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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橙     大明地师txt下载     大明地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4 工程测量

    韩倩下乡来看了勘井的过程,又亲自下了一趟井,看到了井下的土壤剖面,已经心满意足了。在下井的过程中,发生了不少尴尬事,这让她觉得很难再坦然地与苏昊相处,躲回县城里去,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两个小工抬着辘轱飞快地跑掉了,他们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必须尽快溜走。在他们离开之前,苏昊又对他们小声地叮嘱了几句,或者说是威胁了几句,告诉他们说如果今天的事情传出去,那么无论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派衙役把他们抓回来。届时,坐牢都已经是奢望了,最大的可能是把他们直接扔废井里去,人间蒸发掉。

    打发走了小工,苏昊陪着韩倩主仆二人,慢慢地往村口走。韩倩不想说话,苏昊也不便厚着脸皮去和她搭讪,于是大家就这样沉默不语地走着。

    来到村口,韩倩的车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刚才这一会的工夫,他已经把程仪和程栋姐弟送到了县城里,并且给他们找了一处临时的住处安顿下来。下一步,就是等韩倩回了县城之后,再替程仪找一份工作,替程栋联系到书院读书的事情。这些事本是苏昊揽下来的,但都交给韩倩去办了,韩倩居然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委屈。

    “苏兄,我走了,你可多小心。”韩倩临上马车时,依依不舍地对苏昊说道。

    “韩兄,回去后请向知县大人禀报,就说我等定不负大人的厚望。”苏昊一脸严肃地说道。

    “好吧……”韩倩觉得有些失望,不过她自己也说不出苏昊哪里有错。

    车轮辘辘,带走了韩倩和红莲主仆二人。韩倩坐在马车里,心乱如麻。在她的眼前,不时浮现出苏昊那充满自信的脸庞和那修长的手指。与她此前见过的那些娘娘腔的公子少爷们相比,苏昊身上少了一些富贵气,但却多了许多男儿豪情。

    “这才叫伟男子呢……”韩倩忍不住轻声地念叨道。

    “小姐,你说什么?”坐在一旁的红莲奇怪地问道。

    “我没说什么呀。”韩倩断然否认。

    红莲偏过头来,认真地盯着韩倩的脸,说道:“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死丫头!找打呀!”韩倩抡起小粉拳,轻轻地在红莲身上砸了几下。

    “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了……”红莲小声地喊叫着,逗着韩倩。她自幼就被韩家买来当丫环,名义上是伺候韩倩,实际上是韩倩的玩伴,所以说话也是无遮无拦的。

    韩倩用手掐着红莲胳膊上的一块肉,小声地威胁道:“红莲,我jǐng告你,回去之后,不许向我父亲母亲说起今天的事情,要不的话……”

    “不敢不敢,不过,小姐,你真的想选苏公子当姑爷啊?”红莲问道。

    “谁稀罕他!”韩倩恨恨地说道,但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的话透着一股言不由衷的味道。

    苏昊把韩倩送走,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戴奇已经差人把他定制的测量仪器送来了,他把生员们召集回来,开始给众人讲解野外工程测量的方法,包括如何测角度,如何测距离,如何标记。

    现代工程测量使用的工具繁多,包括陀螺经纬仪、双频激光干涉仪、电子水准仪等等,再复杂的,还有借助GPS进行测量的。对于这些东西,苏昊是根本不敢想的,他只能是因陋就简,设计出一些最基本的测量工具。幸好他要完成的工作也没有太高的jīng度要求,用这些工具就足够完成这些工作了。

    现在摆在生员们面前的,就是苏昊设计的一架简易工程经纬仪,一共包括三脚架、平板、照准仪、水平刻度盘四个部分。其中的照准仪本来应当是采用光学装置的,但苏昊上哪找望远镜去?没奈何,只能设计成枪上的标尺和准星那种方式,在不需要测量太远距离的目标时,倒也还是够用的。

    工房的谢思志和江友保两位衙役,的确堪称是良匠,仓促之间做出来的仪器,做工也是十分jīng美。水平刻度盘上,苏昊要求他们把圆周分成360个刻度,这两个人居然也做到了,苏昊自讨自己如果没有量角器,恐怕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要想在短时间内向生员们说清楚三角测量的原理,是不现实的。苏昊放弃了这种努力,他只是告诉生员们如何使用这些工具,然后按照固定的程序来计算角度、距离等数值。即便是这样,十几名生员中间,也只有马玉等少数几个人听懂了。基本技巧讲授完毕之后,苏昊吩咐生员几个人一组,分头去进行测量实习。熟能生巧,苏昊相信,大家试过一段之后,这些方法也就能够完全掌握了。

    看着生员们笨拙的样子,苏昊暗自叹息。作为一名地质专家,他知道,其实早在宋代的时候,中国的测量技术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例如沈括曾经主持过840里距离内的水准测量,测得开封到泅州的水平高度差是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jīng确到了厘米级。到元代的时候,郭守敬组织了全国的纬度测量,在南海的测量点,便是后世的黄岩岛。那个时候,某国的居民还处于史前文明状态呢。

    可惜的是,这些大地测量的工作,在读书人眼里,都被认为是匠人做的事情,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这样一来,大多数的读书人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根本就没有概念,如果不是苏昊把他们拽出来搞测量,他们绝不会想到自己还能干这样的事。

    要根据测量结果计算实际的角度、距离,除了要用到常规的加减乘除之外,还有一个工具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三角函数表。苏昊不是天才,不具备默写出三角函数表的技能,他只能用实证的办法,找了一片大空场,画出边长七八十尺的各种角度的三角形,然后用皮尺进行实测,再手工计算出三角函数来。他带来的那帮工房衙役照着他的吩咐跑来跑去,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不过,一份明代版的三角函数表,倒真让苏昊给折腾出来了。

    苏昊一行在蔡家村整整呆了两天,他们所选定的井位终于打到了指定的深度。上天没有给苏昊开玩笑,这个井位如苏昊预计的一样,汩汩地冒出了清泉,每个时辰大约也就是200担左右。

    亲眼看到打井成功,生员们对苏昊的膜拜之情,达到了顶峰。尤其是生员马玉,天天跟在苏昊的身后,几乎苏昊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拿笔记下来,然后回去细细琢磨。在此前,不管苏昊讲了多少科学知识,那毕竟都是空中楼阁,无法验证。现如今,他们根据苏昊指点的方法,真的在蔡家村找到了正确的井位,谁还敢怀疑苏昊的才学?

    初战告捷,苏昊带出来的这十几名生员,也都初步掌握了一些勘察地下水走向的技巧。苏昊把手下分成了4个组,每组4-5名生员,加上2名工房的衙役,然后让他们分赴各个乡,去指导井位的选择。

    苏昊要求每个组到了指定位置后,要像在蔡家村这样进行实地勘测,绘制当地的简易地图,并且在图上标注出山水的走向、岩石类型等等。对于那些已经打过井而没有出水的地方,生员们还必须亲自下井去观察土层和岩层的分布,同样要记载下来。

    在完成这些工作后,随行的衙役负责把这些资料以快马送到苏昊手上,让苏昊去判断当地的水文状况,然后再送回原处,作为选择井位的依据。

    这样的安排,就相当于把生员们当成了苏昊的眼睛,苏昊不必亲自去勘测每个乡村,只需要根据生员们提交的地质资料来判断井位就可以了。这种纸上作业的方法,当然不及苏昊亲临现场勘测那样jīng确,但却能够大幅度地提高效率。在此前,全县打井的平均成绩是每四口井能够有一口井出水,用这样的方法,哪怕能够把废井率降到50%以下,苏昊的功劳也足够大了。

    生员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坐上马车奔赴各个乡。苏昊自己也带上了一队,一路向南,沿途勘测。受设备的限制,他自然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确,但三口井里面,起码也有两口是能够出水的,这与此前的打井成绩相比,已经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接受在蔡家村的教训,苏昊在各乡村勘井之前,都要让陈观鱼先去打听一下村里的人情世故,避免因为打井而伤害了村里的弱势群体,带来遗憾。

    一路上,陈观鱼替苏昊收受各村的里长赠送的“辛苦钱”,不知不觉也收了三四十两之多,苏昊非常大方地让陈观鱼从中提取十分之一作为提成,这让陈观鱼顿觉跟对了人,工作干劲更足了。

    这一rì,苏昊带着陈观鱼和几名属下,来到了位于县城东南的广丰乡,这个地方在后世被称为杜市镇。

045 打赌

    “苏师爷,这是我们正在打的井,你看看选的井位怎么样。”

    在广丰乡雷山村,快班的典吏黄二苟把苏昊带到打井现场,客气地对他说道。

    苏昊抬头看看四周的地形,只见两边都是连绵的低山,中间夹一座小孤山,打井的地点正好处于孤山的上游,从常理来说,应该是一个地下水富集的地方,便点点头赞道:“这个井位选得不错,出水的可能xìng很大。”

    听到苏昊的赞扬,黄二苟得意道:“苏师爷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个井位的妙处了。苏师爷,不是我老黄吹牛,这全县打井,就数我老黄这一队成绩最好了,这可是韩大人都专门夸奖过的。”

    苏昊此前倒也听其他队的役吏说起过黄二苟这边的成绩,只是不太了解详情,他笑着问道:“你这队的成绩,能好到什么程度?”

    黄二苟道:“我一共打了22口井,出水的有12口,打废的只有10口,就是打废的这些,也不是一点水都没有,只是水量不够大罢了。”

    “这个成绩的确非常不错了。”苏昊道。22口井能够有12口出水,这在苏昊指点各队打井之前,的确算是最好的成绩了,但如果与苏昊勘井的成绩相比,还有一些差距。当然,苏昊知道自己依仗的是领先于时代几百年的科技知识,所以对黄二苟只有赞赏,而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黄典吏,这口井现在打到多深了?离出水还有多远?”苏昊问道。

    “回先生的话,这口井现在打到40尺了,估计再打20尺,就能见水了。”在一旁的打井工头汪乞答道。

    “哦,那我下去看一眼吧。”苏昊说道。

    黄二苟连忙劝阻:“师爷,这井下挺脏的,你就不必辛苦了吧。”

    苏昊道:“我到此处,是奉韩大人之命来指导选井位的,不看看地下的构造,井位就很难选准。黄典吏不必担心,我在前面那些乡村,下过的井也有上百口了。”

    “原来如此,那小人这就给师爷安排。”黄二苟道。

    井下在挖土,随时要用辘轱把挖出来的土吊到地面上来倒掉。黄二苟到井边吩咐了一声,便有小工给苏昊拉过来一个空的吊篮,让苏昊坐进去,然后摇动辘轱,把吊篮放入了正在施工的水井。

    苏昊与在别处一样,坐在吊篮里,举着松明,从上往下地仔细观察着井壁上显露出来的土层和岩层,在纸上做着记录。待到从井下回到地面时,他的脸sè显得有些严肃了。

    “老黄,这口井,有点够呛啊。”苏昊对黄二苟说道。

    “够呛?什么意思?”黄二苟吃惊地问道,“师爷,刚才你不是还说这个井位选得不错吗?”

    苏昊指了指前面的山,对黄二苟说道:“刚才我是从地形来看的,这个地形的确是一个储水构造。但刚才我下到井下去,看到井下的岩层结构和地面上表现出来的不太一致,我怀疑,在这前面应该有一个断层,把水给阻住了。如果真是如此,再打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水的。”

    “这怎么可能?”黄二苟有些不信的样子,同时扭过头,向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壮汉看去。

    “兀那书生,你刚才说什么呢?”那壮汉一直都在听着这边的动静,看到黄二苟的目光向他投来,便站起身来,走到苏昊面前,傲漫地问道。

    “敢问兄台怎么称呼?”苏昊不知对方何许人也,倒也不忙着说什么,而是先拱拱手,向对方请教名姓。

    那壮汉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就是本村的,乡下人,没什么称呼不称呼的,倒有个名字,唤叫邓奎。”

    “哦,原来是邓兄。”苏昊客气道,“适才小弟跟黄典吏说,这个井位有可能打不出水,邓兄有何高见?”

    这就是苏昊的做人态度了,他是一个谦和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地位低下的农民、工匠等,态度更为恭敬。这邓奎虽然来势汹汹,颇有敌意,但苏昊还是打算先礼后兵,所以言语之间没有任何不逊的意味。

    邓奎听苏昊说得客气,也不便发作,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书生,我看你也不过十几岁的年龄,莫非你也会看风水?”

    苏昊道:“不好意思,小弟的确学过一些风水学说,所以受知县大人之命,前往各乡协助勘井。以小弟之见,这口井,八成是没水。”

    “如果打出水来,你待如何?”邓奎问道。

    苏昊耸耸肩,说道:“邓兄这就强人所难了,地下的水脉,千差万别,谁也不敢打保票。我只是与邓兄探讨一下,邓兄认为这底下有水,又有何证据呢?”

    邓奎道:“原来你也就是一个卖嘴的,连个赌都不敢打。我觉得这底下有水,是因为我家先生说这里有水。我家先生勘井的时候,你这个书生还在吃nǎi呢,不对,只怕你娘都还在吃nǎi呢。我家先生说有水,我就相信它有水。如果没水,我就从这井上跳下去。”

    苏昊皱了皱眉,对方提到他的母亲,这已经有些不敬了,不过,考虑到对方也就是一个粗人,估计这些话也是有口无心,他去斤斤计较,倒反而显得矫情了。他微微一笑,说道:“跳下去,倒也不必了。听你这意思,黄典吏打的22口井,都是你家先生勘的?”

    “正是。”邓奎自豪地说道。

    看来,邓奎口中的那位先生,倒也的确是个高人,苏昊心中暗暗想道。不过,他不会把这话说出来,而是笑着说道:“也就是说,你家先生勘了22口井,其中有10口井是废井。照邓兄所言,你该已经跳过10回了吧?”

    “这……”邓奎没想到苏昊会在这个问题上去抓他的疼脚,一时有些语塞。

    黄二苟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道:“苏师爷,涂先生勘了22个井位,其中能够有12个井位打出好井,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至于说也有10口废井,这实在不算什么。”

    “没错,22口井,能够有12口好井,除了我家先生,还有谁能够做到?”邓奎也缓过劲来了,梗着脖子质问苏昊道。

    “姓邓的,你在我家师爷面前吹牛,可就找错人了。”跟着苏昊一起来的一位名叫许宗的工房衙役看不下去了,上前插嘴道:“如果是我家师爷来勘井,22口井,起码有18口是好井。”

    “18口好井!”黄二苟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呆在广丰乡打井,没有回县衙去,所以对于苏昊的本事了解得不太清楚,光是知道苏昊在勘井方面有一套,已经被韩文任命为工房师爷了。现在听许宗这样一说,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许宗在吹牛,因为22口井里打出18口好井,这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好成绩。

    “哈哈,全县的牛都让你们给吹死了。”邓奎大笑起来,“你们这位师爷,敢断言这口井打不出水,就这本事,还能勘井?”

    苏昊懒得去做这种口舌之争,他对黄二苟说道:“黄典吏,这口井反正已经打到40尺了,索xìng就打下去吧。到60尺的地方,如果还没有出水的迹象,就不要再往下打了,徒费人力也没必要。我到周围去走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位子。”

    “好的,师爷你请便。”黄二苟也希望这场争执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那书生,你是怕输吧?”邓奎见苏昊让步,更相信苏昊是在吹牛,于是更加得意地说道:“我倒是闲得鸟淡,想找个人赌赌。怎么样,咱们拿这口井赌上一把,如果到60尺还不出水,我赔你五两银子,如何?”

    苏昊看看邓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扭头对陈观鱼说道:“老陈,拿五两银子出来,咱跟这位兄弟赌了。如果出水了,我输他五两银子。如果不出水,你负责把他那五两银子拿来,咱们请所有的衙役和师傅们好好吃一顿,养养jīng神,换个位置打。”

    邓奎闻听此言,情绪也起来了,他冲着现场的工匠和衙役们大声喊道:“好,大家都听见了。我邓奎和这书生赌了!等打出水,咱就拿那书生的银子喝酒去!”

046 涂老先生

    “师爷,这邓奎实在是太无礼了。”

    离开打井现场之后,陈观鱼对苏昊愤愤不平地说道。

    苏昊笑道:“没事,他也只是因为过于迷信他说的那个什么先生吧。这个人xìng格直爽,有啥说啥,我倒是挺喜欢这样的人的。”

    “这个黄典吏也太过分了,邓奎对你出言不逊,他居然也不管。”衙役许宗评论道。

    黄二苟是快班的典吏,以往与工房的关系就不怎么样,许宗与他没什么交情。这一段时间,苏昊在勘井方面表现出卓越的才能,待下属又非常和善,许宗早已经把苏昊当成自己人了。

    苏昊道:“我倒觉得,黄典吏好像有点怕那个邓奎似的,你们有这个感觉吗?”

    “没错,老道我也有这个感觉。”陈观鱼说道,他眯起眼,似乎在回忆邓奎的形象,一边想一边说道:“这个邓奎,第一眼看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可怕的感觉。我觉得……此人必定见过血。”

    “什么,你说邓奎是个凶犯?”许宗惊问道。

    陈观鱼摇摇头道:“不是凶犯,而是……我觉得他像是行伍中人。”

    苏昊细细想了想,也点点头道:“老陈,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像了。他不但是个当兵的,而且应当是上过战场的那种人,站在那里就能够散发出一股杀气来。”

    许宗纳闷道:“他不是说自己是个乡下人吗,怎么又成了当兵的?难道他是个开小差的逃兵?”

    苏昊道:“不至于,如果是逃兵,他断然不敢在官差面前这样造次。看黄二苟那个样子,应当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只是没有跟我们明说而已。”

    “师爷,你刚才说那口井不会有水,可有成算?”许宗问道,他惦记着苏昊和邓奎的赌赛,五两银子固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最关键的还有苏昊的面子问题。如果苏昊输了,以后黄二苟可就得意了。

    苏昊摇摇头道:“十成的把握,谁都没有,不过,八成的成算,我还是有的。且慢……”

    说到这的时候,他们一行正好走到一个小山包跟前,那里不知道有谁采过石头,留下一小片断面。苏昊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断面上的岩层,过了一小会,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现在起码有九成九的成算,那个邓奎,输定了。”

    在打井工地,工匠们还在奋力地向下挖掘,随着60尺的预定深度越来越近,工匠们的脸sè也越来越难看了。工头汪乞自己到井下转了一圈,升井之后,把黄二苟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道:“黄爷,这口井情况不妙啊,没准真让那个什么师爷给说准了。”

    “什么,你说这口井没水?”黄二苟吃惊地问道。

    汪乞道:“现在还有六七尺,不过,往常如果底下有水,在这个地方就应该有些湿气了,可是刚才小人下井去看了,底下都是干石碴,实在不像是有水的样子。”

    “这……”黄二苟倒抽了一口凉气。汪乞说的这种情况,过去也是遇到过的,其最后的结果基本上都是废井。听到苏昊的预言成真,黄二苟不知道是该郁闷好,还是高兴好,心情十分复杂。

    从郁闷来说,自己打出一口废井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关键在于此前苏昊已经断言这是废井,而自己却没听。如果最终证实苏昊是正确的,那自己可就栽了。且不说苏昊是否会记恨他,至少rì后提起此事的时候,自己必然要矮上三分。

    从高兴来说,那就话长了。黄二苟在广丰乡打井能够如此顺利,一多半的功劳应归于一位回乡来办事的涂老先生,也就是邓奎口口声声说的“我家先生”了,邓奎正是这位涂老先生的随从之一。与陈观鱼判断的一样,涂老先生是在军中任职的,邓奎则是一员大明的现役军人。

    由于井位都是涂老先生提供的,而且打井的成绩很好,邓奎等一干大兵颇为自矜,对黄二苟等衙役则越来越不屑,黄二苟也没少受他们的气。如果苏昊与邓奎的赌赛胜了,能够狠狠地挫一下涂老先生一行的气焰,那么黄二苟还是非常乐于看到的。毕竟苏昊代表的也是县衙,他的胜利,就是包括黄二苟在内的县衙吏役们的胜利。

    心里想着这些念头,黄二苟却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他走到邓奎的身边,躬身说道:“邓兵爷,情况有点不妙啊。刚才那汪乞跟我说,井下已经挖到50余尺了,可还是一堆干石碴,没有见到湿气。你看,是不是要请涂老先生过来看看。”

    “什么?”邓奎心里一沉,黑黝黝的脸顿时就变得有些白了。其实,刚才与苏昊打过赌之后,邓奎也一直都在患得患失。他知道,涂老先生的勘井术虽然神奇,但也有一半的失败率。万一这口井真的失败了,难道他真的要输五两银子给那个狂妄自大的书生吗?丢面子事大,输了五两银子……对于一个当兵的人来说,也是大事啊。

    “我这就去请我家先生来看看。”邓奎yīn沉着脸,拔腿就往村里跑去。

    不多一会,一位胡须花白、身材矍铄的老先生从村口走出来了,邓奎和几名与他同样装束的壮汉跟在老先生的身边,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向打井工地走来。黄二苟见状,连忙迎上前去,向那老先生施礼道:“小人给涂老先生问安。”

    “黄典吏不必客气。”老先生涂文焕温和地笑道,“听邓奎说,这边打井有点变故,是怎么回事啊?”

    黄二苟道:“是这样的,涂老先生定这口井的时候,告诉小人说井深60尺,可以出水。现在井深已经到55尺了,可是井下还未见湿气。所以小人就跟邓兵爷说,想请老先生来看看,是不是有哪做得不对的。”

    “55尺还没有湿气?”涂文焕也是一愣。他快步走到井边,正好井下有一篮子渣土被吊上来,他伸手到吊篮里捞了一把,感觉到那些碎石碴虽然有一点点cháo气,但距离能够出水的标准还差得很远。他皱了皱眉头,对凑上前来的汪乞问道:“汪工头,底下确定已经挖到55尺了吗?”

    “回老爷的话,确实挖到55尺了。”汪乞答道。

    “那就不必再挖了。”涂文焕颓然地摆摆手道,他抬起眼往四周看了看,纳闷地说道:“这就奇怪了,这明明应当有水的啊。”

    “先生,我看还是继续挖下去吧,60尺没有水,没准到70尺就有水了呢。”邓奎在一旁出着馊主意。

    涂文焕道:“打井之事,岂可如此儿戏?再往下挖,就是成片的岩石,耗费极大。老夫看走眼了,哪能让匠人们再却白费气力?”

    “这么说,咱们就输了?”邓奎挠着头皮说道。

    “什么输了?”涂文焕奇怪地问道。

    邓奎犹豫片刻,上前答道:“先生,适才这里来了一位书生,听说是什么县衙里的师爷。他一开始说先生选的这个井位极佳,可是后来下井去看了一眼,又说这里没水。小的不服气,就和他赌了……”

    “老夫一看这吊上来的渣土,就知道下面没水了。他下井去看了,自然更有把握。你和他赌,岂不是输定了?”涂文焕笑着说道。

    “不是的,小的和他赌赛之时,这口井刚打到40尺深,还看不出有水没水呢。”邓奎解释道。

    “刚到40尺深,他就敢断言无水了?”涂文焕吃惊道,“他是如何说的?”

    苏昊说的话,邓奎没有听得太真切,黄二苟上前对涂文焕说道:“涂老先生,我家苏师爷说,井下的岩层结构和地面上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他怀疑,在这前面有一个什么断层,把水给阻住了,所以此处无水。”

    “竟有这样的高人?”涂文焕道,“敢问这位师爷现在何处,快带老夫去拜见他,老夫想向他讨教一下何谓阻水断层。”

    “看,苏师爷他们回来了!”有一名衙役手指前方喊了起来,众人抬头一看,果然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向这边走过来了。

047 指教

    与邓奎的咄咄逼人相反,涂文焕是一个温和的老头。听说苏昊早就断言这口井没水,他对于苏昊其人顿时产生了几分兴趣。他此前一直相信自己在勘井方面是出类拔萃的,没想到在这丰城县衙里,居然还有人比他技高一筹。

    看到一行人远远地走过来,涂文焕主动地迎了上去,他不认识谁是黄二苟所说的“苏师爷”,见陈观鱼年龄最大,而且穿着打扮道貌岸然,便认定此人必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敢问来者可是县衙的苏师爷,老朽涂文焕这厢有礼了。”涂文焕走到陈观鱼的面前,向他微微施了一礼,说道。

    陈观鱼一愕,随即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到一旁,指着苏昊对涂文焕说道:“呃……先生认错了,这位才是我们苏师爷。”

    “这位?”涂文焕看着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苏昊,惊诧莫名。

    苏昊脑子极快,听对方自称为涂文焕,又见到跟在他身后的邓奎等人,早已猜出这位老先生就是此前替黄二苟勘井的人,他紧走两步,上前谦恭地答道:“涂老先生,学生苏昊有礼了。”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苏师爷?”涂文焕还有点脑子转不过筋来。

    苏昊道:“蒙知县韩大人错爱,任命学生临时充任工房师爷,主管全县打井事宜,不知涂老有何见教。”

    在晚明,士大夫中流行称“老”字的习惯逐渐传到了民间,万历年间,甚至连黄发孺子都有以称“老”为荣的习俗。涂文焕看上去起码有50来岁的样子,苏昊称其一声“涂老”,并不过分。

    涂文焕将信将疑地问道:“苏师爷,听说你刚才看过这口井,断言此井无水,可有此事?”

    苏昊点点头道:“没错,学生刚才看过这口井,也的确断言此井无水。怎么,现在打出水来了吗?”

    苏昊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他刚才带着人在周围转了一大圈,把此处的地质构造了解得差不多了,已经能够确定这个井位不可能出水。再说,看到跟在涂文焕身后的邓奎那一脸尴尬的样子,他也知道答案已经揭晓了。

    涂文焕道:“老朽年轻时,曾遇名师学过勘看风水,自讨在勘井一术上有所心得。此处井位,以老朽的愚见,应当是肯定能够出水的。苏师爷却一眼能够看出无水,老朽能否请教一下师爷,你是如何看出这一点的呢?”

    苏昊微微一笑,说道:“涂老,其实您勘中的这个井位,的确应该是有水的。古谚云: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此处正合这两山夹一孤山之势,在常理上是一个有水的地方。”

    “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这条古谚,老朽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老朽勘定此处有水,的确是看中了这个地形。”涂文焕说道。

    苏昊也闹不清楚自己说的这个顺口溜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也许在明朝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说法吧。这些找水的谚语,有些也是后世的地质人员编出来的,目的在于帮助更多的人掌握一些初步的找水技巧。每一条谚语的背后,都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古人也许弄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在长期的实践中,也积累下了一些经验,涂文焕选择井位,应当就是从这些经验出发了。

    “学生乍看到这个地形的时候,也是认定此处有水的。不过,学生多占了涂老的一个便宜,那就是涂老勘井的时候,井还没有开始挖,涂老只能看到地上的东西。而学生来的时候,井已经挖了40尺,学生到井下看了一下,发现构造有异,所以才敢断言此处无水。”苏昊解释道。他说的是实话,同时也给足了涂文焕面子,毕竟他比涂文焕多看到了一些东西,能够作出一个比涂文焕更准确的判断,也是正常的。

    涂文焕倒是对自己的面子不太关心,他更想了解的,是苏昊在井下看到了什么。他以往勘井,都是根据地形地貌来判断的,像苏昊这样下到井里去看地下岩层结构的方法,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更谈不上能够领会其意思了。

    “苏师爷,老朽愚钝,不知苏师爷是从哪一点看出此处无水的,可否请苏师爷为老朽指点迷津?”涂文焕问道。

    苏昊道:“涂老客气了。学生是这样看的,所谓两山夹孤山,其实是在两山之间的谷地上出现了一个岩石的断层,这座孤山,就是岩石断裂之后突起的部分。由于岩石在这里突起,就阻断了从上游的地下流来地下水,从而形成一个地下水富集的区域。在此区域打井,十有仈jiǔ是能够打出水来的。”

    “原来如此。”涂文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sè,“老朽从前自知这种地形能够打出水来,却不知从地下的水脉入手来推测。听苏师爷这一解释,老朽可就完全明白了。不过,既然师爷说到这里应当有水脉富集,那么为什么又会打不出水来呢?”

    苏昊道:“这就是我在井下看到的情况了。我下到井下去之后,发现井下的岩层走势与地表上推测出来的有所不同,再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从此处往前两里许的地方,还有一处起伏,由此猜想,本地的岩层其实有两处以上的断裂,前面那一处断层已经提前阻住了来水,所以这一处就打不出水来了。”

    “明白了,明白了。”涂文焕连连点头,“看来,还是老朽学艺不jīng,不及苏师爷想得透彻。依苏师爷之见,如果在前面那一处起伏之前打井,就应当能够打出水来了吧?”

    苏昊道:“正是如此,学生刚才带着人已经去勘察过那处了,而且已经以白灰做了标记。以学生的推测,在那一处打井,应当能够出水。”

    “佩服,佩服。”涂文焕向苏昊拱了拱手,做出一个钦佩的样子来。

    看到涂文焕都向苏昊低头了,邓奎的脸上更挂不住了。他下意识地往自己的人群里挤了挤,希望别人看不见他。衙役许宗却没放过他,故意大声地对陈观鱼说道:“道长,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陈观鱼纳闷道:“什么放心?”

    许宗道:“你刚才不是担心咱们师爷打赌输了要赔银子吗?现在看来,师爷果然是天赋奇才,哪能输呢?不过,别人输了银子就不吭声了,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许宗住口。”苏昊不得不出来制止了,他与邓奎打赌,其实是被逼无奈。现在打赌赢了,他自然不会想让邓奎兑现赌约。看这涂文焕一副谦逊的样子,苏昊怎么能跟他的手下过不去呢。

    苏昊打算放过邓奎,邓奎自己却受不了了。他从同伴身后走出来,大声地说道:“你们说什么呢?我邓奎吐一口唾沫当一颗钉,认赌服输。我现在银子没带在身上,回去取了银子就给你们。”

    涂文焕这才知道原来双方还就有水无水的事情赌了银两,他笑着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不知道邓奎与你们的赌约,是多少银两啊?是老夫勘井有误,这赌资,就由老夫来赔,如何?”

    “岂敢岂敢。”苏昊说道,“涂老,适才大家只是开个玩笑,说谁输了,就由谁出钱请工匠师傅和县衙的兄弟们一起吃饭喝酒,犒劳各位打井的功臣。大家本意都是为了打井,岂能为一句玩笑话就伤了和气呢。”

    “苏师爷言之有理。”涂文焕摸着胡子说道,“不过,既然邓奎已经应承下了,我看就这样吧,银两之类,大家就不要提了,今天晚上,就由老夫作东,请各位赏光如何?”

    苏昊道:“不敢叨扰涂老,还是让学生作东吧。涂老是前辈,哪有学生让前辈作东的道理?”

    涂文焕笑道:“客随主便,在这广丰乡,老夫算是半个主人,这邓奎就更是在本地光屁股长大的。苏师爷带着各位兄弟来为我广丰乡父老打井,老夫作东招待各位一餐,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苏昊听到这话,也就不再坚持了,他向涂文焕行了个礼道:“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048 夜宴

    涂文焕带的随从有十几人,都是如邓奎一样的大汉。涂文焕一声吩咐下去,便有人麻利地跑着安排去了,从这些人的举止来看,的确像是行伍中出来的,以当前大明的军纪来看,这些人堪称是jīng兵了。

    涂文焕与苏昊一起,慢慢地往村里走,一边走一边探讨勘察井位的心得。涂文焕的实践经验非常丰富,苏昊更是专业干地质出身的,两个人说起来颇为投机。苏昊的知识背景远比涂文焕要扎实得多,许多涂文焕感到疑惑的事情,一说出来,苏昊就能够一五一十地加以解释,涂文焕越听越是惊奇,两人走到村口的时候,涂文焕对苏昊的钦佩与欣赏之情,已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了。

    涂文焕就是本村人,他家的房子看起来十分壮观。不过,苏昊能够看出,这所房屋的建筑年限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年的样子,估计应当是涂文焕在外面发迹之后才回来盖的房,至于此前涂文焕家是什么状况,就难以判断了。

    当天晚上,涂家摆了七八桌酒席,宴请苏昊以及所有打井有功的匠人和衙役们。村里的老人、里长、甲首等也都被请来作陪,与工匠和衙役们坐在一起,负责向大家劝酒。酒桌上觥筹交错,煞是热闹,黄二苟喝得满脸的粉刺都凸出来了,大着舌头,句句不离苏昊,说自家的苏师爷如何英明神武之类,迎来无数的恭维之声。

    别的衙役到乡下去打井,都是被乡民们当成官差来侍候着的。黄二苟却是极其悲摧,遇到了一个强势的涂文焕。涂文焕连知县都不放在眼里,对于县衙的胥吏,更是满不在乎。他给黄二苟指点了几个井位,又派自己的随从在一旁监督,弄得黄二苟像是被强迫劳动似的,虽然没受什么虐待,但要像今天这样大鱼大肉的接待,也是不敢想象的。

    如今,苏昊不过是预见到了一个井位无水,就让涂文焕低下了高昂着的头,主动提出犒劳大家,这让黄二苟如何能够不激动万分。

    工匠和衙役们都被安排在涂家的大院里吃饭,涂文焕专门摆了一个小桌,在自家的客厅里招待苏昊。能够有资格作陪的,只有涂文焕身边的几个亲随,加上苏昊这边的陈观鱼。其实,就连陈观鱼,涂文焕也是瞧不上的,只是自己这边有几个人了,苏昊那边如果一个随从都不让带,也显得不太和谐。

    酒过三巡,涂文焕向苏昊问起了他学识的来历,苏昊自然还是用那套有关佛郎机传教士的说辞来掩饰。涂文焕感慨地点点头道:“原来苏兄弟是向佛郎机人学的格物之道。这佛郎机人老夫倒也见过几个,却不知道他们有如此的学识。不过,佛郎机人的火器打造倒是有些独到之处。”

    苏昊问道:“涂老,您说您曾经见过几个佛郎机人,是在哪见到的?”

    涂文焕捋着胡子,作沉思状,说道:“说起来,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老夫还在……,呃,当时老夫受命巡视南粤,广东副总兵陈璘陪老夫去澳门,与佛郎机传教士打过交道。那些佛郎机传教士倒也有毅力,刚到我大明几年时间,所学的我中华语言文字已颇为流畅。我曾与几位传教士在一起交谈,倒没有听他们说起过这些格物之道。”

    苏昊道:“这也正常吧,不是每个传教士都懂这些知识的。学生也算是侥幸,遇到这样一位传教士,恰好就是懂这些东西的。”

    “这也算是苏兄弟的一番际遇了。”涂文焕说道,“苏兄弟,你学的这些格物道,除了用于勘井之外,还能做些什么,能否说出来让老夫开开眼界呢?”

    苏昊想了想,说道:“其实,学生所学的这些知识,叫做地质学,它在西方文字中的意思,是关于地球的科学。在地质学中,勘井只是最皮毛的一项应用,除了勘井之外,地质学知识更多地是用于矿山勘探、工程建设、自然灾害防范等方面,用处是非常大的。”

    “原来苏兄弟还懂探矿之道?”涂文焕好奇地说道。

    苏昊谦虚道:“学生只能说是略通一二吧。”

    涂文焕道:“探矿可是一门大学问,掌握了这门学问,进可富国强兵,退可安身立命。据我在工部的经历,纵观我大明天下,能够jīng通这门学问的,也找不出几个来。国家每年为了采矿,花费甚多,却往往事倍功半,皆是因为缺乏探矿人才啊。”

    苏昊道:“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导向的问题吧。”

    “何谓导向?”涂文焕问道。

    苏昊道:“我大明是以文章取仕的,只要能够做得出锦绣文章,就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像这采矿、勘井之类的技术,往往被斥为奇技yín巧,不登大雅之堂。久而久之,还有谁会去研究这样的学问呢?”

    “的确如此。”涂文焕叹道,“现在朝廷里充斥的,都是一些死读书的腐儒,满嘴圣贤之道,却无一点治国之能。”

    苏昊听涂文焕这样说,便问道:“涂老,我刚才听您说,您曾受命巡视南粤,想必也是一位京官吧?这一次回丰城来,是来省亲的吗?”

    此言一出,桌上涂文焕的那些随从们脸sè都微微有些变了,似乎苏昊问的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涂文焕向众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微笑着对苏昊说道:“适才向苏兄弟说的,是老夫十年前的事情了。实不相瞒,那时候,老夫曾先后在工部和兵部任职,当时颇受张太岳张大人看重。后面的事情,苏兄弟应当能够想象得到吧?”

    “原来如此。”苏昊微微点了点头。

    涂文焕说的张太岳,就是万历初年至万历十年的首辅张居正了。此人在位时,权力极大,甚至连万历都得看他的脸sè行事。涂文焕在那个时候受到张居正的看重,想来也是十分风光的。但世事无常,张居正死后一年,万历便抄了他的家,差点灭了他的满门。涂文焕作为与张居正有瓜葛的人,境遇应当是可想而知的。

    张居正其人,在历史上毁誉参半,但有一点是不容否认的,那就是他是一个想做一些实事、而且也的确做了一些实事的人。在张居正之前,嘉靖年间,严嵩父子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把整个国家折腾得奄奄一息。张居正上台后,整饬朝纲,巩固国防,尤其是推行了一条鞭法,使国家的财力得到恢复,这才使明朝又获得了几十年的生机。

    作为一名想做事的领导,自然会对能干的手下格外看重,涂文焕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得到张居正的青睐的。

    “那么,涂老现在在哪高就呢?”苏昊又问道。

    涂文焕道:“老朽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还奢谈什么高就不高就。前些年,朝中清查张氏余党,不少人因此而被罢官,甚至入狱、流放,老夫因为与张太岳并无太多私交,所以幸免于难,不过差使却是无法再做下去了。老夫也比较识趣,便上表乞求致仕,得到了朝廷的恩准。所以,老夫现在就是一个布衣之身了。”

    “可是……”苏昊用眼睛看了看桌上那几位涂文焕的亲随,向涂文焕投去一个怀疑的眼神。作为一名致仕的官员,身边带着这么多明显来自于军方的随从,似乎是有些不太合情理的。

    涂文焕呵呵笑道:“苏兄弟是说这几位兄弟吧?他们其实都是云南副总兵邓武桥将军麾下的亲兵。这邓武桥是此去不远邓家村人氏,与我自幼是好友。我致仕之后,百无聊赖,便到他那里去做了一个幕僚,讨一碗饭吃。这一次,我回乡来省亲,武桥怕我路上不安全,便派了邓奎等十几名亲兵护送,也就是这几位兄弟了。”

049 老将邓子龙

    见苏昊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涂文焕便详细地向他介绍起了这位邓武桥将军,原来此人竟是在丰城赫赫有名的一位人物,只是苏昊作为一个乡下宅男,对此茫然无知而已。

    邓武桥,名子龙,武桥是他的字,丰城县杜市镇邓家村人,生于明嘉靖十年,即公元1531年,今年已经是58岁了。

    据涂文焕介绍,邓子龙早年因为行侠仗义,得罪了乡里的豪坤,被迫游走四方,生活十分困苦。23岁那年,他在丰城东门白云庵遇到一位老人,因为言语冲突而动起手来,结果年轻力壮的邓子龙竟不是这位老人的对手,败在对方的拳脚之下。

    邓子龙细一打听,原来这位老人不是别人,而是嘉靖八年的状元、吉水人罗洪先。史载,罗洪先“甘淡泊,练寒暑,跃马挽强,考图观史,自天文、地志、礼乐、典章、河渠、边塞、战阵攻守,下逮yīn阳、算数,靡不jīng究;至人才、吏事、国计、民情,悉加咨访”,用今天的话说,简直就是一个超级牛人了。

    罗洪先于嘉靖十八年因上书冒犯了嘉靖而被撤职,从此云游四方。邓子龙遇到罗洪先的时候,罗洪先已经是50多岁,在丰城寓居。罗洪先看中了邓子龙的正直和天赋,遂收其为徒,向他传授了拳经、兵法、阵图、六甲经书。嘉靖三十七年,邓子龙参加武举乡试,凭着出sè的表现,成功中式举人。

    在中举之后,江西巡按两院马上给了邓子龙一次机会,让他带兵去平定樟树镇的贼人之乱,结果首战告捷。随后,因福建沿海倭寇成患,邓子龙应邀率江西客兵入闽抗倭,进驻福建泉州一带。在随后的十几年时间里,他先后转战福建、广东沿海,历经数百战,立下赫赫战功。

    万历二年,邓子龙被调回江西,先后任抚州把总、鄱阳守备。万历五年,邓子龙平定湘赣边界的李大銮起义,为加强对当地的控制,他率兵3000驻守一个叫铜鼓石的地方,后来此地因此而逐渐繁荣起来,到后世的民国初年,建立了铜鼓县。

    再往后,邓子龙又到浙江当了参将,守卫宁波一带的海防。万历九年,邓子龙奉命入黔,任武靖参将,一举平定了“五开兵变”。

    万历十一年,缅甸东吁王朝袭扰云南边境,邓子龙率三千江西子弟兵驰援云南,先后取得姚关偃草坡、攀枝花、湾甸、耿马三尖山等战斗的胜利,随后又与南昌人刘綎所率的部队一道,攻克了缅甸副都阿瓦,擒获勾结缅甸侵略者的卖国贼岳凤,一举平定了缅甸之乱。

    战争胜利后,邓子龙和刘綎均被加副总兵职衔,驻守云南。

    当然,让邓子龙最为出名的事迹,却是发生在苏昊所处的这个时代之后的。那是在万历26年,70岁高龄的邓子龙受命任明朝水师副将,率水军赴朝抗倭。在关键xìng的露梁海战中,邓子龙与朝鲜水师大将李舜臣一道,重创倭寇,击沉敌舰400余艘,毙敌万余。也就是在这场战斗中,邓子龙以身殉职。

    苏昊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因为是个工科男,对于邓子龙这样一位载入史册的英雄人物并不了解。相反,对于涂文焕说起的罗洪先,苏昊却是久仰其名。原来,罗洪先在被罢官之后,曾四处游历,并jīng心绘制了两卷本的《广舆图》。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分省地图集,其中采用了24种新创的图例符号,极大地丰富了古代的舆地之学,罗洪先因此而被誉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地图学家。苏昊作为一个地质学家,对于这个典故是比较熟悉的。

    “原来丰城有这样一位大英雄,学生竟然从未听说,实在是惭愧啊。”苏昊听完涂文焕的介绍,不由感慨万千。

    涂文焕道:“时下世风如此,朝野均重文轻武,苏兄弟对于武桥将军的事迹从未耳闻,也不奇怪了。”

    “重文轻武,真是取死之道啊。”苏昊评论道,“大明四周强敌环伺,我们却在这里自废武功。等到有朝一rì异族的屠刀砍到我们头上时,难道我们能拿着圣贤文章去自救吗?”

    涂文焕道:“苏兄弟此言,倒有些惊世骇俗。嘉靖29年,俺答汗曾兵临běi jīng城下,史称庚戌之变。至隆庆四年,俺答与我大明和谈。五年,俺答受封为顺义王,与我大明通贡互市,此后双方再不见兵戎。近年来,虽有辽东的札萨克图汗和朵颜部的董狐狸偶尔sāo扰边关,但毕竟已不是大患。苏兄弟称大明四周强敌环伺,此言从何说起呢?”

    苏昊道:“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年,我大明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周边也没有什么重大的战事。但殊不知,在我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无数的对手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蚕食鲸吞我们的河山呢。据我分析,至少有三路强敌,是我们不可不防的。”

    “三路强敌?”涂文焕脸sè变得严肃起来,“愿闻其详。”

    苏昊道:“第一路,来自于北方。大明这200多年时间里,来自于北方的威胁从未间断。俺答虽然与大明签订了和约,但这种和约是随时都可能被撕毁的,在历史上,对方撕毁和约的事情,还少了吗?”

    “此话不假。”涂文焕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算俺答部与大明能够相安无事,草原上的其他各部,同样可能对大明构成威胁。就算是现在还不起眼的女真部落,未来也未必不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苏昊泛泛地说道。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知道最终灭亡明朝的,是目前还刚刚崛起的建州女真,但现在就直接说出这话,未免太超前了,恐怕邓文焕听了也不会相信,所以,他只能是大而化之地进行阐述了。

    涂文焕是在兵部呆过的,这些年又在邓子龙那里当幕僚,对于兵事颇有一些了解,所以对苏昊所分析的情况颇为认同。他点点头说道:“嗯,北方的威胁,的确无时不在。那么,苏兄弟说的第二路,又是指何处呢?”

    “第二路,就是东边的倭寇。”苏昊道,“倭寇之患,绝对不仅仅是sāo扰我大明沿海、劫掠一些财物。一旦实力充足,他们必定会集中大军,入侵我大明。涂老想想看,目前倭寇仅仅是以小股零星的方式进行袭扰,就已经让我们的沿海军民疲于应付,一旦倭寇以数万之众发起进攻,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这……”涂文焕有些迟疑了,“苏兄弟认为,倭寇真有可能集中数万之众,入侵我大明吗?”

    “完全可能。”苏昊肯定地说道,从甲午战争到七七事变,rì本人可不就是得寸进尺,一步步入侵中国的吗?在明朝,rì本的实力的确还不足以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但其yù霸占中国的野心却是早早就已经萌生出来的。在苏昊的印象中,万历年间rì本是曾经发动过侵朝战争的,侵朝是侵华的前奏,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把rì本的侵华野心扼杀掉,后世的惨剧就无法避免了。

    “嗯,倭寇也可以算是一路强敌吧。”涂文焕再次点点头,虽然他并不完全相信苏昊说的情况,但居安思危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觉得,以苏昊这样一个乡下秀才,能够想到倭寇的威胁,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这第三路,就是我们平常说的佛郎机人了。他们其实是很多个国家,包括英格兰、法兰西、德意志、尼德兰、西班牙、葡萄牙等等,统称为欧洲。100多年前,欧洲人开始了大航海时代,一路进行征服和掠夺。目前他们的力量还比较弱,加之从欧洲到大明路途甚远,他们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力量来入侵我大明。但我预计,随着欧洲技术革命的完成,欧洲人的实力将会得到空前的提高,届时,他们将是我们最大的威胁。”苏昊说道。

    苏昊在那危言耸听,涂文焕没觉得什么,但旁边那些亲兵却听不下去了。邓奎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带着几分酒气说道:

    “苏秀才,在勘井这件事情上,我邓奎算是服你了,但要说到打仗,你们这些秀才也就是纸上谈兵的本事而已。你说这个也是威胁,那个也是什么心腹大患,你把我等大明兵将置之何地了?

    这佛郎机人,我没有见过,但我听我家邓将军和涂先生都说起过。他们不过就是眼睛是蓝sè的、鼻子高一点,其他的也并未见什么异像。听说这佛郎机地方穷得很,佛郎机人到我大明来,无不称赞我大明富庶。像这样一个又穷、离我大明又有万里之遥的地方,能对我大明有什么威胁?”

050 谈论火器

    听到邓奎这样说,苏昊把头转向涂文焕,问道:“涂老,您以为邓奎所言,有道理否?”

    涂文焕道:“他们几个人,都是行伍出身,xìng情豪爽,不太懂规矩,还请苏兄弟不要介意。不过,邓奎所言,我觉得还是有一些道理的。你说倭寇有可能以数万之众犯我大明,我觉得这还有点可能。想那佛郎机,也就是你说的欧洲,离我大明恐有万里之遥,就算一次能渡万人来我大明,又怎能敌我大明百万强兵?”

    苏昊道:“涂老,如果我说6000名佛郎机人就能从广州一直打到京师,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涂文焕坦率地说道,“人力总是有限的,即便是当年的瓦剌铁骑,也无力仅仅靠着几千人在我大明长驱直入。”

    苏昊摇摇头,火器时代的战争逻辑,不是冷兵器时代的人们能够理解的,在鸦片战争时期,英**队就是靠着几千人,把数以万计的清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还有,欧洲人目前已经占领了印度沿海,在那里建立起了殖民地。要想进攻中国,并没有什么万里之遥。

    苏昊道:“涂老,你有所不知,欧洲人仰仗的,是火器之利。以火器对付咱们的冷兵器,人数虽少,也同样有胜算的。”

    “火器?”邓奎在一旁嘲讽地笑了一声,“苏秀才,你知道火器是什么样子吗?”

    “略知一二。”苏昊答道,开玩笑,作为一个现代人,能不知道火器长什么样子吗?

    邓奎道:“佛郎机人的火器,不外乎佛郎机炮、火绳枪,其实也就是我们军中的火铳而已。这些火器确有一些威力,但其装填困难,点火麻烦,一击不中,就只有等死的份了。我们军中的火铳也装备了不少,但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苏昊问。

    邓奎答道:“那些火铳,在别处作战时好歹还能用上,到了云南那地方,根本就没法用。云南号称天无三rì晴,一遇雨天,火绳淋湿了,火铳就无法发shè,最后还得靠兵士们拿着大刀长矛去冲杀。”

    “怎么,现在军中的火铳,还是靠火绳还点燃的吗?”苏昊对涂文焕问道。

    “当然……怎么,苏兄弟还知道其他的方法吗?”涂文焕敏感地问道。他从此前与苏昊的谈话中,感觉到此人颇有一些不同异常的见识,便猜到苏昊或许还知道其他的方法。

    苏昊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佛郎机人已经把传统的火枪做了改进,采用燧石击发,不用火绳了。采用燧石击发的火枪,shè速要快得多,大概在2个小分的时间里,就能够发shè一次。”

    “竟有如此利器?”涂文焕惊讶道,“苏兄弟可否详细说说?”

    苏昊是在电影里看到燧发枪这种东西的,他不知道欧洲人发明燧发枪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燧发枪真正的样子是什么。不过,从原理上来分析,他还是能够说明白的。

    传统的火枪,是把火-药将进枪膛之后,用点燃的火绳去引发。在欧洲,曾有火枪手带着几里长的一大盘火绳去打仗的说法。燧发枪的原理,是用一块燧石和一个击发装置来代替火绳,当击发装置撞击在燧石上时,燧石会迸发出火星,从而可以引燃枪膛里的火-药,完成发shè。

    火绳枪的击发速度,苏昊不太清楚,但他印象中,燧发枪能够做到一分钟shè击2枪的速度,这应当是比传统的火绳枪要快得多的。

    在这里,还得再说一下中国古代的计时问题。在西式钟表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是把一昼夜分为12个时辰,同时又把一昼夜分为100刻,这样算来,每个时辰就相当于八又三分之一刻,每一刻相当于后世的14.4分钟。在刻之下,还有一个“分”的单位,每刻分为60分,也称为“小分”。照这样算,一个“小分”就相当于后世的14.4秒。苏昊说2小分击发一次,换算成后世的时间单位,就是半分钟一发了。

    除了发shè速度快之外,燧发枪还有另外一个优点,就是针对邓奎所说的那种情况,在风雨天气中,火铳兵携带的火绳容易被吹灭或者浇灭,但燧发枪则不受天气的影响。

    燧发枪的原理,说破了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前人或没有想到,或即使想到了,但受制于制造工艺而无法实现。苏昊觉得,以明代中国的技术水平,要制造出燧发枪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燧发枪,大致的原理是这样的……”

    苏昊拿出纸和炭笔,给涂文焕画了一个大致的示意图。他没有研究过枪械,所以无法画出真实的图纸,但使用燧石击发的思路并不复杂,在图上也是能够表现出来的。

    涂文焕曾经在工部和兵部都呆过,算是一个技术型人才,苏昊一画出图来,他就看明白了,脸上不禁流露出喜忧参半的神情:

    “苏兄弟,你是说,佛郎机人已经制造出了这样的火枪?”

    苏昊脸微微红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欧洲人有没有研制出燧发枪,不过,燧发枪的大规模应用应当还没有开始。他摇摇头道:“这个我也只是听那佛郎机传教士提到了一句,听他的意思,好像他们也是刚刚开始设计,还有一些工艺问题没有解决吧。这应当是几年前的情况了,现在情况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涂文焕拿过那张图纸,仔细地察看着,脸上yīn晴不定。邓奎在一旁看着涂文焕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涂先生,这位苏……苏兄弟说的,真有道理吗?”

    邓奎原本对苏昊还有些不愤,所以口口声声只称他为苏秀才,现在见苏昊画出一张燧发枪的示意图来,竟让涂文焕陷入了沉思,心里对苏昊不由产生了几分敬意。勘井这种事情,邓奎其实并不关心,就算苏昊是个极品的风水师,邓奎也不会当一回事。但涉及到火枪的事情,可就不同了,任何一种兵器的改进,都会关系到成千上万士兵的生命,邓奎对此是非常在意的。

    涂文焕沉吟了半晌,缓缓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以我的经验,苏兄弟说的这种燧发枪,应当是可以制造出来的。一旦这种枪被制造出来,并且大量装备于军队,将完全改变战争的模式。

    如果在2小分的时间里就可以发出一枪,那么用三排交替shè击的方法,几乎可以在两军阵前制造出一片永不停歇的弹雨。无论是鞑子的轻骑,还是倭寇,都无法突破这样的弹雨……反过来,如果对手装备了这样的火器,那我大明军队同样是束手无策。”

    苏昊忍不住对涂文焕肃然起敬了,对方没有经历过火器时代,却能够从一件火器的改进中预见到了火器时代的作战特点。用火铳进行三段式shè击的战术,在明朝已经得到应用了,但由于火铳的装填速度太慢、点火麻烦,所以这种shè击技术并没有带来整个战争模式的革命。如今,听苏昊说起有shè击频率更高的火器,涂文焕马上就想到其在战争的应用将会意味着什么。

    “涂老所言极是,学生也是这样看的。”苏昊说道,“如果燧发枪能够大量装备于军队,那么追求力量至上的冷兵器时代就将结束,以骑shè见长的蒙古军队,在火枪面前将不堪一击。”

    桌上一位名叫郝彤的亲兵说道:“苏师爷,你刚才说这种新式的火铳……嗯,或者说叫火枪吧,能够在2小分的时间里发shè一枪,在下觉得还是挺困难的。火铳击发慢,除了点火这个环节之外,还有装火-药的环节。

    我们军中为了加快装药的速度,采用纸包事先把火-药进行分装,每次击发时,往火铳里倒进一个纸包,这比过去用牛角匙来称量,已经是快了一倍以上。即便如此,装一份药也要花费3至4小分的时间了,你如何能够在2小分的时间之内完成这个装填呢?”

    “郝兄莫非就是火铳手?”苏昊听郝彤说得如此专业,便随口问道。

    郝彤往腰间一摸,取出一把手铳,放在桌上,说道:“在下是邓大人的亲兵,刀马骑shè的功夫都是要练的,使用火铳不过是技艺之一而已。”

    “这就是军中的火铳吗?不知是否能让我看看?”苏昊好奇地说道,现代的枪械他见过不少,但明朝的火铳,他还真没见过。

    “苏兄弟请过目。”涂文焕把郝彤的手铳拿过来,递给苏昊。

    苏昊拿着那把手铳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说道:“的确是做工jīng湛,以明朝……呃,以我大明当前的工艺水平,这把火铳也的确算是jīng品了。”

    苏昊嘴里说的是称赞的话,但听在郝彤的耳朵里,却满不是那么回事。苏昊的潜台词其实是说:以大明当前的工艺而言算是jīng品,那么如果以其他的标准来看,就够不上jīng品了。

    郝彤这把手铳,是他在战斗中立了大功,邓子龙亲自奖赏给他的,在邓子龙的军中,这把手铳是最为出sè的,其他的火铳做工比这把手铳要差出了一大截。就是这样一把让郝彤觉得自豪无比的手铳,却没有引起苏昊的惊叹,这让郝彤哪里受得了。

    “听苏师爷的意思,你见过比这更好的火铳?”郝彤不悦地问道。

051 造枪

    苏昊话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他拿着后世勃郎宁的工艺标准来评价明朝的手铳,这不是伤人的自尊心吗?听到郝彤这样质问,他笑着说道:“郝大哥误会了,我是说这把手铳的制作的确非常jīng细,至少我见过的铁器,还无出其右。”

    “苏师爷过誉了……”郝彤这才舒服了一点,谁知,没等他再说几句场面上的话,苏昊后面的话又让他郁闷了。

    “不过,这把手铳还是重了一点,原因是材料不过关。如果冶铁的过程中能够进行更充分的脱硫……嗯,我是说,如果铁的质地能够更纯一些,那么枪管的厚度也就可以降低一些,枪会变得更轻,同时还能更耐用。”苏昊从一个理工男的角度评价道。

    “的确是如此吧。”郝彤翻了翻白眼,他知道苏昊说的是对的,如果铸铁的品质能够更好一些,火铳的质量当然也会得到改善。但优质的铸铁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吗?苏昊这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苏师爷现在也看到这火铳了,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装填火-药的速度更快一些呢?”郝彤追问道。

    苏昊道:“这个其实很简单,刚才郝兄已经说了,你们为了加快装填速度,事先把火-药称量好,用纸包成小包。你们多花的那些时间,就是拆开纸包往火铳里倒火-药的时间。如果你们把火-药连包装纸一起塞进火铳,不就能够省下不少时间了吗?”

    在退膛器发明之前,火枪史上曾经出现过用硝化纸制作的纸壳枪弹,算是现代子弹的雏形了。纸壳弹与现代子弹的区别,就在于包装火-药的纸壳会与火-药一起在枪膛里烧掉,这也是因为前装枪无法退出弹壳而采用的权宜之计。苏昊虽然不了解其中的技术细节,但对于一个现代的技术人员来说,知道原理就足够解决这些问题了。

    “直接把包装纸也装进枪膛……倒是一个好主意!”郝彤在脑子里模拟着装弹的过程,顿觉眼前一亮。

    涂文焕听完苏昊与郝彤的对话,突然问道:“苏兄弟,你既然对这种燧发枪有如此心得,可有能力制出一支让我们看看?”

    “我?”苏昊吃惊道,“我怎么可能去制造火枪?”

    涂文焕道:“苏兄弟jīng通夷人的格物之道,你刚才说起这燧发枪的机理,可谓头头是道。如果找若干巧匠,再由苏兄弟加以指导,或许能够造出一杆这样的枪也未可知。苏兄弟,我听你说起这燧发枪的厉害,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如果这种燧发枪能够为我大明所有,那么我们的兵士在战场上能够少流无数的血。忧的是,如果是我大明的敌手拥有了这种燧发枪,那么我大明江山就堪忧了。”

    “这……”苏昊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过自己要为明朝的复兴做一些事情,但他一直以来,只是想着用自己的地质学知识,去为国家多创造一些财富,让国家变得更加富强。直接插手军事,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军事这件事情离自己实在是太远了。

    “涂先生,我家师爷来做这件事,似乎有些不便之处。”坐在一旁的陈观鱼见苏昊面有难sè,连忙插话替苏昊解围。

    “陈道长何出此言?”涂文焕向陈观鱼问道。

    陈观鱼道:“我大明律法,民间不得私造兵器,更何况是火铳这样的利器。如果我家苏师爷私造火铳,恐怕驻在南昌府的锦衣卫千户所就该找上门来了。”

    “锦衣卫吗?”涂文焕不以为然地呵呵笑道,“这个倒是简单。”

    苏昊问道:“怎么说?”

    涂文焕道:“江西都司掌印张宏,过去曾在兵部任职,与老夫颇有几分私交。另外,武桥将军官拜副总兵,虽然是镇守云南腾冲、姚安两地,但江西都司也得卖他几分面子。苏兄弟既是受我之托试制燧发枪,我自然会替你讨一个都司的许可文书,这样一来,锦衣卫也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呃……”陈观鱼无语了,他倒忘了涂文焕本来就是军方的人,苏昊替涂文焕试制兵器,的确算不上是私造了。

    “要造出一支合格的燧发枪,涉及到的环节很多。首先,要解决铸铁冶炼的问题,需要设计一个小型的高炉,还有坩锅。其次,是相关的加工工艺,我不知道在丰城能不能找到足够好的工匠。还有,火-药的配方可能也需要改进,这方面我还没有什么头绪,可能也需要做不少实验……”苏昊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存在的困难。

    “工匠的问题……”涂文焕想了想,说道,“布政司下面倒是有一个军器局,里面有一些不错的工匠。不过,我担心如果此事交给军器局去做,就要走许多繁文缛节。报到工部的那些腐儒那里去,说不定就会给否了,反而不美。苏兄弟最好还是先在民间找一些匠人试试,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替你联系军器局吧。”

    涂文焕其实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担心一旦燧发枪的这个设想交到军器局那边去,就要经历明朝体制内繁琐的程序。到那时候,燧发枪或者是根本研制不出来,或者即使研制出来了,也是优先供应京师各营,轮不到云南边军的头上。再说,以涂文焕在兵部时候了解的情况,军器局那些人,造些刀枪盔甲还过得去,造火铳的合格率实在是惨不忍睹。燧发枪的制造工艺比传统的火铳又复杂了不少,涂文焕对于军器局能否造出合格的燧发枪,实在没有信心。

    “工匠的问题,我想办法解决吧。”苏昊说道。涂文焕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苏昊知道自己已经很难推辞了。邓奎和郝彤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乎是充满了希冀,这让苏昊也很觉得此事义不容辞。燧发枪毕竟是欧洲人在17世纪就已经能够造出来的东西,苏昊相信,以自己一个21世纪高级工程技术人员的水平,造出一杆不亚于欧洲人的燧发枪,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苏兄弟,你估计,要造出一杆合用的燧发枪,要花多少银子?”涂文焕转向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要苏昊办事,自然不可能让他自掏腰包。

    苏昊苦笑道:“这个……还真不好算。我只是一介书生,对于大明的技术水平,完全没有了解。如果解决了所有的工艺问题,那么一杆枪的成本,我想应当不会超过10两银子。不过,前期探索这些工艺,花的钱可就不好算了。”

    “我给你五百两,你能造出来第一支来吗?”涂文焕直接就开价了。他知道苏昊说的话是真的,要让苏昊现在就去评估试制一杆燧发枪的投入,的确有些难度。从与苏昊的短暂接触中,涂文焕认定苏昊是一个诚实可靠的年轻人,他没必要和苏昊讨价还价。

    “五百两!”陈观鱼的嘴张得老大,他只觉得眼前像是在下流星雨一般,只不过掉下来的都是大块大块的银锭。五百两银子,陈观鱼做梦都没有梦见过这样多的钱,如果涂文焕是把这些钱拿给他,然后指给他看一个巨大的火坑,他相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快答应啊!快答应啊!陈观鱼在心里拼命地对苏昊喊道,不就是一杆火铳吗?怎么想办法还不能给捣估出来?

    苏昊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地替全县勘井,韩文也不过是拿出20两银子来给他作为奖赏。自己从后世剽窃过来一个省柴灶,准备在全县推广,最终也挣不到一二百两银子。而这个涂文焕,仅仅为了他一句戏言,就敢扔出五百两银子来,那么涂文焕,或者他背后的邓子龙,家财该是多么厚实啊!

    其实,在明朝中后期,军队里的武官往往都是非常富裕的,像戚继光、李成梁之类的边关重将,通过克扣军饷、屯田、走私等业务,往往都能攒下万贯家财,生活极其奢华。邓子龙镇守的是云南边关,同样能够捞到不少外快,所以在财力方面并无困难。

    “既然涂老如此看重,在下也就不便推辞了。具体需要多少银两,在下现在的确说不好,还请涂老容在下几天时间,待在下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我估计,要完善相关这些工艺,五百两银子应当是绰绰有余了。”苏昊说道。

    “好!”涂文焕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说定了。我先预支给你五百两银子,如果有节余,就当作苏兄弟的辛苦费好了。如果银子不够,苏兄弟尽可开口,老夫再给你拨付就是。”

052 回城

    这一晚,众人尽兴而归。次rì,苏昊带着手下人接着在周边勘测井位,涂文焕不顾自己年近60的高龄,陪着苏昊在山野里打转,看到什么都要与苏昊探讨一番。一开始,涂文焕还存着一些考校苏昊的心思,谁知与苏昊这一路聊下来之后,他彻底震惊了,苏昊的知识面之广、见识之深,让他这个一向自诩才学过人的老学究都自叹弗如。

    用今天的话来说,涂文焕也算是一名搞技术出身的官员了,对于天文地理、工程匠作都有所涉猎。但与苏昊相比,涂文焕的这些知识就实在是拿不出手了。苏昊系统地学习于现代科学理论,又在地质部门工作多年,对各地的山川河流都非常熟悉,涂文焕想找出一点苏昊不懂的东西,还真是非常困难。

    “苏兄弟,真想不到,你竟然对云南的情况都如此熟悉。我随武桥将军在云南征战数年,对于当地的地理、风物,也不过是略有心得而已。你总不会说,你这些知识也是从那佛郎机传教士处学来的吧?”涂文焕大惑不解地对苏昊问道。

    苏昊这才发现自己说的实在有些太多了,邓子龙部驻扎的云南西部属于横断山区,那一带地质构造复杂、金属矿藏种类繁多、储量丰富,堪称是天然的地质博物馆。苏昊作为一名地质专家,前后到那一带去过几十次,当地的遥感地图也看过无数遍了,别说地表上的山河走势,就算是地下的矿脉,苏昊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然而,在明朝的时候,云贵地区尚属蛮荒之地,很少有人对其进行过系统的研究,苏昊所掌握的这些知识,已经远远超前于这个时代了,不管如何解释,都很难让人信服。

    “涂老,如果我说我是听前往云南一带经商的商人所述,你相信吗?”苏昊以退为进,试探着问道。

    涂文焕摇摇头道:“商人充其量知道一两条马道上的事情,而苏兄弟所言,岂止商人目力所及?若非亲身在云南大山中跋涉数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的。”

    “在下除了去南昌参加府试之外,从未离开过丰城。”苏昊说道。

    “是啊,正因为如此,老夫才觉得奇怪呢。”涂文焕说道。

    苏昊笑道:“我想,我应该是听谁说起的吧,在下自幼就喜欢听这些志异之事,具体是听谁说的,反倒想不起来了。”

    涂文焕听出苏昊是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却又猜不出他所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苏昊不愿意说,他也不便强迫,只能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真是咄咄怪事,苏兄弟看来的确是有一些非凡际遇的。”

    苏昊在广丰乡呆了两天,测定了四五个井位,随后又带上自己的随从奔赴下一个乡镇。

    这一趟下乡,苏昊在外面足足呆了近一个月,在十几名生员和工房衙役们的协助下,他为全县人口最为密集的8个乡勘测了数十个井位,打井出水的概率从以往的25%左右,上升到近80%。

    随着大量的水井被开凿出来,数十万亩耕地得到了有效的浇灌,奄奄一息的庄稼重新获得了生机。农民们在额手称庆之际,也都记住了苏昊这个名字。

    “总算是回到家了。”

    站在自家的门前,苏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一个月的时间,他走了数百里路,经常要翻山越岭,这对于他所继承的这副秀才身体而言,实在是一场艰巨的考验。不过,经过这一个月的锻炼,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要强健了许多,不再是过去那个走上几步就要大喘气的文弱书生模样了。

    “老陈,这一个月也辛苦你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苏昊对跟在自己身边的陈观鱼说道。

    陈观鱼道:“不辛苦,不辛苦,其实这一个月到处吃香的、喝辣的,老道我从来都没有过过这么好的rì子呢,这都是托苏师爷的福啊。”

    苏昊闻听此言,不禁呵呵笑了起来,这一个月在乡下,干活虽然辛苦,但倒还真是吃得不错。他本来就是代表县衙下去的,所做的事情又是打井这样的好事,所以各乡各村都是尽力地以予以接待。陈观鱼以往当风水师,四处忽悠,经常是饥一餐饱一餐,这一段时间天天大鱼大肉地吃着,脸上明显胖了起来,隐隐都快出现双下巴了。

    “不辛苦就好,你先回去休息,改rì我再找你。”苏昊说道。

    “那我就不耽误师爷回家了。”陈观鱼恭恭敬敬地向苏昊行了个礼,然后便兴冲冲地返回他寄住的西门清都观去了。这一趟下乡,他除了好吃好喝之外,还挣了近10两银子的外快,那就是各乡村送给苏昊的红包,苏昊允许他从中提取一成作为辛苦费。

    什么活都不用干,就能够拿到这么多钱,这让陈观鱼的世界观顿时就发生了重大改变,看来世人说得太对了,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啊。他想好了,从今往后,就跟定苏师爷了,人家随便挥挥手,都比自己辛苦奔波挣的钱要多。

    看着陈观鱼离去,苏昊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壮汉说道:“两位兄弟,这就是我家了。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以后就住在我家里吧,我家房子甚大,却只有我与母亲、妹妹三个人居住,你们要住也足够能够住下了。”

    那两名壮汉,正是涂文焕身边的邓奎和郝彤。自从苏昊答应替涂文焕试制燧发枪之后,涂文焕便把这二人派到了苏昊的身边,美其名曰给苏昊当护卫。

    苏昊知道,涂文焕派这两个人跟着自己,目的是多方面的。给自己当护卫,当然也是目的之一,但更多的原因,则是要监督自己是否真的在尽心尽力研究燧发枪。毕竟涂文焕是预支了五百两银子的,财帛动人心,他即使对苏昊再信任,也还是要安排人时刻盯着苏昊的动静。

    邓奎和郝彤跟着苏昊,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帮苏昊应付一些可能出现的麻烦。比如陈观鱼曾经提醒过的民间不得私造兵器的问题,有邓奎和郝彤在身边,就可以证明苏昊不是私造兵器,而是在帮军队制造兵器了。

    对于给苏昊当随从这一点,邓奎和郝彤心里老大不情愿。因为他们知道,涂文焕很快就要返回云南去了,而自己给苏昊当随从,就得长时间留在丰城。虽然丰城的生活条件远比边关要好得多,但这二人都是在军队里呆惯了的,要让他们离开军队,跟着一个秀才当差,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情愿归不情愿,军令如山,涂文焕这样安排了,邓奎和郝彤也没办法。就这样,他们俩从广丰乡开始就跟在苏昊的身边,一直到苏昊返回县城。其他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他们俩只能一步不落地跟在苏昊身边,等着苏昊给他们安顿地方。

    听到苏昊的话,邓奎点点头,瓮声瓮气地答道:“遵命……不过,我们兄弟都是粗人,和你母亲、妹妹在一起,别惊扰了她们。”

    苏昊道:“我母亲和妹妹也都是乡下出来的,不会挑剔的。不过,可能要麻烦你们住在后院,这样大家进进出出也方便一些。”

    “苏师爷怎么安排,我们兄弟就怎么住好了。”郝彤说道,“前一段时间苏师爷一直都在乡下打井,如今已经回到县城了,造燧发枪一事,可得抓紧了。”

    苏昊道:“放心吧,我明天就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苏师爷多费心了。”郝彤说道。

    交代完毕,苏昊带着两个人走进了家门,正在客厅里做着针线活的陆秀儿冷不丁抬眼一看,发现哥哥回来了,乐得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便跳了起来,一边还回过头对着楼上喊道:

    “妈,我哥回来了!我哥回来了!”

053 当官就学坏

    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杨根娣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下来了。她是个乡下女人,倒没裹脚,但来县城大半个月了,还是没习惯走楼梯。迈到最后一级的时候,险些绊倒,苏昊眼明手快地迎上前去,把她给搀扶住了。

    “妈,我回来了。”苏昊说道。

    杨根娣拉着儿子,上下打量了半天,念叨道:“怎么晒得这么黑?这脸上倒是见了点肉了,jīng神好像也好得多。”

    苏昊下乡去之后,想到陆秀儿一个人呆在县城,住在大宅子里,也不安全,于是便差人到龙口村去叫杨根娣也进城来住。杨根娣把自家田里的活都交给了苏小虎一家帮忙照料,说好收获之后拿出几成作为酬劳,然后便带着行李搬到城里来了。

    这些天,杨根娣和陆秀儿天天盼着苏昊早点回来,而苏昊一忙起来,也顾不上托人捎信,结果突然回来,倒让母亲和妹妹措手不及了。

    认认真真地检查过了,确认儿子没有生病、没有受伤、没有受人欺负,杨根娣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如两尊门神一般的邓奎和郝彤,不由奇怪地问道:“昊儿,这两位大兄弟是……”

    苏昊连忙介绍道:“哦,这是我在乡下结识的两位朋友,他们进城来和我一起做点事情。我想叫他们就住在咱们家后面的厢房里,妈,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杨根娣连声说道:“两位小哥,快进来坐吧,站着干什么?”

    杨根娣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多生几个孩子,弄得苏昊形单影只。在村里的时候,苏昊一心只读圣贤书,与周围的年轻人都没有太多的往来,这让杨根娣很担心将来有点什么事情的时候,苏昊没个帮手,会受人欺负。如今见苏昊带回来两个朋友,而且一看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不由喜上眉梢。

    乡下人与城里人有些不同,城里人对于外来的亲友多少都带着一些抵触的情绪,担心别人打扰了自己的生活。而乡下人则不同,他们喜欢热闹,家里的人越多,他们越高兴。杨根娣就是如此,听说邓奎和郝彤二人要住在自己家里,她就像欢迎自己的子侄一样热情。

    “小人给老夫人和大小姐见礼。”

    邓奎、郝彤齐齐地向杨根娣和陆秀儿行了个礼,他们都是当亲兵出身的,在礼节方面受过严格的训练。虽然心里对于给苏昊当差有着百般的不情愿,但见了苏昊的家人,他们还是要把礼节做得足足的。

    “哎呀,两位小哥可别这样叫,什么老夫人,我就是一个乡下老婆子。你们既然和我家昊儿是朋友,就叫我一声婶娘好了,叫秀儿就叫妹妹。”杨根娣满脸笑容地纠正着邓奎和郝彤的称呼。

    “岂敢……”二人道。

    “没什么敢不敢的,就这么定了。”苏昊说道,“二位,涂先生交代的事情,不是一两天就能够完成的,估计还得麻烦二位在我家多住一些时rì。既然住在一起,还是随便点好。这样吧,以后你们管我妈就叫婶娘,管我妹妹就叫名字,她叫秀儿。”

    说到这,他又转过头对母亲和妹妹道:“妈,这位兄弟叫邓奎,那位兄弟叫郝彤,都是在边关上杀过敌的好汉子,你以后就叫他们名字好了。秀儿,你管他们叫邓哥、郝哥,明白吗?”

    “知道了。”陆秀儿抿嘴笑着说道,初见生人,她多少有些害羞,不过家里多几个人,她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

    邓奎和郝彤又坚持了半天,最后还是接受了苏昊的安排。他们两人当兵之前也是农村孩子,十三四岁就跟着邓子龙外出,到现在已经当了快十年兵,对于农村的生活几乎都要淡忘了。看到杨根娣那质朴的笑脸,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候的时光,心里对于苏昊一家人顿时萌生了亲近的感觉。

    杨根娣挎上篮子出门买菜去了,儿子回来了,又带回来两个朋友,她自然是要准备一大桌子菜来迎接的。苏昊让陆秀儿帮忙把后厢房打扫出来,让邓奎和郝彤住下。这二人本是当兵出身,只要有张硬板床睡就心满意足了。

    简单安顿完,苏昊让邓奎和郝彤二人自便,愿意上街去玩也行,愿意在屋子后面的院子里练武打架也行,自己则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一头栽到床上,死活也不肯动弹了。

    “哥,你怎么脸也不洗就躺到床上了?”陆秀儿跟在苏昊身后,看着苏昊一身脏兮兮的样子躺在床上,不禁皱起了眉头。

    “秀儿,老哥我这一趟可累坏了。”苏昊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人就是这样,忙碌的时候还能够撑得住,一旦停下来,浑身的疲惫都一起发作出来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蒙上被子足足地睡上三天三夜。

    陆秀儿看着苏昊的样子,也忍不住有些心疼。她走上前来,帮着苏昊脱了外衣和鞋子,然后又到厨房里倒来了热水,淘净毛巾替苏昊洗脸、洗脚。她过去没有这样侍候过苏昊,不过,如今她觉得苏昊像是一个大人了,干的事情是连知县都称赞的,她照顾照顾苏昊,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苏昊像只死猪一样任凭妹妹摆弄,陆秀儿给他洗脸的时候,鼻子里呼出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少女的馨香。苏昊舒服地轻轻叹了一声:“唉,有妹如此,夫复何求啊!”

    “你说什么?”陆秀儿没听懂。

    苏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陆秀儿,微笑着说道:“我是说,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啊。”

    “呸!”陆秀儿脸上微微有点红,十五岁的女孩子,对于男女之事已经有些懵懂的了解的。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苏昊的童养媳,未来是要嫁给苏昊的,听到苏昊的称赞,她心里有些美美的感觉,又略微有些难为情。

    “昊哥,我听人说,官差到乡下去,里长都会安排年轻女子给他们暖被的。你到乡下去了一个月,是不是天天都有人帮着暖被啊?”陆秀儿半开玩笑地问道。

    “有这事?你听谁说的?”苏昊问道。

    “我听吴大嫂说的。”陆秀儿说道。她说的吴大嫂,便是吴达的老婆冯氏,女人家凑在一起,就喜欢传些这样的八卦,其实陆秀儿自己也不太相信,她无法想象有人给苏昊暖被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亏了亏了。”苏昊连声说道,同时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

    “怎么啦?”陆秀儿吃惊地问道,她以为苏昊办错了什么事。

    苏昊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的话,我就让下面那些里长、甲首啥的给安排安排了。你别说,在大顺乡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一个漂亮妹子,那个漂亮哦……”

    啪!陆秀儿在苏昊身上拍了一掌,正sè道:“你还真的想让人给你暖被啊!我跟你说,吴大嫂跟我说了,你现在当了官差,我得把你管严一些,不能让你去碰那些不三不四的坏女人。”

    “有没有搞错!”苏昊喊叫起来,“这个吴达怎么也不管管他老婆,成天给我妹妹灌输点什么坏点子!”

    “才不是坏点子呢!”陆秀儿争辩道,“吴大嫂说了,有些人当了官就学坏,我不许你学坏。”

    说到学坏,苏昊猛然想起来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对陆秀儿说道:“秀儿,打开包袱看看。”

    陆秀儿莫名其妙地拿过包袱来,提在手上的时候便惊奇地问道:“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重?”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苏昊道。

    陆秀儿打开包袱一看,只见在一堆衣服中间,包着十几块大小不等的银子。她吓得捂着嘴小声问道:“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啊!”

    苏昊道:“你别问了,反正……来路也不算是不正的,你都收着吧,等妈回来再交给妈。”

    “这么多银子,怕有好几十两吧?”陆秀儿问道。

    “足足一百两呢。”苏昊道,“都是各乡村的里长、甲首们送的。”

    陆秀儿犹豫道:“你收百姓送的钱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苏昊摇摇头道:“这都是潜规则,不收也不合适,我不收,也便宜了那些胥吏们了。再说,好歹我也算是去给百姓谋福利的,这钱收得不亏心。”

    “原来当官这么挣钱啊。”陆秀儿感慨道,“哥,以后是不是我们家就不用再种田了。”

    “嗯,不用种田了,以后我负责挣钱,你负责花钱,挺好的。”苏昊笑道。

    “我才不呢!”陆秀儿撅着嘴道,“人家也不是光会花钱的。这半个月,人家还挣了一两三钱银子呢。”

    “什么?你呆在城里,居然还能挣钱?快说给哥听听。”苏昊饶有兴趣地说道。

054 陆秀儿的狐朋狗友

    听苏昊问起来,陆秀儿脸上颇有一些得意之sè,她开始一五一十地向苏昊说起自己挣钱的情况。

    原来,苏昊走后,杨根娣从乡下来到城里。有母亲cāo持家务,陆秀儿就完全闲下来了,每天在城里到处跑,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觉得rì子开心无比。

    过了几天,杨根娣开始和她聊起家庭收支的问题,说现在乡下的田赁给别人种去了,收入锐减,而苏昊在县衙当差,也不知道能挣多少钱。一家人住着大House,城里的柴米油盐样样都贵,这样下去,先前知县赏的那点银子,恐怕就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听母亲这样一说,陆秀儿也紧张起来,她去找了吴达的老婆冯氏,向她咨询有关如何在城里生活的问题。冯氏告诉她,县衙里差役的收入只够维持生计,如果要养孩子,还有读书、考试之类,靠这点收入就很紧张了。

    再说,苏昊家现在的房子还是租的,如果想在县城安家,买房是必不可少的事情。可是,现在的房价多贵啊,丰城这样一个三线城市,房价都快赶上北上广了……

    在冯氏的鼓动下,陆秀儿经过详细的市场调查,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挣钱的法子,那就是到街上去卖茶叶蛋。

    每天,她让杨根娣从街上买百十个鸡蛋回来,用乡下的工艺加工成茶叶蛋,然后再挑到街上去叫卖。陆秀儿虽然没学过四则运算,却能够凭着本能计算出来,这样的生意是能够挣钱的,一天下来,挣个七八十文应当没有问题。

    杨根娣年纪大了,脸皮薄,不敢到街上叫卖。陆秀儿是从小疯惯了的,虽然一开始也有些怯,但一两天之后,就从容淡定了,无论是在街上吆喝,还是与客人讨价还价,都能应对自如。她长得青chūn靓丽,又活泼可爱,许多人都愿意买她的茶叶蛋,结果生意极好,把街上几个长期卖茶叶蛋的同行都给比下去了。

    “呃……真看不出来,你还有经商的才能。”苏昊哑然失笑。

    “哥,我到街上卖茶叶蛋,会不会丢你的面子啊?”陆秀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时候碰上差役来赶人,我都没敢说我哥也是县衙里的人。”

    苏昊道:“面子不面子的,无所谓吧?劳动致富,这是非常光荣的事情啊。明朝好像也没有规定公务员的家属不能经商,所以没什么忌讳。以后如果有差役敢和你过不去,你就说你哥是苏昊,肯定管用。”

    “真的?”陆秀儿笑了起来,听苏昊对她卖茶叶蛋的事情好像还挺支持,她一颗心放了下去,话也多了起来:“哥,你不知道,城里人的钱可好挣了,一个鸡蛋2文钱,还有柴火、盐、酱油、茶叶什么的,最多也就是1文钱。加起来不到3文钱,可是我拿出去卖5文钱都有人买,不过我平常都是卖4文的……”

    苏昊听着妹妹讲他的生意经,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陆秀儿愿意去卖茶叶蛋,他并不反对,这其实也是小姑娘的一种乐趣,与其让她天天闷在家里不开心,还不如让她去做些自己爱做的事情。至于说能够挣多少钱,苏昊并不在意,在乡下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回城之后就要大刀阔斧地做点实业。不过,眼下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

    苏昊一直睡到吃晚饭的时候才醒来,母亲杨根娣果真做了一大桌子菜,不过,上桌吃饭的,却只有苏昊和邓奎、郝彤三人。

    “妈,你也到桌上来吃吧?”苏昊劝道,他看到母亲在厨房里留了几小碟菜,猜到她肯定是要躲到厨房去吃了。

    “不用了,我在厨房吃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喝酒、聊天,不用管我这个老婆子。”杨根娣说道。

    “呃……那秀儿呢?”苏昊又问道。

    杨根娣说道:“秀儿来了朋友,在她房间里呆着呢,让我把饭给她们送到房间去。”

    “什么什么?”苏昊大为好奇,“这个疯丫头,刚来县城没几天,居然就已经结交下狐朋狗友了?不会是吴大嫂子吧?”

    杨根娣道:“不是吴大嫂,是个两个年轻的丫头。来过家里好几次了,我问秀儿她们是谁,她说人家不让说。不过,这两个人看着倒像是好人家的姑娘。”

    “不行,我得上去看看。”苏昊说着,便往楼上走。

    来到陆秀儿的房间门外,苏昊咳嗽了一声,喊道:“秀儿,到吃饭的时候了,你要不要带你的朋友一起去吃饭。”

    门开了,陆秀儿应声而出,她嘻嘻笑着,对苏昊说道:“哥,我们都是女孩子,和你们坐一起吃饭不合适。对了,哥,你知道我房间里是什么人吗?”

    陆秀儿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显然不想让屋里的人听见。

    苏昊问道:“什么人?都到家里来了,还藏头藏尾的干什么?”

    没等陆秀儿说什么,只见衣裙一闪,一个满脸喜sè的女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向苏昊微微行了一礼,说道:“苏公子回来了?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苏昊定睛一看,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他只笑了两声,就赶紧收敛住,拱手还礼道:“原来是韩小姐,学生失礼了。”

    “你们……认识?”陆秀儿看看哥哥,又看看韩倩,奇怪地问道。

    原来,无论是苏昊还是韩倩,都没有向陆秀儿说起他们见过面的事情,至于韩倩与苏昊一同下井去的那件事,韩倩就更不会张扬了。

    从蔡家村回到城里之后,韩倩每每想起与苏昊坐在同一个吊篮里,在深井中独处的场景,都忍不住面赤心跳。几经犹豫,她终于带上红莲,跑到苏昊家里来找陆秀儿聊天,只求话里话外能够听到一些有关苏昊以往的轶事,也能安抚一下她那颗萌动的chūn心。每次来的时候,她不可避免都会遇到杨根娣,她不好意思说明自己的身份,也不让陆秀儿透露她的身份,所以杨根娣只知道韩倩是陆秀儿的朋友,却不知道她居然是知县家的千金小姐。

    今天,韩倩在县衙听说打井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便再也坐不住了,向父母说了一声出门去找女伴玩,便与红莲一道,来到了苏昊家。见到陆秀儿,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看望苏昊的,只说是想陆秀儿了,要和她拉拉家常。

    苏昊睡得昏天黑地,害得韩倩只好与陆秀儿在一起把口水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快要吃饭的时候,苏昊还没有出现,韩倩便厚着脸皮留下来,说是想尝尝陆秀儿家的饭菜如何。

    也幸好苏昊闻讯之后上来看看,否则韩倩还不知道找一个什么借口去见苏昊为好。

    “我在县衙里的时候,与韩小姐偶遇过两回,所以认识,呵呵,呵呵。”苏昊十分聪明地掩饰着,他怕韩倩脸皮太薄,抹不开面子。

    韩倩也说道:“秀儿,我是在县衙里见过苏公子,我爹对苏公子倒是极为欣赏,想不到苏公子在家里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装,你就接着装吧!苏昊在心里暗笑着韩倩的虚伪。既然陆秀儿的客人是韩倩主仆二人,他自然不好请她们下去与邓奎等人同桌吃饭。大家客套了几句之后,苏昊打算告辞下楼去,韩倩却喊住了他:

    “对了,苏公子,月前有程氏姐弟二人到县衙来找我父,说是你托付的,让我父给他们安排一个谋生之所。因我父公务繁忙,所以小女子就替他给程氏姐弟做了一些安排,现特向公子告知。”

    “嗯嗯,是有这么回事。”苏昊硬着头皮答道,“这程氏姐弟的田地因打井而被占用,生活无着,所以我斗胆请知县大人帮忙给安排一下,没想到此事还让韩小姐费心了。不知这程氏姐弟现在何处,生活可过得去?”

    “那程家娘子,我给她在县衙谋了一个厨娘的差使,一个月有一两五钱银子的薪水,住处也是在县衙里,与那些婆子们在一起。至于那程家少年,我请方师爷介绍他到龙光书院去上学,不过吴教谕说了,他只能暂时收留这少年,如果这少年要久留,还得你亲自去和他说才行。”韩倩道。

    “这个无节cāo的吴之诚!”苏昊笑着骂道。有韩倩和方孟缙当介绍人,吴之诚没理由不接收程栋,书院是有zhèng fǔ补贴的地方,哪里省一省也能把程栋的口粮省出来了。吴之诚这样说,分明是想告诉苏昊,这是他卖给苏昊的一个人情,其目的自然是希望苏昊能够把掌握的西方科技知识倾囊而出。

    “等我明天去县衙向韩大人交付完差使之后,就去书院找这个老不要脸的。程家姐弟的事情,就多谢韩小姐帮忙了。”

    “苏公子为民打井,劳苦功高。小女子能够替苏公子做点小事,实是不胜荣幸。”韩倩柔声说道。

055 赏金

    苏昊和韩倩打着机锋,只把天真无邪的陆秀儿给蒙在鼓里。以陆秀儿的愚见,一边是自己的乡下傻哥哥,一边是知县家的千金大小姐,这两个人几乎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上的人,所以她一点都没有觉得韩倩会是自己的威胁。对于苏昊能够通过自己认识韩倩,陆秀儿还颇有一些自豪,觉得自己也算是为哥哥的仕途之路铺了一块挺大的板砖了。

    苏昊与韩倩又聊了几句,便下楼去了。邓奎和郝彤二人已经被杨根娣从后厢房请到了堂屋。面对着一桌子好酒好菜,两个人自然还要再客气一番,苏昊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说道:“以后吃饭就吃饭,别再假惺惺地装什么斯文。我好歹还是个秀才,我都不装斯文,你们装什么?”

    邓奎和郝彤相视一笑,觉得和这个秀才师爷呆在一起,倒也轻松。他们以往跟着涂文焕,虽然涂文焕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但毕竟年龄在那放着,一颦一笑都带着点威严,他们不敢太过于放松。苏昊虽然有秀才功名,却与其他的酸秀才不同,说话做事不摆谱,对他们这两个大兵也颇为尊重,这实在是非常难得的。

    “苏师爷,涂先生安排我们兄弟俩跟着师爷,主要让我们保护师爷的安全,另外帮师爷跑跑腿、打打杂,师爷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差遣我们兄弟去办,不必太过客气了。”吃了一阵子之后,郝彤对苏昊说道。

    邓奎也接茬道:“没错,涂先生拜托师爷打造燧发枪,银票都已经交给我们兄弟拿着了。下一步我们该办些什么?是买生铁,还是请工匠,师爷你发一句话,我们兄弟去办就是了。”

    苏昊道:“选枪这件事,有不少环节。先我得找一处房子来做场地,这处房子要离城稍远一些,这样未来试枪的时候,不至于惊扰到城里的百姓,尤其是不要惊扰到捕快们。其次,我要去了解一下铁器市场,看看市场上能找到什么样质量的生铁。至于工匠嘛……我可能要到工房去问问。

    等到工匠到位了,我要和他们谈谈工艺问题,再根据他们能够掌握的工艺来进行设计,然后就是打造和实验。

    所有这些事情,你们兄弟想想,哪些地方能插上手?”

    “找房子这事……好像有点麻烦,我们对县城也不熟,恐怕无从打听。”郝彤皱着眉头说道。

    邓奎道:“这选生铁的事情,我可不懂。不过,如果师爷选好了生铁,要搬走,我倒是可以出力。搬个200斤的东西,保证面不变sè、气不长喘。”

    苏昊笑道:“这些事情就免了吧,出力气的事情,我能找到人做。这样吧,二位就安心在家里住下,想干什么就去干点什么。等到工坊建起来,你们可以去当监工,也可以帮着一起出出主意啥的。既然涂先生把银票交给你们了,你们就负责替我掏钱好了。”

    “好吧,那我们兄弟俩就随时等待师爷的吩咐了。”郝彤答应道。

    邓奎和郝彤二人对造枪的事情念念不忘,苏昊却知道有些事**速则不达,在他充分了解情况之前,还是不要贸然行事为好。他下乡去了一个月,把刚刚穿越过来的不适应感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打井这事也让他在工房的吏役以及韩文面前都挣够了人品,他想做点什么事情,应当是没什么障碍了。

    第二天一早,苏昊沐浴更衣,打扮得干净利索地前往县衙去向韩文复命,邓奎和郝彤表示要保护他前去,被他断然拒绝了。这是在和平时期的内地城市,他一个小小的县衙师爷,还需要带什么保镖?再说,韩文自己也没有这么威风的边军士兵作为随从,他苏昊如果带着这二位去县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学生苏昊,拜见韩大人、方师爷。”

    在县衙大堂上,苏昊站立在公案前,向端坐在那里的韩文和一旁的方孟缙施礼道。

    “呵呵,改之回来了。”韩文和蔼可亲地招呼道,“昨天我就听戴奇说起你已经回来了,这一趟下乡,你走了有一个月时间了吧?”

    苏昊道:“回韩大人,学生下乡的确是走了一个月的时间。昨天回来后,觉得身体疲惫,所以就在家中休息,未能及时回县衙复命,还请大人恕罪。”

    “哎——这恕罪二字,从何说起啊?”韩文笑道,“改之啊,你这趟下乡去勘井,所定井位有八成出水,此事不但本县觉得震惊,连南昌府的府尊大人都被惊动了。你看,这是昨天本县收到的汪知府写来的公函,其中指名道姓要本县嘉奖你呢。”

    韩文说着,便把一份公函递给了苏昊。苏昊展开一看,果然是南昌知府范涞的手书,其中专门提及苏昊其人,说像这样的人才应当不拘一格地加以使用。让苏昊觉得有趣的是,在信中,范涞除了这些口头表扬之外,还交代韩文替他给苏昊20两银子的奖赏。

    “来来来,这是20两纹银,是知府奖赏你的,我只是代为转交而已。”韩文在公案上排出四个5两重的银锭,对苏昊说道。

    苏昊走上前一步,他没有去拿钱,反而从袖兜里取出几块银子,放到公案上,然后退后一步,说道:“禀报韩大人,学生此次下乡,各乡百姓甚是热情,给学生送了不少银两。学生担心拂了乡老们的好意,所以不便拒绝。学生所收的银子一共是35两,现在全部上交知县大人,请知县大人处置。”

    苏昊知道,下乡收钱这件事情,要想瞒过韩文和方孟缙,是不可能的。虽然吏役们都收这样的钱,但苏昊作为一个新人,如果直接就接受了这个潜规则,难免会让韩文心里有些疙瘩。思来想去,他决定以退为进,主动交代收了35两银子,如果韩文要收走,那就让他收走,自己权当是少拿了一些。据他估计,韩文更大的可能xìng是借花献佛,直接把这些钱就赏给他了。

    韩文看到那些银子,先是愕了一下,随后与方孟缙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道:“县衙的吏役下乡时收受百姓的孝敬钱,本县也偶有耳闻。对于这样的歪风邪气,本县一向是十分痛恨的。改之能够把这些钱主动上交,吾心甚慰,这说明改之能够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本县果然没有看错你。”

    苏昊道:“学生替大人当差,有自己的薪俸,像这样不清不白的钱,学生是断不敢收的。虽说这些钱收了也无人知晓,但圣人曾教导我等,要rì三省吾身。学生虽不才,圣人教诲却是不敢或忘的。”

    三省吾身这话,是曾参所言,曾参在明代被称为“宗圣”,也算是圣人之一,所以苏昊这话不算说错了。

    韩文和方孟缙都是老油子了,对于苏昊的话,他们自然不会全信。不过,苏昊能够做出这样的姿态,也足够让他们觉得满意了。韩文把自己先前拿出来的20两银子和苏昊交上来的银子放在一起,对苏昊说道:

    “你交上来的银子,本县就收下了,以全你清廉之名。现在这些银子是本县赏给你的,加上知府大人赏你的银子,你都拿上吧。”

    “谢韩大人。”苏昊心中暗爽,脸上却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圣人言,君子受财,取之还要道貌岸然,说的就是苏昊这种情况了。

    把钱的问题解决了,韩文让苏昊在一旁坐下,然后问道:“改之啊,现在打井的事情已告结束,据布政司的通报,前几rì赣江上游山区已经降下甘霖,这一轮旱情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下一步,你有何打算啊?”

    “学生愿听韩大人安排。”苏昊说道。

    韩文道:“本县聘你为工房师爷,本是为打井一事而来。如今打井已经结束,本县想继续留你,仍替本县掌管工房,你意如何?”

    “多谢韩大人垂青,学生愿为韩大人效劳。”苏昊道。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韩文点点头道。

    苏昊在打井中的表现,让韩文觉得非常欣赏,早已存了将其招揽到手里长期使用的念头。范涞在信中也提到了这一节,这就更坚定了韩文把苏昊留下的决心。韩文知道,苏昊擅长的,绝不仅仅是打井一项,像他搞出来的省柴灶,目前在县里推广的情况就非常乐观。如果苏昊能够持续地为县里出一些好点子,那么韩文的政绩就有保障了。

    “改之啊,你既然答应继续留任工房师爷,那么对工房的事务,可有何打算啊?”方孟缙在一旁问道。

056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目前打井的事情已经接近结束,今年的旱情预计不会对我县的农业带来严重影响。不过,学生认为,今年这场旱情,应当成为一个深刻的教训。圣人云: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如果我们平常不注重水利基础设施的建设,那么遇到水旱灾害,再临时抱佛脚,就来不及了。”苏昊侃侃而谈。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方孟缙捻着胡子轻轻地重复道,“这话说得好啊。只是……改之,这话是哪位圣人所言,老夫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啊?”

    你听说过就奇怪了,除非您老也穿越一回,苏昊在心里揶揄道。他也是说得顺口,把最高指示当成圣人言论拿到明朝来说了。对于方孟缙的质疑,他也不做解释,只是呵呵一笑,说道:“这是学生看的闲书上所言,学生觉得虽非孔圣所言,但其中的道理还是值得深思的。”

    韩文道:“这水利一事,自本县上任以来,从未忽视,每年都征调徭役修缮河工。仅此两年,本县就先后修葺了南沙岸堤、熊坊垱、斗门堤、小港堤,还有无数处小修缮,累计三十余里,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啊。改之称本县平常不注重水利建设,似乎有失公允。”

    苏昊点点头道:“韩大人,你说的这些项目,学生在工房查阅档案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的确是功不可没。不过,学生以为,修筑这些堤坝,主要目的在于防止江河决堤造成灾害,这样的水利工程,还略显被动了一些。”

    “改之的意思是说……”方孟缙拖着长腔,让苏昊继续说下去。

    苏昊道:“学生这一次下乡去,顺便也了解了一下丰城治南的水文情况。在县城以南长安、长乐二乡,山岳连绵,丰、富二水发于斯。听老人说,位于长乐乡的罗山,主峰老仙峰,高达数百丈,山间群峰环抱,有三迭百丈瀑布,其中九曲涧和香炉水,长年不谒,是丰水和富水的源头,多年来灌溉着我丰城县的万顷良田。”

    韩文道:“改之所言甚是。那老仙峰的三迭瀑布,本县也曾去观摩过,确是蔚为壮观。可惜前几月久旱不雨,丰、富二水也濒临干涸,仅靠一些瀑布山泉,无法支撑全县的用水啊。”

    苏昊拍手道:“这就是我想说的情况了。韩大人,丰水和富水这两条河,都是发源于罗山。一到雨季,山洪暴发,顺河而下,对下游的田地多有破坏。而到了旱季,这两条河的河水又过少,不够下游灌溉。如果我们能够在上游修建几个水库……”

    “何谓水库?”方孟缙皱着眉头问道。苏昊嘴里的新词实在是太多了,让韩文和方孟缙有些适应不了。

    苏昊挠着头皮想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说道:“呃……应当是类似于陂塘吧。”

    所谓陂塘,就是我国古代的一种蓄水设施,相当于后世的水库了。中国古人建设陂塘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到明代时,中国南方的陂塘建设十分兴旺,以福建建宁府为例,蒲城县有陂塘500余处,建安县有252处,松溪县有140处,其余各县也各有数十处。

    不过,受技术条件的限制,古代的陂塘蓄水量和灌溉能力都十分有限,一般能够灌溉20余顷耕地的陂塘就算是比较大的规模了。像这种规模的蓄水设施,在后世连小型水库都够不上,也就是相当于小型山塘的级别了。

    听苏昊说起陂塘,方孟缙道:“陂塘我也知道,在长乐、长安两乡,也建有十几处的陂塘,不过,这些陂塘也就是能够在雨季蓄一些水,用于旱季灌溉。一个陂塘少则灌溉几顷,多则二三十顷,对于全县的农田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苏昊道:“我说的水库,其实只是类似于陂塘。它与陂塘的最大区别,就在于蓄水量的不同。一个大型水库,蓄水量当在百万立方丈以上。雨季时,它可以锁住洪水,使之不能下泄为害。而到旱季时,它又可放水灌溉下游农田。拥有这样的水库,我县百姓将可做到旱涝保收,再不必靠天吃饭了。”

    “蓄水百万立方丈!果真能够造出如此浩大的陂塘?”韩文忍不住从凳子上站起来了,他两手撑在公案上,身体向前倾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昊,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明代容积单位中的1立方丈,相当于后世的30立方米。苏昊说一个水库蓄水百万立方丈,相当于几千万立方米,这在后世也就算是一个中型水库的样子。韩文身为知县,对于水文多少有些知识,他能够想象得出,如果在县域内主要的几条河流——丰水河、富水河、秀水河、槎河、白土河、株水河——的上游能够建成一个蓄水百万立方丈的水库,那么对于整个县城的防洪将带来多大的益处。

    丰城县境内河流、湖泊众多,全县拥有的大小河流多达23条,构成了稠密的水网。在正常年景,这样的水网对于发展农业生产自然是有极大好处的,但遇到洪水时,水患、水灾也是极其严重。正如万历《新修南昌府志》描述的:

    “府属之丰城,古称泽国,居吉、赣下游,当五郡之水,冲势若建瓴,每遇洪涨,害先被之,汇为巨浸,县兀然居中。”

    韩文在任几年,一直致力于堤坝的修缮,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规避水患。但正如苏昊所说,这种方式过于被动了,只是等到洪水来临的时候,保住堤防而已。如果能够像苏昊设想的那样,直接在上游修水库拦住洪水,那么下游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改之,这种蓄水百万立方丈的水库,你果真能够修得起来?”韩文郑重其事地问道。

    换成别人说这种话,韩文的第一反应就是叫衙役来把此人赶出去,因为他坚信这种事情只是天方夜谭,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话出在苏昊嘴里,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在打井成功之后,韩文对于苏昊的信任可谓如rì中天,谁知道这个年轻的工房师爷肚子里装着多少新奇的玩艺呢?

    苏昊道:“其实修水库并不难,选山间的河谷,在下游筑高坝挡水,则水库自成。设若坝高10丈,谷宽100丈,则5里长的河谷,蓄水就有百万立方丈了。”

    “10丈高坝,如何能够保证积年不溃呢?”方孟缙在一旁问道。

    苏昊道:“只要设计得法,选用合适材料,10丈高坝百年不溃又有何难?学生曾向夷人学得制水泥之法,其状如泥,干结后坚若磐石,正适合用于修筑水库堤坝。”

    造水泥的工艺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不外乎是将石灰石和粘土在一起焙烧,然后加上一些石膏,磨细即可。苏昊前世曾经帮一些地方的水泥厂勘测过石灰矿藏,所以对水泥的配方、工艺等都有所了解。尽管诸如窑炉、风机、球磨机等设备目前还都不存在,但其原理也都不复杂,以明代的技术水平,是完全能够解决的。

    只要有了水泥,苏昊就能够把钢筋混凝土重力坝建出来。当年的水库也不需要设计船闸、发电机组之类的设施,把堤坝一建,再装几个水闸,一个中型水库不就横空出世了吗?

    苏昊没有告诉韩文,建水库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那就是地质勘测。尤其是重力坝的选址,下面必须是坚实的岩层。如果地基不稳,在巨大的水压之下,重力坝就会发生位移,直到崩溃。不过,这件事对于苏昊来说就不算什么难题了,他前世就是干这行的。

    韩文道:“此事甚为重要,改之,你认真地谋划一下,如果真能办成,那么可是造福万世的大功绩,连本县都要跟着你沾光呢。”

    苏昊连忙道:“韩大人说反了,此事要办成,肯定也是在韩大人的英明领导之下,功劳是属于韩大人的。学生能够在其中沾点光,已经是非常荣幸了。”

    “哈哈,改之的确是会说话。”韩文笑道,“你去谋划吧,关键是需要用到多少钱粮,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水泥,也要先造出来试验一下效果才行。”

    苏昊道:“学生打算向韩大人汇报完毕后,就到工房去安排。要修水库,需要做的准备极多,除了水泥之外,钢筋、施工机械等等,也都需要设计和制造。还有,水库的选址也非常重要,我估计,光是选址一项,就得准备花费半年时间了。”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像这样的大型工程,花费十年八年都是可能的。”方孟缙说道。

    苏昊道:“我想,如果要做,就要尽快,早一天完工,就能早一天造福百姓。韩大人、方师爷,学生想向你们讨一个方便,在此期间,我可能会安排工房做一些事情。如果是小事,学生就不打算事事请示了。”

    “不必事事请示,你看准的事情,尽管去做。”韩文道,“本县会全力地支持你。”

    “多谢韩大人。”苏昊说道。

057 分钱

    得到韩文给的尚方宝剑,苏昊又汇报了一下其他方面的情况,然后便起身告辞,回工房去了。看着苏昊离开大堂,韩文对方孟缙问道:“方先生,你对苏昊所言是怎么看的?”

    方孟缙沉吟一会,说道:“苏昊此人,学识不凡,尤其难得的是,其为人处世不卑不亢。我听胥吏们回来说,他在乡下行事,丝毫不像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所为。据我猜想,此子此前必有惊人的际遇,只是其不愿意声张,所以假托一个无从查证的佛郎机传教士所授。

    到目前为止,此子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当之处,我的意见是,他想做什么,就由他去做,我们内紧外松,静观其变就是。”

    韩文道:“对于苏昊的能耐,我也听倩儿说起过,的确很是不俗。今rì听他说起建水库的想法,倒是激起了本县的争强好胜之心。我辈读的是圣贤之书,总记得圣人教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落个青史留名。如果苏昊所言的水库能够修成,永绝我丰城水患,那百年之后,史书上总会记下这是我韩某在任时的功绩。”

    一般人认为,明朝晚期,朝野上下**丛生,官吏无人不贪,朝纲崩坏。但其实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向,或者说是把一个时代过于脸谱化了。

    世界上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之分。即便是晚明官场上的那些人,也并非千人一面。力主改革的张居正、英勇抗倭的戚继光、蔑视权贵的海瑞,这些人都是想做一些名垂青史的好事的。即便是后世人颇为鄙夷的言官清流,其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辞,除了想骗骗廷杖之外,也未必就没有一份为天下苍生仗义执言的公心。

    具体到韩文这样的地方官,千里做官,捞点银子是不可避免的,但除此之外,对于职责所在的事情,他们也同样是尽心尽责。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有几个不在乎生前身后之名的?

    李冰父子修都江堰,造就了良田万顷的天府之国,2000年过去,谁提到李冰的名字不是心存敬意?韩文也有这样的心思,希望百年、千年之后,别人能够像赞颂李冰一样,称颂他韩文的大名。

    方孟缙明白韩文的想法,他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果苏昊所说的水库得以建成,那么丰城的10万百姓都将受益,这确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不过,老夫倒有一些担心,修筑这水库,不知需要花费多少钱粮、差遣多少民壮,以我丰城的财力,能支撑得起吗?”

    “此事须从长计议。”韩文道,“民壮方面,可以安排各乡各村去抽调,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大家出一些劳力也是应当。至于钱粮,待苏昊算出一个数字之后,我们再奏报两院司府,请求拨付。每次丰城大水,布政司和南昌府拨下来的救济钱粮也都是一个大数字,如果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水患问题,请他们一次xìng多拨一些钱,又有何妨?”

    在明代,县一级的财政里面是没有基建费用的,如果县里需要建什么工程,需要向巡按察院、巡抚察院和府衙打报告,得到明文批准后,再从府衙得到资金来兴建。修水库是一项大型工程,韩文相信,只要方案得当,两院和府衙应当是会支持的。

    “嗯,此事我再与苏昊一起商讨几次吧,总要算出一个合理的数字才好。”方孟缙道。

    韩文与方孟缙在大堂上制定大政方针,苏昊此时却在工房的廨舍里推销着自己的小算盘。工房书吏戴奇带着众衙役们围坐在苏昊身边,看向苏昊的眼神里,都闪烁着黄金一般的光彩。

    在苏昊下乡去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戴奇也没闲着,他与吴达一道,迅速地搭起了“丰城县推广韩氏灶工作领导小组”的架子,当然,实际的名字不会是这样叫的,这也不必去考据了。

    戴奇首先从韩文那里要到了一个批示,然后便以县衙的名义向全县各乡村发出告示,称县衙为了改善百姓生活,现组织国内外专家研制出了一种省柴50%以上的新型炉灶,名曰“韩氏灶”。韩氏灶的建造由县衙工房独家承接,造价比市价低三成以上,欢迎广大人民群众踊跃报名改造。

    在建灶的报价方面,戴奇也充分发挥了一个资深江湖油子的才能,他推出了高中低数种不同配置。最高的豪华型炉灶每个5钱银子,最低的经济型炉灶每个1钱银子,与之相配套的,有一些档次不同的炉灶配件,也各有不同的价格。

    政策出来了,但百姓方面反应平平,除了苏昊老家龙口村以及周边的几个村子之外,大多数乡村的农民没有看到实物,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神奇的炉灶。戴奇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把各村的里长召集过来,勒令这些里长家里必须改造韩氏灶,给村民作为示范。

    各村的里长都是与官府走动比较近的人,而且一般也都是村里的地主、富农之类,家底较为殷实。为了区区几钱银子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去得罪官府,于是,韩氏灶的第一批用户便产生出来了。

    第一批韩氏灶落户于各乡村,好奇的农民们纷纷前去观摩、试验,在亲眼目睹了韩氏灶的省柴效果以及火力旺、少烟尘等优点之后,众人都被吸引住了。农民是最jīng明的一个阶层,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花一两钱银子去打造一个这样的灶,每年光省下来的秸杆就足以补偿建灶的投入了。

    秸杆沤肥还田,有利于提高粮食产量,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建一口韩氏灶,家里每年就能够省下上千斤稻草,无论是用以沤肥,还是拿到市镇上去出售,所产生的经济效益都是非常可观的。这样的投资,何乐而不为呢?

    一时间,韩氏灶的大名风靡全县,城乡的居民在里长、坊长的家门外排成长队,等着登记建造韩氏灶。戴奇事先已经交代过,工房不直接接受申请,所有的申请都由里长和坊长代为受理,至于里长和坊长从中收取多少手续费,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短短几天时间,工房就统计到了上万户居民的建灶要求,总造价超过了2000两白银,光是收到的订金,就已经达了600两了。普通的农家打一口灶,如果不是手头特别紧张,一般都不会选择最便宜的那款,而是倾向于选一档中等价位的灶,这样未来在亲友面前也不至于太过寒蹭。至于那些中产阶级家庭,自然就会选择中高档的款式,多出一两钱银子,要的就是一个风光。

    戴奇招募了一批泥瓦匠,开办了“韩氏灶技术培训班”,由吴达向大家传授建造这种省柴灶的要领。戴奇专门请方孟缙去给培训班做了一次讲话,这次讲话与其说是动员报告,还不如说是给泥瓦匠们的严正jǐng告。方孟缙告诉大家,韩氏灶的一切知识产权属于县衙,任何未经县衙注册而私造韩氏灶的行为,都将受到严惩。

    在明代,工匠是社会的最底层,其地位比普通农民都不如。方孟缙一番杀气腾腾的jǐng告,让工匠们都噤若寒蝉,哪怕越雷池半步。

    苏昊原来的设想,是按每个炉灶50文的工钱付给工匠,但这个设想未免太过仁慈了。一个工匠一天起码可以建造五六个炉灶,按苏昊定的价钱,他们将可以拿到200至300文钱的rì薪。而事实上,当时工匠的rì工资水平不过是50文左右。戴奇对于这一点非常清楚,所以自然不会照着苏昊的安排去做。

    戴奇把给工匠的工钱压缩到了普通灶15文、中档灶20文、高档灶25文的差别定价。这样一来,一个工匠一天如果能造6个灶,起码可以挣到90文钱,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收入了。最难得的是,这样的收入是非常稳定的,至少可以干上半年,所以各位工匠也就不想节外生枝,去惹麻烦了。

    戴奇收上银子之后,先给方孟缙送去了100两,托方孟缙转交给韩文。这个钱也是有名目的,戴奇把韩文亲笔手书的“韩氏灶”三个字制成了模子,印在每一个新造的炉灶上面。这100两银子,就是韩文墨宝的使用费,这笔使用费是按建造炉灶的数量提取的,随着韩氏灶建造数量的增加,这笔钱未来还要继续追加。

    韩文看到推广韩氏灶一事能够让自己既得名又得利,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当戴奇请示其他的费用如何分配时,他大手一挥,吩咐让戴奇与苏昊商量着办就可以了。

    交完给韩文的提成之后,戴奇把其他的钱全部封存起来,除了购买必要的工具、材料的花费之外,其余一分钱都没动,就等着苏昊回来分配。他知道,这种分钱的事情,还是让领导亲自来做更为妥当,他现在已经真正把苏昊当成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就这样,苏昊回到工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戴奇手上接收500多两银子的利润。他稍稍清点了一下之后,便让戴奇通知所有的工房衙役到廨舍开会,主题就是两个字:

    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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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收买人心

    “大家都知道了,咱们工房开发了一款韩氏灶,目前正在全县推广。韩氏灶的推广工作,主要目的是为了替全县的百姓节省薪柴消耗,是一项利民工程。虽然是利民,但咱们工房各位吏役所付出的辛劳也是需要得到补偿的,所以,咱们对每个炉灶都适当地收取了一些费用。

    到今天为止,我们收取的费用,扣除前期的支出,共结余了300两。这些银子,我与戴书吏商量过了,其中100两留作工房未来的发展之用,另外200两则作为酬金,给大家进行分配。”

    苏昊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地对一屋子下属宣布道。

    戴奇交给他500多两的节余,让他先拦腰砍掉了一半。这一半里面,自然有他和戴奇的提成,还有的就是留做小金库用的。这种处理方法,戴奇是门儿清的,身为领导,手上如果没有个把小金库,吃喝piáo赌之类的开销上哪报账去呢?

    苏昊此言一出,除了戴奇和吴达之外,其他的衙役都瞪圆了眼睛,纷纷小声地议论起来:

    “拿出200两来分配,咱们工房才17个人,一个人岂不是能够分到10多两!”

    “别傻了,虽然有200多两,但韩大人要不要给点?苏师爷和老戴肯定要拿大头,轮到咱们头上,一人有三四两就了不得了。”

    “cāo,三四两还少啊!这可是凭空拿的。你想想看,咱们平时弄几两银子多难啊!”

    “嘘!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也不怕苏师爷听见!”

    “……”

    众人窃窃私语,苏昊只当没听见,他从戴奇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把它放在案子上打开来,露出包在里面的200两雪花白银。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银子,想象着哪一块会是属于自己的。

    “吴达!”苏昊喊道。

    “小的在!”吴达站起身来,因为激动,他的两条腿都有些微微颤动了。

    “韩氏灶的发明,吴达是首功。在推广韩氏灶的过程中,也是吴达将自己祖传的手艺向工匠们倾囊相授。本师爷的原则是,有功必赏,所以,经与戴书吏商议,决定在200两银子中,奖赏吴达50两!”苏昊宣布道。

    “50两!”众衙役一齐惊呼起来。如果苏昊说他自己要拿走50两,大家恐怕也就是在心里暗暗骂一声,而不会有任何的惊奇。但是,苏昊却是把50两银子直接赏给了这么一个普通的衙役,大家一时间心里涌起了无数的羡慕嫉妒恨。他们一面艳羡吴达撞了狗屎运,一面又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无数的幻想。

    吴达所长,不过就是会打灶而已,工房的衙役大多是工匠出身,会打铁的、会做工匠活的、会烧陶器的,谁没点看家的本事?万一哪一天这个神通广大的师爷看中了自己,让自己也独当一面去做一个什么项目,那么一次xìng拿到50两赏银的,岂不就是自己了吗?

    面对着同僚们灼热的目光,吴达只觉得手足无措。他既有些无尚的自豪,又有些诚惶诚恐,他看看苏昊,讷讷地说道:“苏师爷,小的只是一个手艺人,实在当不起如此重赏,要不,我还是少拿一点吧。”

    “不!”苏昊断然道,他捧起10锭5两重的银子,走到吴达面前,递了过去,吴达连忙伸手接住。苏昊接着手捧银子的吴达,对众人说道:“各位,大家不要奇怪为什么本师爷如此重赏吴达,本师爷是想让大家知道,你们手上的手艺,都是可以变成钱的,而且可以变成大钱。今天拿赏银的是吴达,明天就会是你们自己。

    以后,我们工房的每个人,都要有自己拿手的项目,负责一个项目的人,称为项目经理。项目里挣来的钱,项目经理拿大头,其他人跟着一块沾光。大家明白吗?”

    “明白!”众人一齐大声应道。

    “好,吴达,你先坐下吧。”苏昊向吴达摆摆手,让他坐下,然后走回到书案前,又喊道:“戴奇,戴书吏。”

    “属下在!”戴奇也站了起来。

    “你组织韩氏灶的推广工作,劳苦功高,但念及这本来也是知县大人交付给工房的差使,你既是拿了县衙的薪俸,这奖励的程度就当有所折扣。所以,本师爷拟奖赏你白银30两,你意如何?”苏昊假模假式地问道。

    戴奇向苏昊一躬身,说道:“苏师爷,这韩氏灶的推广,全是师爷一手策划,属下只是代师爷跑腿,谈何功劳?在此前,韩大人已经就此事嘉奖过属下了,所以,这工房内部的奖赏,属下就不拿了吧。”

    “哎,这怎么能行,有功必赏嘛!”

    “师爷,这件事兄弟们都出了力,我怎好意思多拿?”

    “$%#@……”

    “……”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表演了一通双簧,最后戴奇勉为其难地答应接受15两的奖金,算是结束了这番作秀。

    分配完总计65两的奖金之后,剩下的就是135两了。苏昊宣布,这135两作为工房的福利,由工房全体成员平分。工房吏役总计是17人,加上苏昊,一共18个人分配,每人可分得7两5钱银子。

    “师爷,这太不合适了!”铁匠江友保站起身来说道,“谁不知道这推广韩氏灶一事,师爷出力最多。就算师爷自己谦让,不与吴达拿同样多的赏银,起码拿30两或者40两也是应当的吧,如何能够与我等平分这些银两?”

    “对,师爷该多拿!”

    “我等只是帮闲,有个三四两的就已经承情了!”

    衙役们七嘴八舌地喊起来,他们有些人是出自于真心,有些人则是随大流,以免得罪苏昊。不过,在衙门里,上司多拿钱,这是谁都认可的规则,没有人会认为苏昊不该多拿一份的。

    苏昊笑着摆摆手,说道:“大家的意思,我都心领了。论功行赏,是工房的规矩,我在此事中确有贡献,多拿一些倒也应当。不过,目前我们的韩氏灶推广工作还刚刚起步,挣的钱还不多,我想,在这第一次的银子里,我就先不多拿了,未来等其他项目开展起来,大家都有项目分成的时候,我再从每个项目里提一部分,也就是了。

    我要说明的是,这7两5钱银子,只是韩氏灶这个项目的第一次分红,未来再有收益的时候,我们还会继续分红。我只叮嘱一点,拿到银子之后,大家每人先买一口水缸回家备着……”

    说到这,他故意停下来,看着众人一脸疑惑的样子,他才哈哈一笑,说道:“准备个水缸,是用来放银子的。我相信,rì后大家家里用一个水缸放银子都不够,需要预备上十个八个才行呢!”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在笑声中,戴奇喊着每个人的名字,把7两5钱银子分到了各人的手上。此前已经拿到赏银的吴达也分到了一份,他有待推辞,被苏昊制止了,苏昊告诉他,同时也是告诉所有的衙役,赏银归赏银,分红归分红,这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捧着明晃晃的银子,大家的脸上都乐开了花。此前苏昊说过要给大家谋福利,在此刻之前,所有的人还都是存着几分怀疑的。现在银子已经拿到手上了,而且一分就是足足的7两多,抵得过大家四五个月的薪水,大家对苏昊的钦佩、敬仰、崇拜、爱慕之情,那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衙役们都是老江湖,没有那么单纯。他们当然能够猜出,苏昊和戴奇在这个项目中拿到的好处,肯定不止是眼前分配的这些。但这又如何呢?只要他们能够每个月给自己分上7两多银子的分红,那就是大家的好领导。

    其他各房里也都有捞外快的手段,有谁听说过一下子给衙役们分配这么多钱的?还不都是随便扔个几钱银子封封口就算了。就冲苏昊给大家发钱的这份大手笔,这样的领导,自己跟定了!

    苏昊从众人的眼神中读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拉过椅子来坐下,又向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然后说道:

    “今天召集大家开会,分钱只是其中一件事,甚至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我们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制订我们工房未来一年的发展规划。我的想法是,我们至少要干10件大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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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761/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地师最新章节! 作者:齐橙所写的《大明地师》为转载作品,大明地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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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地师介绍:
公元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
专权的张居正死了,爱打仗的戚继光死了,爱找权贵麻烦的海瑞也死了,万历皇帝和朝臣们吵架吵烦了,窝在11里不再上朝,开启了“不郊不野不朝者30年”这样的奇葩时代。
时间依然流逝,街市繁荣太平,普通百姓热衷于谈谐、听曲、旅游、博弈、狎妓、收藏、花虫鱼鸟……
熙熙攘攘中,没有人知道在大陆的另一端,欧洲人正在扬帆出海,探索世界;觥筹交错间,也没有人关注在极北之地,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正在厉兵秣马,觊觎大明的万里河山。
苏昊,一个后世的地质学家,穿越到了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府丰城县一个农家秀才的身上。
且看我大明地师如何叱咤风云,打造一个民富国强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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