孟缙把苏昊送出去。

    方孟缙陪着苏昊从二堂出来,向外走去。在走廊里,方孟缙问道:“苏昊,你可知知县大人为何给你赏赐?”

    “学生愚钝,还请师爷点拨。”苏昊道。

    方孟缙道:“大人聘你担任师爷,一个月给你的束脩是2石米,一年下来就是24石。这样的薪俸,在县城里勉强算个中等之家,糊口自然无忧,但也仅是糊口而已。以你的才干,这点薪俸就有些寒酸了。”

    苏昊道:“学生不敢有太多奢望。”

    方孟缙摆摆手道:“君子爱财,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有母亲和妹妹要养,也需要多挣一些钱才是。我跟你说,工房负责工程事务,每年经手的钱粮众多,如果经营得当,一年节余几十两银子,也算合情合理……”

    苏昊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方孟缙的意思,赶紧说道:“师爷,学生受知县大人的垂青,岂敢再贪污钱粮?”

    “这个也不算贪污。”方孟缙摆摆手道,“掌管工房的,一年如果只落下几十两银子,就算是非常清廉了,知县大人是不会在意的。不过,如果心思再大一些,yù壑难填,那就不好说了。知县大人赏你20两银子,是希望你好自为之,只要你踏踏实实为大人办事,大人是不会亏待你的。”

    “谢师爷提点。”苏昊如醍醐灌顶,连忙向方孟缙施礼称谢。

    方孟缙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是一种淡淡的口吻,既不是傲慢的说教,也没显出施恩拉拢的姿态。苏昊知道,方孟缙的意思是点到为止,至于如何领悟,或者是否愿意领悟,那就看苏昊自己了。方孟缙的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让你去管工房,你捞点钱,知县不反对,但别贪得无厌。只要你好好干活,老板是不会亏待你的。

    方孟缙把苏昊送到仪门外,就转身回去了。苏昊沿着甬道向大门外走去,看着两旁的衙役们,他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韩文已经说过了,他的身份是高于所有的吏员的,至于曾经衙役,那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送走苏昊,方孟缙回到了二堂,韩文还坐在那里等着他呢。

    看到方孟缙回来,韩文问道:“该说的,跟他说过了吗?”

    方孟缙道:“已经说过了。”

    “他如何表现?”

    “我看他应当是明白大人你的意思了。”

    韩文点点头道:“那就好,打井的事情,耗费极多,如果他下去之后,与那些差吏们沆瀣一气,少打井,多报消耗,倒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方孟缙道:“我观此人志向不俗,想来不会被这些黄白之物迷了心窍。你看他刚才在大人你面前,举止有度,丝毫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秀才的样子,我觉得,此子定非池中之物啊。”

    “如此一个人才,在从前怎么我就从来没有听闻过呢?”韩文诧异地说道。

    方孟缙笑道:“大人着相了,所谓时势造英雄,如果不是如此大旱,他这勘井的能耐,也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大人,如果这苏昊接管打井一事之后,能够提高打井的功效。且不说每口井都打好,只要能够把废井和好井的比例提高到一对一,我们也可以节省下上千两的费用,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钱啊。”

    韩文道:“省下银两还只是一个方面,能够加快打井的速度,旱情带来的损失就能够大大减轻,这样在知府和布政使面前,我们丰城县也就脸上有光了。”

    “以我对这苏昊的观感,我觉得他定不会有负大人的重望。”方孟缙说道。

    不提韩文和方孟缙在背后议论苏昊,苏昊自己一个人出了县衙,看到苏小虎正守着牛车,坐在树荫下打着瞌睡呢。他走上前去,拍了拍苏小虎的肩膀,喊道:“嗨,小虎,醒醒了!”

    苏小虎猛然惊醒,看到苏昊,笑着问道:“昊哥,你出来了,知县大人赏你了吗?”

    “当然赏了。”苏昊得意地说道。

    “哎,秀儿呢?”苏小虎这才发现苏昊是一个人出来的,连忙问道。

    “糟了,我把秀儿忘了。”苏昊一拍脑袋,就想往县衙里跑,一回头,却见陆秀儿正从县衙的大门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向里面的人挥手。苏昊没有看到送陆秀儿出来的人是谁,只见到大门里似乎有一角绿裙一闪,然后就看不到了。

    “哥,你出来也不喊我!”陆秀儿向着苏昊跑过来,用抱怨的口吻说道。她的脸上红扑扑的,挂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Sorry,Sorry,我忘了。”苏昊连声道歉,“秀儿,是谁送你出来的。”

    “是知县家的小姐。”陆秀儿道。

    “没人欺负你吧?”苏昊关心地问道。

    陆秀儿一撇嘴:“当然没有!知县的夫人,还有知县家的小姐,可好了,她们非要拿东西给我吃,还带我去后花园玩,我还去了小姐的绣楼,小姐的绣楼可漂亮了,比小红的那个绣楼漂亮100倍都不止。”

    陆秀儿说的“小红”,是里长苏仲家的姑娘。苏仲家算是个地主,颇有一些家财,所以也学着大户人家的样子,给女儿弄了个绣楼,其实根本就不是楼。苏小红其人压根没有一点当大家闺秀的天份,成天比陆秀儿还疯,她的绣楼会是什么样子,苏昊基本也能猜得出来了,估计比后世大学里的男生宿舍还恐怖吧。

    陆秀儿先前被丫环红莲带往韩文的内宅,吓得路都不会走了。到了内宅之后,见着韩文的夫人宋氏和女儿韩倩,聊了几句家常,就逐渐放松下来了。韩文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的家眷素质也很高。陆秀儿毕竟只是一个15岁的女孩子,没有太多的心计,看到别人对她和善,她迅速地就把拘谨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韩文的女儿韩倩比陆秀儿大一岁,自幼在父亲的指导下认字读书,才情极高。她看到陆秀儿淳朴天真的样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两个人聊了没几句,就开始姐妹相称了。韩倩此前已经听父亲说起苏昊的事迹,对于这个能够预知井位出水量的年轻秀才颇有几分好奇,现在见到秀才的妹妹,她自然不会放过,三言两语,就从陆秀儿的嘴里套出苏昊的种种八卦,而陆秀儿自己,对此还浑然不觉。

    两个人玩得正开心的时候,韩文派人进来通知说,苏昊已经出门去了,让陆秀儿也跟着出去。韩倩没有让丫环去送陆秀儿,而是自己亲自把陆秀儿送到了县衙的门口。明朝晚期的社会风气已经非常开放了,像韩倩这样的大小姐也并非成天呆在深闺大院里,而是可以到处走动,抛头露面。县衙就是韩倩的家,她在县衙里走来走去,更是不需要顾忌什么的。

    把陆秀儿送到大门边,韩倩探头看了一眼门外,正赶上苏昊转过身来。她连忙闪身避开,低着头匆匆地往内宅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念道:这个秀才,真的好年轻啊……

    苏昊拦住了正在喋喋不休诉说知县内宅见闻的陆秀儿,说道:“快到晌午了,走,咱们吃饭去吧。”

    “不了,昊哥,我出门的时候带着干粮呢,咱们抓紧回去吧。里长说了,让我办完事就赶紧把牛车赶回去,他还有别的用场呢。”苏小虎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也罢,既然如此,那小虎,你就先回去吧,我和秀儿留下来。”

    “啊?”陆秀儿惊讶道,“哥,你的事还没办完呢?”

    “知县这边的事办完了,不过,还有别的事没办呢。”苏昊笑道。

    “你来县城,不就是见知县老爷吗?现在知县老爷已经见过了,还有什么事啊?”陆秀儿纳闷地问道。

017 安顿

    苏昊没有回答陆秀儿的问题,他转头对苏小虎说道:“小虎,你先回去吧,告诉我妈,就说我接了知县大人交代的差使,要在县城里呆几天。具体的事情,等闲下来,我再回去跟她说。”

    “秀儿也跟你留在县城吗?”苏小虎问道。

    苏昊道:“是的,知县大人交代的事情,我一个人办不了,需要秀儿帮我一块办,所以她也不回去。”

    “啊?我哪会办什么事情啊!”陆秀儿听说居然还有自己的事情,先着急了。

    苏昊瞪了她一眼,说道:“一会我再跟你说,你吵什么吵。”

    “哼,就知道欺负人!”陆秀儿小声地嘀咕着,却也真的不敢多嘴了。

    在以往,苏昊与陆秀儿之间很少有什么交集,自然也不会发生什么争执。苏昊是个书呆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陆秀儿看不惯的时候,便会刺他几句,而苏昊往往也就闷声认了,因为他根本就吵不过这个妹妹。

    但现在这个苏昊穿越过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陆秀儿发现,从前唯唯诺诺的哥哥,突然变得霸气侧漏了。他非但敢于与官差吵架乃至动手,甚至在知县面前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让陆秀儿感觉需要仰视才行了。

    正因为此,当苏昊瞪起眼睛的时候,陆秀儿本能地害怕了。她当然不是怕这个哥哥会打骂自己,而是折服于他的威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的感觉。

    “小虎,这是10两银子,你替我带给我妈,就说是知县大人赏我的。还有,你告诉她,田里的活计请几个短工来帮忙就好了,我现在已经有了差事,她不用再去种田挣钱了。”苏昊说道。

    “昊哥,你有差事了?”苏小虎欣喜地问道,在村民们眼中,能够在县衙拥有一个差事,是非常风光的事情,这就意味着苏昊从此成为官差了。

    苏昊点点头道:“知县大人委任我负责打井的事情,这个事我回头再细说吧。”

    “我知道,我知道。”苏小虎连声称道,“昊哥,你放心吧,银两和你这些话,我都会给你带到。”

    苏昊又掏出一块七八钱重的银子,递到苏小虎手里,说道:“小虎,这点银子是给你的,首先是感谢你赶车送我进城,其次就是拜托你,这些天替我照顾一下我妈。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回村之后,再重重地谢你。”

    “这我可不能要。”苏小虎像是觉得银子烫手一样,涨红了脸推辞道,“你妈也是我婶子,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哪敢拿你昊哥这么多银子。”

    “给你你就拿着吧。”苏昊硬是把银子塞到了苏小虎的手里,“你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当是我赏给你的。我现在是官差了,赏块银子给你,也是可以的吧?”

    苏小虎从前就比较佩服苏昊,一直是把自己放在苏昊的小弟这个位置上的。苏昊说这些银子是赏给他的,他不但没有一丝受到侮辱的感觉,反而还有一些激动。他推辞再三,最后终于怯生生地收下了银子,拍着胸脯说道:“昊哥,你放心,婶子那边有什么事,我全都包下来了。你在县城如果要用人,托人捎个信,我马上就来帮你。”

    苏昊呵呵笑着,拍了拍苏小虎的肩膀,说道:“会的,小虎,等我混出点名堂,一定把你从乡下带出来,也当个城里人。”

    交代完这些,苏昊又到旁边的熟食店买了些熟肉、馒头之类,交给苏小虎,说明其中一些是给苏小虎在路上吃的,另外一些是让苏小虎带回去给杨根娣吃的。苏昊现在兜里有钱了,自然不能再让母亲天天只喝点稀粥。他琢磨着,眼下先暂时这样安顿一下,未来等自己在县城站住脚了,一定要把母亲和陆秀儿都迁到城里来住,至于乡下那几亩田,就租出去,一年收几石租子就行了。

    送走苏小虎,苏昊才笑嘻嘻地回过头和陆秀儿说话。陆秀儿刚才被苏昊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吭声,这会见苏昊来找自己说话,有意要还苏昊一个脸sè。不过,她的这些小心眼在苏昊面前完全没有作用,苏昊掏出几块银子在手上抛了抛,陆秀儿的眼睛就瞪圆了,迫不及待地向苏昊询问银子的来历,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和苏昊赌气呢。

    “哥,你怎么还有银子啊!”

    “这都是知县大人赏的啊。”苏昊笑着说道。

    “知县大人赏的银子,你不是让小虎带回去给妈了吗?”陆秀儿问道。

    苏昊道:“知县大人赏了我20两,我拿了10两让小虎带回去给妈,又给了小虎不到1两,还剩下9两,你看,都在这呢。”

    “这么多银子啊!”陆秀儿拿着几块碎银子,颇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家里从来也没有存过5两以上的银子,而且这些银子一向都是被杨根娣藏得严严实实的,只在苏昊要进城求学的时候,杨根娣才会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点碎银子来,给苏昊作为盘缠。至于陆秀儿,经手的钱最多也就是几十文,哪有一下子看到9两银子的时候。

    “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苏昊兜里装着银子,底气也就足了。有人拿后世的物价对比过,认为明朝时候的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的1000块钱左右。也就是说,现在苏昊兜里装着整整9000块钱,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有这样一笔钱可足够挥霍一阵子了。尤其是,此前的苏昊几乎是个穷光蛋,穷人乍富的感觉,从来都是十分美好的。

    “哥,你刚才说要我留下来帮你做事,是做什么事啊?”陆秀儿关心起刚才的问题来了。

    苏昊道:“你不是说想吃南头巷的炒粉吗?我们现在就去吃。”

    “你说的,不会就是这件事吧?”陆秀儿愕然了。

    苏昊笑道:“不是这件事,还能是什么事?除了吃东西,你还能帮我什么?”

    “你坏死了!坏死了!”陆秀儿抡起小粉拳,捶打着苏昊,在她的心里,可是一点恼火的意思都没有,相反,她是在用这种方法,发泄内心的那种幸福感觉。

    兄妹俩亲亲热热地沿着东门大街向前走,正午的阳光**辣地照着,但两个人都没有感觉到酷热,他们全都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之中。

    苏昊把刚才与韩文的交谈,简单地向陆秀儿做了一个介绍。陆秀儿听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至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哥哥已经成为一名官差了,而且是官很大的那种官差,连在村里打井的那个郑典吏,以后都要服哥哥的管了。

    除了升官之外,哥哥还能够挣钱了。知县赏的20两银子只是一部分,哥哥未来每个月还有2石米的薪俸,按照市价,2石米相当于1两多银子,一年下来就有十几两,和他们全家一年种田的收入也差不多少了。

    照哥哥的说法,在县衙当差,就得住在县城里,所以,今天他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要租一套房子。租房子,以及租下房子之后的收拾,都不是苏昊擅长的事情,这就需要陆秀儿来参谋和cāo作了,苏昊说留下陆秀儿有事要做,其实指的正是这件事。

    “哥,你租了房子,是不是我和妈平时也可以过来住了?”陆秀儿憧憬地问道。

    苏昊道:“不是平时过来住,而是你们要彻底从乡下搬出来,住到城里来。所以,我们要租的房子一定要大,最好是带院子。”

    “啊?还要租带院子的房子啊?”陆秀儿吃惊道,“那不是和里长家里的房子一样了吗?”

    在龙口村,只有里长苏仲住的是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有正房、厢房之分。其他村民都只有一座dú lì的房子,充其量就是在房子前面拿树枝或者竹子圈一小块地,这肯定不能算是院子的。

    听说自己家也能住上带院子的房子,陆秀儿快乐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们租一个有三间房的院子,你一间,我一间,妈一间,你看行吗?”陆秀儿提议道,她小时候是和苏昊住一个房子,长大之后,不方便和苏昊住一块了,便搬去和杨根娣住一个房间。她的梦想之一,就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想把房间布置得像知县家小姐的绣楼那样——只需要有绣楼的一成那么好就足够了。

    “看看再说吧。”苏昊说道,“也许不止三间房,我们得有客厅,有书房,还要有客房,万一你爸妈想来城里住两天怎么办?”

    “那会不会要花很多钱啊?”陆秀儿被苏昊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动了,她情不自禁地挽住了苏昊的胳膊,怯怯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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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韩倩的心思

    “父亲,你今天见了那个叫苏昊的秀才吗?”

    在知县家的内宅,韩倩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向父亲韩文问道。

    “见到了,难道你们没有见到他的妹妹陆秀儿吗?”韩文一边把官服脱掉,换上便服,一边回答着女儿的问话。

    韩倩道:“我见着那个陆秀儿了。父亲,你和那个苏昊谈过之后,觉得这个人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韩文平常喜欢与妻子和女儿谈论一些县衙里的事情,昨天,在得到李兴报告的消息后,韩文回到内宅,便与家人说起了苏昊其人其事。在谈话中,韩文对于苏昊的神奇技能颇有一些不相信的意思,因此韩倩才有现在的一问。

    听到女儿的问话,韩文点点头道:“我和方师父一起考校了他一番,看起来,此人的才能倒真不是吹嘘出来的,还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莫非他学过卜卦之术,擅长观星望气?”韩倩问道。

    “非也,非也。”韩文道,“苏昊所学,是夷人的格物之道,倒是与我大明学问颇有一些不同。听他说来,这夷人的格物之道也是很有道理的,起码在勘井这方面,比那些风水先生要更靠得住一些。”

    韩倩惊诧道:“这个苏昊,怎么懂夷人的格物之道的?我听陆秀儿说,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而已,连县城都只到过几次,他向何人学会的格物之道呢?”

    韩文把苏昊的说辞向韩倩又转述了一遍,结合陆秀儿说的情况,两人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苏昊在某一次进城求学的时候,偶遇了一位佛郎机的传教士,他向传教士学习了几天,此后自己又不断领悟,于是悟出一些道理。如果这个猜测能够成立的话,那么苏昊的智商和学习能力,都是够逆天的了。

    “父亲,像这样一个人才,你有没有把他招到手下来啊?”韩倩问道。

    韩文道:“那是当然。我本来打算委任他当工房书吏,后来一想,太祖曾有成命,为胥吏者,终生不得参加科举。我不想耽误了他的前程,所以给了他一个师爷的名份,还赏了他20两银子呢。”

    韩倩抿着嘴笑道:“父亲,据我所知,这可是你赏赐手下最慷慨的一次哦。”

    韩文道:“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我看出来了,这苏昊绝非池中之物,未来的前程,必远胜于我,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要仰仗他提携呢。趁他现在还是贫寒之时,我助他一臂之力,以后大家见面就好说话了。”

    韩倩不悦道:“父亲,你这样说,未免太功利了。”

    韩文笑道:“哈哈,不说得那么功利也可,我看这苏昊人才难得,愿意助他早rì金榜题名,为国效力,这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这还差不多。”韩倩娇嗔地说道,说完,她沉默了一小会,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父亲,以后这苏昊到县衙当差了,我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找他请教一二啊?”

    “这怎么行?”韩文本来是斜靠在椅子上的,听到女儿的话,一下子就坐直了,他看着韩倩的眼睛,问道:“你要请教他何事?”

    韩倩不敢正视父亲的目光,低着头说道:“我……我是觉得他说的格物一道颇为有趣,这些东西又是书上没有的,所以想向他请教一些。”

    韩文大摇其头:“你是一个大家闺秀,平rì里抛头露面已经是不合礼法了。苏昊毕竟是个年轻男子,你和他交往过多,恐惹人闲话。”

    “有什么好说闲话的!”韩倩撅着嘴道,“如果你们这些老夫子也懂格物之道,我自然不会去向他请教。我只是好奇夷人的学问而已,偏偏你们就要胡思乱想。”

    韩倩一翻脸,韩文的态度就软下来了。没办法,这个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从小就被他娇宠惯了,要让他真的拉下脸来呵斥韩倩,还真是做不到。明末与宋元时代相比,社会风气已经开发得多了,已婚或者未嫁的女子都可以出门逛街,甚至有些妇人红杏出墙都不稀罕了。韩文是个浙江人,从小受到的文化熏陶更是崇尚zì yóu的,所以对于女儿的这个想法,倒也不觉得过于离经叛道。

    “呃,你如果对格物一道感兴趣,想向苏昊学习一二,倒也可以。这样吧,我找时间安排苏昊给众人讲讲,你也跟在人群中一起旁听,这样也省却了尴尬。”韩文妥协道。

    “谢谢父亲。”韩倩喜道。

    “倩儿,你今年也16岁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谙世事。我托人给你张罗的几门亲事,你都不愿意,这可如何是好?你对于自己以后的郎君有何想法,可否与为父说一说啊?”韩文看到女儿情绪颇高,趁机提起了她的婚事。

    在明朝,16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该出嫁的时候,无奈韩倩对于父母给她安排的几个公子哥都不屑一顾,这已经成了韩文夫妇的一块心病了。

    听到父亲说起自己的婚事,韩倩的脸沉了下来,不过还好,这一次她没有暴走,而是郑重地回答道:“父亲,你和母亲给我介绍的几个人,要么是知府的少爷,要么是同知的侄子。我听人说,这些人个个喜爱着女衣,抹脂粉,比我还会打扮,你说成亲之后,我是喊他们夫君,还是喊他们姐妹啊?”

    “荒唐!”韩文被韩倩给气笑了,不过,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好像韩倩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在万历年间,江南一些城市中出现了一种被人称为“服妖”的现象,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出现了一些“非主流”的穿戴打扮方式。曾有一位叫李乐的闲居官员,某天进城去,吓了一大跳,只见满街的生员,全是红丝束发,嘴唇上涂着红sè的脂膏,脸上抹着白sè的粉,还点着腮红。至于服装,则是大红大紫,内衣外穿,比妇人还要艳丽。

    据说这位李官员回家之后,感慨万千,改古诗一首曰:昨rì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

    看来,脑残这个毛病,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早在明朝就已经是流行病了。坊间称李时珍曾断言脑残之症无药可治,估计就是指这件事了。

    韩文给女儿介绍的那些纨绔子弟,自然都是最擅长于追求时尚的,学着别人的样子化女妆、着女服,也并不奇怪。但这样的装束落到韩倩的眼睛里,可就觉得恶心无比,哪里还有什么交往下去的愿望。

    “唉,人心不古,世风rì下啊。”韩文叹道,“好吧,我去了解一下谁家的公子恪守圣人之道的,再给你介绍吧。不过,你已经16岁了,此事可万万不能拖延了。”

    “父亲——”韩倩红着脸拖着腔说道:“女儿哪里不够孝顺了,你就这样急着把女儿踢出去。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就嫁为人妇。”

    韩文大摇其头:“女大不中留,16岁的女子,如果再不嫁出去,再拖几年,就难觅佳偶了。我们呆在这个小小的丰城县,也难得见到什么名仕才子,前面那几位,还是我托同僚到南昌去找来的呢。”

    “谁说丰城就没有名仕才子了,我觉得……”韩倩脱口而出,话没说完,自己先羞得无脸见人,连忙站起身来跑开了。

    韩文见女儿话没说完就跑了,还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小会,他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坏了,这丫头定是看中那苏昊了!”

019 下馆子

    苏昊可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知县千金的chūn闺梦中人,好吧,就算前面还有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他毕竟是一个穿越者,在后世,17岁的男孩子谈个恋爱都算是早恋,更别说谈婚论嫁了。他对于千金小姐没什么奢望,倒是觉得带着陆秀儿这个小萝莉逛街,是难得的享受。

    “哥,你看啊,那个人做的糖人好漂亮……”

    陆秀儿牵着苏昊的衣襟一角,走在繁华的县城街道上,眼睛都不够用了。这个可怜的乡下丫头,平生到县城来的机会都没到五次,偶尔去邻近的石滩、小港等集镇上逛一圈都像是过年一般开心。此时,能够悠闲自得地跟着哥哥兼未婚夫在县城里闲逛,而且哥哥的兜里还有8两多银子,她看中什么,哥哥就立马给她买下,这种感觉,让她幸福得都想哭出来了。

    明朝社会,承平rì久,尤其是在江南一带,物产丰饶,总体来说,百姓的生活是颇为殷实的。丰城县城里,沿街都是平整的青石板,间或有石桥跨河而过。街两旁店铺林立、酒肆高耸,每一家店面都有长长的屋檐伸出来,在下雨天,行人不用撑伞,只需走在这些屋檐下就可以悠然地逛遍全城。

    在路边稍微开阔的地方,便有各种打把势卖艺的场子,表演着诸如飞叉、中幡、耍花坛、双石、杠子、幻术、口技等百戏杂技。在场子周边,则有不少沿街叫卖的小贩,推着车、挑着担,兜售各种吃食。

    “来,给你这个糖人,才5文钱,真TMD便宜。”苏昊闻声而动,少顷就举着一个猪八戒模样的糖人回来了。

    “要5文钱啊!这么贵!”陆秀儿咂舌道,她可不比苏昊这个不食五谷杂粮的酸秀才,她是知道5文钱的珍贵的。

    “洒洒水啦。”苏昊卖弄着从港片里学来的粤语,“哥现在当官了,有钱了,你想吃啥都行。”

    “哥,你吃一口吧。”陆秀儿把糖人递到苏昊的面前,她虽然喜欢这个糖人的模样,但这么热的天,糖人一会就会化掉,不吃是不行的。她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甜到心底里去了,便递给苏昊,让他也尝上一口。

    苏昊也没有扭捏作态,就着陆秀儿的手,伸出舌头在糖人上舔了一口,陆秀儿收回糖人,自己又舔了一口,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舔的地方,正是苏昊刚刚舔过的……

    “秀儿,别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了,快到中午了,咱们吃饭去吧。”苏昊闻到了饭馆里飘出的菜香,肚子里馋虫涌动起来。穿越过来这几天,呆在乡下地方,连吃一个鸡蛋都堪称奢侈,实在是把他给馋坏了。看到一家挂着“天外天”字样的大酒楼时,苏昊再也迈不开步子了,扭头向陆秀儿说道。

    陆秀儿的眼睛盯上了一个卖扁食的小摊子,她咽着口水道:“好啊,哥,咱们去吃扁食好不好?”

    扁食也就是馄饨了,一块薄面皮,里面夹一点点肉。南方不产小麦,面食对于农村人来说就算是奢侈品了,更何况里面还有肉,在陆秀儿看来,这简直就是极品美味了。她记得自己唯一一次吃扁食,还是若干年前,苏昊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带她和苏昊到石滩镇上去吃的,一家人要了一份扁食,她吃了三个,那种美味的感觉,一直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谁知,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却苏昊用鄙夷的口吻给断然否决了:“路边摊?哥好不容易穿越一回,穿过来还是第一次请客,你让哥带你去吃路边摊?”

    陆秀儿听不懂苏昊说的穿越是啥意思,也没兴趣去深究,她只是嘟嚷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吃好吃的吗?一碗扁食才10文钱,我们就要一碗好不好?”

    苏昊知道陆秀儿误会了,他笑着拍拍陆秀儿的肩膀道:“哥不是舍不得花钱,哥是想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东西。走,咱们下馆子去。”

    陆秀儿晕晕乎乎地被苏昊带进了天外天大酒楼,看着门上那块比家里的门板还大的招牌,陆秀儿腿都软了:“哥,你疯了,这里面的东西很贵的。”

    “切,哥好歹也是个公务员了,你什么时候听说公务员会嫌饭店贵的?”苏昊嘻嘻哈哈地说着疯话,这些后世的调侃,他也只能在陆秀儿面前说说了,换个其他人,肯定会追着他问长问短,他可招架不住。

    店小二看着苏昊二人身上的打扮明显是乡下人的样子,尤其是陆秀儿脸上那怯怯的表情,简直就是“没钱”二字的象形文字版,于是用手一指楼下的大堂,大声吆喝道:“来咧,二位客官,这边请!”

    苏昊看了看小二,又抬眼看了看楼上,问道:“小二,楼上没位子了?”

    “这位客官,楼上都是雅座,你看……”店小二笑嘻嘻地提醒着。开店的人,轻易不会对客人粗言恶语,即便认定对方是穷人,也会好言相待的。

    苏昊笑道:“怎么,你们的雅座还有最低消费吗?”

    “……客官,小的听不懂客官的意思。”小二道。

    苏昊道:“我是说,是不是在雅座吃饭,必须要吃够多少钱才行?”

    小二陪着笑脸说道:“这倒不是,不过,在雅座吃饭的,都是富贵客人,吃的起码都是三五钱银子的酒菜,咱们也犯不着看着人家吃香喝辣,心里不痛快不是?”

    “呵呵,小二职业素质不错嘛。”苏昊真心佩服这个店小二的口才,他不说苏昊二人太穷,不能去雅座,而是从替他们着想的角度来进行劝阻。可不是吗,人家桌上是鸡鸭鱼肉,你点个土豆炒马铃薯下饭,自己也觉得难受不是?还不如呆在楼下大堂,和其他穷人一起吃饭,求个心理平衡。

    “这是三钱银子,你先拿着,你们家的拿手菜,给我照两人的份多上几个。”苏昊扔出一块碎银子,店小二以一个标准的抢篮板动作把银子接住,在手上捏了捏,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甜腻腻的,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

    “来咧,二位客官,楼上雅座请,有靠窗的桌子,正合适您二位!”

    “哥,你给了他三钱银子!”在楼上靠窗的雅座面对面坐下来之后,陆秀儿瞪大了眼睛看着苏昊,低声地喝问道。

    “你不是看到了吗?”苏昊扭头看着窗外热闹的街市,嘻嘻笑着答道。

    “你有钱也不能乱花啊!咱们两个人哪吃得了300文钱!”陆秀儿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要滴血,足足300文钱啊,够家里生活多少天了。

    “放心吧,会花钱才能挣钱,等咱们在县城安定下来,哥去造肥皂、酿酒、造玻璃,一年时间成个百万富翁,那时候3钱银子掉地上你都不会拣了。”苏昊向陆秀儿诉说着自己的美好理想。

    从前在地质队里,有几个小年轻没事就捧着手机看网络小说的,苏昊也跟着看过几章,在那些网络小说里,哪个穿越者不是王八之气一放,几万两银子就滚滚而来了,有谁会为3钱银子cāo心的?

    陆秀儿正待好好地教育教育这个不知生活艰难的哥哥,店小二已经流水一般地把菜给送上来了,什么三杯鸡、小炒鱼、黄丫头烧豆腐、瓦罐汤,陆秀儿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看着那些香喷喷的菜肴不知所措。

    “快吃吧,嘿,嘿,口水都流下来了!”苏昊看着陆秀儿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又有些心酸。唉,可怜的妹纸,长这么大,估计也没吃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吧。

    “哪有流口水嘛!”陆秀儿回过神来,红着脸否认道,“哥,这些都是咱们的菜?”

    “没错,趁热吃吧。”苏昊道。

    “这么多菜……”陆秀儿嘀咕着,看到苏昊举起了筷子,她也跟着开始挟菜了。盘子里堆得高高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很快,桌上就只剩下一批空盘子了。

020 又见神棍

    “吃饱了?”

    “饱了。”

    “饱了还舔盘子干什么?”

    “谁舔了!……这么多油,可惜了。”

    “没吃饱就再来几个菜。”

    “不用,哪能还要菜。”

    “要不,我让小二去楼下叫份扁食?”

    “扁食……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吃。”

    “……”

    在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六个菜一个汤之后,兄妹俩都吃不动了,坐在窗边,懒洋洋地聊着天消食。苏昊回忆了一下,好像整桌子菜自己只吃了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都进了陆秀儿的肚子。这也是苏昊有意让着陆秀儿了,他毕竟在上一世是吃过无数好东西的,犯不着在这里和一个可怜的小妹抢食。

    “哥,如果妈也能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就好了。”陆秀儿开始想起杨根娣了,她一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有点好东西都会想着与家人甚至朋友分享。刚才光顾着吃,也没想太多,吃过之后,她有些负疚感,觉得这样的好菜,应当等养母来城里的时候再吃的。

    苏昊道:“咱们先安顿下来,等收拾好了,我的差事也稳定了,就把妈接到城里来住,到那时候,咱们吃更好的东西。”

    “哪能老是这样吃啊,这一顿饭,也不知道3钱银子够不够。”陆秀儿小声地说道。

    这时,店小二笑吟吟地过来了,没等说话先作揖,作完揖才问道:“二位客官,吃好了吗?”

    “吃好了。”

    “可要沏壶茶水来?”

    “嗯,有什么不要钱的茶,给沏一壶来。对了,再让柜上结下账。”

    “账已经算好了,您二位的酒菜一共是2钱7分银子,还剩下30文钱。”店小二答道。

    “你辛苦了,这30文,就赏你了。”苏昊大方地说道。在明朝,中国还有给服务人员付小费的优良传统,看着这个店小二又敬业又聪明,苏昊觉得不给点小费实在说不过去。

    “小的谢客官赏。”店小二喜出望外,寻常也有客人打赏小费的,但一下子赏30文钱的可不多见,他深深地为自己此前轻视苏昊而感到惭愧了。

    店小二沏茶去了,陆秀儿有心就小费的事情和苏昊讨论一下,想了想,又懒得张嘴了。她知道,自己一说,哥哥肯定又是那一套说辞,什么挣多少多少钱之类的,自己哪说得过他。既然改变不了什么,她索xìng也就学着苏昊的样子,扭头去看街景了。

    “二位有缘人,可要贫道为你们卜上一卦?”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来,兄妹俩回头一看,不禁都乐了。站在他们桌边一脸庄严之sè,正在装神弄鬼的道人,居然是个熟人,那就是此前在折桂乡勘井位的风水师陈观鱼。

    “咦,这不是陈先生吗?你怎么改行当老道了?”苏昊笑着问道。

    “呃,是苏秀才和陆姑娘……”陈观鱼见对方是熟人,而且是曾经让自己吃过瘪的熟人,也不禁有些尴尬,他支吾道:“贫道没有改行,贫道一向都是道人。”

    “你不是风水师吗?怎么不去勘风水,跑到酒楼来帮人算卦了。”苏昊问道。

    提起此事,陈观鱼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他长叹一声,说道:“贫道落到这般田地,全托公子你所赐啊。”

    “嘿嘿,你别讹我好不好?是你自己学艺不jīng,怎么怨到我头上了?”苏昊没好气地回答道。

    陈观鱼点点头道:“的确,所以贫道并不怨恨公子。不过,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总是真的吧?”

    苏昊笑道:“你还不至于到死的地步吧?”

    陈观鱼道:“虽尚未死,也离死不远了。贫道这半天时间也没挣到10文钱,再这样下去,想得好死都不易啊。”

    “怎么回事?”苏昊见陈观鱼不像说笑的样子,连忙说道:“你坐下说吧,出什么事了?对了,你吃饭没有?”

    陈观鱼在一侧拉个凳子坐下,摇摇头道:“贫道从早上起就粒米未进。”

    “小二!”苏昊扬起手,向店小二招呼道:“给这位道长来碗面条,多放点肉末。”

    小二应声过来,先给苏昊和陆秀儿倒上茶水,然后面有难sè地问道:“这位道长的面钱……”

    “算我账上。”苏昊说道,他发现自己说完之后,小二的脸sè更难看了,转念一想,才明白小二担心的是什么。他笑道:“放心,先前赏你的钱就是你的了,道长的面钱我另结就是了。”

    “呵呵,客官哪里话,我只是问问这位道长要的面是大碗还是小碗罢了。”店小二被苏昊说中了心事,颇为难堪,连忙掩饰道。

    不一会,面就端上来了,不过是10文钱的事,苏昊让陆秀儿付了账。

    陈观鱼道了一声谢,拿起筷子便呼噜呼噜地开始吃面。一碗面不到一分钟时间就下了肚,陈观鱼的脸上开始有了神采,又有点前些天在龙口村时那副神棍劲头了。

    “苏公子,陆姑娘,你们有所不知……”陈观鱼开始讲述他的苦难经历。

    原来,自从苏昊指点的井位打出水之后,郑chūn对于陈观鱼的态度就变得恶劣起来了。郑chūn知道,虽然在苏昊的帮助下,他能够打出几口好井,但此前打出那么多废井,未来在知县面前肯定是要挨骂的,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陈观鱼的无能。

    李兴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带来了韩文的口谕,说陈观鱼是个骗子,让郑chūn把他赶走。有了韩文的这句话,郑chūn便有底气了,他当即把陈观鱼找来,先是痛斥一番,然后让衙役们把陈观鱼身上的钱财全部抢走,光给他留了一身道袍。郑chūn还说,由于陈观鱼不懂勘舆之术,却故意欺骗官府,造成了官府打井费用的严重浪费,责令陈观鱼赔偿。

    陈观鱼本来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风水师,平rì里也就是帮人看看风水、跳跳大神,挣点糊口的钱,哪有什么积蓄可以赔偿打井费用。郑chūn不管这套,令人把陈观鱼赶走,并且扬言rì后要继续找他索赔。这赔偿的说法,只是郑chūn自己编出来的理由,有了这个理由,未来郑chūn随时都可以敲诈陈观鱼,陈观鱼就变成郑chūn的提款机了。

    陈观鱼一大早就被郑chūn赶出龙口村了,饿着肚子来到县城。他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饿极了,只好跑到饭馆来帮人算命,其实饭馆里也没什么人会要找他算命,他只是以这个为借口,借机找点客人们剩下的残羹冷炙来充充饥罢了。

    苏昊是个与人为善的人,他与陈观鱼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虽然在一开始陈观鱼试图把打不出水井的责任推到陆秀儿身上,但事后苏昊也用自己的技术打了陈观鱼的脸,双方算是扯平了。如今看到陈观鱼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落得到饭馆里来拣剩饭吃的境地,苏昊心里颇有些不忍,这也是他会请陈观鱼吃一碗面条的原因。

    “陈先生,那下一步,你打算做些什么呢?”苏昊问道。

    陈观鱼道:“我身上的钱,都被郑典吏收走了,我现在只能先琢磨着糊口的事情。龙口村的事情一传开,以后请我勘舆风水的人估计也少了,我真是自作自受啊。对了,苏公子,你怎么有闲到县城来了,而且还……”

    他没有说下去,不过脸上的表情已经暗示出他的疑惑了。他在龙口村呆了这些天,这两天也没少关注苏昊,自然知道苏昊家的家境。现在看苏昊带着陆秀儿坐在这么高档的一座酒楼里吃饭,而且坐的还是楼上的雅座,这其中当然是有奥妙的。陈观鱼靠算命、跳大神为业,察言观sè是他的看家本事。他见苏昊是个热心肠的人,便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厄运没准能够靠苏昊来扭转。

    “不瞒陈先生,我到县城来,也是因为打井的事情。知县大人听说我有些勘井位的技能,便聘我到县衙当差,负责全县的打井事宜。”苏昊答道。

    “负责全县的打井!”陈观鱼当然能够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他吃惊地问道:“那小道斗胆打听一下,知县大人给了苏公子什么名份呢?”

    “工房师爷。”苏昊道,这本来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说出来又有何妨。

    “师爷?”陈观鱼心中翻腾起来,各种羡慕嫉妒恨交织在一起。尼玛,我被弄得倾家荡产,你却摇身一变就成了师爷。虽然说师爷这个名份也是可大可小,但毕竟算是知县的身边人,面子、银子都不会少的。

    一个念头猛然闯进陈观鱼的脑袋,他站起身来,面向苏昊,扑通一声跪倒,口中念道:“小道陈观鱼,求苏师爷收留,愿为苏师爷鞍前马后效力!”

021 收了个小弟

    陈观鱼打的是一手好算盘,他想到,自己现在的困境都是因苏昊而起,至少在全县打井的这段时间内,苏昊会是知县的红人,如果苏昊对自己有些什么怨念,自己的命运就会惨不堪言。此外,就算苏昊不与自己计较,郑chūn可是已经给他戴了一个套子,随时随地都可以来勒索他。他如果不赶紧找个靠山,那么起码丰城这个地方他就别想再呆下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躲避并不是什么好办法,最好的办法是以进为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自己放下面皮投奔苏昊,愿意给苏昊当狗腿子,那么,以苏昊宽厚的为人,必定不会跟自己为难。而且,有苏昊罩着,郑chūn也无法再找他的麻烦了。陈观鱼对于官场的规则是非常了解的,他知道师爷这个位子表面看来不是什么职务,但在县衙里的地位却是高于普通差吏的。

    再说,看苏昊能够带着妹妹下馆子,而且一点磕绊都没打,就请自己吃了一碗10文钱的面条,可以想见苏昊的收入是非常可观的。投奔到苏昊的名下,至少混个温饱是不成问题的。至于说苏昊会不会收留自己,陈观鱼非常有把握,他相信自己身上有苏昊需要的东西,他是一定能够说服苏昊的。

    陈观鱼这个动作,把苏昊和陆秀儿都吓了一大跳。看着陈观鱼满脸虔诚的样子,苏昊抬抬手道:“陈先生,起来说话吧,地上凉……”

    陈观鱼呼噜一下就重新坐回凳子上去了,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松懈。他说道:“小道岂敢得苏师爷如此尊称,苏师爷称小道一句小鱼就罢了。”

    扑哧一声,陆秀儿在旁边捂着嘴笑开了。陈观鱼好歹也是奔四的岁数了,一脸的褶子和麻子,用苏昊的话说,像喀斯特地形似的,他在苏昊面前自称是“小鱼”,这实在是太恶搞了。

    “好吧,我就称你一声观鱼兄吧,不过,你也别一口一个师爷地称我,你叫我的名字即可。”苏昊说道,前世里他在单位上也是管过一帮人的,对于当领导并没有什么陌生感。陈观鱼既然愿意投奔,收不收留他且是两说,但至少苏昊不会觉得不自在。

    “叫我观鱼就好。”陈观鱼顺竿子往下爬,“至于苏公子这边,初晋师爷之位,如果下人口口声声称呼公子为师爷,也的确显得公子有些张狂。更何况,县衙里的正牌师爷是方师爷,公子自己用些谦称也是韬光养晦之道。”

    陈观鱼真不愧是个神棍,一下子就把称谓的问题上升到理论高度了。苏昊点点头,认同了陈观鱼的分析,然后问道:“观鱼……唉,算了,我还是称你老陈吧。老陈啊,你说愿意为我鞍前马后,那么你有什么能耐呢?”

    “我什么都会啊!”陈观鱼拍着胸脯说道,看到苏昊眼睛里透出的揶揄之sè,他又连忙改口道:“呃……除了勘井位这事,有点拿不准之外。”

    “你以往都是干什么的?”苏昊换了个问法。

    陈观鱼急于要请苏昊收留,自然不会隐瞒什么,他掰着手指头向苏昊介绍道:“我会看风水,会算卦,懂得做法事,会炼丹,会画符,会做法事……”

    苏昊笑了:“观鱼老道,你会的这些,都是瞎忽悠。我下一步的差事是替知县去打井,你说你会的这些东西,与打井有关吗?”

    “当然有关!”陈观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转头看了一圈,然后用手指着旁边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对苏昊说道:“苏公子请看,若使这图上有此两处均可打井出水,公子会选哪一处呢?”

    苏昊不解陈观鱼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说道:“两处都可以吧?”

    陈观鱼得意地笑道:“公子差矣,这两处对于公子而言,并无二致。但对于讲究风水的人来说,差别可就大了。前一处事关地脉,若使公子选择此处打井,必致村民抗拒。而这后一处,则是无关之处,在此打井并无妨碍。”

    “哦,原来如此。”苏昊听明白陈观鱼的意思了,心里不由得对陈观鱼生出了几分欣赏。

    在古代,人们是很讲究风水的,如果在别人的风水宝地上动土,往往会引发争议,甚至产生械斗都有可能。陈观鱼的意思,就是提醒苏昊,打井不光是要看地下有没有水,还要看看这个井位会不会触犯村民的风水。而看风水的这种事情,那就是陈观鱼所擅长的了。

    苏昊前世倒也学过一些风水术,不过是作为对古代文化的研究而学的,并不像陈观鱼所学这样实用。如此说来,陈观鱼对于苏昊来说,还真是有点用处的。

    看到苏昊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陈观鱼信心倍增,继续说道:“再问苏公子,如果你勘出的井位,都在地脉之上,打井必然招来村民的反对,你待如何应对?”

    苏昊干脆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请观鱼兄指教。”

    “岂敢岂敢。”陈观鱼得意并不忘形,他说道:“依小道的愚见,打井是当今第一大事,断不可因为一些小事而荒废。如果合适的井位与村民心目中的风水宝地相冲撞,那就要有人去告诉村民们,其实这打井恰恰是有助于风水。”

    “哈哈,你的意思是说,编一套说辞去让村民们接受,是这个意思吗?”苏昊笑道,他是个智商极高的人,陈观鱼稍稍提点一下,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陈观鱼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反正风水之说,全在乎风水先生的两张嘴皮,只要能够说出点道理,村民们自然也就相信了。比如在风水宝地上打井,传统的观点是认为这会破坏风水,但你如果说有助于风水,别人没准还哭着喊着求你打井呢。

    像这种信口雌黄的事情,苏昊即便会做,也没兴趣去做,有那工夫,他还不如去研究一下地壳结构呢。如果陈观鱼老神棍能够干这样的事情,那么把他带在身边,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口舌之苦。下乡去工作,各种事情都可能遇到,有一个神棍在旁边帮着忽悠忽悠,对自己应当是非常有利的。

    “好,老陈,那咱们就这样定了,你就跟着我干吧。”苏昊大手一挥,便把陈观鱼收到麾下了。他这个新晋的工房师爷虽然只是一个临时工,但也需要有自己的班底,没有几个踏实帮自己干活的小弟,一个光杆司令到下面去是会被人踩死的。

    “谢公子收留。”陈观鱼喜形于sè。

    苏昊道:“老陈,这样吧,你的事情,我明天去向知县说一声,在折桂乡的事情,充其量算是无心之过,就不必追究了。郑chūn那边,我也会打个招呼,他不敢动你的。”

    “多谢公子。”陈观鱼一块石头落了地,顿觉自己的决策是无比英明。

    “未来一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到各乡去办差。勘测井位的事情,我自会去办,乡里涉及到百姓的事情,你多多留意,把各种苗头扑灭在萌芽状态,明白吗?”

    “小道明白。”

    “这有2钱银子,你先拿着用,以后给你的薪水多少,看你的能耐而定,你看如何。”

    “小道不敢和公子谈价钱,只要有口饭吃就足够了。”

    “嗯,这些事就以后再说吧。对了,老陈,你在县城可有住处?”

    “有,小道平常住在西门的清都观,那里的观主是先师的朋友,所以在观里给小道留了一个房间。”

    “嗯,好吧。我要等明天到县衙和方师爷以及工房的吏役们谈过之后,才能定下下一步的安排。事情定下来之后,我会叫人到清都观去找你。”

    “明白。”陈观鱼点头称唯,听苏昊说完了,他才反过来问道:“公子在县城里,可安排好了住处?”

    苏昊道:“还没有呢,我打算吃完饭以后,和我妹妹一起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出租宅院的。”

    “哈哈,公子这又用得着小道了,要论在这丰城县城里的事情,小道可是全都清楚。公子要租房,小道尽可帮你找到,保证又干净、又阔气,价钱还便宜。”陈观鱼夸下了海口。

    苏昊哑然失笑,他和陆秀儿都是乡下人,对这城里的事情还真是搞不清楚,如果贸然去租房子,没准就被人坑了。有了陈观鱼这样一个成天在市面上混生活的神棍,这事还真的简单了许多。

    “那就拜托老陈了。”苏昊向陈观鱼拱了拱手,说道。

022 安居

    作为投靠苏昊之后办的第一件事,陈观鱼自然是百倍用心。他让苏昊和陆秀儿找个茶馆先喝着茶,自己则飞跑着去打听谁家有合适的房子出租。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陈观鱼就乐呵呵地跑回来了,对苏昊说道:“苏公子真是有福之人,如有神助。我刚找人打听谁家有房出租,就听说一个在丰城做了好几年生意的徽商打算回家养老,想把房子卖掉,或者租出去。他那处房子是在南门边,临着东阁湖,风景极好,正合适公子这样的雅人。那房子我刚刚去看过了,三间两进的楼房,后面还有一个半亩大小的花园,公子可有意否?”

    “听起来挺不错的样子啊。”苏昊微笑道,“来,老陈,你辛苦了,先坐下喝口茶,说说这房子什么价钱。”

    陈观鱼对于苏昊的这种领导风范颇为受用,他点头称谢,喝了口茶,然后说道:“他这处房子,想卖500两,如果租的话,一年是10两。我跟他说了半天,他答应落2成的价钱,如果买的话,是400两,如果租,一年是8两。”

    “400两?”苏昊一时有些心动,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心里也是充满着买房的yù-望的。用后世的话来说,租来的房,能算是家吗?400两银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但他不过是见了知县一眼,就得了20两的赏银,未来如果把他的能耐充分施展出来,挣400两银子应当也不算是太难的事情吧?

    不过,明朝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这么贵的房子,还没法做按揭。苏昊既然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钱,那么就只能考虑租房这一条路了。

    “老陈,400两这个价钱倒不算贵,不过,我现在手头钱不太凑手,所以只能先考虑租下来吧。一年8两银子的租金,是一次付呢,还是按月付呢?”苏昊问道。

    陈观鱼道:“这个我倒是和那房主商量了一下,他说至少得半年一付。他打算回家养老了,还有几个子侄在周围几个县做生意,他们可以过来收租钱。”

    苏昊点了点头,看来,这个陈观鱼办这种事情还的确是挺称职的,他能够找到房源,还能和房主侃价,甚至于连支付方式这样的问题都考虑到了。未来再观察观察,如果此人的人品可靠的话,留在手边当个管家倒是挺不错的。

    “走,秀儿,看看咱们的新家去。”苏昊站起身来,往桌上扔了几个铜板,作为茶钱,然后便带上陆秀儿,跟着陈观鱼向着南门方向走去。

    丰城县城也不算太大,三个人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时间就来到了陈观鱼说的那处房子前。

    这是一处典型的江南民居,房子共有两层,砖木结构,墙刷得雪白,窗户是雕花的格子,屋檐高挑,看起来颇为壮观,苏昊一眼就看上这处房子了。

    房主是个富态的安徽老头,穿着宝蓝sè的绸布衫裤,头上戴着逍遥巾,见到苏昊,他拱拱手施了个礼,说道:“可是这位公子要租老朽的房子?”

    没等苏昊说什么,陈观鱼先上前说道:“老黄,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苏公子,知县老爷已经聘他当工房师爷了,他也是有官身的人呢。”

    “哦,小民拜见官爷。”那黄老头假惺惺地做势要拜。苏昊赶紧把他拦住了,自己这个师爷还真算不上是什么官爷,让一个半大老头拜自己,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黄老客气了,学生不过是临时帮知县大人做点事罢了,岂敢自称官家。”苏昊说道。

    大家虚情假意地客气了一番,黄老头便领着苏昊等人进屋看房子了。这处房子正如陈观鱼所说,是三间两进的格局,楼下前面一进的明间是正间,两旁是卧室;后进的明间是客厅,两边也是卧室。在前后进之间,有一个天井。通往楼上的木楼梯很巧妙地布置在走廊边,大家倒也没有上楼去看,黄老头介绍说,楼上还有五间房子,可以安排给女眷们居住。

    从客厅再往后走,绕过一个影壁,有一个半亩多大的花园,花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池,岸边有假山石,四处种着花草树木。在这盛夏时节,花儿开得很艳,还有一股栉子花的甜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花园的围墙上有一个小门,走出去就到了湖边,景sè也是非常不错的。

    “怎么样?”全部看完之后,苏昊对陆秀儿问道。

    陆秀儿把嘴凑到苏昊耳边,小声说道:“这房子真好……就是太贵了。”

    “呵呵,一年8两银子,真不算贵了。”苏昊也低声地向陆秀儿说道,他不太了解城里租房的一般行情,但以后世的经验来说,租一套五六百平米、带私家花园的房子,一年七八千块钱的租金,实在是便宜得很了。

    “怎么样,苏公子,这房子你还算满意吧?”陈观鱼笑呵呵地问道。

    苏昊点点头:“不错,老陈,多谢你了。”

    “只要苏公子满意就好。”陈观鱼高兴地说道。

    接下来,就是办各种手续,双方写下租房协议,各自签名画押,还要请牙行的人来做保、这些事情陈观鱼都熟门熟路,不用苏昊cāo心。黄老头收下苏昊付出的4两银子之后,便把钥匙之类的东西都交给了苏昊,这幢房子从此就归苏昊使用了。

    黄老头在丰城还有其他的住处,这处房子因为要出租,所以屋子里的生活用品早已搬走了,只留了一些光溜溜的家具。黄老头离开后,陈观鱼便张罗着要去帮苏昊买rì常用品,被苏昊婉言谢绝了,这些事情,他是打算让陆秀儿去办的。

    “这房子真的就归咱们用了?太好了!”

    打发走陈观鱼之后,陆秀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着这套房子。她自己看不够,还非要拉着苏昊一起不可,于是苏昊只好陪着她楼上楼下来回遛了七八圈,只到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方才作罢。

    “我说秀儿,你能先去烧点水来喝吗?”苏昊坐在正屋的太师椅上,像个当家的大老爷一样对陆秀儿发号施令。

    “没有锅,怎么烧?”陆秀儿答道。

    “买去啊。”苏昊把兜里剩下的四两多银子和一些找零的铜钱都掏出来,搁在桌上,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负责管这个家了,这些钱起码要管咱们俩两个月的生活。”

    “我不会管钱。”陆秀儿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哥,咱们什么时候让妈过来呀?”

    苏昊道:“怎么也得个把两个月吧,等这边稳定下来再说。家里那些田,起码也得收了这季才能佃出去,我估计妈要进城来住,还得过些rì子。明天我托个人给她带个口信回去,她如果想来,随时也就来了。”

    “妈一个人在家里,种得了这么多田吗?”陆秀儿道,“要不,我也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边就好了。”

    苏昊道:“家里的田肯定是要请别人种的,我跟小虎已经说好了,让他帮忙找些短工,妈在家就负责盯着那些短工就行了,累不着的。至于你,这段时间得在这帮我,最起码,家里得有人给我做饭吧?”

    “嗯……”陆秀儿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是这么回事,这么大一套房子,总不能让苏昊一个人住在里面吧。

    讨论完毕之后,兄妹二人便出门采购各种生活用品去了,草席、夹被、锅碗瓢盆、喝水的杯子、扫地的苕帚,此外,还有柴米油盐等等。依着陆秀儿的想法,有些东西是家里有的,改天让苏小虎帮忙运过来即可。但苏昊觉得,反正也没多少钱的东西,也该换新的了。家里的被褥之类,都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如今既然要建一个新家,当然就一并更换过来了。

    二人在街上转了一个下午,最后雇了小推车把买到的东西送回家,苏昊一算账,又花出去一两多银子。看着迅速瘪下去的钱袋子,苏昊长吁短叹:钱到用时方恨少啊,看来,自己确实得想办法去弄钱了。

023 下马威

    在县城的第一个夜晚,苏昊和陆秀儿都睡得非常踏实,主要是白天太过于劳累了。尽管一幢大宅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住,但苏昊也没想过要去做点儿童不宜的事情,毕竟他们两个人的确都还算儿童。

    次rì清晨,陆秀儿早早地起来,做好了早饭,然后叫醒苏昊起来洗漱用餐。吃过早饭之后,苏昊便前往县衙去点卯,陆秀儿则在家里擦擦洗洗。这么大的房子,光打扫卫生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了。

    苏昊来到县衙门口,看门的衙役早已经听说他的事情了,问清他的名字之后,便纷纷向他施礼问安:“苏师爷,早啊。”

    “兄弟们早!”苏昊挥挥手,颇有一些领导范儿。

    “师爷一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来传小人们。”衙役的班头似乎随便地说了一句。

    “有什么事?”苏昊诧异地看着班头,班头却只是神秘地笑笑,不吭声了。

    苏昊搞不清县衙里会有什么猫腻,存着一份以不变应万变之心,走进了县衙。他先来到大堂看了一眼,看到知县还没有升堂,只有几个衙役在那擦拭桌椅。苏昊问清了工房的所在,便径直往工房去了。作为分管工房的师爷,那里才是他正经的办公场所。

    “你找谁啊?”

    苏昊走进工房廨舍时,看到里面坐了七八名吏役,正在聊着什么。见苏昊进来,为首的一名吏员没好气地盘问了一声。

    “我不找谁。”苏昊淡淡一笑,答道。

    “不找人你到工房来干什么?”那名吏员继续问道。

    苏昊道:“本人苏昊,蒙知县大人垂青,聘为工房师爷,分管工房事务,请问哪位是工房书吏戴奇?”

    其实苏昊不用问也知道,刚才盘问他的那名吏员便是戴奇了,因为工房只有一名书吏,其他的都是打杂的衙役。苏昊头一天已经和方孟缙说好,定于今天早上在工房商议打井的事情,戴奇就算昨天没有见过苏昊,今天见了,多少也应当能够猜出来。他装出一副浑然无知的样子,对苏昊加以盘问,其中流露出来的敌意,苏昊如果感觉不到,那就真的是读书读傻了。

    “我就是戴奇。”那吏员应道,不过,他并没有站起来向苏昊行礼的意思,而是皱着眉头道:“你就是苏昊苏师爷?我看着怎么不像啊。师爷有长成你这个样子的吗?”

    看到戴奇开始发难,其他的衙役们也跟着起哄了:

    “没错,小秀才,你不是听人说新来了个苏师爷,就跑来假冒吧?”

    “秀才,你胡子都没长齐呢,就敢冒充师爷?”

    “对啊,这工房的事情,哪能轮到一个孩子来做主。”

    “……”

    众人一起说着,一边挤眉弄眼,同时把桌椅弄出各种声音,这分明就是想看苏昊的笑话了。

    戴奇在昨天听方孟缙通知说新来了一个分管工房的师爷,当时就急眼了。他当然不敢向方孟缙发飚,当着方孟缙的面,他连声地表示一定会服从新师爷的领导,好好做好当下打井的这件大事。然而,回到工房之后,他越想越恼火,心里把这个素未谋面的苏昊骂了个天昏地暗。

    正如方孟缙此前向苏昊说过了,工房是分管全县大小工程的部门,经手的钱粮很多,随便哪个地方做点手脚,一年弄上几十两银子都是很容易的,甚至可以说这就算是非常廉洁了。戴奇作为工房书吏,每年从工程中能够弄到百十两银子,小rì子过得十分滋润。

    工房的事务具有一些专业特xìng,韩文和方孟缙对此都不是太熟悉,所以对工房的事情也不敢管得太严,对戴奇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样一来,工房就成了戴奇的个人小天地。这样一个既能挣钱、又没人管的dú lì王国,突然空降下来一个师爷,这种事情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了,戴奇哪能容忍。

    于是,他便纠集手下的衙役们,准备给苏昊一个下马威了。以戴奇的想法,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够把苏昊气哭或者吓哭,让他跑去向知县辞职,这样戴奇在工房的既得利益就不会受到损害了。即便这个结果达不到,他至少也要让苏昊明白工房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不要试图对工房的事务插手太多。

    戴奇敢于这样做的一个原因,在于方孟缙曾告诉他,苏昊的年龄只有17岁,而且是一个乡下来的秀才,家境也颇为一般。在戴奇看来,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秀才,阅历是绝对无法与他这样的官场老手相比的,面对着所有人联合起来的抵制,苏昊唯有举手投降这一种选择。

    可惜,戴奇的如意算盘打断了地方,在他面前的这个苏昊,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穷秀才了,而是一个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穿越者。看着戴奇等人的表演,苏昊把手交叉在胸前,微微地笑了。

    “秀才,你笑什么?”

    一个名叫吴达的衙役终于忍不住了,对苏昊问道。戴奇和其他衙役也被苏昊的平静表情给弄懵了,起哄声音渐渐小了,大家一齐看着苏昊,想知道他如何应答。

    “你们累不累?”苏昊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道,“七八个大老爷们,敢做不敢当,装傻充楞,就为了对付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你们不觉得丢人?”

    “秀才,你说什么呢,什么叫装傻,谁装傻了。”戴奇狡辩道。这种起哄架秧子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对手不在乎,他们闹得这样凶,在苏昊眼里只不过当成耍猴一般,大家的脸上还真有点挂不住了。

    “别闹腾了!”苏昊干脆利索地打断了戴奇的话,他走到戴奇面前,指了指戴奇屁股底下的位子,说道:“起来,这是我的位子。”

    戴奇尽管对苏昊心存蔑视,但对于师爷这样一个职位,还是有些顾忌的,否则也不至于找齐自己手下的衙役来一起发难。如今见苏昊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戴奇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种压力,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等到感觉出自己的失态,再想坐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苏昊一屁股坐在工房的正座上,看着戴奇和各位衙役,淡淡地说道:“一群糊涂虫,死到临头了还玩这种心眼。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苏师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先前说话的那个吴达怯生生地发问了,他是所有衙役里最沉不住气的一个,苏昊如此拿腔作势,就是为了瓦解像吴达这样的胆小衙役的斗志。

    苏昊问道:“作为工房的书吏和衙役,你们知道当前全省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打井!”好几个衙役同时答道,戴奇在一旁想制止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场面被苏昊引导过去了。

    “没错,就是打井。”苏昊赞道,“打井抗旱,不止是知县大人的旨意,更是知府、布政使、巡抚大人的旨意,这是全省的基本大计。全省上下,均以能打出水井为荣,以打出废井为耻;以所作所为有利于打井为荣,以妨碍打井事业为耻;以争当打井先进个人为荣,以成为打井失败分子为耻。所有这些,你们都听说过吗?”

    这一番三荣三耻的论调一扔出来,所有的人都拼命摇头,慢说他们没听说过,就是知县韩文都不曾听过这样的说法。

    苏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告诉别人一些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政策层面的事情,就能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有来头的人,从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感。现在工房里的情况就是如此,一帮吏役已经完全被苏昊的大话给震住了,还以为苏昊头一天晚上是和巡抚在一起称兄道弟的。

    “到目前为止,本县打井的成绩是平均每四口井能够有一口出水,成功率是25%。这个成绩在全省来看,是处于中下游水平的。也许大家会觉得,中下游毕竟还不是最末……”说到这,苏昊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但是!”

    所有的人眼睛都瞪得滚圆,等着听苏昊的下文。

024 迸发王八之气

    “但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是什么县?丰城!丰城县在整个江西省,是排名最靠前的大县,无论是上缴的钱粮,还是地方上的治安,在全省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想想,如果在打井这件事情上,我们落在全省的中下游,知县大人的脸面何在?”

    苏昊挥舞着手臂,开始激情演讲,包括戴奇在内的所有吏役都被他给套进去了,神情贯注,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知县大人丢了面子,大家觉得,他会把这口气发到谁的头上?这件事和吏房有关吗?”

    众人摇头。

    “和户房有关吗?”

    众人继续摇头。

    “有礼房、兵房、刑房有关吗?”

    众人还是摇头。

    “和工房有关吗?”

    众人下意识地再次摇头,摇了两下,才觉得不对,又纷纷转为点头。这一摇一点之间,大家的脑袋都有点晕,更想不清楚苏昊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破绽了。

    “对了,大家有这种危机意识就好!”苏昊及时对大家的正确反应给予了肯定,这是忽悠人的基本技巧,“大家想想,知县大人如果要找咱们的麻烦,会很困难吗?戴奇,你组织工程的时候虚报支出,中饱私囊,你以为知县大人不知道吗?”

    “我没有!”戴奇下意识地予以申辩。

    苏昊才懒得跟他纠缠,他其实并没有戴奇贪污的证据,只是从方孟缙此前的提点以及自己的经验出发,认定戴奇绝对不会那么干净的。他本是虚张声势吓唬人,所以必须是一剑封喉,绝不补刀。他不去看戴奇涨得通红的老脸,而是转向那帮衙役,说道:“你们买材料的时候找商家要回扣的事情,你们以为知县大人没接到过举报吗?”

    “小的不敢……”衙役们也都慌乱起来了,这种事谁没干过?再说,这回扣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人家商家非要塞给自己,自己不收也显得不够亲民不是?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知县大人早就知道大家搞的这些名堂,但他老人家体贴大家生活困难,没有予以追究,这是大人对大家的关怀,也是为了鼓励大家努力工作。但是!”苏昊又来了一个神转折,“如果大家得了好处而不能为知县大人分忧,反而让大人在同僚面前蒙羞,你们以为县衙的监房只是给百姓住的吗?”

    “求师爷救我等一命。”吴达的膝盖是最软的,被苏昊这样一吓唬,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师爷,小人被稀饭迷了心窍,还请师爷恕罪。”

    一个小团体的崩溃,总是由最脆弱的环节开始的。但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其他的人就挺不住了。看到吴达给苏昊下跪,其他的衙役们一个接一个地也都跪下了。戴奇见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心中暗叹一声,也跟在衙役们后面跪了下来。

    “大家起来吧。”苏昊稳稳地坐在主座上,向众人抬了抬手。这个时候架子一定要端住,如果得意洋洋地赶紧去扶众人起来,那么刚刚装出来的威风就会荡然无存了,大家脑子一清醒,没准就会回过味来,知道苏昊是在吓唬人。

    “各位能够在县衙得个差使,都不容易,一家人都指着大家的这些薪俸过rì子,如果因为办不好差,丢了差使,全家人都得去喝风,是不是这样?”苏昊苦口婆心地说道。

    “师爷说得对。”众人答道。

    “但是呢,打井这种事情,过去你们都没有做过,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做好却找不着门道,所以大家也都着急,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师爷说得太对了。”

    “所以!知县大人委托本人来工房指导工作,就是要帮助大家,提高打井的成功率。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我在折桂乡指点了5个井位,每个井位都打出了好水井。”

    “戴书吏,是这样吗?”衙役们有些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纷纷向戴奇求证。

    在事实面前,戴奇自然是不能否认的,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苏昊说的是实情。这一来,衙役们看苏昊的眼神可就完全不同了,五口井,每口都能出水,这简直就是逆天的事情啊。工房的这些衙役都是到下面去指挥过打井的,深知寻找井位的难度,如果苏昊有这样的能耐,那么当一个分管工房的师爷,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面对着众人崇拜的目光,苏昊微微一笑,说道:“这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我既然当了这个工房师爷,那么各位就都是我的同僚,我自然会帮大家做出成绩,让大家得到知县大人的褒奖。打井是眼前最大的事情,我希望大家在这些天里,同心同德,一起把这件差使办好。至于rì后,等空闲下来,我还会给咱们工房另找一些挣钱的营生,我保证让大家挣到的钱,比以往偷鸡摸狗弄到的钱要多出10倍。”

    “10倍!”众人都被苏昊的大话给震惊了。工房是个有油水的地方,即便是普通的衙役,一年上下其手,也能弄个十几两银子的外快。如果像苏昊说的,能够有多出10倍的收入,而且还不违法,那可真是一件美妙无比的事情啊。

    但是,众人更多的还是一份怀疑。打井这事,是苏昊已经干成功的,大家也无话可说了。但要说一个秀才居然能够找到一些挣钱的营生,让每个人都挣到10倍的银子,整个工房十几号人,差不多一年能够弄到上千两的银子,这实在有些吹得过大了。如果苏昊真有这个本事,他至于穿一件带补丁的襕衫来县衙上班吗?

    苏昊看出了大家的怀疑,他问道:“咱们工房里,谁是当过泥匠的?”

    工房相当于县里的工业局和城乡建设局,在明朝,zhèng fǔ主导的工业不多,倒是各种建筑工程比较多,所以工房里的吏役有好几个都是泥瓦匠、石匠、木匠出身。听到苏昊的问话,有两名衙役举起了手,说道:“小人过去当过泥匠。”

    苏昊看到举手的人中有一个正是刚才最先向自己下跪的,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吴达。”吴达回答道。

    “哦,吴达,你会打灶吗?”

    “回师爷,我过去就是灶博士,在这县城里,数我的手艺最好。”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苏昊心中暗喜,他继续问道:“那好,吴达,我问你,你打的灶,一个四口之家,一年要用多少柴草?”

    这个问题可难不住吴达,他答道:“如果是烧稻草的话,一个四口之家,一年差不多要用3000斤。”

    “3000斤稻草,就是30担,差不多是9钱银子,是不是?”

    “差不多吧,有时候柴草的价钱还要更贵一些。”

    “如果一口灶,一年能够省柴一半,只烧1500斤稻草,你觉得这口灶能值多少钱?”

    “这不可能!”吴达断然道,“四口之家,1500斤稻草根本不够用,什么样的灶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家在折桂乡龙口村,前两天我就在村里打了几口灶,每口灶都能比过去省柴一半以上,四口之家,1500斤稻草完全够用。”

    “师爷此话当真?”吴达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当衙役不够称职,但作为一名曾经的灶博士,他对于技术有着狂热的兴趣。

    “等有空的时候,我亲手打一眼灶给你看,你就相信了。”苏昊说道,“吴达,我问你,如果我们以工房的名义在全县推广这种灶,一口灶收2钱银子,你觉得百姓愿意接受吗?”

    “如果省柴的效果真如师爷所言,我想百姓会接受的。”吴达说道。

    这笔账,过去苏昊曾经和母亲杨根娣在一起算过,得出的结论是省柴灶一年能够替农家省下3钱以上银子的柴草。最关键的是,一个省柴灶至少能够用上十几二十年,这样省下来的柴草价值可就非常可观了。花2钱银子打一口能够持续省钱的灶,对于jīng明的人家来说,绝对是一个合算的事情。而那些一时目光短浅的人家,在其他人家的示范作用下,也会跟着学样的。

    苏昊在村子里帮人打灶,只能是还还人情,不敢收大家的钱。但如果把这个技术拿到工房来,以zhèng fǔ的名义推广省柴灶,一口灶收2钱银子,百姓估计还会觉得是惠民工程呢。

    “师爷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向小人传授这门手艺?”吴达半信半疑地问道。

    苏昊笑道:“有钱大家一起挣嘛,本师爷博览群书,像这样的手艺数不胜数,拿几样出来帮着大家一起发财,有何不可?再说,我有秀才功名,现在又还年轻,难道会一辈子在这丰城县衙里混吗?”

    “当然不会,师爷这样的大才,必定是能中进士的人,岂能呆在我们这座小庙里。”众人一齐恭维道。

    苏昊站起身,走到戴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戴,我如果想抢你这个书吏的位置,早就抢走了。你放心,我只是来镀镀金的,这个工房,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天地。我能帮你跨过眼前这个坎,你难道还敌友不分吗?”

    被苏昊的王八之气一熏,戴奇也挺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向着眼前这位年轻秀才跪倒,称道:“戴奇眼拙,感谢师爷大人大量,不和小人计较,戴奇愿为师爷效犬马之劳。”

025 知县的胡萝卜

    “苏昊,好手段啊,不错,不错。”方孟缙一边用茶杯盖拨着茶杯里飘浮的茶叶,一边笑呵呵地对苏昊说道。

    他们此时正在县衙的二堂里议事,韩文和方孟缙分别坐在上首的两个位置上,苏昊一个人坐在下首。在头一天,苏昊来面试的时候,方孟缙是陪着他坐在下首的,把韩文的位置凸显出来。现在苏昊也成了体制中人,方孟缙也就不再假装低调了,而是与韩文并排坐着。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向苏昊传达一种信息,那就是他方孟缙才是县衙里的大师爷,是韩文所倚重的人。苏昊虽然也是师爷,但属于小师爷,地位是远低于方孟缙的。

    早上苏昊在工房收服戴奇等人,这个消息迅速地由工房里的某衙役报告给了方孟缙,方孟缙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韩文。等苏昊安排完工房的工作,前来向韩文和方孟缙报告的时候,两个人都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让他好生觉得不自在。

    “韩大人,方师爷,学生只是为了便于做事,才不得不向工房的差役们许下了种种诺言,二位请放心,学生断不会拿原则去做交易的。”苏昊连忙向两位领导表明自己的态度。

    韩文摆摆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县既然委派你主管工房事务,就是相信你,你觉得怎么做有利,就放手去做吧。”

    方孟缙也笑道:“苏昊,我和大人原来还担心你太年轻,对付不了戴奇那帮老油子,现在看来,倒是我们看走眼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大人和师爷谬赞了,学生感谢大人和师爷的信任。”苏昊说道。他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嘴上说的,不过是个态度而已,如果真的对自己完全信任,何至于专门派人监督自己的动向,而且还根本不避讳自己。他一进来,方孟缙就把他在工房做的事情给点出来了,这其实就是一种jǐng示,这是告诉苏昊,在这个县衙里,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他方孟缙的。

    不过,对于这样的jǐng示,苏昊也谈不上有什么反感,他反正没打算搞歪门邪道,自然也就不在乎别人监视自己了。他还没有想好在明朝如何发展,但至少有一点他是想明白了的,那就是没必要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通过不法手段去发财致富。

    “大人,师爷,我刚才已经在工房给众人开过会了。下一步,我打算留两个人在工房值守,负责调拨材料,协调人员。余下的衙役都随我下乡去,协助打井。”苏昊直入主题。

    方孟缙道:“这个安排不错,马上就是田地里大量用水的时节,打井一事刻不容缓。不过,这勘井位之法,只有你一人能够做好,让这些衙役们跟你下去,能做什么呢?”

    苏昊苦笑道:“这也就是聊胜于无的意思吧。勘井位需要对周边的地形地貌进行勘测,全面分析地质构造,才能保证井位选择无误。我一个人要想跑遍所有的地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的想法是,让衙役们按我说的办法去记录各乡村的地貌,我依据大家报上来的材料先进行一次粗选,然后再到最有可能储水的地方去实地勘测,这样就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了。”

    “你说聊胜于无,是指什么呢?”韩文问道。

    苏昊道:“我刚才和衙役们聊了一下,我原本以为,工房的衙役怎么也得懂点工程技术,谁知,他们只是有点手艺,一多半的人都不识字。其中文化最高的要数戴奇,但说到算学一道,他也是只有记记账的本事。我刚才尝试着教他们画现场的地图,很多人连拿笔的姿势都不对,要培养到勉强能用的程度,估计我也得吐血三升才够。”

    “衙役们当然是不识字的。”韩文对于这一点并不惊讶,“平rì里他们能够连猜带蒙看懂个牌票,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你学的夷人的格物之道,jīng妙无比,又岂是这些蠢人能够领会的?”

    “这就是学生的无奈之处了。”苏昊叹道。

    方孟缙想了想,问道:“苏昊,你有没有想过到书院里去找几个学生来帮你呢?”

    “书院?”苏昊眼前一亮,对啊,民间的文盲率高,但书院里的学生还是有文化的啊。尽管当年的学生并不学自然科学,但有文化底子,现学现卖也来得及。苏昊需要自己的助手们做的事情,其实在后世都是由地质队里的普通工人来完成的,对数理化的要求并不高。

    “师爷,这书院里的学生,我能支使得动吗?”苏昊高兴之后,又有些疑虑了。

    他没有在书院读过书,不过倒是曾经多次进城来向书院的教谕和训导讨教过学问上的事情,因此也和书院的学生们打过交道。据他的印象,书院的学生眼高过顶,对于像他这样的乡下穷秀才一向是不太看得起的。在明朝读书人的眼里,打井这种事情,属于匠人的事情,现在他要动员一批读书人去帮忙,这些人愿意吗?

    方孟缙道:“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点道理,我想书院里的生员们还是懂的。再说,这些生员也都是本县子弟,家里同样受干旱之苦,打井一事也是为他们自家谋福利,他们不至于拒绝。如果真有那不在乎父老乡亲死活的腐儒,知县大人在此,先记下他们的姓名,待到分配乡试名额之时,哼哼……”

    苏昊先寒了一个,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话真是一点不错啊。县衙要征用书院里的学生,从理论上说,学生是可以拒绝的,但县衙要对付这些不给面子的学生,办法实在是太多了。方孟缙说的,是指把这样的学生挂上黑名单,不给他们乡试的名额,这可是对于生员们来说最可怕的威胁了。

    明朝的科举制度中,乡试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是有名额限制的,一般是按本省所取举人数的30倍计算,再分配到各个府县。丰城县的县学中有三四百名生员,每次参加乡试的名额只有三四十个,相当于10个人中间才能有一个人能够获得名额。方孟缙声称要把参加打井的事情与名额分配挂起钩来,这一招可是够狠的。

    方孟缙刚说完,韩文又补充了一句:“对于帮助县衙打井有功的,苏昊,你也可以造一个名册报上来,以后分配名额之时,这些人可以优先,这也算是本县对他们的一点点奖励吧。”

    高,真是高,参加的有奖,不参加的受罚,而且都是拿生员们的命根子来作为筹码,胡萝卜加上大棒,不怕这帮秀才不低头。苏昊在心里暗暗佩服,他想起一事,便笑着问道:“韩大人,那如果学生此番打井,果能奏效,这个奖励是不是也可以算上学生一个名字呢?”

    “那还用说?”韩文咧嘴笑道:“如果你果真能够像在折桂乡那样,每勘必中,我必将把你列为丰城打井的第一功臣。今年来不及了,明年我会把你补为县学的廪生,待到你学业有成,能够参加乡试之时,你的名额是完全能够保证的。”

    “学生谢过大人。”苏昊连忙给韩文施礼道谢,韩文给他的这个承诺,可实在是太有用了。他虽然对于科举制度颇为不屑,但要想在明朝混出点名堂,估计最终还是得走走这个过场的。他考秀才的时候,只是勉强过关,未能得到秀才中最高的廪生待遇,只是一个附生而已。像他这样的附生,要想获得乡试资格是很难的,但现在韩文替他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方孟缙接着韩文的话说道:“苏昊,虽然有大人的这个承诺,但你自己的文章功底也还是很重要的。否则,就算知县大人给了你机会,你的文章过不去,也是无用,是不是?你在县试时候的文章,老夫昨天找出来看过了,恕老夫直言,文章中颇有一些值得商榷之处啊。”

    苏昊窘了,自己的前身水平的确不怎么样,书是读得挺多的,但没什么灵气,方孟缙说他写的文章颇有值得商榷之处,说白了就是指他的文章狗屁不通。如果以这样的文章去参加乡试,那基本上就是白白浪费一个名额了。

    “学生明白,待此间事了,学生定会好好攻书。”苏昊说道。

    方孟缙抚着下颏的几根胡子说道:“老夫虽然倦于功名,但对于科举文章一道,倒也有些心得。未来苏昊你如果在文章方面有些什么疑惑,可以来找老夫,老夫或许能够与你指点一二。”

    “多谢师爷。”苏昊又忙着向方孟缙施礼。

    “好吧,此事来rì再议。当下,打井之事更为重要,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龙光书院。书院新来的教谕吴之诚是个老夫子,可是不太好说话的。”方孟缙站起身来说道。

026 龙光书院

    丰城的县学名叫龙光书院,位于县衙以东,靠近东门的地方。

    书院早在宋代就已经颇具规模了,据考证,书院中的文庙建于南宋绍兴12年,也就是公元1142年。这座文庙一直保存到21世纪仍然矗立不倒,不过,在某个特殊年代里,它曾被改造成丰城中学的学生宿舍,庙顶的琉璃瓦也被揭走盖了丰城中学的厕所,这就是后话了。

    书院得名龙光,这两个字也是很有来历的。初唐才子王勃撰的《滕王阁序》中,有“物华天宝,龙光shè牛斗之墟”一句,其中的龙光,便是指代丰城。

    相传在西晋年间,重臣张华夜观天象,注意到斗牛之间常有紫气闪现,豫章人雷焕告诉他说,这是地下的宝剑所散发出来的龙光,来自于一个名叫丰城的地方。张华遂补雷焕为丰城县令,雷焕上任后,果然在县衙的监室下掘出一个石函,内藏双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这便是龙光shè牛斗这一典故的来历。

    岁月荏苒,昔rì的传说已经无从考证,但在龙光书院里,有一小亭,名唤剑匣亭。亭中供着一块四五尺长、上有凹槽的大麻石,据说那就是当年雷焕挖出来的石函,两把宝剑就是藏在那凹槽之中的。

    龙光书院占地近百亩,一进门就是前面说的那座宋代文庙,文庙两旁有左庑、右庑、设衣亭、规戒堂等,再往后是六经楼,也就是当年的图书馆了。讲堂位于文庙的东边,再往里,还有读书室和会膳堂等建筑,与后世的一座小规模学院也差不多少了。

    书院内绿树成荫、百花飘香,倒的确是一个修心养xìng的好去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才子能够有闲情逸致来体验这美好的环境了。

    苏昊到龙光书院来过的次数不少,从前书院的教谕叫顾可耕,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夫子。苏昊每次过来向他请教,他总能给苏昊一些指点,不过,鉴于苏昊的天资平平,这种指点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是非常有限的。

    顾可耕在年初的时候离开了,那之后苏昊也没再来过书院,所以并不认识方孟缙所说的新任教谕吴之诚。据方孟缙对苏昊介绍说,这个吴之诚是个非常博学的大儒,只是学问大了,脾气也大,据说对于他看不上的人,是从来都不客气的,书院里有不少脑子跟不上的学生屡屡被他训得狗血淋头。

    方孟缙、苏昊二人离开县衙,步行十分钟来到了书院。方孟缙是书院的常客,守门的杂役见到他,连忙行礼,告诉方孟缙说吴之诚此时正在讲堂给学生们讲课,让方孟缙和苏昊二人先到左庑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吴先生的课,一向是jīng妙绝伦的,有此机会,我岂能不去旁听。”

    方孟缙说着,便带领苏昊往讲堂而去。来到讲堂门外,便听见屋里有人在铿锵有力地讲解着文章之道。方孟缙不敢打扰,便拉着苏昊站在窗外听课,一边听,一边还小声地称赞着。

    苏昊也侧着耳朵听吴之诚讲课,从一个明朝秀才的角度来看,吴之诚的课的确讲得挺jīng彩的,旁征博引,一段段圣贤文章信手拈来,毫无生硬的感觉。但如今这个苏昊对于这样的东西已经没有太多兴趣了,在他看来,一个道理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并不取决于古圣先贤如何说,那种连放个屁都要去论证一下“子曰”的事情,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价值。

    “窗外可有雅客?”吴之诚在屋里讲得正来劲,忽然见到窗外人影晃动,便高喊了一声。

    方孟缙呵呵笑着,走到门边,向吴之诚施礼道:“是方某闻得rì谦先生高论,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搅扰了先生讲课,恕罪,恕罪。”

    “哈哈,是吾辉兄大驾光临,真是令鄙书院蓬荜生辉啊,快请进来吧。”吴之诚热情地邀请着方孟缙。吴之诚的字叫rì谦,方孟缙的字叫吾辉,这二人都是读书人,为了体现相互之间的亲密关系,便互相以对方的表字相称了。

    当年的课堂,也没什么教学纪律一说,老师高兴了,就多给大家讲几句,不高兴了,就让大家自己背书,没准还揪几个倒霉蛋起来打打板子,总之,一切都是老师说了算。吴之诚是个有才学也有脾气的人,对于他看不上的人,他根本就不会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课堂,而方孟缙属于有些才学,让吴之诚觉得比较投缘的一个,所以吴之诚也不管正在上着课,就把他请进教室里来了。

    方孟缙本来就是要跟学生谈话的,所以也没有拒绝,拉着苏昊便走进了教室。。

    吴之诚招呼方孟缙二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旁若无人地对方孟缙问道:“吾辉兄,今天怎么得空到书院来看看了?”

    苏昊觉得挺好笑,这好端端正上着课的时候,吴之诚居然就能够在教室里接待客人,而且还高谈阔论,也不知道学生们是什么想法。他偷眼看了看下面的学生,发现学生们面sè如常,一个个拿着书坐在座位上默读,估计像这样的情形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

    方孟缙用手指了指下面的学生,对吴之诚说道:“方某这次到书院来,是想向rì谦先生借些弟子帮忙的。”

    “哦?县衙有紧急的文书要制作吗?”吴之诚问道。

    方孟缙摇摇头道:“不是文书的事情,而是当下全县最紧要的事情,打井。”

    吴之诚道:“打井?吾辉兄,你不是来消遣吴某的吧?你让我的学生去打井?”

    方孟缙道:“方某岂敢消遣rì谦先生,我向你借学生,并非去挖井,而是帮着我们这位苏昊小哥勘测井位。rì谦先生,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苏昊,是知县韩大人新聘的工房师爷,是专门负责打井一事的。”

    “工房师爷?”吴之诚上下打量着苏昊,“我只听说过钱谷师爷、刑名师爷,什么时候出来个工房师爷了?还有,这位苏小师爷好像是秀才出身吧,不知是哪里的秀才啊?”

    “回吴先生,学生家住折桂乡龙口村,是本县去年考取的秀才。”苏昊站起身来向吴之诚行弟子礼。

    吴之诚用傲慢的口吻继续问道:“去年的秀才,为什么没进书院攻读啊?”

    “回先生,学生是本县秀才的最末一名,没资格进书院。”苏昊依然是客客气气地答道,说到最末一名时,他没有丝毫惭愧的神sè,因为在他心里,觉得这种考试的名次,实在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听到苏昊与吴之诚的对话,尤其是听到苏昊说自己是最末一名,下面的不少学生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有些学生甚至还很夸张地发出“哈哈”的声音,以示对苏昊的蔑视。

    “最末一名的秀才,也算不错了。”吴之诚说道,话虽这样说,但当他回头对方孟缙说话时,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吾辉兄,韩大人就算着急打井一事,也不可病重乱投医吧?本县也不乏博学之士,为何让一末流秀才来担此重任啊?”

    “rì谦先生慎言。”方孟缙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是当着苏昊的面打脸啊,就算你吴之诚有本事,好歹也要有点风度好不好?当着一个17岁的孩子,你跟人家较什么劲?

    “rì谦先生,苏昊虽然年幼,诗书方面也还有些欠缺,但在打井一事上,却还是有些独特造诣的。他曾得一佛郎机传教士指导,粗通夷人的格物之道。前rì在折桂乡曾勘测五个井位,皆打出好井,韩大人正是因为这个,才聘他当了工房师爷。”方孟缙连忙把苏昊的光荣事迹向吴之诚说了一遍。

    吴之诚闻听此言,看了看苏昊,见对方脸上波澜不惊,当下有些恼火,他对方孟缙说道:“这打井一事,我大明学问也未必就弱于佛郎机学问,想那佛郎机不过是蕞尔小国,饮毛茹血之辈,能有什么格物之道?说不定,是某些人碰巧猜中了几个井位,然后归于什么夷人学说。吾辉兄,你是饱学之士,断不可被妄言所惑啊。”

    如果不是知道吴之诚的脾气,方孟缙当即就想暴走了。自己和韩文是考校过苏昊的能耐的,你吴之诚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他扭头看看苏昊,见苏昊脸上带着微笑,似乎有些讥讽之sè,心念一动,说道:“苏昊,对吴先生所言,你作何辩解啊?”

    方孟缙见识过苏昊收拾工房那些吏役的手段,此时见苏昊对吴之诚的挑衅并不着急,认定苏昊必定有反击的手段,索xìng把苏昊推了出来。苏昊如果能够折服吴之诚,当然是最爽快的事情。万一苏昊与吴之诚争执不下,自己再做调解也不迟。

    苏昊明白方孟缙的意思,他再次站起身来,对吴之诚行了个礼,说道:“吴先生所言甚是,学生本来也只是一个末流的秀才,岂敢在大儒面前张狂?学生欠闻吴先生博古通今,才高八斗,这次随方师爷到书院来,其实是想向吴先生讨教一些问题的。”

    吴之诚冷冷地说道:“要向我讨教问题,起码你要拿出一些才学,证明你值得我指点吧?苏昊,你觉得你有能让我愿意教你的才学吗?”

027 线性规划

    苏昊平静地答道:“学生只是久闻吴先生的才学,但对于吴先生jīng通何等学问并不知情,所以也无法说出自己是否有能够让吴先生看得上的学识。学生想向吴先生请教一个问题,吴先生只需说你会或者不会即可,不耽误你的时间,你看如何?”

    坐在下面的学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苏昊和吴之诚,苏昊这话,听起来客客气气,但其中却深藏着锐利的锋芒。苏昊的要求很简单:我出一道题给你做,你只需要说会或者不会就行。作为一名考秀才仅考了最后一名的小年轻,对博学的大儒说这种话,简直就是**裸的挑衅了。

    “如果我会,你当如何。如果我不会,你又当如何?”吴之诚忍着气问道。人家一个年轻人能够在自己的贬损之下从容淡定,自己如果被人家一句话就激得跳起来,岂不是先栽了?念及此处,他决定先不爆发。

    苏昊道:“如果先生会,那学生立即掩面而走,因为这是学生唯一觉得能够拿出来请先生过目的才学。如果先生不会……”

    “那我马上辞去教谕之职,回家闭门读书,不再误人子弟。”吴之诚被苏昊逼到墙角了,不得不放出狠话。他心想,苏昊的问题如果是有关堂堂正正的学问,那么他没理由不懂。如果苏昊非要找个冷门偏门的题来考他,想必方孟缙也痛斥苏昊无耻的,所以他不必有这方面的担心。

    苏昊道:“这倒不必,术业有专攻,吴先生偶遇不懂的东西,也是正常的。学生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向吴先生请教的机会而已。”

    “不必多嘴,你说你的问题吧。”吴之诚道。

    苏昊道:“这个问题是我们工房在工程中遇到的问题。今yù造150件竹器,每件需4尺、2尺6寸和1尺7尺竹竿各一。现有1丈长竹若干,问如何下料,可使长竹用量最少,最少有几何?”

    “这……”

    苏昊的问题一说完,满屋子的人脸sè都变了,这个问题听起来非常清楚,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题,是他们根本解决不了的。

    1丈的长竹,可以裁成2根4尺的,余下的部分裁成1根1尺7寸的,这样会余3寸的竹头;换种裁法,可以裁成1根4尺的,1根2尺6寸的,2根1尺7寸的,这样正好不浪费。问题在于,需要的数量是三种尺寸各150根,这就要使各种裁法相互组合。至于如何组合才是最优的,在众人心目中,除了一根一根去试验之外,并无更好的办法。

    很显然,苏昊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并不是让吴之诚去用试验方法来解的,偏偏吴之诚还不知道如何求解。你要说这个问题属于冷门偏门吧,好像也说不过去,类似于这样的问题,在rì常生活中是完全可能碰上的。

    农历四月中旬的天气,别人都热得冒汗,吴之诚却觉得背心上全是冷汗。作为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儒,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被别人在学问上问倒了。吴之诚这辈子倒不是没有过被别人问倒的时候,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明明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自己连一点门道都摸不着。

    “苏昊,这是一个算学的问题,我却记不起哪本书上有口诀可用。你出了这个题,莫非你能够解出来?”方孟缙从身边吴之诚的喘气声中,能够听出他正处于尴尬之中,便打破沉默,向苏昊发问了。方孟缙没有与苏昊赌什么东西,他来发问,是非常合适的。

    苏昊在出题的时候,就没指望吴之诚能够做出来,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线xìng规划的问题,超前于这个时代好几百年了。即便是在西方,线xìng规划问题的提出,也是在200年之后,即在19世纪初的时候。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是著名的法国数学家傅利叶,但以傳利叶的水平,竟然也找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而是要等到又过了100多年,到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才有了相应的算法。

    苏昊拿这样的题来考吴之诚,说穿了就是拿金手指来欺负古人。话又说回来,穿越众不用金手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吗?

    看到吴之诚老脸涨得通红的样子,苏昊微微一笑,对方孟缙说道:“方师爷,我大明学问中并无解此题之法,然夷人有矩阵之术,可解此题。”

    “苏小哥可会此术?”方孟缙问道。

    “略通一二。”苏昊毫不客气地说道。

    方孟缙道:“那就请苏小哥给我等演示一下,如何?”

    “遵命。”苏昊敛襟拱手,然后对学生们问道:“哪位兄台可借小弟几张白纸。”

    “我这有!”

    “用我的!”

    几个学生争着把纸递了过去,苏昊称了声谢,把纸接过来。又有学生取出笔墨,yù递给苏昊,苏昊摆摆手,从袖筒里掏出几截炭头,笑道:“惭愧,小弟做算学的时候,习惯用此物为笔。”

    这不是废话吗,谁也不可能拿着毛笔去解矩阵题。苏昊拿着简易的炭笔,开始在纸上写起式子来了,众人一齐围过来观看。吴之诚虽然抹不开面子,但也想知道苏昊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这种问题的,所以也站在一旁看着。

    “苏小哥,你写的这个,是夷人的计数法吧?”方孟缙看苏昊写出来的一串阿拉伯数字,忍不住问道。

    “正是。”苏昊道,“这种计数法,叫作阿拉伯数字,其实是天竺人发明的,经天方人传到佛郎机。我们说的天方,在佛郎机语里就叫阿拉伯。其实阿拉伯数字在南宋的时候就已经传入中国了,只是没有人使用而已。”

    “这也是你从佛郎机人那里学来的?”方孟缙问道。

    “是的,我见过的那个佛郎机传教士,见识颇为广博,跟我讲了不少。”

    苏昊嘴里说着话,手上还在不断地写着式子。他用的是单纯形法解线xìng规划问题,这个方法步骤挺麻烦,但只涉及简单的加减乘除,算起来倒也挺快。不一会,苏昊就把最终的式子列出来了,他指着结果对众人说道:

    “大家来看,这就是演算的结果。我们设4尺的竹竿为甲,2尺6寸的为乙,1尺7寸的为丙。

    取长竹21根,截为2甲1丙,可得42甲,21丙;取长竹45根,截为1甲2乙,可得45甲,90乙;取长竹60根,截为1甲1乙2丙,可得60甲,60乙,120丙;取长竹3根,截1甲3丙,可得3甲,9丙。

    上述合计需费长竹129根,可得甲、乙、丙各150根,是为最省方法。”

    众人面面相觑,作为书院的学生,他们平时也要学一些算术的,这在书院里被称为数艺,包括方田、栗布、差分、少广、商功、均输、盈朒、方程、勾股等内容。有自觉数艺学得不错的学生马上开始对苏昊算出来的数字进行验算了,其结果当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说129根长竹是不是最优的结果,大家无法验证,但当他们自己尝试着用其他组合方法来裁切的时候,得出来的值都大于129。

    “rì谦兄,你看苏昊的这个结果……”方孟缙扭头看着吴之诚,征询着他的意见。

    吴之诚作为一个大儒,在数艺方面也是颇有一些造诣的。苏昊用单纯形法解决这个规划问题,他站在一旁细细观看,隐隐悟出了一些道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觉得震惊。要知道,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的全新领域,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奇妙的算法,能够把一个如此困难的问题,用简单的加加减减就解决出来了。

    “苏公子,老夫坐井观天,忘了学无止境的古训,实在是惭愧莫名。先前老夫对苏公子颇有不敬之辞,还请公子见谅。苏公子,请受老夫一拜。”

    吴之诚心高气傲,但同时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一旦悟到了自己的过错,他马上就能承认,而且不忌讳当着全体学生的面,向苏昊这样的年轻人道歉。

    苏昊见吴之诚如此谦恭,哪里敢受他的大礼,连忙躬身还礼,说道:“吴先生折煞学生了,学生不过是学了一些夷人的奇巧yín技,岂能与先生的大才学相比。”

    “苏公子,老夫对你这夷人的数艺之法很是羡慕,不知苏公子可愿将其法授予老夫?”吴之诚道完歉,立马就厚着脸皮要向苏昊学艺了。这也就是他这种老知识分子的xìng格了,朝闻道,夕死可也,看到自己不懂的东西,他连等待几天的耐心都没有了。

    苏昊道:“先生有问,学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吴先生,当下不是讲授这数艺之法的时候,打井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学生斗胆想请先生借一些弟子给我,助我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吴之诚点头不迭,他走上讲台,看着整个讲堂里的学生,大声说道:“各位生员,今有苏昊公子受知县韩大人委派,负责全县打井事务。苏公子yù在我书院之中聘生员若干,助其勘测井位。诸位有谁愿意参加的?”

    话音未落,只见满屋子的学生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如同一片森林一般。

028 改之

    知识的魅力是无穷的,看到苏昊亮出来的数学知识,书院里的学生们都折服了。听说苏昊要找助手,大家自然是争先恐后地报名,都希望能够从苏昊手里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学生中自然也有那种一心只想着科举的人,但他们看到吴之诚向苏昊行大礼,知道要想得到吴之诚的青睐,就必须支持苏昊的事情,哪怕是象征xìng地表示一下支持也行。

    就这样,整个书院的学生无一例外,都举手报名了。

    “呃……方师爷,这人好像有点多了。”苏昊先前还担心没人报名,现在看到报名的人这么多,又开始犯愁了。

    方孟缙道:“无妨,人多了才有筛选的余地,你要选人当助手,总得有些条件吧?”

    “嗯,的确。”苏昊点点头道:“首先一点,参加的人身体要好,在野外工作,如果体质太差,肯定是坚持不下去的。第二,数艺方面多少要有些功底,彻底没有数艺天赋的人,最好提前退出。第三嘛……那就只能等培训之后再来进行筛选了。”

    吴之诚叫来书院的训导梁梦雷和蒋炼,让他们按着苏昊提出的标准对生员们先进行一次筛选。这些生员中,体质虚弱的占了一半左右,这些人慢说去野外打井,就是在城里多走几步都会脚疼,这样的人自然是要被淘汰掉的。

    接下来,就是考数艺,把那些两位数乘法都会算错的人剔除出去,结果又划掉了一大批。等到梁梦雷和蒋炼二人把余下的生员名单交过来时,苏昊看到上面只剩下不到20个人了。

    “就这些?”苏昊苦着脸问道,这真是喜忧两重天,刚才他还嫌人数太多,谁知随便一筛,就剩下这么几个了。

    “这都是按苏师爷的要求筛出来的,还有几个倒是符合条件,不过他们说家里有老人孩子生病之类的事情,分身无术,所以我们也给剔除了。”梁梦雷解释道。

    这种咒家人生病的遁法,苏昊在前世就很熟悉了。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是不想参加打井的事情,但又不敢公开拒绝,所以才编出了这样的瞎话。不过,把他们剔除掉也好,不情不愿的人,如果勉强拉进来,未来只会成为团队的不稳定因素。

    “这样吧,请这十几位生员下午开始,就到县衙去报道,我要给他们和工房的衙役们一起上课,讲授地质勘测的基本原理。培训完之后,我还要进行考试,如果考试不合格的,也不能参加这个工程。”苏昊交代道。

    当天中午的午饭是在书院的膳堂吃的,吴之诚请的客。不过这位老夫子很是抠门,桌上只有一荤两素的三个菜,也没有酒水啥的,老夫子还美其名曰:寒夜客来茶当酒,据说这是很雅的事情。

    饭桌上,大家谈论得最多的,当然就是苏昊所说的佛郎机学问,其实也就是西方科学了。吴之诚、方孟缙、梁梦雷、蒋炼等人,都是很有些学问的人,虽然因为科举制度的指挥棒使他们的聪明才智主要用在了诗书上面,但在接受新鲜事物方面,他们还是有足够的敏感。

    苏昊也不避讳什么,把西方的科学理论体系完整地向几位学者介绍了一遍,他前世是一个地质学家,搞地质的人,物理、化学、数学、地理、天文等等学科都要涉猎,所以他在介绍这些领域的知识时,能够侃侃而谈,有条有理,让几位学者听得如醉如痴。

    “苏小哥,你说你只是跟那佛郎机传教士学了几天,如何能够学得如此多的学问?依老朽看来,光是你说的这矩阵一道,没有几个月的苦功,是断然无法理会的。”方孟缙终于抛出了他一直在疑惑的一个问题。

    苏昊道:“其实那传教士只是把一些知识填鸭式地教给了我,我呢,也就是囫囵吞枣地学了。在那之后,我自己又花了很长时间进行琢磨推演,这才领悟了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方孟缙点了点头,“那说明苏小哥也是聪明过人,否则何以能够自己领会得如此透彻。”

    吴之诚沉默了一会,说道:“听苏公子这一席话,老夫感慨万千啊。老夫自七岁开蒙,至今已经有四十余载,自以为已经博览群书,可以为他人传道授业。听过苏公子的这些话,老夫才知道自己所学,不过是沧海一粟,此前种种狂妄,实在是可笑之极。方师爷,烦你向韩知县告会一声,老夫打算辞去教职,归隐田园了。”

    “rì谦先生何出此言?”方孟缙一惊,“适才苏昊与你赌赛,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你何苦放在心上。苏昊,你还不快向rì谦先生道歉?”

    从吴之诚当面向苏昊道歉开始,苏昊就已经对这位老先生有另外的看法了。有才学之人,定然是恃才放旷的,吴之诚此前对苏昊不屑,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牛人的牛脾气而已,实在不能说有什么恶意。如今听到吴之诚又提起归隐的事情,他连忙站起身来,对吴之诚行礼道:“吴先生,学生刚才放肆了,赌赛一事,还请吴先生不要计较为好。”

    “非也,非也。”吴之诚淡淡一笑道,“我岂会为了几句气话而辞职归隐,我只是觉得,苏公子所说的夷人学说,值得我辈深入钻研。老夫是想归隐之后,潜心研究这些学说,希望能够一窥门径。”

    “仅仅为了这个,也不必非要归隐吧?”苏昊道,“吴先生对西学感兴趣,等学生忙完此间的事情,常来书院与吴先生深入切磋就是了。吴先生有如此大才学,如果归隐田园,岂不是我丰城学子的损失?”

    “苏公子此话当真?”吴之诚的眼睛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苏昊,逼他表态。

    坏了,被这老狐狸给诓了,苏昊心中暗自叫苦。没准这个吴老夫子根本就没打算归什么隐,不过是用这种方法来秀秀悲情,让自己心甘情愿把所学的西方科学理论教给他而已。心里虽然明白这个,但苏昊也并不拒绝与吴之诚交流西方学说,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睁开眼睛去看世界的。

    时下正是西方科技开始发力的时候,如果中国的学者能够在这个时候正视西方科技的价值,参与进去,中国的科技水平定然不会被西方远远甩下,后世那些被列强欺凌的遭遇也就不会发生了。

    “吴先生有如此的成就,尚能不耻下问,与学生探讨这西学,学生岂敢藏私?吴先生,学生这几天会写一个初步的读本出来,其中包括一些西学的基础理论,请吴先生指正。”苏昊说道。

    “那可太好了,老夫就静候佳音了。”吴之诚欢喜地说道。

    吃过饭,方孟缙与苏昊起身向吴之诚道谢和告辞,吴之诚笑道:“区区一餐便宴,何足挂齿。二位且留步,待我更衣之后,与二位同去县衙。”

    “你去县衙作甚?”方孟缙问道。

    吴之诚道:“苏昊公子下午要给选拔出来的生员授课,如此大好的机会,我岂能不去旁听?”

    苏昊道:“学生岂敢劳吴先生亲往,吴先生对什么有兴趣,改rì学生专程来讲给吴先生听就是了。”

    吴之诚道:“改rì是改rì的事情,既然你今天就讲,我又何苦等到改rì呢?今rì饭桌上听苏公子讲到的这些,让老夫心痒难耐,哪怕是再听一遍也是好的。”

    “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昊只好答应了,这位老先生还真有点老小孩的味道,听到自己不懂的东西,就非要去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想听,就让他去听吧,苏昊对于自己讲课的能力,还是颇有一些信心的。

    “哎,苏公子不嫌老夫碍眼就行。”吴之诚道。

    苏昊道:“吴先生,你要去听课倒也无妨,不过,你可别一口一个苏公子地称我,你就叫我名字好了。在先生面前,我岂敢自称公子?”

    “对了,说起这事,我还一直没顾上问你,你可有表字否?”吴之诚问道。

    “我……”苏昊不过是个小秀才,还没到给自己起字的时候,他正有待说自己没有表字,却看到了吴之诚的眼睛里闪着期盼的光芒,分明是憋着想替自己起一个表字。古代的大官、大儒都有这样的恶习,看到值得培养的年轻人,就想替人家起个名字,这样一来,对方的身上就打下自己的烙印了,以后想赖账都赖不掉。

    苏昊可不想让别人去给自己的起名字,他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个挺不错的字可以拿过来用的,于是点点头道:“学生倒是有一个表字,不过因为年少,不好意思用。”

    吴之诚分明有些失望,他问道:“不知苏公子表字为何啊?”

    苏昊笑道:“学生表字改之。”

    “改之?这二字可有何寓意啊?”方孟缙奇怪地问道。

    这是郭大侠给杨过起的字好不好,不是你们逼得狠,我能拿人家杨过的字来给自己用吗?苏昊在心里说道。不过,他给自己起一个“改之”的字,却并不全是因为崇拜杨过小侠,而是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学生觉得,这世间尚有诸多不尽人意之事,吾辈既来到这世上,定当竭力改之。”苏昊郑重地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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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地师介绍:
公元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
专权的张居正死了,爱打仗的戚继光死了,爱找权贵麻烦的海瑞也死了,万历皇帝和朝臣们吵架吵烦了,窝在11里不再上朝,开启了“不郊不野不朝者30年”这样的奇葩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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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昊,一个后世的地质学家,穿越到了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府丰城县一个农家秀才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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