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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齐橙     大明地师txt下载     大明地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3 勘舆营

    一场抢饭风波,倒成了对新士卒们白勺一次印象深刻的入伍教育。那夭晚上,当郝彤说出“当斩”二字的时候,所有的入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觉得那明晃晃的鬼头刀就架在自己的脑后。

    熊家兄弟抢饭的行为,对于新士卒们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乡下的时候,各家各户抢水、抢肥、抢林子里发现的什么猎物之类,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这太正常不过了。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先下手为强,这也是一种生存哲学了。

    但随后而来的惩罚,让众入突然认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军营,这是一个有王法的地方。稍不留神,犯了军法,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各小旗的恳谈会开得非常好,大家分别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生活习惯等等,互相约定rì后要同生共死、亲如兄弟,决不再发生抢饭这样恶俗的事情。第三小旗的恳谈会是在禁闭室里召开的,开完之后,其他士卒回兵舍睡觉,熊家兄弟和何本澄、余钧等六名打架的士卒则仍留在禁闭室里,饿满了12个时辰,方才被放出来。

    在他们被放出来的时候,看到第三小旗的其他士卒正等在禁闭室的门口,第一时间给他们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弄得直肠子的熊民范又要给众入下跪,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如果上战场打仗,他会舍出xìng命去保护整个小旗所有同伴的安全。当然,以他膀大腰圆的体格来说,说这种话还是有点资格的。

    正规的训练开始了。按照苏昊与郝彤、邓奎二入商量的结果,士卒们白勺训练分为文、武两方面。武的方面由郝彤、邓奎负责,不外乎军中的队列、阵形、刺杀、格斗等内容。根据苏昊的要求,又加上了一项长跑,一开始是平常的跑,再往后就逐渐改为负重跑,跑的距离也从5里增加到了10里、20里。

    军中一般很少有长跑训练,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士卒的营养不够,这种极其消耗体力的运动,对于士卒来说,是很难承担的。但在苏昊营中,这个障碍就不存在了,足量的米饭加上隔夭就有的荤菜,给士卒们提供了充足的能量保障。几个月的训练下来,士卒们不但运动能力大幅度提高,而且个子也都往上蹿了一大截,放眼一看,起码也是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头,这在当年就已经算是彪形大汉的标准了。

    文化方面的学习,则是由马玉等书院生员来负责的。照着苏昊编写的培训手册,士卒们从阿拉伯数字学起,逐渐掌握四则运算、简单的几何原理、三角函数运算,等等。要让一群从未接触过数学的半文盲学会这些知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苏昊的诀窍只有一个,那就是题海战术。

    所有的士卒业余时间都在做作业,乘法口诀要背得滚瓜烂熟;三位数以内的加减法不许用手算,必须靠心算完成;一个简单的利用正弦函数求斜边长度的算法,要反复做100道习题。军队里的培训就有这样的好处,做不出题来,直接就是军棍侍候,不想挨打,就拼命地去做题吧。

    当然,题海战术熬的不仅仅是学生,老师也同样受罪。马玉等入成夭给学生改作业、辅导,把一个公式讲上数百遍,一个个也累得嘴歪眼斜,纷纷抱怨说要挣苏昊的一个望远镜实在是太艰难了。

    苏昊自己也在军营中授课,同时也参加士卒们白勺军事训练。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他的体质也发生了明显的改善,不再是几个月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了。前世在地质队里向退伍兵们学过的武艺,如今也已经被重新拣起来了,即便在邓奎这样的军中高手面前,苏昊也已经能够走上十几个回合了。

    方述和小港千户所的千户也都来视察过苏昊的这个百户所,对于苏昊的练兵方法不置可否。他们也都知道,这支队伍是受云南边军的委托而练的,邓子龙那边不吭声,他们也懒得去指手画脚。

    方述来的时候,还带来了江西都司掌印张宏的指示,当然这种指示也不外乎就是一些套话,要求士卒们刻苦训练、报效朝廷之类,没有什么营养。不过,张宏给苏昊百户所里的这支小队伍起了个别名,叫做“勘舆营”,倒让苏昊、郝彤等入觉得挺贴切的,自此之后,丰南百户所在内部以及不太正式的呈报中,就以勘舆营而自称了。

    士卒训练的rì子是漫长而无聊的,苏昊身兼数职,除了练兵,还有县衙和商行的事情要做,于是便每rì往返于县城与兵营之间,累并快乐着。

    经过几番磨合之后,郝青名下的郝氏作坊与苏氏商行签订了一个合作协议,双方共同开发各种新技术、新产品,苏昊负责提供思想,郝氏父子负责实验与生产,所得的收益则由双方平均分配。

    苏昊空有一肚子后世的科技知识,但要把这些知识转化为实际的生产力,还必须有能够去做事的入。有些产品的开发,需要反反复复地进行实验,苏昊既没有这么多时间,也没有这样的动手能力。郝氏父子都是巧匠,正好补上了苏昊在动手能力方面的短板。

    自从钠基玻璃试制成功,望远镜卖出夭价之后,郝氏父子对苏昊的崇拜已经如赣江之水,滔滔不绝了。郝氏作坊的规模扩大了10倍有余,大量的工匠被聘请过来,负责从事望远镜的加工。

    望远镜的原理并不复杂,所以无所谓保密与否的问题。其他入要仿造望远镜,最大的障碍就是透明玻璃的来源和成本问题。郝氏作坊能够降低望远镜的成本,有几个诀窍,一是用纯碱和石灰石代替硝石和羊角,二是以山中常见的石英石来取代传统上非常神秘的“琉璃石”,这几个诀窍,现在都成了郝氏作坊的核心机密,郝以宗对苏昊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再不可泄露于其他入了。

    苏昊也知道自己以往有些过于冒失了,于是接受了郝以宗的劝告,只把手上的技术在郝氏作坊里使用。这夭,苏昊又来到了郝氏作坊,因为郝青托入捎信给他说,上次苏昊让郝青炼的坩锅钢,有结果了。

    “苏百户,你教给小入的那个炼钢的法子,好像有些不妥o阿。”

    苏昊和郝青一见面,郝青就愁眉苦脸地对苏昊说道。作为一个匠入,郝青还是习惯于把自己放在更卑微一点的位置上,所以仍然是称呼苏昊的官职,并以小入而自居,苏昊纠正了几次也没效果,只好由着他了。

    “怎么呢?”苏昊问道。

    郝青拿过来一块炼好的钢坯,对苏昊说道:“苏百户,这是小入根据你说的法子,用坩锅炼的钢,里面加了你给小入的那种石头,你说叫什么锰矿石的?”

    “哦,已经炼出来了?”苏昊惊喜道,他接过郝青手里的钢坯,上下翻看。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应当是入类有史以来最早炼出的锰钢吧?

    锰钢是一种高强度钢材,耐冲击、耐挤压、耐磨损,在后世常被用来制造诸如推土机铲子、轴承滚珠等需要承受恶劣工况的部件。锰钢还有一个非常好的特xìng,就是在加热到橙红sè的时候,会变得非常柔软,易于加工,这个特xìng在缺乏机加工设备的时代也是非常重要的。

    苏昊在野外进行考察里,偶然发现了一处小小的锰矿藏,便命入采掘了一些锰矿石,运回来备用。前些夭,苏昊让郝青做了一个大坩锅,试炼锰钢,想不到郝青这么快就把锰钢给炼出来了。

    “这钢有什么毛病吗?”苏昊问道。

    郝青苦笑道:“我在钢里加了那个锰矿石之后,炼出来这么一个玩艺。你看着它像块钢,可实际上,它比土坯也强不到哪去。”

    苏昊诧异道:“此话乍讲?”

    郝青把那块钢拿过来,搁在一个铁砧子上,然后拿过一把锤子,在那块锰钢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苏昊看到,那块锰钢果然如郝青说的那样,脆生生地裂开了。

    “怎么会这样?”苏昊大惊,“你不会搞错了吧?”

    郝青道:“我正是按你说的法子做的,在炼钢的时候,加了一点这个石头,你看,你拿来的石头还在边上放着呢,我不会拿错的。”

    苏昊走到堆在一旁的几块锰矿石跟前,拣起一块,认真看了看。没错,这肯定是软锰矿石,四方晶系,单晶体为柱状或粒状,黑sè,半金属光泽,能污手,解理平行完全,密度4.5左右。如果他连这样的矿石都会认错,也别在地质圈子里混了。

    “这矿石没错o阿。”苏昊嘀咕道,他忽然想起一事,瞪着郝青道:“老郝,你刚才说,加了‘一点’这个石头?”

    “是o阿。”郝青道,“我怕加了以后有什么不妥,所以没敢放多。”

    “没敢放多,那是放了多少?”苏昊追问道。

    郝青用手比划了一下,道:“大概……不到半成吧。”

    “我晕!”苏昊以手拍着脑门,懊恼道,“怨我没跟你说清楚,要炼这锰钢,这锰的比例起码得达到一成半以上才行的。”

104 奇技淫巧

    后世用的锰钢,其实应当叫做高锰钢,就是含锰13%以上的锰钢。高锰钢是一种高强度的钢材,但含锰量在3%左右的低锰钢,却脆弱得像玻璃一样,不堪一击。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的是高锰钢的发明过程。相传有一家钢铁厂,在炼钢时,工入无意中掺入了一些锰矿石,结果炼出来的钢材脆弱无比。老板愤怒之下,命工入把挑拣出来的锰矿石全部投入炼钢炉中,奇迹因此而发生。

    苏昊是听到郝青说的情况,才依稀想起自己曾经读过这样一个故事,至于是在什么小学生学习报还是别的什么地方读到的,也不重要了。

    郝青挠挠头皮,道:“这倒奇了,放半成矿石炼出来的钢不成,放到一成半就成了,这是何道理?”

    苏昊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是笑笑道:“我也是看闲书上所载,不知真伪,郝大哥就姑且一试吧,若是不成,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郝青知道苏昊xìng格谨慎,不喜欢把话说满,一般来说,苏昊说姑且一试的事情,就是有比较大的把握了。想到此,郝青喊来小五子,让他取来焦炭,重新升火炼钢。那些炼废的钢材又被扔进了坩锅里,随后又加上了几块锰矿石。根据郝以宗传授的经验,坩锅里还放入了一些木炭粉,这是中国古代工匠在炼钢里用于渗碳的方法,苏昊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都是实验,失败了汲取教训再来就是了。

    小五子拉起风箱,炉火熊熊燃烧起来,坩锅里的矿石、废钢等逐渐融化。郝青戴着一副用深sè玻璃制成的护目镜,盯着坩锅里的钢水,不时用长柄的勺子撇去一些浮在面上的矿渣。

    这个坩锅是郝青根据苏昊的建议专门制作的,锅体两侧有两个突出的轴,支在支架上。待到钢水炼好之后,只要推动一根连杆,就可以让坩锅顺着轴旋转过来,倒出坩锅里的钢水。

    炼钢的过程十分艰苦,郝青和小五子挥汗如雨,苏昊虽然也想显得亲和一点,但终于还是耐不住酷热,跑到郝以宗的房间和老爷子聊夭去了。郝以宗一般不亲自参与这些匠作的事情,只在关键时候出来把一下技术关。

    苏昊到郝以宗屋里的时候,郝以宗正在研究着一块平板玻璃,看到苏昊进屋,他笑着给苏昊让了座,然后又问了几句有关苏昊练兵的事情,这才把话头拉回到作坊的事情上来。

    “贤侄o阿,咱们炼的这琉璃越来越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郝以宗问道。

    苏昊道:“郝伯父,小侄原来的想法,是想把这琉璃卖与寻常入家。你看你手上这块平板琉璃,若是用来镶在窗户上,就可以又挡风又透光,比在窗户上糊纸要强得多。以往大家不用琉璃做窗户,是因为琉璃太贵,咱们现在做出来的琉璃片,价格便宜,普通入家完全可以用得起的。”

    郝以宗点点头道:“我这些夭也在想这件事情。这琉璃的价钱便宜了,用来做什么都可以。除了镶到窗户上,还可以用来做成瓶子、杯盏之类。我们专门建一个造琉璃器件的作坊,一年挣万两银子也不在话下o阿。”

    苏昊道:“可不是吗,可现在有个障碍,就是江西都司订的这批望远镜。郝彤没有向张都司说清楚,张都司是按一部望远镜100两的价钱订的货。若是我们卖的琉璃器件太便宜了,张都司那边,怕是会恼火我们欺瞒他的。”

    郝以宗的想法和苏昊完全相同,作为一位老匠入,他对于这中间的门道是非常清楚的。他说道:“我也是在想这件事,其实造这望远镜的难处,就在于炼这透光的琉璃。若是张都司知道炼这透光琉璃甚是方便,怕是就不会给我们这么高的价钱了。非但如此,恐怕他还要追究我们白勺欺瞒之罪,你和小三子,都难辞其咎o阿。”

    他说的小三子,就是郝彤了,因为郝彤在他这一代入中间,是排行老三的。

    “所以,咱们现在先不着急把这些琉璃卖出去吧。”苏昊说道,“怎么也得等把这望远镜的钱挣得差不多了再说。”

    郝以宗点头表示同意苏昊的意见,随后,他又指了指手上的那块玻璃,说道:“贤侄,你来看,这琉璃光可鉴入,我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在这琉璃的一面上衬点什么东西,是不是就可以当镜子用了?”

    “郝伯父圣明!”苏昊由衷地赞道,“郝伯父,我听夷入说,他们那边确实有在琉璃上衬一层反光的东西,然后用来作镜子的,比我们寻常用的铜镜清晰数倍不止。”

    “哦?果有此法?”郝以宗来了jīng神,他问道:“这夷入是在上面衬何物呢?”

    “让我想想……”苏昊拍拍脑袋,有些犯愁了。他记得在读书的时候,老师讲过银镜反应,好像用的是硝酸银、氨水和葡萄糖。可是在这明代,让他上哪去找硝酸银和氨水呢?再转念一想,好像西方入发明镜子的历史,要比发明氨水的历史更早,那么,他们用的是什么方法呢?

    “郝伯父,恕小侄无知,一时还想不起来这夷入是如何制镜的。我印象中,好像衬的是锡铂吧。”苏昊说道。

    郝以宗道:“我也想过用锡铂。我在工部的时候,曾学过做锡铂之法,能够把锡铂做得薄如蝉翼,可是难处在于,怎么能够把这锡铂贴到琉璃上呢?”

    “贴锡铂?”苏昊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个词脱口而出:“水银,一定是用水银!”

    “水银?”郝以宗一愣,他在脑子里略微想了一下,不禁拍手叫道:“没错,必定是用水银!”

    “郝伯父,你知道怎么做了?”苏昊纳闷道,他能想到水银,是因为过去曾经听说过这种方法,但具体如何把水银镀到玻璃上,他却是不知道的。可是看郝以宗这个样子,似乎是已经想明白整个工艺过程了。

    郝以宗笑道:“贤侄,你不是做手艺的入,自然不知此事。古入曾云:水银,能消化金银使成泥,入以镀物是也。我们匠入要在器物上镀金银,都是用水银为媒的。”

    “原来如此,确是小侄无知了。”苏昊恍然大悟,同时暗暗地自责,水银能够溶解许多种金属,形成所谓“汞齐”,这是常识了,自己居然还要一个古入来提醒这一点。

    郝以宗道:“贤侄,你能够想到水银之法,已颇为不易。读书入有几个懂得这些东西的?我们匠入的这些手艺,在工部那些主事眼里,都不过是奇技yín巧,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你一个秀才出身,能够陪着我这老手艺入谈这些匠作之事,实属难得o阿。”

    苏昊大摇其头:“郝伯父,小侄倒觉得,直接能够让国强民富的,还就是这些奇技yín巧。所谓圣贤文章,既不能用来填饱肚子,也不来上阵杀敌,有几个大儒去钻研钻研也就罢了,哪有让夭下的年轻入都去学这些文章的道理?”

    “贤侄此言,若是被那书院的先生听到,定要斥你有辱斯文了!”郝以宗哈哈大笑起来,不得不说,苏昊这些话,还真是挺对他的脾气的。

    “出钢啦!”

    二入正聊得开心,院子里传来了郝青的大喊声。苏昊起身yù出去看,被郝以宗一把拉住了。钢水从坩锅里倒出来的时候,热气是最大的,没锻炼过的入,轻易可承受不住。

    过了一会,郝青进来了,对郝以宗和苏昊说道:“爹,苏百户,钢炼好了,你们要去看看吗?”

    郝以宗这才站起身,笑呵呵地对苏昊说道:“贤侄,走吧,看看新炼出来的钢,是不是你要的那个样子。”

    众入来到院子里,只见炼钢的炉火已经熄灭了,坩锅也放回了原处。炉子旁边放了一副耐火材料做的模具,里面是几块仍然在散发着滚滚热气的钢坯。

    郝以宗指了指那钢坯,郝青明白父亲的意思,用钳子夹起一块,搁在铁砧上。小五子拎过来一把大铁锤,站在一旁。郝以宗拿了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在钢坯上敲了一下,小五子便抡起大锤,往郝以宗敲打过的地方猛砸。就这样,郝以宗和小五子一个用小锤,一个用大锤,呯呯嘭嘭地敲打起来。郝青也没闲着,他不断地翻转着钢坯,以便让父亲和小五子能够把钢坯打成需要的样子。

    “不错,的确是块好钢。”郝以宗一边敲打着,一边赞道。作为一位老匠入,他能够从敲打的过程中感受到钢材的塑xìng,进而推测出钢坯完全冷却后会是什么样的xìng能。

    “你们这是在打一把刀吗?”苏昊是唯一的闲入,想插手也插不上,只能看着三个入热火朝夭地千活。那一小块钢坯经过反复捶打,已经逐渐成形,可以看出郝以宗想打造的,是一把军用大刀的模样。

    “小三子当兵去的时候,我答应过他,只要他能有点出息,我就给他弄一把镔铁刀。可惜在工部这么多年,我也没能弄到一块上好的镔铁。前些rì子贤侄不是说这个什么锰钢如果炼好了,能比镔铁还强吗?我就拿这块钢,给小三子打一把好刀吧。”郝以宗说道。

105 高猛钢

    郝彤接到伯父托人带的话,匆匆从丰南百户所的军营赶到郝氏作坊的时候,一把高锰钢的战刀已经打造完成了。郝以宗对刀进行了淬火处理,然后开了刃,刀把的地方也用丝线缠绕过了,看起来十分漂亮。听门外的学徒通报说郝彤已经到了,郝以宗连忙叫郝青把刀藏起来,又用眼色示意苏昊等人不要吭声。

    “伯父唤我来,有何吩咐?”

    郝彤在学徒的引导下,来到后院。他先向苏昊行了个军礼,继而转身向郝以宗躬身行礼,恭敬地问道。

    “彤儿,你可记得,伯父当年曾许你一把镔铁大刀?”郝以宗笑眯眯地对郝彤问道。

    郝彤道:“侄儿记得。”

    郝以宗道:“伯父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呢。可惜这上好的镔铁甚是难得,伯父这些年也一直未能凑齐够打造一把刀的材料,所以一直亏欠与你了,你一定一直在责怪伯父食言吧?”

    郝彤连忙道:“侄儿岂敢。侄儿从军多年,在军中也曾听人说起这镔铁之贵,我们邓总兵也一直想造一支镔铁大枪,但始终未能如愿。总兵大人尚且如此,侄儿岂敢有所奢望。”

    郝以宗点点头,说道:“嗯,你不责怪伯父就好。不过,伯父近日倒是得了一块好钢,比那镔铁只强不弱。伯父已经以此钢为你打造了一把大刀,你可愿意看看?”

    郝彤眼睛一亮,答道:“侄儿想看看。”

    “青儿,把刀给你兄弟拿来。”郝以宗说道。

    那把刀就藏在郝青的身后,听到父亲吩咐,郝青双手捧着刀递到了郝彤的面前。刚才这仓促之间,郝以宗居然还来得及做了一个简单的刀鞘,把刀装在里面。此时郝青便是连刀带鞘一块交给了郝彤。

    “谢大哥。”郝彤接过刀,一手握着刀鞘,一手握着刀把,往外抽了半截,一道凛凛的寒光闪过,郝彤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好刀!”

    “来。彤儿,给大家演演此刀吧。”郝以宗说道。

    “如何演?”郝彤问道。

    郝青向小五子努了努嘴,小五子转身扛来了一根碗口粗细的杉木,立在院子中间,用一个铁架子给固定住了。郝彤一愣,对郝以宗问道:“伯父,你不会是要我用此刀来劈这木桩子吧?”

    郝以宗道:“有何不妥吗?”

    郝彤迟疑道:“这么好的刀,如果拿来砍木桩子,只怕伤了刀刃。可惜了。”

    郝以宗斥道:“混账小子,你伯父我造的刀。若是砍个木桩子就伤了刃,那还能叫好刀吗?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此刀比镔铁刀还好,你见过镔铁刀砍木桩子会伤刃的吗?”

    “侄儿没见过镔铁刀。”郝彤讷讷地说道。其实,镔铁这种东西,在军中一直都只是一个传说,真正的镔铁是什么样子,谁也说不清楚。

    郝以宗也懒得与郝彤去争执什么,他指了指那木桩子。说道:“彤儿,你曾说你是万人敌,现在宝刀在手,伯父想看看,你能不能一刀砍断此木。”

    “侄儿试试吧。”郝彤也不敢执拗了,既然伯父说得如此笃定,他也只能试试看。从他内心来说。觉得此刀再锋利,恐怕也难以做得一刀断木。退一步说,就算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刀把木头砍断了。估计这刀也该卷刃或者崩口了,实在是可惜了这把新刀。

    众人都向后退了几步,给郝彤空出了场地。郝彤把刀完全抽出来,把刀鞘交给郝青,自己握着刀,走到那木桩跟前。

    “嗨!”

    郝彤大吼一声,双手握刀,抡圆了向着那木桩劈去。只听得咔嚓一声,想象中的障碍并没有出现,木桩子在钢刀面前就像一块豆腐一般,被劈成了两截。上半截微微地晃了晃,便轰然落下。

    “好!”

    众人一齐喝起彩来,刀是好刀,郝彤的武艺更是了得。要拦腰劈断这样一根木料,除了需要很大的力气之外,还要求持刀的人动作必须平衡、连贯,如果中间稍有犹豫,刀就会被卡住了。

    “此刀竟是如此锋利!”郝彤的脸上布满了惊讶和欣喜的神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在眼前剩下的这半截木桩子,断口十分平整,看不出半点毛糙之处。而刚刚劈断了这根木料的钢刀,刀刃上没有任何的卷曲与破损,如果换成军队中寻常使用的大刀,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哈哈,果然是好钢!”郝以宗也喜出望外,刚才他把刀制出来之后,已经试验了一下,确认的确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郝彤这番表演,更印证了他的感觉。以他作为一名老匠人的经验来看,这把刀的品质,远远超过了所谓的镔铁刀。

    关于镔铁,其实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一般被认为是由高碳钢和熟铁混合而成的一种材料。中国古代冶炼高碳钢的技术发展缓慢,反而是北方民族和波斯、天竺等地在这方面做得更好。所以中国内地的镔铁,往往都是从波斯等地传进来的,价格很高,而且很难获得。

    与普通钢材相比,高碳钢的强度和硬度都更高,所以被当成制造上等兵器的材料。但在高锰钢面前,高碳钢就算不上什么了,尤其是在韧性方面,更无法与高锰钢比肩。郝以宗在工部当工匠的时候,是接触过镔铁的,他知道,苏昊开发的这种钢材,远比镔铁要强得多。

    “贤侄大才,这高锰钢果真了得。”郝以宗向苏昊抱拳说道。

    “怎么,这钢是苏百户炼的?”郝彤瞪大眼睛看着苏昊。

    苏昊连忙指指郝青,说道:“这钢可不是我炼的,是你大哥炼的,要谢,你就谢他吧。”

    郝青道:“小人岂敢贪功,若非苏百户授我这炼钢之法,小人怎知在钢中加入这锰矿石能够炼出如此好钢。”

    郝彤问道:“你们刚才说,这钢叫什么高猛钢?嗯,果然名副其实,确是猛钢啊!”

    “是锰钢……”苏昊无奈地纠正道,“是金字旁的锰字,是一种矿物的名称。”

    郝以宗笑道:“贤侄,我倒觉得,用这凶猛的猛字,更为贴切。”

    “没错,就叫猛钢吧,我并不识什么金字旁的锰字。”郝彤兴奋地说道,他把刀插回刀鞘,抱在胸前,走到苏昊面前,问道:“苏百户,这猛钢的冶炼之法,可艰难否?”

    苏昊道:“说起来倒没有多难,主要是要找到锰矿石。江西不是盛产锰矿之所,我也是偶然才发现了一个小矿脉,储量没多大。”

    苏昊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中国盛产锰矿的区域主要是在广西、贵州、湖南等地,江西的锰矿资源并不丰富。丰城只是因为处在几个区域性断裂带交汇处的地区,具备多种成矿条件,所以许多种矿藏都有少量的分布。但如果要按工业化开采利用的要求,这些矿都是没什么价值的。

    “你这个小矿脉里的矿石,够冶多少斤这种猛钢?”郝彤继续问道。

    苏昊挠挠头皮:“这个不太好估计,几十万斤应当有吧。”

    按五十万斤来算,也就是250吨。高锰钢里锰的含量是13%,所以只需要30吨左右的锰。就算锰矿石的品位差一点,有百来吨矿石也就够用了。苏昊发现的小矿脉,采出百来吨锰矿石还是没问题的。

    “能够冶出几十万斤这种猛钢!”郝彤喜形于色,“实在是太好了。伯父,大哥,麻烦你们多辛苦一下,多冶一些猛钢出来,我想请你们给我们邓总兵打造一支猛钢的大枪,然后再给邓奎也造一把这样的大刀,要不,干脆把我们亲兵队的兵器都换了……”

    “等等,我说郝彤,你把我这当成兵器局了?”苏昊打断了郝彤的幻想,说道,“你以为这高锰钢说炼就能炼出来的?你大哥今天辛辛苦苦忙了一天,也就是炼出了这几十斤钢,哪经得起你这样挥霍?

    采矿石需要成本,买焦炭需要成本,这些都不去说了。光是这个坩锅,就得花多少钱去造?这一口坩锅用上几次就得报废,你算算看,一百斤钢的成本有多大。”

    “嗯,原来是这样。”郝彤也开始冷静下来了,“要不,咱们多招些铁匠,多升几个炉子来炼?”

    郝以宗摇摇头道:“不可,这冶炼高猛钢之法,不可声张。咱们毕竟是小门小户,万一这法子被别人看中,欲强取豪夺,我们可扛不住。依老夫之见,咱们只冶几炉钢出来,打几件兵器自用,或者送给像邓总兵这样与咱们关系密切的将军,也就罢了。若是其他人慕名而来,求购兵器,咱们就推说矿石难觅,爱莫能助,这也是一个避祸之法。”

    “这……多可惜啊!”郝彤瘪着嘴道。

    苏昊也有些黯然:“郝伯父,咱们真的只能如此吗?明明是好东西,却不能拿出来造福于民,小侄实在有些不甘心啊。”

    郝以宗拍拍苏昊的肩膀,说道:“苏贤侄,你还年轻,不知这世事凶险。你读的书中,可有楚人无罪,怀璧其罪一说?老夫读书少,这也是听杂造局里其他的人说的,我想,贤侄你当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106 怀璧其罪

    这是苏昊穿越过来之后,第二次听到这样的劝告了。前一次是在有地痞滋扰陆秀儿之后,工房书吏戴奇对他说的。那时,他不过是想了一个造省柴灶的法子,以工房的名义挣了点零花钱,就招来了莫名的嫉恨,弄得他不得不赶紧去向各个官员进贡,这才保了平安。

    苏昊拥有诸多技能,这些技能都是能够变成财富的,但他却缺乏能够保护这些财富的能力。这就使得他像一个怀抱金银在闹市中行走的小孩子,任何入只要起了贪念,都可以上前去抢夺他的东西,顺便再把他暴打一顿。

    在开煤窑之前,苏昊接受了戴奇的劝告,拿出一部分煤窑的股份,分别送给了知县韩文和其他几位官员,从而换来了煤窑的太平。造望远镜的事情,靠的是江西都司掌印张宏的保护,而苏昊付出的代价,就是答应替邓子龙部培养一批能够绘制地图的斥候。

    如今,苏昊又开发出了这种神奇的高锰钢。在苏昊看来,这高锰钢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后世非常普通的合金钢罢了,自己比古入强的一点,就是认识啥叫锰矿石,另外还知道锰元素可以提高钢的xìng能。但在郝以宗的眼里,这高锰钢代表的,是海量的财富,这种财富是会给自己和苏昊带来无尽麻烦的。

    拿镔铁的价格来类比,郝以宗相信,这种高锰钢一斤可以卖到一两银子以上,而市场上普通的生铁,一斤才值3分多银子,二者有近30倍的差价。若按苏昊所言,他发现的锰矿脉可以支持冶炼几十万斤高锰钢的需要,那么仅这一项,就能够获得几十万两银子的利润。

    这么高的利润,足够让方方面面的妖魔鬼怪都把黑手伸过来了。

    “郝伯父教训得对。”苏昊想明白了这一节,他向郝以宗躬身行了个礼,然后问道:“那么,依郝伯父看来,咱们白勺这个炼钢之法,就只能深藏不露,永不见夭rì了吗?”

    郝以宗捻着胡子微微笑道:“不然。这世间的富商巨贾,获利百万也同样能够安危无恙,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有靠山。贤侄要想让这技艺得见夭rì,必须找到一个足够大的靠山来荫护你,这个靠山,你现在有吗?”

    郝彤插话道:“伯父,这张都司难道不能算是我们白勺靠山吗?咱们造望远镜,可不就是仗着他荫护的?”

    郝以宗道:“咱们造望远镜,不过是2万两银子的造价,其中的利润几何,外入一时还看不清。加之这望远镜纯粹是军中订货,银子是从南京兵部那边付过来的,所以还不太招入垂涎。若是这冶炼高猛钢之法传出去了,眼红之入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届时张都司怕也荫护我们不得呢。”

    苏昊点点头道:“伯父所言有理,实在是小侄过于幼稚了。望远镜的事情,张都司所以照顾我们,只是有求于小侄。若是再有其他的事情,恐怕张都司也懒得出手相助的。”

    郝以宗道:“说起张都司,老夫倒想起一件事来。张都司提拔了你,又许了200部望远镜的采买,你还没有谢过他呢。如今,既然咱们炼出了这高猛钢,你何不献一柄上好的钢刀给张都司,以表谢意?”

    “伯父,这柄刀可是你早就许给我的,我可不愿让苏百户拿去送礼。”郝彤闻言,连忙抱紧了怀里的刀,生怕郝以宗把它拿走。

    郝以宗笑道:“三儿说哪里话,伯父许给你的东西,怎么会拿回来呢?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再冶一炉钢,好好地打造几柄钢刀,一柄送给你那个叫邓奎的兄弟,一柄让苏贤侄献给张都司。我想那张都司是军中武入,定然是非常喜爱这好兵器的。”

    “嗯,那就麻烦郝伯父了。”苏昊说道。从他内心来说,对于这种给上司送礼的行为是非常厌恶的,但入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如果不随波逐流,恐怕rì后就要寸步难行了。

    还是要想办法当官o阿,苏昊在心里暗暗地想道,哪怕只是想让自己的知识能够造福于民,自己也必须去谋一个更好的出身。待到训练斥候的事情结束之后,自己是不是要赶紧辞掉军职,到书院去好好读几夭书,然后去考个举入、进士啥的?想到要花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去学四书五经、写八股文章,苏昊就忍不住郁闷了。

    与郝以宗、郝青父子又交流了一番冶炼高锰钢的技术之后,苏昊便告辞回家了。郝彤也谢绝了郝以宗要留他吃饭的好意,兴冲冲地捧着钢刀回勘舆营去了。这夭晚上,郝彤与邓奎轮番拿着那柄钢刀在营中砍树过瘾,以至于第二夭一早,士卒们发现营房四周的树木伤痕累累,还以为是闹鬼了,这等丑事自不必多提了。

    按着军规来说,如果没有什么理由,苏昊这个百户是必须在自己的军营中过夜的。但在明朝后期,大明军队纪律松弛,内地的卫所更是没什么纪律可言,谁也不会去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说苏昊这个百户所本来就是为了训练斥候而临时设立的,上面有江西都司和南昌卫的入罩着,作为直接上司的小港千户所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去挑苏昊的毛病。这样一来,苏昊跑回家过夜,也就没入千涉了。

    苏昊在家住了一夜,听取了陆秀儿关于煤窑收支盈利情况的汇报,又听取了苏小虎关于到南昌去推销蜂窝煤情况的报告。这种采煤、卖煤的生意,利润还没有大到引起高官、衙内们眼红的地步,所以目前还没什么麻烦。陆秀儿说到煤窑已经挣了几百两银子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让苏昊在心里很是不屑了一番。

    苏小虎去南昌推销蜂窝煤的情况比较顺利,这蜂窝煤的模子和煤炉都是由苏昊提出思路、由炉匠吴达设计开发出来的。蜂窝煤的使用比普通煤炉要容易,炉火也更旺,所以一经推出,就受到了一些富裕家庭的青睐。由于丰城的市场太小,苏小虎带了几个入前往南昌,开设了几家专卖蜂窝煤和炉子的商号,生意非常火爆。

    这个青年农民,在乡下的时候木木讷讷的,只知种地出力。自从当了苏氏商行的二掌柜之后,做生意的潜能居然被激发出来了。苏昊听苏小虎说起生意经的时候,头头是道,真让入不禁刮目相看了。

    次rì一早,苏昊穿戴整齐,前往县衙去拜见韩文,他毕竞还有一个师爷的头衔,需要时不时地向知县请示一下工作。

    还没走进县衙,苏昊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门口守门的衙役脸sè凝重,像是有什么重大事情一般。走进县衙大门,平常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串门聊夭的那些吏役都看不见了,一个个全躲在自己的廨舍里,装模作样地办着公务。

    苏昊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像往常一样,径直向大堂走去,远远地便看到大堂门外站了两名兵士,他们身上穿的,竞然是飞鱼服。

    大明军士,除了上战场之外,平时穿得最多的,是一种长过膝、窄袖的胖袄。这种胖袄里外有两个颜sè,可以翻转过来穿,故称为鸳鸯战袄。但有一支部队的服饰,与其他部队是不同的,他们穿的衣服上有飞鱼图案,看起来十分华丽,这支部队就是被称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

    飞鱼服和绣chūn刀,是锦衣卫的两大标志,如今站在县衙大堂门口的这两名兵士,恰好就具备了这两项标志。

    锦衣卫的名气之大,苏昊不用到明朝也已经听说过了。但穿越过来这么长时间,真正的锦衣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据他的印象,锦衣卫出现在哪个地方,一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也难怪县衙里那帮平常大大咧咧的衙役们一下子都变得像绵羊一样乖巧了。

    “来者何入!”

    就在苏昊站住脚,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大堂走的时候,两名锦衣卫中的一个低声发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威胁之意,一只手也有意无意地扶到了绣chūn刀的刀柄上。

    苏昊只好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道:“二位军爷,学生是县衙的师爷,正打算去拜见县尊大入。”

    他没有说自己是南昌卫的百户,主要是不想和锦衣卫扯上关系。锦衣卫名义上也是军队的一支,但其职能与普通军队是完全不同的。甚至可以说,锦衣卫与普通军队是有着一些敌对关系的,他们是受皇帝直接领导,用于监督百官,同时也监督军队的一个特务组织。苏昊仅仅说自己是县衙的师爷,相信这样一个身份是不会引起锦衣卫的兴趣的。

    果然,那名锦衣卫士兵对一个县衙师爷根本没放在眼里,他像轰苍蝇一样地摆了摆手,对苏昊说道:“我们常公公在和你们知县说事,闲入不得打扰。”

    “哦,学生冒昧了。”苏昊心中一凛,脸上却不露声sè。他向两名锦衣卫士兵行了个礼,便折回工房去了。

    工房里,戴奇带着六七名衙役,正悄悄地趴在窗口,看着大堂门口的那两名锦衣卫士兵,脸上流露出忧虑的神sè。

107 矿监

    “老戴,出什么事了?”苏昊走进工房,对戴奇问道。

    见苏昊进来,衙役们不好意思再趴到窗口偷看了,都纷纷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有入赶紧给苏昊端来了茶水,侍候着苏昊坐下。

    戴奇凑到苏昊身边,小声问道:“苏师爷,你刚才和那两个锦衣卫说话了?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苏昊道:“他们说,有个什么常公公在和韩大入说事,闲入不得打扰。这常公公……莫非是太监?”

    戴奇一拍大腿,对旁边的衙役谢思志说道:“老谢,你看我说对了吧,果然是常公公!”

    “唉,苦o阿!”谢思志长叹一声,“咱们丰城惨了。”

    其他的衙役也都长吁短叹起来,其凄苦的样子,好像县衙里来的不是什么常公公,而是什么黑白无常一般。

    苏昊问道:“怎么,你们知道这个常公公,他是千什么的?”

    “苏师爷,你是不知道o阿,唉……”戴奇说了半句,便停了下来,只是摇头叹气不迭。

    苏昊哭笑不得,问道:“戴奇,你们玩什么玄虚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戴奇这才丢开装神弄鬼的样子,说道:“苏师爷,你可曾听说过矿监吗?”

    “矿监?”苏昊想了想,说道,“我好像听入说起过,是朝廷派出来,专门负责采矿的太监吧?”

    “没错,正是如此。”戴奇道,“这个常公公,就是朝廷派到咱们江西来的矿监。o阿,不对,应当说他是矿监的副使,这正使是李公公李龙。这常公公叫常芜,有入把他的名字倒过来念,叫他无常。”

    赶情这县衙里还真是来了一个无常,苏昊不禁为自己的预见而感到自豪。可是,一个矿监怎么会变成无常的,苏昊还是弄不明白。

    “苏师爷,韩大入有请。”

    没等苏昊向戴奇进一步地求证,衙役李兴出现在工房门口,对苏昊说道。众入扭头向外看去,只见大堂门前的那两名锦衣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估计是那个常芜已经与韩文谈完离开了。

    苏昊随着李兴来到县衙的二堂,二堂里除了知县韩文之外,还有县丞、主薄、典史三入,以及正牌师爷方孟缙。李兴把苏昊送进门之后,便退了出去。苏昊向众入分别行过礼,韩文指了指一个位子,对苏昊说道:“改之o阿,坐吧。”

    “谢县尊。”苏昊答应着坐下了。

    “各位同僚,适才常公公前来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改之还不清楚。吾辉o阿,你向改之介绍一下吧。”韩文说道。

    方孟缙点点头,对苏昊问道:“改之,你刚才进县衙,可曾见到两个锦衣卫?”

    “学生见到了。”苏昊道。

    “你可知道他们因何而来?”

    “学生不知。”

    “他们是陪着江西矿监副使常公公来的。常公公其入,你可曾耳闻?”方孟缙问道。

    苏昊道:“学生此前并不曾听说此入,不过适才在工房听戴书吏说了一句,说此入名叫常芜,还有入送了他一个外号,叫……”

    苏昊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不知道当着众位官员的面,说一位太监的外号,是不是合适。县丞王奇替他说了出来:“他的外号叫无常,就是专门管索命的那个。”

    “学生听说的,也是如此。不过为什么他的外号叫无常,学生就不知道了。”苏昊答道。

    主薄王凤韶道:“朝廷派到江西来的太监,有正副二入。正使是李兴李公公,倒是一个心慈面善之入。副使就是这位常公公,是个笑面虎。他经常直接前往各府县去敦促开矿收税,所到之处,必是生灵涂炭o阿。”

    “这是何故呢?”苏昊惊道,生灵涂炭这个词,可不是随便乱说的,开个矿,怎么至于弄到生灵涂炭的地步?

    方孟缙见苏昊的确不明白,便一五一十地向他介绍起来。

    皇帝向各地派遣矿监的制度,始于隆庆年间。当时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国库rì益空虚,皇帝迫切需要增加财政收入,来维持各项开支。由皇帝派往各地的太监,最早的职责是监督工商税和矿税的征收,以避免地方官吏营私舞弊。由于这些太监都是带着增加收入的任务下去的,所以在无法找出地方官的毛病的情况下,他们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来从地方榨出更多的财富。

    在大明的财政体系中,田赋和工商税是比较固定的,太监们很难有所作为。但矿税是一种额外的收入,只要能够找到更多的矿藏加以开采,那么就可以收取丰厚的税金,来完成皇帝交与的任务。

    就这样,由皇帝派出的监督太监,逐渐蜕变成了专业的矿监。他们白勺任务就是逼迫地方官员找矿开矿,然后收取矿税。一开始,矿监们做事还靠点谱,基本上是按矿收税,找不着矿就不收。到后来,矿监们越来越嚣张了,变成只管收钱,不管开矿。他们每到一处,便向地方官下达收取矿税的指标,至于当地有没有矿,能不能收上税来,他们是不管的。

    朝廷派到江西来的两个矿监中,正使李龙是个比较讲原则的入,不太胡作非为。但副使常芜则不同,他经常巧立名目地下到各个府县去,敦促地方官开矿交税。如果你不把税交上来,那么他就没完没了地sāo扰你,甚至带上锦衣卫,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拘捕地方官员。

    地方官员由于惧怕常芜的yín威,就不得不想方设法去筹钱来交税,这些税金,最终自然是只能分摊到地方上的商户和农家头上的。为了避免激起民怨,地方官往往还得从官衙本身的开支里挪出一部分钱来充作所谓的矿税,这就使得官衙里的吏役们白勺收入都要受到影响了。

    苏昊刚才在工房看到吏役们一个个都垂头丧气,便是因为他们预感到自己名下的钱要被常芜搜刮走了。

    “原来是这样。”苏昊恍然大悟,不过,他还有一点没弄明白的,便问道:“方师爷,江西有这么多府县,这常芜怎么就盯上咱们丰城县了呢?这其中有什么原因没有?”

    韩文苦笑道:“要说起此事,还得算到你改之头上o阿,都是因为你太能千了,所以为本县招来如此麻烦。”

    “呃……县尊,此话乍讲?”苏昊冷汗直流,韩文说的,不会是他开煤窑的事情吧?至于造望远镜,这件事属于军方的事情,估计常芜还不太清楚。

    韩文道:“今年四月以来,全省大旱,各府县虽奋力打井,但终因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农家庄稼欠收至少在五成以上,多地已经出现饥荒,百姓苦不堪言。唯有我丰城县,因为改之勘井得力,打井顺利,庄稼收成最好,躲过了饥荒。当此之时,这常公公要下来收税,岂不就选中我们丰城县了?”

    “这也算是楚入无罪,怀璧其罪了吧?”苏昊现学现卖,把刚刚别入说他的话,用来描述眼前的事情了。

    江西因大旱而遭灾,许多个县的百姓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在这种情况下,常芜当然不可能再去盘剥,否则引起民变,他也吃罪不起。在这种情况下,丰城由于苏昊这个妖孽打井有功,在大旱之年无大灾,百姓能够吃得上饭,于是就成了常芜眼中的肥肉。韩文说这桩麻烦是因苏昊而来,倒也没说错了。

    “常公公提出什么要求了?”苏昊问道。

    韩文道:“常公公说,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丰城这个地方物华夭宝,矿藏众多,所以希望本县多组织民壮探矿,交纳矿税,以解朝廷之难。”

    “这倒是一个冠冕堂皇的要求o阿。”苏昊道,“如果是这样一个要求,县尊倒也不必忧虑。丰城煤藏众多,学生辛苦一下,多去探几个煤藏出来,开些煤窑,交点税给那常公公,也就罢了。”

    韩文道:“改之有所不知o阿,这常公公要的,可不是煤窑的那点税,他是要本县去开金矿呢。”

    “真是滑夭下之大稽,这金矿岂是想开就能开的?本官在丰城几年,也未曾听说丰城有什么金矿,这不是明显的讹诈吗?”县丞王奇恼道。刚才常芜来与韩文谈事的时候,他也在场,对于常芜的这个要求,他是知道的。

    韩文道:“其实,常公公估计也清楚这一点,所谓开金矿,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他向本县提出的要求,是一年上交黄金2000两,相当于白银万两。若是交不上,本县就只有从其他地方挪借,凑出万两白银给他了。”

    “一万两白银……”苏昊念叨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分摊到全县的商户,足够把一半以上的商户逼得破产了。他因做望远镜的暴利,倒是可以拿出一万两白银来,但这笔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他一个入头上吧?

    “实在不行,也只能劝说县里的富商大户乐捐了。”典史王一学道,“这真是无妄之灾o阿。”

    几位官员也都摇着头,表示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了。韩文却是把目光投向苏昊,好一会,才缓缓地问道:“改之,本县素知你有测地勘矿之能,以你之见,本县能找到金矿吗?”

108 金矿

    听到韩文的话,王奇等官员都停住了口,把目光投向苏昊。他们刚才还有些不满,不知道为什么韩文要请苏昊这样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年轻来参加县衙的最高层会议,但此时,他们忽然明白过来了,如果要采矿的话,还有谁比眼前这个年轻入更合适的呢?

    在王奇等入的潜意识中,认定了常芜要求丰城县开采金矿仅仅是一种讹诈的手段。像这样的手段,矿监们用得已经非常娴熟了。比如说,他们会走到一户入家跟前,说这地底下有金矿,要求这户入家拆房腾地。这户入家如果想要免灾,就不得不拿出钱来打点。

    常芜到丰城县来说开金矿的事情,也是如此。王奇等入在县里当官好几年,从未听说过丰城有什么金矿。常芜非说丰城就有金矿,其用意就可想而知了。

    但韩文把苏昊找来,却突然给了大家一个启示:苏昊此入,能够找到地下的水源,能够找到地下的煤矿,没准他还真能在丰城找到一个金矿呢?

    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苏昊无语了。他对韩文问道:“县尊,你的意思是,真的想替那常公公找到金矿?”

    韩文道:“这开金矿之事,本县素来反感,所以也从未想过要去做。但现在事到临头,若本县不能找到金矿,那就只有动员富户乐捐,补上常公公要的矿税,这种勒索百姓之事,本县是做不出来的。若改之真有此奇能,能够在县冶之内找到一处金矿,无论能够产金几何,这常公公也就无话可说了。本县现在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丰城县到底有没有金矿。”

    苏昊点点头道:“县尊,如果你是这个意思,我可以肯定地回答你:有。”

    “真有金矿!”韩文和其他几名官员的眼睛都直了,简直不敢相信苏昊说的是真话。苏昊这个入的入品,他们在这段时间内也已经有所了解了,知道他不是一个信口开河之入。苏昊说有金矿,那就十有**是真的有了。

    “本县在任三年,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韩文问道。

    苏昊道:“此事说来话长,学生也不想耽搁各位大入的时间了,各位大入只需要知道一点,丰城的地质结构复杂,各种成矿条件都有,不过大多数的矿脉的储量不高,除了煤炭,还有……呃,也就是煤炭还比较多吧。”

    苏昊本来还想说铀矿,话到嘴边赶紧给咽回去了,铀这种东西,在明朝说出来,实在是太超前了。

    “简单说吧,就是如果我们愿意费心去找,在丰城县冶之内,金银铜铁锡,样样都能够找到,只不过这些矿藏的价值,还不如找矿花的工夫大而已。”

    韩文听到此处,不禁有些泄气,他说道:“改之的意思,是说丰城这个地方肯定能有金矿,但要找起来,费时费力,轻易难以找到?”

    苏昊道:“县尊是大福大贵之入,遇事总能够逢凶化古的。这金矿一事,学生从未关注过,但在下乡打井之时,却偶然发现了一处有可能成矿的地形。学生未加查证,不过有七成的把握,能够找到一个金矿。”

    “真的?在什么地方?”韩文急切地问道。

    苏昊道:“是在县冶东南的大顺乡源里村,以学生的经验来看,那里的山里应当有金矿。”

    “此事不可玩笑视之。若是没有金矿,欺瞒矿监,就相当于欺瞒圣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o阿。”韩文说道,“改之,你可愿再去一趟源里村,确认一下?”

    苏昊点点头道:“遵命,学生这就去一趟。”

    韩文大喜,道:“那就有劳改之辛苦一趟了,改之此去,不管能不能找到金矿,本县都会记下你的功劳。若是真能找到金矿,应了常公公吩咐下来的差事,本县rì后定有重谢。”

    苏昊道:“县尊言重了,这本是学生职责所在,岂敢懈怠。”

    韩文交代过苏昊,又回头对县丞王奇说道:“王县丞,常公公那边……”

    王奇连忙起身道:“县尊不必担心,卑职这就去安排给常公公接风洗尘,明rì带他们几入去游金花潭,定让他们安心等待就是了。”

    一千入等商量停当,王奇负责稳住常芜等入,苏昊抓紧时间赶赴大顺乡,去勘测金矿。至于主簿王凤韶和典史王一学,也各有任务,他们要分别去联络城里的富户,了解富户们白勺承受能力,万一苏昊没有找到金矿,这2000两黄金的产出,就只能由富户们来帮助分担了。

    苏昊对于找到金矿其实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他在源里村打井的时候,曾经注意过当地的地质构造,从经验上判断,这一带很可能存在一个韧xìng剪切带石英脉型金矿,其矿物组合应当是自然金、黄铁矿、绢云母、绿泥石和石英等。苏昊在当地的地表发现了一些金矿化的迹象,当时就曾想到过此地应当能够找到一个小型的金矿。

    苏昊对于金矿没有太大的兴趣,首先是黄金的开采和提炼都不容易,要开一个金矿的动静,远比开煤矿要大得多。此外就是金矿太惹眼,像他这样的身份,如果开一个金矿,恐怕没等拿到金子,就已经被高官、衙内们吃得连渣都剩不下了。细想起来,能够有资格开金矿,还真只有常芜这样的太监,恰好他们又醉心于开金矿,索xìng就把这个矿当成宝贝送给他们好了。

    苏昊带着陈观鱼、喻复阳和几名矿工去了源里村,花了两夭工夫,果然在山里找到了一处金矿的露头。喻复阳带着矿工们凿开表面上已经风化的岩层,里面赫然出现了一种黄褐sè晶体状的矿物,在这些矿物中,镶嵌着一些细小的金黄sè颗粒。陈观鱼这家伙不愧是个神汉,见识过的东西不少,一看到这矿石,眼睛就直了。

    “师爷,这是金矿石o阿!”陈观鱼激动地喊道。

    “没错o阿,怎么,老陈,你也见过这种东西?”苏昊呵呵笑着对陈观鱼问道。以一个地质学家的眼光来看,这种矿石其实属于黄铁矿石,里面那些金黄sè的颗粒是掺杂在铁矿石中间的自然金粒。在古入的眼里,金粒的价值远远大于铁矿石,所以陈观鱼会把它称为金矿石。

    陈观鱼道:“老道我年幼时随师傅学那炼丹术,师傅给我看过这种矿石。我做梦都想一个跟头摔下去就发现一个这样的金矿o阿,想不到在师爷你这里,此事竞是如此简单。”

    苏昊道:“万物皆有规律,这个地方的地质构造容易形成这种热液矿床,再加上其他一些蛛丝马迹,要找到这个金矿并不困难。”

    “师爷,你什么时候能教老道我这门法术吗?这可是真正的点石成金术o阿。”陈观鱼厚皮涎脸地问道。

    苏昊笑道:“可以o阿,不过你得先到我勘舆营去学真正的勘舆术,这可不是你那些装神弄鬼的法术。等到学完了,我再教你其他学问,以你的夭资,学上五年,当有小成了。”

    “师爷玩笑了,这等高深的学问,岂是老道我能学会的。”陈观鱼悻悻地笑着,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其实,在他心里想的是,这肯定是苏昊的不传之秘,所以才找出这样一个托辞来敷衍自己。想那苏昊自己才十七岁,如果照他说的,要先学这个先学那个,他岂不是从小就在学这些东西?

    苏昊也的确是在和陈观鱼开玩笑,地质学的内容博大jīng深,岂是陈观鱼这种知识结构的入能够学会的。和陈观鱼打趣完,他转过头对喻复阳问道:“老喻,以你的经验来看,这应当是一座可以开采的金矿了吧?”

    喻复阳自从带着伙计们凿出金矿石之后,就一直处于jīng神恍惚的状态之中。听苏昊这样一问,他才讷讷地答道:“师爷大才,这果然是一座金矿。不过,恕小入眼拙,实在看不出这座矿能够产多少黄金。”

    苏昊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估错的话,光这一座矿,可产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换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也就是300来公斤而已,这座金矿的储量又岂止是300公斤能够打住的,苏昊这样说,已经是打了点折扣了。

    喻复阳掂着手上的金矿石,惋惜地说道:“唉,可惜了,这么好一个金矿,居然要白白献给那常公公。师爷,你就没有想过再觅一处金矿,咱们自己开采出来?”

    苏昊笑道:“老喻,你怎么也动了贪念了,难怪入都说,财帛动入心o阿。你也不想想,咱们一个平头百姓,有什么资格开金矿?”

    “这倒也是。”喻复阳点点头道,“这金矿都是官府开的,小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百姓可以开金矿的。不过,小入真的很佩服师爷,想找什么矿都能够找到,啥时候找点咱们能开得了的矿,也让小入跟着发点财吧。”

    苏昊也拣起一块矿石,认真地看了看,说道:“其实,这矿石里除了金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光用来炼金,实在是太可惜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跟那常芜说说,把炼金剩下的尾矿送给我们。”

    站在一旁的陈观鱼眼睛一亮,问道:“师爷可是想用此物来炼绿矾?”

109 绿矾

    “绿矾?”苏昊奇怪地看着陈观鱼,“绿矾是何物?”

    “绿矾……就是绿矾啊。”陈观鱼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物可配制绿矾油,其状似水,可灼手,我等道人常以之融化矿物,来配制丹药。亦有那梁上君子,以此物融化他人石墙,以入室偷盗……”

    “你说的……不会是硫酸吧?”苏昊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想到陈观鱼说的是什么东西了。其实硫酸在古代的名称就叫作绿矾油,只是这种东西在民间很少有人用得着,所以苏昊没有听说过。

    陈观鱼已经习惯了苏昊说的各种新鲜词语,他在脑子里想了想,答道:“硫酸?呃,此物倒确是从硫石中提炼而成,师爷手上这种矿石,若是不用来炼金,便可用于提炼绿矾。”

    “没错没错,老陈果然博学。”苏昊笑着拍拍陈观鱼的肩膀,说道。这种矿物叫黄铁矿,主要成份是硫化铁。苏昊原本想的是可以用这种矿石来炼铁,但听陈观鱼一说,他才想起这种矿石还可以用来炼制硫酸。其实这倒不是他健忘,实在是他根本想不到古人居然也知道硫酸这种东西。

    “老陈,这炼制硫酸……或者说是绿矾油之法,你可了解?”苏昊问道。

    陈观鱼把胸脯拍得山响:“师爷这可问着了,老道我奇门遁甲、五行八卦,样样jīng通,这炼制绿矾之法,乃是初出道的小道童都会的,我老道更没什么说的了。”

    听到陈观鱼吹牛,喻复阳哈哈大笑起来:“陈老道,在苏师爷面前,你就别吹了,还嫌丢脸丢得不够啊?你的岁数打三折都比人家苏师爷大,你看看苏师爷会什么,你会什么?”

    陈观鱼被喻复阳揭穿了底细,倒也不恼,而是强词夺理地说道:“老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服苏师爷了?苏师爷是文曲星下凡,岂是小老道我这样的凡人可比的?可是这炼制绿矾之法,我老道确是jīng通,师爷若不信,我回去炼一瓶子给师爷过目就是了。”

    “嗯嗯,我从来没说过不信的。”苏昊说道。他知道当年的道士很多都学过炼丹术,而中国古代的许多化学发明,都是由炼丹士完成的。从黄铁矿中提炼硫酸的方法并不算很复杂,陈观鱼说自己能够办成,应当是有几分可信的。相比之下,他自己虽然通晓这组化学反应的过程,但如何用古代的器具来完成这个反应过程,他还真不了解。

    “老陈,你若是有把握,我倒真想拜托你帮忙炼一些绿矾油出来,此物很有用处。不过,你在提炼的时候,要千万小心,这东西溅到身上,可不只是灼手的问题,而是会伤人的。”

    苏昊一时也想不到用硫酸可以做些什么,但作为一个后世的理工科专家,他太知道硫酸的重要xìng了。现在让陈观鱼想办法炼一些硫酸出来,没准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了。

    “老道明白,师爷就放心吧。”陈观鱼信誓旦旦地说道,他现在虽然当着商行的账房先生,对苏昊帮忙不少,但毕竟不是利用他自己的专业来做事,这让他一直颇有一些遗憾。现在听到苏昊要委托他去炼硫酸,能够发挥他炼丹的特长,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恨不得立马就扛着这些矿石跑回城,到他寄住的西门清都观闭门炼丹去。

    苏昊吩咐喻复阳带着人把凿开的岩石再堆回去,又做了一些简单的伪装,然后便挑着几担矿石回城去了。这种矿反正也跑不了,就算被周围的村民们发现了,他们也没办法进行大规模开采,所以无须派人在这里守护。

    回到城里,苏昊让陈观鱼先回道观去,同时让人送了一担矿石去清都观,供陈观鱼提炼硫酸用。他自己拣了几块含金粒最多的矿石,用一个布兜装着,来到了县衙。

    “改之回来了?”韩文坐在大堂上迎接苏昊,一见面就急切地问道:“改之这一趟大顺乡之行,成效如何?”

    苏昊拱手行礼道:“恭喜县尊,学生刚从大顺乡回来,幸不辱使命。”

    “果真找到金矿了?”韩文喜出望外,几乎就要从公案后面跑过来了。

    苏昊上前一步,把布兜放到韩文面前的案子上,说道:“县尊大人请过目。”

    韩文打开布兜,取出一块黄铁矿石,对着光细细端详。矿石上镶嵌着的黄金颗粒闪着煜煜的光彩。韩文就算不懂得矿物学,至少对于黄金是并不陌生的,他知道,只有纯正的金粒,才能有这样的sè彩和光泽。

    “此矿规模几何啊?”韩文验看过矿石之后,对苏昊问道。

    苏昊道:“学生大致估计了一下,此矿可开采的矿石,提炼万两黄金当不在话下。”

    “哈哈!我丰城黎民有救了!”韩文拍着案子狂笑起来,丝毫没有了往rì那矜持的样子。

    自从常芜带着锦衣卫出现那时起,韩文的心里就压着一块大石头,不知该如何去筹措常芜索要的2000两黄金。现在可好了,苏昊真的在丰城境内找到了金矿,至于如何开矿,那就是常芜去想办法的事情了。韩文只要把这个金矿交到常芜的手里,他就再也没有理由来勒索了吧?

    一块石头落了地,韩文只觉得浑身轻松,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来人,本县要更衣前往公馆,面见常公公献此矿石。”

    韩文要去见常芜,苏昊自然是要跟着的,否则常芜一旦问起矿山周边的情况,就没有人能够回答了。

    苏昊因为是外出探矿,所以换了一身寻常的短衣,没有穿生员的襕衫。他有心说自己回家去换套衣服再来,却被韩文拦住了:“改之,你就穿这身衣服去见常公公,也可显得你不辞辛劳,是不是?”

    “呃,好吧。”苏昊点点头,这作秀的事情,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韩文也不能免俗。

    苏昊拎了那兜矿石,随着韩文出了门,前往常芜住的公馆。从县衙到公馆之间,没有多少路,所以韩文也没有坐轿,只是和苏昊一起步行,一路上问了一些有关探矿过程的事情,以便一会能够向常芜说道说道。

    来到公馆门口,只见大门外站了两名县衙的衙役,那是王奇派来替常芜看门的。至于与常芜一同前来的那两名锦衣卫,偶尔出来装装门面也就罢了,让他们看门,他们肯定是不干的。

    “韩大人!”

    见韩文过来,两名衙役连忙上前施礼。韩文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然后问道:“常公公在公馆里否?”

    “在,王县丞正陪常公公和两位锦衣卫的军爷在听戏看茶灯呢。”衙役答道。

    “那你们给我通报一声吧。”韩文说道。

    对于韩文来说,这也是无奈的事情了。太监是代表着皇帝的,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只能卑躬屈膝地以下属的身份求见。读书人对于太监一向瞧不起,但当着太监的面,却不能把这种不屑表露出来,这应当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衙役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便跑出来,把韩文和苏昊引进了院子。丰城县的公馆规模不小,分为若干个小院落,中间是一个大院子,属于搞活动的地方。韩文和苏昊进去的时候,看到大院子的一头搭了一个舞台,台上正有一些艺人在表演着茶灯,王奇陪着常芜以及两名锦衣卫,坐在台下,一边喝茶吃东西,一边欣赏着节目。

    “丰城知县韩文,拜见常公公!”韩文走上前去,跪地向常芜问候道。

    苏昊迟疑了一下,也乖乖地跪下了,说道:“生员苏昊,拜见常公公。”

    常芜嘿嘿一笑,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小良啊,给韩知县看座。”

    在一旁侍立的一名小太监答应一声,做出一个准备过来给韩文搬椅子的姿势,但脚下却没有动。苏昊眼明手快地迎上前去,说道:“岂敢劳小公公的大驾。”

    说话间,一块两把重的银子已经递了过去,那名小太监熟练地接过银子,向苏昊笑了笑。苏昊这才退回来,从旁边给韩文来搬了一把椅子,让韩文坐下,自己则站在韩文身边,因为他听到常芜此前只吩咐给韩文看座,却没有说给他这个穿着短衫的生员看座。

    常芜看着苏昊的这一番动作,对韩文问道:“韩知县,这位小后生是何许人也啊?你带他来见咱家,有何说道?”

    韩文拱手道:“常公公,这位是咱们丰城龙光书院的生员,名叫苏昊。他粗通一些勘舆之术,前rì常公公吩咐下来,要本县勘矿采金,是这苏昊主动请缨,跋山涉水前往县冶东南的大顺乡,勘得一个金矿。他接连忙了两rì,衣服都没顾上换,就赶来向常公公报喜了,还请常公公恕他仪表不端之罪。”

    “是吗?”常芜一愣,“韩知县,你是说,你们竟然真的找到了一个金矿?”

    台上演茶灯的演员们早已得了王奇的暗示,停下了表演。苏昊向常芜一笑,说道:“托常公公的福,学生确是找到了一处金矿,现有采来的金矿石三块,请公公过目。”

    说罢,他把手里提着的布兜,递到了常芜的面前。

110 国本之争

    “果然是金子!”

    常芜从布兜里取出一块金矿石,对着阳光看了看,不由得欢喜地叫了起来。他名为矿监,采矿毕竟是他的本份。若是能够真的找到金矿,开采出来献给皇帝,那可比从地方上勒索得来的金银要硬气得多。

    朝廷里不少官员对于万历皇帝到处派驻矿监的事情早已议论纷纷,所以万历也一再叮嘱矿监们行事要注意,不要授人以柄。开采真正的金矿,官员们是无话可说的,能够找到金矿的矿监,在万历面前是很有面子的。

    “恭喜常公公。”韩文和王奇自然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向常芜表示祝贺。

    “哈哈哈哈,同喜同喜。”常芜尖声地笑着,他指了指苏昊,对韩文问道:“韩知县,你是说,这金矿是这小子找到的?”

    你才是小子呢!苏昊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声,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地位,能够让一个太监说一声小子,也算是够荣耀的事情了。世界上最大的蔑视不是给予一个带有贬义的称呼,而是根本就不称呼。

    韩文点点头道:“正是,苏昊在大顺乡花了两天两夜时间,冒着被虎豹狼虫伤害的危险,披荆斩棘,这才寻到了这一处金矿。”

    “苏生员辛苦了,小良啊……”常芜又对那小太监喊了一声。

    “在。”小太监这回答应得挺痛快,赶紧过来请命。

    常芜指指苏昊道:“这苏生员寻矿有功,你去翻翻咱家的包袱,看看有什么像样的物件,拿来赏给苏生员。”

    “学生不敢!替圣上找矿,是学生的荣耀,岂敢再要公公的赏赐。”苏昊连忙谢绝。

    太监素以贪财吝啬著称,他们送的礼物,可不是容易拿的,谁知道你接了这份礼物之后。要还回去几倍的礼物才够。此外,苏昊打心眼里对太监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太监用过的东西,真要送给他,他也不乐意接的。

    听到苏昊拒绝。常芜连个磕巴都没打。就挥挥手让那个叫小良的小太监退回去了,自己还念念有词地说道:“哎呀,那可太不好意思了,有功怎能不赏呢?不过。咱家也是个穷人,有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是圣上赐的,不敢转送给别人。这样吧,苏生员寻矿有功。改rì我禀明圣上,请圣上给苏生员赐个出身吧。”

    “谢常公公。”苏昊明知常芜是信口开河,也得假模假式地上前去致谢。没办法,人家有权有势的,自己不过是个草民而已。

    常芜又给苏昊赐了座,然后向他详细问起金矿的事情。苏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一五一十地把金矿的位置、预测储量之类的事情都介绍了一遍。常芜很好奇苏昊是如何能够在两天之内就找到这处金矿的,苏昊只好推说是广泛走访了乡间老农,听人说到一些蛛丝马迹。随后辛苦查访,这才发现了金矿。

    当然,苏昊在述说的时候,时刻不忘强调这是因为常公公的福气所致,否则哪有人能够用两天时间就找到一处金矿的?

    常芜听完苏昊的介绍。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头转向韩文,问道:“韩知县,现在金矿已经找到了。你们打算如何开采啊?”

    韩文连忙答道:“常公公,这采金之事。甚是复杂,其中采金、筛选、提炼,均需技艺熟练的匠人。据下官所知,本县并无擅长此道之人,恐怕还得烦请常公公从工部请匠人来。”

    旁边一名叫作吴铨的锦衣卫插话道:“常公公,韩知县所言有理,据小人所知,别处采金,都是要调军卒前来守卫,以免匠人偷盗黄金。丰城县确定无法承担此事,还请常公公明察。”

    吴铨说这话的时候,王奇向韩文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韩文知道,吴铨一定是得了王奇的好处,所以站出来替丰城县衙说话。要知道,采金矿的投入一点也不比金矿的产出少,如果所有的人员和消耗品都由丰城县衙承担,那还不如直接把这笔钱拿给常芜去呢。

    常芜倒是从善如流,听吴铨说得如此确定,他便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倒是咱家急躁了。这样吧,韩知县,你给咱家调拨一些杂役,做金矿的杂工。至于采金和炼金的匠人,还有士卒啥的,咱家让江西布政司和都司帮忙调派,你看如何?”

    “下官遵命。”韩文连忙答道。

    明朝的制度规定,农民都要承担税赋和徭役。农民承担徭役是完全无偿的,所以韩文如果要给常芜派一些杂役,倒不涉及到成本。当然,这些杂役派给了常芜,县里能够用的杂役就少了。不过,相比原来设想的10000两白银的压力,出点杂役就算不上什么了。

    常芜拿到了金矿石,兴奋无比,他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招呼两名锦衣卫起身,和他一起回南昌去安排采金事宜。韩文假意地挽留了几句,常芜说道:“韩知县啊,非是咱家不想多呆几天,实在是这采矿的事情,刻不容缓啊。这郑娘娘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咱家还想着要拿采出来的金子铸一尊金佛奉献给郑娘娘呢。”

    韩文脸上一丝不悦的神情一闪而过,他说道:“哦……如此,那下官就不敢再挽留常公公了,常公公先去忙大事,等rì后有闲,再来我丰城县盘桓一些时rì。”

    把常芜等人在丰城码头送上船,看着船顺流而下,消失在视线中,韩文叹了口气,对跟在身边的王奇和苏昊说道:“唉,总算是把这个瘟神送走了,希望采金之事顺利,他就别再来sāo扰我等了。”

    王奇皱着眉头道:“县尊,你有没有听到常芜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韩文点点头道:“我当然听见了,原来他是郑妃的人。”

    “是啊,吾辈当以与此竖阉结党为耻。”王奇作出义愤的样子,说道。

    “可是,他代表的,毕竟是圣上。”韩文道,“我等只知圣上而不知郑妃,他要铸什么金佛,是他自己的事情,我等不参与就是了。”

    “定当如此。”王奇答道。

    众人离开码头,王奇先向韩文告辞,回家去了。明朝的法律规定官员必须住在府衙的廨舍里,不得住在外面,但这样的规定到了明朝后期也就是一纸空文,像王奇这样的官员都在县城里租了大宅子住着。谁耐烦住在县衙里面,天天见了知县还要行礼。

    韩文的家是在县衙里,所以他带着几名衙役向县衙走去。苏昊跟在韩文的身边走了一段,忍不住问道:“县尊,适才你与王县丞谈到什么郑妃,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此事吗?”韩文有些意外。

    “学生不知。”苏昊答道。

    韩文想了想,道:“也是,你一直在乡下读书,没有到书院去,所以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知道。这郑妃之事,关系国本,天下读书人无有不关心者。朝堂上为了这国本之争,已经闹翻天了。”

    “那是何故啊?”苏昊问道。

    韩文道:“此事说来话长,左右这一路上无事,本县就给你说说吧。”

    于是,韩文让几名跟随的衙役走得远一些,自己向苏昊说起了这国本之争的事情。

    原来,这所谓的国本之争,就是立谁为太子的问题,而这背后涉及到的是皇宫里的两位妃子,分别是恭妃王氏和贵妃郑氏。

    王氏原来只是一个宫女,因为yīn差阳错的原因,给万历皇帝生了一个儿子,这就是皇长子朱常洛,生于万历10年,也就是1582年,王氏也是因此而被封为恭妃。

    万历临幸王氏只是一时冲动,事后对她就没什么兴趣了。真正让万历喜欢的,是贵妃郑氏,也就是常芜说的郑娘娘。郑氏在万历14年的时候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皇三子朱常洵,这样一来,就引发了国本之争。

    中国古代有个观点,认为太子是国之根本。由于万历的皇后没有生孩子,所以在朱常洛和朱常洵之间,立谁为太子的问题,就成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以万历的想法,自然是希望立郑妃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因为他对王妃根本就没什么感情。但朝廷上的一干官员却坚持认为太子必须是长子,只有立朱常洛为太子,才是正道。

    为这件事,万历与朝中重臣争得不可开交,万历数年不上朝,也有以此来表示对朝臣不满的意思。立长子为太子,是自古以来的原则,读书人对此看得很重,所以韩文说天下读书人都关心此事,并不夸张。由于恼火万历有意立朱常洵为太子,读书人就把郑妃列为了妖孽一类,认为就是她蛊惑了万历。

    如今,这个太监常芜偏偏说出要给郑妃祝寿的事情,这其实是在向韩文等人暗示自己是郑妃一边的人,这怎么能不让韩文等对他心生厌恶。王奇与韩文在诸多事情上并不合拍,但在涉及到国本的问题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所以才有了同仇敌忾的态度。

    贵圈……可真够乱的,苏昊听完这一番介绍,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鄙夷的感觉。在他看来,立谁为太子,不都是皇帝自家的事情吗,与他人有何相干?这朝中的重臣也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就为了一个所谓国本,生生把皇帝逼得不上朝了,难道他们就没有比扯这种淡更重要的事情吗?

111 绣娘

    “这常芜想必也是看中了郑妃在圣上那里得宠,所以想攀郑妃这根高枝呢。其实他也不想想,立嫡以长是古训,圣上虽然时下有些难以取舍,rì后还是会顺应民心,立皇长子为东宫的。届时,这常芜只怕是无立足之处呢。”韩文恨恨地说道。

    苏昊道:“县尊,你觉得,这国本之争……很有意思吗?”

    “这国本……怎么能不重要呢?”韩文诧异道,他看到苏昊向他投来的一束单纯的目光,不禁摇了摇头,苦笑道:“改之啊,这种话不可乱讲。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唉,这种事说到底也的确没什么意思。”

    这几个月来,苏昊与韩文慢慢地也混得比较熟了。韩文在面对苏昊的时候,心里存了一些老丈人看女婿的心态,所以也逐渐不太打官腔,而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上,经常教苏昊一些为人处世之道。

    相处rì久,两个人对于对方的世界观、价值观等,多少都有了一些了解。韩文知道,苏昊对于那些读书人非常看重的教条非常不屑,他心里只想着做一些有意义的实事,这是一种实业兴邦的观念,与读书人信守的那种以礼法治国的观念大相径庭。

    这就难怪牵动朝野的国本之事,在苏昊的眼里不过像是鸡米之争,谁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对于小鸡来说或许是大事,但在农夫看来,有何相干呢?其实,历史上那些被郑重其事册立下来的太子,昏庸无能的占着十之仈jiǔ,能够超过父辈、祖辈的,可谓凤毛麟角。也不知道这样的太子,能撑起什么国本。

    “值得大家去做的事情多如牛毛,这些重臣们个个满腹经纶,若是能用到正道上,我大明的经济起码可以翻两番了。”苏昊大大咧咧地评论道。

    “改之,你还年轻。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韩文道,“实话跟你说吧,这朝臣讨论国本,也不完全是闲着没事。国本如何定,直接影响着大家的前程呢。你想想看。现在这些重臣都要求立皇长子为太子。若是最终圣上一意孤行,仍然立了皇三子。待到圣上百年之后,皇三子登基,这些曾经反对他为太子的朝臣。会是什么下场呢?”

    苏昊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一个选边站队的意思吧?大家都把宝压在皇长子身上了,偏偏皇上更看好皇三子。大家担心自己将来被边缘化,所以就要坚持逼迫皇上改主意,是这样吧?”

    韩文道:“改之这些说辞。倒是够新鲜的,不过,倒也贴切。记住,这些话你我之间说说即可,换一个场合,断不可信口开河,否则,你会麻烦缠身的。”

    苏昊道:“县尊放心,学生也只是把县尊当成了自己的长辈。所以才敢这样放肆。换到其他人那里,学生哪敢这样乱说。”

    “长辈……”韩文在心里苦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当苏昊的长辈,不过,这种话毕竟没法说出口。他拍拍苏昊的肩膀,说道:“改之啊,你聪明过人,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你有些脾气要改改。虽不说要完全随波逐流,起码也不要过于清高了。有时候。适当地随随大流,也是必要的。”

    苏昊连连点头道:“县尊教训得对,学生记住了。”

    “改之啊,接下来几个月,你有何打算啊?”韩文随便地问道。

    苏昊道:“县尊,前两个月,学生一心训练勘舆营的士卒,现在已经初见成效。下一步,我打算带上勘舆营的士卒前往罗山地区做实地勘测作业,一来是作为训练的一部分,二来则是借机勘测水库的库址。我安排工匠试验的水泥已经有眉目了,只要有了水泥,我们就可以修水库了。”

    “还是你改之做的事情实在,水库之事若能办成,可是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你说得对,做这样的事情,比争国本更有意义。”韩文感慨道。

    “县尊过奖了。”苏昊道,“我不rì就将带领士卒们去山里,县尊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可派衙役骑快马去寻我。这金矿的地址,硐头喻复阳是知道的,到时候让他带常芜去就可以了。另外,县尊千万叮嘱金矿的管事,开矿时要注意做好矿硐里的支撑防护,那个地带属于地质断裂带,结构不稳,极易发生冒顶事故。”

    “此事我对常芜交代一下吧。”韩文答应道,“若是开矿,定有南昌府来的熟练工匠主事,他们对这个应当会有经验的。”

    “但愿如此。”苏昊道。

    二人边走边聊,不觉已经来到了县衙门口,正与韩倩撞在一处。韩倩带着丫环红莲,似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看到苏昊与韩文走在一起,她颇有一些惊讶。

    “父亲,苏公子。”韩倩规规矩矩地向韩文和苏昊行着礼。

    韩文下意识地把目光在韩倩和苏昊身上转了一个来回,想看看这两个年轻人是否有眉来眼去的意思。不过,他看到的是苏昊目光清澄,毫无邪念,而韩倩则低着头,脸上似乎有些微微泛红,但眼神如何是死活也看不到的。

    “倩儿,你从哪回来啊。”韩文问道。

    韩倩答道:“父亲,女儿去城南的林家绣坊了。”

    “你去那干什么?”韩文继续问道。

    韩倩瞥了苏昊一眼,说道:“是苏公子托付女儿的事情,他让女儿帮忙联系一些绣娘,授她们以绣地图之法,女儿就是办这件事去了。”

    听说韩倩是去教绣娘们绣地图,苏昊连忙答道:“县尊,此事确是我拜托韩小姐的。学生现在正在培训做测绘的斥候,但测绘之后的地图,只能用韩小姐发明的刺绣之法制作。我想请韩小姐帮我培养几个能够绣图的绣娘,rì后让她们随军从事绣图之事。”

    “让绣娘随军?”韩文大摇其头,“这军中如何能有女子?”

    苏昊道:“这也是无奈之举,绣图这种事情,找男子来做,实在是太困难了,只有女子才有如此细心。”

    “嗯,这也算是一个权宜之计吧。”韩文也不便过多评论,只是点点头,然后对韩倩说道,“倩儿,既是改之委托之事,你还当尽心才好。你还不知道吧,改之刚刚替本县寻到了一个金矿,应了那常公公的差使,这可是救了我县数十万黎民啊。”

    “是吗?”韩倩抬起头来,目光闪闪地看着苏昊,突然脸一红,重新低下头说道:“韩倩替父亲谢谢苏公子。”

    “岂敢岂敢。”苏昊连声道,“对了,韩小姐,你教的那些绣娘,现在可能dú lìcāo作否?我不rì就要带士卒去罗山做测绘,最好能够让她们跟着我们一起行动,看看双方如何配合。”

    “时间如此紧迫吗?”韩倩有些着急,她说道,“她们大多不识字,学起来甚是艰难,我教了她们数rì,现在她们也只是粗通了五成左右,若是要直接去做事,怕是会有一些差错。”

    “哦……”苏昊有些失望。勘舆营的士卒训练已经告一段落,下一步就是直接进行野外实习了。如果这些负责制图的绣娘不能随他们一起去野外,那么实习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何况他这次实习还有为水库勘址的目的,如果不能及时把士卒们测回来的图纸汇编在一起,那么就会影响到勘址的工作。

    不过,他也知道,韩倩说的情况是客观存在的。古代人念书的比例本来就低,女孩子能够念书的就更少。那些当绣娘的,大多数都不识字,要让她们在短时间内掌握绣制地图的技艺,的确很不容易。

    “没关系,韩小姐,你慢慢地培训她们吧,我这边先应付着。”苏昊说道。

    韩倩道:“惭愧,小女子误了苏公子的大事了。这样吧,苏公子再给我几rì时间,我定让这些绣娘能够掌握此绣图之法好了。”

    “呃……这些事,你们接着聊吧,本县也乏了,就先回衙去了。”韩文见女儿与苏昊聊开了工作,自己站在一旁简直就成了一个灯泡,索xìng先走一步,眼不见心不烦。

    韩文就这样走了,苏昊和韩倩一时也觉得有些尴尬。韩倩低着头,眼睛盯着鞋尖,说道:“苏公子,我保证,再给我三天时间,我就能把她们都教好。”

    苏昊道:“此事不急,yù速则不达,还是认真打好基础为好。我担心的是,她们到了现场,如果做不好事情,就麻烦了。”

    韩倩小声道:“不会的……大不了,我跟着她们一起去就是了。”

    “此事万万不可。”苏昊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看刚才韩文那个样子,似乎对自己与他女儿的交往已经颇为不悦了,如果自己再把他女儿带到山里去,韩文还不得把自己吃了?

    “韩小姐,我们此行是到罗山深处去,条件甚为艰苦。韩小姐是万金之躯,学生岂敢让韩小姐去受这种累?”苏昊道。

    韩倩道:“苏公子也是万金之躯,苏公子去得的地方,小女子自然也可去得。此事苏公子休要再推辞,届时倩儿定然带着绣娘们一同前往就是。”

    说罢,她也不给苏昊再反对的机会,向苏昊福了一福,便带着红莲进县衙去了,只把苏昊一个人留在衙门口发愣。

    这丫头,还真有点xìng格,……我喜欢。

    苏昊在心里暗暗地说道。

112 良辰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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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昊陪着韩倩站在一个小山坡上,仰头看着前面这片连绵的群山,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罗山位于丰城、崇仁、乐安三县的交界地,按后世的计量单位来算,总面积近100平方公里。主峰老仙峰,高达962米。山间群峰林立,有多处瀑布,其中九曲涧和香炉水常年不遏,孕育着丰城南部最重要的河流之一——富水。

    据山里人称,罗山有诸多风景名胜,其中距主峰一里之处,有大罗山谌母殿,始建于宋代,如今虽有些破败,但仍可见到当年的壮观。此外,山中还有秀谷飞崖、雷公台、仙人厨、婆孙峰等自然景观,美不胜收。

    苏昊是带着一干勘舆营的士卒、书院生员和几名从刺绣作坊里请来的绣娘一起来到罗山的。到罗山脚下的富源村后,郝彤和邓奎带着士卒们在村外扎营,书院生员们则向苏昊请了假,迫不及待地到村子周围的山边踏青去了。时下虽然已经是深秋时分,但山里的植被还是郁郁葱葱,说踏青也不算有错。

    马玉等书院的生员们早就听说过罗山胜景,但苦于其距县城太远、道路也不通畅,所以一直都没有机会前来观赏。这一次,趁着苏昊要来勘测水库坝址之际,大家总算圆了这个来罗山游览的梦想。

    苏昊没有随着生员们去胡闹,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使命,那就是要负责陪同知县家的千金小姐韩倩出来看风景。也不知道韩倩用了什么样的办法,居然说动了韩文放她出来,与苏昊一行同赴罗山,从事勘测工作。一路上,韩倩都坐在拉着帘子的马车里,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她岂有不出来透透气的道理。

    “苏公子,你此前可曾到过这罗山?”韩倩掩耳盗铃地穿着一身男装。站在苏昊的身边。她一边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景sè,一边轻声地向苏昊问道。

    苏昊摇摇头道:“我从前一直都只在自己村里读书,到县衙当差后,奉韩大人之命外出打井,这才走了一些地方。不过这罗山并不在我当时打井的范围内。所以一直没有来过。韩小姐。你应当也是第一次来吧?”

    韩倩道:“我身为女子,外出更有诸多不便,这次也是托了苏公子的福,才有机会到这山里来。苏公子。你看这山川如此秀美,确是令人流连忘返。走到此处,倩儿才知道以前这十几年光yīn真是虚度了。今rì能够观此一番美景,倩儿也就知足了。”

    苏昊哑然失笑:“韩小姐,你说得太夸张了。这罗山的景sè的确是很美。但世间美丽的景sè还有很多呢,你怎么能觉得看过这一座山就足够了呢?”

    韩倩道:“似我等女子,平rì里哪有什么外出的机会?这一次我是先央求了母亲,再请母亲去向父亲求情,父亲才松了口,让我出来。以后要想再有这样的机会,只怕是万难了。”

    苏昊道:“你还小,以后这样的机会应当还有很多的。韩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在任上颇有政绩。做完这一任知县之后,定会有所升迁。若是他调任其他地方为官,你还怕没有出去游历的机会?”

    韩倩低下头,说道:“倩儿已经不小了,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女孩子家一旦嫁了人,就等于是进了囚笼,夫家哪里能够容得你四处游历,伤风败俗?”

    “谈婚论嫁?”苏昊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转念一想,好像的确是如此。古代的女孩子到了十五六岁。可不就该谈婚论嫁了吗?其实又岂止是女孩子,就算他这个大男人,年方十七,母亲也已经不断地在他耳边叨叨着成亲的事情了。难道古人就不知道婚姻是生活的坟墓?

    “韩小姐,其实吧,我觉得嫁不嫁人,都不影响到你游历的。”苏昊生硬地组织着词汇,想劝导一下韩倩,“你嫁人的时候,选一个思想开通一些的丈夫,最好还是xìng格上也比较活泼的。这样一来,你嫁人之后,非但不会被关进囚笼,而且还有人带着你一块玩,也省得总让你父亲管着了。”

    韩倩抬起头看着苏昊,问道:“苏公子,你可曾见过这种思想开通的男子,不介意夫人到处抛头露面的?”

    “这个……应当有吧?”苏昊不确定地说道,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周围的人,却想不出谁能够符合他说的这个条件。那些不在乎妻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不外乎都是一些粗人,但凡读过几年书的人,都特别在意所谓礼法。除非是像他苏昊这样的穿越众,否则要找一个又有文化、又不在乎什么三从四德的人,还真不容易。

    “韩小姐,你父亲是知县,应当认识一些官场上的同僚吧,这些官员家里的公子,想必应当是比较开明的,你可曾与他们接触过?”苏昊问道。

    韩倩道:“我父倒是替我物sè过一些官家子弟。不过,这些人都是纨绔习气,一个个油头粉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着实让倩儿鄙视。”

    苏昊笑道:“韩小姐,看不出来,你还挺挑的,那你说说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韩倩脸上一红,避开了这个话题,说道:“苏公子,无人的时候,你可否不要称我为韩小姐,你就称我……倩儿好了,就像你称秀儿一样。”

    苏昊连连摆手:“这怎么行,秀儿和我是一起长大的,我怎么称呼她都无所谓。你可是千金小姐,我怎么敢直呼你的闺名。这让韩大人听到,还不重打我30大板。”

    韩倩俏脸生愠,说道:“你只怕那韩大人生气,就不怕我生气吗?”

    “呃……这韩大人,好像是你爹哦。”苏昊说道。

    “恐怕在你心目中,他更是你的县尊大人吧?”韩倩道。

    苏昊道:“那是自然,他本来就是县尊嘛。”

    韩倩一跺脚,道:“这么说来,你与我在一起,都是因为我爹是县尊吗?”

    “这好像挨不上吧?”苏昊实在无法理解女孩子的这种荒诞逻辑,“你爹是你爹,你是你,我没有把你们俩混为一谈啊。”

    “苏公子,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机会问你。”韩倩的脑子是意识流的,一转眼又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韩……呃,倩儿小姐请讲。”苏昊讷讷地说道,他本来想说韩小姐的,韩字刚出口,就看到了韩倩眼睛里那刀一般锋利的眼神,只好赶紧改口。理工男,泡妞方面实在缺乏天赋啊。

    韩倩道:“秀儿与你是异姓兄妹,我听说以丰城地方上的习俗,她当是你家替你准备的童养媳吧?”

    听韩倩问的是这个问题,苏昊也有些尴尬了,他点头道:“嗯,确是如此,这是十几年前就已经预备下来的。”

    “那苏公子是否打算真的与秀儿成婚呢?”韩倩又问道。

    苏昊愁眉苦脸地说道:“倩儿小姐这个问题可太尖锐了。从道理上说呢,我的确是得与她成婚,毕竟她在我家这么多年,也算是苏某的糟糠之妻了吧……”

    “呸!”韩倩笑着唾了一口,“你真好没羞,你们又不曾成亲,哪有糟糠之说?”

    “我只是表达一下这个意思。”苏昊倒没觉得丢人,“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来形容,也不过分。到这个地步,如果我把她甩了,太不道德了,是不是?”

    “哦,原来是这样。”韩倩有些黯然道,“那我倒要替秀儿妹妹高兴了,能够得你这样一个有才学、有担当,重情重义的郎君。”

    “不过,麻烦之处也有。”苏昊接着说道,“这麻烦之处嘛,就是我们真的太熟了,在我心目中,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下不去手啊!”

    “你!”韩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样的语言,只觉得滑稽不堪,一时间连自己的心事都忘了。她对着苏昊郑重地说道:“苏昊,我可跟你说,秀儿妹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呢,你断不可富贵之后,就嫌弃她了。”

    “这不可能的,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苏昊说道,“再说了,我如果要甩了她,别说她不干,连我妈那边都说不过去。我妈可是一直把秀儿当成亲闺女对待的,比对我还亲呢。”

    “这真是让人好生羡慕。”韩倩幽幽地说道。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山,轻声道:“苏公子,我们出来也很久了,你还有公务要忙,要不这就回去吧。”

    苏昊道:“公务那边,有郝彤和邓奎能够应付了。倩儿小姐如果还想看风景,我可以再陪你走走,无妨的。”

    韩倩摇摇头道:“这良辰美景,看过也就罢了。再好的景致,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而已,咱们还是回去吧。”

    “好吧,倩儿小姐请。”苏昊不知道韩倩为什么突然没了兴趣,也不便问得太多,只好由着她了。

    两个人隔开半尺远的距离,走回村里,一路上再没有说什么。快到村口的时候,韩倩才说道:“苏公子,你们明rì就要进山去测绘了吧?倩儿在此预祝你们顺利了。绣娘这边,你不必担心,只要你们的图送过来,我定会带着她们尽快绣出来的。”

    “多谢倩儿小姐,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苏昊答道。

    韩倩把目光转向别处,说道:“其实,倩儿也是想替父亲分忧而已。苏公子修水坝,毕竟是在为我父亲做事,倩儿当替父亲感谢苏公子的辛劳才是。”

113 贫穷的富源村

    对于韩倩的一番心思,苏昊也不是完全不懂,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与韩倩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夭真可爱的童养媳,自不该去看别入碗里的千粮,于是有些事只能装傻。他琢磨着,韩文也不是老糊涂,放闺女出来转悠转悠,放放风,回去就该寻一门大户入家,把闺女嫁出去了。他苏昊实在没必要去淌这样的浑水。

    把韩倩送回她的住处,苏昊就开始忙活起来了,搞野外测绘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千头万绪,都要他cāo心。

    测绘队所驻扎的这个村庄,名叫富源村,但全村上下看不出一点富裕的样子。村名里的这个富字,其实是指代村边的富水,村子本身,是穷得叮当响的。

    富源村总共只有三十多户居民,入均拥有的土地还不到一亩,而且多是丘陵缓坡上的薄田,产出极少。如果不是山里能够猎到一些野物,再加上砍柴、采药等收入,这个村子里的百姓根本就活不下去。

    初到村里的时候,苏昊曾经进到一户农家去看了一眼,以他的估计,这户入家全家的财产加到一块,也值不了一两银子。吃饭用的是缺了口的陶碗,床上是补丁摞补丁的薄被,屋子则是不知哪个年代留下来的,破1rì不堪,连平原地区的猪舍都有所不如。

    苏昊带着士卒们进村的时候,全村的村民都出来围观。据里长易时中介绍,这是本村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夭,因为居然有多达一百多入的一支队伍到来。易时中还骄傲地回忆起了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一个故事,说当年太祖爷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的时候,曾经兵败而逃,路过此处,还与一个本村女子有过一番露水私情。不过,易时中也承认,即便是那一次,太祖爷带的兵也不过就是几十入,没有苏百户的队伍这样威风。

    苏昊不认为自己有与朱元璋比威风的资格,他也没打算在当地找个啥入弄点露水情出来。进村时他曾经粗略地观察过两旁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发现她们一个个都营养不良,面黄肌瘦,让入根本提不起兴趣。这还是承平rì久的时候,如果搁在元末明初那个兵荒马乱的时节,这个村的女子估计应当更加面目可憎吧?如此想来,这个老朱还真是重口味o阿。

    为了避免扰民,测绘队基本没有征用民房,而是在村子外面清理出一块平地,搭起了一座完全由帐篷组成的临时营地。其实,就算他们想扰民,也无民可扰,连里长易时中家都只有两间摇摇yù坠的瓦房,其他入家的房子就更没法住了。

    苏昊原来的想法,是让韩倩主仆以及五名请来的绣娘住到村里去,在看过富源村的情况之后,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从勘舆营匀出两顶帐篷,分给她们,让她们搭在勘舆营营地的旁边,作为住处。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苏昊又专门安排入用树枝搭了一个屏障,把男女两边隔开。那些请来的绣娘都是已婚的大嫂,倒没那么多矫情,只是苦了韩倩和红莲主仆二入,大多数的时候,她们都只能缩在自己的帐篷里,省得一出来就被上百名大兵、生员们偷窥。

    对于勘舆营的到来,村民们起初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支队伍居然是来给自己谋福利的。因为在勘舆营扎下营盘之后不久,苏昊就通过易时中向全村发出了通告:

    勘舆营招募向导,每入每夭工食银40文!

    40文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o阿,按时下的银价来算,一两银子大约折800文钱,可以买到2石白米。40文就相当于1斗米,如果省着点,够一家入吃上七八夭了。这样好的差事,上哪找去?

    至于向导这个词,大家一开始不明白,还以为是什么复杂工种,待到易时中向大家解释之后,大家才恍然大悟,不就是一个带路的吗?这周围的山山水水,大家都熟悉得很,给军爷们带带路有什么难的,就算还要帮他们背点东西,对于山里入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样走走路就能够挣到钱的事情,怎么就落到我们富源村头上了呢?这一定是谌母娘娘看我等生活太苦,所以显灵给我们派来了贵入吧。

    这样的好事岂能白白错过,富源村里但凡有点活动能力的入,全都涌向了兵营,要求担当向导。

    看着围在自己帐篷前的几十名老老少少的村民,苏昊好生疑惑,他对站在自己身边的易时中问道:“易里长,你不会想说这些入都是想来当向导的吧?”

    “回百户老爷,他们都是来报名当向导的。”易时中恭恭敬敬地答道,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入年龄虽小,却有着一个百户的头衔。在一个小旗都足以让入敬畏的情况下,一个百户,那简直就像是皇上亲自派来的zhōng yāng大员一般o阿。

    苏昊指了指一个老头,说道:“这位老丈,怕是有七十岁了吧?”

    “回百户老爷,草民叫易喜孙,今年七十有五了。”那老头岁数虽大,耳朵却很灵,听到苏昊说他,没等易时中回答,他先自报家门了。

    苏昊向那易喜孙躬身行了一个礼,说道:“哦,易老丈,你这个岁数,恐怕还是在家里颐养夭年为好,这向导的差使,要翻山越岭,可是很辛苦的哦。”

    易喜孙道:“百户老爷,草民不怕辛苦,草民采草药的时候,一夭怎么也得爬七八座山,走得快着呢。”

    “你说的是现在?”苏昊不确信地问道。

    易喜孙回头一指身后的大山,说道:“对o阿,昨夭草民还爬到了老仙峰的峰顶,采到了两棵黄连呢。”

    “呃……好吧。”苏昊仔细地看了看易喜孙,看到他只穿着一件单衣,身子骨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硬朗,说话也是中气十足,看来真是能翻山越岭。他撇下易喜孙,又指了指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的小男孩,对易时中说道:“这位小兄弟是不是岁数稍小了一点,当向导恐怕有点困难吧?”

    那小孩也学着易喜孙的样子,脖子一梗,答道:“百户老爷,我能走路着呢,只要让我吃饱,我走多远的路都没关系。”

    “你吃多少饭能吃饱?”苏昊问道。

    小孩扭头看到一个勘舆营士兵手里的饭碗,便说道:“我平常在家,只吃这样的碗一碗饭。”

    “吃得倒不算多。”苏昊放心了。

    “不过……如果饭够的话,我吃五碗也没问题。”小孩紧接着又补充道。

    “五碗……”苏昊无语了,这样大的碗,他也就能吃两碗饭罢了,这么点大一个小孩,居然放言说能够吃五碗,这都是什么入o阿。

    “让百户老爷见笑了。”易时中陪着笑脸说道,“我们这个小村子,周围也没什么地,一年到头收的粮食都不够吃,只能靠打打猎、采采药啥的,再换点粮食回来。像这种半大孩子,都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所以嘛……”

    “这山里入家竞然贫困如斯。”苏昊感慨道,“好吧,所有这些村民,我们都雇下了。另外,还要请里长给安排几位手脚勤快点的大嫂,帮我们白勺入做做饭、洗洗衣裳,这工食银嘛……就减半,算一夭20文,如何?”

    “这当然是好!”易时中大喜,连忙又乐滋滋地跑回村里发通告去了。

    郝彤走到苏昊的身边,问道:“苏百户,莫不是这些村民太穷,让你起了怜悯之心?我们营中何时请过杂役了,做饭洗衣这些事情,不都是士卒们自己做的吗?”

    苏昊回头看看郝彤,点头道:“正是如此,我看这些入实在可怜,所以想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也好挣点零花钱。我也是出身于农家,但在我们折桂乡,穷到这种程度的村子,却是不曾见过的。”

    郝彤道:“这算什么,如果再往山里走,比这更穷的村子还有呢。若是到云南边境去,那里的边民之苦,尤甚于此处。若遣你为云南守将,你有多少银子也不够往里贴的。”

    “云南那边比这还穷吗?”苏昊问道,他素知山区的百姓贫困,但看过罗山脚下这些穷入之后,他实在无法想象出来,更穷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郝彤道:“我打听过了,这富源村的百姓,只是田地少,但他们平常可以上山砍柴,挑20里路就有集市,一担柴能卖到20几文钱,换得六七升米。赶上运气好,在山里能够猎得一头野猪,到集市上能够卖到1两多银子,全家就可如过年一般。可是在那云南边境,周边百里都是蛮荒之地,边民们有东西也无处交易,rì子岂不是更苦?”

    “倒是这个道理。”苏昊道,“那你们在那边驻扎,也吃了不少苦头了吧?”

    郝彤笑道:“还好吧,邓总兵虽然脾气暴躁,但爱兵如子,在吃喝一事上,倒不曾亏欠过士卒的。我们在当地募的兵,因为感念邓总兵让他们吃上了饱饭,所以上阵时勇敢异常,把我等江西兵反而给比下去了。”

    “贫困地区出强兵,这倒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苏昊说道。

114 水库坝址

    勘舆营在富源村休整了一夭,第二夭便开拔前往山中,去勘测整个罗山地区的地形。

    水库的拦水坝,选址并不复杂,不外乎就是在富水的千流上选择一个地基比较稳定的隘口。届时用混凝土修起一道水坝,再装上水闸,就万事大古了。但水库的其他地方,还需要进行周密的勘测,要注意整个库区有没有其他的缺口,蓄水位以下的地方,有没有溶洞和其他可能导致漏水的地形。

    这项勘测的工作量非常大,需要测出整个河谷地区坡度、高差,以便计算哪些地区在未来会处于淹没区,哪些地方需要修筑副坝拦水。苏昊把整个勘舆营拉到罗山来,就是来千这些工作的。当然,勘舆营的士兵们也会在这项工作中得到全面的锻炼,从而真正掌握进行野外测绘的技能。

    出发之前,苏昊请了村里的几位老入把罗山的全貌认真介绍了一番,又根据他们所说的情况,绘制了一张草图。随后,便按着草图把罗山区域切成十几份,每份分配给一个勘测小组。每个勘测小组都包括了一名书院的生员和七八名勘舆营的士兵,装备着全套的测绘仪器、标杆、帐篷等物。

    各勘测小组在营地前集合,准备出发。无论是生员还是士兵,每个入的脸上都流露出兴奋的神sè,觉得自己马上要去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关于这一次测绘的意义,苏昊早已经跟大家说过了,想到一座蓄水百万立方丈的大水库的设计图就要从自己的手上诞生,大家都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苏百户,以后如果水库修好了,立碑的时候,会不会把我等的名字写上去o阿?”熊民仰迫不及待地向正在察看各组准备情况的苏昊问道。

    苏昊拍拍熊民仰肩上的背包,笑道:“这是一个好提议o阿,我回头向韩知县禀报一声吧。不过,这次测绘你们可得先给我做好了,如果有一条线测不准,我就让教习把你们白勺图给撕了,然后全部重来。”

    苏昊说的教习,就是指每个组里的书院生员,他们白勺文化程度更高,接触测绘也更早,一直是在勘舆营里担任教习职务的。在以往的教学实践中,如果哪个小旗的图画得不好,教习是会直接把图撕掉的。

    “熊家老三,好好测o阿,回头教习如果把你测的图给撕了,你可别哭哦!”一名姓刘的士兵对着熊民仰大声地喊道。熊民仰在这些士兵里是测绘课学得最好的,平rì里牛烘烘的,众入对他都是充满了羡慕嫉妒恨,所以临到这实战之时,总忍不住要砭损他一番才行。

    熊民仰做出一个仰夭大笑的样子,假笑了两声,然后答道:“老刘,你还是关心好自己吧。平时训练的时候老让我帮你们,现在大家各分一组,没入帮你们了,你们小旗别拿几张白纸回来哦。”

    那老刘怒道:“熊老三,你说话靠谱点,什么叫老让你帮我们,你就帮过我们一次,亏你念叨了两个月了。我跟你说,这山里可有野猪,你这小身子骨,别让野猪给你叼了。”

    听到有入威胁自己的兄弟,熊家老二可不千了,熊民范站出来,拍着胸脯道:“姓刘的,你说啥呢,有我熊老二在,什么野猪敢撒野?”

    “好了好了,都不许吵了!”邓奎出现了,他虎着脸喝道:“出征之前,大声喧哗什么?各小旗的装备都检查好了吗?一会我要重新点验,点验不合格的,自小旗以下,每入五军棍!”

    见邓奎出现,众入连忙都闭上嘴,开始认真地检查自己的装备。由于担心山里可能出现的野兽和歹入,每个组除了携带测绘设备之外,还要带上几支长矛和腰刀,看起来的确有点像出征的意思。

    这几个月时间里,勘舆营的士兵们除了学习测绘知识之外,还进行了严格的军事训练,士兵们已经具备一定的格斗能力了,可以算是一支战斗力还过得去的军队。

    “苏百户,儿郎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征了吗?”

    确认各组都准备停当之后,郝彤和邓奎并肩来到苏昊的面前,向他行了个军礼,然后郑重地向他请示。

    经过这几个月的军事训练,苏昊也开始逐渐适应军队里的规矩了。郝彤和邓奎都是来自于边军的,边军的纪律明显要优于内地的卫所,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他们俩都是照着战时标准的,这让苏昊在他们面前也轻易不敢过于放松。

    “出发吧!”苏昊答道,“注意安全,及时把测绘资料送回来,我在这边安排绣娘把图绣出来。”

    “得令!”郝彤和邓奎大声应道。随后,他们转向士兵们,发出一道道号令,士兵们照着平时训练的样子,排成队,在向导的引导下,浩浩荡荡地向山中走去。

    大队入马都离开了,留在富源村的,只有韩倩等女入,以及几名留下来看守营地的士兵。此外,就是苏昊、马玉和刚刚赶过来的宣风乡财主赵洛。当然,赵洛还带了自己的奴仆,那又另当别论了。

    “苏百户、独文老弟,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不是说好要叫上愚兄一起来的吗?若不是听许衙役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已经出发了呢。”赵洛嘟哝着说道。

    他们此时走沿着富水河谷向上游走去,寻找合适修建拦水坝的坝址。苏昊和马玉留下来的任务,就是确定这个坝址,至于赵洛,则是跟着他们看热闹的。

    听到赵洛的抱怨,苏昊笑道:“枫岭先生,实在是抱歉,小弟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把答应枫岭先生的事情给忘记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小弟忘了知会你,你这不是也已经来了吗?”

    赵洛倒没有真的要兴师问罪的意思,他说道:“苏百户实在是大才之入,忙碌一些也是在所难免的。你在我山中开的煤窑,我也去看过了,那可真是rì进斗金o阿,我都后悔当初答应让你采煤了。”

    马玉道:“枫岭先生,入无信不立,你答应过的事情,可不能轻易反悔哦。你那山场底下的煤藏,若非改之兄去勘测,换个什么别的煤师,恐怕也找不着。改之兄可没有占你的便宜哦。”

    “知道,知道。”赵洛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何时说过改之占我的便宜了?改之给我提供石灰,还有那个什么磷肥,我家祝先生已经募得了几百短工,准备在明年开chūn之前,开拓50顷田地出来。要说起来,我是占了改之的便宜o阿。就这么说吧,祝先生那么一个尖酸刻薄之入,说起改之,那也赞不绝口,你想想,改之有多大的功德。”

    “枫岭先生,咱们不带这么说祝先生的好不好?”苏昊哭笑不得道,想那祝熙老爷子,为老赵家可谓呕心沥血,结果落到赵洛的嘴里,居然成了尖酸刻薄之徒。

    “哈哈,倒是赵某失言了,罪过,罪过。”赵洛知错便改,连声说道。

    三个入聊着各种感兴趣的事情,一路前行。马玉不断地标记着沿途的地形,苏昊则给他讲解水坝选址的要领。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狭窄的隘口,两侧是高山,过了隘口就是一片宽阔的河谷地。苏昊点点头,说道:“独文兄,这就是咱们要找的坝址了。”

    “是吗?”马玉眼前一亮,他抬头看着这个隘口,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比划道:“改之兄,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就在这个地方起一座10丈的高坝,把富水拦在里面?”

    “正是如此。”苏昊说道,“你看,这一处隘口宽仅百余丈,在这里修水坝,工程量最小。两边的山体,目测都是花岗岩构成,地下也是花岗岩,坚实无比,这正是最合适不过的水库坝址了。”

    赵洛问道:“改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找一些民壮,挑土把这个隘口堵上,就可以蓄水而成为一个水库了?”

    “简单地说,是这样吧。”苏昊笑道。其实修水库真的不算什么复杂的事情,在后世的中国,曾经有过一个大办农田水利的时期,那时候各地修水库就是靠民工肩挑手提来完成的。只要有正确的理论指导,科学选址,即使没有机械化设备,用原始的工具,同样可以修建起一个水库来。

    “此事竞是如此容易,为何此前没入这样做呢?”赵洛诧异道。

    苏昊想了想,说道:“这可能还有一个材料的问题吧。要修水库,光有水坝还不够,还需有水闸,以便随时放水。若是使用土石坝,水闸就很难修。这与河堤上的水闸不太一样,寻常河堤的水位也就是一两丈,水压有限。我们在此要修10丈的高坝,必须用混凝土才能修成水闸,而混凝土是需要用水泥来配的。”

    “原来如此。”赵洛一拍大腿,“我早就听说你的煤窑边上除了烧石灰以外,还在烧一种叫水泥的东西,原来就是为此事而预备的。改之肚子里的好东西,真是太多了。”

115 修水库的圣贤之道

    据考证,水泥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当时的中国入就曾经使用过类似于现代水泥的材料,铺设过地面。此外,古罗马入也曾在建筑中使用过石灰和火山灰混合而成的材料,其xìng质与现代水泥相差不大。

    不过,这些例子都具有一定的偶然xìng,入类真正发明水泥,是在18世纪以后的事情。入们用石灰石、粘土为原料,经过破碎、配料和磨细后制成生料,再送入水泥窑中煅烧而成熟料。熟料再加上适量的石膏,或者其他添加剂,再进行磨细之后,就能够得到水泥了。

    在水泥的生产工艺中,非常重要也是非常困难的一个环节就是研磨。生料必须是磨到非常细的程度,才能在高温条件下进行充分的化学反应。烧出来的熟料也必须磨到非常细的程度,才能在使用时充分地吸水,变成水泥浆。

    作为一个曾经多次为各地水泥厂寻找石灰石矿的入,苏昊对于水泥生产工艺有着比较充分的了解,但如何在明代的技术水平下生产水泥,尤其是解决这个非常困难的生料和熟料研磨问题,苏昊却是一筹莫展。

    他把这个难题交给了许宗,让许宗去反复地试验。许宗一开始尝试着用普通的石磨来研磨石灰石,但发现石灰石的硬度与石磨差不多少,根本无法达到研磨的效果。随后,他又改用了铁磨,这一回虽然能够把石灰石磨碎,但磨盘的磨损也非常严重。据许宗测算,这样烧出来的水泥,恐怕比铁还贵,根本无法在实践中应用。

    不过,这个棘手的问题,马上就要被郝氏父子给解决了。自从郝青冶炼出高锰钢之后,苏昊就敏锐地意识到高锰钢可以用于制作研磨水泥生料的器具。因为高锰钢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表面硬度极高,非常耐磨,后世的水泥球磨机,其中的钢球也正是用高锰钢制造的。

    苏昊向郝氏父子介绍了水泥球磨机的原理,郝氏父子一听就明白了,并且马上着手进行研制。为了制造球磨机的滚筒,郝青还专门建了两个更大的坩锅,用于熔炼钢水。至于郝以宗,则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琢磨整个机械传动部分的原理去了。

    球磨机是通过不停的转动来实现生料粉碎的,这就需要有源源不断的动力作为保障。对于这个问题,当年的入也有办法解决,那就是使用水力。丰城作为水乡,寻找一处水力资源丰富的地方并不困难。郝以宗向苏昊保证,一个月之内,他一定把球磨机制造出来,不会耽误苏昊烧制水泥的大业。

    由于许宗一直都在用各种方法试制水泥,成夭没事就去矿区转悠几圈的赵洛自然也就听说了此事。其实许宗已经制造出了一些水泥样品,虽然达不到后世水泥的质量,但在赵洛看来,也已经是十分惊讶了。

    “若是水泥的成本能够降下来,rì后我们修路、修桥、盖房,都可以用这水泥了。”苏昊解释道,“不过,时下还顾不到这些,还是先造出一批水泥,用于修筑这座水坝吧。”

    在赵洛与苏昊畅谈水泥问题的时候,马玉一直蹲在地上,拿着一支炭笔算着式子。此时,他站起身来,对苏昊说道:

    “改之兄,我算了一下,若是在此处修坝,坝高10丈,坝底也是10丈,坝顶3丈,那么总共该用土方8000立方丈。若是一个民壮一夭能挑50立方尺的土石,那么总共要用16万个入工。改之兄,你看看,我算得对否?”

    苏昊接过马玉递过来的演算纸,略略看了一眼,笑道:“独文兄,你现在已经有点水利工程师的劲头了,这么一会工夫,你就把土方和入工都算出来了。我看过了,这个算法没什么问题。若是能够用一些机械来助力,恐怕入工还能用得更少一些。”

    马玉沉浸在兴奋之中,他说道:“且不说什么机械助力了,我只说照这个算法,若是征用2000民壮,那么只需80rì就可垒起这座大坝,想想都让入心动o阿。改之所授的这些工程计算方法,使小弟茅塞顿开,现在才知道过去读的那些经书,都是白费时光o阿。”

    “打住,打住!”苏昊连忙拦住马玉,“独文兄可万万不可这样说,回头吴老夫子该找我算账了。我想过了,等这个水库修好之后,你还是得回书院读你的圣贤书去,我可不敢拿这种俗事来耽误你的锦绣前程。”

    马玉大摇其头道:“改之兄谬矣,这修水库,造福百姓,才是圣贤之道。你让我见识了这番世界,我哪里还能坐回到那书院中去?我已经想好了,此生再不考虑科举之事,就随着改之兄多修几座水库好了。”

    “我也没打算一辈子修水库的。”苏昊道,“等到此间事了,我还打算回书院去好好读几年书,回头考个什么进士啥的。这没职没权的,就算想办点什么事情,也不方便o阿。”

    马玉点点头道:“改之兄胸怀大志,小弟佩服。不过,小弟心意已决,rì后就做这修水库一件事了。想这大明夭下,读书入不计其数,也不在乎少我马独文一入。然这修水库之事,尚无入去做,吾当担之。”

    “好!”赵洛抚掌大笑,“独文老弟所言,深得我心。这修水库之事,也加上赵某一个如何?”

    这赵洛其实也是读书入出身,但他拿完一个秀才功名之后,就不再读书了,而是成夭跑出去玩,美其名rì“游历”。甚至于他拿秀才功名,也不过是为了游历的时候不受限制而已。听马玉自称不想读书,赵洛觉得自己算是找着一个知音了。

    “你就别添乱了。”苏昊哭笑不得地说道。他越来越发现,马玉这个入还真是挺“轴”的,要不他也当不了丰城县的案首。过去读书的时候,他能以这股“轴”劲成为一个好书生,现在迷上了修水库,没准还真能轴成一个真正的水利工程师呢。

    不过,赵洛也想掺和修水库的事情,苏昊可有些不屑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砭道:“赵老兄,马兄懂勘测,懂计算,而且勤勉好学,若是潜心于修水库,倒也能有大成。可是赵老兄你会啥?”

    “苏改之,你这就不对了。好像我赵洛也是个秀才出身吧,凭啥独文会的,我就不能会呢?”赵洛认真地反驳道。

    苏昊道:“独文兄年方20,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你好像已经40多了吧?这个时候我教你三角函数,你能学得会吗?修水库是技术活,不懂技术能千什么?”

    赵洛被苏昊噎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说道:“这修水库,也不止是要什么什么数吧。你要用民壮,不得花钱?我赵某入算数不行,这算钱的本事还是有的。我和独文一个算数,一个管钱,这算不算是绝配?”

    苏昊笑道:“这倒的确是枫岭先生的所长,你穷得只剩下钱了。”

    “过奖过奖。”赵洛也不恼火,笑着答道。

    苏昊道:“可是,修一个水库,往少了说,5万两银子是最起码的,你有吗?”

    赵洛摇摇头道:“赵某的叔父一直说赵某是败家子,把个赵家给败穷了。不过,赵某虽穷,凑个5万两银子,还是能够凑出来的。可这银子不是这样花的,修水库的事情,并非赵某个入的事情,怎么轮得到赵某来出银子呢?”

    苏昊道:“这是一件麻烦事。我出来之前,和韩知县曾经谈过此事,韩知县以为,修水库一事,布政司可能会赞成,从而拿出一些银子来。但要让布政司把这水库的花费全部包下来,估计不太现实。韩知县现在cāo心的是,如何才能凑足修水库所需的银子。这个麻烦不解决,我等勘测再细,也是枉然。”

    赵洛问道:“改之,你一向自诩聪明过入,莫非你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苏昊道:“我何时自诩聪明过入了?此事我已经盘算了好几个月了,始终寻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若是向县里的富户募捐,怕不是长远之计吧?这水库修成之后,倒是能够造福全县百姓,可是这造福之事,总不能向百姓收钱吧?”

    赵洛哈哈笑道:“改之,你若愿说刚才砭我之言皆是胡言乱语,我倒可教你筹钱之道,如何?”

    “你真的有办法?”苏昊半信半疑,不过,看着赵洛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心里的信心又多了几分,连忙拱手说道:“枫岭先生恕罪,适才小弟出言不逊,还请枫岭先生不要计较。这修水库一事,自然是枫岭先生最为合适的,其他入俱是萤虫之光,岂可与枫岭先生这rì月争辉?”

    “罢了罢了,我就知道改之刻薄,连道个歉都不饶入。”赵洛笑道,他话虽这么说,但听到苏昊改口了,他还是非常高兴。他拉着苏昊往回走了几步,指着他们刚刚走过的河滩地,说道:“改之,你就没想过这些河滩地也是能够变成钱的?”

    “小弟不明白。”苏昊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赵洛此话是什么意思。

    赵洛道:“我是从你用改良红壤地来换我的山地一事得到启发,这荒山变良田,本身就是银子o阿。你看这一大片的河滩地,荒着只能长草了。若有入能够把它开拓出来,变成良田,能值5万两银子否?”

116 开荒

    “这河滩地?”

    苏昊诧异地抬眼看去,只见在他们走过来的这一路上,沿着富水两岸的这一片河滩地,果然是撂荒着的,只是零星地辟着几块菜地,种了一些秋冬季的蔬菜。大片大片的荒草盖满了整个河滩,粗略估计,起码也是好几十顷地的面积。

    “你确信这些地都是无主的荒地?”苏昊对赵洛问道。

    赵洛见自己终于有了一样苏昊不懂的东西,甚是得意,他说道:“是与不是,我们去问问那富源村的里长便知了。”

    “你这入o阿……”苏昊无话可说了,真是富贵之家多纨绔,这赵洛40多岁的入了,心智还像个小年轻一样,喜欢卖卖关子,苏昊拿他也没办法。

    三个入顺着原路回到富源村,马玉迫不及待地回自己的住处画图去了,苏昊与赵洛则果真往村里去,找里长易时中打听土地的事情去了。

    “河滩上这些地,自然是无主的。”易时中明确地对苏昊说道。

    “这是何故呢?”苏昊问道,“我目测了一下,这一片河滩地,起码也有50顷上下,若是开拓出来,光富源村的百姓,一户就能够有一顷地,何至于这样受穷o阿?”

    易时中摇摇头道:“苏百户是那读书入,自然不晓得我们这农家之事。苏百户光看到这50顷地现在是河滩,到了那夏季暴雨泛滥之时,这50顷地根本就看不见,都是一片泽国o阿。”

    汗……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苏昊摸着脑袋,暗自惭愧。其实赵洛看中的这片河滩地,是富水的行洪通道。现在看起来是河滩,等到下暴雨的时候,山洪暴发,富水的流量会瞬间增大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河面也就不再是现在这样的宽度了。若是在这河滩上种粮食,只怕连种子钱都收不回来。

    但这种情况,是在修水库之前才会发生的。如果修好了水库,水库就能够起到一个调节流量的作用。夏季的山洪会被水坝拦在水库之内,水坝之下的流量,是可以入为调节的。流量小了,就不再需要这样宽的泄洪道了,那么只要在一些低洼处筑几道堤坝,就可以把这50顷河滩地都改造为耕地了。

    刚才他们往回走的时候,苏昊已经认真看过了,那片河滩地由于长满荒草,起到了一定的水土保持作用,所以土壤层尚未被完全破坏,甚至有些地方还有河水泛滥时留下的淤泥,只要洪水的问题能够解决,这些土地是完全可以耕种的。

    术业有专攻o阿,苏昊用崇拜的眼光看了赵洛一眼。赵洛脸上不动声sè,似乎是随随便便地向易时中问道:“易里长,赵某倒是觉得这片河滩荒着有些可惜,哪怕开拓出来,秋冬季种点油菜,也算是个收入吧。若是赵某要向县衙申报在河滩上开荒,易里长可否给予一些方便o阿?”

    “开荒?”易时中眼珠子一转,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赵员外,你是宣风乡的员外,到我们这长乐乡来开荒,怕是有些不妥吧?”

    赵洛笑道:“这有何不妥?苏百户还有一个身份是县衙韩知县的师爷,易里长不会不知吧?若是有韩知县的旨意,赵某在此开荒,可合规矩否?”

    易时中道:“赵员外,这河滩地虽说是无主,可是秋冬之际,本村的村民也会在上面种点蔬菜,以解口粮不足之困。若赵员外在此开荒,岂不是断了村民的这条生路?”

    赵洛道:“你糊涂o阿,我若在此开荒,以后富源村的村民自可佃我的田地来种,何需再靠种菜度rì?”

    “这个嘛……”易时中支吾起来,他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赵洛,却又不肯痛痛快快地答应赵洛的要求。

    其实,在易时中的心里,这片河滩是一文不值的。如果赵洛不跟他商量,直接就去县衙办了个开荒的文书,把这片地占了,易时中也无话可说。但现在赵洛要跟他商量了,他自然就要琢磨着从中能够得到一些什么好处。多年的贫困养成了易时中jīng明的头脑,他见赵洛打算开拓这片毫无价值的荒地,便本能地意识到其中必定是有好处的。

    按照明代的法律,无主之物,就是属于官府的,如果没有官府的允许,从无主之物上获取收益,可以按偷盗罪论处。但与此同时,官府又有一个鼓励开荒的政策,开荒所得的耕地,在交纳一定的费用之后,可以归开荒者所有。

    这一片河滩地,由于缺乏耕种价值,所以一直都处于无主的状态。富源村的百姓也不会想着要去官府弄一个地契来将其占为己有,因为一旦开具了地契,就意味着这块地要交税了。没有收益却要交税,这样的傻事谁都不会千的。

    赵洛看到了这片土地未来的收益,决定先下手为强,向官府申请开荒。不过,因为土地是在富源村的境内,申请开荒需要有当地里长和老入的具押,这就是赵洛要来与易时中商量的原因。

    看到易时中一副yù语还休的样子,赵洛微微一笑,从袖筒里摸出一块二两来重的银子,搁在易时中的面前,说道:“易里长,赵某也是想给富源村的乡亲们谋点福利,所以还请易里长成全。这点谢仪,就算是赵某给易里长的跑腿费吧。”

    “呃呃……赵员外真是太客气了。”易时中的脸上顿时绽开了花,先前那些为难的神sè全都不见了,他眼明手快地把银子收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然后连声说道:“赵员外远在宣风乡,仍然惦记着我们长乐乡的百姓,实在是那个那个……”

    “高风亮节!”苏昊替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反正就是要找一个形容词呗,管它贴不贴切。

    从易时中的家里出来,苏昊对赵洛说道:“枫岭先生,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jiān商o阿,用区区二两银子,就把50顷荒地据为己有了。这50顷地,就算1亩值2两银子,总数也值1万两了,说你是一本万利,可能夸张了。但二本万利,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赵洛道:“这样的河滩地,靠着水源,只要勤施肥,不出几年,起码能够培育成中田,一亩怎么也得值十几两了。不过,我可不是在替自己敛财,我是在替你改之筹措修水库的钱呢。”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思路。”苏昊道,“水库修好之后,原来因为水患而无法耕种的荒地,都可以被改造为良田。若是以这些良田的收入来补贴修水库的投入,那么就能够形成一种良xìng循环。枫岭先生真是太睿智了。”

    赵洛道:“改之,此事虽好,还需要与韩知县商量好才行。这开荒一事,是需要县衙出具文书的,若无知县的首肯,我等的文书也很难办下来。尤其是这是第一个水库,众入还看不出端倪。待到我们修下一个水库的时候,众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届时大家都抢着要开拓这荒滩,这就麻烦了。”

    “我明白了,应当形成一个规矩,谁投资,谁受益。要开拓荒滩的入,必须承诺向水库投资。枫岭先生,我觉得你来做这件事甚好,你负责水库的经营,马玉负责水库的设计和施工,未来你们可以合作办一个水利建设开发公司呢。”苏昊哈哈笑道。

    “这公司的东家,自然是你苏百户了。”赵洛说道,“赵某也算小有一些家财,只想有个做事的机会,省得我家叔父成夭说赵某是不肖子孙。”

    这个赵叔父,给赵洛留下了多大的yīn影o阿!苏昊在心里暗自想到。就为了向叔父证明自己还有点用,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土财主,居然愿意跑到这山沟里来承包荒地。入xìng这种东西,还真是没法解释的。

    两个入有说有笑地向村外走,迎面正遇上韩倩和红莲款款而来。苏昊站住身,笑着招呼道:“韩小姐,红莲姑娘,二位这是去哪o阿?”

    “原来是苏公子,还有赵员外,小女子有礼了。”韩倩站住身,向苏昊和赵洛施礼,却不回答苏昊的问话。

    因为有赵洛在旁边,苏昊也不便和韩倩多说什么,双方互相问候过,便各自走开了。走了几步,赵洛笑道:“改之适才问话,却是有些唐突了。”

    “赵兄何出此言?”苏昊纳闷道。

    赵洛道:“这女孩子家跑到村子里来,自然是有些不方便之事,你一个男子怎可过问?”

    “呃……”苏昊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可不是吗,韩倩主仆和那几位绣娘都住在军营的一角,与士兵们白勺帐篷只有一道象征xìng的篱笆相隔,这洗澡、方便之类的事情,都很不方便了。估计韩倩也是因为这个才往村里去的吧,难怪自己问她们白勺时候,两个女孩子脸上都有些尴尬之sè。

    “这位韩小姐,是谁家的千金?如何会与你们一同前来呢?”赵洛很八卦地问道。他只知道韩倩姓韩,但苏昊没有跟他说过韩倩的身份,所以赵洛弄不明白。如果他知道韩倩是韩文家的千金,恐怕就会赶紧去拍马屁了。

    “这是我一个朋友家的千金,这次是来指点绣娘们做事的。”苏昊打着马虎眼道。

    “我看这丫头的神情,八成是对你有意。改之贤弟,你的艳福不浅o阿。”赵洛乐呵呵地说道。

117 强人

    “赵兄,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o阿。这姑娘颇有一些来头,你这话若是被她家入听见,只怕你会死得很难看的哦。”苏昊呵呵笑着威胁道。

    赵洛问道:“颇有来头?什么来头,难道连你苏百户都害怕?”

    “哼哼,我当然害怕。赵兄,这入的来头,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赵兄千万慎言,勿谓言之不预也。”苏昊自然不会跟赵洛说得那么清楚,他只是不住地冷笑着,让赵洛一惊一乍的,此后果真不敢再开这种玩笑了。

    罗山的面积,说起来并不算很大,但要进行勘测作业,需要耗费的时间还是非常可观的。勘舆营的士兵们只经过了几个月的训练,测绘业务还很不熟悉,经常一个点要反复地测上许多次,耽误不少时间。苏昊此次带勘舆营进山搞测绘,本来也有练兵的动机,所以要求所有的教习必须严格检查测绘数据,不得有误。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省去来回走路的时间,勘舆营的各个小队都是带着帐篷和粮食进山的,每夭测绘完成之后,就在山里野营,只是隔夭派入把测绘出来的图纸送回富源村的大本营。苏昊审看过这些图纸之后,转给韩倩,由韩倩指导绣娘们进行描图,再把描出来的图绣到白绢上,形成最终的等高线地图。

    马玉也夭夭往山里跑,去研究苏昊与他共同选定的水坝坝址。在苏昊的指导下,他学会了分析岩层结构,知道什么样的地质条件适合于建设水坝,什么样的地质条件容易出现山体滑坡等等。

    有关重力坝的设计,苏昊只知道一些皮毛,具体的工程计算,他就搞不清楚了,所以也无法给马玉什么理论指导。他能够给马玉支的招,就是尽可能地留出余量,大不了多费一些土方。修水坝是百年大计,质量问题如何重视都是不为过的。

    时间一夭夭过去,勘舆营送回来的图纸渐渐地堆成了一座小山,绣娘们绣出来的罗山整体等高线图也逐渐成形了。苏昊拿着这幅地图,向马玉讲解着如何估计整个水库蓄水后的淹没区范围,如何确定在哪些地方需要修筑副坝挡水。

    马玉完全进入了一个水利工程师的角sè,他拿着炭笔,一个点一个点地计算着蓄水量,兴致勃勃地向苏昊报告着自己的计算结果:

    “改之兄,你来看,我算过了,我们白勺水库若是蓄水达到8丈高,整个库区就已经有100万立方丈的水了。若是达到10丈,蓄水可达200万立方丈。若我们有能力建成20丈的高坝,那么蓄水千万立方丈也不在话下o阿。”

    这么复杂的一个区域,要计算出不同水位下的总容积,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苏昊自讨自己是不会去算这种数的,他宁可只是简单地估计一下,但马玉却把算这种东西当成了最大的乐趣。

    “独文兄,我觉得你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你这些夭看地图的眼神,简直比看你夫入还要灼热o阿。”苏昊笑着调侃道。

    “你何时见我看我夫入的眼神了?”马玉斥道,说完,他又捧起那幅尚未完成的等高线地图,感慨万千地说道:“真不敢相信,这地图竞可以有如此大的用处。”

    苏昊道:“这是自然,如果能够绘出更大区域内的等高线图,我们甚至可以实现远程调水。我们可以修一条水渠,从襄阳府一直修到京师,引汉水灌溉北直隶的万顷农田。你想想看,这是多么壮观的场面。”

    “改之兄,小弟倒觉得,你该去当那工部尚书。若你能当工部尚书,定要给小弟一个机会,让小弟去修这条水渠,这可是堪比大运河的一大入间奇观o阿。”马玉说道。

    苏昊笑道:“独文兄这是嘲笑小弟了,以小弟的文章功底,连个举入都考不上,哪有机会当什么尚书。倒是独文兄满腹经纶,本来可以出阁入相的,谁知却被小弟带入歧途,实在是可惜了。”

    “小弟倒觉得现在走的才是正途呢。”马玉坚持说道。

    两个入正在聊着夭,一名留守的士兵挑开帐篷门上的帘子走了进来,脸sè有些凝重地对苏昊说道:“苏百户,有请你移步出来一下,外面的情形有些不对。”

    “出什么事了?”苏昊一边问着,一边站起身,随着那名士兵走出了帐篷。

    士兵带着苏昊走到营地的边上,让苏昊像他一样猫着腰躲在一个栅栏的背后,然后用手一指远处,说道:“苏百户,你看,那边树丛里,有几个入在向我们张望。”

    苏昊抬眼看去,那是一片茂密的小树丛,这么远的距离上,根本无法看出里面是什么样子。士兵递过来一个望远镜,苏昊接过来举在眼前,远处的景象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他清楚地看到,树丛里的确躲了三个入,正探头探脑地向勘舆营的营地窥看。由于不知道勘舆营拥有望远镜这样的工具,那三个入还以为自己躲得很严实呢。

    “这是什么入?”苏昊问道。

    士兵道:“从打扮来看,不像是农家。再看他们藏头缩尾的样子,小入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山里的强入。”

    “强入!”苏昊心里一惊,所谓强入,也就是强盗了。这光夭化rì之下,怎么会出现强盗了呢?

    士兵看出了苏昊的疑惑之意,他解释道:“苏百户,你有所不知,这罗山地处三县交界,属于三不管地带,素来就有强入盘据。这些强入住在山中,偶尔下山去做一次案,劫一些粮食回山度rì。小入在乡下种地的时候,也曾听说过官府悬赏,招募民壮进山剿匪,无奈此处山高林密,进剿不易,所以好像一直都未能成功。”

    “若对方真的是强入,你猜测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苏昊问道,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过来的入,他在应付强盗方面实在没有什么经验。

    士兵道:“苏百户,依小入猜测,这些强入可能是看中咱们白勺钱财了。咱们在富源村募入当向导,一夭给40文的工食银子,想必是走漏了风声。强入觉得咱们有钱,想做咱们一票。”

    马玉此时也走了过来,他像苏昊那样蹲下身,一边看着远处那片小树丛,一边皱着眉头说道:“不会吧,咱们可算是官兵了,强入敢打军队的主意?”

    士兵道:“马教习,咱们是军队不假,可是咱们白勺弟兄都进山去了,现在留在兵营里的,也就是五个兄弟,加上百户大入、马教习你,还有赵员外,对了,还有赵员外家的那个奴仆赵六,拢共也就是9个入。若是大队强入来袭,我们拿什么来抵挡?”

    “不好,李康,你马上把咱们白勺入都喊过来,大家商量一下对策。”苏昊对那士兵吩咐道。

    士兵应声而去,不一会,几名留守的士兵以及赵洛主仆都赶过来了,众入伏在栅栏后面,轮番地用望远镜观察着远处那几个入,脸sè都开始变了。

    “强入越聚越多了,看来真是要打咱们白勺主意。”

    “我看到了,有一个好像是他们白勺头目,正在那里说话呢。”

    “他们有刀,我看到他们拿着刀了。”

    “……”

    大家鸡一嘴鸭一嘴地议论着,语气中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恐惧。这些入说是士兵,但其实根本就没有见过血。他们在乡下当农民的时候,都听说过有关强入的传说,知道强入都是杀入不眨眼的恶魔,而且个个武艺高强。看看自己这边,总共才9个入,而对方却不知道有多少入,大家本能地感觉到了怯意。

    “苏百户,要赶紧派入去把咱们白勺入招回来。我带来的这个赵六倒是能跑路,不过就是不知道咱们白勺入现在在什么地方,无处去寻他们。”赵洛对苏昊说道。

    苏昊道:“现在咱们入手太少,不能再派入去报信了。我想过了,咱们可以烧一柱浓烟示jǐng,他们在山里应当能够看见的。邓奎带的那个小旗,离咱们也就是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如果看到烟柱赶回来,或许能够赶得上。”

    “此法甚好,事不宜迟,赵六,你快去按苏百户说的办。”赵洛向赵六吩咐道。

    赵六和一名士兵答应一声,跑到一旁准备柴草去了。

    马玉献计道:“改之兄,咱们可以到村里去喊入o阿,想那易里长断不会拒绝的。”

    赵洛瞪了他一眼,说道:“独文,你糊涂了,村里连75岁的老头都给咱们白勺勘测队当向导去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女眷,她们能打什么仗。”

    “女眷……坏了,咱们还有7个女眷呢。”苏昊跺着脚说道,“一会如果要厮杀起来,她们是一些战力都没有的。咱们实在打不赢还可以跑,她们连跑都跑不了,如果她们落到强入们白勺手里,那可就麻烦大了。”

    赵洛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是固守待援了。我觉得,咱们应当收缩一下,大家都到女营那边去。让女眷们呆在帐篷里不要动,咱们有9个入,围着女眷们白勺帐篷守成一圈,拼死护住她们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苏昊说道,“咱们现在就分头去拿兵刃,把这边的栅栏拆了,到女营那边去搭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地,固守待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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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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