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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寒川孤立     官庄诡事txt下载     官庄诡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官庄诡事 第三章 血刃(2)

    第三章血刃(2)

    文瘸子回窑洞里拿衣服下襟抖出些白水煮熟的小山药蛋子来,找个破篮子一盛,也不管那条狗、不闭那扇破烂的院门,领着二货父子俩从坡边的尺把宽小路跑着下到了沟里。

    大楞解开骡子的缰绳,硬要这个瘸老头骑上去。文瘸子摆摆手:牲口也跑了好几天了,也累,实在走不动了再轮流骑吧。三人顺着来的路往官庄的方向疾行。

    在路上文瘸子告诉二货,十几年前的那天早上,从官庄出来,他没别的营生会做,只好继续游街串巷、江湖游走地过日子。可惜的是他所到之处,大多十室九空,哪里还有人冒头问风水。有时能碰到个有人的庄子,人家又差不多想明白了,乱世中什么样的风水估计都不是很有用。他想着去城里碰碰运气吧,路上就听从城那个方向来的人说,东洋人对待中国人还不如对待牲口。他也不想去触东洋人的霉头了,想想到八路建起来的什么根据地吧,又据传说**不姓这些,也不让搞这些。罢了,他决定先找个地方躲几年再说。主意打定,就一气往山沟最里面钻。在松根垴他发现了几口还不错的窑洞,甚至有个窑洞里还有几口袋黍子和不少干活的家什。人却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文瘸子感叹乱世人命如草芥。就这样,他把一个人的家安顿在了这个深沟里面的小庄子里面。春走冬来几年,渐渐文瘸子也学会了种地,把光棍的日子过得还算说的过去。

    在路上一直插不上嘴的大楞抓住机会来了一句:大爷,乡里那个医生他怎么认识你的?

    这个,我以前帮过他的忙,看过病。先赶路,有空了我给你们说道说道。文瘸子说着话,脚下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走得比同样有一条瘸腿的大楞还快。

    大楞不言语了,手里拽着骡子紧紧跟在爹和文瘸子后边。乘着夏天日头长,三个人白天多走些路,赶回了些时间。不到两天回到了官庄。就像前几天一样二货等大楞一样,大楞娘仙子一边手遮着日头看西梁那边,一边不住扭头向院里看几眼。大楞知道,娘既盼着去找阴阳的父子俩早回来,又听着窑里儿媳妇的动静。

    一见日头下是三个人,娘就嚎啕起来:可是有救了。这下可是有救了。她扭身带路,边走边喊:小妮,咱不怕了,先生来了啊。

    屋里却是没有动静!

    四个人赶紧冲了进去,小妮在炕上盖个薄被子,像是被水刚泼过一样汗珠颗颗的脸上一片蜡黄,丝毫血色没有。大楞一下就嚎了起来。二货也感觉到一阵眩晕:到底回来晚了,要是再快些,保不准还有门。

    文瘸子手搭上小妮的手腕,不久回头:别嚎了。人没死,晕了。这么折腾好几天,谁也扛不住。说着伸手往小妮人中位置使劲掐去,使劲的文瘸子甚至都咬着牙掐。小妮闷哼了一声,有了知觉。两眼睁开,却一点神都没有。

    大楞真的是愣住了。

    文瘸子嘱咐仙子少喂病人些软和带汤的吃食,然后和大楞说,扛把锹,跟我走!

    大楞没反应,二货一脚就上去了:七成货,赶紧去!

    大楞感觉到疼才回过神来去找铁锹,跟着文瘸子出去了。

    窑后的坡上,文瘸子在草皮里曲个身子找着什么东西。大楞也找,可是他并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东西。文瘸子抬头看看二货家分到的原本是弓家长工院的几眼窑洞的方向,又低下头继续找。往出找了十来丈以后,文瘸子骂了句:发丧的,原来在这里!

    他似乎找到什么了,招呼大楞过去。大楞奔到跟前,发现地面有摊新翻的黄土,应该就是没几天前才有人翻过的。这几天没有下雨,大日头也没有把土都晒干。

    文瘸子:愣子,往下挖!一锹深。

    愣子甩开膀子,风车样铲土扬土,很快五六尺深下去了,啥都没有。愣子站在坑里抬头看看文瘸子:没有,你到底让我挖什么?

    文瘸子拿过锹,用锹把比划了深度,扔给愣子铁锹,:接着挖!

    愣子往手心吐口口水,狠狠把锹踩进土里。感觉锹头触到什么,那种铁器划过铁器的声音凉飕飕地钻进了两人的耳朵。

    文瘸子出溜进坑里,让大楞起开,伸出手慢慢拨开那个铁玩意上面的土。先出来的是个把,再后来就看清楚了:是把烂菜刀,锈迹很厚,看来是已经很长时间不用了的。文瘸子提溜起来放鼻子底下闻了闻,脸色好像舒缓了些。他爬出坑,嘱咐大楞把坑填了回家。

    窑洞里炕沿上,文瘸子看菜刀,大楞没吱声,二货抽旱烟。寂静了挺长时间,大楞问:大爷,这刀。。。

    文瘸子:二货,家人最近有没有和庄里人有什么冲撞的事?

    二货说,没有啊。这庄子里面总共就这几个人,都是老相熟的人,怎么能冲撞呢?

    文瘸子:那会是谁给你家往窑后草皮里埋烂菜刀呢?亏着是老锈挺厚的菜刀,上面也没有喂过血。

    大楞:大爷,你是说小妮的怪病和这把烂菜刀有关系?哪个屈死鬼干的?

    文瘸子:自己想想啥时候干过啥,是不是得罪啥人自己没在意?还有做这种妨主事情的人不会是遇事就叨叨的人,你想想。至于这把菜刀,本来不是个凶物,但是生锈的铁器就不吉利了,埋在你家窑后的七星正位上,妨的就是你家属木命的人,我想大楞媳妇应该就是个木命的人。埋菜刀的这人,没有拿人血喂刀,也就说明他还不至于想让你们家有血光之灾。大楞以后自己操心着点,这类事没法防备啊。行了,准备点东西,我把这把菜刀处理掉,小妮的病也就没啥了。

    按照文瘸子的嘱咐,准备了些带字的报纸。这些报纸本来是大楞捎回来传达上级精神用的,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救媳妇要紧。

    在院里文瘸子点着这些纸把菜刀丢进去,以文墨之火灭了菜刀的金利煞气,等火灭了把菜刀埋在炕灰堆里,然后进了屋,给大楞娘说,这几天别让病人碰触铁东西,过不了几天就能好。

    二货家杵在窑里地上的三个人脸色终于放宽松了起来。

    二货让仙子做饭去,然后让大楞去杀鸡,还指定杀那只最肉的公鸡。

    仙子问了句:还吃杂面汤?家还有窝窝。

    二货:你个七成货,捞干的,炒臊子时多放油。

    仙子挨了男人克,没出声,当然她也反应过来了,今天不比平常。

    文瘸子到院里转悠,看见大楞抓着公鸡的两翅膀,也不管鸡怎么叫怎么扑腾,手里拿刀就准备上门口去宰。文瘸子把他拦住了:杀鸡选只母**。

    大楞笑笑:大爷,母鸡还下蛋呢!公鸡就会叫早,要杀得杀公鸡。

    文瘸子:天光泛白时,公鸡叫早,然后晚上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就都钻了。这公鸡是个阳刚之物,别轻易杀了,保不准日后还有用处。

    放在往日,大楞会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对这类说法会理都不理。可小妮这个事使得大楞发生了些改变:这有些事,就是挺日怪的。他丢下那只刚才还死到临头的公鸡,鸡垂着翅膀一股烟跑了。大楞心想:这下好了,还得狼跑着再抓只母的。

    傍晚时分二货家就开饭了,比平常早了好多。院里石桌上是一大盆的过水拉面,仙子按照男人的吩咐做的臊子虽然没有太多的菜,更没有肉,但是狠狠放进去的一大勺油还是让人感觉这饭肯定有滋味。

    二货刚招呼文瘸子坐下来,瘸子就发现了问题,他拧着眉毛怪声怪气说:二货,这个石头桌子不错啊!

    二货:这就是原来院子里的旧磨盘,用的太久磨薄了,我想着反正扔掉还得费力气,干脆底下垫三五摞老砖,它不就是个桌子吗。夏天坐个小板凳就着吃饭不是挺得爽吗。

    文瘸子端着碗,长长地哼了一声:你个倒运鬼,以为我夸你呢!磨盘你都敢拿来当桌子?还要让一家老小围着吃饭?这是个白虎之物,有煞气,煞气你懂不懂?我看你是成心找倒霉!

    二货:不懂。其实二货是真不懂。不过现在一听文瘸子这么说,反应还是很快的,他夹起小板凳,端着面就往窑里走:老哥,那咱窑里吃。

    文瘸子:不用了,在院子里圪蹴着也能吃饭,还能给你家省些灯油钱。

    二货把面和臊子端回了窑里,出来和文瘸子一起圪蹴在院子里,你一搭我一搭地聊着,聊的无非也就是家里、地里、庄里的事。正说着,大楞出来了:大爷、爹,小妮醒了,不喊肚疼了。脸上也有些血色了。我娘给煮了些软面喂着少吃了些。

    文瘸子把碗里的滋汤倒到嘴里,拿袖子口抹掉因为吸溜拉面溅在脸上和胡子上的滋汤,说了一句:过几天就整个好了。往屋里送碗时,文瘸子似乎是自言自语,也或许根本就是在告诫大楞:这人呢,日摆起来最费心思。

    转个天,文瘸子一早就要走,二货非再留他几天,他却不肯,也没要仙子和大楞手里拿的那些答谢,只是让二货给拿了几个棒面野菜饼子,就走了。他说了以后有事做声就行了。

    初四五时,小妮已经能下地了。这个闲不住的女人又开始下地、帮厨、照料孩子了。

    一家大小的日子又开始照着原来的道往下过了。

    一年多点,小妮生下了秦家第三代第四个带把的。二货记得,好像整个庄子也没哪家一辈弟兄四个的。弓家当年虽然家大业大,子嗣却也最多两个,其他人家,赵家、李家、张家也都是一辈里一个两个小子。但是现在他老秦家却是连连四个!二货不由得想起来那天晚上埋在对面梁脊上的爹娘。看来文瘸子还真有两下子。二货在心里默念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后背有股似有似无的凉风,看看门口的杨树叶子,没风啊!

    二货撇撇嘴:你个老东西,犯神经了!

官庄诡事 第四章 游魂

    就在老秦家儿媳妇小妮生下四小子第三年不到,好好的地什么都长不出来。确切地讲,主要是老天爷也不很配合。春上旱到庄稼苗苗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可是细的和根针样。等到庄稼长到刚刚能看到个穗穗的时候,老天爷直接一把雹子给撒了下来,核桃大的雹子把二货家院子的水道都堵死了。地里的庄稼活活被砸成了箭杆杆,根本就没有秋里收成的指望。

    二货看天时,不做声地只抽烟。等仙子满脸发愁的颜色问他怎么办次数多了时,就很不耐烦地拿出那套陈年说辞:种在地里的庄稼,老天爷一半,受苦人一半,老天爷不兴的时候,就全拿走。反正种到地里,又不是种在窑里炕头上,哪有那么保险的事。

    看开归看开,一家大小的肚皮还是要顾的。于是各种能将就往人嘴里塞巴的东西都成了庄里人碗里盛的吃食。小娃子们也就漫山的瞎跑找野蒜、野韭菜带回家贴补。到了秋天,地里庄稼没指望,向阳坡坡上的酸枣树上倒是点点拽拽挂着不少泛红的小酸枣。就是这些不起眼的果实落在庄里这群小娃子眼里,那就是不错的嚼果,也算是寡淡的小嘴里能享受到的为数不多的酸甜。

    庄里从来都是大孩子带小孩子,大人们还要干活。秦家三个大一点的娃子栓成、建成、宝成自然就要担负起看护那个刚会走路也没几天的老四进成了。要说这个四小子也快三岁了,学会走路却没多久,大人摸摸骨架,发现实在不是腿有毛病。后来想起来,这一两年来,收成越来越差,小妮和全家人、全庄人一样,吃不饱不说,下地回来还要奶这个娃子。哪有那么多奶水给这个老四,结果老四这步学得就晚,快三岁了走起路来还是磕磕碰碰的。

    就这样,三个哥还是领着小弟弟成天土里泥里地玩,和尿泥,扬面面土。

    秋里到了,三个哥和往常一样,放下掏鸟的行当,改为天天在坡坡上摘酸枣,谁也不愿意放下这个找嚼果的事去看那个不能下沟里,只能在崖楞楞上抻个细脖子看的老四。这帮小弟兄们边在坡上蹿上跳下地摘,边比谁袄里的枣多。他们把夹袄用细绳一系,就是个绝好的口袋,装个三五斤不成问题。老大这个时候边头也不抬地手里忙活,边和其他两人商量,回去怎么给老四分点,省得让偏心的娘说。商量完了,抬头刚要喊老四,让他往里站,一会儿上去就给他分点酸枣,突然发现崖楞楞上哪有老四啊!

    栓成叫了几声进成,没人答应!喊老四,也没声音!

    栓成立即和建成、宝成说,老四不见了!

    建成说,他也不会下沟啊,能去哪里啊?

    宝成插了一句:大哥,别给黄鼬叼走喽,上回黄鼬叼走只鸡呢,我都看见了!

    栓成一句话甩过去,滚,听爹说,黄鼬不吃人!可是栓成有句话没敢说给弟兄们听。他听爷爷二货说这条沟别看和庄子就隔着一道梁,可是因为本生庄子附近二三十里没有其他村,人又少,沟里树草长高了,还真保准里面藏啥。想到这里,栓成脑门上汗就出来了,不敢想了。

    栓成马上和建成、宝成分工:建成领着宝成上崖楞楞上去找,建成立即回家找大人。

    三人现在也顾不上管坡上还没有摘完的红闪闪的酸枣,甚至也顾不上跑着上坡时枣子从衣服里掉出来。掉的满坡乱跑。

    上到梁上,到了崖楞楞边,弟兄俩没看着有人。

    宝成崩出一句:老四该不会是滚坡坡了吧?两人又尘土飞扬地坐着土飞机从坡上冲下来,在酸枣丛里面找老四。

    半天没有看着老四的影子,栓成再也绷不住了,一股子哭了出来:这要是找不到老四,可怎么办,早上出来的时候,娘还说要看好三个弟弟,尤其是老四。自己上坡下坡背着来背着去,怕他出事,可现在人都找不到了,怎么办啊?

    这个时候,宝成那边有喊声传过来:哥,在这里!我找着了!你快来。

    栓成不顾坡上有没有路,连滚带爬地往那边跑:我看看!

    到了跟前,在一个往年雨水大冲出来的圪洞里,老四哭的都抽抽了,脸上身上却都是酸枣树上一寸多长的黄条圪针刺。栓成一下子就跳到里边,抱起老四举着让宝成接着。老四刚上去,栓成也准备往出爬,却滑了几次没上去。他嘱咐宝成,先把老四送回家去。宝成背起老四往上边走没几步,听见娘小妮在喊:娃子啊,进成!宝成听见娘喊,也哭了:娘,我和老四在这里,我大哥还在那个圪洞里呢!

    正说着,二货也来了。他让小妮先带宝成、建成回家,他去圪洞里拽栓成。

    这天下午,小妮没去成地里,她给进成脱了挂满土渣烂灰的衣服,开始拿针一根根挑出扎在进成肉里的圪针,挑着,哭着,哭着,挑着。进成抽抽着却没有喊疼。小妮倒是哭了个够。

    到了晚间,听说了这事没心思多干地里活的大楞早早就散了工回来了。看了没睁眼的四小子,又听说是一直没睁眼。觉得不对!他在这边窑里就喊,爹,爹!边说边走。

    大楞正好碰见了来看孙子的二货,二货问了句:还没睁眼?

    大楞:嗯!

    二货:我看约莫着是不是掉魂了。老早年间庄子里也有过小孩子摔着就不醒的事。

    大楞:爹,那当时怎么给娃子治的?

    二货:我只是知道个差不多。得叫魂!

    大楞:怎么叫?

    二货:你叫小妮来!

    我来了,小妮听见窑洞过道里的对话,就出来了。

    二货:这娃子应该是掉魂了。得叫魂。这叫魂得娃子最亲最近的人去叫,魂才愿意回来。你最合适。

    小妮说:我不会叫啊!

    二货说:没什么,你就像白天叫他们回家吃饭啥的一样,叫个名字,说快跟娘回家,别在外边耍了。多叫几遍。大楞,去找你娘找个新笤帚,折根笤帚苗,上面拴根红红,再准备块红布和个洋铁盆子。

    准备好东西,二货、大楞、小妮往那边的沟里走去,听说叫魂不让挑灯,大楞要带电棒子,二货说电灯不是灯吗?,结果大楞拿个电棒子也没摁开,三个人就这么黑漆马虎得往沟里走。亏着大月亮了,没费太大的劲就找到了那个水圪洞。

    小妮按照二货说的,进坑里,拿笤帚苗边假装扫地,边喊:四儿,别在外边耍了,跟娘回家吧,连喊几遍。喊着喊着就哭了。

    她问二货:爹,能行吗?

    二货:谁知道!不行明一早我就去趟松根垴。还去找瘸子先生。

    上了坡,二货又让小妮在崖楞楞上接着扫了几遍,喊了几遍。小妮是边哭边喊。细长伤心的声音回荡在沟里沟外,似乎还有回声。扫完了,二货让小妮又把地上的土捏了点放在大楞盆里,盖好红布。招呼回家。

    三个人往回走,谁也没有注意,小妮圪蹴下捏土时月亮底下起的小旋风!

    回去的路上,大楞要帮小妮拿盆子。二货没让。说魂这东西怕阳气。得女人端着往回去。而且也不能走走停停,尤其是路口更不能停。小妮就这样一气回到大门口。刚要迈腿进大门,去被二货拦住了:大楞,叫你娘来!

    大楞进去了,小妮问:爹,不是不能停下吗?这都快到门口了,怎么不能进院?

    二货说:这院门坐北朝南,位子太正,阳气足,怕扫回来的魂进不了院子。还是找你娘和你一起把这个盆子隔墙接过去吧。

    就这样,搁到院墙,仙子接了过去盆子。小妮进院里又接过去到窑里把盆放在进成脑袋跟前,说了几句:四儿,回来了就睡吧,睡醒了明早起来再玩。快睡吧。

    这一夜,全家大人谁也没有睡着,都等着看这闹腾一个晚上的叫魂到底行不行。

    眼看窑洞窗户透出来了白光,天快亮了,那边窑洞也没有消息,二货开始穿衣服,嘱咐仙子:起吧,给我带些吃的,我去趟松根垴。

    这时窗户外边大楞过来了,隔着窗户说,四儿睡觉出气声稳了,小妮还给喂了些奶。

    二货听了,心说,这魂兴许是真的叫回来了。可是他想不明白,这孩子就这么样就掉下去了?谁家孩子没在这庄上沟沟崖崖边上玩过,也没有个掉沟里的啊!真是日怪事情都让自家赶上了。

    前晌,小妮没有去地里,照顾已经能坐起来在炕上玩的四儿,顺便挨个把栓成他们三个问了个遍,却也没有问明白四儿是怎么滚的坡。他们三个都说昨天就他们弟兄四个去的那个沟里。老四小,在上面等,他们三个去摘酸枣。

    小妮撇开三个大的,心说,看来这个事情只能问问进成了。她把进成抱在怀里,问:四儿,和娘说,你是怎么掉进沟里的?

    栓成想起来老四抻个脖子在崖楞楞上看三个哥,就说:四儿,是不是自己掉进去的?

    谁知四儿来了一句:有人推我!

    窑里的人都愣住了,刚撩帘子从外边进来的仙子听见也愣住了。

    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推的老四?仙子和小妮越想越害怕,甚至感觉从脖颈到后背,一股凉气嗖地一下子蹿下去了。仙子定了定神,算是安慰小妮,其实她知道这更是安慰自己:中午等大楞和你爹回来,商议商议,不行还是上趟松根垴找那个瘸子大爷来给看看。

    中午二货和大楞回来了,小妮把这个事一说,大楞拧起来眉毛:大人们都在干活,谁会注意到小娃子们上哪玩,还要谁要非把进成推到沟里面去?他想起来大前年小妮莫名其妙得的大肚子病。会不会这两件事是一个人干的?就是要和秦家人过不去吗?这个妨主鬼那会是谁呢?大楞自认也没有什么做绝过的事情。他脾气是不好,爱骂队里的人,可是也没真得罪过谁。是谁要下这个黑手欺处秦家,且连个两三岁的小娃子都不放过?越是想不到这个屈死鬼,就越是身上不断泛起一层层鸡皮疙瘩,浑身凉飕飕的。

    二货抱过来小孙子问,四儿,和爷爷说,你看见是谁推的你不?

    四儿说,没有,就是推、推。掉下去了。

    再问也还是这些言语。二货心说,也是,一个才三岁不到的娃子,能说清楚个什么。就是个大人,叫人从背后推到沟里,也不一定能知道是谁干的。

    索性二货也就不问了。

    全家陷入了一阵沉默。

    最后,二货说,秋过了,趁不下雪,我早起去趟松根垴,看来得把这些事和文瘸子老哥道道说说,让他给个主意。要不,这个日子非得哪天过不下去了!

    这年的秋收,没有什么活干,地里的庄稼也没有什么收的。大楞还是张罗着让大伙赶着牲口把地犁好了,犁深些,好给明年做准备。

    二货看地也没什么可干的营生了,就张罗着准备去趟松根垴,和文瘸子道道进成身上发生的这个怪事。

    这天中午,二货正在端着碗吃仙子从隔壁食堂一遍端回来的豆子面河捞,一边恼着这谁烹的酸汤,这败家的玩意儿!搁了这么多咸盐!可是转念想,这都是全官庄的食堂了,管那么多干啥?反正又不是放自己的咸盐,大不了,一会儿多喝两瓢水就是了。吃完饭吸溜干净酸汤,再舔舔嘴唇,他问了仙子一句:娃子们都吃了没,怎么没见这帮小子吃饭呢?

    狼跑着来了冲进窑掌来个半大小子,大脑袋,细长脖子。是栓成,第一个跑回来吃面。

    二货虎着个脸问,怎么就你?还有那几个呢?

    栓成端着碗往嘴里吸溜河捞面,从面缝里露出几个音:后边。

    接着,几个狼跑蛇蹿的娃子后边跟着个走路磕磕绊绊的进成,都回来了。

    进成一进门,二货就抱过来准备给孙子喂着吃饭。这个孙子从出生就没有赶上好年景,二货也就最疼爱,这会儿他夹了一筷子面就送了上去。

    四儿往爷爷抱里一钻,冒出来一句:刚才那个老头踩凳子往椽子上挂绳子。

官庄诡事 第五章 悬梁自尽

    四儿在爷爷怀里张嘴吃面前露出的这句话,真是让二货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他把筷子往碗里使劲一戳,两根筷子就竖着站在碗里了:进成,你说的是哪个老头?

    进成和其他三个哥哥都没有什么特别反映:就是隔壁院墙那边的那个老头呗。边说边从碗里伸手抓面。

    什么时候的事情?二货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隔壁就是弓家的院子,现在就一个人:弓老头住!

    就是一阵阵以前,爷爷,怎么了?吃面的四儿来了一句。

    二愣把碗搁在灶头的石片上,顺手从柴火堆里摸出那把大号劈斧,三步两步往窑外头走,喊着:仙子,叫人!

    这个院里,上院到下院总共七个圪台,二货一步杵到下院,转眼没影了。

    仙子只好嘱咐栓成带着弟弟们好好吃饭,谁也不准跟着来。然后急急追了出去。

    隔壁院里,西房檐下直撅撅的吊着个干瘦的人,院子里没有风,却晃来荡去,和房檐下生产队挂的陈年干谷穗和家伙什一样,排成了一排。二货去把那个烂杨木梯子携过来支起,爬上去,这时仙子叫了大楞把人也带来了。抱的抱,扶的扶,二货在上头一斧头就把绳子劈断了。绳子蛇样出溜到了地上,二货细看不是绳子,看像是人身上用来系絮袄的烂布条辫的三股布带子。

    地上的老头已经硬了。直僵着横在这个曾经是自家院子的青砖地上。他就是弓家最后一口人,二货曾经的东家,弓家老头弓学仁。

    救人的几个把老头一阵使劲窝曲,还有人掐人中,忙活的都出汗了,弓老头都没过来口气。没救了,大家也就把手歇了。

    大楞:真是没活还给找活干!这个地主分子,死也要给群众找麻烦。大中午吃饭,这叫什么事?

    二货:说什么也是一个庄的,说这些干啥?再说弓家也剩下他一个了,没人给发送。你找几个人趁地里还没有上冻,把他老婆的墓堆挖开,放在一个棺材里拉倒。你总不能让个死人搁在西房这边,然后庄里人天天到对面东房里打饭吃吧!

    大楞觉得很不顺畅,可是爹说的也有道理。扭头说,谁愿意去埋了这老头?

    没有人吱声。

    大楞:给你们计两轮工分,不白干!

    这下人堆里有人伸手了。毕竟这个事干起来还是比较简单的。抬出去,弓家老坟也不远,老头又是瘦的和根柴火棍似的,挖开埋的时候随便一埋,不用像自己家里老人没了后埋时那么精心防水灌啥的。总之一句话,这下的工分还是好挣的!三五个人拿家伙什的,抬老头的,还有的人进西房随便一拾掇老头的烂衣服、破被褥啥的,也抱着出去了。

    二货手里提溜着斧头,说了声,回。

    走到门口,他家大点的三个孙子每人支个脑袋,从大门口往里看。大楞脸一变,假装要踢这几个小子,三人一股烟跑回去了。大楞吐口痰:死个人有什么好看的!

    二货只是背着手没言语得回窑里吃剩下的饭,可是仙子和大楞都看出来,二货心里有事了!

    那边窑里,早就有娃子告诉小妮中午发生的这个事。

    小妮喂着进成饭,进成问小妮:娘,什么是上吊?就是挂着房檐下边?

    小妮:吃饭都堵不住嘴!赶紧吃饭。

    四儿:我看见他往上挂了.

    小妮:你说啥?你看见了?那你不回来和大人说?

    四儿:我哥他们叫我呢!我看见的时候,他边往上爬,边看了我一眼,好像还在冲我笑!

    小妮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老头都要死了,还能笑?四儿,出去不要和别人说你看见过这事啊!你听见没有?

    四儿:哦,知道了。

    当晚上一家人吃饭时,小妮让大楞把老头笑的事情和二货说了。二货脸上的颜色更加重了。他觉得,不能等了。明天立马去松根垴。他说了自己的决定后,大楞要陪他去。二货不干,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那件事。那件只有他和文瘸子知道的事。

    秋里收成不咋地,就收了些黑豆子、红豆子、山药蛋啥的。天却正常地冷了,早上起来赶路的时候,路边的枯草上都能看见厚厚的白霜。二货叹了口气:冷官庄,冷官庄,十年有九年早下霜。

    上了西边梁上,二货不知道为什么,扭过头看看那片没敢起堆却埋着爹娘的地。翻身上骡子上,下来梁,走远了。

    到了松根垴,又是三天后了。二货给文瘸子带了些早就过了时月的家里攒的月饼。没啥拿的,可是二货觉得得感谢一下这个老哥。上回文瘸子给秦家的是救命的恩德,知恩不报怎么能行?二货虽然没有念过书,可是这些理还是知道的。

    他拴好骡子,爬上坡坡,发现院子里面没有人。只好坐在门口等,他点一锅老旱烟,在烟雾和哈出的白气圪绕中,想着把自己的想法和文瘸子说说,可是说了是想求文瘸子啥,他也不知道。难道指望文瘸子给自己个心安,还是得让文瘸子给摆派摆派,别让秦家老老小小成天提心吊胆过日子。想不出来,他就低个头使劲吸烟袋,吸得嘴吧吧响,就像是越使劲越能想出办法来似的。

    半前晌的时候,从半坡上的大门口二货看见有个人从沟里上来了,手还不时往光头上摸一摸。看着走路一歪一斜,知道是文瘸子回来了。可是纳闷,这老哥的手怎么了?还是头上怎么了?挺怪!

    老哥,二货喊了一嗓子。

    文瘸子快爬上来了,听见有人叫,抬头往上看,没注意脚下的炉渣出溜,差点滑倒滚坡坡了。二货没敢再说啥。

    文瘸子终于上来了。没急着进院里,就把个油光油光的黑布口袋往地下一搁:真是碰上屈死鬼东西了。说着摸摸自己的光头。

    二货就问:你这是出远门了?刚回来。

    文瘸子:我就出村去剃个头,回来路上就被人截住了。

    二货:有打劫的赖鬼?

    文瘸子:哪儿呀!公社一个叫包书记的官,家也在村里,起了口新窑,结果自住进去,每天就有数不清的黒老哇(作者注:乌鸦)一个劲地往窗户纸上撞。这个纸啊,也不知道是糊了多少遍,反正是没有一天停过。没办法了到处找先生给整治,结果也没有弄下个押韵(作者注:押韵方言里是效果、结果的意思)。哪天听医院的梁医生说,可以请我去试试。结果他们就来松根垴找我去。我没在家,正好在他们开着挂(作者注:挂就是台的意思)汽车返回去的路上把我截住了。下来人问我是不是叫文瘸子,我是字刚吐出半个,他们就把我往汽车上架。上了车一边走,一边才有人跟我说了这么个事。你说,请人办事有这么干的吗?我就想起来当年弓家那个小子了,一路货!

    二货笑了笑:老哥,你去给弄好了?

    文瘸子:去看了才知道,这家人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主意,把窑洞起在村口,第一家。再往外,就是地。我看了下,和他们家正好一排排,没隔一里地就是坟堆。大概数了下,都有好几百!这家住在这群死人正东边。俗话说,死者为大,这家住在东边就是压住了那群死人。不出事才日怪呢!

    那你给怎么拨弄的?二货问。

    其实也没啥,在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在院门口埋上块碑,上头刻上个“泰山石敢当”,朱砂和上红油漆把字一描就得爽了。

    那这头上怎么了?我看你老是用手摸。二货又问。

    文瘸子:埋那块石碑的时候,很多黑老哇就往过扑,又撞人又嗛人。我没防住就挨了下。死下鬼的,这黑老哇嗛人还挺疼。说着,他又摸了摸。可能是没拿住轻重,疼的他有些嘶牙。

    二货心说:这个文瘸子走南闯北还真是有很多见识。挺能耐的个人。

    看来文瘸子是歇够了,站起来把口袋拽在手里,招呼二货:进窑里说。

    进了窑里,两人往那个炕上随便一坐,文瘸子把张也是瘸了条腿的矮桌子扳倒,就往出掏口袋里面的东西:纸包着的,好几个包,也不知道是啥。还有个玻璃瓶瓶,是酒。

    二货有些动心,好像很长时间嘴唇没有沾过这东西了。

    文瘸子把包打开,跳下地拿了两个碗,咬开瓶瓶盖子就倒。一个碗碗边上有个豁口,酒就流出来了。文瘸子赶紧嘴趁桌子吸溜一下,呵呵笑两声:二货,一搭喝酒吧,这些熟肉是那个书记家为感谢我给从供销社买的。平常也尝不上,这回好好吃、多吃点。

    二货看看:也就是,庄户人啥时候一搭买过这么多熟肉?

    两人就这么端碗喝上了。也没拿筷子,直接下手,庄户人也没啥太讲究的。喝着,二货就和文瘸子说起来了前些日子老四进成身上发生的事情。

    文瘸子笑了笑:二货你还知道叫魂?

    二货红着猪血样的脸,说话有些结巴:老早年官庄也有人掉过魂,听说就是这么摆弄的。

    文瘸子就说:小娃子,还不满十二岁,也就是一轮,阳气弱,容易受个什么惊惊吓吓的,就掉魂。以后叫家里人注意着点。

    可是我家进成说,当时是有人推他,他才滚了坡坡的。脸上扎的全是黄条圪针刺,光往出挑刺小妮就忙了一个后晌。二货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文瘸子停下手里的酒,脸上稳稳地问二货,你们庄里有没有跳崖死的人?

    没有啊?有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二货回答完了才感觉不对劲!肚里的四两酒一下子就变成了冷汗冒了出来:老哥,你是说,那个跳崖的人推的?

    文瘸子说:那谁知道?这个人为啥要跳崖?你给说说?

    二货想了想:其实这个事情也有些怪我家大楞,唉。。。

官庄诡事 第六章 跳崖的老娘娘

    二货抓起碗,张大嘴喝了一口酒,顿了顿,声音低沉地开始说:那年我家大楞不是刚从队伍上回来吗,人家上头看他在过部队,见过世面,又是贫农的娃子,就让他当了队长。没多久,搞土改,大楞领着人开始分官庄有钱人的地、窑、东西。

    文瘸子说:官庄除了弓家有钱有地,剩下的人家都是穷的清淡淡的。你们分东西、分地,不就是分的弓家的嘛!

    二货说:就是。弓家的地分给官庄各家了,窑和院子没法分开分给众人,索性大楞他们也就没有分,可是也只给弓学仁和老娘娘丢下院里个漏雨的西房,剩下的都归了集体。庄里有人看见除了地,没有分到钱啥的,就说弓家以前家里藏了很多现大洋。有拿大瓦盒(作者注:瓦盒是个土烧的瓦器,口小肚大。)装的,有一卷一卷的。甚至有个给弓家扛过一辈子长活的老汉说,他曾经亲眼见过当年在县城当警察局长的弓家大小子派人,赶着骡子驮着柳条筐给弓学仁往家里送过现大洋,每年都一筐一筐的送。

    二货没有见过,大楞也没有见过。但是既然有人说这个事情千真万确,还把前胸脯拍的山响地发誓这是真的。大楞也就相信了。于是开始问弓学仁和老娘娘。

    弓学仁一口咬死这是根本没有的事情。他说地弓家确实是有些,每年也能收些租。可是家大业大开销大,老二隔三差五上城里败兴鬼一样吃喝嫖赌,而老大根本就没有像人们说的那样往回家驮啥现大洋,反倒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有少给老大补贴官面上的各种开销。

    看起来,这个干瘦的弓学仁说的好像就是真的。大楞他们在弓家翻箱倒柜的找也确实没有找到什么现大洋。

    有群众不乐意了,认为这是弓学仁在捣鬼。他没有说实话。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不说实话就吊起来!大楞其实也不想把个老汉吊在梁上挂着。可是他认为这叫翻身农民的土改积极性,轻易压制是不对的。大楞没有阻拦,于是弓学仁被吊在了东房的大梁上。

    大楞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来。弓学仁死活就是那么一句话:没有。大楞就到西房这边来,准备再问问弓家老娘娘,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在西房这边呆了没有多会儿,就听见那边房里弓学仁杀猪般的嚎叫!

    大楞几步穿过院子里的青砖地,进了房看见弓学仁窑里系跟绳子,绳子下边拴着个小磨盘!绳子紧紧的勒住弓学仁的腰。大楞问那几个看弓学仁的,是谁拴的,结果大家看他脸色不对,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干的。

    大楞心说算了,给李老头解下来吧。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要不趁机吓唬吓唬这个老头和那边的老娘娘吧,也许有希望。

    他边让人往下解开弓学仁,一边说:弓学仁,今天是给你个警告,少吊了一会儿磨盘,晚上睡在炕上好好想想,明天我再问你,明天你要是还不说现大洋在哪里,我就让人把你们两口子全吊在这东房大梁上,一人一扇小磨盘!你要是觉见能受了,你就死硬到底!来两个人,架他回西房!

    大家看大楞回家,不吊问弓学仁了,各自也就散了。大家心说,老头回去和老娘娘一说,保不准明天就说了,到时候各家应该都能分到个十块八块现大洋的吧。

    第二天早起,地里还没有啥活的官庄人们又挤进了弓家院子,准备继续问老头和老娘娘现大洋的的事情。

    然而,推开西房们,却发现只有老头在炕沿上斜斜坐着,脸上没有什么颜色,也不出声。大楞问老娘娘去哪里了,老头反复只有两个字:走了。再问也没有问出来到底去哪里了。

    大楞想想,隔壁最近的村子也在二十多三十年里以外,一个裹过脚的小老娘娘,也走不了那么远。保不准是怕问现大洋的事情,跑了藏起来了,而且应该走不远就藏在近处。他大手一挥:近处找。指定是藏了!

    整整一个前晌,全庄子人的找,都没有结果。

    大楞他们还在心里想:藏的真够好的!大楞自认为在这片小时候玩的熟透了,没有什么地方他找不到的。可是偏偏就是这个小脚老娘娘没有影!

    中午人们找累了,都顶个阳婆爷(作者注:阳婆爷就是太阳的意思)往回走。这时,从庄子背后回来个放羊的,是猴四赶着羊回来了。猴四问大楞这是找什么,大楞说是找人,找弓家老娘娘。猴四说今儿早上赶羊出坡时看到有个人往梁背后走了,个不高。猴四还说,梁后也没什么地,去那里干啥。急着赶羊出坡的他也没太在意,就先走了。

    大楞明白了!他带着人赶紧往梁后的崖边跑。

    很快,庄里一众人都站在了崖边,四处看,没有发现有老娘娘的身影。大楞心里沉了下,说,妇女们都回去吧,男人们跟我下沟里找,注意着点看草里面有蛇啥的。

    男人们饶半天才在崖东头找着根下沟里的路,杂草都盖满了。这个沟因为太深而且地也长不好庄稼,庄上人早就把它荒了。很多年没有人走的路,很难看出来。一群人将就着边走,边往下拽着草出溜,总算是到了沟底。大家每人手里拿根长棍棍拨开一片片草,磨地搬找过去。

    朝深沟开口的地方找过去,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他们扭回头朝沟掌里边找。到头了也还是没有结果。有人看大楞,那意思是找不到怎么办?大楞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队长,这边有个崖上雨水下来冲成的水圪洞,挺深!有人在那边叫唤。

    大楞到了跟前,就看见这个水圪洞边上长了慢慢一圈老猫胡子(作者注:老猫胡是当地的一种野草。),也瞭不见里面有啥。他让人去找了根长些的棍子,拨开了老猫胡,一群人都朝里瞭去。

    既是意料外,也算是意料中。弓家老娘娘头朝下杵在圪洞里面。圪洞底子上的泥还没有干,老娘娘鼻子上面的部分在泥里。单看在泥外边的那半张脸,上头血里胡搽的。脸上流血的口子看样子是从崖上跳下来时矮树杂草、圪针啥的划破的,这时有人叫唤了一声:老娘娘怎么还笑呢?!

    众人再瞭,发现这个满脸是血的老娘娘的下半张脸上还真是有那么些笑的意思,而且这个笑容还越来越明显,渐渐都能瞭见老娘娘剩下的半嘴牙!

    鬼,不知道是谁给撂出一句来。有人这个时候就开始扔了棍子连滚带爬往梁上跑。一个人跑,就有一群人跟上跑。

    大楞回头一嗓子:全回来。鬼什么?就是有鬼也不能在阳婆爷底下、大白天有吧!看你们这群人的色水!(作者注:色水在当地的方言中大概就是形象的意思,大楞这句话是讽刺和挖苦众人,相当于东北老乡说:瞧某某那个熊样。)

    众人停住脚,人家大楞说的也是。没听说大白天遇鬼的,再说这么多人。于是有的人就开始不好意思地又从坡上下来,捡起扔在草里的棍子。

    大楞让人下去把老娘娘拽上来。没人动。大楞火了:都给我起开。还算是男人!大楞让人用棍子把自己顺下去,把腰里的布带子解下来拴住老娘娘,发现还不够,又让人从上边扔了一根下来,接上才将就够长了。拴好把带子头甩上去让人使劲拽。

    上边一出力,老娘娘的上半个脸从泥里出来了,大楞就那么瞭了一眼,发现这个死了的老娘娘眼睛还没有闭上,就是这么无光地瞪着。当老娘娘的尸体从大楞身子跟前擦着草皮往上走时,他发现有股凉气也顺着过来了!大楞看看天上的阳婆爷,心说这天也不凉啊!可是刚才那股凉气就和下来霜后官庄早上的凉风一样,吹的胸口头狠狠地凉了一下。

    大楞被人从圪洞里拽上来,没说刚才碰到的那股日怪的凉气。他不想没事寻事。要是想从崖顶上把老娘娘拽上去,那么得有人回庄子寻根长绳子。还得有人在沟底等着拴绳子。看众人那个样子,大楞心里骂了一句:一群不起山的货。他决定自己留在沟里等着拴绳子,其他人去找绳子和负责往上拽。

    众人听说可以先走了,马上朝梁上爬去。

    沟里就剩下大楞,还有这个横在草皮里血里胡搽的老娘娘了。大楞不想看,说实话也不敢看这个死人的脸。尤其是那两只没闭上的眼。大楞回想起夜儿晚上(作者注:夜儿就是当地方言里面昨天的意思。)他吓唬弓家老汉的话来,会不会是老头晚上回了西房,把那些话和老娘娘说了。老娘娘怕第二天真的受那个活罪,就跳了崖。想到这里,大楞呸的一声,心说这叫啥事!他觉得自己也没想着真去吊老娘娘。自己好歹是部队回来的。和这群老农民不一样,脑子里面还是有些条条划划的。怎么就出了条人命呢?想到这里,大楞更加不敢看老娘娘了。他故意往远处走了几步,站着等人来。

    大楞就这样背着老娘娘站了没多大一会儿,上面有人喊说接着绳子,说着绳子就下来了,是根庄里人在南井沟从井里拔水用的井绳,上面还带个铁钩子。大楞把绳子在老娘娘腰里饶了几遭,就晃绳子示意往上拽。

    老娘娘被上面的人费了个死劲拽上去了,绳子却再次被顺下来了。看这架势,是怕大楞腿不是很好爬起坡来吃劲。大楞本来都已经把绳子抓在手里了,转念又想到这根井绳刚刚拴过死了的老娘娘。他把绳子赶紧扔了,喊上面人把绳子拽上去,自己拽着草根和小榆树、小柳树啥爬上去。

    老娘娘被抬到了院子里。人们卸下块门扇,放在两张长板凳上,把个死人搁在上面。就散了。

    大楞回家后,二货问了句:听说是在后山沟里找着的?跳崖,这是个屈死法啊!你还是给张罗下,埋了吧。

    大楞:这个也归我管?

    二货:你不去,我去张罗。那人家家里也没有啥后代,一个老汉能张罗得了这个事?

    大楞只好找了庄上几个会张罗这种事务的人,大概给老娘娘找身衣服穿上,把那个白皮棺材抬出来,底下放了枕头和褥子,把人搁进去,按规矩给脚下胡乱塞了个青砖,盖了被子。

    大楞想想,眼下这也没有啥吃食当供仙(作者注:供仙的就是祭品。)的。罢了吧,他回家给拿来几个窝头,按照神三鬼四直接摆在棺材前面地上。回头和那个一直呆不做声的弓老汉说:你自己守这个灵吧!你家也就你一个了。明天我找人抬出去发送了。

    大楞也回家了,这一夜躺在炕上,他怎么也睡不着,就跟鏊子上的棒面饼子样,翻过来翻过去,小妮都被他翻腾醒来好几回。

    快天亮的时候,大楞有些迷糊了。刚合上眼睛,却在耳朵跟前听见个老汉的声音:回来啊!你回来啊!大楞一下睁开眼,迷糊一点没了。他推推小妮,问小妮听见没有,小妮迷迷糊糊听了一阵,说哪里有声音,翻身睡了。

    大楞再也没睡着。

官庄诡事 第七章 豁口

    早上鸡刚刚叫了头遍,大楞就坐起来穿衣服了。

    一夜睡不着的他却是挺精神。他脑子里那个老汉的声音一直在回荡,难道是隔壁院子里的弓家老汉在半夜叫唤?他往地下跳,要去问问是不是弓学仁半夜叫的,如果是,就得好好问问,他半夜鬼叫啥呢。

    小妮还怨他这么早起来干啥,这个时候地里也没有什么活啊。大楞丢下一句,你再睡会儿,我出去走走。

    大楞出来窑洞,还没习惯这个刚分到没多长时间的弓家长工院,脚底下没高没底,差点从圪台上绊倒摔到下院。这个时候天还有些黑扑棱的,什么也看不大清楚。

    他出来院门反手把门闭了,就揪揪袄,没用几步进了弓学仁的院子里。

    棺材还是在那两张长板凳上架着。

    他进了西房,发现老头弓学仁根本就没有睡觉。看样子是在那里坐了一夜。大楞问弓学仁:黑间二半夜是不是你鬼叫来?你鬼叫个什么?

    弓学仁抬头看看大楞:没有。不是我!

    大楞心想:就是个老汉的声音。如果是老娘娘闹鬼,也该是个老娘娘的女人声音啊!这就说明,弓家老头在说谎呢!那他这么装神弄鬼的要干啥?是因为他觉得是我那些话吓得老娘娘跳崖死了,老头在吓唬我?可是不对,他喊的再大声,也不能叫我听着就跟在耳朵跟前叫的一样。还有,为啥只有我听到了,小妮就睡在我一边的炕上,她却什么都没有听见呢?兴许是我做梦了,本来就啥事没有。

    大楞觉得做梦这个解释应该是有说服力的,自己挺满意,于是也不在西房呆着了,带上门出来院里。他正要往出走,无意中眼睛就看见了地上的四个窝窝头,还是那么一上三下地摆着,随即他就发现哪里不太对劲,走近了猫着腰一看,看清楚怎么回事的大楞一个后蹲,坐在了地上:最上面那个窝窝上有个豁口!

    大楞站起来,紧走几步出来院门。天光也能看清楚些什么了,只是有些模糊。这样大楞看看周围更加害怕了,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个遍。他老是觉得这种模糊中有什么东西。这个东西围着他,盯着他。

    回到窑里,大楞坐在板凳上呆楞着,粗气喘了得有半天,胸脯就和风箱一样起来下去的。喘得小妮都醒了,问他,这是怎么了。

    大楞没敢和小妮说,怕吓坏女人。连声说没啥事,回家时候走的急的缘故。

    前晌大楞抽了个小妮和娘不在跟前的空,和二货说了这个事。爷儿俩就开始一搭断这个怪事。

    二货:敢情是弓老汉吃的?

    大楞:弓老汉脑筋不够使唤了?他连给死人的供仙东西也吃?西房里又不是一口吃的也没有!

    二货:要不就是弓老汉咬了以后,专门让庄里人看见,吓唬庄里人。人不是你们吊的?哦,还有你是不是那天为了问现大洋的事,吓唬人家老娘娘来?你说你尽干的什么事?这下老娘娘死了,真的成了个屈死鬼。你心里不发憷?

    大楞:他弓学仁装神弄鬼的又是咬窝窝头,又是半夜鬼叫,他就不怕人们知道了更狠狠拾掇他?我觉得他一个老汉,他不敢。

    二货,这个老汉全家就剩他一个了,他还有啥怕的?

    大楞说:我想见还不能是他。不过那还能是谁咬的这个窝窝头呢?不会是那个。。。

    大楞想到这里,已经吓得自己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头一扭看着抽旱烟的爹。

    二货没抬头也知道这个大楞心里开始想什么了。他把烟袋从嘴里拽出来,吐了句话:埋了就没事了。老人们不是都说入土为安吗?

    大楞心说,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赶紧埋了得了。

    可是刚要走出去张罗人,二货又嘱咐了一句:不要和庄里人说这个事,悄悄把那个被咬的窝窝头找个没人地方扔了。大楞这时很佩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长工爹秦二货了。

    大楞想的是先去扔这几个窝窝头,再去叫人来发送老娘娘。他拿手撮着四个窝头刚出来,就看见猴四过来了。

    他背过身不想让猴四看见,可是日怪事就是日怪事。这个成天在各条梁、沟里放羊的老汉年纪不小,眼力倒是挺好,他看见了大楞手里有东西,走到紧跟前,更是发现了那个有个豁口的窝窝头:队长,这是干啥去?

    大楞含含混混回了一句:扔了去。

    猴四:好好吃的扔了干啥?你都给我吧。人咬了的我也不在乎。别糟蹋了好东西。

    大楞:这个不能吃?

    猴四:为啥?我看你不想给我是真的!小气成啥样了?就这样还想让我赶着羊给你们家卧地积肥去,大白天做梦吧!

    大楞心里本来就圪烦的,又叫猴四这么一纠缠,还有这件事情被发现的败兴劲。心里的火就跟秋里在草坡上点的火一样,腾地就起来了:给你个恶心鬼吃!弓家老娘娘咬过的也给你吃,吃,吃饱撑死我叫人也把你发送出去埋了!说着就把窝头全给猴四塞在抱里,回家了。

    猴四看看手里的三个囫囵的窝窝头,又仔细看看那个被咬了一口的,再看看弓家的大门,有些明白了:这是供仙的,是给那个死了的老娘娘上的供,这种东西没人愿意吃。难不成真个是老娘娘半夜起来咬的?想到这里,猴四骂了大楞一句:秦家这个赖货,吓死人家老娘娘不说,今儿还膈应我。他把窝头一下子全扔到沟里去了。

    回到家没有多久,大楞有些后悔了:不该和这个嘴上没有门帘子,张开就说的猴四说这么多。要是让他知道,一前晌都用不了,整个庄子上至八十的老汉老娘娘,下至会爬会走的小娃娃,就都知道了。他赶紧往出走准备叫住猴四让他不要传这个事。等他出去,猴四的后背影都远了,大楞叫了几句,猴四理都没理。

    大楞心说:这下好了,全庄子人都知道老娘娘吃窝窝头了!罢了,知道就知道了呗,该发送还得发送。

    本来前一天庄里男人们找老娘娘时,就被血里胡搽的老娘娘吓得够呛,再这么听说窝窝头的事,还不得躲得远远的。这下好,连个抬棺材的人都没有了。倒是有人看,却没有人上来搭手帮忙。

    大楞也没有办法,硬是叫住几个想看看就跑的男人,叫他们去挖墓圪洞。那几个人很不愿意地答应了。

    大楞回家套了骡子车,好歹又逮住几个人和他把棺材搁到骡子车上,就准备出发了。

    一鞭子甩过去,骡子听见鞭子响,怕挨到身上,一蹬后腿就往前拽车,车轱辘碾过块石头圪蛋,咯噔了一下,棺材盖子从棺材上出溜到了地上!

    周围的人哇地就跑了个远远的。大楞倒是没跑,可是后背就这一下子全湿了:不会一会儿老娘娘真的从里面坐起来,爬出来吧?

    大楞杵在那里和根木头桩子一样,足有半天功夫,发现也没再发生什么。他手里拿鞭子当武器,就和在部队端着枪冲锋一样,慢慢走过去。到了跟前,踮起脚看老娘娘,老娘娘老老实实躺着呢!他再看棺材,明白了,他骂了自己一句,事哪有这么干的!

    原来刚才往出抬的时候,大楞只是把棺材盖子盖上了,并没有用七寸洋铁钉灌上。结果就是骡子一使劲拉车,盖子就掉了。大楞只好再给大家解释这个事情,找人搭手盖上盖子,胡乱找了一把钉子整整灌了一圈,心说这会它还能掉下来?

    到弓家坟地的路倒是不远,赶车从西梁坡过去就到了。

    棺材卸下来,墓圪洞也挖的差不多深了。用绳子拴上棺材放下去,刚要填土,有人抽抽鼻子,问旁边的人:什么东西这么臭,是不是你放屁了?

    旁边的人回嘴骂:你个屈死鬼才放这种屁呢!这是人放的屁臭味吗?你好好闻闻!

    大楞也闻到了,而且他注意到越往墓圪洞跟前站,味道越是重,是什么东西烂了的臭味!

    大楞说:是棺材里的老娘娘臭了。赶紧埋,埋了在不就没味了吗?

    众人想,也对,于是找些老猫胡子折吧折吧塞在鼻子里面,忍住这个臭劲,将就着胡乱埋了,又在上面给弄了个小圪堆。

    回去的路上,大楞赶着车,众人在车上说起这个事情了。按理说现在这个天确实是不凉快,可是搁了一夜的死人也不能就臭成这样!真是个日怪的事情。

    大楞没有多说什么,其实他知道这个臭味在去坟地的路上根本就没有,就是他们一群人把棺材放在圪洞里要埋土时才突然发散出来的!

    大楞把袄领子往上揪了揪,还是觉得有股凉风往脖子里面灌。

    二货总算是把这个事说完了,这个时候他也吃不进去了,光是抿酒。

    文瘸子手抓起一块猪头肉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是说没准就是那个老娘娘阴魂不散,又因为她怨恨大楞逼她跳崖,她变成鬼就抽空推了四儿?

    二货: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觉得这个事情,你这么想,才能想通。

    文瘸子说:这个谁也说不好,有些日怪的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我也没有太好的法子。抽个空我给你家孙子每人捎个小铜镜子,拿个红布条拴在腰上或者是挂在裤带上,能避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二货:那就还得麻烦老哥了。这些事不会和咱们俩以前埋我爹娘的事情有关吧?你看,这几年尽是日怪事,还都和我家有关系。

    文瘸子:屁关系没有,不要瞎想。

    二货,那你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老哥,你这多半辈子都是干这行,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应该也见过很多日怪事,给说说呗。

    文瘸子:日怪事是见了不少,可是最后归结起来,还是人和人的麻烦事引起的多。我那年就在鲁山县碰见过这么件事,我给你说道说道。说着他又端起了那个有豁口的破碗。

官庄诡事 第八章 鬼斩

    文瘸子放下酒碗,问二货:二货兄弟,鲁山县去过没有?就在咱这里往东走个差不多七十来里的地方。那个地方人家底下有炭,有钱人也多,整个县城也比咱这里的大不少。

    二货:老哥,我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咱这里的县城,连县城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你还问我有没有去过鲁山县,这不是耍笑我吗?

    文瘸子:也是,你以前就是给人家扛长工受苦种地的,哪有空去外头看看。

    二货:就是嘛。再说咱还没有钱。你就不一样了,你的营生就是到处走、到处看的个营生。

    文瘸子:那是哪年来?我想想啊。应该是日本人走了,二战区那群鬼又回来的那年。我也是在一年下来地里没什么活的时候出去找个看风水、改阴阳、择地起窑的事,挣些零花。那个日怪事就是我在鲁山县城碰见的。

    日本人走了的鲁山县城街上还是很乱,不时的有二战区的大兵坐着大汽车在街上飞驰而过,完全不管不顾还有一街人走来走去。鲁山是个好地方,底下随便捣个圪洞,掏上来就是炭,就能让外地人用现大洋买了,赶着小毛驴车运走。既然是个宝地,那指定二战区就不能让**八路抢了去。实际上,这个时候,跑的快些,就能多抢快地方,就能掏到更多的炭,那就能换更多的现大洋!所以也难怪这帮二战区的兵着急忙慌地坐着汽车抢地方。

    文瘸子见了这种事一般不愿意多招惹,把手袖起来往路边靠了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躲过了大汽车,还没有走几步,来到城北边一个巷子口口上,就见围着一滩人,一个个抻个脖子在瞭什么。他往跟前圪蹭了几步,没看见啥,倒是听见一阵吹打之声。

    听着这个调调,他扭身就走:这里有人死了,这是在发送,这个时候了,估摸着就要放炮往出抬了。这没什么好看的。

    就在这时,灌进耳朵里的句话引起了文瘸子的注意,旁边两人正说道呢:这都是第三个了,一个十月就三个了!看来这个陆家是要败了。旁边那个人接上说:就是,人就是这么回事,费死劲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到时候人都死绝了,钱又带不走!

    文瘸子上前和这两人打个招呼,问:敢问这位小后生,你说这家在这一个十月里面就死了三个人?他们都是怎么死的,能给说说吗?

    这个后生看着挺能说,可是当地话的口音太重。有时说的快了都有些叫人听不懂。文瘸子耐心听了半天,大概听明白了。

    这枣红大门,高门楼,门口还有一公一母一对石头狮子的人家姓陆。说起这陆家来,那家产在整个鲁山县是第一位的。当地都有说法:鲁山人再富,摞起来不敌一个了陆!这陆家靠的是开窑掏炭挣钱。多少代人都是搞这个买卖。积累起来了老大个家业。日本人快来的时候,陆家人已经在陕西那边买了地和院子以防万一。这七八年,陆家人基本上就是在陕西那边过的。这回,鲁山的日本人都投降了,八月才搬回来。住进原来的院子里没多久,就是从十月开始,连着死了三个人,还是挨着辈来的。先是老太爷,接着就是陆家老大陆嘉树,接着就是老二陆嘉桥。陆家四个成年男人死的就剩下老三陆嘉禾了。

    文瘸子觉得这个事情应该不是陆家祖坟选的不好的缘故。因为如果选得不好,陆家就不会在以前能这么旺。最有可能就是这个阳宅里面有人下了手段,而且就是八月到十月之间。

    文瘸子拨开众人,往里面挤。到了跟前,和正在门口忙着做发送准备的陆家伺候的说:和三老爷说,我能给他看看这连连死人,是因为犯了什么东西。

    这个长工有些疑惑地看了文瘸子一眼,进去了。

    没有一会儿工夫,一个穿孝的年轻人出来了。站在圪台上从上往下看了好一阵文瘸子,开口就是:走村窜巷、骗钱顶神的吧?没看见这白事务?赶紧起开,不要挡住发送的路!

    文瘸子被人瞧不起,脸上挂不住:不管了,看来你家死的人还太少!

    那个老三听见了一下子跳下来就要打文瘸子。文瘸子都被揪住袄了,甚至都有些捏住胸脯上的皮了。他还是不慌不忙:你家回来以后是不是请过什么匠人干过营生?

    这句话一出,老三立马把手松开了。说:先生,你怎么知道?

    被一句话镇住的老三把文瘸子请到了院里个安静的东房里。

    关上门低声问: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正房盖起时间长了,我家从陕西回来后没有多久,觉见有的地方有些漏,就找了几个瓦工、木匠给整治。活也就干完了匠人们也就走了。这以后没几天,我爹就在院子里跌了一下,那个圪台也就三四个。先生你也看见了,我家根本就没有很高的圪台。就这一下,老爷子就不省人事,。在炕上躺着没几天就剩个出的气,老人才刚六十九就没了。,紧接着就是我大哥,发送了我爹没几天,就头七还没有过呢,他坐的小卧车和人家谈完买卖回来的路上,在个桥上躲人家部队的大汽车,人家赶车的、走道的、甚至还有和他一样坐着小卧车的,都没事!就他坐的那个车翻到桥下头了。桥下头水也不深,开车的出来了,把我大哥从水里摸捞出来一看,你说,就这么一阵阵,就叫水呛死了!

    文瘸子问:今天发送的是你二哥吧?他又是出了啥事?

    老三:说起我二哥没了的事来,更是没法说。你说就是个喝多了,就是去尿尿,一搭喝酒的人看他半天没有回来,黑洞洞出去找他。院里院外怎么找也没影,还以为回自己家睡了。结果最后有人上茅房才发现粪水里面有一疙瘩。你说谁能想他见头朝下杵在茅房圪洞里叫溺死了?我说这是老天爷要灭陆家了!先生,你说这还能躲的过吗?日本人来的那几年,我们全家躲在陕西,家里没有进项只有出项,日子也挺紧。好不容易回了鲁山,指望再干炭窑的买卖。却出来了这档子事。这叫人往哪里躲吗?看样子,这陆家的男人要挨个屈死,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先生,能给出个主意不?这一家老小要不都没法活了!

    文瘸子:没了的人呢,我也没有办法再给你舞闹活了。你先去把你二哥发送了。好歹不得先把死人埋了不是?我等你晚上事务完了,我们一起好好断断这个事,看是怎么一回事。

    老三抱拳连作了几次揖,倒着身子出去后,关上门。可以看出来,这个年轻人还是处事非常有分寸、很有城府的。恐怕也只是因为这次事太过于日怪和吓人,刚才才显得没有稳沉。而且明显地,他不想让人知道这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喝着陆家的伺候的端上来的茶,文瘸子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阳婆爷快落山,剩下一股子红黄红黄的光映在窗户纸上时,老三才回来。

    文瘸子说:都埋便以了吧?(作者注:当地方言里便以就是妥当、好了的意思)。

    老三点点头:家里干活的长工、短工人不少。前段时候还雇了些下窑的。人多事务做起来快。先生,没吃法呢?要不咱们先吃饭?

    文瘸子:简单吃些,我们把那个事一搭断断。

    饭后,老三叫人给泡了些好茶叶,端上来给文瘸子。他就开始说这个事。

    前面的事和后晌说的一样。当听到说陆家找了些匠人们给干营生时,文瘸子插了一句:家里有没有人和匠人们闹过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老三说,说起来还真是有!就是那群匠人来了没几天,家里女人们发觉他们用的茅房墙上有个眼,这个眼以前没有。没几天,有个伺候我娘的小妮妮说是好像有次她进去茅房,刚圪蹴下一扭头发现那个眼那边有只眼珠子,挨得挺近,小妮妮都看见那个眼珠子的瞳仁带些黄!这个院里的男人们连长工在内,眼珠子就没有这个色的!怀疑来怀疑去,最有可能的就是那群匠人。可巧的是匠人们里边还真是有个三十来岁的瓦工有只眼颜色带点黄。虽然没有直接捉住他,但大家觉得就是他,打了一顿最后就给带到我爹那里去了。我爹觉得这没有捉住人家,单凭眼珠子的颜色也不能就断定是人家看的。说不准的事情还是不要闹大了。所以挥挥手还是叫人把这个瓦工放了,顺便找人把茅房墙上的那个眼子堵了个严严实实。这个事情也就过了。

    文瘸子把眉毛拧着,都快把两条眉毛连着了:三少爷,那个瓦工给家里干的是什么活?哪间房上的活?

    老三:就是院里的正房,上头有些瓦碎了,有些漏雨。家里才找瓦工给上去换瓦的。这个事情和瓦工有关系?是他干的?这个发送人的!

    文瘸子:说不准,走,我们到正房房梁上看看!去叫人搬个长梯子来。

    老三看着文瘸子腿不是很利索。就想着自己爬上去看看。文瘸子扒开他,,要了个灯盏子,自己几步登了上去。

    正房房梁上干干净净,来来回回借着灯光看了好几遍,只见上面的灰尘有厚厚的,是积年老尘。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没有人动过手脚。文瘸子掉头朝下边的陆家老三说:上外头看吧。

    老三边扶着梯子,边抬头问:外面哪里?

    文瘸子:上房!

    外面已经黑的什么都看不到了。文瘸子和老三到了房顶,他问老三:当初房子漏雨是大概哪片?

    老三说正中间偏上。文瘸子开始在那片一块瓦一块瓦的拿手摸起来。这瓦房顶子是个斜坡。老三拿着灯盏子给照着,也不知道文瘸子到底在摸什么。但是他觉得要摸的这个东西应该不简单。

    那么大一片瓦,摸捞很大一阵功夫才算是结束。文瘸子手里捏个东西,好像是个薄片片样的,手掌那么大。他对老三说:应该就是这个东西,下去灯下边好好看看。

    回到屋里,老三叫人多加了盏灯,都挑亮些。

    只见文瘸子手里拿个小木板板,上面还有黄胶泥。这个板板薄厚也不是很均匀,看像是用斧子劈出来的。文瘸子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遍,扔给老三:看看上面画的啥!这个东西给你们家埋在房顶上,不死人才日怪呢!

    老三接过来。

    这个板板上拿黑墨汁画了个画:小人手里拿个看着像是斧头的器具,斧子底下躺这个东西,这个东西像是家里养的骡子、马什么的,却长着角!

    文瘸子说:看清楚了吧?小人持斧头,底下躺着的是鹿,谐音就是你们陆。再一个鹿长角,说明是公鹿,这是人家冲着你们陆家所有的男人去的。斧头上那点深颜色的东西应该是埋这个东西人的血。有斧头有血有鹿,所以你爹、你哥他们一个接一个就没了。如果再晚点起出来这个东西,就该轮到你了。

    老三听到这里,满头是汗:就是那个瓦工!

    文瘸子说:这是个说不准的事情。要当场抓住才行。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我给你在上面画个镇符,烧了就行了。死了的也就是这样了,逢年过节多给些供仙的东西。活着的人呢,还得好好活啊!

官庄诡事 第九章 临 死

    二货听着这件日怪的事情,甚至有时候端个碗光听不往嘴里倒喝的。

    就在他感觉见文瘸子快讲完的时候,赶紧插了句:后来陆家怎么样了?

    文瘸子:那天半夜,我画了镇牌牌上拿斧头小鬼的符,趁院里没人烧掉了,这个事情也就算是处理完了。陆家老三准备好非要给500块现大洋,我没要那么多。你说我干光棍一个,过的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花不了多少。我掰开一卷现洋,从里面随便抓了十来块一装,又好好在他家吃了顿饭,就回来了。倒是后来再去鲁山的时候,听说老三把个陆家舞闹的挺不赖。也算是中兴了他家了。

    二货:这么大个事,你算是给他陆家保住了血脉。你才要了十来块?再说他们家也不缺这三五百个现大洋的。你多拿些怕什么?啊呀呀,一头骡子才几个钱,那是五百个大洋,能买十来头好骡子!

    文瘸子:二货,人呢就是这样。钱,有多少是个好啊?你不看这个陆家,就因为个说不清楚的可大可小的事情,一个月闹出三条人命!差点死光了。有的吃有的喝,差不多就行了。你说是不是?

    二货嘴里虽然说是文瘸子说的有道理,心里却还是觉得当时要是他,肯定不客气,把那五百个大洋都装回来了。

    这顿酒喝得一直到半夜,喝了个昏天黑地。倒不是两个人喝了多,而是一直说话。再说两人酒量都不怎么样,所以到最后也没有盖啥东西,就凉炕上一头一个睡的糊糊塔塔的。倒是谁也不嫌谁声音大。

    早上,二货心里想着好几天不回去家也不是个事,再说文瘸子能给想的办法也说了。自己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他也没有惊动文瘸子,就悄悄出来窑洞,解开骡子,给骡子饮些水,喂了些料,牵着回家了。

    一路上,二货就觉得这腿有些麻木。可能是昨天喝了酒以后,热身子睡在文瘸子也没有烧的炕上,有些受凉了。他用手捣了捣。心说,就是老了啊,都七十多的人了,走了这么多路,又舍不得骑骡子。

    回家了,冬天地里也没有啥干的营生,算是庄子里种庄稼老把式的二货没有闲着,他把今年秋里好不容易挑出来的谷种穗子准备捆扎好吊在房檐下,这样又不怕下雪湿了,还能防止老鼠什么的给糟害。

    没有用大楞给帮忙,二货把梯子立好,手里抓着已经捆扎好的谷种爬了上去。到了上面,得用两只手往上挂,还得拿绳子稍微搂一下。正搂的时候,一根谷穗晃晃悠悠的冲二货的眼睛就过来了,二货下意识的朝后一闪,脚跟着退了一步。他忘了这是在梯子上,离地面有六七尺。而退后的脚因为腿有些麻根本就没有踩住梯子杠!

    二货掉下去了。

    大楞他们在窑里听见通的一声,看到院子里面青砖地上躺着的二货,都冲了出来。

    二货后脑袋着地,倒是没见着出血。大楞抱起来就叫:爹,醒过来。你醒醒!

    大楞怎么也叫不醒他爹。有人在跟前帮忙给掐人中也没用。仙子从那边院子里跑过来,说了句,就是叫不醒也得先把人抬过去家里吧!

    大楞这才想起来先回家。

    庄里人七手八脚帮忙把二货给抬回家里的炕上。仙子赶紧给二货在脖子底下垫了个枕头,俯下身开始叫二货醒来。

    大楞站在炕沿边,叫了几声,发现他爹根本就没有醒来的意思。眼泪唰的就出来了。秦二货对他来说,不是亲爹,可对他就是亲爹一样的看养。当年娘带着他从北路那边一路逃难过来,东躲西藏了大半年,差点饿死在路上。最后来到这官庄,是二货这个弓家的长工,一个自己日子过得也挺紧吧的长工收留了他们娘俩。二货从那天开始,就替大楞被打死在逃难路上的亲爹接着养活大楞和他娘。那几年,二货想要养活这个家里多出来的两张嘴,没办法地多给弓家干活,每天回来累得都直不起上身,猫腰个身子。大楞也心疼这个新爹,劝他能歇就歇。可是二货总是笑笑:咱就是个扛长工的。受苦的命,你不干全家吃啥?再说我还能干得动。

    越想这些老事情,大楞的眼泪越是旺。一时间窑洞里的人们就听见这娘俩的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庄里在场的女人们也受到影响,开始抹眼泪。在庄里人眼里,这个二货老汉是个挺不赖的人。可是现在看,这不赖的人老天爷也不放过啊。

    于是人群里就有了层层叠叠的叹息声。

    大楞知道娘和爹做的是半路的两口子,可是也知道这几十年爹对娘的好。所以他能体会这个时候娘的心里有多难活,可是又担心这么嚎叫着、拍打着哭,娘的身子顶不住。

    最后他还是扶住娘,说了句:娘,日子还得过,我们还是该干啥干啥吧。

    仙子说:不行,你爹就是没有醒过来嘛,又不是真的没了。我守着,你们不愿意,给我走得远远地!

    大楞直接挨了一顿磕,也没办法。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女人,小妮冲他点点头。小妮知道他的意思:谁也不要再劝娘了。让她守着,可是现在也得想后头的事情了。

    这一夜过得,算是没法说了。小妮哄着几个今儿都有些吓着的娃子都睡了,上身披着衣服和二货坐了一晚上,谁也没有说话。

    这下家里可真是出大事了!

    早上起来,大楞往娘那边窑里走,进去看见娘还在坐着,看这个样,她黑夜里根本就没躺着。娘还在木头人一样以一个高度的声音一遍一遍叫:二货,醒醒。大楞爹,醒醒。

    大楞心里叹了一声:唉,这人没法说。他细声慢气说了一句:娘,一阵阵小妮他们做好饭了我给你端过些来。说完,大楞没有再多呆,他受不了,怕自己再哭了。是啊,一辈子没了两个都对自己很好的爹,大楞实在是怕憋不住。

    这边院里厨房里的小米稠饭还没有焖熟,那边院子里仙子已经大楞大楞地叫了起来:她在叫大楞赶紧过去。

    大楞一愣:又发生什么日怪事了?

    一股风一样钻进窑里就看见,他爹二货睁开眼了!

    当下把个秦大楞就给唬住,杵在那里,嘴里叨叨:爹,爹,你没。。。

    二货想往起坐坐,仙子赶紧给扶住,叫他靠在自己身上。

    二货:我没什么。。。没走了?人家阎王爷看你爹我这辈子就是个赖命,还没有过上过一个好日子,就把我放了!

    大楞知道这是爹在宽慰全家人。他问:你一直不醒,我娘就一直叫你。满满叫了一个晚上。就是我娘把你叫回来的!

    二货回头看看仙子,问:今天初几了?

    大楞::初七,你睡了快一天了!

    二货:过这么多时候了?我自己觉见也不像是睡着。倒是见了些挺日怪的事情。

    这个时候,小妮给把饭用个条盘一遍都给端过来了。

    仙子要给二货喂饭,二货说要自己吃,他边往嘴里慢慢扒拉小米饭和糊糊汤,一边给大楞说自己觉见的事。

    二货现在想见昨天朝他眼睛过来的那个谷穗长的有些怪样,疙疙瘩瘩的。他本来不想选这个谷穗,可是觉得本来收成不好,好谷种不好选。而这个谷穗上的谷粒挺大,最后他还是把这个谷穗塞在捆好的谷种里面准备吊上去。

    那个谷穗朝他眼睛过来的时候,当时他没有注意,现在想着就是那支怪谷穗。谷穗一过来,二货就躲,由于上回从文瘸子睡凉炕带回来的麻腿的毛病,脚没有踩好,人就掉了下来了。

    二货说,眨眼摔在地上,他还觉见有些疼来,可是没有多久眼前就一片黢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这么黑着,一直黑着,好像过了很长功夫,也好像就是一会儿,二货感觉对面出现一些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可是他们的嘴又确实在张开合上。

    二货吸溜了碗底的糊糊汤:我还以为是已经到阎王爷那里了。再看,不是,你们断我看见谁了?我爹,年轻时候的我爹,跟前有个小娃子,地上打了个碗,饭扣了一地。我爹正日骂小娃呢!我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那回给家里打了个碗那个事吗?接着就是看见我爹扛个?头,身上背着个口袋,那是我哥没了我爹半夜出去埋时的样子。当时我爹妈以为我睡着了,把我那个病的都没气了的哥装到口袋里要出去埋了。我其实没有睡着,偷悄悄睁开眼就看见的是这个样子!

    这些话说的不咸不淡,可是家里人给说的都感觉现在窑里跟窖里一样阴冷。

    二货倒是没什么异样,还是接上说:好像我又感觉见自己躺在炕上,一匹惊了的骡子冲我过来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这样等着牲口往我身上踩。

    大楞:这不会也是你小娃娃时的事吧?

    二货:就是嘛。我也记不清几岁了,那个时候打帮你爷爷给弓家喂牲口。有次割草回来走到西梁那个坡那里,听见有人喊,快起开,牲口惊了!我才几岁啊,没见过这么大的牲口惊了,当时就呆站在路中间了。要不是早就没了的望山老汉一把把我给拽在路边,我早就被踩烂了。

    其实,二货这段日怪的所见的东西里还有件事,他没有说。他还看见他和文瘸子那晚一起重新埋老人的事了。他不想让人知道当年重新埋老人的事。他准备,这个事就算是烂在肚里了,等他死了带进墓圪堆。

    二货瞒了这段,接着回想自己的所见:这些以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从眼前过去了。他感觉周围有层光出现了,米黄黄的,挺暖人,挺舒服的。可是忽忽影影什么也看不清楚。好像光里面有人在走动,也不是,不是走,像是飘。他自己也觉得轻快起来,有些飘了,朝上飘。可是光却慢慢散了,眼前出现了个老娘娘。二货认出来了,这个人是和自己过了几十年的半路搭伴的老婆仙子。可是二货只能看见仙子的嘴张张合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好半天才慢慢听出来,仙子在叫他醒来。

    大楞他们听的一惊一吓,二货说的不咸不淡:说不准这就是快要和我爹妈见面的兆头啊。我也七十多了,活得也算是大年岁了。你爷爷也才六十不到就没了。你们也不用多操心这个事,人该活多大的年岁算多大年岁,不用想那么多,活的时候好好的活就行了。

    这件事自二货在炕上歇了两天多下来就算是过了。可是,不管二货承认不承认,包括秦家人在内的庄里人都能看出来,这个老汉已经大不如以前了。人有些呆了,也爱忘事了。甚至还有次出去干活,回来的路上走差路了,半天没回来。

    庄里人都说:这个老汉也没几天了!

官庄诡事 第十章 牵 心

    秦二货在全庄人眼里,似乎就是老话里面常常说的,墓圪堆压住半圪节的人。

    可他还是颤颤巍巍、迷迷瞪瞪活了一天又一天,每天从早到晚呆一阵好一阵,活过来这年的冬天,赶上了春起的庄稼养种(作者注:养种在当地方言中就是耕种的意思),

    看看天又热了起来。庄里有老人们就说了,早年间其实就有这么个说法:能活过当年的生日,就能活到年底。这秦二货好像就是三月初的生日。看样子,这老汉还能再多看儿孙们几眼。

    两年不好的光景总算是熬过去了。一个夏天人们在地里干活死受的时候,心里都觉得今年庄稼,尤其是谷子长的这么好,秋里每口人怎么也能多分个三五十斤粮的。有的女人都开始想着能给家里人好歹添件夹袄了。

    可是谁知道,蓝盈盈晴个噔噔的老天爷他心里每天在想啥呢?

    八月里,眼看着谷穗子就像是黄鼬尾巴样粗壮着慢慢黄了起来,晃着全庄人的眼睁不开。人们看看,马上就要全黄了,都忙着天天在地里赶雀、鸽子啥的。谁都知道,鸟儿少吃一个,人就能多吃个。甚至念书的小孩子也在帮队里的大人扎假人人、往地里拜假人人吓唬鸟。

    大楞又到了组织庄里人抓紧时间收秋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全劳力在地里干活,晌午不回家吃中饭。食堂做饭的人等饭做好了送到地头,地里的人一天到晚联轴装。大楞感觉见自己就和过去他在部队是很羡慕过的首长一样,指挥千军万马,打倒敌人。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带领大家从明天开始把一年的辛苦收回来。然后好好过个八月十五。

    他和大家都准备好了。

    夜里,大楞睡的挺早。明天的活很多,睡不好不行啊!

    刚睡下,有人就在院里一遍又一遍叫唤:睡啥呀,连夜割谷吧。要不老天爷就要替庄户人收了!

    大楞隔着窗户一开始没听清楚是谁。小妮说好像是他爹在喊。

    大楞纳闷:爹自从那回摔了以后就成天迷迷糊糊的。这半夜了还在院子里面说啥呢?他仔细听了几遍,鼻子里哼了一声:爹说,得连夜把谷割了收回来,要不老天爷就收了。老天爷能给收了去?最多下个雨,我带人晚几天再割呗。睡吧。

    大楞睡的很实成。早上还没有下地,还在穿衣服,就有人隔院墙喊上了:队长,可了不得了。下雪了!

    大楞:这是哪个发送人的?才八月十五还不到,哪来的雪?他还是不紧不慢穿衣服出门。

    一脚踩到院子里,穿着夹鞋(作者提示:鞋在当地读:hai,二声)的脚上一阵冰凉。

    大楞顾不上管脚上传上来的凉气,他早就被镇住了:白了,院子、房顶、沟里、对面梁上,全白了!这不是下霜,这不是霜的颜色。是雪,三四寸的雪!

    官庄的八月,还没有等到吃月饼,下雪了!

    大楞还在这里愣着呢。活了三四十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

    二货出来了:你楞站着?不赶紧去地里看看怎么样了,没谷吃了,你领着全庄人灌西北风啊?

    大楞醒悟过来,拔腿往最近的谷地跑,路上摔了好几回,身上、脸上全是泥糊糊他也顾不上抹一抹,这下天塌了!

    最不愿意看见也最不愿意听见的事情,往往到最后就是真的。地里的谷子黄透了,谷杆都干了,根本扛不住这么厚的雪,全埋了。地上都是雪,扒拉开雪才能在看见被砸在地里的谷子,它们和着雪和土,已经和成了泥。大楞心说:这老天还想不想让人们活了?刚把前几年的饥荒日子挺过来啊!

    大楞真没有见过这样的日怪事,要说官庄这个地方节气来的早,远近人们都知道:每年下霜都比人家其他地方要早半个月到二十天,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在个圪梁上。可是下霜归下霜,这老天爷也不能直接给八月十五还不到就下了雪吧?他真不知道碰见这事该怎么办。

    这边大楞呆着。那边二货和庄里一群老受苦的,扛着家伙什就已经来到地里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二货他们把雪铲开,把底下那层搅和在一搭的泥、雪和谷子缠起来往口袋里装。再是泥多土多的粮也是一年受苦受下的,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地里不要,再说一庄子大大小小三四十口的人要张开嘴吃饭啊。

    大楞明白了,没有再呆下去。顺手抢过一把铁锨,霍霍地开始铲地里的雪。老天爷就是这样的个脾气,你不顺着他往下走还能怎么样?到了啥时候说啥时候吧。

    八月下雪的事情其实二货也没有真的见过,他也只是在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当整整带着人们泥里水里狠狠干了七八天后,才把那些和着多半泥的谷子从地里弄回家来晒上的大楞问他:爹,下雪的前天晚上你怎么知道第二天要下雪,还站在院子里喊了一顿?

    二货:我喊了?没有吧?

    可是家里人不光是大楞,还有小妮、仙子,甚至几个孙子也说听见他爷爷那天晚上在院子里喊了很大一阵阵。

    二货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回想起,自己知道下雪了也是听见那天早上有人在门口叫唤说的。

    没人能说机明(作者注:在当地方言里,机明大概就是明白、清楚的意思。这个词根据读音打的,不一定就是这几个字。)这个事,二货自己也说不机明。

    说不机明归说不机明,那些谷子却还要大楞带着人去拾掇。先是每天叫阳婆爷晒,晒干再把泥疙瘩打烂,碾碎,再把土扬出去。今年的这些谷子实在是费了不少劲气,才算闹到口袋里。

    大楞这几天算是疲累惨了。等到谷子差不多都装了口袋,叫壮劳力扛到库房,刚想坐下歇歇,大小子背着个书包从他家那边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爹,我娘娘(作者注:当地方言里,娘娘有奶奶的意思。)叫你赶紧回家,我爷爷不行了!

    大楞:尽是胡说,你爷前晌还和我在这里干活,晌午饭还吃得好好的呢!瞎说就该踢你个死娃子了!

    栓成说不清楚,只是说,快啊,真的不行了!

    大楞手被大小子拽住不放,他就只好放下手里的营生,往回走。一道上心说:好好的,能一下子不行了?再说这段时间爹都挺好,能吃能睡,说话想事都不糊涂,甚至比以前没摔着的时候还好呢,能一下子就不行了?

    还没有回到家窑洞里,大楞就听到他娘仙子的声音了:这是咋么了,好好的说软了就软了,说躺倒就躺倒了?

    窑里二货躺在炕上,有口气没口气的喘着。他看见大楞回来了,想坐起来却没能坐起来,没办法只好躺着说了,说了好几句,大楞没听清,只好把耳朵蹭到他爹嘴跟前,才算是听了个差不多,二货说:我晌午吃了饭就有些迷糊,好像是看见你爷爷娘娘了,站的老远冲我笑。他们跟前站着个后生,看见好像有些像我哥。我看是他们叫我来了。我走了,把家招呼好。给你娘平常多些顺心,和小妮好好过日子,把咱家的四个娃娃都给培养成了。不用给我往你爷爷娘娘脚头埋了。随便再寻块地一埋就便(读bian四声)宜了。

    大楞越听越费劲,最后直到没声了,二货嘴也不动了。

    二货至死也没有和家里头人说重新埋他爹他娘的事。真可算是把这个事烂在肚里,带进墓里了。

    发送二货的事务是按老规矩办的。先趁着人刚走身子还热着,抓紧时间给穿上衣裳。把上回摔了以后大楞按照二货的意思置办好的棺材抬出来,人放进去,就架到院子里的两条长板凳上,上面用席子给搭了个棚子。在棺材大头那边放了盏油灯。这头放了个大碗,里面放了吃的,点上香。

    照老人们的说法,大楞给棺材里放了二货活着时用的东西。脚底下给放了块土砖,取让老人踏踏实实地走的意思。

    忙完这些事,也过了吃黑夜饭的点钟了。大楞没心思吃,难道爹这段时间精神太好,就是人们经常说的,叫回光返照?这人活得,尽是日怪事。

    窑里有人喊:我爷爷回来了!

    大楞没反应过来,窑里已经传来了小妮哭骂孩子的声音:小娃娃,瞎胡说!

    大楞赶紧进了窑里。是最小的小子进成,小妮还在骂,进成有些委屈:爹,我真看见我爷爷了,就在洗脸盆架子跟前的镜子上!

    大楞和小妮的脸唰的雪白起来。

    庄上的人们传说,家里老人们没了还没有发送前,要把家里的反光的东西,尤其是镜子盖住,要不就拿块白纸粘上。据说要不这样,容易叫家里的小娃子看见没了的人,吓着下娃子。

    大楞看小妮。

    小妮说我粘上了!

    可是两个人到了镜子跟前,镜子上哪还有白纸,连个白纸的毛的都没有。

    小妮:我往上抹了挺多面糊的。它怎么能掉下来?再说,掉下来也该在窑里,现在纸也寻不见啊。

    两人越想越不敢想:难不成是谁把白纸给揪了去不成。

    怕归怕,可这是自己的爹没了。大楞还是在院里席子上冰凉凉地坐了一个黑夜。

    大清早,大楞张罗请人来帮忙做这个白事务。外头的夹袄反穿着,拿根麻绳胡乱一拴,挨家挨户得请人。有的人去给打圪洞,有的人给打帮做孝衣孝帽,还有人得给打帮往出抬棺材。

    一天下来,忙的脑子里头跟灌了面糊似的。回家坐下拿个瓢舀了些水喝了些,脑子里头好点了。

    还得给爹按时送饭啊,老人一天没有抬出去,就还是家里的一口人,就还需要每天给水给饭。大楞从桌子上端起小妮早就给从隔壁带回来的糊糊面煮山药蛋,出了窑洞。

    院子里却有个人在给二货烧纸!大楞看着有些眼生。

官庄诡事 第十一章 坟向

    这个人单腿跪在地上,从桌子上拿起香来就着后面的油灯给点着了,插在香炉里面,又把棺材前放的水往地上分三个地方倒了三下,接连做了三个揖。然后站起来。

    大楞正要揪住这个人,问问是怎么回事,非亲非故给他爹来祭拜。这个人却扭身朝大楞走过来了。

    大楞有些害怕!

    这个人就是那个当年帮二货重新埋爹娘,帮秦家儿媳妇治怪病的文瘸子。此刻,大楞却不敢轻易去认:这文瘸子这几年变化实在是大。以前还算是浓密的胡柴,现在掉的也没有几根了。脸也四方的瘦了很多,都快成根棍棍样了,身上穿着件早就过时的长袍,明明院子里面没风袍子却是自己晃荡,人站在那里就和个衣服架子一样。

    大楞看清楚是文瘸子,赶紧上前一步扶住老汉的胳膊。文瘸子摆了摆手算是说了不用,接着他问:大楞,你爹是什么时候没的,没的时候难活吗?

    大楞一五一十说了他爹没的时候说的话。顺便也告诉了文瘸子老汉从梯子上因为一根谷穗摆过来躲得掉下来摔着的事。

    文瘸子接住话:在哪个院子里跌下来的?

    大楞说是在隔壁的院子里西房的房檐底下,就是弓家的那个院子。他问:叔,你问这些干啥?

    文瘸子:没啥,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上回你爹到松根垴,说了这几年你们家里人老是碰上些日怪的事情,他怕家里的娃娃们平常有个磕磕碰碰,长起来费心,叫我给想想办法。我说有空了给你们排置几个铜刀和小铜镜,给娃娃们戴上,就能挡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我想的是这个事也不用太着急,等我下县城时买好了再排置排置(作者注:排置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处理的意思。),趁的到这边来有事时顺道带过来。想不见你爹,倒是没了。这个人啊,可真是没法说啊。家里该张罗的都张罗的差不多了吧。有啥事我能给你们搭把手的,你说就行了。

    大楞:叔,不用。我爹这个事务有庄里人们给打帮呢。你不用太操心,我爹说是也不用再把他埋在我爷爷奶奶脚头,再找上块地埋了去就行了。你说这个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人家老作法都是在自家老坟里,小辈往老辈脚头下面埋,一辈接着一辈。我爹说是再找地。

    文瘸子:听你爹的吧。孝顺嘛,顺着老人就是最大的孝道嘛。选好地方了没有?

    大楞:还没有,正好叔你来了,给看看吧。今儿也不早了,我给你寻个地方先住下,明儿前晌出去看看。

    文瘸子说,掌上个灯,和我走吧。黑夜里采坟地有时候比白天还采得好呢。

    大楞将信将疑,从家里带了个电棒子,跟在文瘸子后边出了院子。

    大楞以前也没有带个灯就满梁上瞎转悠过,更不用说是出来采坟。今儿黑夜跟在文瘸子后边,他感觉心里发毛。

    文瘸子心里也挺不自在:当年把二货的爹娘给埋在对面这个梁上,也就是因为自己那时也是个年纪不大脾气挺大的时候,结果是弓家最后家破人亡。而二货家也是日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个事说到底自己挺对不起二货家的。看样子,二货叫大楞重新采坟,也是不想让后代子孙们知道当年的事,同时也怕不好的事老是叫秦家人碰上。罢了,反正来了。按照二货的意思,再给秦家采个新坟,换换风水吧。

    这晚上的转悠,把两人折腾的够呛:上来圪棱再下去,又是黑灯瞎火。最后到了庄子对面,也就是当年埋爹娘的同一道梁上,最东边一道冲东南方的阳坡坡那里。文瘸子抬起头好好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又从里面衣裳里掏出个四方匣子,叫大楞给照着,看了半天。

    文瘸子:大楞,就把你爹埋在这里吧,今儿黑夜先做上个记号。明天白天来开挖的时候,以我站的这个地方为中央,四转往出走个三丈差不多,四个角上记得放个炮。

    大楞:叔,这个地方好?

    文瘸子:看你家也没出过个念书起山(作者注:起山,当地方言里就是出息的意思。)的,这个地方能保佑你们家里将来出个念书起山的。

    大楞:我就没听我爹说过我们家有过念书的,更不用说是念书起山的了。要是真个能出个念书起山的,就和人家乡上那几个年轻人一样,穿的干干净净,说话时大道理一套一套,还能写会画,那就好了。

    文瘸子:也得你和小妮好好受苦,才能有办法供应出来个吃供应的呢!

    大楞在乡上听说过什么是个供应,他也知道四个小子哪怕是一个起山,也是个光展事。(作者注:光展在当地放眼里就是荣耀的意思。)

    坟地算是已经采好了,就等明天大楞带着人们来把墓圪洞挖开就能等着停灵时间到了埋了。

    两人往回走了一截路,文瘸子站住不动了。大楞问说为什么不走了,文瘸子远远瞭着对面庄里的灯火,站了半天没出声。

    大楞感觉挺日怪,这个地方不就是自己家院子的对面吗?老汉站在这里做什么?

    晚上回去,大楞早就叫小妮给拾掇好隔壁弓家院子里的一眼窑洞,铺好了被褥。晚上文瘸子就歇在那里。

    早上起来,大楞先给二货棺材前的碗里换上饭,文瘸子就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把挺亮的玩意儿。仔细看,是四把黄铜的小刀刀,还有就是四个磨得光蛋蛋的小铜镜。

    文瘸子:这是你爹叫我给四个娃娃排置的东西,叫小妮给用红布条条穿着,叫娃娃们挂在腰上,能顶些用。来,拿着吧。我也该走了。以后有些什么事,你来松根垴找我就行了。

    大楞说,再住几天!

    文瘸子:不住了,你家里有个事务,还得招呼我。不用了,我回去了。

    大楞把文瘸子送出大门,看着老汉从西梁坡上上去,渐渐没有了影才回到窑里。

    二货走了的第五天头上,发送的时间到了。大楞和小妮、四个娃娃从头到脚穿了全孝,从前晌一道道给端供仙的东西,到下午时辰到了,放炮往出抬,忙乱了一天。

    这边大楞正在拽着牵灵的白布条子低个头走,却发现前边的栓成停住了!

    大楞说了句:走,做什么呢?

    栓成:爹,走不动!

    大楞抬头看,大小子栓成扛着那根柳树枝做的摇钱树站在那里。真日怪!那就是个树枝枝,也不是很沉,栓成也是十来岁的娃子了,能扛不动?再说,这个时候也没有风啊!

    小妮:是不是咱爹不愿意走啊?

    大楞:尽是瞎胡说。

    可是这站在当道上不走也不是个事,庄里老人们说大楞还是当下磕头祷告几句吧,也许管用。

    大楞只好跪在道上,开始祷告:爹,我知道你还是操心我招呼不好这一家大小。你好好走吧,我能招呼好我娘和、小妮、栓成他们四个。安心走吧。

    栓成看他爹祷告完了,发现起风了,不过是顺风。

    到了坟里,人们先是在坑底铺上圆木圪节,用绳子把棺材顺下去。大楞跳到坑里,一个人把棺材推到墓洞里。出来以后,接过人们用车从庄里带出来的老砖,一块块垛在洞口,严严实实以防水灌。等全部都拾掇便宜了爬了上来,招呼众人开始往里面扔土。

    众人手快,没多少时候就填满不说还堆起来了个圪堆。大楞接过栓成手里的摇钱树插在圪堆上,开始把纸扎一件件扔到圪堆上,点火烧起来。

    大楞心说:自己的爹,这回可是真的没了。

    没有了爹的冬天家里人都不是很习惯,尤其是到了过年,家里少口人感觉好像少了很多东西。大楞娘更是三十夜里悄悄一个人哭了半夜。

    来年春寒,一冬天攒的雪也多,化了很长时间才算是化干净。

    倒是听庄里几个老受苦人说是,这样挺好,雪化的慢,就都叫地吸收了。今年春上养种时,就不用操心地干的种不进去了。

    不过让大楞他们挺害麻烦的是,有些地在梁边上,梁边被雪水洇的老是往沟里塌,结果就是有的地都塌得剩下半圪垯了。叫人光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确实就像老人们说的,今年春上养种种的挺好,苗也出得齐。这也省的大楞再带着人们干二茬子活:补种。每年的补种也能把让人们受个半死。不补种吧,好好的地里只有半块有苗,浪费不起。补种吧,这里补种些那里补种些,很费功。所以今年的大楞这个队长当的算是省心的。

    可是省心的日子也没有过了几天,日怪事就找上门了。

    还不到三月十五乡上过会的时候。有天晌午,食堂的饭好了,小妮在厨房叫人们吃饭,建成跟着人们往进走,弓家大门口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小娃娃跌倒起来,就说胳膊疼。

    大楞没有太在意,说摔了一下没什么大事,一阵阵就没事了。

    这边有个人就说话了:还是看看吧,说不来就是骨头折了。要是不看看,叫它自己长住就是个曲的,就是个残废。

    众人一看,原来是放羊出坡的猴四。

    小妮把建成拽过去叫猴四给看看。猴四叫小妮给娃娃把衣裳脱了露出那条疼的胳膊来,用手摸了半天,捏捏揉揉,最后交大楞去找两块直溜些的板板,用布条条缠起来。然后嘱咐大人,也是说给娃娃听,不叫碰着这条胳膊,操心些保养个三五个月就好了。

    大楞:猴四,没看出来你还是半个医生!

    猴四:什么医生,出坡时老是有羊折腿,我就是这么给排置的。羊骨头也是骨头,人骨头也是骨头,差不多。

    大楞顿时没话说了:感情这个猴四是把我二小子建成当成小羊给排置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建成现在不像前一阵阵一直叫唤疼了,大楞也没再说什么。

    他还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还有好几次要麻烦到这个放羊出坡的猴四。要是知道,他怎么着也不能对着众人还是那样瞧不上这个光棍。

官庄诡事 第十二章 补阙(1)

    猴四平常很少在庄里人跟前做什么显山露水的事,可是这回确确实实把大楞他们给镇住了。

    右胳膊被上了夹板的建成,饭也没有法好好吃了,每顿少不了叫他娘给喂。大楞只是有些时候从地里回来了,看见建成吊着的胳膊,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剩下的三个娃子以后走路时注意脚底下。

    连着几年老天爷没有来捣乱,地呢也算是给官庄人做主,收成都很是不错。每年攒到的工分多,分到的粮自然就不少。除了每年的吃喝燃用,不花不行的花销,会过日子的小妮还是攒了些钱。

    大楞就商议着家里添挂洋车子。从那几年在部队上干的时候,有时大楞看见人家地方上来部队办事的干部和通信员蹬着洋车子,风一样来了又风一样去了。大楞眼气(作者注:眼气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羡慕的意思)的实在是不行。他经常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蹬在洋车子上,把那个车铃按得山响,骑得也和风一样一股就不见了。有时候上乡上有事,碰见认识的乡里送信的通信员,大楞也半生不熟地借过车子来骑着走几圈,不过不会上下,就是能蹬着走两圈。

    小妮攒的钱是不大够买个新洋车子的,大楞叫人给在乡上问询到了通讯员们用过的旧车。说实话他也舍不得一下子东借西借花那么多钱买新车,旧的就旧的吧,旧的也能骑,再说即使是旧的它也是这官庄头一份的东西。

    大楞那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就走了,到了黑夜掌了灯才推挂洋车子霍霍影影回到官庄,嘴里还感叹着:总算是骑回来了。当然,他没敢说一路上自己这个半瓶子醋的把式跌了多少回才半骑半推地在庄里人吃完黑夜饭前赶回来。在弓家老院子门口端着碗听大楞夸他洋车子的男女老少这顿饭吃了好长时间才算是吃完了。

    这也算是官庄的一件大事了。

    洋车子作为家里的一大物件,大楞平常时舍不得有事没事骑出去的,总是擦得光亮放在家里时候多。其实平常在庄里,出门不是上坡就是下坡,也实在是骑着车还没有走的快。这车子放在自家西房里,除了他自己骑以外,只有大儿子栓成可以学着骑,结果把剩下的三个娃子都眼气的不行。

    大楞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乡上隔个几年,就会从村里要几个家里成分好的、长得相貌顺溜的、眼睛里面能钻进去活的十七八岁的小子,去给当通信员骑个洋车子跑腿。自己家栓成虽然还没有过十五岁的生日,可是论个头不低,相貌也不是尖嘴猴腮的,还算是周至(作者注:周至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端正的、好看的意思),娃子眼里也有活,又不懒。所以大楞决定培养培养这个娃子学会骑洋车子,就和乡上自己的老战友、老上级黄大牙说说,争取给选上去当通信员,到时候栓成那也算是乡上的人了。

    这也将是官庄的更大的一件事。

    在三个弟弟都快瞪出来的眼珠子的注视下,栓成洋车子骑得是越来越精把(作者注:精把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熟练的意思)了。大楞每次检阅了栓成的训练成果,都会高兴的点头,这似乎意味着他的那个理想也越来越要变成真的了。他一直觉得:人活着,就得好好计划,趴下身子好好干,才能活得比其他人家强,才能活成人上人。

    到了秋里,大楞领着官庄人又开始把庄稼蚍蜉搬家一样(作者注:当地人对蚂蚁的叫法)一点一点,从沟里、从梁上往回背的背,扛的扛。这几年,队里种的棒子越来越多了。说起来这个棒子产量也挺好,拾掇伺候起来也不像是其他谷子、豆子、山药蛋费劲费工夫,大楞他们也就越来越待见种了。每年收回来的棒子山一样,堆在场地里。等全弄回来,就把棒子铺成一尺来后一片,往干了晾,准备往下拨棒子粒。

    这样一来,庄上娃子们耍的地方就越来越小了。娃子们看栓成练骑洋车子的地方也越来越小了。

    娃子们不在乎,栓成心里更是觉得地方小,把洋车子骑得和风一样一股一股的,那才更叫有本事呢。他还是每天下学后准时练骑洋车子到吃黑夜饭。有时候也惹得庄里大人端碗上来看他练,每到这个时候,栓成脚底下就更有劲了,他觉得自己能比风还跑的快。

    大楞只要是事不多,不用和几个领头到地里干活的人安排第二天的活时,也会端着碗爬上小坡坡,到晒着棒子的场地来看栓成骑洋车子。

    今天大楞不光端着自己的碗,还给栓成也把饭端来了,用大楞自己的话,这叫对栓成进行重点培养。

    碗里的饭还有些烧人(作者注:当地人把烫叫成是烧人),就给搁在场边上,大楞和其他人一样边端着饭往嘴里扒拉,边瞭着栓成一遍遍骑着洋车子绕着一片片棒子转圈。

    栓成瞅见他爹也来了,就想给他爹再来个表演,就一口气骑上了西边的小坡坡,扭过来,使劲蹬了十来圈,真的是跟风一样冲了下来。

    庄里人都说是骑得好。

    栓成冲着一堆棒子过去了,人们没有看见他跟前几圈一样转过去,而是直接骑进了棒子堆,晃了晃,连人带车摔在里头了。

    栓成三个弟弟先跑了过去,大楞和其他大人们跟在后边。到了跟前,看见栓成脸都歪了,约莫是疼的。一群人抬洋车子的抬洋车子,往起拽栓成的拽栓成。车子起来了,栓成在一边却是叫唤成不像样子了了,又是叫唤胳膊疼!

    大楞顾不上多想,拦腰抱起大小子,往家走,回头叫:建成,去叫你猴四大爷来,快。他在当下的想法就是这回大小子的胳膊也断了。

    大楞一路小跑,栓成就一路叫唤。

    猴四虽然有些时候和大楞不很合得来,可是那是大人之间的事,和小娃娃没啥关系。再说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赖人,除了平常和人们说话时有些油嘴滑舌的,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他一听说这边栓成出了事,饭没吃完也跑着来了。

    猴四:伤着哪里了?我看看。怎么栓成也是右边胳膊?唉,骑洋车子能骑到棒子堆里,栓成你怎么骑得?

    栓成:以前都能拐过去,今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把就是挒不动,直冲冲就进去了,就跌倒了。其实我平常骑得挺好。

    大楞:快算了啊,骑得好能骑进棒子堆?

    栓成:真的,你问建成他们!

    建成:就是,爹,我哥骑得可好了。就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拐过来。以前一回也没有过这个事。

    照例是骨折,和建成伤的地方还都差不多,日怪的是差不多年对年的事!秦家这又出现了第二个吊着胳膊每天进出的人。

    猴四:大楞,有句话你不要不愿意听,有时间问问人吧,这事挺日怪。

    大楞:你是说娃娃们老是断胳膊?问谁啊?

    猴四:总归是问问吧,我听说松根垴有个老光棍,看这些事挺管用。

    大楞:你也知道那个姓文的老汉?

    猴四:我不知道他是姓文还是姓武,有时候放羊走的远了碰见其他放羊人听说的。人我没见过,听说过不少这个老光棍的事。他们说这人挺厉害。我看你家娃娃们老是断骨头,挺日怪。我看你还是去一趟,问问心安。

    大楞心里赞同猴四的说法,嘴上却是来了一句:等收完秋,不忙了再说吧。

    剩下的秋,带着人们下地的大楞收的心里一点不踏实,他准备着赶紧收完好再去松根垴一趟,叫文瘸子给来看看这家里是又碰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啦,还是又有赖人给做赖事了。要他自己想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来这些事和什么有关系。上回,文瘸子不是给娃娃们都排置了小刀刀和小铜镜,怎么还出事?

    秋总算是收完了,大楞一天也没敢歇着,叫小妮给准备两三天的吃食。再拾掇些给文瘸子送的东西,上路了。他出门时嘱咐小妮,有人问他去哪里了,就说到乡上开几天会。

    路上也没有什么事。大楞走在去松根垴的路上,想起来上回去,还是大概十年前因为小妮的事情,听了乡上卫生院那个医生的话,去找的文瘸子。没想到十年,爹也没有了,自己一个人去松根垴。说起来这几年也没有少麻烦人家文瘸子,可是家里也没什么更好的东西,所以这趟大楞叫小妮多给舀了两瓢小米,算是对文瘸子的感谢。心里这么想着,大楞脚底下走的挺快。这么些年了,有些瘸的腿没有对他有什么影响。

    人们常说:生路远,熟路近。老话真有理,这两三天的路,大楞也没觉得有多远,心里想着些事,眼看就到了。

    还是爬上坡坡,倒是没有看见狗。叫了两声,窑里有人答应。大楞拽开院门朝窑里走,心还说,看这样,老汉身子还是挺精神,院里拾掇的挺整罗(作者注:整罗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整齐的意思)。

    进了窑里,文瘸子朝里躺在炕上。炕桌上放着几个碗,里面的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都看不出来是什么饭。看样子都有挺长时间了。

    大楞叫了声叔,文瘸子翻身过来看见是大楞,挺了几下身子坐了起来:大楞,坐啊,家里有事了?

    大楞:也没什么事,这是今年秋里新谷子碾成的新米,我和小妮商议着给你送些来。

    文瘸子:一看你就知道心里有什么事,说啊,我给你断断。是不是娃娃们出什么事了?

    大楞说:去年时埋了我爹以后,没有多久,我家二小子建成右边胳膊叫门槛绊了下,杵在地上就断了,好了没有多久,大小子栓成的胳膊又因为骑洋车子骑到棒子堆里也断了,也是右胳膊!我这心里挺发毛,就想着来问问。

    文瘸子:小刀刀也给你家娃娃们都戴上了,你爹的坟地选的也没啥问题啊,这是又有人冲你家做赖事了?我这时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还是得去看看才能作准。

    大楞看出来,文瘸子的身子最近也不行。就主张过几天再去,文瘸子怕耽搁时间长了娃娃们再有人出事,就坚持要走。没办法,大楞就和文瘸子简单收拾下就往官庄走。

    回到官庄,文瘸子拄根棍子绕着大楞家的院子转了好几圈,回来说,看样子不像是赖人给做下赖事,走,去你爹坟地了看看,应该是坟地里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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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庄诡事 第十三章 补阙(2)

    文瘸子的话让大楞很是疑惑:好好的一块坟地,平常没人碰、没人理的,能有什么事?又和家里娃娃们跌折胳膊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当初不是说的给选了个好地方吗?他往前瞭了瞭前面走出去老远的文瘸子,这个老汉到底给是不是给选了个好地方?

    到了坟地里,才刚刚一年多的坟堆子上长满了柴胡和马马草(作者注:马马草,当地的一种药材)。这也是官庄人早就见怪不怪的事了,坟头上什么草都长的比别的地方茂盛。

    大楞开始要拔掉这些杂草,文瘸子没让,还说这么旺的坟头草,是家业旺盛、光脉悠长的预兆,有讲究不能拔。大楞罢了手。

    文瘸子还是先从自己背着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小匣子。这时候大楞才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上回大黑夜的,打着个电棒子根本就没有看清楚。这个小匣子三寸见方,厚度在寸半上下。通体朱红色,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漆皮有些掉了,但露出来的木头透着一股油光,其中一个角带着的吊穗毛都快秃了。一看这个东西就是文瘸子天天握在手里摸来看去的,估计年头也不会短了。

    端着这个小匣子走了半天,文瘸子脸上的色变了。先前是沉稳有定的,渐渐变得庄重甚至疑惑困顿起来,他摸着干瘦下巴上也没剩下几根的胡子,摇头点头,点头摇头,一走一停,一停一走。搞得大楞也跟在后面,一走一停地,好几次都撞在他身上。

    总算看完了,文瘸子收了小匣子。爬到坟头上面的圪楞上往东南方向的远地方看,不出声看了一阵,又从坡上出溜下来,顾不上拍土,朝东南角的崖边上跑过去。大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看到老汉脚高脚低都顾不上了一阵风往过跑,肯定是出大事了!他也跟上跑开了。

    这一老一壮两个人一个瘸在前,一个瘸在后地往那里跑,梁上是两个人一连串的影子,叫人看的感觉见有些别扭。

    到了崖边边上,文瘸子站住了,嘴里倒吸着气,吸气吸得过劲了,大楞都能听见他嘴里斯斯的声音:怎么会这样,这怎么会成这样了?

    大楞:叔,怎么了?

    文瘸子:大楞,你就没觉见崖边上往沟里塌了这么大一块?!

    大楞:谁能注意到这个,对面这道梁上除了各家有几块坟地以外,没种什么庄稼,肯定平时也没有多少人来。就是上坟,一年到头也就是来一半趟,又不是住在这里!兴许是今年春上的雪消的水太多,洇到地里洇太深,又是个边边上,就洇塌了。一个崖边往沟里塌,断不了的事情。

    文瘸子:看你说的,这一塌了,就塌出灾祸来了!

    大楞:叔,你是说,我家娃娃们老是跌着胳膊,就是因为这里塌下去一块?

    文瘸子:大楞你看,原来我给你爹在半夜选的坟地,从天格地格上都没有什么问题。天格正对文曲,地格饱满整罗。对应的就是后代子孙不光能一辈子平平坦坦,四平八稳没什么灾啊祸啊什么的。还因为你爹的这个位置上倚文曲,文脉盈足绵长,能叫你家辈辈都有读书起山的人。可是现在,我也不敢说将来是好还是坏了。唉,怎么会塌成这个样子呢?

    大楞算是听明白了:那叔,现在咱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能再想想办法了?

    文瘸子:有办法也是夹袄破了用裤脚补啊,已经没法和以前的好天格好地格一样了!

    大楞:那怎么着,咱也不能看家里几个小娃娃老是断胳膊断腿的呀。能救就救救吧。你说咱们怎么弄吧。

    文瘸子:我看要不我们半改半补吧。先把你爹的坟堆方向往正东改,避开塌了的那片崖边边,算是惹不起躲得起这个凶煞。再有就是在坟地西北、东南朝向三步、五步、七步的地方栽树,用木脉的温润平和把剩下散过来的煞气都给挡在外边,算是做个护佑。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这风水上的事,是个自然的道理,很多时候人说了也不算啊。

    大楞听明白文瘸子补救的办法,扭头往庄里走,准备叫人来打帮改坟头的方向。文瘸子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大楞:这不得回去找人来打帮来改坟向吗

    文瘸子:自己改,这么个凶煞的事,叫别人给你干,你这不是害别人吗?我给你指方向,你自己弄!

    大楞从坟堆底下开始挖,一个人楞是干了半天才掏出个洞,总算是看见当初堵住墓洞口的那些个口袋,他猫着腰从洞里爬出来,问文瘸子怎么个改法。

    文瘸子叫他先是起开洞口,钻进去把他爹的棺材往正东推,推到位了再出来把洞口改向正东就可以了。大楞拿铁锨捅开几个口袋,人钻了进去。刚钻进去眨眼的功夫就又钻了出来,爬上了地面。

    文瘸子:你怎么又上来了?

    大楞:得回家拿些铁丝什么的。棺材走样走的很厉害,有的地方也有些裂开了。不捆住些没法推。

    大楞拿来了绳子,再到洞里,用铁锨把撬起棺材一头,把绳子一头穿过去,捆扎实了,连着捆了三四根才算是把棺材给拾掇周正了。他试了试,两只手推,棺材不动,用肩膀抗也不行,于是坐在地上用脚蹬,才算是有些动了。原来,大楞给洞口堵了那么多的口袋,水没有从那儿进来。却是从蛇虫蚁兽的窟窿里渗进来了不少的水,棺材底下全是干了的淤泥,棺材连着淤泥,叫大楞一阵好推。

    出了一身臭汗的大楞打算先出来歇歇再干,却发现文瘸子已经不在坟堆跟前了!虽然这个时候是大白天,况且坟里埋的也不是别家的老人而是他爹秦二货。可是叫大楞一个人在这里,大楞还是觉见身上一阵阵的凉。转身往远了看,大楞的心才跳的慢下来,文瘸子正在离这里不远的堆台梁(作者注:堆台梁是当地人对早年间古人留下的烽火台的叫法。)上头站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大楞感觉挺日怪:这堆台梁有三丈多高,也没有条往上爬的正经道。不用说是个瘸腿的老汉,就是官庄里头胳膊腿都挺利索的年轻人也不一定能爬上去,这个老汉挺能耐。没事上那个上头干什么?他叫了几声,文瘸子也没有听见,大楞干脆就坐在地上边歇边等老汉。等一阵阵老汉来了他准备问问爬上堆台梁又看见什么了。

    大楞还以为老汉得一大阵阵才能从上面下来,他还没有歇过来,老汉已经下来了。看来是这么些年文瘸子爬山下沟看风水起房采坟地,腿脚都练出来了。大楞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去上面看什么,老汉脸上颜色挺重的就问大楞:上来干什么?赶紧弄,不要误了时辰!

    大楞:歇上一阵阵不行?一个人干这个营生有些太重啊。我爹一个棺材我就推了半天!

    文瘸子:快起来干你没干完的营生吧,耽误了时辰还不定家里到时候又出什么事呢!

    大楞没敢再耽误,一骨碌起身照着刚才文瘸子给指点的重新开墓洞的口。他把原来的口堵上,瞅准正对东边的位置又开了一个口。重新用老砖堵上,在用口袋堵好防止进水灌了棺材。忙完这些大楞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折了。没法啊,这个事找人家庄里人也不好,又不能叫家里老婆孩子来干,只能自己干了。至于种树,现在这个时候了,种上能活吗?

    文瘸子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不用怕种上活不了,选些山坡坡上的小叶叶树,榆树、柳树都行,按我说的种上。怕树小今年冬天冻死的话就弄些草给裹住些。活过今年冬天,每年就好说了。

    他边说边给大楞在坟头前面西北、东南两条线上,走步丈量好尺寸。拿铁锨每个地方铲了一下,算是记号,等大楞找到树苗了来按照记号栽上就行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大楞没问,文瘸子自己叨叨:活人进窑,死人进墓。活人要有地方住,死人也得有地方住。活人住的阳宅位置不好,妨的是当下。祖宗住的阴宅位置不好,妨后代儿孙!阳宅有了阳阙要修补,坟地有了阴阙更要补,什么叫补阙,这就是。四平八稳的望远地势塌了那么大一块,能有什么好?究竟人算不如天算,去年我还以为给你爹弄了个好地方。结果老天爷还是不叫这个事情十全十美。天地盖不全啊!

    大楞不说话,文瘸子回头:大楞,人这个东西歪隔壁拐腿的,不是和家里老人们埋得不太对,就是和他干的营生有关系。你就说我吧,年轻时就开始干这一行,刚开始还不在意。老人们说干这行算是泄露天机,老天爷要叫人拿胳膊腿换。这条腿就是有回出去看地方,没注意跌到一个圪洞里,跟前也没人,爬了半天我才爬上来。腿断了,自己摸索着将就接住,也没接好,好了就成了拐腿的。后来想想,这就是你做你的,老天爷对你好还是不好,反正都在前头等着你呢!

    大楞:那我这腿也是拐的,是我干啥泄露天机的事,还是干啥坏事了?要不就是我爹埋的不好?

    文瘸子:都不是,你这是因为国民党的枪子不长眼!

    文瘸子心说,你爹不打算叫你们知道重新埋你爷爷娘娘的事,我也不能说。这事就这样吧。反正二货是重埋过的,以后秦家后代们也不能有什么大事。

    下来西梁坡,两人只要转过去就能到家时,狼跑着来个半大小子,一头撞在文瘸子身上,差些就把老汉给杵倒了。拽住一看,是大楞的三小子宝成。

    这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大楞一脚就要踢过去:狼撵你了?疯跑什么?

    文瘸子:不对,大楞,你停停,娃娃脖颈(作者注:读bogeng)上有个东西!

官庄诡事 第十四章 弦 传

    大楞活活地把那只脚收了回来,拽过宝成就看。他是真怕了,老大老二都出事了,所以现在一听说宝成脖颈上有个东西,心里赶紧着就是咯噔一下,凉透了,头上汗也下来了。

    这怪事就没个完吗?

    宝成脖子上扎着根筷子,筷子尾巴上还有几根鸡毛!

    这是个什么东西?大楞没看明白。只好问宝成:这是什么?

    宝成哭着:这是我、我二哥做的飞镖,

    大楞:什么东西?

    文瘸子手挺狠,把个宝成拽过来,说,没事,啊,你看看我后边背了个什么,趁着宝成蒙不隆冬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时,老汉已经把那个东西给拽下来了。奇怪的是也没流血,文瘸子弯腰从地下捏了些面面土,摁在宝成脖颈上,笑笑说:闹了半天是根针!宝成,这下爷爷没有骗你,真没事了。

    宝成还在揉自己的脖颈,老汉扭过头给大楞说:你看这个玩意儿,做的还挺不赖,一根筷子两头劈开四瓣,前后还没有劈通。筷子一头夹住一根针,用线线绕住缠紧,另一头夹住几根鸡毛。不赖,又能扎东西玩,飞起来还能稳住。大楞,你这个二小子脑子不赖啊。是不是上回你说门槛绊倒的那个?

    大楞本来已经攒好了火气,准备回去好好和这个太能给他惹乱子的二小子发发。这回建成不光毁他娘的缝衣裳针,还毁吃饭的筷子,不打是不行了。可是现在一听老汉说建成脑子好,只好陪着笑笑:嗨,就是个小娃娃,瞎耍着玩。他哪儿有个好脑子啊。

    说是这么说,大楞心里还是很得意。

    宝成本来是看他娘不在,准备去找着告他二哥的状的,结果听见这个爷爷还说他二哥脑子好,心说,这告状的事是没戏了。

    院门后边站着个人,低个头不说话拽衣角。是秦家二小子建成,他看见老三跟在爹和那个瘸子爷爷后面,就知道坏事了:今天晚上少不了一顿狠打,明天学校里又该有人看自己屁股的笑话了。不过似乎对他来说,来自爹秦大楞的脚踹,已经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已经准备好了。

    眼看着爹他们进了院门,建成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揍。正纳闷着呢,那个瘸子爷爷却摸了摸他的头:脑子不赖啊。想不想学点本事?

    大楞心里一惊:文瘸子这个人要教建成看风水的本事!从心里说,虽然秦家多少回灾灾难难很多亏了文瘸子的手艺,可是要叫他二小子学这些东西,大楞还是不太同意,他在文瘸子后边来了一句:叔,他才十来岁个小娃娃,不耍尿泥了才几天,他能学个什么?!

    文瘸子:这你就不懂了。娃娃是年纪不大,可是只有脑子好,对这个事上心,学起来正经快着呢!就看你这个当爹的愿不愿意叫娃娃学。

    大楞不好意思回了文瘸子: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你问问他什么想法。

    文瘸子:建成是吧,你愿不愿意学爷爷这个本事,以后也是到处走到处看,碰见的都是有意思的日怪事?

    这边建成一听,尽是日怪事,根本就没有害怕的意思:行。我愿意。爹,行不行?

    大楞:你都说了行了,我还说什么?记住,要学,就好好跟你这个文爷爷学,不要到时候学了个半头二圪节的。

    建成忙不迭地答应了:一定一定,我一定跟着文爷爷好好学,把他的本事都学到手。到时候就可以给咱们家天天看风水了!

    文瘸子:你怎么知道风水这个词?

    建成:我平常见你和我爷爷、我爹说话时听到的啊。

    文瘸子此时感觉心里更加稳妥了:这个小娃娃真的有教头,时候到了,也能成了个顶事的先生,说不定比他文瘸子还强。

    按照文瘸子的说法,拜师要有礼。可是在乡下你就是有讲究的想法,也没有讲究的条件。最重要的大楞不想叫人们知道家里娃子学这个。文瘸子呢也知道现在的新社会不兴这个,这种拜师的仪式还是从简吧。

    最后商议定了,叫建成一会儿给文瘸子跪地敬碗饭,喊师傅磕三个头,礼数就算是完成了。

    小妮知道这个事,几次冲着大楞眨眼,对大楞没有和他商量就决定建成的事,很有想法。可是事已至此,见大楞没说什么,她也没有做声。

    文瘸子:大楞,这建成的师算是拜了。平时他还要去学堂上学,也不定有空,我也不想耽误娃娃看书识字。这样吧,等到今年腊月那阵,学堂放了假,你送他来我松根垴住上一阵,我从那个时候开始教他。建成,你起来吧。拜了师,就是师徒了。按理我应该专门给你准备个见面礼的。可是这回来主要是有事,你就在我口袋里寻摸一件自己想要的拿着吧。

    文瘸子解开放在地上的口袋,叫建成自己捡。建成左看右看,好半天才算下定决心,拿出个一寸见方的小匣匣。这个匣匣和在坟地里文瘸子用的那个除了颜色不一样,个头有差别外,看着就是一类的个物事。建成拿出来在手里晃了晃,大楞看见这个和那个大的叫什么罗盘的东西还是有些不一样。这个小的也有个针晃来晃去,可是里面的有字码子的圈却只有两圈。

    文瘸子没有着急着教建成如何去用这个小东西,倒是一遍遍地摸着娃娃的头,问:好不好玩?

    建成猛劲点头。

    旁边站着的栓成、宝成和进成都眼气的不行,栓成身子都觉得他也能做个弟弟那样的飞镖,可是自己怎么就没干出扎到宝成脖子上的事呢?要是能扎在宝成脖子上,说不定他也能得到这个小匣匣了。

    看着真叫人眼气啊。

    建成叫弟兄们稍微看了下,就一把塞进夹袄兜里。这一塞,把弟兄们的眼珠子也算是塞进去了。几个娃娃眼睛跟着建成转来转去。

    老汉这边给秦家排置了坟地补阙的事,又巧巧收到了建成当自己的徒弟。心里可是美,没有做太多的停留。他收下小妮给准备的路上吃食,把自己的口袋和大楞给倒的半口袋小米找根绳子一拴,骑马一样把两只口袋一前一后往脖子里一搭,步子轻快的出了门。

    这边大楞和小妮站在门口目送文瘸子一拐一拐上了西梁坡,又走远没影了。大楞回身看见跟前还站着建成,来了重重的一句:学这个可以,不要给我误了在学堂的念书识字!

    建成看他爹脸上的那个颜色,赶紧点了点头。他感觉他爹这脸色变得也太快了吧。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秦家四个小子狼一样跑跳着长,个子一个比一个蹿的快,都没病没灾的。栓成的洋车子也骑得越来越精把了。再一个大楞娘仙子身体也还好,大楞算是舒心了几个月。

    舒心的时间大楞觉着怎么过得这么快,马上腊月了,他还在想着要不要真的把建成送到文瘸子那里。宝成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家,给手里正在捆扫院笤帚的大楞说,学堂的张老师叫他去学校!还叫拿着斧子和手锯!

    大楞一把揪住老三:老师让我去学校干什么,还拿那些家伙什?

    宝成:我我二哥被塞住了!

    大楞:塞在哪里了?

    宝成:学堂坐的桌子里!

    大楞:好好念书认字怎么就能塞进去了?你这个死娃子,问一句说一句!快说,怎么回事?大楞一边就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去找家伙什,剩下个宝成在后头说事情的来由。

    原来建成自从得了那个小号的双圈罗盘,怕弟兄们摆弄给闹坏,愣是想办法在罗盘角上钻了个眼,找根带子拴在身子,宝成说他二哥睡觉也抓在手里。去了学堂,建成就端着这个小东西走到东挪到西,歪着个脖子到处跑到处看。听他说是不一样的地方这个匣匣里的针针转的就不一样。玩到后来,就跟迷进去了一样。今天上课时老师又叫念字,建成就趁老师出教室的一阵阵功夫,把头和往常一样钻到桌子堂堂(作者注:桌子堂堂就是桌洞)里,摆弄他那个小东西。张老师在院子里站了半天,回到屋里来的时候,看见建成头在堂堂里,就喊了一声做什么呢。建成着急就往出拽脑袋,结果越着急越是拽不出来。这一下子学堂里就好比是热油锅里倒了瓢凉水,炸开了!老师先是很恼火,接着没憋住笑,一个老师带着一群娃娃笑成一片。建成的三个兄弟边笑边打帮拽,半天没有用。张老师只好叫宝成回家叫他爹来,最好带着家伙什。

    大楞听着想笑又憋住了,心里还有股火,憋着火憋着笑,拿了斧子和手锯拽开大步就往学堂走。

    手里有斧子有锯子,倒是好往开锯。可是张老师提醒大楞,底下是建成的脑袋和脖子,千万得小心。这么一说,大楞手里举着家伙什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最后想了想,到院子里找了根小腿粗细的木杆子,他准备把课桌生生撬开。桌子放倒了,建成趴在地上,他爹把杆子塞进去,和张老师一起用力,费了老劲两人才把桌子面撬开。

    这陈年的老桌子,全是木榫榫好的,比洋铁钉子钉的还紧!

    建成的头总算是出来了,这个小子居然没有哭。他手里拿着那个罗盘,脸上没有任何颜色地看着他爹。就跟这个事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大楞在张老师和一群小娃娃跟前感觉脸上挂不住,伸腿就要踢过去。

    张老师:秦队长,大楞,不要这样。娃娃就是调皮捣蛋些,说说就行了。

    大楞被拦住了,却总觉得应该把这个脸面补回来。他一把抓过那个罗盘,就要摔在地上,一脚踩个稀巴烂。可是一转念:这个东西是文瘸子给建成的东西,闹烂也不好。何况当时自己不管愿不愿意建成拜师,最后都是同意了的。他扬了扬手:你个死娃子再也不要想把这个东西带到学校来。

    排置完这事,大楞给张老师陪着礼道着歉出了学堂的院门。刚要走,张老师拽了大楞一把:大楞,这是个罗盘吧,你家也有这种东西?老人传下来的?

    大楞一惊,没照实说,哼哼哈哈就往前走。

    张老师只听明白一句话:这是娃娃们在外头耍的时候拾回来的。

    他想,这个东西也能随便就拾着?

官庄诡事 第十五章 水 禁

    大楞被张老师一问,感觉心里一惊,没有敢多停留,拿着斧子和锯子回家了。

    建成在学校再也没有可以端着到处走的罗盘了,人也老实了不少。倒是宝成后来者居上地特别能闹腾。算起来,从栓成开始,到建成,再到宝成,几乎这个学堂每个年级最能捣蛋的娃娃都是秦家的。

    至于在张老师眼里,秦家这几个娃娃捣蛋起来是一个能顶五个,可是念书识字倒没有拉下。甚至张老师还好几次表扬这几个娃儿。到年底,考试考写字,宝成最不赖,两个哥哥稍微差点。进成才开始学拼音,但啊、喔、额在本本上也描的有模有样。

    栓成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他爹给设计的道儿。所以读书还算是刻苦。因为他觉见到时候到乡上,一个天天送信送通知的通信员也得算是个文化人,总不能光会蹬洋车子啊。这洋车子要骑得稳当要骑得快,这文化也得学得高。每回想到这时,他脸上跟抹了块猪油一样,油光油光的。那个笑平展平展的,就好像他已经骑着洋车子奔驰在送信的路上似的。

    至于建成,自从上回被没收了罗盘,就跟丢了三魂六魄一样,神魂颠倒了好几天。后来他知道没有用。与其这样,还不如最近些日子规矩些,别惹大人生气,或许放了假就能到松根垴学文爷爷的本事,听他说天底下各种各样的日怪事,说不定临走前,打着文爷爷的名号,还能把罗盘要回来呢。所以对于写字的考试,他还是比较认真的。

    这十来天,也就成了大楞能稍微心宽点张罗过年的好日子了。

    其他地方他也没有多去过。过去在部队,走了很多地方,但都是打仗走走停停,很多地方还没有在惯、在熟就又走了。而秦二货没有什么要紧的亲戚,大楞也就没有。当年一起逃难出来的老乡们早就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了。所以大楞也没什么老乡可以去联系的,大楞也早把自己当成是个地地道道的官庄人。

    这十来二十年,去的最熟的地方和最多的地方就是乡上了。

    其实这段时间大楞去乡上十回,顶多有一回是开会,两回是买家里过年用的东西,还有七回是到老战友、老上级黄大牙黄书记那里去,打听什么时候能叫栓成去当通信员。这对于大楞来说,是个大事。他一点也不敢耽搁。眼看栓成这书念的也差不多了,该问询这个事了。

    大楞找了好几回黄大牙都没有在,听说是到县城里开会,至于是什么时候回来没有人知道。大楞这回还有个小道消息:黄大牙可能要调走了!这个消息对大楞来说,绝对算不上是好消息,一旦在黄大牙走前没有把栓成的事情弄明白,以后就怕是也没有什么机会了。所以这回他是真着急了。

    团团转归团团转,大楞还是想出来了办法。他把刚放假回家的栓成叫住,和他把家里分到的新谷晒了又晒,筛了又筛,弄的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碾成米后找了个干净的口袋给装了整整一口袋。

    小妮在跟前都看得有些着急:大楞,你这回一下给人家百儿八十斤小米,家里的粮不够了怎么办?这刚刚分开灶,吃多吃少又是自己的光景了,你不知道?

    大楞手里忙着,头也没回:你懂个啥!不要看黄大牙是个大干部,他和老婆孩子都是吃供应粮的,可是粮本上每个月每人都是个死数数。谁家也缺吃的,他家也不能不缺,送这个东西最实在最管用了。咱家里缺粮,少吃些不就行了!

    小妮:我和你都能忍住少吃饿着,你这几个狼一样的半大小子能饿着?还是应该把咱娘给饿着了?

    大楞:再说再说!这会儿栓成的事就是咱们家最大的事!其他的再说。

    这么一句话就顶得小妮没话说了。

    连着去了几趟的大楞和栓成父子总算没有白跑,逮住黄大牙一回。黄大牙倒也干脆,没有把自己要调到县城的事情藏着掖着。这让大楞更着急了,黄大牙看出大楞是有事求他,就叫大楞说,大楞照实一说。

    黄大牙摸摸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秃顶的大头,露出了那一嘴的黄牙:我还以为什么大事,你还真是会找时候。这回我走要带着通信员走,再有人上来肯定要用新后生当通信员。我给你和乡上几个约莫将来要通信员的干部说一声,就说栓成是我的侄儿,叫他们给招呼着些。过了年,你就叫栓成来先干着。

    大楞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他扛起放在一进门地上的口袋:黄书记,搬到哪里?

    黄书记一番推让,最后收下了这百十来斤新小米。

    回官庄的路上,大楞一直给栓成说道着:以后眼睛里要有事,有活。学会说话,但是要少说话。记住了没有?这下你这个事算是妥了。

    栓成光听没出声,心里却是得爽的不行:等过了年,我也是个乡上上班的人了。到时候和我一搭念书的那几个还不得眼气死好几回?

    回到家,大楞和全家人都说了栓成事办好的消息,全家人都很高兴。建成趁着这个时候就蹭了过来:爹,那你什么时候送我去文爷爷那里学本事呢?

    大楞:快过年了,你就不能叫我歇几天?过来年再说。

    穷人家的年其实也就是个将就。过了年,大楞就把建成送到松根垴走了十几天。

    建成走了以后没多久,大楞把栓成也送到了乡上去当通信员。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娃娃,闹腾劲立马就小了。大楞招呼着队里的人早早开始往地里送粪,钩茬子(作者注:钩茬子是当地人春天要干的一种农活,就是把前一年割棒子杆剩在地里的茬子刨出来,集中到一起烧掉。算是春耕前的一种准备工作。),忙的也顾不上去招呼这两个娃子在外头怎么样。

    建成还有一年多书要念,也就没有多呆。到了当时大楞和文瘸子商量好的时间,大楞到松根垴接他,也就跟着回来了。

    回来的建成很快就不消停起来。不是站到窑顶四处远瞭,一站半天,就是沟沟梁梁到处瞎跑。一有时间就在外头,根本不着家。小妮几次在大楞跟前说这个事,大楞也没有在意。

    今年的春算是暖和,早早就得开始养种。大楞也早早就忙得天亮出去,天黑到掌灯后很长时间才回来。好长时候没有空到乡上去拿些报纸、开个会什么的了。仔细想想,也不知道现在栓成跑的哪几个村村。再想,就觉得日怪了,以前不能这么长时间没会啊。可是这一个多月了,跑官庄通知开会的那个瘦干后生也没见着。大楞想想,还是什么时候抽时间去一趟乡上。反正现在清早天亮的也早。早些走,一天一个来回应该差不多。

    看看种得差不多了,大楞把剩下的活好好交代给几个养种的老把式。选了个好天,推出洋车子就出门到乡上去了。

    半推半骑就是比走着要快。大楞比自己估计的时间早到了。结果在乡政府院里问了半天,才知道去哪里找栓成。到了那间屋,栓成没在。在的人说栓成今天又有任务,出去了。那个带眼睛别钢笔的人听说大楞是栓成的爹,来看栓成的,就说要不到栓成住的宿舍坐着等等吧。大楞看见这个屋里也是人们出来进去的,感觉也挺不自在,就跟着这个人去了。

    到了地方,发现屋里就栓成的铺盖展开着,另一个床上就一块床板什么也没有。

    大楞回头问领路的:栓成这是一个人住一个屋子?

    人家笑了:现在是一个人了,原来还有一个来着。

    大楞没有再说什么,就把小妮给大小子带的吃的和用的,那个口袋往空床上一搁。坐下等着栓成。等过了晌午,还没来。大楞就解开口袋吃了些吃的,有些干噎的荒,他也没在意。吃完坐在床上等着,坐着坐着就靠着。他靠着栓成的被子,心说我小子也算是乡上的人,住的还是单间。也不知道是大早起的太早,还是路上累的,也可能是他老了,挺高兴的大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糊过去了。

    睡着睡着梦见地动了,整个窑洞都在忽摇。大楞赶紧起身准备叫一家老小往出跑。结果是个梦,身子一动睁开眼,是大小子栓成回来了,看见他睡着了摇他呢。

    大楞松了口气,问大小子:回来了?每天营生挺多?

    栓成:嗯,我爱往出跑,骑车子也比其他几个人把式好,营生就多,每天回来累的就和咱们对里的牲口样。

    大楞:尽是胡说!这是人家领导看重你,你应该不怕苦和受,好好干。哦,对了,你认得给官庄送通知的那股瘦干后生不?好几个月没见他去官庄了。

    栓成:你说的是三臭!怎么不认得,就和我住的一个宿舍。就是对面那个床。

    大楞:人呢?跟着领导走了?

    栓成:哪儿是啊!还跟领导走,死了,淹死了!。

    大楞:怎么淹死的?挺好的后生,看着就老实。

    栓成:也没几天。那天我们都有任务出去送信送通知。因为去的地方有几个比较远,回来时不早了。我送完信顺着汽道(作者注:汽道是当地人对公路的老叫法,现在还是如此。)往回骑,很快赶上前头的三臭了。骑了一圪节,三臭说是有条近道可以走,能早些回去赶上食堂的饭。结果他领着我要从个水潭上过去!我到了跟前看见冰是挺厚,可是怕跌倒或者是冰塌了跌进去,爹你说今年春上天又很暖和,冰容易化呀。本来是不想跟他,可是平时三臭和我处得不赖,他一直说走吧没事走吧没事。我就跟上走。推着走的,没敢骑着,就怕跌到。倒是没跌到,冰塌了。两个人都跌进去了。我在里头扑腾了一阵,总算是上来了。回头没有看见他,赶紧往汽道上走叫人,人呢来了好几个,先摸见的是车子,最后才把三臭拽上来。人们怎么窝曲都没用了,人没了。

    大楞:他和你跌进去的是一个地方?

    栓成:是啊,我们一搭走的,并排排地。你说日怪不日怪。我回来换衣裳的时候,叫个东西烫了一下。爹,你断是什么?是那年我爷爷没了的时候,那个拐腿爷爷给我们弟兄四个捎过来的小镜子和小刀刀。你说天还不热,我还跌到冰圪洞里,它还热得烫手。

    大楞:你拿过来,我看看。可是说实话,他也看不懂这两个拴在红布条条上的小东西为什么当时烫手。

官庄诡事 第十六章 离年

    大楞拿过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这两个小东西,发现了一个日怪的事情,

    他指着小铜刀刀刃口上的那个豁,问栓成:栓成,你看一下,这个豁口是你什么时候碰下的。

    栓成接过小刀,看了半天,也觉得日怪:这两个东西我娘给我以后,我就一直贴肉拴好带着。人没什么磕碰,它们能有磕碰?再说,爹你看,这不像是磕碰下的,倒像是叫咬出来的豁口!

    大楞接过来一看,可不!要是磕碰了的话,铜这个东西比较软,会被压回去。可是现在刀刃上的豁口却没有被压回去的印子!而是直接缺了一个口子。口子的边缘还有毛茸茸的茬子。

    大楞和栓成看着这个小东西,尽管两人穿的这么厚,还是感觉浑身冷。两人互相看了看:难不成是上回跌到那个水潭里面才这样的?联系到小刀刀不同寻常的烫手,两人觉见一定是上回掉水里的缘故。

    栓成想到这里,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水潭里当时我跌进去也没感觉有什么东西啊。水也没有多深呀。也就一人多深。

    大楞:这事以后不要跟太多人说。我回去抽空去趟松根垴。

    栓成:那爹,你把它也拿着,叫文爷爷给看看吧。

    大楞:你还是带着吧。以后长些记性。不要因为贪图近道,走不熟的道儿。你在外头跑了东跑了西,你娘和你娘娘成天结记(作者注:结记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担心和惦记的意思)着,把自己招呼好。这个口袋里是你娘给你带的东西。不要操心家里,好好在这里干工作啊!

    栓成:我看看食堂还有饭没了,打些回来。爹你不用回了,这天都黑成这样了,住一夜再回吧,和我圪挤圪挤。

    大楞说:是啊,这本来和你你娘和你娘娘说好的是当天就回去的。看这样也回不去了,住就住下吧。打饭要钱不?

    栓成:不要,我这会儿是乡政府的人,吃饭不要钱。平时,因为他们听说我是黄书记的侄儿,我回来迟了还给我留饭呢。我跟他们挺惯(作者注:惯在当地方言里就是人和人熟的意思)的。

    乡政府黑夜饭也做的简单,就是杂和面汤和棒子面干饼子。虽然和自己家里做的一样,大楞还是吸吸溜溜吃了个光。抹了嘴说了一句:这乡政府的饭就是好吃,以前来开会多少回都没吃过。栓成啊,你看看你多好,才十六七岁就成了政府的人。还是那句话,给爹,哦不,给你自己好好干!

    栓成从他爹手里接过饭盒来,起身走:爹,我知道。这不用你说,我知道什么是好赖。

    这一夜,栓成鼾睡(作者注:鼾睡当地方言里指的是呼噜)打得山响,看来这小子今儿一天跑的受(作者注:受在当地方言里就是累的意思,至于受苦一词是当地人对种地的一种称谓。)坏了。可是大楞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地方,睡得不是炕的缘故,反正是睡不着。他悄悄扭过身,脸朝一边,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今儿小刀刀上面那个豁来。

    想着想着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么长时间,大楞醒来却没发现栓成在跟前,他没在意,以为是栓成大早有工作,没叫醒他就先走了。

    可是不对1大楞想想不对:那大早上院子里也应该有其他人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整个乡政府院子里面的人都有营生出去了?

    他起身到窗户跟前往外面瞭,眼前的场景叫他眼珠子瞪得牛眼大,嘴张开半天没有合上:院子里面哪里还有什么平展的地,就是一滩水。再看自己脚底下,也不是平房里面那种红砖平铺的地面。根本就是水潭跟前的泥地,自己什么时候来的这儿?不是和大小子栓成好好地睡在床上吗?大楞团团转,想从泥地里走开,根本没有倒可以走,到处都是稀泥泥。

    这个时候水里传过来了扑腾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跌进去了。他远远瞭了一眼,看那个一阵上来一阵下去的是个人,眉眼好像就是大小子栓成!

    大楞没想起来自己会不会凫水这个问题,就要往过去走。这个时候,他人又回到了屋子里。没错,就是红砖铺地、放着两张木头单人床的平房。他要拽开窗户扇子出去,拽不开!跑到门口,门关着,也是拽不开。眼看着那边水里扑腾的栓成劲儿越来越小了。大楞没法救,上下左右就是没有办法。他开始捶墙、蹬门,还是没有办法。他埋怨自己,要不是送栓成来乡上干什么通信员,叫他好好地和家里人在地里种庄户,哪有这事!这下子大小子算是没了,一想到这儿,大楞就没主意地嘤嘤哭起来。

    爹你哭什么了?大楞听见一个声音。是大小子栓成!大楞睁开眼,可不,大小子已经起床了,正洗脸呢。大楞抹了抹眼:没什么,鬼压身了吧。大概是夜儿(作者注:夜儿是当地方言里昨天的意思)走道儿走的太受了。人不服气年纪不行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栓成:爹,你这个年纪还算是大吗?你看人家乡政府那几个头儿,人家年纪和你也差不多。

    大楞:人家是谁了?你爹是谁了?

    起来抹了把脸,算是清醒了些,可是那个梦还是在脑子里,钻得挺深。大楞憋住没叫栓成看出来。早上吃完食堂的小米的稠饭和酸菜山药蛋片子,就说是队里还有很多事,早早推起车子往回走。

    走在路上,大楞脑子里还是想着黑夜那个梦。也没心思看道儿,好几次都骑到人家刚养种完的地里了。大楞也不大会用前后闸,跌了好几回,弄的身上尽是土,就和从墓里钻出来似的。

    回来家,白天在地里没空和小妮说,在家说又怕娘听见操心她大孙子栓成。黑夜了睡在炕上,趁着三个小子睡着了,才算是有空和小妮说栓成跌进冰圪洞和他自己黑夜做的梦。

    大楞还没有说完,小妮就一个劲儿问:我栓成真的没事啊?你不要日捣我(作者注:作者没有深究过日捣这个词的原意,当地人都是这么说的,用来表达哄骗的意思。)啊!不行,你和我明儿到乡上我要看看我大小子!

    大楞:栓成也是我小子!要是有事我也可着急了。他真没事,人家天天又工作,你去干什么?你去了尽是添乱!快睡吧。明天地里还有活干呢!

    小妮翻腾了一夜。大楞倒是睡着了。小妮心说:这男人们就是心硬!

    大楞没有跟小妮一样没睡着就翻来覆去烙烙饼,他不动。和他老婆一样,他也根本睡不着。

    想不出办法来,这事就先搁在心里等有空了到松根垴问问再说。大楞先忙手里的活了。

    黑夜回来看见建成还在灯下头写写画画,大楞问:建成,你看人家老三、老四早就写完作业了,你还没写完。一天价(作者注:一天价在当地方方言里就是一整天的意思)就知道耍,你不会写完再耍吗?

    建成:我没有耍。爹,我听见夜儿黑夜你和我娘说的我大哥的事了!

    大楞:你个小娃娃听那些干什么?一天价不干正经的。

    建成:我知道我哥的小刀刀为什么烫手!

    大楞怔住了:你知道什么?

    建成:爹,在松根垴时,文爷爷给我们弟兄四个推算过命格,他说我大哥是个火命。当初他给我们哥四个捎小刀刀和铜镜时也是不同时间按五行,哦也就是金木水火土不一样的日子给买的。我哥带了好几年这个东西。火命,再加上火性的刀刀镜子。火上加火。刚才我跟我在松根垴看书看到的东西对了对,在本本上算了算,今年又是个火年。三个火,至阳至刚!论它是什么阴性狠毒的不干净东西都不怕它!

    大楞:你从哪儿学到这么多的?就是寒假那十几天在松根垴学的?哦,我大概听懂了。就是说你哥本来命就是挺好的,刀刀镜子又起了运,今年你哥又顺,所以那个水潭里的不干净东西最后是把三臭拽下去了。没拽住你哥,你哥上来了。

    建成: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再细我也说不上来了。

    大楞:那刀刀上的豁口是怎么回事?我看像是什么东西咬的。

    建成:可能这个不干净的东西比较厉害,没法拽住我哥,可是还不服气,就咬了刀刀!

    大楞吸了口凉气,有些呛着了:这个你给爹说,这个不干净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建成:说不上来。听文爷爷说,有可能是水里成精的什么东西,也可能就是在那个水潭里早年淹死的屈死鬼。我也就知道这些了。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妮:我在帘子后面听了不少功夫了。建成,你哥以后不会有什么事吧?

    建成:我不知道,反正我哥那个东西得随时带着。要是文爷爷在这儿,你们就能问明白了。

    大楞和小妮对视了一眼:看来建成这小子还真是学会些东西来了。不能小看!

    建成倒是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神色,感觉很平常。

    大楞:说起来,这些年,全官庄的人碰见的日怪事加起来也没有咱们家一家多。真是日怪!一件接着一件。

    小妮:抽空再去乡上的时候你看看栓成,给他说,叫他时刻随身带着刀刀和铜镜。

    养种营生忙完了。等到地里苗子上来间苗子(作者注:间苗子是一种农活,就是把谷子、黍子等多出来的苗子、长势不好的苗子拔掉,带有对有些苗子“重点培养”的意思。)还有一段时间。大楞开始带人修理队里间苗子用的小毫锄(作者注:小毫锄,顾名思义就是小锄头。把短、头小,专用来间苗。)

    远远西梁上来了一个骑着洋车子的人,骑得挺快。眨眼功夫就到了跟前,那人叫了大楞声爹。

    大楞抬头看看,问:你来干什么?

    是栓成。这小子也不知道穿的是谁的中山装,有些肥。衣裳像是挂在上面而不是穿在上面的。

    栓成解开车子上挎的帆布包包,把通知和报纸给拿出来递给大楞,沫沫脑袋上的出的汗:人家乡上觉见官庄是我村,路我肯定熟。再说也没人来送,就叫我来了。我正好可长时间没回家了,还请了一天假唉,回来看看。

    大楞:家里没什么,你耽误上工作回来干什么?你娘和你娘娘在窑里呢,你先回吧,我也一阵阵就回去了。

    大楞没有真的怪罪大小子回来。他倒是感觉很高兴,因为能明显看出来一起修小毫锄的几个人的眼气劲。

官庄诡事 第十七章 残 心 局

    算起来栓成也有三四个月没有回来,这下不光回来了,而且还能住一黑夜。这叫他娘小妮和娘娘仙子很是高兴。连平常舍不得吃的小豆面也拿出来了,给做豆面河捞吃。

    等在学堂的三个弟弟回来的时候,看见老大回来了,而且今天晚上还是捞碗(作者注:当地人把从锅里捞出来面直接浇臊子的吃法叫捞碗的。是相对讲究的吃法。)的河捞。高兴的不行了。宝成和进成都去赶紧写作业了,写完好准备抢在第一个吃河捞。俗话说,头茬的河捞末茬的饼(作者注:当地人讲究河捞吃头茬的,汤清面不粘,饼吃末茬的因为烙饼的鏊子最后时受热已经均匀,烙出来的饼才能里外都熟,才好吃。),连小孩子都知道!

    建成却没有先去写作业,而是缠住栓成,把个他哥拽到一边去了。大楞和小妮都没有注意到。

    这顿饭吃得全家人除了建成都挺兴。三个大人因为看见栓成回来很高兴,栓成是因为很长时间才回到家里,宝成和进成是因为好好吃了顿捞碗的河捞,吃得都上不了炕了,还一直和栓成说哥你经常回来就好了。

    建成也吃了不少,但是一直是低着个头吃,没有多说话。

    在这个大家都高兴的黑夜,昏暗的煤油灯下,全家人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

    立夏了,天在一天天变长,早上亮的早。栓成在乡上几个月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早上起来正打帮扫院呢,大楞却叫他回乡上去。小妮听见了出来不让,说娃子请过假了在家歇一天也不行?大楞说自己想着叫栓成好好表现,早些回去多干些,能叫人家领导待见。小妮大道理上说不过大楞,只好抹抹眼泪,给栓成准备吃的,好送他走,三个娃娃上学啥时候走的根本没有看见。

    地里没有营生的时候,大楞就到弓家院子门口和人们闲道聊(作者注:大概意思就是瞎聊吧。)着,不知不觉快到晌午了。

    宝成和进成回来吃饭,见面宝成就说:爹,你叫我二哥前晌干什么营生了?张老师叫他后晌去上学!

    大楞:尽是胡说,我什么时候叫你二哥干过营生,他能干啥?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二哥怎么没有回来吃饭?道上跑到哪里去了?

    宝成:我二哥不是你叫走了?今天大早在去学堂的路上,他和我们说是你叫他打帮干营生,叫给他向张老师请假。

    大楞:小妮,你见你二小子没有?

    小妮:我去哪里见,我一前晌就在家里给你们父子们纳鞋底子做鞋,我没看见!

    大楞:大热晌午,死娃子到那里去了,你们先吃,我去寻寻。我看建成这个小子不好好杵抹(作者注:杵抹大概就是当地方言里胖揍一顿的意思吧)一顿是不行了。

    嘴里带着这句话,大楞出了门。

    大楞一开始还找得很是恼火,找着找着心里的火没了,是越来越着急了。他半跑着把庄子前后左右找了,没有。到各家问了一遍,没有。他往远处走了,甚至都到当年弓家老娘娘跳崖的地方从上头还喊了好几声,也没有!这把个好好的娃子给丢到哪里去了?大楞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就跟小河一样往下蹿,止也止不住。真是急死个大楞了。现在大楞嘴不由心地说是要等寻着建成了好好来顿家法,可是他也知道找着二小子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这四个捣蛋猴一样的半大小子都是大楞的宝。

    怎么寻都是没有,有些庄里人也开始打帮着找。这边栓成急着跑了过来,问说找着没有,大楞:你自己没看见,找着了的话我还在外头瞎转悠什么?你怎么还没有回乡上,回去还有营生做呢你不知道?

    栓成:建成丢了,家里都乱成什么样了,还走什么走?

    大楞:关你什么事,该走走!家里有什么事,有你爹我呢!这阵还轮不到你当回事的顶着!

    栓成:爹,我想起来了,夜儿黑夜建成非要问我跌进去的那个水潭子在哪儿,从官庄出去怎么走,我就给他说了。你说他是不是去那个地方了?

    大楞:早干什么了?这早饭(作者注:这早饭在当地方言里是现在的意思,此处大楞口气了满是对栓成的埋怨)才和我说!

    栓成:这不这阵才想起来嘛!

    大楞:回,这个死娃子十有**就是去那个地方了。骑上车子和我走!

    两人回家推起洋车子就走,后头小妮和老娘娘问寻着没有,父子俩都没有空说。

    栓成记得爹骑洋车子把式没有自己好,可是今天在一道上,栓成根本跟不上爹的快。一股风的大楞一点儿前后闸也没有用,不住地往前蹬,上坡骑得跟下坡一样快!

    总算是到了这个在官庄到乡上道上的水潭,可是两人放倒洋车子,围着水潭寻了很大一阵阵,结果哪有人!叫了半天也没有,栓成看了看大楞:爹,是不是建成也跌进去了?

    大楞:尽是胡球说呢!他怎么就能跌进去?

    栓成看得出来,他爹是真急了。因为爹从来没有在他们弟兄们四个跟前说过什么赖话。今儿冒出这么一句,说明他心里也乱了。

    怎么寻也没有,问了一个在跟前地里间苗子的老汉,有没看见有个半大小子来这个水潭跟前转悠。老汉说自己一直圪蹴着间苗子哪有功夫抬头看其他地方。大楞不知道该怎么办,背着手唉唉了一声又一声。原本以为建成肯定是悄悄一个人来这个地方了,来了这儿也没寻着。这下子还能到那里寻着这个死娃子。大楞心里没底的冰凉冰凉。

    栓成:爹,建成从小也没出过多少官庄。在外头就认识一个我文爷爷。闹不好是去他那里了。

    大楞:也说不准。我去一趟看看。不用你跟着我去了。我自己去。

    栓成:你一个人能行?再说就是骑着车子也得不短时间呢!正好还算是顺道,先到乡政府,我想办法给你带些干粮,你带上走。

    大楞在乡政府院里,根本没看栓成给他从食堂带的是什么干粮。一心寻建成的他反正是把网兜往车把上一挂,上了车子就走。

    能早已点到松根垴就是早一点。

    再怎么骑着也是一天多,还在道上寻了个破窑圪弯(作者注:圪弯在当地方言里有将就着睡觉的意思。)了一夜,可是那里能睡着?

    大楞到了松根垴,文瘸子的院门挂着呢,窑里没有人!大楞更着急了。他在窑洞跟前的地里四转格拉(作者注:四转格拉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四周的意思)寻了半天,才算是看见老汉靠着圪楞,把个草帽盖在脸上,睡着晒太阳呢。

    看这样子,建成没有来他这里。

    大楞心里彻底凉了,可是他还是远远地叫了一声:叔,忙着呢?

    文瘸子刚间了半天苗子,刚想晒着阳婆爷歇上一阵阵。听见有人叫他,拿开草帽见是大楞大步来了,还以为秦家老小又有什么事:大楞,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大楞:叔,建成那个死娃子从家里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有没有来你这里?

    文瘸子:没看见啊!他怎么从家里跑的,你打娃子了?

    大楞停下,把栓成跌的事情和建成打听水潭在哪里的事情说给了文瘸子。

    文瘸子:你歇歇。不要着急。建成也是十五六的半大小子了。不小了,听你爹说你那几年悄悄跑了去打仗,不也是差不多这个年龄吗?说不准一阵阵建成就来了。

    大楞:我一道上没碰见他啊!

    文瘸子:我上回给他说过走小道怎么回官庄,这小子兴许走的是小道。他在小道你在大道,你能看见他?他走沟里翻梁上,算算时间差不多这个时候就能来。

    大楞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站着等还是坐下来等,不过心里倒是安了不少。

    文瘸子说的没错,建成果然来了,远远地从梁上又跑又跳一阵儿就到了跟前。身上还背着书包。跟个土地爷一样浑身都是面面土,脸上也有。

    大楞一句话还没说,上去一脚就把建成踹倒了:你个死娃子,叫我和你娘、娘娘和你哥找了个七海(作者注:七海在当地方言里是一个夸张的说法,意思就是范围很大,找得很辛苦吧),就算是出来也要跟家里说一声啊。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叫你跪炉渣!

    文瘸子没有看着也没有拦着,等这边大楞教训完了,给建成说:看见没有,以后出门和家里说一声。天底下就是你爹你娘最操心你了。你给我说说,有了什么事值得你非要不和家里说就跑到松根垴来了!

    建成没有哭,拍拍土站起来:文爷爷,有个事我也没大想明白,想着来问问。

    文瘸子:就是你哥跌进水圪洞的事情?你爹早就跟我说了。走吧,天也热了。回窑里说。走了几天,你黑夜在哪里吃和睡?

    建成:偷的家里的干粮,我怕道上干着,拿了家里的玻璃瓶子带了些水背着。到了黑夜怕道上有糟害人的东西,我都在树上睡觉。

    大楞在建成头上拍了一下:也没叫狼叼走你!

    他心里这会儿算是彻底跌回肚子里了。

    坐在炕上,建成把他哥给他说的那个水潭子的样子和周围的大概地形一说。文瘸子自己半天不出声,最后来了一句:听你说,像是个残局!可是不到那个地方看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种。建成,去我三斗橱子里吧那本老书拿出来。

    建成把书拿出来递给文瘸子。文瘸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五个毛笔画的画儿给建成看:这五幅画叫五星形势图。说的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山形。其中金星圆满,山顶如弓。木星耸直,圆而不方。水星浪涌,屈曲灵动。火星尖锐,焰头上耸。土星端直,浑厚凝静。照你说的,这个水潭后面的小土山像是个水星,主涌动,性凶。水性阴,水潭里要是死水,那水性尤其最阴。在三合风水法的说法中,三合水、龙、向,其中水和龙都是阴性的。建成,这个水潭朝哪边的?

    建成:我哥没有给我说,我也没有去过那里。

    大楞插了一句:我看过,好像大概是朝北的。

    文瘸子:什么也不说了。这就是个残心局的风水!三合都是阴性!朝北,死水潭,靠水星山!一心至阴,没有丝毫阳性。太极分阴阳,而这个地形缺阳之残到这个地步!没有想到,以前年轻时在听说过的这种残心局,这个世上还真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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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庄诡事介绍:
黄土高原上的荒村官庄,农民秦二货在萍水相逢的文瘸子帮助下从新埋了爹妈,然后,围绕着二货和二货的后代们,接连不断的出现了一件件诡异的事情,四代人,诡事连连的七十多年。。。。官庄诡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庄诡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庄诡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