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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心则乱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txt下载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7回 别后琐事

    第207回别后琐事

    十一月上旬,皇帝命钦天监择一吉日,御驾亲临西郊燕云台,点齐将帅,歃血祭天,随后兵发三路,齐奔陇西而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其中,皇帝特意把英国公和威远侯分开,也不知是怕这翁婿俩感情太好,掌兵过慈,还是怕翁婿俩不睦,误了大事。总之,最后顾廷烨随英国公走北路,沈从兴领段氏兄弟一路往西,薄天胄与甘老将军居中为主。

    据送公孙老头前去的屠家兄弟来报,西郊大营那儿聚了十数万大军,端的是旌旗遮天,刀甲林立,杀气远冲云霄。

    明兰只恨无缘目睹此古代盛况,加之身边少了他,心里空落落的难受,沉着面孔坐在炕上,把下头侍立的婆子丫鬟唬的半声不敢出。

    “我凤仙姑娘,你倒是话呀。”绿枝指着下首站立的一对主仆,大声道,“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偷鸡摸狗的做耗!”

    凤仙低头立在那儿,只一言不发,柔弱清丽的面孔还残留泪痕,她身边的丫鬟先不忿了,嘟囔道:“我们姑娘不就是见了回娘家人么?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么喊打喊杀的……”

    明兰淡淡一眼过去,小丫鬟立刻闭嘴。

    “早先我就立下规矩的,你们要见外头的人,得报与我知道。”明兰慢慢的拨弄手指,“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拿银子叫婆子开了二门,偷着溜到偏角门去见人,算怎么回事呢?”

    凤仙依旧不语,那丫鬟倒一副精明模样,堆出满脸的笑,“夫人仁厚,咱们都知道,因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夫人操心,咱们姑娘怕饶了夫人,这才……”

    “不然,与廖勇家的一声也成,你们了么?”明兰淡淡道。

    那丫鬟一时语赛,又讪讪道:“廖嫂子…不是也忙么…”

    明兰懒得再跟她废话,朝一旁廖勇家的道:“那婆子你发落了罢,别再留府里了,十两银子就叫砸开了,没用的东西。”

    廖勇家的躬身应道:“那是旧府里的老人,原先就是守二门的,没想眼皮子这般浅。”

    明兰一点头,“侯爷出门了,家里的门房愈发该严些了。回头你荐几个人上来,不单夜里要守门,白天也不该懈怠了。”

    她一句,廖勇家的应一声。

    明兰看了那丫鬟一眼,“既犯了府里的规矩,就该受罚,没的我年轻,屋里没规矩。可我也不忍心重罚凤仙姑娘,既然你们主仆情深,你就替你主子受了罢。”

    那丫鬟当即傻了眼,满面惶恐的连叫饶命,廖勇家的叫两个婆子上去一把拿住,冷声道:“别仗着几分小聪明,就到夫人跟前摆弄。府里的规矩,哪里是你改就改的!”

    那丫鬟犹自哭叫:“…我们…我们是甘老将军送来的呀!”

    廖勇家的冷笑:“与你一道送来伺候凤仙姑娘的那个,叫什么蹁跹的,如今在哪儿了?我早就劝过你,别太拿自己当回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边这话,边拿眼睛看凤仙,目光不掩讥诮警告之意。

    那丫鬟被拖出去后,凤仙终撑不住了,抬眼望明兰,强自镇定:“夫人预备拿我怎么办?”

    “侯爷与我过,当初甘老将军将你送来时,曾‘此乃罪臣之女,尚有几分颜色,性情也算乖巧,可供**洒扫消遣’。”明兰漫不经心的侧过身子,让小桃换边揉捏抽疼的小腿,“姑娘读过书,你这‘洒扫消遣’,是个什么意思。”

    屋里仆妇均一阵轻轻讥嘲嗤笑,廖勇家的先道:“奴婢们没读过什么书,倒也知道这个。洒扫么,当是个正经活计,消遣么…呵呵…就是个玩意儿东西!可惜哟,夫人一没叫姑娘拿笤帚,二没拿姑娘消遣,还好吃好喝供着,绫罗衣裳四季换新。”

    四周的目光犹如针芒刺骨,凤仙的脸色涨红,又陡然惨白。

    明兰看了她一会儿,挥手叫众仆妇下去,只留小桃和绿枝在屋里,才道:“你问我预备拿你怎么办。我倒想先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凤仙猛地抬头,双目含泪,哀凄道:“……我虽由甘家从教坊司赎了身,可依旧是官奴户籍,如何到外头寻常度日。只盼夫人怜悯,给我口饭吃,我一定忠心伺候夫人和侯爷……”

    不待她完,明兰已摇了摇手:“这种废话以后不要再了。”

    见凤仙满眼绝望,泪水簌簌而下,明兰直言道:“你到府里已四五年了罢,我进门尚不及你早。若侯爷有心收你,何必等到今日?你既是罪臣之后,又是甘家送来的,侯爷不会要你的。要纳个好姨娘,哪里找不到了,干嘛非要你?”

    凤仙跪倒在地上,她知道大凡罪臣之女,多没入教坊司受辱,运气好的,叫商户人家赎去做妾,运气不济,甚至有被卖入烟花地的。

    有头脸的人家多不会纳教坊司出来的女子做姨娘,当初甘家也不过把自己当个玩意儿送来的,再何况顾甘两家彼此忌惮。可起初,她还想着,若能叫顾廷烨喜欢宠爱,先当个通房,生下一儿半女后,以顾侯功勋威望,总能慢慢将她抬举起来的罢。谁知……

    她不禁泪如雨下,自己都二十余岁了,自父亲获罪,全家被抄,便如一蓬浮萍,无处落脚安身,“…夫人…难道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么?”

    明兰叹道:“常嬷嬷,你还是个知羞耻的。这些年我冷眼瞧着,你还算老实。如今你面前,有三条路。”

    凤仙连忙抬头,满心希冀的望着。

    明兰道:“第一,若你还有可靠亲戚,我放你去投奔,将来走远些,嫁个庄户人家也好,全当我发嫁了个丫头。第二,如今车太太就在咱们府里,我请她帮忙,要么寻个老实的低门小户嫁了,要么给富户为妾,越南边的越好,天高皇帝远,以后也没人提起你的来历了。”

    凤仙听的忐忑万端,面色变化不定。

    明兰再道:“再有,你若不愿离去,我就到庄子上寻摸,给你配个老实的奴才就是了——这是第三条路。你赶紧拿个主意,待岁数大了,无论什么都不容易了。”

    一气这么多话,明兰有些累,叫绿枝带凤仙出去,然后软软的倚到靠枕上,手指放在肚皮上轻轻点着,仰天看着雕绘着火红石榴藤蔓的顶梁,怔怔出神。

    顾廷烨临出门前,叫她可以开始着手处理掉凤仙了,这是不是表明甘老将军很快……?

    此次皇帝的人事安排很有意思。以甘老将军的资历,哪怕是英国公也得叫声老哥,沈顾段就更不必了,只遇上薄老帅没辙,只能当副手——套句李云龙同学的话,‘老子当班长那会儿,你还扛着铁锅当火头兵呢’!

    何况这回要捕捉的是游击队,中路军打着主力的招牌,扛那么招摇的帅旗,摆明了是做幌子去的,白来白去,一个‘无功而返,空耗钱粮’的罪名跑不掉的。

    若皇帝开心,就会龙颜大悦:爱卿无罪,汝等为另两路军做出了巨大贡献,大家一同有封赏;若皇帝不开心,就会翻脸不认人:两位是老将了,没想到这么让朕失望。

    明兰估计,呃,皇帝多半会人前很不开心,然后人后很开心。

    看来这回薄老帅是下血本了,宁可拼却半生威名,也要给子孙在皇帝跟前讨个好,厉害,厉害……不过,这种程度的计策,自己都瞧的出来,那甘家怎么会瞧不出来呢。

    明兰晃晃脑袋,不去想它。倒是顾廷烨这回蛮好,英国公素来靠谱,是那种既稳重又不会束缚手下将领手脚的,好处是吃不了大亏,坏处是显不出大功。

    不过没关系,平安回来就好,风头留给国舅爷去显摆好了。

    她越想越开心,捧着肚子在炕上滚来滚去,笑眯眯的好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仿佛明天丈夫就能全须全尾的回家了。

    ……

    这日后,明兰原本以为凤仙这种风吹就倒的弱美人,面对如此抉择难题,非得愁肠百转个俩月,谁知人家一遇上终身大事,一点都不优柔寡断了。

    不过两日,她就婉转的请翠微向明兰转达,愿给富户为妾。不过请无论如何找个好人家,家底殷实些,主母厚道些,男人年轻些——太老了她生不了孩子。

    ……好具体的要求。

    明兰呆了半刻,苦笑着去请车三娘。

    车三娘早知前因后果,拍腿笑道:“这又何难。”

    她在外头理事惯了,很是利落泼辣,思忖片刻便道,“本来我当家的识得不少盐商,最好出手,可这类买卖人,容易和当官的打交道。为免将来又饶上侯府,索性寻个安稳的土财主算了,沿内河往里头地界过去,山高路远的,耳根清净。”

    明兰笑道:“那可谢过姐姐了,多亏了你,否则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

    车三娘嗔笑道:“你也是心肠忒好了,这么个东西,你还费心巴脑的替她想前程。”

    “姐姐也瞧见了,她既不甘清贫,又有些来历,留在自家我总是不放心。”明兰叹道,“可真要随意把人卖到哪处去,我又不落忍。唉,顺手的事,只是劳烦姐姐到处打听了。”

    车三娘笑道:“劳烦什么!她生的不赖,人也体面,还是个黄花闺女,找个肯收做姨娘的,半点不难。再了,吃咱们这碗饭的,人头不熟,人面不广,那哪儿成呀。”

    明兰心里感动,真心道:“石家大哥随军送粮去了,委屈姐姐这阵子住府里,若有不足之处,姐姐千万别跟我气。”

    车三娘仰头大笑,直露出两边臼齿:“夫人哪门子笑话呢。我是渔村里大的,那会儿铺的是稻草,哪怕现下享了几天福,又何曾住过这么好的屋子。”

    明兰放心微笑。早先她还怕车三娘不惯侯府的啰嗦规矩,拘束了她,没想人家能会道,满肚子趣事笑料,极有结交能耐,不过几日功夫,邵氏已跟她熟络的什么似的,连自诩清高的若眉也乐意找她话,倒解了些许公孙老头远行的郁郁。

    两人笑了会儿,车三娘迟疑了下,终于道:“夫人,有件事我瞧在眼里,不知该不该跟你。这…我也不好断定的…”

    明兰奇道:“姐姐只管讲。”

    车三娘皱了皱眉,道:“我瞧若眉妹子,肚子着实太大了些,没准有两个呢。”随即苦笑,“当年我怀的就是俩丫头,可惜只留住一个。”

    明兰大吃一惊,连忙发帖子请林太医举荐的那位成太医来瞧,自己到屏风后瞧着,若眉五个月的身孕,肚皮倒有六七个月的大,不禁有些心慌。

    成太医把了半天脉,出来摇头道:“委实只有一个。”擦了把汗,自己常来宁远侯府请平安脉的,若连这个都没瞧出来,岂不糟糕。

    再仔仔细细的查问一番,最后确定:“依老夫看来,实在非是双生。”为怕意外,又加上一句,“不如再请旁的大夫来瞧瞧,稳妥些。”

    明兰的确不大放心,于是又陆续请了几位产科有名望的大夫,谁知都若眉怀的并非双生子,只是进补太过,致使胎儿大的快了些。

    足足忙活了几天,居然得出这个结论,明兰真气不打一处来,翻开公孙小院的账簿和库房支出,赫然发现若眉这几月进补的珍贵食材,几乎够她生两个用的了!

    当下便叫崔妈妈去与若眉,有多少孕妇难产死产,都是胎儿过大的缘故上。

    若眉素知崔妈妈诚实,断不会胡言,立刻被吓的面色苍白,翠微一瞧吓的过了,赶紧好言相劝,抚慰了半天才哄回来。

    明兰气犹未消,把服侍若眉的几个婆子叫来痛骂:“丫头们不懂事,你们都是伺候老了的,这道理还不知?!别给我装傻充愣,糊弄主子多进补,你们好中间过些油水。现下仔细听了,倘若眉姨娘和孩儿有个什么,你们谁也别想躲过去,统统都卖了!”

    下头婆子吓的不住磕头求饶,明兰懊恼,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出了这种事,若非怕惊了若眉,真想立刻发落了这帮混蛋!不过若眉也是个糊涂的。

    明兰又想公孙大娘快些到京,赶紧把这烫手山芋交出去才好,到时候把这帮混蛋婆子的身契一齐送掉,怎么□整治,全由得公孙大娘!

    车三娘劝慰道:“都是我胡乱猜测,闹了个笑话。”

    明兰忙道:“姐姐,千万别这么。”又恨恨道,“若非姐姐及时提醒,还不知若眉那傻丫头要补到什么时候呢?!”

    此后几日,明兰勒令若眉严格按照太医的吩咐,调整饮食,多走动,尽量放开心;崔妈妈却只担心明兰身子,所幸太医再四保证——你家侯夫人真的很健康;况且偶尔发发火,叫骂一场,出些积郁的闷气,对孕妇也不是坏事,总比堵着相思离愁好。

    崔妈妈默,没把后半句话告诉明兰。

    如此一波三折,这边奇,那边惊,倒稍稍冲淡了顾廷烨离去的愁绪。

    到了十一月下旬,张氏使人来,沈家老婶的风寒业已痊愈,好的不能再好了,绝对木有危险,请明兰安排相亲茶话会罢。

    作者有话要:

    番外大概有三章,基本几十年后的结果都会明,大家放心。

    大家抱怨这几章比较无聊——呵呵,种田文嘛,都是无聊的。

第208回 过年前后

    第208回过年前后

    事不宜迟,为怕过年事繁,各家主母忙不开手,明兰赶在十一月底下了邀约帖子,得了各家的允诺后,便叫翠微准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入腊月的第二日,柳氏与华兰一早就登了门,难掩脸上兴奋。华兰沾沾茶水,放下帕子道,“我出门那会儿,四弟才那么点大,话都不清楚,一眨眼也要讨媳妇了。”

    柳氏面上透着几分疲倦,道:“可不是。六妹妹递消息来时,老爷和相公都愣住了,过了半日才回过神来。老爷发话,叫我帮着相看,真真难死我了。我才多大年纪,懂得什么了,哪够给小叔叔瞧媳妇的。昨夜一宿都没睡踏实,亏有大姐和六妹相助。”

    华兰笑道:“如今太太和老太太都不在,只留弟妹在家里操持,若今日相看得意,以后四弟要弟妹操心的地方还多着呢,弟妹切勿推辞才是。”

    明兰掐腰谄笑的倚在长姐身上,“四嫂尽管放宽心,今日有大姐姐在,好不好的,都赖不着咱们不是?”

    柳氏就怕若娶来新妇后觉着不好,自己容易落埋怨,听明兰这话,大是放心。

    华兰拧着明兰的耳朵,瞪眼笑骂道:“怪道老太太叫你小冤家,这么一推四五六,将来若有个什么,只我被老爷和四弟怪责,你们就一干二净了。”

    柳氏忙道:“大姐别这么,且不老爷倚重长女,大姐终归比我们多吃几年饭,多好些见识。由大姐领头,咱们才有底气。”

    “你们两个少拿好话来哄我。得了得了,我老实在前头顶着还不成么?”华兰故作生气。

    三人笑了一阵,翠微便来传话,威北侯夫人与沈家母女到了——

    沈夫人年近五十,肤色微黑,五官生的不坏,只是精心修饰遍身华服也掩不去早年操劳的风霜之色,沈家小姐倒生的眉清目秀,俏丽可人。

    单论相貌,海氏与柳氏与之相比,都颇有不如,只实在太过害羞,华兰柔声问她平日爱吃什么,爱玩些什么,她都犹若蚊啼般答几个字,几要明兰几个读唇方能明白。

    沈夫人讪讪,心中苦笑。其实女儿性子还算爽朗伶俐,可自从知道要与个书香门第议亲,又听次子道盛家无男不有功名,兼之姻亲贵重,就成了这个样子,生怕多一句,嗓门高上些许,就会叫人生了轻视之意。

    华兰脸上笑着,却想到自己有嫡庶三个儿子,不免代入婆母心态。沈小姐这幅磨不开脸的模样,实在不合她爽利的脾胃,若叫她选作嫡亲儿媳,那定是不要的,怕将来撑不起门户。不过,又了,为家门和睦计,庶儿媳这般的却可,羞涩柔顺总比彪悍泼辣的好。

    另一边,柳氏已在心中道了个‘可也’。妯娌相处,最怕争强好胜,长嫂海氏已是强大无比,再来个厉害的弟妹,她还过不过了,沈小姐这样的正好。

    明兰态度悠然,谈笑自在,边打量沈小姐稚气未脱的面庞,想她比蓉姐儿不过大两岁,却已开始议亲了,暗自罪过,真有残害幼苗之嫌。

    她早细细问过张氏,什么刺绣学问都在其次,心地厚道良善最要紧。长栋这小子,虽看似老实,颇有几分呆气,实则胸中有大主意,只要能跟妻子和美互敬,纵算沈小姐再不晓事,都可慢慢学起来。

    张氏领会后,当下狠狠夸奖了沈小姐一番,表示人品绝对过硬,随家人住在乡野时,常爱扶老人过沟渠,和热爱背老人下山的长栋简直天作之合。

    明兰默,……您是头回做媒吧。

    她们在估量沈小姐,沈夫人也暗暗打量盛家几个女媳,见华兰雍容飞扬,明兰亲切温婉,气度家教均是上上之选,再看柳氏,虽相貌平凡,但别有一份庄重端正,想来不会太难相处。

    沈夫人不禁暗暗点头,想到底是有底蕴的人家,既知书达理,斯文和气,又不迂腐酸儒,假文酸醋的拿规矩压人。

    众人吃过三四巡茶,张氏和沈夫人便起身告辞,明兰一路送到二门,多少好言好语,才彼此分了手。回到屋里,柳氏和华兰已就相看结果交换过意见了,一个沈小姐仪容规整,我见犹怜,一个沈家富足,父兄得力;总之两人都表示这门亲事不错。

    “到底是六妹妹做的媒,我们原也不用操这些心,就该知道是可靠的。”末了,柳氏拉着明兰再度道谢,然后告了辞,要回去报与盛紘知晓。

    目送柳氏离去,华兰转回头来,笑道:“这倒是个滑不留手的,连你也叫拉下水了。”

    明兰叹道:“她不过是三嫂,非嫡非长,要操办四弟的亲事,怕左右不落好,也情有可原。咱们是四弟的亲姐,又差了一层,多担些便担些罢。”

    “……老太太总你厚道,将来定有福报,如今我也信了。”华兰默了片刻,也叹道,“你的是,老三媳妇的确不容易。你不知道罢,三弟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前些日子他房里有个丫头叫查出有喜了,把爹给气的!”

    “怎能这样?如今三嫂还未生子呢。”明兰吃惊,“三哥哥也太糊涂了,爹的意思满府里谁人不知。如今三哥三嫂都还年轻,长子怎可非嫡出,难道没有伺候汤药么?”

    “怎么没有?那丫头奸猾,偷着倒了汤药,想藉身孕攀高枝呢。”华兰扁扁嘴,“爹气的不轻,骂老三不长进,不想如何用功进取,却流连花丛;当下把老三捆了伺候一顿家法,还是弟妹在旁哭求了半天情,才免了老三罚跪祠堂。”

    “……那丫头呢?”

    华兰不屑道:“灌了药,找人牙子发卖了。不是我,都是老三给惯的,房里的丫头都一个个贵妃娘娘似的大脾气,不知天高地厚,连主子家的规矩也有胆去坏!”

    明兰叹口气,没有多情的贾宝玉,也纵不出爆炭般的晴雯来,柳氏也不简单,大约趁这回能狠狠收拾屋里一番罢,估计又要倒霉一群女孩。

    “当初的可儿也是,若眉也是,唉,三哥哥就不能收收他那多情绵软的性子,没的叫那些丫头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到头来,反害了人家。”

    华兰微皱眉头,不自觉流出鄙夷的口气:“林氏教出来的,能有什么好。”

    顿了顿,又道,“如今四妹妹那边也麻烦的很。宗人府袭爵的册子迟迟没下来,一家人只好干耗着。你姐夫,偏他家老大如今很得宣大总兵重用。唉,可怜梁夫人……”

    明兰默了半响,才道:“这门亲事,是四姐姐千辛万苦求来的。好与坏,都怨不着旁人。到时若梁府有事,咱们尽了亲戚的本分,也就是了。”

    华兰赞道:“正是这个理。”

    ……

    大年节的,为了不使过分冷清,明兰早早把制冬衣的差事交给蓉姐儿和娴姐儿,叫两个女孩忙进忙出,一忽儿查验才买来的棉花布匹,一忽儿跟针线上讨教,连发放也要亲力亲为,闹腾的热络起兴,最后却多饶了明兰三十两银子的费用。

    邵氏拎着女儿和蓉姐儿来赔不是,歉疚的责道:“这两个傻丫头,只顾自己兴头有趣,险些耽误了正事。亏得弟妹早在成衣铺子定了些衣裳,不然我看你们俩怎么收场!”

    两个女孩红着脸,绞着手,头都不敢抬。

    明兰倚在炕头,笑道:“几十两银子,给姐儿们买个教训,不算贵。”

    娴姐儿欢喜的抬起头来,态度诚恳的认了错,蓉姐儿也羞答答的随后,并表示愿从自己月钱里扣下这笔银子。

    明兰觉着好笑,抚平胸口道:“现下知道了,读书是一回事,办事又是另一回事。记下这回吃亏,倒也不用罚月钱了,回去好好想想,哪里出的错,下回别再错就是。”

    又道:“你们头回办事,出了错,我原还当你们要互相责怪呢。现下你们能一同承担,小姊妹俩和和气气的,这样很好。”

    两个女孩受了这番夸奖,适才的懊恼淡去一般,笑嘻嘻的手拉着手,小鸟般的快活出去了,邵氏看了,直是摇头莞尔。

    到了腊月二十三,明兰领众管事媳妇祭过灶王爷,阖府分食汤面,打扫各院落,备置年夜饭。至大年夜,众人一齐吃了饺子,几个运气好的丫鬟仆妇,还吃出了两三钱重的银锞子,各个高兴的什么似的。因怕惊着孕妇,丫鬟们远远到院子去放鞭炮,蓉姐儿胆子大,一个人就敢放二踢脚,娴姐儿叫邵氏搂的死紧,只能点两枚烟花棒。

    明兰拉着团哥儿,挨着炕沿趴在窗口看满天绚烂的焰火,小胖子伸着胖乎乎的手指,依依哦哦的指着天空,也不知在乐些什么。

    大年初一大早,廖勇家的和郝大成率满府众管事仆役来向明兰磕头拜年,明兰照例叫人抬了几箩筐铜钱来分发压岁钱,各管事每人多得一份。

    随后几日,便是款待陆续来拜岁的亲朋好友,大家有眼色的很,顾廷烨不在,明兰又挺着肚子,满面疲倦,来也不多耽搁,稍事闲聊便走。倒是车三娘这几日分外高兴,她刚得了丈夫打远方来的信,只军粮事已毕,很快便能回来接她回江淮。

    开了正月,皇帝也要发压岁钱,除宗室国戚,似明兰这般夫婿在前方征战的,如段家,耿家,薄家,都有赏赐,明兰得了个羊脂白玉大海碗,另数盆暖房供养的金橘。

    大冬天能瞧见这么鲜亮的活植物,还透着淡淡的果香,两个女孩都喜欢的很,小胖子却瞧那滚圆鲜艳的果子发馋,扑腾着直想摘来吃。明兰也不哄劝,很利索的摘下一枚,剥出果肉撕下一丝到小胖子嘴里。

    ……

    ……

    小胖子被酸傻了,泪汪汪的扁着小嘴,小脸皱成三十二褶蟹黄大汤包,生鲜多汁。

    再也没人惦记那金橘了。皇恩浩荡,阿门。

    除此之外,御上还有旁的恩典,其中便有永昌侯嫡子袭爵的旨意。

    梁夫人终于放下心来,因白事过去不久,只能稍摆筵席庆贺,明兰依礼送了贺礼过去,墨兰也不忘回娘家显摆一回,可惜柳氏态度冷淡,而长枫臀伤未愈,不宜见人。

    盛紘倒很捧场,既然亲家爵位得保,他当然继续提醒女儿赶紧生子,不然在夫家也没地位——真真伤口撒盐,墨兰郁愤,心道还不如不来炫耀呢。

    正月喜事多,未过几日前方就传来捷报,宣大总兵将游荡于宣府大同处的小股羯奴歼灭,剩余残兵都赶至西北塞外,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开了个好彩。

    皇帝龙颜大悦,论功行赏中,梁府大爷赫然于榜首前三甲,一时间,永昌侯府一扫之前冷清,再度门庭若市,往来如织。

    可惜,这般好光景只持续了十来日。

    这日柳氏来寻明兰,寥寥数语,淡淡道出永昌侯府要分家了,已闹了好几日了,涉及梁晗与墨兰,问明兰要否去看看。

    明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问大姐姐哪日去,我也跟着去一趟罢。”

    作者有话要:

    这两天有些忙,下章多更些。

第208回 过年前后

    第208回过年前后

    事不宜迟,为怕过年事繁,各家主母忙不开手,明兰赶在十一月底下了邀约帖子,得了各家的允诺后,便叫翠微准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入腊月的第二日,柳氏与华兰一早就登了门,难掩脸上兴奋。华兰沾沾茶水,放下帕子道,“我出门那会儿,四弟才那么点大,话都不清楚,一眨眼也要讨媳妇了。”

    柳氏面上透着几分疲倦,道:“可不是。六妹妹递消息来时,老爷和相公都愣住了,过了半日才回过神来。老爷发话,叫我帮着相看,真真难死我了。我才多大年纪,懂得什么了,哪够给小叔叔瞧媳妇的。昨夜一宿都没睡踏实,亏有大姐和六妹相助。”

    华兰笑道:“如今太太和老太太都不在,只留弟妹在家里操持,若今日相看得意,以后四弟要弟妹操心的地方还多着呢,弟妹切勿推辞才是。”

    明兰掐腰谄笑的倚在长姐身上,“四嫂尽管放宽心,今日有大姐姐在,好不好的,都赖不着咱们不是?”

    柳氏就怕若娶来新妇后觉着不好,自己容易落埋怨,听明兰这话,大是放心。

    华兰拧着明兰的耳朵,瞪眼笑骂道:“怪道老太太叫你小冤家,这么一推四五六,将来若有个什么,只我被老爷和四弟怪责,你们就一干二净了。”

    柳氏忙道:“大姐别这么,且不老爷倚重长女,大姐终归比我们多吃几年饭,多好些见识。由大姐领头,咱们才有底气。”

    “你们两个少拿好话来哄我。得了得了,我老实在前头顶着还不成么?”华兰故作生气。

    三人笑了一阵,翠微便来传话,威北侯夫人与沈家母女到了——

    沈夫人年近五十,肤色微黑,五官生的不坏,只是精心修饰遍身华服也掩不去早年操劳的风霜之色,沈家小姐倒生的眉清目秀,俏丽可人。

    单论相貌,海氏与柳氏与之相比,都颇有不如,只实在太过害羞,华兰柔声问她平日爱吃什么,爱玩些什么,她都犹若蚊啼般答几个字,几要明兰几个读唇方能明白。

    沈夫人讪讪,心中苦笑。其实女儿性子还算爽朗伶俐,可自从知道要与个书香门第议亲,又听次子道盛家无男不有功名,兼之姻亲贵重,就成了这个样子,生怕多一句,嗓门高上些许,就会叫人生了轻视之意。

    华兰脸上笑着,却想到自己有嫡庶三个儿子,不免代入婆母心态。沈小姐这幅磨不开脸的模样,实在不合她爽利的脾胃,若叫她选作嫡亲儿媳,那定是不要的,怕将来撑不起门户。不过,又了,为家门和睦计,庶儿媳这般的却可,羞涩柔顺总比彪悍泼辣的好。

    另一边,柳氏已在心中道了个‘可也’。妯娌相处,最怕争强好胜,长嫂海氏已是强大无比,再来个厉害的弟妹,她还过不过了,沈小姐这样的正好。

    明兰态度悠然,谈笑自在,边打量沈小姐稚气未脱的面庞,想她比蓉姐儿不过大两岁,却已开始议亲了,暗自罪过,真有残害幼苗之嫌。

    她早细细问过张氏,什么刺绣学问都在其次,心地厚道良善最要紧。长栋这小子,虽看似老实,颇有几分呆气,实则胸中有大主意,只要能跟妻子和美互敬,纵算沈小姐再不晓事,都可慢慢学起来。

    张氏领会后,当下狠狠夸奖了沈小姐一番,表示人品绝对过硬,随家人住在乡野时,常爱扶老人过沟渠,和热爱背老人下山的长栋简直天作之合。

    明兰默,……您是头回做媒吧。

    她们在估量沈小姐,沈夫人也暗暗打量盛家几个女媳,见华兰雍容飞扬,明兰亲切温婉,气度家教均是上上之选,再看柳氏,虽相貌平凡,但别有一份庄重端正,想来不会太难相处。

    沈夫人不禁暗暗点头,想到底是有底蕴的人家,既知书达理,斯文和气,又不迂腐酸儒,假文酸醋的拿规矩压人。

    众人吃过三四巡茶,张氏和沈夫人便起身告辞,明兰一路送到二门,多少好言好语,才彼此分了手。回到屋里,柳氏和华兰已就相看结果交换过意见了,一个沈小姐仪容规整,我见犹怜,一个沈家富足,父兄得力;总之两人都表示这门亲事不错。

    “到底是六妹妹做的媒,我们原也不用操这些心,就该知道是可靠的。”末了,柳氏拉着明兰再度道谢,然后告了辞,要回去报与盛紘知晓。

    目送柳氏离去,华兰转回头来,笑道:“这倒是个滑不留手的,连你也叫拉下水了。”

    明兰叹道:“她不过是三嫂,非嫡非长,要操办四弟的亲事,怕左右不落好,也情有可原。咱们是四弟的亲姐,又差了一层,多担些便担些罢。”

    “……老太太总你厚道,将来定有福报,如今我也信了。”华兰默了片刻,也叹道,“你的是,老三媳妇的确不容易。你不知道罢,三弟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前些日子他房里有个丫头叫查出有喜了,把爹给气的!”

    “怎能这样?如今三嫂还未生子呢。”明兰吃惊,“三哥哥也太糊涂了,爹的意思满府里谁人不知。如今三哥三嫂都还年轻,长子怎可非嫡出,难道没有伺候汤药么?”

    “怎么没有?那丫头奸猾,偷着倒了汤药,想藉身孕攀高枝呢。”华兰扁扁嘴,“爹气的不轻,骂老三不长进,不想如何用功进取,却流连花丛;当下把老三捆了伺候一顿家法,还是弟妹在旁哭求了半天情,才免了老三罚跪祠堂。”

    “……那丫头呢?”

    华兰不屑道:“灌了药,找人牙子发卖了。不是我,都是老三给惯的,房里的丫头都一个个贵妃娘娘似的大脾气,不知天高地厚,连主子家的规矩也有胆去坏!”

    明兰叹口气,没有多情的贾宝玉,也纵不出爆炭般的晴雯来,柳氏也不简单,大约趁这回能狠狠收拾屋里一番罢,估计又要倒霉一群女孩。

    “当初的可儿也是,若眉也是,唉,三哥哥就不能收收他那多情绵软的性子,没的叫那些丫头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到头来,反害了人家。”

    华兰微皱眉头,不自觉流出鄙夷的口气:“林氏教出来的,能有什么好。”

    顿了顿,又道,“如今四妹妹那边也麻烦的很。宗人府袭爵的册子迟迟没下来,一家人只好干耗着。你姐夫,偏他家老大如今很得宣大总兵重用。唉,可怜梁夫人……”

    明兰默了半响,才道:“这门亲事,是四姐姐千辛万苦求来的。好与坏,都怨不着旁人。到时若梁府有事,咱们尽了亲戚的本分,也就是了。”

    华兰赞道:“正是这个理。”

    ……

    大年节的,为了不使过分冷清,明兰早早把制冬衣的差事交给蓉姐儿和娴姐儿,叫两个女孩忙进忙出,一忽儿查验才买来的棉花布匹,一忽儿跟针线上讨教,连发放也要亲力亲为,闹腾的热络起兴,最后却多饶了明兰三十两银子的费用。

    邵氏拎着女儿和蓉姐儿来赔不是,歉疚的责道:“这两个傻丫头,只顾自己兴头有趣,险些耽误了正事。亏得弟妹早在成衣铺子定了些衣裳,不然我看你们俩怎么收场!”

    两个女孩红着脸,绞着手,头都不敢抬。

    明兰倚在炕头,笑道:“几十两银子,给姐儿们买个教训,不算贵。”

    娴姐儿欢喜的抬起头来,态度诚恳的认了错,蓉姐儿也羞答答的随后,并表示愿从自己月钱里扣下这笔银子。

    明兰觉着好笑,抚平胸口道:“现下知道了,读书是一回事,办事又是另一回事。记下这回吃亏,倒也不用罚月钱了,回去好好想想,哪里出的错,下回别再错就是。”

    又道:“你们头回办事,出了错,我原还当你们要互相责怪呢。现下你们能一同承担,小姊妹俩和和气气的,这样很好。”

    两个女孩受了这番夸奖,适才的懊恼淡去一般,笑嘻嘻的手拉着手,小鸟般的快活出去了,邵氏看了,直是摇头莞尔。

    到了腊月二十三,明兰领众管事媳妇祭过灶王爷,阖府分食汤面,打扫各院落,备置年夜饭。至大年夜,众人一齐吃了饺子,几个运气好的丫鬟仆妇,还吃出了两三钱重的银锞子,各个高兴的什么似的。因怕惊着孕妇,丫鬟们远远到院子去放鞭炮,蓉姐儿胆子大,一个人就敢放二踢脚,娴姐儿叫邵氏搂的死紧,只能点两枚烟花棒。

    明兰拉着团哥儿,挨着炕沿趴在窗口看满天绚烂的焰火,小胖子伸着胖乎乎的手指,依依哦哦的指着天空,也不知在乐些什么。

    大年初一大早,廖勇家的和郝大成率满府众管事仆役来向明兰磕头拜年,明兰照例叫人抬了几箩筐铜钱来分发压岁钱,各管事每人多得一份。

    随后几日,便是款待陆续来拜岁的亲朋好友,大家有眼色的很,顾廷烨不在,明兰又挺着肚子,满面疲倦,来也不多耽搁,稍事闲聊便走。倒是车三娘这几日分外高兴,她刚得了丈夫打远方来的信,只军粮事已毕,很快便能回来接她回江淮。

    开了正月,皇帝也要发压岁钱,除宗室国戚,似明兰这般夫婿在前方征战的,如段家,耿家,薄家,都有赏赐,明兰得了个羊脂白玉大海碗,另数盆暖房供养的金橘。

    大冬天能瞧见这么鲜亮的活植物,还透着淡淡的果香,两个女孩都喜欢的很,小胖子却瞧那滚圆鲜艳的果子发馋,扑腾着直想摘来吃。明兰也不哄劝,很利索的摘下一枚,剥出果肉撕下一丝到小胖子嘴里。

    ……

    ……

    小胖子被酸傻了,泪汪汪的扁着小嘴,小脸皱成三十二褶蟹黄大汤包,生鲜多汁。

    再也没人惦记那金橘了。皇恩浩荡,阿门。

    除此之外,御上还有旁的恩典,其中便有永昌侯嫡子袭爵的旨意。

    梁夫人终于放下心来,因白事过去不久,只能稍摆筵席庆贺,明兰依礼送了贺礼过去,墨兰也不忘回娘家显摆一回,可惜柳氏态度冷淡,而长枫臀伤未愈,不宜见人。

    盛紘倒很捧场,既然亲家爵位得保,他当然继续提醒女儿赶紧生子,不然在夫家也没地位——真真伤口撒盐,墨兰郁愤,心道还不如不来炫耀呢。

    正月喜事多,未过几日前方就传来捷报,宣大总兵将游荡于宣府大同处的小股羯奴歼灭,剩余残兵都赶至西北塞外,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开了个好彩。

    皇帝龙颜大悦,论功行赏中,梁府大爷赫然于榜首前三甲,一时间,永昌侯府一扫之前冷清,再度门庭若市,往来如织。

    可惜,这般好光景只持续了十来日。

    这日柳氏来寻明兰,寥寥数语,淡淡道出永昌侯府要分家了,已闹了好几日了,涉及梁晗与墨兰,问明兰要否去看看。

    明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问大姐姐哪日去,我也跟着去一趟罢。”

    作者有话要:

    这两天有些忙,下章多更些。

第209回 分家风云

    第209回分家风云

    此后几日,华兰又来找过明兰一回,于此事姊妹俩已在不言语中达成共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若兄弟姊妹一个个都顺风顺水,只墨兰一家过的艰难凄惨,她们也不好袖手旁观,一样麻烦。综上缘故,墨兰夫妇最好还是别分出来,继续依附永昌侯府生活才好。

    华兰与柳氏好,旁的长短琐事均由她们出面,不过明兰多少得走一趟,算是压压阵。

    这日梁夫人来请,道梁氏族中和姻亲的女眷们齐聚吃茶,商讨分家事宜,华兰觉得这场面合适,内宅女眷话,既不用撕破脸来闹,又能表明盛家态度,就叫了明兰一道去。

    路上,姑嫂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明兰问及梁家近况,“我也奇了,现下梁老侯爷才毕了七七,怎么梁大奶奶就明目张胆讨要分家?”

    古代分家又不算什么体面事,若非父母发话,长辈主理,大多要落闲话。

    柳氏叹口气,她是最逃不脱的,公爹和丈夫屡次嘱托,不得不奔忙劳碌,只听她道:“六妹妹是老实人,哪想到那些刻薄伎俩。自老侯爷过世后,那大房两口子就开始不太平了,后来梁家大爷去了宣府,多少消停了一阵儿,可袭爵的旨意一下,梁大奶奶又闹腾上了,还愈发变本加厉。”

    华兰冷笑一声:“这点子心计也不难猜。不过打量着老侯爷没立世子,起了念想,想在前头立些功劳,好争下这爵位。现又见没了指望,就想着分家。”

    柳氏疲惫道:“我瞧也是这个意思。大奶奶不会明要分家,却镇日的招猫逗狗,指桑骂槐。今儿指摘梁二奶奶克扣了她的份例,明儿婆母偏心,满府都欺负她。一个不好,就是一顿嚎啕大哭,再不然就找亲戚来喊冤评理,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开口闭口‘过不下去了’。连四妹妹也叫发落了一顿,刻薄她那表妹,甚么春舸姨娘的。”

    华兰听的厌烦,“梁夫人就不能睁眼闭眼算了?跟这种小人计较甚么。”

    明兰摇头道:“梁伯母心高气傲,哪肯受这份气。”

    “那就拿出些婆婆的手段来,别叫人当软柿子欺负了!”华兰捶了下马车壁板,上头裹了厚厚的锦缎棉绒,无声无息。

    柳氏道:“大姐有所不知,这几年来,梁家大爷仕途得意,谁不高看一眼。今上登基后,梁老侯爷尚挨了申斥,偏梁大爷有能耐,不知走了哪条路子,得了宣大总兵樊大人的赏识,依旧平步青云。外头人都,梁老侯爷能官复原职,还是沾了儿子的光呢。世人多见风转舵,这回闹分家,梁家就有不少站大奶奶那边的,直把梁伯母气了半死!”

    听了这话,姊妹俩双双叹气,明兰无不感伤:“一千道一万,还得子嗣得力呀。”

    华兰想到自己,眉头深锁,低低了句‘养虎为患’;无怪世上嫡母总防着庶子,有些还要存心养废,可见有些道理,眼前便是好例子。

    明兰瞥了她一眼,柔声道:“梁家这样的,哪儿都不多见,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也不知华兰听进了没,只点点头。

    她们到梁府时,各路神仙已齐聚假山旁的偏厅,各位女眷衣饰华贵,珠翠环绕,明兰略略一数,足有十来个之多。梁夫人指着了,明兰方知其中两个是梁夫人的亲眷,两位是梁二奶奶娘家的母亲和嫂嫂,四位梁氏族内的女眷,余下尽是梁大奶奶的娘家人,庶房三奶奶独自垂首坐在一旁,四奶奶墨兰的娘家人刚到。

    “你身子不便,就不必过来了。”梁夫人歉意道。

    明兰捧着肚子,微微而笑:“不妨事的,这几个月正稳当呢。伯母有事,我们做晚辈的,总得来瞧瞧。”

    叙话招呼后,大家各自落座。

    梁大奶奶年约三十左右,生的娇小清瘦,姿色中上,她戒备的窥了眼明兰三人,抖开帕子,继续适才的话题——痛诉在梁夫人手下过的如何不容易。

    “……不过想吃个鹌鹑蛋,是什么金贵东西了,婆子只是敷衍,好些的答我一声,不好的还暗地里的我瞎折腾。倘若是弟妹发话,怕不连夜逮鹌鹑去!”她边边抹泪,“才四五岁大的丫头,知道什么了,还当她爷爷在呢,她爹哪能跟二叔四叔比……”

    这女人诉苦极有技巧,巨细靡遗,丁点大的事都能漫天挥发,慢了一盏茶,冷了一碗汤,一句话,一个眼色,都能牵到尊重体面上去。

    偏她身旁还有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凑着帮腔,或叹息庶长子媳妇不好做,或抬着扛子,梁夫人如何明理宽宏,定然能明白大奶奶的委屈和难处。

    梁夫人脸色铁青的‘你是指我处事不公了’,梁大奶奶就抽泣的回嘴‘五个指头还不一样长短,何况嫡庶有别,母亲哪里有错’;梁夫人又不能拉下脸来‘我对庶子比对嫡子好’,只好活活噎着。

    梁大奶奶边哭边,絮絮叨叨,尽管涕泪满面,话却条理分明,并非一味蛮狠撒泼。明兰在旁听的有趣,暗叹头一次见闻这等高手。

    譬如,若你好端端的指责某人,‘猴哥你干嘛只跟二师兄好总叫我干活’,人家至少还能辩解一二,‘那呆子贪吃懒惰哪及沙师弟你稳重牢靠盘靓条顺一枝梨花压海棠’云云,纵使未必服众,至少也算个法。

    可这梁大奶奶居然不照常规出招,完全走意识流路线,只道‘你们心中隐藏着怨恨,眼中透着轻视,举止带着厌恶……不用否认了,我们又不是瞎子,完全看得出’。

    ——遇到这种对手,你除了脸憋通红,反骂一句‘我x你老母’,还能如何辩驳。难怪连墨兰也败在她手下,明兰恍然大悟,果然高手在民间。

    梁二奶奶为人温柔端庄,从未与长辈顶过半句嘴,三奶奶自怜处境,瑟缩不语,墨兰倒是几次想开口,奈何畏惧梁夫人威势,不敢张扬,只能忿忿坐于一边。

    梁大奶奶哭诉了足两盏茶功夫,终于转入正题,表示‘你们伤害了大房人民的感情,意图颠覆我们的平静生活,再不能这样下去了’。

    梁夫人早是气极,冷笑道:“你要分家,就是,难道我还会拦你!”

    谁知梁大奶奶并不接过话茬,继续哭天抹泪,唠唠叨叨‘树大分枝,分家也不是坏事,亲兄弟的情分又斩不断,哪怕大家都住开了,常来常往,依旧一般的好’,绕着圈子要如何抬帮扶两位弟弟。

    梁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你要走,自走好了;何必非要饶上老三和老四,我早了不成的,你还不肯罢休?!”

    梁二奶奶忙过去扶着婆母,连声道:“母亲消消气。大嫂不过自自话,两位叔叔和弟妹早了不愿分出去。”

    梁三奶奶和墨兰也连忙起身,双双道:“我们愿意孝顺服侍母亲。”

    梁大奶奶立刻不哭了,柳眉倒竖道:“既然要分家,自然一道都分了,哪有留两个,走一个的道理。现下把事都办妥了,省的以后再啰嗦。”

    明兰捋了好几遍肠子,才明白过来,梁家大房非但自己要分家,还要下头两个弟弟也分出去?!她转头,只见华兰也在看自己,彼此目露狐疑。

    梁二奶奶的嫂嫂坐不住了,斯斯文文道:“大奶奶要分家,两个小的不愿分,何必强人所难,各自管各自好了。”她出身浙南望族,父祖兄弟三代出仕为官,不论夫家娘家,都是门风谦和自省,何曾见过这般无赖的。

    梁大奶奶脸色变了几转,缓下来强笑道:“亲家太太此言差矣。几个兄弟都不分,只我们走了,岂不显得我们不孝了。”

    明兰终于忍不住了,失笑道:“梁大奶奶思虑果然周全,可人家明明不愿,干嘛要为了你们去分家?”

    梁大奶奶皮笑肉不笑:“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难道母亲和诸位叔叔,忍心看他大哥被外头人指指点点?”

    明兰玩笑道:“适才大奶奶不是口口声声婆母妯娌不好么?都那么明目张胆的刻薄大奶奶了,何况‘指指点点’?!”这不是抬杠,而是逻辑问题。

    梁大奶奶当即语塞,四周女眷发出轻轻的嗤笑,梁夫人松开紧锁的眉头,融雪般浅浅而笑,梁二奶奶转头感激的去看柳氏,三奶奶也偷偷抬眼去看明兰,墨兰却神色复杂,看了会儿众人,又怔怔望着窗外。

    明兰再添上一句,“况且孝不孝的,众人都有眼睛。老子过世还不足百日,哪怕有天大的委屈,也该忍了,却有人闹着分家,呵呵。”

    梁大奶奶咬牙切齿,心知这话有理,若非怕风评不好,她早闹的更凶了。

    华兰见状,高声笑道:“这不就成了。梁伯母都发话了,想自家过小日子的,就分出去;不愿意分家的,就留下。兄弟虽亲,但各走各路,大家好聚好散。”

    顿了顿,她敛去笑容,冷冷道,“谁也不怕闹事,不过顾着脸面,盼着一家和气。我劝大奶奶,还是见好就收罢。”

    梁二奶奶底气大足,微微挺背,斯文有礼道:“大嫂嫂,三弟四弟反正是不分的,你要怎样,自便罢。”自从丈夫袭爵后,她没少吃长嫂的排头。

    梁大奶奶沉着面孔,一言不发,她身旁的一个妇人出来笑道:“都是自家人,话赶话急了,瞧这弄拧的,实则大奶奶也没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儿女大了,总要分出去过的。”

    她嘻嘻哈哈的打了番圆场,又道,“……若是分家,夫人预备如何分呢?”

    梁夫人毫不犹豫:“祭田不能动,永业田不能动,五丫头还没出阁,给她留笔嫁妆,余下的均分四份,一家一份。”

    梁大奶奶又跳了起来,尖声道:“这不成!淮西街上那排铺面,另两间银楼,还有四年前买的那两座庄子,爹爹早了是给我们置办的产业,这些怎能算作公中的?”

    “既然是四年前就置办的,为何老爷迟迟不把这些交到你们手里?”梁夫人问。

    梁大奶奶死死咬住嘴唇,手指不住的绞着帕子。

    梁夫人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锦绣繁华时看不出来,老爷也喜欢。可一旦有个什么,你们妄为长子长嫂,却一丁点儿担子都不肯挑。家里洪水滔天也罢,父母兄弟有难处也罢,只要自己好,别的一概不管!老爷明白了这点,才收了产业,叫我均分。”

    梁大奶奶的面孔绷紧发白,过了片刻,她忽扑在自己膝头上,大哭起来:“家里兄弟四个,只他大哥在外头拼死拼活,有什么法子,庶子没有好出路,只能血里火里挣生活!光耀了门楣,体面了父亲兄弟,又挣下大把家产,怜他才三十出头,已满身是伤。天冷腿会疼,天热背上疽伤裂开,下雨天旧伤发疼,浑身上下,竟没一处好的!”

    她哭的伤心,跺脚捶胸道:“二弟命好,镇日看书赏花,悠闲自在,自有祖宗的爵位可承继。三弟四弟也是舒舒坦坦的在家,外头有他大哥顶着,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梁夫人听的勃然大怒:“一千道一万,你不过是怕兄弟沾了你们的光,你放心,我们就算大难临头,也有几门能靠的亲戚,讨饭也讨不到你们门口!”

    听得‘亲戚’二字,梁大奶奶心头一警,虽除了自己丈夫,剩下三个梁家子不过都是灯笼货,摆着好看的,可架不住从婆母到两个妯娌,背后都连着厉害的姻亲。

    心头一转,她刚抬眼,就见明兰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顿时缩了脖子。

    坐在梁夫人身后的贵妇冷哼一声,“哼,敢情梁家老大是天生天养,不用我姐姐姐夫养育教导,自己从娘胎带了一身好本事,武曲星下凡呢!”

    梁大奶奶闷声不响,低下闪着怨愤的眼睛。

    看到这里,明兰已觉得索然无味。

    有能耐的兄长不愿被无能的弟弟拖后腿,想自负盈亏,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梁大夫妇仗着庶强嫡弱,策划此次分家,看老父亡故,嫡母骄傲,另亲朋帮从些许,本来成功率很高,可惜他们忘了一点,破船还有三斤钉。

    兄弟们再无能,嫡母再高傲,世族姻亲依旧不容小觑,光是梁夫人和梁二奶奶身后,就有一位两广总督,一个户部侍郎,两个屡出权宦的名门望族,这还没算上盛顾袁三家。

    梁府大爷再能干,也不能一股脑儿把这帮人都得罪了罢。

    大约胎儿感受到了明兰的无聊,重重动了两下,明兰不妨,轻啊了一声,皱眉捂腹,梁夫人看到,急忙道:“可有什么不妥?”

    明兰缓缓抚着肚子,笑道:“无妨,约是坐太久了。”

    梁夫人心知不宜叫明兰立刻回去,便转头对墨兰道:“这边后头屋子还算清净,陪你妹子过去歇歇,待缓下来后,再旁的。”

    墨兰柔顺的应了,低头去搀明兰,在旁服侍的小桃很机灵的抢先一步,不着痕迹的从侧边隔开她们,扶着明兰憨笑道:“四姑娘,您前头走罢。”

    墨兰看了这主仆俩一眼,莲步轻移,缓缓往后头走去,明兰和小桃跟着,临出偏厅前,还听梁二奶奶的母亲缓缓而言,老太太声音苍老笃定——“要分家,直就是,何必扯什么嫡母刻薄,白显了小家子气。亲家公的家底,便是一份也很富足的。做小辈的,眼光要放长远,万事留一线才好……”

    明兰听的暗暗点头,这番又劝导又威胁,果然厉害。

    绕过一架紫檀木玻璃彩绘牡丹如意花样的大屏风,又转了两个拐角,来到一间清雅宽敞的厢房,靠墙设榻,窗边有桌几椅凳,当中一把大大的如意圆桌。

    小桃扶明兰靠坐到软榻上,弯腰除鞋,将她双腿抬上榻,低声道:“又肿了呢。”然后轻轻揉着,明兰发出惬意的声音,酸胀的小腿难言舒适。

    墨兰坐在明兰对面,看着梁府丫鬟端上热茶点心,然后屏退众人,侧面洞开的炭炉格栅,随着气流涌动,隐隐传来前头厅堂争执的声音。

    她淡淡瞥了眼不肯离开的小桃,再看明兰,明兰也在看她,屋里寂静的落针可闻。

    她们俩实在太熟了,墨兰装柔弱可怜固然无用,明兰扮老实淳厚也属于白搭。

    打过架,吵过嘴,针锋相对过,互相陷害过,到如今,就算不知道对方肚里有几根肠子,至少也知道那肠子的形状颜色。

    墨兰轻笑一声,道,“六妹夫又出门了,六妹妹觉着寂寥罢?唉,只盼六妹夫平安回来。”

    明兰捧着暖盅,没理会这话,神色悠然道:“我听,老侯爷过世后,梁伯母便亲自做主,散了姐姐院里好些姑娘。”

    墨兰沉下脸色,却忍不住辩解,“相公要守孝三年,没的耽误那些女孩子。”

    “——原来如此。”明兰笑笑。

    看妹子这神色,墨兰愈发恼恨,婆母对自己不满,明的暗的都示意过了,每每谈及顾家,总要夸两句‘顾侯夫人那样的,才是旺夫益子的有福之人’。

    “你们……”墨兰咬了咬唇,“是否觉着我窝囊无用?”

    明兰笑眯眯道:“论儿女,论前程,论夫妻情分;大姐姐,五姐姐,还有我,四姐姐自己比比看罢。”

    墨兰目露怨恨,站起走近明兰几步,小桃一下跳起来,挡在软榻前,大声道:“四姑娘,你若走近我们姑娘三步之内,奴婢就无礼了!”

    她自小身体健壮,这几年又跟顾全几个学了些拳脚,撂倒个把内宅女子不在话下。

    墨兰瞪眼:“你敢?!”

    小桃直直瞪回去:“四姑娘,那年您拿碎瓷片要划我们姑娘的脸,奴婢还记得。房妈妈了,若再有下次,只管招呼四姑娘的脸蛋,不用气!”

    墨兰气了个趔趄,心知小桃憨直老实的,最一不二,再看她结实矫健的圆身子,只好退后坐回椅子,恨恨拍着扶手,低骂道:“我自小就运气不好,今日才叫你们笑话。”

    明兰微微抬起身子,失笑道:“自小到大,姐姐每遇糟糕之事,总是怨天尤人。或怨爹爹不够宠爱,或怨祖母偏心,或怨姊妹们碍事。这毛病,到如今也还未改呀。这门亲事是姐姐自己算计来的,无人可怨了,姐姐就推给运气。姐姐何不想想,也许,所有这些,都是你自己的不是?”

    墨兰拍几大怒,额头青筋暴起,吼道:“我有什么不是?!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一个个攀了高枝,自己坐以待毙?”

    明兰半点不动,静静道:“从林姨娘教姐姐不要‘坐以待毙’起,姐姐就错了。”

    “你……!”墨兰气急败坏。

    明兰淡然道:“林姨娘教了些什么,观姐姐现下行径,我也能看出些来,无非就是争宠斗艳,整治妾侍,牢牢拿捏夫婿,分宠,挑拨,谄媚……”

    她轻轻笑了一声,“实话,无怪梁伯母对姐姐不满。林姨娘是什么身份,姐姐又是什么身份,好好一个正房太太偏去学妾侍做派,还想拿这些鬼祟伎俩安身立命。”

    墨兰手指紧紧掐着桌几,哑声道:“不许我姨娘,她如今已受足了罪!”想起前阵子去庄上看望生母,昔日美貌清丽的林姨娘,如今已成了个粗糙的坏脾气老妪。

    “除了她,还有谁来教我?我不听她,信她,还能怎样?!”

    明兰看着她,摇头道:“孔嬷嬷,祖母,连父亲,也常对我们姊妹训话,可姐姐都没听进去。你的运气差?那大姐姐呢。梁伯母可有算计过姐姐的嫁妆?可有往你屋里塞人?可有刻薄欺侮你的孩儿?哦……我忘了,四姐姐还不曾生养。”

    墨兰满心愤慨懊丧,一时又觉着灰心颓废,只觉自己一生无望,又想去抓破明兰的脸,身子却像定住了般,无法动弹,只能怨毒的瞪着明兰。

    “大姐夫曾过,四姐夫并非纨绔子弟,不过是年纪轻,好玩乐,心又软,易受挑拨,可骨子却不坏,好好盯着,鼓着劲,会有出息的。”

    明兰回忆华兰的话,轻声道,“即便四姐夫当初宠爱春姨娘,可若姐姐拿出道理来,谆谆劝导夫婿进取,斥责春姨娘的无理取闹。梁伯母还不欢喜坏了,能不给姐姐撑腰?往这条路子上,姐姐倒可以多使些手腕了,四姐夫焉能不听。”

    “可姐姐偏不走正途,去行那歪门左道。为跟姨娘争宠,不住给夫婿弄通房美婢,以图分宠,闹的屋里乌烟瘴气。这几年下来,大姐夫给大姐姐挣下数倍的嫁妆,可四姐夫呢?娶了姐姐后,数年来于仕途上竟无半点进益!我只问姐姐,若梁伯母哪日不测了,你们分家出去,四姐夫可能撑起门户来?”

    明兰缓一口气,深深道:“若我是做娘的,眼看我原先还能□的儿子,叫儿媳勾引的进取之心全无,整日厮混于花丛中,我能喜欢那儿媳么!”

    在督促夫婿用功奋进这点上,柳氏属于教科书般的典范案例。

    啪,啪,啪——响亮的拍掌声。

    墨兰冷笑着拍掌,大声道:“好,的好,到底是做了一品夫人的,果然的头头是道,只叫我这不成器的姐姐,恨不能一头碰死了,再投一次胎的好!妹妹现下飞黄腾达了,也别光顾着讥讽,好歹拉拔姐姐一把呀!”

    望着她那扭曲激烈的面庞,明兰静了好一会儿,忽道:“五姐姐随姐夫赴了外任,四姐姐从来不问,可知他们去哪儿了?”

    墨兰不屑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管哪处犄角旮旯,芝麻绿豆的小吏!”

    “……是泉州。”明兰轻声道,“当年爹爹领咱们住过的地方。五姐夫有本事,自行谋的差事,爹爹不过最后推了一把。”

    完这句,明兰长出一口气,只道:“我歇的够了,这就去前头告辞,姐姐不必送了,就此别过罢。”着便下床踩鞋。

    走出门外,小桃紧紧扶着她,嘟囔道:“姑娘也忒好心了,四姑娘哪里配了!您的好言好语,她还当是笑话她呢!”

    明兰揉揉小桃的刘海,微笑道:“傻丫头,有时咱们要做些‘应该’的事,而非‘需要’的事。”就当为梁夫人做件好事罢,她待自己还算不错。

    ……

    墨兰犹自坐在椅中,仿佛无力,脑中一片空白——

    泉州,那是多么好的地方呀。

    空气湿润温暖,到处都是碧粼粼的水塘,映得天光浅蓝明净,鱼米稻香间,悠荡着孩子们稚嫩的歌声,还有从海那边舶运过来西洋货……

    那是她最美好的时光。

    那时,她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生母林氏又那么体面。出门游玩,或见人待,哪个太太夫人不夸她漂亮,聪明,简直比嫡出的那两个还有大家风范。

    泉州,泉州,文炎敬,父亲的安排……本来,这都是她的。

    一时间,她满心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要:我恨九月,背上的痱子变成了汗疹,家里的老公变成了胖子。

第210回 千里姻缘.上

    第210回千里姻缘.上

    永昌侯府的这场分家风波足闹了大半个月,直至梁家大爷二月初回京,一俟往兵部述职毕,他就赶忙回家,先是痛哭流涕的跪倒在嫡母跟前,苦苦哀求原宥,再当着族人的面,痛斥妻子无知顽愚,为增加气氛,还当场扇了梁大奶奶一掌,接着跟三个兄弟痛陈亡父希望手足同心可持续家族发展的美好心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最后于耆老们欣慰目光中,四兄弟抱头痛哭,梁夫人抽搐嘴角,四个儿媳傻站一旁各自肚肠(到底年轻,表情转换不到位),好戏落幕。

    ……“这么,不分家了?”明兰啼笑皆非。

    柳氏叹气着点点头,又迟疑道:“六妹妹你,梁家大爷…真不知大奶奶所为么?”

    不等明兰开口,华兰就轻啐一口,不屑道:“哪能的事,做戏罢了!怪道人皆言梁老大非同一般本事,能屈能伸,精明果决。却不知为何做出这等反复之事,真真可笑!”

    明兰沉吟片刻,小心揣测道:“依我看,梁府大爷原是指着凭功袭爵的,谁知叫当头浇了盆冷水,见此事无望,便生出怨怼之心,又想几个兄弟都少能耐,侯府势力也不如前,还不如自立门户,少些牵连拉扯,便于信中向大奶奶透了分家之意。”

    柳氏和华兰听的点头,催促着明兰继续。

    “分家之事,本是梁家大爷在失了爵位后,怨愤意气下生出的想头,并未思虑周全。谁知大奶奶见风就是雨,又早存了这个心思,便真真闹起分家来,不曾想……”明兰略带讥讽的笑了下,没再下去。~

    “不曾想,傲气的梁伯母,先前从不在意庶务的,此刻却厉害起来,”华兰笑着接上,“拉上亲戚,壮了声势,掰起道理——父丧不足百日即议分家,哪儿都打脸的,梁大爷陡觉事情不好,忙悬崖勒马,哼哼,可怜大奶奶的脸哟,叫使了苦肉计!”

    柳氏听这姊妹俩侃侃分析,虽未亲见其中原委,竟和梁二奶奶私底下透露给自己的十中□,不由暗叹盛家儿女多聪敏伶俐,偏最傻的两个都叫自己摊上,夫婿也就罢了,总算肯听自己的劝,可那嫡亲小姑子……唉。//

    既知长兄无义,分家是迟早的事,劝促夫婿上进才是真的,待三年孝期满了,赶紧生个儿子,大局定矣——那万姓妾侍又不能再生了,膝下只一个丫头,再宠爱又有何用,跟她叫什么劲!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正回肠百转,苦思头疼之时,却听阵阵孩童般的嬉笑声从外头传进来,原来是明兰叫小桃开了半扇窗,好散散炭气。

    此时尚值寒气料峭,嘉禧居的庭院颇为广阔,绿枝领几个稚龄丫鬟打扫着积雪,地上薄冰未化,女孩们嘻嘻哈哈的顽闹着,或从地上捡薄冰来塞对方领子袖口,或互推着滑来滑去,摇晃着不稳,亏得都穿的暖和圆胖,倒不会伤着,只个个都顽的小脸通红兴奋。

    屋里三人看的有趣,过了片刻,明兰觉着些微冷意,便叫小桃关上窗。

    华兰转回来笑道:“起来,四弟就是这时候生的,记得那年,我还在院子里顶着风口顽呢,便有人来报‘大姐儿你又多了个弟弟’,我还没多想呢,一旁的奶嬷嬷就唠叨上了,什么‘不可再淘了,要端庄些才好’。”

    明兰半遮着帕子,吃吃笑起来:“我听房妈妈过的,大姐姐小时候淘的很,老太太和爹爹太太又都宠的紧,舍不得责骂,把老嬷嬷愁的呀……是以家中每多个孩子,她都要这么上几日,只盼天可怜见,能叫大姐姐忽生出为弟妹以身作则的心来!”

    柳氏听着也笑了:“这可真没想着,大姐姐如今端庄娴雅,相夫教子,外头谁不夸的,真该叫那奶嬷嬷瞧瞧。”

    想起童年幼稚,华兰也是摇头苦笑,“端庄娴雅谈不上。唉,我那嬷嬷原是奶大太太的,又照看我许多年,上了岁数,早些年就回去享儿孙福了。”又指着明兰对柳氏道:“这丫头倒是从小就老实,叫吃就吃,叫睡就睡,从不添乱,不像五妹妹,跟个炮仗似的,没半会儿消停。唉,一眨眼的功夫……”啧啧几声,感叹岁月如梭,又问及长栋婚事如何。

    柳氏笑道:“瞧近来忙的,都糊涂了,我正要这事呢。劳烦六妹妹去那边递个话,只老爷是千万满意的,只是上面还有老太太,不曾禀过长辈不好,前些日子已差人去问了,只等老太太回信,便可上门去提亲了。”

    明兰也笑道:“不差这几日的,正月里谁不忙,怕那边也无暇顾及呢。”盛老爹在面子活上,从不会少半分功夫,绝对叫人指摘不出一丝问题来。

    送走华兰和柳氏后,刚想叫乳母抱团哥儿过来顽,车三娘摇着丰硕的臀部上门来,刚落了座,她就迫不及待道:“夫人托我给凤仙姑娘寻婆家的事,有眉目了。”

    明兰颇惊:“这么快?”又失笑道,“姐姐好本事呀!”

    车三娘不掩得意之色,痛快的不加自谦,笑道:“咳,没这点本事,怎么吃这碗饭?”

    听她娓娓道来,明兰方知对方姓郭,乃某偏州县一镇上富户,夫妻俩都甚为能干,攒下上百顷良田的家产,妻子年长夫婿五六岁,今年已是知天命了,长子去年已成亲。

    郭妻年老色衰,想纳一房颜色好的女子来服侍丈夫,可小地方的丫头有几个整齐的;凤仙这样的罪臣之女最好,比良家贵妾好拿捏,又比烟花女子规矩。

    “只要夫人点头,这几日就可把人送过去了。”车三娘道。

    明兰巴不得快些了结,转身就去使翠微去问凤仙。

    过了半日,凤仙脸带红晕的来了,拧着碎花步站在厅前,明兰耐着性子听她自叹身世了半盏茶,才听她羞羞答答的问‘还有更好的么’?

    明兰板脸:“有,年前几位庄头来送年货,道还有数十壮力没婆娘呢。”

    凤仙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回话,愿意嫁过去。明兰这才敛了怒气,刚和颜悦色的跟她了两句,凤仙又红着小脸问‘那位相公生的如何’。

    明兰:……

    凤仙:那个,夫人打算许奴家多少嫁妆呀?

    明兰:……

    凤仙:路远迢迢的,旁的家什不方便运送,带银子即可。

    明兰:……

    用心险恶的对头送来的女人,好吃好喝供着,给她找婆家,末了,还要陪上一份嫁妆——明兰默了很久,实在无法容忍自己居然堕落成了圣母。

    到送出嫁前,她都拒绝再见凤仙女士,只愿出二十两银子作陪嫁,不过她可以带走当初甘家送来的首饰;临出门前,绿枝十分彪悍的从凤仙行李的衣裳堆中,搜出一对小巧的汝窑官藏青花玉凤转心瓶,另一个垂玉珰粉紫釉描金暖手炉。

    车三娘也是抹了一头汗:“我原先当她是个弱质纤纤的才女呢。”

    明兰暗叹,当才女是要付出代价的,像她那亲爱的小姑子廷灿小姐,自打嫁人后就无声无息,公主府管束严厉,打听都没得打听。还是小沈氏从郑大夫人那里听来些许趣闻,曾来调侃明兰‘你家小姑子可真爱出风头,韩府千金领着几家小姐办诗会,她倒摘了魁首’云云。

    又有张氏偶尔提及,仿佛是为了让新媳妇早日适应,新婚后第二个月,公主就派了个嬷嬷过去教规矩,半年后追加一个,一年后又补充两个。

    人家婆婆爱往儿子院里塞通房姨娘,这位公主却一个劲儿的塞嬷嬷,实在妙的很。

    这就是皇家的厉害,在公主府里讨生活,高兴了人家就‘自家人过日子百无禁忌’,不高兴了,就叫你学满13个学期共250个学分的规矩,甚至延毕,让你难受都没的。

    世道艰难,才女还不如包租婆吃得开。

    作者有话要:

    师太给我一个美差,让我去魔都两日一夜游,顺便干点活,被我严词拒绝,师太恼羞成怒,就叫我去一日内来回邻市,早五点到晚十点,做了近十个钟头的车,并且这两天要替去魔都的组员做活。

    累死我了.

    更新少了,对不起,赶紧回复正常。

第211回 千里姻缘.下

    第211回千里姻缘.下

    凤仙女士奔向新生活后七八日,石氏兄弟终于要回来了,车三娘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焦躁不安,瞥见明兰望来的好奇目光,她尴尬一笑:“自打成亲后,和我那当家的就没分开过几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当初好的,他在水里,我也在水里,他在火里,我也在火里。谁若早一步去了,黄泉路上好歹要等一等。”

    她的理直气壮,明兰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忍不住问道:“姐姐这般痴心,若是……石家大哥负了姐姐呢?”

    车三娘豪迈的笑起来:“我原先是个卖解的丫头,算是高攀,嫁个漕帮小头目;我想好好侍奉老娘,他要拉扯大兄弟,都是下九流,都有拖累,这就搭伙过日子了。以后的事谁知道,若他真敢起花花肠子,当我瞎了眼,红白刀子见真章就是了!眼下嘛,快活一天是一天。”

    明兰赧然而笑,相映之下,颇觉自己患得患失的好笑。

    石氏兄弟来的那一日,车三娘披着一件簇新的大红刻丝袄子去门口迎丈夫,落日余晖照在石铿黑黝黝的脸膛上,望向妻子的目光宛若艳霞般光彩。

    带回来十数个大箱子,其中十个是顾廷烨叫捎回来的,都是西北特产,各种珍贵的皮货,毛料,风干的菌菇瓜菜,党参,黄芪、当归,还有几张异域风情的厚毡,色彩浓丽绚烂。

    石铿道:“都是路上孝敬侯爷的。”又指着另几个大箱子,笑道,“这些是我们兄弟补上今年的年货,都是些粗物,夫人万请笑纳。”

    什么东西倒在其次,明兰关心的是人,若眉也挪着笨重的身子过来,怯怯的问了几句。

    石铿又道:“侯爷身子好的很,行军也顺,侯爷,叫夫人只管好好养胎就是,旁的不要操心。”又对若眉道,“公孙先生也好的很,近来迷上了西域的葡萄酒,为着战事,不敢多饮,叫我封了两车回来,叫姨娘收着,这酒以后跟儿子吃。”

    的确是公孙老头的口气,若眉听的一乐,低头捂嘴甜笑。

    石铿坐在门边了好半天,末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明兰,是顾廷烨的家书。

    信封厚沓沓,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顾廷烨于笔墨上素来简洁,往日里是多一个字都不肯写的。明兰突发妙想,不会是路上收的孝敬银票吧;谁知回屋拆开一看,竟然真是家书!

    信里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日常琐碎,絮絮叮嘱。

    一张张,一行行,断断续续,似乎是得空了就写,什么天况,士气,西北风土人情,还有将士间的闲谈笑话云云;往往每段后头,要添上两句戏谑调侃。

    什么‘风沙遮天蔽日,行不多时,只得安营扎寨,比你的脾气还大’,又或者‘老天爷跟你一个性子,变就变,错在哪也不叫人知道’,再不然‘这儿妇人多泼辣健壮,能骑会射,待这趟回来了,我教你骑马’……

    有时掰不出来了,就拽两句歪诗。

    什么‘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这还好些;‘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有点肉麻了;‘愿我如星你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明兰捧着信笺笑倒在床上,嗯,很好很好,你作星,我是月,回头来个众星拱月。~

    小胖子刚吃了半碗蛋奶糊,胖脑袋一点一点的要睡了,明兰用力亲了儿子一口,笑眯眯道:“以后要好好读书,别跟你爹似的,也不知哪上抄来的!”

    这夜,明兰将家书读了又读,把十几张信纸捂在心口,最后迷糊着睡去。

    ……

    次日,红光满面的车三娘来嘉禧居,眉目含情,皮肤滋润,明显昨夜激战酣畅;明兰打趣了她两句,车三娘便了来意。

    她言语清楚,三言两语之后,明兰大吃一惊:“石锵要娶小桃?!”

    车三娘扭扯着帕子,为难道:“离家几个月了,我们当家的打算这两日就走,那傻小子从昨夜就起就不对了,闷头闷闹的饭也不肯吃。我问怎么了,他把嘴闭的跟河蚌似的。他大哥要拔拳头了,这小子才开口,几年前见过小桃姑娘,之后一直惦记。这回见到,大家都大了,个子也高了,他就动了心思。”

    明兰呆了半响,才结巴道:“石兄弟…看上小桃…什么了?”

    记得几年前那次江上遇劫,获救后她就更衣休憩,一直坐在屋里定神,下头丫鬟们则忙着奔来奔去的收拾,那会儿一道帮忙的石锵自然见过她的丫鬟。

    小桃是个好姑娘没错,可相貌……明兰眼前浮现小桃的模样,圆圆的,憨憨的,粗粗的,笨笨的,很村姑气质。一见钟情?

    车三娘也难了,道:“这我也不知道。不如,夫人自己问问那小子?”

    明兰点头。因外男不好入内宅,她和车三娘只好坐轿到外厅去,另叫人去传石锵。

    到了外厅,站在门廊边的石锵少年,头顶几乎顶到梁了,脸红的好似煮熟的鸡蛋,跟卡住了喉咙似的,死活不出话来。

    车三娘几乎把石锵当儿子看的,见状,恨铁不成钢的走过去,用力捶幼弟道:“你倒是话呀!夫人了,正在给几个丫头看女婿呢,你再不,那煮熟的…”不对,八字还没一撇呢,人家姑娘根本没熟。

    “你再不,那长毛鸭子本就是会飞的…!”车三娘挥着拳头,吼道。

    明兰噗嗤笑了出来,厅堂内气氛一松。

    “你好好,到底喜欢小桃什么了?你若不出个道理来,我如何放心把小桃嫁到大老远去?”明兰柔声问道。

    石锵擦擦脑门上的汗,手脚都无处放,看看嫂子,再看看屏风后的人影,终于鼓足勇气道:“小桃姑娘……”憋了半天,“是个好姑娘!”

    车三娘绝望了,怀疑是不是自己从小管教太严了。

    明兰叹了口气,用中学训导主任哄学生出早恋的口气:“那你看,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小桃,是个如何情形呀…?”

    依她原先的打算,定要给那傻姑娘找个靠谱的夫婿才行,并且要近些,好方便照顾。~

    石锵开始回忆,没头没尾的了半天,只有一句关键:“…满船的姑娘都吓的厉害,有些哭,有些骂,还有些在发抖,连话都不会了…只小桃姑娘没有。”

    “那她在干嘛?”明兰也好奇了。

    高门内宅里的丫鬟都是娇养的,哪里见过劫匪。当时船虽已靠岸,但水面上还浮着几具尸身,不远处的船只刚扑灭了火,飘过来带着尸臭的焦味,船板上处处血迹未干,甫获救的女孩们惊魂未定,又要勉强收拾,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了。

    石锵脸上荡漾起一层梦幻:“……她借了柄鱼叉,然后到浅水边一气叉上十几条肥鱼,然后捡了把冲到岸上的匕首,当场斩下鱼头,刮鳞挖肚,然后唱着歌回去了。”

    这下非但明兰傻了,连车三娘也囧掉了,她很想摸摸自家幼弟的额头——难道那姑娘杀鱼剁头的样子十分明媚动人?

    “我就想讨这样的婆娘!”石锵小弟握拳,坚定道。

    明兰半响不能言语,最后只能道:“这个…我得问问小桃…”想到那傻丫头的性子,又补上一句,“怕一时半会不能答复。”

    车三娘笑道:“这个不急。陪了那么多年的丫头,夫人自然要细细为她打算。我兄弟岁数也不大,况且我们那堂房叔父过世还不到一年,慢慢来,慢慢来,待夫人想定了再。”

    她不如石锵小弟这么天真,凡事要多思多虑,让幼弟娶到心爱的姑娘当然好,可能娶顾侯夫人从小伴大的贴身侍婢更加好。不是要贪图什么好处,但多个跟侯府的牵绊,就算将来自己夫妻走了,石家在漕帮里势力不再,女儿和幼弟也有贵人照拂,不致受欺。

    ……

    直至回屋,明兰还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当下赶紧把小桃捉来问。

    小桃的反应比当初丹橘好,一点没脸红,呆了半天,只问:“嫁了以后,还能跟夫人住一道么?”

    明兰道:“这可不成。石家有点儿远,到这儿要小半个月的路程呢。”

    小桃立刻摇头:“那我不嫁。”

    “笨蛋,为什么呀?”

    小桃闷闷道:“当初和丹橘姐姐好的,倘若我要外嫁,她就不走了。我跟她,她在外头有人等,我没有,我会留下陪夫人的,叫她尽管嫁好了。怎么能话不算数?”

    明兰心头一酸,“你们两个……”

    她揽过小桃的头在怀里,像搂团哥儿一样,仿佛她也只是个小小孩子。

    “傻丫头,这话我跟丹橘过的,现在也跟你。”明兰鼻头也开始酸了,“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叫你们舍了终身幸福,就为了留在我身边。”

    尽管她也很舍不得。

    忍住眼中湿意,明兰拉起小桃的脸,认真道:“你自小到大,从未有一字一句一事瞒过我。现在,你老老实实跟我,你是识得石家小哥的,你…喜欢他么…?”

    小桃傻傻想了半天,摇头道:“我不知道。”

    明兰无奈道:“那你觉着他人怎么样?”

    小桃带着哭腔:“没去西北前,他就托人给我带了好几回东西,有安雅斋的酥糖,德福居的酱肉肘子,西街的荷叶莲藕粽子……这次他又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我偷偷去问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他,他都是捡自己爱吃的送来的。”

    着着,真的哭了起来,手足无措,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明兰叹气道:“哭什么,傻丫头,志趣相投,都是吃货,这不是蛮好的么。”替她擦干眼泪,又问:“那你愿意跟他过日子吗?一直一直。”

    小桃还是一脸茫然。

    明兰又好笑,又无力,挥手道:“罢了,你先下去罢,这事谁也别,叫我好好想想。”

    是稳妥起见,让这傻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呢;还是放她出去,让她拥有独立的人生呢;明兰抱着脑袋苦思起来。

    车三娘何等机灵,没几日就看出明兰的犹豫,便自己夫妇先回去料理帮中事物,求明兰恩典,叫石锵小弟再留一阵,好跟屠家兄弟学些本事。

    明兰正头痛呢,自是一口答应。那车三娘会来事,嘴上手上都没空过,屠家两位娘子早被哄倒了,闻听此事,也是乐得卖个人情。

    如此石锵小弟就留下了,在外院跟公孙猛挨着屋子住,平日跟凶巴巴的屠家老二学拳脚功夫,挨揍完毕,再去接上搜罗好吃的。

    好容易料理毕石锵的起居,廖勇家的来跟明兰回话,恰逢明兰在午睡,便托夏荷传话,夏荷一口应了,送走廖勇家的后,回了自己屋,看见碧丝懒洋洋的挨在炕头,笑骂道:“好个轻狂的小蹄子,把你惯的,廖嫂子差遣,你也敢装睡?!”

    碧丝无精打采的翻着手上诗集,娇滴滴的笑道:“叫我歇一会儿吧,有你一天,我且受用一天。”

    夏荷望着地上炭盆一会儿,悠悠出神:“看来小桃姐姐是终身有靠了。”

    碧丝闻言,猛的从炕上打挺起来,急急问道:“莫非那事是真的?”然后自言自语道,“难怪三天两头往里头送东西。”

    想起石锵挺拔的个子,漕帮的富贵,她嘟嘴道,“私相授受,也不怕丢丑!”

    夏荷摇头笑道:“你呀你,眼红了不是。人家送的是吃食,你一口,我一嘴,姐妹们早分着吃完了,难道你没吃?何况……”她抿嘴,“何有昌家的都不话,显见是夫人的意思。”

    碧丝闷闷道:“谁眼红了,谁眼红了!翠微姐姐自小就疼小桃和丹橘,夫人也处处体贴她俩。真不知石家看上那笨丫头什么了?”

    夏荷好笑的望着她,“我是后头来的,不能和你们比。不过呀,你也是活该!”

    “你什么意思?”碧丝小声问道。

    夏荷道:“我虽服侍夫人不久,可也瞧出夫人温厚和善,像你们自小服侍的几个,但凡好些的,夫人焉能不上心?那秦桑和丹橘,都嫁出去的,夫人还三不五时捎些东西过去,这样的主子……啧啧,上辈子修来的。”

    她走到暖炉旁,倒了杯热茶轻轻吹着,“那燕草我没见过,若眉是自己给夫人找为难,至于你嘛…”她坐到碧丝身边,调皮的戳她脑门,“委实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碧丝不乐意的扭了扭。

    夏荷继续笑着:“就没见过你这么好吃懒做的;分衣裳胭脂了,你跑头一个,有活计要做了,你躲的没影儿了;肥鹅大鸭子,绫罗绸缎,只得了您碧丝姑娘每日描半片花样子,做三两针刺绣。闲了,不是看书,就是吃吃喝喝。阿弥陀佛,我的佛哟,您是来做丫头的,还是来当小姐的?也就是夫人和几个姐姐好性儿,从来不你。换做别家,哪容你享福?!”

    碧丝生性柔顺,又贪图安逸,只想永远这么过下去,好吃好穿,不用干活,还有小丫头伺候,可眼见姊妹们一个个都有了着落,她不免心中暗暗着急。

    “不过是个混江湖的下九流,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低低嘟囔着。

    夏荷笑道:“你浑什么呢,不是好人家,夫人会这么为难?你看看车氏娘子身上穿的戴的,撒起银子来眼都不眨一下。”随即又叹气道,“真出去了,那可是当家做奶奶了。”

    “既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干嘛……”碧丝红着脸,放低了声音,“干嘛不挑个好的做弟媳。我瞧石太太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夏荷失笑:“我的好姐姐哟,你是真傻不成?”想跟这糊涂的也解释不清,索性最直接的,“石家要开枝散叶,石太太早看过了,小桃姐姐是宜男相,喜欢的不得了呢。”

    呷了口茶,继续道:“石太太不高明?呵呵,她瞧出夫人心动,可小桃姐姐不开窍,夫人不放心的,不就是石家哥儿的品性么。人家索性把兄弟留下,叫夫人可劲儿的细细查看,若真是个好的,夫人就替小桃姐姐做主喽。”

    碧丝听的急了起来,扯着夏荷的袖子道:“那,那我怎么办?连绿枝也有眉目了,夫人属意外院的小陈管事,都托廖嫂子去跟陈家老俩口了,只有我……”

    夏荷拍拍她的手,笑着安慰道:“依夫人的秉性,总之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不过要怎么用心给你这么个好逸恶劳的丫头挑夫婿,也是不会的;估计你将来的日子……呵呵,要粗茶淡饭一些了。

    碧丝素来好哄,既没胆量爬侯爷的闯,也没毅力尽心办差,勤恳努力,只是听了夏荷的话又放下心来,懒懒的躺倒去翻诗集了,活脱一个小姐样儿。

    夏荷托着下巴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

    其实,她倒希望小桃嫁出去,能多些表现机会;话,能在这种明理清白的好人家里做丫头,实在是福气。

    院里气氛和缓,丫鬟间也不用斗眼鸡似的,只要好好干,将来不敢比绿枝好,总也能丰衣足食;运气好了,还能放出去安家立业。

    作者有话要:

    仅以夏荷向路春瑛姑娘致敬。

第212章 人人都需要夸奖

    、、、、、、、、、、

    如此两处安置,石锵每日在外院上着屠家兄弟的体育课,小桃则继续在内院吃香喝辣,嘉禧居一众女孩受多了孝敬,又想小桃平日和善,将来不定有大造化,先前的调侃玩笑逐渐散去,愈发替石小弟说起好话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连着受用了两回蜜汁火腿后,小桃那迟钝的心肝终于叫肚肠感动了,她决意致谢,因不通墨,便做了两个横平竖直的结实荷包过去。

    一个继续送,一个继续谢,趋势渐转为纯口头道谢,一来二去的,两人从见面说不足五个字,逐渐谈及人生理想星星月亮还有那些年一起杀过的鱼。

    无须各耳报神来通风,小桃便将每回相见情形跟明兰老实说了。石锵自小随兄嫂走南闯北,颇有些见识,谈及风土人情,各地趣闻,虽是言辞拙讷,但胜在内容丰富,很叫小桃钦佩。但凡叫小桃钦佩的人,她只一种方式表达,就是放开了狠夸。

    是以,明兰于欣慰他们守礼自重,并无逾矩之余,心头不免酸溜溜的——话说这十几年来,小桃都只夸她一人‘好聪明,好有见识,好厉害哟’的说!

    明兰忽然很有找石小弟碴的冲动。

    这日上午,她拿了点物册与翠微合计,这一冬来,府中收入好些毛货皮,全家统共那么几人,别说大人,便是两个正长身的女孩都各做了两身紫羔皮袄另一条大毛风兜,过年时又送与几房亲戚好些,依旧剩下不少。

    眼见即将开春,明兰怕积存坏了,便商议要好好贮藏,新打造了十口半人高的樟木大箱柜,预备将皮毛货捡那干凉煦日晒得了,才能按册存好。

    足忙活了半日,直至吃午饭方好,看着那需两人扛的厚实的樟木箱,明兰不由得微微咋舌,想怪道那些积古的老君老封君们都私房惊人,天两头有东西赏小辈,照这么下去,大约等自己老了,也能有好多压箱底的宝贝攒下了。

    翠微看明兰略略蹙眉,却是想左了,便笑着劝道:“夫人莫怕放坏了这些,如今家里是人口少,待夫人多生几个少爷姑娘,回头满院的孩,一个个大了,到时怕都不够穿的。”

    明兰莞尔,也不辩解,叫她自去忙了;躺在暖暖的炕上歇了午觉,待醒过来后稍事梳洗,又叫乳母将小胖抱来教说话。

    团哥儿穿了件大红夹银鼠短绒小袄,以金线绣着富贵长命连身纹案,脚上蹬了双圆头圆脑的虎头鞋,由乳母牵着走进屋来,红扑扑的白嫩脸颊边还留着被褥睡痕,一见明兰便松开乳母的手,跌跌撞撞的挨过来,也不待人抱,就手脚并用嘿咻嘿咻的爬上炕去。

    那乳母满脸堆笑:“大哥儿愈发走的稳了,若非今儿才睡醒,平时走是再不肯叫人扶的。”自打明兰怀了身孕,她就很乖觉的管团哥儿叫‘大哥儿’了。

    明兰道:“我如今身重,还要妈妈多费心了,将来团哥儿大了,必不会忘了孝敬妈妈。”

    那乳母噗通跪下,连声道:“能服侍夫人和大哥儿,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这么大的家底,想伺候大哥儿的满坑满谷,哪有小的邀功的份。”自团哥儿断奶,由盛老送来的两个乳母已放了一个;自己日日小心谨慎,耐心照料,终博得顾侯夫人满意,才能留在侯府。

    明兰笑了笑,叫她下去吃点心歇息,自己教团哥儿说话游戏。

    团哥儿自小身健壮,吃睡妥帖,走起来也是蹬蹬有力,偏只说话歪七扭八。

    明兰指着邵氏让他喊‘伯娘’,小胖叫‘跛羊’;指着华兰让他喊‘姨母’,他喊‘衣服’;蓉娴两个教了他好半天‘姐姐’,他只会说‘借钱’。

    ——你才借钱!你们全家都借钱!

    气了半天,才想到自己也被绕进去了。明兰今日决意好好矫正小胖的发音,在炕上逗他顽了会后,便叫小桃搬了把矮矮的小杌,让团哥儿规手矩脚的坐好,开教。

    她指着边上圆桌,字正腔圆道:“桌儿。”

    小胖奶声奶气的:“……猪儿。”

    明兰忍住额头青筋,拉长了调教:“来说——家。”

    小胖很乖很天真:“——瞎——”

    明兰大怒,“笨蛋!”

    小胖咯咯笑着,神发音:“粪——蛋。”

    明兰不禁气结,一忽儿怀疑这小是不是在恶搞,一忽儿怪顾廷烨那四肢发达的基因差劲,崔妈妈端着炖盅进来,见母俩大眼瞪小眼,笑道:“夫人急什么,既是能说话,就不必怕了。还有了,照老人的说法,小孩家的,晚些说话的,大了说话才灵呢。”

    明兰心中怀疑,手上却老实的垫起勺吃起来,崔妈妈慈爱的抱起小胖,一勺一口的喂他蛋奶糊,小胖见母亲吃的欢,也不挣扎的乖乖张嘴。

    母俩堪堪吃完,擦嘴漱口毕,外头便来传报,说小沈氏来访。

    明兰忙下炕穿鞋,扶起髻上斜斜欲坠的珠簪,让夏荷给自己整理衣裳,对镜打量了下,才走到外屋去迎,不多时,小沈氏带着一个小丫鬟一个婆,笑着进来。

    明兰嘴里念着‘稀客’,一手捧着隆起的肚皮,一手拉小沈氏到梢间坐下,“我还当你这辈都不出来了呢!外头人都说,你做了娘后,忽贤惠起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边说边打量,只见对方容色清减,气色却还好,只不像刚生完的丰腴,反比以前瘦了一圈。

    小沈氏赧然,叹气道:“早先天不怕地不怕的,现下才知道,自己是个没出息的。这几个月里,一来要照看闺女,二来嘛……唉,不瞒你说,我怕人家问东问西。嫂嫂时时劝我想开些,我想着,旁人不见也就罢了,你却是和我投契的,不该也断了。”

    因生产时落下毛病,她很受了些罪,足坐满了双月,此后数月,统共只出过一趟门,还是去庙里烧香还愿,已全不复往日东走西逛爱八卦说笑的活泼劲儿了。

    明兰心里唏嘘,却笑着去看那婆怀里抱的襁褓,只见那女婴生的小小巧巧,秀眉大眼,活脱跟小沈氏一个模印出来的,就是体气弱了些,叫声跟小奶猫似的微弱。此时绿枝早取了一个盘过来,上头用红绸压了一副孩童戴的赤金锁件。

    “早就给你家丫头预备好了,本想你若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了,待我生了后,再杀上门去。”明兰笑着叫绿枝递给那婆。

    “呸,你才乌龟呢。”小沈氏笑嗔道,捡起那小金镯小金脚环来看,又见那金锁片好生精致,通体打成一朵半开的芙蓉花苞状,栩栩如生,正面錾了个大大圆润的福字,反面刻了‘平安岁’四个小字,锁片下头垂着几条细小的莲坠儿。

    “好新奇的花样,我倒从未见过。”小沈氏摩挲着,也觉着喜欢。

    明兰笑道:“我想你家长辈多,那祥云锁片必是不少的,便自己描了样,叫金铺打的;也不用正经戴着,便当顽的使吧。”

    小沈氏心知明兰早先预备的礼物并不是这些,必是她知道自己以后嗣艰难,特意做了这好看物件教自己高兴,她心中感激,哽咽道:“好妹,亏你惦记了,我,我……”

    明兰怕她哭起来,连忙叫崔妈妈把团哥儿从里屋领出来,指着小沈氏让他叫‘婶’,小胖响亮的喊了声‘绳’,所幸发音相近,众人倒也未察觉。

    小沈氏见团哥儿生的虎头虎脑,白胖滚圆,喜欢的不得了,搂在怀里不肯松手,连着亲了好几口:“大半年不见,没想长这么大了。”她记得团哥儿生日,又道:“今儿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待你过两周岁时,婶一定给你好好预备。”

    亲热玩笑了会儿,小沈氏屏退丫鬟婆,明兰也叫崔妈妈把团哥儿抱下去,却留女婴在暖和的炕上睡觉,小沈氏本就不愿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便脱了鞋跟明兰一道上炕,轻拍着女儿哄着,边说笑道:“听说我嫂近来赚了你们盛家一双媒人鞋。”

    明兰楞了下,才意识到小沈氏说的这个‘嫂’不是郑大夫人,而是张氏,心中微奇,依旧笑道:“月前我祖母回了信,说这媒做的好,没有不肯的;前儿我娘家嫂已前去提亲了,说是先定亲,过两年成亲。”

    小沈氏啧啧两声,笑道:“你家老是个爽利人,出手也大方,听说叫带回一对翡翠镯做定礼。我嫂说,便是她,也少见成色这么好的翡翠,通体剔透,那水头,那翠色,啧啧,倒不像是中原的,真是难见的珍。”

    明兰知道祖母是怕长栋聘礼单薄,又是庶出,不像长柏长枫,一个有王家嫁妆,一个有林氏财货;怕聘礼中没贵重物件压着,叫岳家看轻了。

    她笑着解释:“那是祖母的陪嫁,听说原是骁国王宫的藏物,早先徐家老公征滇南时的缴获,后武皇帝又赏了勇毅侯府。唉,现下滇边封着,市面上哪有这么好的货色。”

    “原来还有这么个来历。”小沈氏听的入神,拍腿道,“你不知道,我沈叔和婶两个见了都说不出话来了,我嫂说,如今老两口正商量着多添些嫁妆呢。”

    沈家新贵,银田地是不缺的,缺的就是这种有来历有底蕴的珍藏。

    “别介别介,我祖母这几年回不了京,便给小孙媳妇些见面礼,别倒像是我娘家来催要嫁妆的,你回去说了,嫁妆适即可。”明兰怕将来闹出不快,连忙摆手道。

    小沈氏本就是受托来探话的,听明兰这么说,便放下心,笑着扯起沈家备嫁妆的趣事。

    明兰听了半天,听她口口声声‘我嫂说如何如何’,终于忍不住试探道:“你……和你嫂,那个……好了?”

    小沈氏微微苦笑,摇头道:“想想以前,明明无冤无仇的,真是何苦来哉。唉,她也是不容易。”叹口气,又低声道,“如今我自己吃了苦头,才知道好歹。”

    明兰摸摸挺起的肚皮,心里替她难过,“……你大嫂是个什么说法?”

    小沈氏慈爱的望着熟睡的女儿,口气酸楚,“嫂嫂劝我说,叫我别怕,我们是有规矩的人家,便是妾侍生了儿,也越不过我去。”说着,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她连忙擦去,强笑道:“叫你看笑话了,我哪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何时拦着不给相公屋里置人了。”

    她吸了吸鼻,抬头挺胸道:“我姐姐是当朝皇后,哥哥是掌兵的大将军,哪个狐媚魇道的敢蹬我的脸?!我只是怕……”她鼻头一酸,哽咽道,“将来我去了,这孩没娘家兄弟撑腰,可怎么好?大嫂生的侄儿们虽好,可到底隔了一房,是堂兄弟。”

    慈母心肠,俱是如此,等将来皇后国舅俱过世了,那些表兄弟堂兄弟都自己成家立业,有几个能管到的。明兰将心比心,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劝起,只能陪她静静坐着。

    过了片刻,小沈氏收了眼泪,讪讪道:“叫你瞧笑话了。我现下镇日就爱胡思乱想,其实哪那么急了,别说相公如今远在陇西压送粮草,况且……唉,我公爹委实不大好,婆母也跟着病倒了。大嫂忙的连轴转,既要伺候公婆,又要关照一大家,我怎好只想自己,也该帮着尽些力。”一旦父丧,武将或可夺情,但纳妾生是不要想了。

    明兰早知郑老将军的病况沉重,并不吃惊,殷殷劝着:“既是如此,你愈发该保重自己。车到山前必有,或者将来那哥儿是个有良心的,会孝敬嫡母,疼爱嫡姐,或者你家丫头福大命大,跟你似的,一跤跌进个蜜糖罐般的好人家,夫婿疼人,婆母嫂都厚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何苦早早就愁的死去活来。”

    小沈氏破涕为笑,“真要那样,我天天磕头上山去法华寺,也是肯的。”笑了一阵,她忽想到一事,看了明兰的脸色,迟疑道:“有件事儿……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明兰翻白眼,笑嗔道:“废话!你素来都是该不该说,都说的。”

    小沈氏斟酌了片刻,缓缓道:“你是知道的,我们郑氏本家忠敬侯府与韩家有亲,前几日老侯爷老夫人来瞧我公爹,几位堂嫂也来了,世夫人跟我嫂嫂嘀咕了好一会儿,事后嫂嫂与我说……”她面露犹豫,“说庆昌大长公主近日要给她家爷讨个二房。”

    明兰楞了下,“讨二房?不是纳小星罢。”儿房里纳个妾,还需要公主出面?

    “不是寻常纳妾,有帖扯书的。”小沈氏摇头道,“听说那姑娘还是个教谕的闺女,不知怎的,竟给公主看上了,便讨来给儿做小。”

    明兰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么大模大样的由婆母出面迎娶二房,不是当面打脸么,不由得狐疑道,“……廷灿她,不讨夫婿喜欢么。”

    小沈氏摇摇头,压低声音:“我听说,是你那小姑脾气大,一个不好,就给夫婿脸瞧。姑爷跟通房多说句话,她都要病上数日,哭成个病西施,还赶夫婿出屋。起先你家姑爷还哄哄,可到底是要读书上进的人,哪能天天陪妻室吟诗作对,作小服低……”

    明兰直听的暗自苦笑——你倒是想大秦氏,也得有那缺心眼的顾偃开捧场才行呀。

    庆昌大长公主忍了这两年,到底捱不住了,又不愿让没头没脸的丫头奴婢生下孙,便讨了个读书人家的女儿做二房。

    “你和你家夫人之间……”小沈氏想不出适当措辞,“那个……不大对付,嫂嫂叫我来跟你说一声,叫你心里有个数。”

    自明兰生团哥儿那日的大火后,京中各种若隐若现的传闻就不绝于耳,众人又见分家后,两房人几乎不曾来往,往来亲朋便都有想头了。

    送走小沈氏后,明兰皱眉思片刻,很快心中有了定论,随即心绪大定,扶着夏荷缓缓走到里屋,却见团哥儿已摊成大字型呼呼睡着了。

    崔妈妈见明兰进来,起身将她扶来坐下,又听她喃喃什么‘沈家姐姐真够意思,亏得她来报我……’

    崔妈妈叫夏荷去端热茶,蹲下替明兰脱鞋,再宽去外头衣裳,让那母俩头挨头一道歪着,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戏谑的笑容,“郑家两位待夫人这么好,其中用意,夫人真瞧不出么?”适才她一直在隔壁屋,两人的对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明兰转头讶异道:“用意?还能什么用意。”

    崔妈妈坐在明兰榻边,慈爱的捋起她脸上的碎发,“我的姑娘,你是聪明一世的,居然听不出。那郑没口的说如何疼惜女儿,怕将来孩无靠……说来说去,那还不好办,找个知根知底的诚实厚道人家就是了。我看,大约郑大夫人也是知道的。”

    说着,便把目光落到明兰身上,再落到炕上的团哥儿,似笑非笑。

    明兰张大了嘴巴,低头看了看熟睡的小胖,抬头道:“……不会吧……?”话虽这么想,她越想越有可能,不免一阵心里发渗。

    “团哥儿将来要承袭爵位,他的媳妇……得能干些罢。”不是她嫌弃小沈氏的女儿,而是……她也说不好,若是郑大夫人的女儿,那她立马点头。

    咦?她的思维怎么越来越像宝玉他娘了。

    崔妈妈见明兰愁眉苦脸,暗暗好笑,“也不见得就是团哥儿。我看郑未必愿意闺女做长嫡媳;她适才不是问夫人的怀相和产期了么?”

    明兰反射般的捂着肚,惊疑不定,“……就算这胎又是哥儿,可比她家丫头小呀。”

    崔妈妈笑道:“差个半年一载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小儿媳可比大儿媳好当呢。”

    明兰傻掉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长不满两岁,次还没出生,她就要开始考虑媳妇人选了。

    崔妈妈噗嗤笑了出来,拍着明兰劝慰道:“夫人不必急,我看郑也不见得非要跟夫人做亲。哥儿大了会怎样,性如何,有出息么,谁也不知道,人家做娘的且得瞧呢。”

    明兰彷如梦里雾里,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么说来,她跟威北侯夫人忽和好了,不单单只是想明白了,怕也有这个心思在里头罢。”

    张氏的儿比小沈氏的女儿大半岁,不但年岁更合适,且是姑表之亲,张氏性正直,不会为难儿媳。

    崔妈妈笑出声来:“夫人真聪明!”

    听得这句话,明兰顿时悲从中来。

    话说自打小桃拍拖以来,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夸奖了——所以才变笨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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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张良计与过墙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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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沈氏的情报异常准确,才过去两日,这日上午明兰发毕对牌,正逗着胖团作揖,绿枝就火急火燎的奔跑进来,道夫人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崔妈妈抱团哥儿的臂膀明显紧了紧,绷脸望向明兰,明兰缓缓站起身来,道:“妈妈把哥儿给乳嬷嬷罢,小桃服侍我到榻上去,绿枝,……去请大夫人。”

    最后五个字仿佛含着异样口气,绿枝响亮应声,当先一个出门去了。

    过不片刻,邵氏神色慌张的匆匆而来,一踏入院中,便见明兰身边丫鬟们进进出出,或烧水炖药,或戒备的站在庭院中,尤其几个大丫鬟,那神色如临大敌般。

    邵氏走进里屋,只见明兰缩躺在榻上轻泣,崔妈妈和小桃坐在床边不住低声劝着,邵氏大吃一惊,忙道:“我的天爷,这是怎么了?”

    崔妈妈满面愁容,起身回她道:“今儿一早原本好好的,谁知夫人一听夫人来了,就吓的什么似的,死活不肯见人。”

    邵氏呆了呆,快上几步到床边,握着明兰的手,柔声道:“好妹妹,哪里身不适,跟我说说,可别惊着肚里的孩。”

    明兰缓缓从被褥中抬起头,脸色发白,又是惊惧,又是戒备,她颤声道:“嫂嫂,我怕……我不要去见她。”

    邵氏愣住了,她原在屋里看花样,听到夫人来了便起身整装打扮,想着大约得出去行个礼,谁知绿枝面带慌张的来报明兰有请,她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她忙劝道:“这怎么成?好妹妹,若你身不得劲,请夫人过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明兰直直坐起,眼睛睁的大大的,透着一股奇异的神气,竟有几分怀崽母狼的凶狠,“我不去见她……她又想来害我了,我绝不见她!”

    说完这句,她就抱着肚,朝里躺下,颤着身,低声哭泣起来。

    邵氏欲待去扳她身,再好生劝导一番,却叫崔妈妈拦住并拉起身来,只听崔妈妈道:“您瞧见了,夫人是叫上回给吓着了。也是一般挺着肚,也是一般侯爷不在,夫人是长辈,夫人只有叫收拾的份儿。只求大夫人念着往日情分,到外头去招呼夫人罢。”

    邵氏僵在当地,还没想出要回什么话,已被众人推搡簇拥着到前头厅堂去了,发现夫人已坐在首座喝着茶了,她见只邵氏一人出来,眉头一皱:“老二媳妇呢?便是分家了,难道我就不是她长辈了,她就恁般尊贵,连见都不得见了。”

    邵氏慌慌张张的敛身行礼,支吾道:“弟妹……她,她……身不适,怕不能见您……”

    夫人怔了下,冷笑道:“好好好,我来了,她就病了。不能出来见我,那我去见她!”说着抬脚便要往里冲,谁知廖勇家的领几个健妇堵在当口。夫人大怒,骂道:“不长眼的奴才,也敢拦我的!”

    邵氏听了这话,微微惊奇,记忆中的夫人从来都是温和气,举重若轻,虽在府中说一不二,权柄重,却从不疾言厉色——怎么今日这般凶神恶煞,火烧火燎的?

    她缩在一旁,偷眼去看,只见夫人穿着首饰一如往日端丽高贵,只是气色不好,面皮发黄,身明显消瘦许多,神情中更是说不出的焦躁。

    廖勇家的不慌不忙,恭敬道:“侯爷出门前定下的规矩,没夫人点头,任她是谁,都不能随意往里闯。”她挑眼看了下夫人,又笑笑补上一句,“夫人身重呢,出事就不好了。”

    夫人气了趔趄,指着廖勇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一跺脚,转身朝邵氏,厉声道:“好!你们这儿如今是金銮殿,我闯不得,怕冲撞了里头那位天仙!你这就进去跟她说,我有要事商量,要么她出来,要么我进去!不然,我就不走了!”

    邵氏这辈都没跟夫人顶过嘴,哪敢不从,闻言后转身就走,一匆忙的奔至嘉禧居里屋,顾不得喘气,赶紧将夫人的话与明兰说了,谁知明兰怕的梨花带雨,哭叫道:“有什么可见的?!难不成还叫她放一把火,烧死我才好!”

    邵氏哑口无言,没劝上两句,又叫崔妈妈使婆推了出去,听身边丫鬟连声催促自己去前头打发夫人,她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边是娇贵不得惊动的弟媳,一边是威严素著的婆母,两边都得罪不起,两边都应付不了,邵氏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维谷。

    站在原地楞了半响,邵氏还是想不出如何是好,茫茫然的溜回自己院落,走进里屋。

    娴姐儿正伏在炕几上写字,见母亲失魂落魄的进来,问道:“娘,怎么了?不是说夫人来了么,你怎么回来了。夫人要见我?我早换好衣裳了,这就能去。”

    邵氏听了这镇定的语气,好似忽然找着了主心骨,抓着女儿的小手一顿急诉,好容易才将适才之事说了个七七八八,她着急道:“我的儿,娘怎么摊上这事儿了?!这好好的,跟我什么相干,怎么会……?!”

    没头苍蝇般的急了半天,她忽想起什么,低声道:“你说……你二婶,是不是装的病?”

    娴姐儿静静的听着,放下手中的玉管青鬃小笔,“是不是装的,有什么打紧的。二婶的意思清楚的很,她不想见夫人,连照面也不愿打,还要娘去出这个面。”

    邵氏急的都快哭出来了,捂着帕发急:“你你你……这可怎么是好……”

    娴姐儿道:“娘跟夫人去说就是了。”

    邵氏一把扯下捂在脸上的帕,拍在桌上,怒道:“死丫头,读了两天书,浑说些什么呢?!那是夫人!我我……我哪里敢放肆!”

    “娘你怕什么?”娴姐儿抽出自己的帕替母亲拭泪,笑道,“现下咱们都分家了。夫人还能打骂咱们不成?”

    邵氏低头拭泪不语。

    娴姐儿轻轻叹气:“娘,我知道,你是怕得罪了夫人。二叔现下在前方打仗,团哥儿还小,若有个什么,怕她将来为难咱们。”

    邵氏只觉着满心凄苦,搂过女儿小小的身,哭道:“我的好孩,难为你这么点大,就这么懂道理……没了你爹,咱们娘俩的日,能不小心着过么?”

    娴姐儿蜷在母亲怀里,幽幽道:“若是为着这个,我劝娘一句,大可不必顾忌了。其实,娘去不去外头应付夫人,咱们也早得罪她了。”

    邵氏惊道:“这话从何说起。娘进门以来,自问从未对夫人有半点不恭呀。”

    娴姐儿小小叹了口气:“娘,当初爹为我们做了些什么,难道你看不明白么?不肯过继叔的儿为嗣,退还祖父给二叔的田地银两,亲笔上疏宗人府,请立二叔承袭爵位。临终前,更是当面列清侯府家产,更对族人说什么两位叔祖父是早分了家的。”

    邵氏听的发怔,不明女儿忽提这些作甚。

    “我小时候半懂不懂;可这几年渐渐大了,又跟薛先生道理,才慢慢明白。”娴姐儿眼睛开始发红,“明着看来,爹爹是为了劝二叔回心转意,保住侯府爵位;实则……”她稚嫩的脸庞流下两行清泪,“爹爹都是为了娘和我!”

    想起亡夫临终前般筹谋,只牵挂自己娘儿俩,邵氏再也忍不住,捂着帕失声痛哭。

    娴姐儿低头擦干脸上的水渍,坚强道:“爹爹临终前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得罪人?爹爹这是拿四叔祖父,五叔祖父,还有夫人,换了我和娘日后的尊荣富贵呀!连我都看得出来这事,何况夫人?到了这会,娘还指望她能不记恨爹?唉,娘,爹早就替咱们选好投靠哪边了,娘还有什么顾忌的。”

    邵氏抽泣道:“既然你爹都这么委屈了,为何你二婶还非要我出这个面!我……我,我是见了夫人就怕呀……”

    娴姐儿懂事的轻拍母亲的背,柔声道:“娘,二叔是应了爹爹要照看我们,可怎么照看,照看的好坏,就全凭二婶的心意了。娘,您说,这几年来,二婶待咱们怎么样?”

    邵氏抬起脸来,边擦脸,边迟疑道:“……说句良心话,你二婶,是厚道善良的。”

    娴姐儿抬头思道:“上的姊妹里,有位郑四奶奶的外甥女。她爹是个秀才,屡试不第,只好给族中为官的兄弟做了师爷,跟着外地赴任去了。就这样,家里当家的大伯娘还常克扣她们母女的份例,衣裳吃用,不是慢一步,就是短缺了。”

    她转头注视母亲,好声气道:“娘,二婶若也那样,单一个守孝的由头,就能省下我多少衣裳穿戴。可二婶非但不那样,还变着法儿的给我整治皮裘首饰,每每出去,人都说,没见戴孝的小姑娘,还能装扮这么精致素雅的,显是家里用心的。还有娘日常礼佛,烧香,捐香油,哪回二婶叫咱们自己出银了?都叫走公中的账目。”

    邵氏听的也是动容,真诚道:“你二婶,待咱们真是没话说。”顿了顿,咬牙道,“你说的没错,便是为了报这份情,我也该替她出些力气。”

    她是大人,又想多了一层,将来娴姐儿议亲,自己是孀居之人,娘家又不甚得力,能有多少人面,想找个上选人家,怕到时还要明兰出力。

    “可……该怎么跟夫人说呢?”一想到强势能干的前婆母,她又开始六神无主。

    娴姐儿歪头想了想,“二婶不是说‘怕见她’,‘怕再放一把火’么?娘不如直说,反正娘也只是传话。”顿了顿,她小小的脸庞上露出一种孩气的讥讽,低低嘟囔了句,“反正,也不算多冤枉了。”

    听到前面几句,邵氏险些跳起来,正要尖声训斥,待听到最后半句,她忽又偃旗息鼓,无力的喟叹几声,然后叫外头丫鬟进来,服侍自己匆忙梳洗,对镜整装,站在门口深吸几口气,狠狠跺了下脚,出门而去。

    再见夫人,只见她已等的万分不耐烦,见了邵氏当即冷笑:“多日不见,连你也金贵了?不过传句话的事,折腾了这么半天才回来!”

    邵氏依旧怕她的很,几乎想转身逃跑,想起女儿的将来,只能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将明兰的‘惊吓病情’诉说并夸大了一番,当说到‘放火’云云之时,夫人涌上满脸戾气,目光凶狠的叫人不敢正视。

    邵氏虚脱着才把话说完,最后道:“弟妹说了,她……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见您的……逼急了她,她就去娘家,还有沈家郑家搬救兵。”

    她喘上一口气,几乎用尽了这辈所有的胆量,连看都不敢看夫人,哆哆嗦嗦道:“……反正,您也闯不进去……不如就……就回去罢……”

    夫人脸色铁青的吓人,仿若一副青铜鬼面,直吓的邵氏几要跪下了;只听她短短冷笑几声,上下打量了邵氏和厅中仆妇几眼,“好好,我记下了!”

    说完这句,她转身就走,再也没回头。

    邵氏瘫软在地上,直至仆妇将她扶出厅堂,冷风一吹,她方才觉察出背心一片冷汗。

    廖勇家的很细心,瞧出邵氏满头冷汗,回头便嘱咐婆熬煮姜汤,另定神的汤药送去,然后才赶紧去明兰处。

    听了回话,明兰神色淡然的坐在炕上,缓缓吃着一盅木瓜竹荪炖排骨,低声道:“我是不是狠心了?”她轻摸着肚,感觉那有力规律的胎动——她永远,永远,也不会让那老妖婆再见她的孩了。

    崔妈妈淡淡道:“上回府里起火,大夫人连桶水都没叫人提出来呢。也该她明白些了,总不能老这山望着那山好,性断了这头,免得怕夫人找她做耗。”又道,“娴姐儿倒是个好孩,不枉夫人疼她一场白。”

    明兰点点头,“妈妈记得不,去年初拜岁时,祖母见了娴姐儿,也说她福泽深厚。”

    崔妈妈瞧了瞧屋角的滴漏,转头道:“我看林医也快来了,夫人还是快躺回去罢。”

    明兰摇头苦笑,做戏要全套,才能效果显著。小桃扶她躺下,边替她揉着小腿,边疑惑道:“要是叫林医瞧出夫人没事,那可该怎么办呀?”

    明兰正想躺平舒展四肢,噗嗤笑了出来,崔妈妈揉着小桃的脑袋,无奈道:“傻孩,林医那么聪明乖觉的大夫,见夫人躺着哼哼,还能愣说夫人没病不成。”

    哪怕寻常大夫,看见病人无痛呻吟,也多会婉转表示部分同意,顺带狠宰一笔;何况林医这种德艺双馨的顶级人才乎?

    此后两日,又是延请医,又是炖的药香满院飘,病情渲染的十分热烈,林医自家正开着医馆,明兰性狠狠光顾了他家一笔买卖,顺带传出顾侯夫人受惊致病的消息。

    与此同时,顾侯夫人傲慢刻薄的说法也如长了翅膀般飞遍京城,据传闻,宁远侯府继婆母难得有事求上门去,却连面都没见上,就叫赶了出来。

    年节后的京城正闲的很,这件事直把一干无事的贵妇激动的议论纷纷。

    有些说当年顾侯夫人快临盆时的那场大火,何等蹊跷,眼下顾侯不在,难怪顾夫人吓的什么似的,情有可原;有些说做继室的命苦,不受前头儿待见,该叫言官参顾侯夫妇不孝才是;还有些隐隐知道内情的,说当初不止一场大火,还有纳妾和过继等风波云云……越扯越多,众人更加兴奋了。

    其实,这两条消息都是真的。夫人是真的吃了闭门羹;明兰也是真的被上回之事‘吓病了’;至于其中内情,看旁人爱信哪个了。

    夫人倒是火力十足,可惜,这年头见义勇为的少,捧红踩黑才是主流。

    何况——‘不孝’?明兰冷笑数声。

    贴心的盛老爹闻知女儿‘吓病了’,立刻使柳氏来探望,兼传达权威意见——似小秦氏这种自己有儿有孙,又带着大笔家产分家另过的,还想告继继媳不孝,难高的很,除非皇帝有意整人,才会有御史配合出演。

    崔妈妈为人实诚,当下感动道:“到底是亲爹,惦记闺女呢。”

    明兰扯动嘴角——盛老爹是怕金龟婿变心爱上新岳父罢。

    因连续几日叫人去外头探听风向,竟也有意想不到的消息。这日顾全忽跑来报了桩奇事:“……先前还不觉着,可小的叫人盯在门口多日,那余大夫人短短五六日就去了两回,我又四处跟人打听了,才知道,打去年起,余大夫人就频频往夫人那儿跑了……”

    “谁?”崔妈妈听的含糊了。顾全瞥了下明兰的脸色,闭口不语。

    明兰看了眼他,轻声道:“是余氏嫣红姐姐的娘罢。”顾全忙点头称是。

    崔妈妈惊了:“怎么是她?她不是被余家休了么,她们怎么又跑一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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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夜来风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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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大,准确来说应是前余大,其娘家姓方,父祖辈屡任高位,声势煊赫,这才以庶女做了余家的继长媳;然到了余方氏这辈上,已现颓势。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余方氏被遣返回娘家后,其嫡长兄方老爷也曾去余家理论,结果被余阁老拉去书房内谈话后,再未说过什么。

    其中缘由,照市面上的说法,一是方家如今式微,孙又多为不肖,哪里有跟余家抗辩的底气;二是兄妹俩同父异母,本就情分泛泛,方老爷也没下多少力气;嘛……据说,余阁老的口才很好。

    被休归宗后,其实方家也没怎么为难余方氏,毕竟她的儿女尚留在余家,由余阁老夫妇亲自教养,若将来有出息,余方氏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可惜,余方氏前半辈命好了。

    做闺女时,生母宠冠内宅,老爹疼若性命,要什么有什么,连嫡出姊妹也不敢跟她争风头;嫁人后,跟着余大老爷在外任上十几年,把丈夫吃的死脱,说一不二。

    谁知一朝成了休妇,她还是改不掉气指颐使的性,镇日打人骂狗,跟嫂侄媳们吵闹不休;闹到方家待不下去,最终被送至京郊白云庵带发修行。

    本来她的故事已经暂告over了,谁晓得不知何时这两个老妖婆又搞到了一起。

    “……记得咱们刚跟爷分家那阵,余大……哦不,那余方氏不是上门去寻过夫人么,结果叫轰了出来,怎么这会儿……?!”的思,老实人理解不了。

    绿枝就犀利多了,直接不屑道:“她们俩能有什么好话说的,凑到一块,无非又是琢磨着怎么害人罢了!”

    明兰静了半响,道:“不去理她们,便是没这回事,咱们也不能少防备了。”

    低头翻了下账册,抬头道,“叫郝管事去那边递个话,就说,那余方氏不是好人,心术不正,请夫人少来往为妙。”

    绿枝应声就要出去,崔妈妈迟疑道:“夫人,这话说也是白饶,夫人不会听的。”

    明兰微微而笑:“这世上白饶的话,也说的多了。就当尽个亲戚情分。”

    绿枝听了这话,再不耽搁,当即掀帘出去传话;郝管事办事老练,短短半日就打了个来回,迅即来跟明兰回话,道话传进去后,夫人只冷冷笑了几声,说‘既见死不救,就少来废话,叫你们夫人管好自己,别的还轮不到她来过问’。

    明兰丝毫不意外,拦住气愤待言的崔妈妈,挥手叫郝大成下去歇了。

    此事便如一粒小小石,只激起数圈微漪,旋即归于平静,此后每日,明兰依旧养胎管家,教小胖说话,检查两个女孩功课,听小沈氏八卦公主府讨二房的趣闻,间或担忧若眉的肚皮怎么跟吹涨的气球般。

    自两家着手定亲事宜起,小长栋终于知道自己多了一个未婚妻,背老妈妈下山居然背出个嫁妆丰厚的媳妇来,回报率比卖白粉还高,果然好人有好报么。

    月春光的映照下,某日下,小长栋避开好友常年,扭扭捏捏的来明兰处,嘴里说着来看看六姐,却词不达意,面红如血。

    明兰故作不明,左右而言他,一忽儿说沈家岳父使得一手好刀法,将来女婿不乖可以直接修理;一会儿说沈家次兄问颇好,做亲后可互相习。

    ——就是不说到点上去!直把小长栋急的抓耳挠腮,头顶冒烟。

    崔妈妈是厚道人,白了明兰一眼,拉着少年温和道:“栋哥儿放心,那姑娘是你姐姐亲眼相看的,错不了。又贤惠,又和气,前儿送了个荷包过来,针线也是上乘的。”

    小长栋听的两眼发光,轻轻哦了一声,却还偷偷瞥明兰,欲言又止。

    明兰心知肚明,当下豪迈挥了下手臂:“崔妈妈,叫我来说;有些事,你不懂的。”然后拉过幼弟,笑眯眯的不怀好意,“四弟呀,那姑娘生的是……”

    小长栋心提到嗓,耳朵都竖尖了;明兰心中好笑。

    ——“就跟崔妈妈差不多。”

    小长栋立刻张大了嘴,看向崔妈妈那沟壑纵横的肃穆面孔。

    明兰故作劝慰,拍着弟弟的肩,“娶妻娶贤,媳妇嘛,还是贤惠能干最要紧。”

    长栋满心绝望,低下头去,心底一片茫然,几乎要哭了。

    崔妈妈忍无可忍,赶紧拉过少年,连声道:“栋哥儿别听你姐的,她近来就爱作弄人,那姑娘长的好看着呢!”

    希望重回人间,小长栋吸回一口暖气,感激的望着崔妈妈;那边厢,坏心眼的姐姐捧着肚伏在炕上,捶床狂笑。

    如此愉悦玩闹,惬意过数日后,谁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访,是朱氏。明兰也楞了片刻,静默后吐出两个字——‘有请’。

    崔妈妈不放心,不但派数个健妇候在屋外,又亲自领小桃几个盯在一旁,装作不在意的端茶送水,目光却犹如老鹞般一刻不离。见此阵仗,朱氏只是连连苦笑,却没说什么。

    两妯娌对坐了半盏茶功夫,朱氏才缓缓道:“今日我来这儿,婆母并不知情,她只当我是回娘家了……”她露出一抹自嘲般的微笑,“反正我近来也常回娘家。”

    明兰微微扬眉,示意不解。

    朱氏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那日婆母来寻你,是为了廷灿妹妹的事;你素来聪明,想也料到了罢,是以见都不肯见。”

    明兰不置一词,反道:“想来夫人头一个寻助力的,就是你这嫡亲嫂罢。”

    朱氏无奈的摇摇头,笑的有些苦涩:“廷灿妹妹早不是头一回了。承平伯府虽有些薄面,可在皇家眼里,又能算得几斤几两。”顿了顿,浅浅微笑,“我娘家父母嫂嫂都是好的,前儿已应了我,将来大侄女要许给我们贤哥儿。”

    明兰点点头。

    承平伯府的嫡长孙女,许配给无爵无权的侯府旁支之,朱家兄嫂的确蛮厚道的;哪怕将来顾廷烨袖手不理,贤哥儿的前程也有朱家护着。话说,好钢要用在刃上。出嫁女求娘家帮扶,本就不宜过于频繁,否则,再好的兄嫂也叫恼得烦了。

    “婆母跟我说了好几回,我都是不应,婆母气了,指着骂我不孝,言语中带及我父兄,我忍不住辩驳,哪怕不是公主的儿媳,廷灿妹妹的言行又哪里值得娘家替她出头了?”朱氏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门,仿佛积郁多时不得吐露,此刻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说句得罪的,我和二嫂都是有儿的,若是廷灿妹妹这样的做了儿媳,怕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镇日使小性儿就不说了,单说孝道。公主前头两个儿媳都生儿育女了,尚要立规矩呢,她才服侍了两日,就病弱的不成样,要死要活的看病吃药。姑爷说了她两句,她倒哭成了个泪人,说姑爷不体恤她,不怜惜她……”

    朱氏说的激动,面上泛起薄薄的红晕,当初说这话后,还被自家婆婆罚站了一个时辰。

    明兰一脸黑线。

    据说,当年大秦氏甫过门,才服侍婆母吃了半顿饭,曾夫人筷还伸在半空呢,她就当着满屋丫鬟婆和妯娌的面,昏倒了。

    火山孝顾偃开急速赶回,抱着大秦氏不肯撒手,沙场上的铁血男儿险些就要淌下泪来,对着父母又是磕头又是哭求。老两口先被大儿媳吓了个半死,又被儿气了个半死,半顿饭吃出这么个结果,大秦氏立规矩之事也只有不了了之了。

    事情传回秦家,东昌侯夫妇赞不绝口,大约当时年幼的小秦氏听了很是憧憬,便把这当做先进事迹宣传给自己女儿。

    天哪,地呀……遭遇这种脑残级粉丝,明兰只能无语。

    朱氏一气说了个痛快,一直说到新人进门后,廷灿怒而不肯吃饭,可惜只坚持了两日便破功,于第日接了敬茶;方才抚胸微喘,算是告个段落,她赧然一笑:“二嫂别笑话我,委实这话哪儿都不好说。”

    明兰亲手替她添茶,微笑的和气柔软,静坐等待下;两人虽相处不久,但她清楚朱氏是个绝对实际明智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倾诉。

    朱氏叹了口气,望着明兰真诚道:“长辈的事,我做儿媳是没法的。可我总想着,将来孩们大了,团哥儿和贤哥儿还是堂房兄弟,讨媳妇,担差事,总要来往的。”

    明兰略一沉吟,抬脸笑道:“那是自然。有弟妹‘好好’教养,想来叔的儿女以后都是明理懂事的。”她明白朱氏此来的用意了。

    朱氏松了口气,握着明兰的双手,“二嫂大人大量,真是咱们家的福气。”

    临送出门前,朱氏笑着宽慰明兰:“二哥不在,嫂嫂挺着肚独个儿在家,想是望穿秋水了罢。我娘家说,这几日前头就有信儿传过来了,二嫂且耐心等等。”

    朱氏父兄皆在军中,便是不在阵前效力,消息也比一般人灵通些。

    果不其然,才过两日,前方军报就抵京了——羯奴仗着地利之便,兼野骑灵活,神出鬼没,难以捕捉;几大军四处敌踪,却是有胜有负。

    其中沈国舅那一,就运气很好的逮到了正在劫掠村庄的羯奴左谷蠡王部,狠打了场漂亮的阻击,带着绵延十里的俘获及左谷蠡王本人已在回师上,直把帝后乐的合不拢嘴。

    而薄老帅那头,一声势震天,兵强马壮的像去参加世博,不但羯奴不敢掠其锋芒,连在西北几十年老字号的山贼盗匪们都暂时停业,避而不出,自然木有任何收获。

    比较诡异的是顾廷烨那一,报来的消息是:英国公贪功冒进,致使孤军深入,后援断给,于黑水河一带中伏,折损了几员大将,现败退至和营山求涪岭。

    英国公冒进?!明兰眉头皱成一团,这就好像说盛老爹是热血青年一样不靠谱。

    英国公和那位早先致仕的申阁老,基本属同一物种,千年油滑老狐狸,万年神龟不倒翁;任你皇帝年年换,我自岿然不倒。哪怕无功而返,也不至于冒进邀功呀?

    小沈氏把从皇后处听来的消息报完,脸色也十分难看,既为自己兄长高兴,又替明兰担忧,表情实难控制。幸亏明兰不似寻常妇人般大惊失色,痛哭流涕什么的,反十分镇静的道了谢,还请她一有消息赶紧跟她说。

    送走小沈氏后,明兰茫然坐了半天,崔妈妈催了好几回,她才傻傻的吃饭睡觉。

    ——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刻骨的情感,像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得无处不在,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应该不至于抄家,祸及妻儿。

    那么,最坏的情形,便是自己要提早做寡妇了,好在有团哥儿和肚里这个,皇帝和沈氏等几家交好的,大约会看顾他们孤儿寡母罢。

    年轻轻升格做夫人,意味着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从伺候老板直接转为自己做老板,这么想,似乎还蛮不错的。

    一夜噩梦连连,醒来后却记不得梦见了什么,枕上湿漉漉的一片冰凉,彷如黄粱过后,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呆呆坐在床头,看天色从灰蒙蒙到大亮,连饿也不觉着,就想这么一直坐下去,等到他回来。

    不能哭,不能哭——她一遍遍对自己说。

    一定要挺住,越是这种时候,就更要坚强,不能有丝毫软弱。

    消息传开后,先是夫人遣人来不阴不阳的说几句风凉话,故作关心‘烨哥儿可千万别出事才好哟’;明兰当即问候回去‘听说七姑奶奶最近多个了妹妹,真是恭喜恭喜’。

    接着是几位素日交好的同僚,来安抚的钟和段(她们的夫婿跟着沈国舅),来同病相怜的耿(老耿跟着顾廷烨),还有来打气鼓励的张氏——

    “下了圣旨申斥么?兵部有明报了么?一切尚在云里雾里,朝廷都还没定论,我等妇道人家倒先胡乱猜测起来,岂不好笑!”曾是标配女青的张氏,此刻却十足将门虎女的本色,待人接物反比之前更镇定自若。

    “自小到大,每每我爹出门,我娘就念叨一句话——吉人自有天相,是祸也躲不过。好妹,咱们做武将家眷的,此刻最忌阵脚大乱。你又怀着身孕,千万别去听旁人议论,急怀了身,才是头等大事。”

    明兰心里感动,宛如暖流冲过,揽着张氏的胳膊,低声道:“姐姐放心,一概消息尽可说与我听,我是断不会那妇人哭啼心慌的,要死要活的。知道的越多,我越心定;若两眼一抹黑,才真叫我害怕呢。”

    张氏见她目光清明,态稳妥,方才放下心来。

    此后几日,依旧不停有人上门,柳氏和华兰分别来瞧明兰,毫无新意的嘱咐她好好养胎,不可惊着了。再是四房五房忧心忡忡的来探消息,除煊大明兰亲自安抚解释几句外,连同哭哭啼啼的若眉,其余一概叫邵氏去应付,随便她们哭成泪海,还是一起拜佛祈福,明兰一概不管了,之后更性托病不出,就叫外头人当她‘忧心夫婿安危不起’好了。

    如此纷扰了大半个月,明兰不胜烦扰,连野史话本也看不进去,肚里胎儿愈发乖了,只在母亲半夜睡不着时踢两下抗议。

    日久了,明兰慢慢定下心来,好整以暇的继续压平府中惶恐的人心,不过旁人是瞧不出这变化的,只当顾侯夫人向来镇定如斯。

    这日,屠老大亲自递进来一封信。信封被叠得有些破损,扯开一看,信笺左上角处描了朵小的八瓣海棠,顾廷烨行二,明兰行六——正是他临走前跟她说好的几种暗记之一。

    明兰将那信匆匆读毕,不屑的哼了声,面上露出鄙夷至的讥诮,冷笑的自言自语:“来的可真快呀!好呀,那就来罢,我恭迎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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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第二次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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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之后,明兰便似鼓足了一口气,也不管外头关于张顾兵败身死的消息传的如何绘声绘色,她只日日好睡饱食,坚持散步活动;约过了四日,屠家兄弟从外头回来,马车上押下一对风尘仆仆的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屠龙站在廊下,拱手道:“禀夫人,咱们从刘大人那儿回了,照夫人的吩咐,拿到人的那几位兄弟都各给了二十两。现下人已带到,适才交予崔妈妈手上了。”

    明兰笔挺站在门内堂上,一手撑后腰,“有劳屠爷了。”

    屠家兄弟目不斜视的笼手躬一躬身,齐声道告退。

    小桃扶着明兰缓缓出门,绿枝等人随后,众人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穿过侧边的垂花门,四周顷刻寂静下来,不闻半声嬉笑说话,只窸窣阵阵的虫鸣鸟啼。

    来到一间偏僻的屋,明兰抬脚进去,只见里头光秃秃的,只上首一把师椅,旁设一几,余下再无任何摆设。崔妈妈领几个粗壮婆侍立四周,恨恨瞪着屋中立着的母。

    明兰稳稳坐下,双臂轻搭扶手,笑笑道:“本想说‘别来无恙’,可今日一见,你比当初老了十岁不止。都说绵州水土养人,你怎么愈发不成样了。”

    曼娘缓缓抬起头,头发凌乱,容颜憔悴,加上刻意打扮粗陋的衣装,满身老态遮挡不住,她低低道:“咱们是下贱人,不比夫人尊贵,年轻美貌更胜往昔。”

    明兰挑挑眉,侧头朝她身边的男孩道:“昌哥儿罢,你认识我么?”

    那男孩约**岁模样,样倒白净,就是骨架瘦弱,他双手紧拽母亲的袖,低低垂头,闻言迅速抬下头,脸上满是戒备和憎恶,一触及明兰望下来的目光,赶紧再次低头。

    明兰自没错过他眼中的神气,只轻轻叹气,道:“崔妈妈,叫人把昌哥儿送到西边厢房去吃点心,再叫蓉姐儿也过去,他们姐弟也多年未见了。”

    不等那男孩挣扎反抗,两边四个健妇已一扑而上,两个扣住曼娘不让动,另两个一把抱起昌哥儿挟住,迅速走出门去。

    明兰对曼娘笑笑道:“你放心,为着我自己,也不会叫哥儿在府里出事的;打发孩出去,不过想和你好好说话罢了。”

    曼娘心中不甘,却也知明兰说的是实话,便停了挣扎;这时两个掌刑婆进了来,一个抬着把高脚椅,一个捧着一捆布条。

    明兰轻拍掌下,两个婆迅速动手,另有几个健妇协力,或抱腿扳手,或压头抵腹,须臾便将曼娘牢牢捆在椅上;随后众婆鱼贯出去,屋里只留下崔妈妈和小桃绿枝个。

    曼娘的双臂,后背,乃至两腿都如被铁焊般固定在上,脚尖离地寸,周身动弹不得,她哭叫道:“适才进来时,我们母已被过了身,身上什么也没有,夫人还待如何?”

    明兰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怕你练得铜头铁骨功,回头磕起头来,将我家地砖磕坏了。”

    曼娘知明兰意指当年那事,不窒了下,哀哀哭道:“……夫人,上回是我错了,都怪我糊涂,听信了夫人的花言巧语,居然敢冲撞夫人。事后想起来,夫人那会儿怀着身孕,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说的涕泪横流,动情之处,只恨不能磕上几个响头,叫额头出些血丝才好。

    明兰面无表情,打断她道:“我说你省点儿力气,哭的再楚楚可怜,我会吃你这套么?往事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外头守着的婆,俱离此屋十步开外,而屋内只我们几人。”

    她指了指崔妈妈几个,戏谑道:“便是我叫她们说你在屋里光着身跳舞,她们也会说的。是以……”她笑笑,“咱们摊开来说说话罢,出了这屋,你尽可以赖个干净。”

    曼娘收起眼泪,慢慢敛去眼中水汽,冷硬道,“好,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母甫进了京城麒麟门,就叫拿下;夫人真是好手段,连差役也能随意差遣。”

    明兰微微而笑:“你弄错了两件事。其一,那不是寻常的差役,而是守城的卫戍;其二,我哪儿差的动呀,那是侯爷临出门前,特意嘱咐刘正杰大人的。”

    曼娘倏然变了脸色,颤抖道:“……你是说,二郎他,他叫人捉拿我的……?”

    “当初侯爷说过,倘若你再敢闹毛病,便要不客气了;你却不肯信。”明兰看她那副痴情且不敢置信的模样十分腻味。

    “不过你也是个能耐的。前方消息传至不过数日,你就得了信,随即日夜赶进京……你当日被侯爷送回绵州时,应是在京中留了通风报信的人罢。”一边哭天抢地被解送出去,一边居然还能预先留下耳目,这等本事胆识,明兰确有几分佩服。

    曼娘冷冷道:“夫人别忙着夸奴家了,乡下地界上怕也少不了夫人的耳目罢。”

    明兰笑道:“你又错了。的确有人时常来报你们母的情形,不过不是我吩咐叫盯的,而是侯爷的意思。报信的人比你早到几日,其后我按侯爷的吩咐告与刘大人,再其后……”

    “再其后,城门口便有官兵等着我们母了。”曼娘冷笑,瞬即又道,“现在夫人打算怎么发落我们母?”

    明兰一挑眉:“又又错了,该是我问你上京来有何贵干才是?”

    曼娘仰起脖大笑,直笑得脖颈上青筋暴起,毕了才冷声道:“还是夫妻呢!二郎在前边生死未卜,你却好端端的坐在这儿!二郎待你何等好,你到底有心肝没有!”

    明兰用心想了想,道:“那我该当如何?”

    曼娘大声道:“这还用我说?赶紧去官场上寻些助力,看着能否救二郎性命;再或者打听西北可有熟识之人;还有……进宫面圣,披发跣足,求皇上看在二郎往日功绩上,千万赦免了这回兵败呀!”

    明兰再也忍不住,捂嘴大笑,直笑的腰也直不起来,:“你还把戏里教的当真了?!还披发跣足,姬救夫么?!”

    好半天才止住,她笑着喘道:“其一,如今大军倾巢而出,哪里还有旁的军队?难道请刘大人将拱卫京师的卫戍带去西北不成?其二,西北重镇,军国大事,轻易连官也打听不得,何况我一个妇道人家?别是没祸惹祸罢!其,迄今为止,圣上并未有任何旨意下来,连御史都未开口,我求哪门的情!”

    曼娘被她笑的脸色铁青,咬着牙槽疼,尖利道:“夫人水晶心肝,聪明绝顶;可也不及我对二郎一片痴心,方寸大乱!”

    “痴心?别逗了,你当侯爷预备怎么发落你?”

    曼娘脸色骤变:“他,他……”

    明兰静静道:“当初侯爷说过,你再敢来啰嗦,此生都不叫你在见昌哥儿了?”

    曼娘尖叫:“你休想分开我们母!”

    “不是我,侯爷根本不打算叫我脏了手。”明兰缓缓摇头,“照侯爷的意思,刘大人一拿住你们,即刻将昌哥儿送走,择一厚道殷实人家抚养。是我叫刘大人送你们过来,叫蓉姐儿再见亲弟弟一面。”

    “……那……我呢?”曼娘怔怔的。

    明兰冷漠道:“还瞧不出来么?若侯爷有心,你们母哪里离得了绵州?可侯爷只叫人看顾昌哥儿周全,于你,从不曾阻拦分毫,这是为何?侯爷压根不在乎你做什么!待送走昌哥儿,你爱死哪儿死哪儿去!”咦?这算钓鱼执法么。

    曼娘拼命摇头,嚎啕大哭,连声道:“二郎不会这么待我的!不会的!不会的……”直至此时她才怕起来,哭了半天,忽抬头直勾勾盯着明兰,哀声求着,“夫人,都是我糊涂蠢笨,不知好歹,求夫人把昌哥儿领进府里罢!夫人待蓉姐儿这么好,也能好好教养他的!”

    “用不着我教他。当初你不是说,没了儿就去死么?现下却又肯了。”明兰淡淡看着她,嘴角挑起一抹轻嘲,“看来这几年,你教得昌哥儿好。”

    教他仇恨,教他报复,教他跟顾廷烨时时提及生母,教他怎么跟嫡出弟弟们‘相处’。

    曼娘眼神瑟缩一下,很快又是一脸哀恸:“没了亲娘在身边,好歹要在爹跟前呀!他是老实的孩,将来孝敬夫人……”

    “昌哥儿是断断不能进府归宗的。”明兰道,“这是侯爷的原话。”

    曼娘满眼怨毒,低低嘶吼:“你这刁毒之人,全是胡说!一定是你撺掇挑拨,二郎怎会对我们母这么心狠!”

    明兰看了她一会儿,缓缓道:“你以为当初侯爷为何想领昌哥儿进府?因那时尚无人知侯爷要娶谁,昌哥儿又小,想来你还不及调教儿些什么。待孩进府慢慢教化,兴许还有救——可叫你一口否了不是。后来侯爷与我说,有你这种娘教着,旁的也就罢了,想你不至于会害亲生儿,却绝不能放心昌哥儿与我所生孩儿一道了。所谓防不胜防,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

    曼娘像被狠狠扎了一刀在心口,脸色惨白如素,嘴里喃喃着‘我不信我不信,是你特特来气我的,二郎一定还念着我们母’云云。

    明兰也不讥笑,看着曼娘自欺欺人,半响才低沉道:“今日,我多回事,叫你再为昌哥儿选条罢。”叹口气,“只要你答应,此生此世不离开绵州,再不纠缠作耗,我就去求侯爷,将昌哥儿送到常家去教养。”

    曼娘愣愣的抬起头:“……常嬷嬷?”

    明兰点点头:“几日前,我跟常嬷嬷说了,她说,与其叫素不相识的人来抚养昌哥儿,还不如她来养,横竖燕姐儿已嫁了人,年哥儿又忙着日夜读书,她老来闲暇,岂不正好。”

    好一个厚道的老人,不忍心孩受罪,明兰心中轻叹,接着道:“常嬷嬷的为人,你也清楚,再正道没有的了;且看她教养出来的孙儿何等上进,昌哥儿将来必能有出息。”

    曼娘半响才道:“倘若我食言了呢?”

    明兰眨了下眼睛,微笑道:“老天作证,只要你应下了,我就不会叫你食言。”

    曼娘心头一紧,看着明兰温和的笑脸,无端生出一股寒意——她知道这话中意思,一旦自己答应了,就会被立刻被押回绵州,依宁远侯府的势力,只消跟地方官吏提点几句,自己便如坐牢一般,永生不能离开那山沟沟半步了。

    明兰看曼娘面上阴晴不定,似是心中交战颇剧,笑道:“怎么样?可想好了。”

    曼娘不屑的啐了一口,冷哼道:“你舌灿莲花,我却不信你!我要见二郎,他一定不会负了我们母的!”

    明兰微微失望,叹道:“昌哥儿……唉,罢了,他是你生的,还是依侯爷的意思罢。”

    她缓缓站起,扶着小桃离去,再也不愿看这自私凉薄的女人一眼。

    回到房里,只见团哥儿盘着肉肉的小胖腿,苦苦扯着一副锃亮黄铜打的九连环,见母亲回来,立刻丢下九连环,摇晃着从炕上站起来,奶声奶气的张开手臂——“……娘……”

    这次没喊错,明兰满心柔软温暖,揽着儿抱了好一会儿,眼看小胖有攀着母亲往上爬的迹象,崔妈妈赶紧过去抱开他。

    明兰躺坐在炕上,含笑看着小胖在柔软的垫上翻来滚去,疯顽得累了,便四肢一摊,挺着小肚皮呼呼睡去。

    明兰望着儿甜甜的睡颜,莫名伤感——其实,将昌哥儿送去那无人知晓的地方,由可靠人家抚养,也许更保险些;再说了,抚养孩童何等耗费心力,真叫常嬷嬷替顾家来收拾这个烂摊,她也于心不忍。唉,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找麻烦呢。

    只是……这世上,并非所有女都有资格为人母的。

    稍事歇息,绿枝匆匆进来,低声报道:“夫人,已将昌哥儿……和他娘,都交予刘大人了。”崔妈妈在旁听了,叹道:“刘大人可真费心了,只……却是家丑外扬了。”

    明兰忍不住噗嗤,暗想干刘正杰那行的,武官谁家的私事他不知道呀。

    “蓉姐儿呢?”

    绿枝难掩兴奋,因怕明兰说她,只好努力做出稳重样来:“昌哥儿早认不出蓉姑娘了,咱们大姑娘哄了半天也不成。姐弟俩一声不响坐着,后来……那女人来了……母女俩关上门说话,谁知后来吵了起来,蓉姑娘哭着奔回屋的,听说,这会儿还在哭呢。”

    明兰默然。

    绿枝只好继续自说自话,“照侯爷的吩咐,昌哥儿一送走,那女人另一,赶出京城。刘大人差来的那亲兵跟郝管事吃酒时,稍稍透了几句,说若再见那女人,立刻发去漠边为役。”

    明兰继续沉默。顾廷烨曾说,昔日几个知情的兄弟多为大,只刘正杰常奚落他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将来烦扰不尽。旁人兴许还会对曼娘手下留情,可刘正杰却断然不会客气——他偏偏托付了他。

    正怏怏不快,外头忽有人报屠龙求见,明兰微微一愣,忙道:“请到外间说话。”只听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屠龙站在外间,低声道:“打搅夫人歇息了,小的有件事要禀。”

    明兰轻轻挥手,崔妈妈小心抱起小胖进里屋,绿枝站到门旁,隔着帘脆声道:“屠爷请说,夫人听着呢。”

    屠龙道:“这阵在市井间查探,俺觉着有些不妥。前方军国大事,亦无明邸报,怎么就传开了?往绵州报信的那厮,也不见得如何消息灵通,怎么……这么快……?”

    他说的很婉转,但明兰立刻明白了,一转念间,心头大震,哎呀一声,失声道:“屠爷说的有理!我这是身在此山中了,竟不曾想到这处!”

    她也曾疑惑过兵败消息的来源,却不曾反向思过。

    要知古代社会消息闭塞,尤其怕以讹传讹,激起人心不稳;像这回用兵,哪怕前方真吃了大败仗,也要粉饰一二;可这次,怎么才丁点传闻就传的沸沸扬扬?!

    “屠爷的意思是……?”明兰迟疑道。

    屠龙道:“俺也瞧不出来。不过,近来京中似有不稳,今早刘大人也说来了好些逃荒的,大多身份不明;俺想着,总是夫人安危要紧,不如从庄上调些会功夫的壮丁来看家护院……”

    明兰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

    ...

第216章 昨夜雨疏风骤――祸起萧墙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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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正杰本是刑名出身的一把好手,眼见近日京城里头教九流各色人物聚集日多,愈发不但耽搁,前脚领走了曼娘母,后脚就使人分两遣送出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谁知第二日入夜,刘夫人忽乘一顶小轿匆匆而来,见面便道罪,说昌哥儿叫人劫走了。

    明兰大吃一惊:“这是怎么说的?”

    “他爹也没想着,直说这回是打雁的叫雁啄了眼睛!”刘夫人面带惭色,话中带有浓重的蜀边乡音,身上一件赭红色掐暗银丝宝葫芦的褙叫她扯着衣角不住揉搓。

    “昨日他爹撵走那妇人,送至城门外时还使人狠狠吓唬,说再有见她来纠缠的,定然发往边地为苦役!那妇人连声应了,说是再也不敢,扭身就跑了。”刘夫人压低声音,微微前倾身,“其实照我当家的意思,这回就该发作了这妇人,一了了,不过……”

    “不妨事的。”明兰摆手,露水夫妻做到曼娘这份上也算是到头了,再作死作活不过是平白惹笑话,于顾廷烨和侯府,如今更牵挂的反是那小小孩童;说句不好听的,若有不怀好意之人将昌哥儿卖入那腌臜地界,或引昌哥儿入歧途为匪为盗,才是天大的隐患。

    她急道,“昌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夫人拿帕摁了摁额头上的细汗,“因要找个奶妈一照料,是以昌哥儿那晚了半日出城,谁知经京郊十八里铺边上的凤云山脚下时,忽冲出一伙蒙面劫匪,不由分说便上来挥家伙。双方缠斗时,一直躲在后头的女贼忽驱马至车边,一棍撂倒那婆,然后拎孩上马跑了。众位护送的兄弟们急了,赶紧将多数劫匪毙命,拷问两个活口,才知他们是什么山魈帮的,受人家银钱来劫人,偏几位兄弟都没穿差服,贼人们只当是寻常人家的家丁,才会这般胆大包天。”

    明兰一阵发愣,那女贼是谁,她心里隐约有数。

    说实话,自余府初次碰面起,她从不曾小看过这看似不起眼的女,没想晓是如此,却还是低估了她。这位奇女不但能唱会演,居然还是个练家;想这回见面,亏崔妈妈小心,定要身捆绑,否则若曼娘忽然暴起,变生肘腋,自己岂非遭殃。

    她咬了咬唇,还是问道:“刘大人可打听出来是何人指使么?”

    刘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起,更显相貌老态粗糙,“问了,那几个活口当即指了,死在地上的尸首中,便有那托事妇人的哥哥!”

    明兰轻轻啊了一声,“是曼娘的哥哥?”

    刘夫人拍腿道:“可不是?听说她兄长这几年混迹直隶一带,结识不少偷鸡摸狗的市井闲汉。几个活口说他们也是受了诓骗,她兄长说自己妹是某大户的外室,谁知那家大妇歹毒,容不下她们母,要发落那孩……唉,若知对方是官差,哪个敢胆边生毛的!”

    明兰讥诮的翘起唇角:“这个说法倒也不算错。”

    刘夫人讪笑几声,解释道,“那个躲在后头的蒙面女贼便是曼娘了,本来兄弟们想射箭阻止,可昌哥儿也在马上,因怕伤了孩,只好眼睁睁的瞧着那母俩跑脱了。”

    明兰默了片刻,才道:“这怪不得几位护送的兄弟,他们哪知一个小小妇人竟会这般无法无天。不知兄弟们可有损伤,若有个好歹,可叫我们怎么过意的去。”人家本来只受命快递,结果还得兼职保全,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刘夫人连忙摆手摇头:“没有性命干系,都是些皮肉伤,那些蟊贼也不见得如何能耐,只是人数多,一拥而上时被缠住了,才叫劫走昌哥儿的。”

    明兰心头微松,又说要给那些护卫银钱伤药略表心意,刘夫人先头还不肯,经不住明兰口舌伶俐的劝说,才应了将东西捎带过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经过细节处,刘夫人忍不住叹道:“不是我替我当家的辩解,实是恁谁也想不到呀。那女人瞧上去多枯瘦可怜,六神无主,被差役们一下滑,怕的连话都不敢说,人家说话声稍大些,她就哭的快断了气,身抖的跟筛糠般。谁知一转头就去寻了兄长,又是着人跟踪,又是买人劫道,啧啧,真真好厉害!”

    她年长夫婿多岁,于刘正杰手下的亲信弟兄几是半嫂半母,询问起来格外细致。当初乍闻曼娘之事,她还暗怪过明兰连个孩也容不下,哪个达官贵人不妻四妾,庶庶女一大堆的,现下看来,那对母委实留不得。

    明兰歪了歪嘴角:“他们兄妹都是梨园出身的能耐人,武全才,不怪刘大人和众位兄弟,没亲眼见识过的,如何能想得到这事,再说了,受这妇人骗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头一个特号冤大头就是她亲爱的夫君大人。

    刘夫人咋舌道:“要说那妇人真是狠心,她哥哥被一刀砍翻时,曾大声呼叫‘妹’,她连头都没回,自管自的飞奔走了。照我当家的说,她是有意拿那些贼人做了肉盾死鬼,为怕事有不全不密,怕是连自己兄长也瞒了些话。”说着连连摇头,连自己嫡亲哥哥的命都能利用,已非心狠手辣四字可形容了。

    明兰默了半响,才道:“她们母去了何处,刘大人可有眉目?”

    刘夫人尴尬的笑了笑:“一旦出了凤云山口,便是东西南北四通八达,哪都去得,实是摸不准那母的去向,再说,呃,如今京城……实挪不开人手……”

    明兰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姐姐不必解释,刘大人的难处我都晓得,我只可怜那孩,小小年纪,才安稳了几年,这下不知又要颠沛流离至何处。”

    刘夫人早育儿女,也是慈母心肠,听了长叹一声,轻拍明兰手劝道:“大妹,姐姐倚老卖老多嘴一句。这等歹毒妇人,落到外头哪家能有好果吃?你们夫妇都是厚道人,心眼实诚,做不出那伤天害理的事,不然早早结果了她了!唉,那孩也是前世不修,摊上这么个娘,谁也怨不得,还来世托个好生罢!”说着喟叹不已。

    前世不修么?

    明兰茫然。其实昌哥儿有很多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惜全失之交臂。

    于自己,自是恨不得永远不要接手这烫手山芋,一切相关昌哥儿之事能躲就躲。

    于顾廷烨,因早年经历,总觉有亲娘在身边,孩多少能得妥当照料,总比交给素不相识之人强;更兼之顾及嫡妻嫡,不愿明兰受累,团哥儿受胁。

    至于曼娘,更是年难见的奇葩,要么早些放掉昌哥儿,要么和儿好好过日,偏她死活拽着妄念不肯罢休。

    不知为何,自从做了母亲,明兰愈发心软起来,以前碰上多少悲惨案件都公事公办的转头过去,可如今却见不得无辜孩童受罪,心里莫名不忍。

    送走了刘夫人,明兰便把蓉姐儿叫来,屏退众人后,将此事巨细靡遗的告知于她,吁叹道:“唉,如今,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蓉姐儿低头紧握双手,两眼红肿,这几日似是瘦了,圆润的脸颊微微收拢,在下颌划出少女般的清丽弧线,她听了明兰的话也不应声,只默默坐在炕前圆凳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两人相对半响无语,明兰正想叫她回去算了,蓉姐儿忽道:“谢谢母亲。”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明兰微微一愣。

    蓉姐儿拿帕轻拭鼻端,低声道:“谢母亲替昌弟操心,托常嬷嬷代为抚养。自从……自从知道这事后,我心中感激了……想常嬷嬷正直,弟弟还能跟着年哥哥读书上进,实是天大的福气。谁知几年未见,昌弟竟乖张异常,除了……除了娘,谁的话也不听……”

    想起那日见亲弟的场景,亲姐弟便如陌人般,她泪水上涌,心头酸涩,“我求娘答应这提议,好好劝服弟弟到常家去。若强送过去,弟弟执意胡闹起来,不但累了常嬷嬷,还耽误了要读书备考的年哥哥。谁知……谁知娘不但不肯,反骂我……还,还……”

    后半句她说不出,生母当时要她去求明兰,让昌哥儿留在侯府。

    “……可……可夫人不会答应的呀。”记得当时自己这么回答,相处这些年,她深知明兰外表随和温柔,内里却是主意定。

    “你这没用的!那你就去哭,就求,去寻死觅活!你现下是侯府大小姐了,难道她敢眼睁睁看着你死!这个才是你亲弟弟,你忍心看他没名没分的流落在外?!”

    望着生母满口好话,满脸算计,一忽儿软语哄骗,一忽儿厉声叫骂,毫不掩饰的用心,她当时半句也说不出。

    她早不是无知稚女,这其中深藏的凶险和干系她如何不明白;她更不是那不知自己斤两的,才过了两天舒坦日,就自鸣得意,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在大事上改变嫡母心意。

    蓉姐儿用力晃头,努力不去想当日叫人心寒的情形,她抬头看着明兰,颤声道:“母亲,我实是不明白娘的心思,做母亲的不都想着儿女好么!为何……为何……难道她非要毁了弟弟才罢休么!”她再也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捂着帕轻声抽泣。

    明兰叹口气,轻拍女孩的背。

    从阴暗面来想,曼娘根本不爱昌哥儿,儿不过是一枚棋,自是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往好处想,曼娘也爱儿,不过她所认为的对孩好,与正常理解不大一样。

    好像某些狗血剧里演的,穷苦女孩生下富家的双生(女),一个送回富豪家去当公哥或公主,一个留在自己身边;最后的结果……呃,要看哪个是主角。

    此事如此无疾而终,曼娘母便似风中浮絮,消失的无影无踪。明兰闷闷不快了好几日,直至华兰来访劝慰才好了些。

    “你这傻孩,这种事有甚可烦恼的!”华兰依旧容颜明媚,娇艳英气,她戳着妹妹的额头,笑道,“似你这般心慈手软的,见这个也可怜,见那个也不忍,屋里还不乱作一团了。自来是冤有头债有主,那哥儿自有爹娘,该你什么事了!”

    明兰低头抚着硕大的肚皮,低声道:“近来我愈发瞻前顾后,总怕自己行事不好,将来报应到孩身上。”作为一个入党积分,姚依依也曾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的说;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华兰一派心宽体胖,大笑道:“神佛之事,信也要适可而止,不能事事往这上头绕。妹夫既不叫你沾手,你乐的推开好了。难不成你真要把那哥儿接进府来?!”

    “那可不成。”明兰断然道,如护小鸡崽的母鸡般昂起头来,坦率自嘲,“可怜归可怜,做娘的自要先护着自己骨肉,哪个敢伤及危及我孩儿,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华兰拧了一把妹的脸,笑道:“这就对了!”

    望着长姐灿烂宽容的笑脸,明兰暗叹自己庸人自扰,遂扯开话题:“听说嫂嫂有身孕了,前儿刚送了些她爱吃的鱼鲞过去,不知近来身可好。”

    自打王氏回老家服刑,为怕柳氏甫接掌内宅有不便之处,华兰常回娘家帮衬,闻言笑道:“弟妹是个有福气的,这回怀相好的很,好吃好睡,一概行事如常。”

    正说着,小桃端上来一盆厨房新炒的蒜香芸豆,华兰皱眉掩鼻,再轻呕一声。

    明兰皱眉道:“这不是姐姐素日爱吃的么,怎么也……”适才已换下去一盘奶酥豆沙卷和拔丝蜂蜜苹果,华兰是闻着一样恶心一样,只好叫厨房赶紧新做点心。

    再看华兰微见丰腴的身形,明兰目带戏谑,笑道:“姐姐莫不是也有了罢。”

    华兰倏然停手,笑骂道:“胡扯什么,我都这个岁数了。”这几年没有动静,兼之年岁渐长,自己早断了念头。

    话虽这么说,不过中年生的妇人也不是没有,因怕有闪失,明兰赶紧使侯府那辆驷软金泥缀直顶的大车送华兰回去,过不半日,袁府使人回报:二奶奶果然有孕了。

    来报信的翠蝉抚掌笑道:“二奶奶起先还不肯信,连换了两位大夫都说是喜脉才信了。二爷乐的不行,就跟黄莺拴住了鹞腿,这会儿寸步不离的,连口外都不肯去了。”

    袁绍瞧上了口外一块地皮,想买来圈作马场,本已向上峰告了假,此刻见爱妻有孕,大夫又说孕妇年岁不小,更当处处小心,袁问绍便打定主意不走了。

    “正经事要紧,相公是有大志向的,不必牵挂我。”华兰当然这么说。

    袁绍却一脸港剧男猪的风范,开口便是:“银是赚不完的,最要紧的是咱们一家人和乐平顺。你安安稳稳生下孩儿,比赚一座金山都强。”

    华兰娇羞红了脸,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脉脉的瞄过去,袁绍情意绵绵的凝视回来,两个加起来足有七十多岁的中年男女情真意切的吓人,时不时头挨头小声说话,直把前去替明兰送礼的崔妈妈肉麻的不行。

    “怪道房家姐姐说,当初瞧不惯大姑娘和大姑爷呢。”崔妈妈深觉错怪了王氏。

    明兰伏在炕上捧腹大笑,数日来的怏怏一扫而空。

    数日后,屠虎从城外领着四十来个庄勇回来,明兰再忙碌起来,安排外院吃住,又与屠老大商量如何分班看护,如何派至各处门墙院落看守。

    里面安顿妥当,外头继续着人打听各消息:京城内的确来了好些形迹可疑之人,五成群,聚落不知所踪,刘正杰愈发恼怒,却无处可查;石小弟也很恼怒,他和小桃都喜欢的一家包摊,那老俩口近来说市面瞧着不平,居然躲去乡下儿女家了。

    四房的廷狄夫妇忙于整顿店铺,买卖渐有起色;五房的煊大忙着给长相看媳妇,伏家的反应十分积;夫人依旧很少出门,不知在密谋些什么;顾爷依旧不五时去外头吃酒斗戏;余方氏也依旧天两头去廷炜府邸串门;梁家大爷继续装孙,哦不,孝……

    喜喜忧忧,各一不足,法院小书记员的政治觉悟和决策水平,只够让明兰叫家丁们加倍严禁门房,不能从现象分析出本质。

    此时天日渐暖,短短半月内,肚皮便如充了气般鼓起来,几个婆都说是产期近了,没等明兰习惯沉重的身形,若眉先发作了。

    好在稳婆和乳母都是事先备好的,铺褥,烧水,烫剪,一样样有条不紊,明兰亲自到公孙小院的厅堂里坐镇,无人敢有怠慢。

    从晌午到月上树梢,若眉惨叫声一阵阵传来,直至明兰挨着软榻第二次睡醒过来,才有人来报若眉生了,是个其肥壮的大胖小。

    明兰擦擦口水,强打精神去慰问产妇,只见乳母抱着个大红缎绣金丝牡丹的襁褓坐在床边,若眉虽面色苍白,却是喜不自胜,不住眼的望着襁褓中的婴儿。

    明兰凑过去看,嗯,的确肥壮,尤其那叫产妇们闻风色变的硕大脑门,活脱公孙老头的死德性,她坐在若眉身边,柔声道:“孩很好,生的像先生,你算是终身有靠了。”

    因叫喊过,若眉的嗓音有些嘶哑,她拉着明兰的袖,急切的仰望着:“等先生回来,求夫人美言几句,说哥儿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能……能否叫我自己养……”

    明兰默了片刻,叹道:“我会说的,但这毕竟是先生的家事,最后还是要看先生和师母的意思。”又道,“当初你要给先生作妾时,我就说过这事的。”

    说完,便轻轻抽开手,不管若眉泫然欲泣的神色,扶着小桃转头就走。

    此后若眉坐蓐,明兰不再去看望,只叫廖勇家的多多照看,一切吃穿用切不可轻忽。

    到了洗,明兰让婆们在公孙小院中摆上两桌,叫素日与若眉交好的丫鬟婆去凑凑热闹,好好劝慰,叫若眉高兴高兴,没的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影响坐月。

    就在洗次日,陕甘总督的一封快马急报震惊了朝野——

    羯奴左谷蠡王之为救父亲,于青石河平原伏击沈从兴大军。因日前大胜,致使沈军辎重过多,队形拉的长,多数将领自满不防;大军被风驰电掣般的羯奴铁骑截成四段,另一支奇兵直取中军大帐击杀主要将帅,左谷蠡王被救走,沈从兴重伤,全军大乱,将官兵卒死伤无数,目前由段成潜将军暂掌军队。

    另有一则,薄天胄老帅近日从马上跌落,现下昏迷不醒,由薄氏亲信伏将军与甘老将军共掌中大军。

    反倒是前阵传的沸沸扬扬的张顾大军,因其深入草原,至今没有明确消息,大军到底是败光了,还是死绝了——谁也说不清。

    明兰按着指头算了下,照送信的日程看来,沈从兴应是大胜不久即遭伏击,与此同时薄老帅坠马重伤,她亲爱的夫君大人的确切消息继续云里雾里。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既惊又忧,照盛老爹传来的说法,与当初张顾兵败消息传来时相比,此刻倒像是真真的着急了。皇后和小沈氏双双哭至晕厥,张氏慢了半拍,为照顾群众情绪,于半日后也‘忧心致病’。

    薄老夫人表示伤心的不行,为怕一命呜呼,决意到京郊庄上去养病——听到这里,明兰忍不住吐槽:话说你都当了五十多年军嫂了,不是早麻木了么,伤心个毛呀伤心。

    那年薄老帅染了厉害风寒,医都说凶险了,薄老夫人很镇定的拍拍丈夫被褥:“你先走一步,不用等我,我找得着你。”

    薄老帅大怒,嘶吼着‘没良心的臭婆娘老就是不死’,一顿脾气发过,病倒好了。

    ——顾廷烨讲这故事时,居然一脸神往。

    武官各个请奏援军上前阵,唯恐落于人后;官奏疏如雨,或有参奏几位大将轻忽失责,请皇帝重罚,或请调伤重的薄沈回京,徐徐再议;茶馆酒肆中也满是议论声,或骂沈张顾几位无能,或轻声议论当今用人不明,用兵草率——京城顿时陷入一种奇特的吵杂中。

    明兰沉默不语。

    接下来几日,身体倦怠的厉害,连逗儿顽都提不起劲儿来,只能坐着看娴姐儿耐心温柔的教小胖说话,蓉姐儿坐在一旁安静看着,眼中又是失落又是渴望。

    这日醒来,小桃扶她慢慢坐起,翠微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笑着打湿巾道:“今早我去瞧若眉了,神气好多了,哥儿又胖又结实,两个奶妈还不够吃呢。”

    明兰艰难的撑着床沿站起来,披一件弹墨送花夹棉袄缓缓走到窗前,微开一线探手出去,手背上落了些细细的雨丝,夹着倒春寒的微风,沁凉沁凉的。

    “今儿外头有些凉,夫人多穿些。”翠微绞干巾。

    明兰嘟囔着:“我讨厌下雨天。”眼珠一转,厚着脸皮道,“性再睡会。”说着便挪动臃肿的身,胖企鹅般扭着外八字挨到床边去。

    翠微好气又好笑,将湿热的巾覆到她手上:“夫人想多睡会儿也成,好歹先净面洗手,用些粥汤再睡。您不饿,肚里的小哥儿可要吃呢。”

    明兰慢慢擦着手,交还巾,正想说‘今日想吃奶香饽饽’,绿枝忽从外头惶急慌忙的奔进来——“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说要宣夫人进宫呢!”

    只听啪嗒一声,翠微手中的巾掉入盆中,溅出几朵小小的水花,落在猩红色的厚绒地毯上,染出点点暗沉如墨渍般的不详。

    还是小桃最镇定,因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事有什么不妥。明兰沉声道:“给我更衣。”

    绿枝凑上一步:“夫人,那外头……”

    明兰定定神,先问:“宣的是明旨还是口谕?”

    绿枝有些迷茫,侧头一想,立刻道:“应是口谕,因为廖嫂没叫摆香案。”顾府接旨或接赏赐多次,几个大丫鬟都清楚内中门道。

    明兰已不见适才迷蒙慵懒,简洁明快道:“吩咐郝管事,招待众位天使到前厅吃茶暂等,就说我近日身不适,尚未起身,正梳洗穿衣呢。”

    绿枝应声,正要出去,又被明兰叫回,只听她吩咐道:“你和夏荷几个眼神好,都到前头去认认,这回来宣旨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那几位女官宫人,还是小夏公公他们。”

    绿枝机敏伶俐,觉出事情紧急,应声后忙飞奔出去。

    明兰深吸一口气,直直站稳身,张开手臂让人服侍自己穿衣梳头;小桃费力的想往明兰脚上套鞋,翠微边系中衣带,边颤声道:“夫人都这个月份了,说不准下一刻就要生的,宫里怎偏偏这会儿宣您入宫呢?这要是有个什么不好……”难道把孩生在宫里?

    她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难道是侯爷……”兵败要抄家?

    明兰缓缓摇头:“先别自己吓唬自己。”

    皇后此人,虽有种种不靠谱,但确是心地仁厚温良,上回因她怀着胖团,便主动免了她新年元月初一的入宫谢恩,若无要紧事,皇后断不会此时宣她入宫。

    可若有什么要事,小沈氏也该事先透个风不是?

    除非是要问罪。

    可这种军国大事,皇后掺和什么,兵败抄家,一道旨意即可,又干嘛使宫廷仪仗来宣口谕;何况刘正杰那边半点消息也无。那么,除非是皇帝……

    穿戴好诰命霞帔,小桃扶着明兰在镜前转了转,翠微小心翼翼的端出珠冠来,正想给明兰戴上,明兰轻轻一摆手:“这东西怪重的,你先端着罢。”

    这时外头一阵鼓点般的跑步声,绿枝和夏荷气喘吁吁的奔进来:“郝管事已将天使们稳住了,我和夏荷两个隔着屏风细细看了。领头的是一位公公和一位女官,说是奉皇后的旨意,可他们和后头那些人,咱们一个都不认识!”

    明兰紧锁眉头。这事情透着邪乎,皇后身边有头脸的女官和内宦她大多都认识。

    崔妈妈从外头进来,低声道:“软轿备好了,夫人,您……”

    见老妇满面忧心,明兰宽慰道:“妈妈别急,长这么大,你几曾见我吃过亏。”

    崔妈妈略略宽心,便服侍明兰缓缓走出嘉禧居,丝坐上软轿,迎着凉凉的细雨,一行人往外院前厅走去,轻悄悄的绕过正堂大门,明兰下轿走侧道,扶着绿枝小桃从后头静静走入正厅,隔着十六架朱红槅扇,隐隐可见前头郝管事不住恭维那几位天使,劝茶水点心。

    照绿枝说的,郝管事先前已塞了不少银两,是以才能这么稳当。

    明兰凑近槅扇,透着格细细看了,从那方面大耳的宦官,到中年枯瘦的女官,甚至后头站的一排小宫人,的确没一个认识的——难道有人假传圣旨?

    正苦思无果之时,崔妈妈轻手轻脚的过来,在她耳边道:“我领几个针线婆看了,这些人身上穿的,戴的,还有打的依仗,确是宫中无疑。”

    明兰再次皱起眉头,沉思片刻,招小桃过来低语几句,然后抬头低声道:“就这么说,郝管事就明白了。”

    小桃立刻奔出去,过不多时,只见顾全快步走入前厅,到郝大成耳边轻道:“夫人在槅扇后头。这伙宫人有假,试探之,问皇后身边的韩尚宫咳嗽可好了。”

    郝大成何等精明,不动声色的扫了后头一眼,然后笑着拱手道:“陈公公,黄司侍,这几年娘娘到府里宣旨赏赐的也多了,却从未见过二位,想是宫里贵人众多,咱们识不过来,也是有的。”

    那宦官面色一变,随即笑道:“宫里使唤人手多了,今儿这个,明儿那个。你们宁远侯府素来大方,来宣旨是个肥差,多少人想着来呢。”

    郝大成连连称不敢,朝那女官堆笑道:“黄司侍,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趁咱们夫人还没来,托您跟娘娘跟前的韩宫令递个话,说小的这回新弄了上好的枇杷膏,不知什么时候能送进去;如今天日乍寒乍暖的,若宫令大人的咳嗽又犯了,可怎么好。”

    那女官纹丝不动,目光冷电般扫过去,道:“娘娘跟前统共两位宫令,一个姓刘,一个姓吴,何曾有姓韩的宫令?!你少给我使花样,赶紧叫顾侯夫人出来,耽误了大事,你们顾家满门还要命么!”

    这句话一出,明兰紧绷的神经便如松了绑般,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她扶着小桃缓缓走开槅扇,坐下后揩了把冷汗,长长出了一口气。

    皇后身边的确没有韩姓宫令,但却有位颇受信重的韩掌事,那位刘宫令如今愈发老迈,眼见要退下了,皇后属意韩氏顶上,是以自年前起,小宫女小宦官们已早早叫上韩宫令了。

    当然,这种事自来是对下却不对上的,下头人知道,上头主却未必知道;这黄氏小小从五的司侍怎会不知,怎敢不敬?

    除非,她根本不是皇后宫里的!那么就是……明兰微微眯起眼睛。

    顾全再次跑入前厅传话,郝大成原本正在不住赔罪讨好,附耳听了后,顿时眼睛一亮,转头哈哈一笑,大声道:“两位大人,小的孤陋寡闻。都说无中生有是假传圣旨,那乱说下旨的主,算不算假传圣旨呢?”

    那两人顿时面色大变,那宦官将桌拍的砰砰,声音尖利:“吃了雄心豹胆!竟敢这般污蔑!”那女官阴**:“都说顾侯在外头威风八面,这回可是见识了,如今连宫里的话都敢不放在眼里了!今儿敢抗旨,明儿怕是就要造反了吧。”

    “两位不必拿大帽扣人。”郝大成笑眯眯的,他在外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是一吓就软的,“咱府里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小门小户,以郑骁将军夫人跟咱们夫人的交情,皇后娘娘身边有哪些大人,咱们还是知道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那宦官忽堆出笑脸:“郝总管好眼力,咱们确实不是皇后宫里的人,不过嘛,这旨意确是皇后娘娘下的,因近日宫中忙,娘娘便差遣咱们来办事了。”

    郝大成微笑着问是哪宫里的,那两人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道是寻常使唤的宫人,郝大成立刻放下脸来:“两位也小看人了,小的便是蠢钝如猪,也不至于信了这话!宫里的规矩只有比臣家里的更严,这一大队人要出宫,必得有放行令牌,说句不敬的,皇后娘娘再宽厚大,也不见得会把自己宫里的令牌随意给人罢。”

    那宦官见郝大成不好糊弄,暗暗着急,此时那女官忽道:“咱们是圣安后宫里的,后的位份犹在皇后之上,这下你可放心了罢。”

    郝大成冷冷道:“怎么放心?两位一会一个说法,侯爷眼下出门在外,咱们更要小心护卫夫人,怎能把夫人随意交给不明不白的人!”

    “那你要如何?!抗旨不成!”那宦官急了,尖着嗓叫了出来。

    “总得知道两位究竟是不是宫里来的罢。”郝大成悠悠道。

    那女官冷冷注视,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枚黑黝黝夹金丝的令牌拍在桌上,郝大成凑过去一看,果是皇宫大内的出入令牌;可惜那女官很快又收回令牌,郝大成看不清令牌底下刻的甲乙丙丁戊已庚辛的号数。

    那女官道:“咱们确是宫里的来的,宫里的都是主,请顾侯夫人走一趟不算委屈了罢。”

    郝大成摸摸胡须,正要开口,忽听外头一阵杂乱,只见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哭喊道:“夫人肚疼的厉害,还见了红,叫您赶紧去请大夫呢!”

    郝大成脑中一阵急闪,立刻‘满面惊慌’的拉长调高声叫起来:“哎——呀——,这下可糟了,前阵大夫还说夫人怀相不好呢,果然出事了!”

    又冲着身边一个小厮叫骂道,“你这蠢货,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大夫呀——!”

    那小厮滚着地面的飞跑出去,郝大成回过头来,笑着告罪:“两位见了,咱们夫人这几日就要生了,是以保不准这就……唉,看来是没法进宫了。”

    那女官和宦官的脸色是难看,正要开口威吓,只见郝大成又转头对那报信的丫头道:“赶紧去回夫人,说大夫片刻就到了,请千万撑住。夫人别为进宫之事着急,想宫里的主都是仁善和气的,总不会存心要了夫人母的性命罢!”

    那小丫头似是吓坏了,抹把脸上的泪,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一往里直至嘉禧居,走进里屋时,她脸上已无半点哭泣惊慌之意,顽皮得意道:“小桃姐姐要给我抹葱头,我说不用,适才我哭的可真了,把大家都唬住了呢!”

    “小丫头还卖弄呢,快说,怎么样了!”绿枝把她扯进屋里,连声追问。

    翠袖跟小桃一个,半憨不傻道:“没怎么样呀。说完我就出来了,哦,郝总管说大夫很快就来了。”

    绿枝急得直跳脚,哪个问大夫了!

    明兰失笑道:“你吼她作甚,本就叫她去做戏,做完就回来了呗。”绿枝瞪了小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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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昨夜雨疏风骤――祸起萧墙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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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正杰本是刑名出身的一把好手,眼见近日京城里头教九流各色人物聚集日多,愈发不但耽搁,前脚领走了曼娘母,后脚就使人分两遣送出京。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谁知第二日入夜,刘夫人忽乘一顶小轿匆匆而来,见面便道罪,说昌哥儿叫人劫走了。

    明兰大吃一惊:“这是怎么说的?”

    “他爹也没想着,直说这回是打雁的叫雁啄了眼睛!”刘夫人面带惭色,话中带有浓重的蜀边乡音,身上一件赭红色掐暗银丝宝葫芦的褙叫她扯着衣角不住揉搓。

    “昨日他爹撵走那妇人,送至城门外时还使人狠狠吓唬,说再有见她来纠缠的,定然发往边地为苦役!那妇人连声应了,说是再也不敢,扭身就跑了。”刘夫人压低声音,微微前倾身,“其实照我当家的意思,这回就该发作了这妇人,一了了,不过……”

    “不妨事的。”明兰摆手,露水夫妻做到曼娘这份上也算是到头了,再作死作活不过是平白惹笑话,于顾廷烨和侯府,如今更牵挂的反是那小小孩童;说句不好听的,若有不怀好意之人将昌哥儿卖入那腌臜地界,或引昌哥儿入歧途为匪为盗,才是天大的隐患。

    她急道,“昌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夫人拿帕摁了摁额头上的细汗,“因要找个奶妈一照料,是以昌哥儿那晚了半日出城,谁知经京郊十八里铺边上的凤云山脚下时,忽冲出一伙蒙面劫匪,不由分说便上来挥家伙。双方缠斗时,一直躲在后头的女贼忽驱马至车边,一棍撂倒那婆,然后拎孩上马跑了。众位护送的兄弟们急了,赶紧将多数劫匪毙命,拷问两个活口,才知他们是什么山魈帮的,受人家银钱来劫人,偏几位兄弟都没穿差服,贼人们只当是寻常人家的家丁,才会这般胆大包天。”

    明兰一阵发愣,那女贼是谁,她心里隐约有数。

    说实话,自余府初次碰面起,她从不曾小看过这看似不起眼的女,没想晓是如此,却还是低估了她。这位奇女不但能唱会演,居然还是个练家;想这回见面,亏崔妈妈小心,定要身捆绑,否则若曼娘忽然暴起,变生肘腋,自己岂非遭殃。

    她咬了咬唇,还是问道:“刘大人可打听出来是何人指使么?”

    刘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起,更显相貌老态粗糙,“问了,那几个活口当即指了,死在地上的尸首中,便有那托事妇人的哥哥!”

    明兰轻轻啊了一声,“是曼娘的哥哥?”

    刘夫人拍腿道:“可不是?听说她兄长这几年混迹直隶一带,结识不少偷鸡摸狗的市井闲汉。几个活口说他们也是受了诓骗,她兄长说自己妹是某大户的外室,谁知那家大妇歹毒,容不下她们母,要发落那孩……唉,若知对方是官差,哪个敢胆边生毛的!”

    明兰讥诮的翘起唇角:“这个说法倒也不算错。”

    刘夫人讪笑几声,解释道,“那个躲在后头的蒙面女贼便是曼娘了,本来兄弟们想射箭阻止,可昌哥儿也在马上,因怕伤了孩,只好眼睁睁的瞧着那母俩跑脱了。”

    明兰默了片刻,才道:“这怪不得几位护送的兄弟,他们哪知一个小小妇人竟会这般无法无天。不知兄弟们可有损伤,若有个好歹,可叫我们怎么过意的去。”人家本来只受命快递,结果还得兼职保全,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刘夫人连忙摆手摇头:“没有性命干系,都是些皮肉伤,那些蟊贼也不见得如何能耐,只是人数多,一拥而上时被缠住了,才叫劫走昌哥儿的。”

    明兰心头微松,又说要给那些护卫银钱伤药略表心意,刘夫人先头还不肯,经不住明兰口舌伶俐的劝说,才应了将东西捎带过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经过细节处,刘夫人忍不住叹道:“不是我替我当家的辩解,实是恁谁也想不到呀。那女人瞧上去多枯瘦可怜,六神无主,被差役们一下滑,怕的连话都不敢说,人家说话声稍大些,她就哭的快断了气,身抖的跟筛糠般。谁知一转头就去寻了兄长,又是着人跟踪,又是买人劫道,啧啧,真真好厉害!”

    她年长夫婿多岁,于刘正杰手下的亲信弟兄几是半嫂半母,询问起来格外细致。当初乍闻曼娘之事,她还暗怪过明兰连个孩也容不下,哪个达官贵人不妻四妾,庶庶女一大堆的,现下看来,那对母委实留不得。

    明兰歪了歪嘴角:“他们兄妹都是梨园出身的能耐人,武全才,不怪刘大人和众位兄弟,没亲眼见识过的,如何能想得到这事,再说了,受这妇人骗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头一个特号冤大头就是她亲爱的夫君大人。

    刘夫人咋舌道:“要说那妇人真是狠心,她哥哥被一刀砍翻时,曾大声呼叫‘妹’,她连头都没回,自管自的飞奔走了。照我当家的说,她是有意拿那些贼人做了肉盾死鬼,为怕事有不全不密,怕是连自己兄长也瞒了些话。”说着连连摇头,连自己嫡亲哥哥的命都能利用,已非心狠手辣四字可形容了。

    明兰默了半响,才道:“她们母去了何处,刘大人可有眉目?”

    刘夫人尴尬的笑了笑:“一旦出了凤云山口,便是东西南北四通八达,哪都去得,实是摸不准那母的去向,再说,呃,如今京城……实挪不开人手……”

    明兰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姐姐不必解释,刘大人的难处我都晓得,我只可怜那孩,小小年纪,才安稳了几年,这下不知又要颠沛流离至何处。”

    刘夫人早育儿女,也是慈母心肠,听了长叹一声,轻拍明兰手劝道:“大妹,姐姐倚老卖老多嘴一句。这等歹毒妇人,落到外头哪家能有好果吃?你们夫妇都是厚道人,心眼实诚,做不出那伤天害理的事,不然早早结果了她了!唉,那孩也是前世不修,摊上这么个娘,谁也怨不得,还来世托个好生罢!”说着喟叹不已。

    前世不修么?

    明兰茫然。其实昌哥儿有很多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惜全失之交臂。

    于自己,自是恨不得永远不要接手这烫手山芋,一切相关昌哥儿之事能躲就躲。

    于顾廷烨,因早年经历,总觉有亲娘在身边,孩多少能得妥当照料,总比交给素不相识之人强;更兼之顾及嫡妻嫡,不愿明兰受累,团哥儿受胁。

    至于曼娘,更是年难见的奇葩,要么早些放掉昌哥儿,要么和儿好好过日,偏她死活拽着妄念不肯罢休。

    不知为何,自从做了母亲,明兰愈发心软起来,以前碰上多少悲惨案件都公事公办的转头过去,可如今却见不得无辜孩童受罪,心里莫名不忍。

    送走了刘夫人,明兰便把蓉姐儿叫来,屏退众人后,将此事巨细靡遗的告知于她,吁叹道:“唉,如今,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蓉姐儿低头紧握双手,两眼红肿,这几日似是瘦了,圆润的脸颊微微收拢,在下颌划出少女般的清丽弧线,她听了明兰的话也不应声,只默默坐在炕前圆凳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两人相对半响无语,明兰正想叫她回去算了,蓉姐儿忽道:“谢谢母亲。”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明兰微微一愣。

    蓉姐儿拿帕轻拭鼻端,低声道:“谢母亲替昌弟操心,托常嬷嬷代为抚养。自从……自从知道这事后,我心中感激了……想常嬷嬷正直,弟弟还能跟着年哥哥读书上进,实是天大的福气。谁知几年未见,昌弟竟乖张异常,除了……除了娘,谁的话也不听……”

    想起那日见亲弟的场景,亲姐弟便如陌人般,她泪水上涌,心头酸涩,“我求娘答应这提议,好好劝服弟弟到常家去。若强送过去,弟弟执意胡闹起来,不但累了常嬷嬷,还耽误了要读书备考的年哥哥。谁知……谁知娘不但不肯,反骂我……还,还……”

    后半句她说不出,生母当时要她去求明兰,让昌哥儿留在侯府。

    “……可……可夫人不会答应的呀。”记得当时自己这么回答,相处这些年,她深知明兰外表随和温柔,内里却是主意定。

    “你这没用的!那你就去哭,就求,去寻死觅活!你现下是侯府大小姐了,难道她敢眼睁睁看着你死!这个才是你亲弟弟,你忍心看他没名没分的流落在外?!”

    望着生母满口好话,满脸算计,一忽儿软语哄骗,一忽儿厉声叫骂,毫不掩饰的用心,她当时半句也说不出。

    她早不是无知稚女,这其中深藏的凶险和干系她如何不明白;她更不是那不知自己斤两的,才过了两天舒坦日,就自鸣得意,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在大事上改变嫡母心意。

    蓉姐儿用力晃头,努力不去想当日叫人心寒的情形,她抬头看着明兰,颤声道:“母亲,我实是不明白娘的心思,做母亲的不都想着儿女好么!为何……为何……难道她非要毁了弟弟才罢休么!”她再也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捂着帕轻声抽泣。

    明兰叹口气,轻拍女孩的背。

    从阴暗面来想,曼娘根本不爱昌哥儿,儿不过是一枚棋,自是该怎么用就怎么用;往好处想,曼娘也爱儿,不过她所认为的对孩好,与正常理解不大一样。

    好像某些狗血剧里演的,穷苦女孩生下富家的双生(女),一个送回富豪家去当公哥或公主,一个留在自己身边;最后的结果……呃,要看哪个是主角。

    此事如此无疾而终,曼娘母便似风中浮絮,消失的无影无踪。明兰闷闷不快了好几日,直至华兰来访劝慰才好了些。

    “你这傻孩,这种事有甚可烦恼的!”华兰依旧容颜明媚,娇艳英气,她戳着妹妹的额头,笑道,“似你这般心慈手软的,见这个也可怜,见那个也不忍,屋里还不乱作一团了。自来是冤有头债有主,那哥儿自有爹娘,该你什么事了!”

    明兰低头抚着硕大的肚皮,低声道:“近来我愈发瞻前顾后,总怕自己行事不好,将来报应到孩身上。”作为一个入党积分,姚依依也曾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的说;唉,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华兰一派心宽体胖,大笑道:“神佛之事,信也要适可而止,不能事事往这上头绕。妹夫既不叫你沾手,你乐的推开好了。难不成你真要把那哥儿接进府来?!”

    “那可不成。”明兰断然道,如护小鸡崽的母鸡般昂起头来,坦率自嘲,“可怜归可怜,做娘的自要先护着自己骨肉,哪个敢伤及危及我孩儿,我非跟她拼命不可!”

    华兰拧了一把妹的脸,笑道:“这就对了!”

    望着长姐灿烂宽容的笑脸,明兰暗叹自己庸人自扰,遂扯开话题:“听说嫂嫂有身孕了,前儿刚送了些她爱吃的鱼鲞过去,不知近来身可好。”

    自打王氏回老家服刑,为怕柳氏甫接掌内宅有不便之处,华兰常回娘家帮衬,闻言笑道:“弟妹是个有福气的,这回怀相好的很,好吃好睡,一概行事如常。”

    正说着,小桃端上来一盆厨房新炒的蒜香芸豆,华兰皱眉掩鼻,再轻呕一声。

    明兰皱眉道:“这不是姐姐素日爱吃的么,怎么也……”适才已换下去一盘奶酥豆沙卷和拔丝蜂蜜苹果,华兰是闻着一样恶心一样,只好叫厨房赶紧新做点心。

    再看华兰微见丰腴的身形,明兰目带戏谑,笑道:“姐姐莫不是也有了罢。”

    华兰倏然停手,笑骂道:“胡扯什么,我都这个岁数了。”这几年没有动静,兼之年岁渐长,自己早断了念头。

    话虽这么说,不过中年生的妇人也不是没有,因怕有闪失,明兰赶紧使侯府那辆驷软金泥缀直顶的大车送华兰回去,过不半日,袁府使人回报:二奶奶果然有孕了。

    来报信的翠蝉抚掌笑道:“二奶奶起先还不肯信,连换了两位大夫都说是喜脉才信了。二爷乐的不行,就跟黄莺拴住了鹞腿,这会儿寸步不离的,连口外都不肯去了。”

    袁绍瞧上了口外一块地皮,想买来圈作马场,本已向上峰告了假,此刻见爱妻有孕,大夫又说孕妇年岁不小,更当处处小心,袁问绍便打定主意不走了。

    “正经事要紧,相公是有大志向的,不必牵挂我。”华兰当然这么说。

    袁绍却一脸港剧男猪的风范,开口便是:“银是赚不完的,最要紧的是咱们一家人和乐平顺。你安安稳稳生下孩儿,比赚一座金山都强。”

    华兰娇羞红了脸,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脉脉的瞄过去,袁绍情意绵绵的凝视回来,两个加起来足有七十多岁的中年男女情真意切的吓人,时不时头挨头小声说话,直把前去替明兰送礼的崔妈妈肉麻的不行。

    “怪道房家姐姐说,当初瞧不惯大姑娘和大姑爷呢。”崔妈妈深觉错怪了王氏。

    明兰伏在炕上捧腹大笑,数日来的怏怏一扫而空。

    数日后,屠虎从城外领着四十来个庄勇回来,明兰再忙碌起来,安排外院吃住,又与屠老大商量如何分班看护,如何派至各处门墙院落看守。

    里面安顿妥当,外头继续着人打听各消息:京城内的确来了好些形迹可疑之人,五成群,聚落不知所踪,刘正杰愈发恼怒,却无处可查;石小弟也很恼怒,他和小桃都喜欢的一家包摊,那老俩口近来说市面瞧着不平,居然躲去乡下儿女家了。

    四房的廷狄夫妇忙于整顿店铺,买卖渐有起色;五房的煊大忙着给长相看媳妇,伏家的反应十分积;夫人依旧很少出门,不知在密谋些什么;顾爷依旧不五时去外头吃酒斗戏;余方氏也依旧天两头去廷炜府邸串门;梁家大爷继续装孙,哦不,孝……

    喜喜忧忧,各一不足,法院小书记员的政治觉悟和决策水平,只够让明兰叫家丁们加倍严禁门房,不能从现象分析出本质。

    此时天日渐暖,短短半月内,肚皮便如充了气般鼓起来,几个婆都说是产期近了,没等明兰习惯沉重的身形,若眉先发作了。

    好在稳婆和乳母都是事先备好的,铺褥,烧水,烫剪,一样样有条不紊,明兰亲自到公孙小院的厅堂里坐镇,无人敢有怠慢。

    从晌午到月上树梢,若眉惨叫声一阵阵传来,直至明兰挨着软榻第二次睡醒过来,才有人来报若眉生了,是个其肥壮的大胖小。

    明兰擦擦口水,强打精神去慰问产妇,只见乳母抱着个大红缎绣金丝牡丹的襁褓坐在床边,若眉虽面色苍白,却是喜不自胜,不住眼的望着襁褓中的婴儿。

    明兰凑过去看,嗯,的确肥壮,尤其那叫产妇们闻风色变的硕大脑门,活脱公孙老头的死德性,她坐在若眉身边,柔声道:“孩很好,生的像先生,你算是终身有靠了。”

    因叫喊过,若眉的嗓音有些嘶哑,她拉着明兰的袖,急切的仰望着:“等先生回来,求夫人美言几句,说哥儿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能……能否叫我自己养……”

    明兰默了片刻,叹道:“我会说的,但这毕竟是先生的家事,最后还是要看先生和师母的意思。”又道,“当初你要给先生作妾时,我就说过这事的。”

    说完,便轻轻抽开手,不管若眉泫然欲泣的神色,扶着小桃转头就走。

    此后若眉坐蓐,明兰不再去看望,只叫廖勇家的多多照看,一切吃穿用切不可轻忽。

    到了洗,明兰让婆们在公孙小院中摆上两桌,叫素日与若眉交好的丫鬟婆去凑凑热闹,好好劝慰,叫若眉高兴高兴,没的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影响坐月。

    就在洗次日,陕甘总督的一封快马急报震惊了朝野——

    羯奴左谷蠡王之为救父亲,于青石河平原伏击沈从兴大军。因日前大胜,致使沈军辎重过多,队形拉的长,多数将领自满不防;大军被风驰电掣般的羯奴铁骑截成四段,另一支奇兵直取中军大帐击杀主要将帅,左谷蠡王被救走,沈从兴重伤,全军大乱,将官兵卒死伤无数,目前由段成潜将军暂掌军队。

    另有一则,薄天胄老帅近日从马上跌落,现下昏迷不醒,由薄氏亲信伏将军与甘老将军共掌中大军。

    反倒是前阵传的沸沸扬扬的张顾大军,因其深入草原,至今没有明确消息,大军到底是败光了,还是死绝了——谁也说不清。

    明兰按着指头算了下,照送信的日程看来,沈从兴应是大胜不久即遭伏击,与此同时薄老帅坠马重伤,她亲爱的夫君大人的确切消息继续云里雾里。

    消息传来,皇帝震怒,既惊又忧,照盛老爹传来的说法,与当初张顾兵败消息传来时相比,此刻倒像是真真的着急了。皇后和小沈氏双双哭至晕厥,张氏慢了半拍,为照顾群众情绪,于半日后也‘忧心致病’。

    薄老夫人表示伤心的不行,为怕一命呜呼,决意到京郊庄上去养病——听到这里,明兰忍不住吐槽:话说你都当了五十多年军嫂了,不是早麻木了么,伤心个毛呀伤心。

    那年薄老帅染了厉害风寒,医都说凶险了,薄老夫人很镇定的拍拍丈夫被褥:“你先走一步,不用等我,我找得着你。”

    薄老帅大怒,嘶吼着‘没良心的臭婆娘老就是不死’,一顿脾气发过,病倒好了。

    ——顾廷烨讲这故事时,居然一脸神往。

    武官各个请奏援军上前阵,唯恐落于人后;官奏疏如雨,或有参奏几位大将轻忽失责,请皇帝重罚,或请调伤重的薄沈回京,徐徐再议;茶馆酒肆中也满是议论声,或骂沈张顾几位无能,或轻声议论当今用人不明,用兵草率——京城顿时陷入一种奇特的吵杂中。

    明兰沉默不语。

    接下来几日,身体倦怠的厉害,连逗儿顽都提不起劲儿来,只能坐着看娴姐儿耐心温柔的教小胖说话,蓉姐儿坐在一旁安静看着,眼中又是失落又是渴望。

    这日醒来,小桃扶她慢慢坐起,翠微端着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笑着打湿巾道:“今早我去瞧若眉了,神气好多了,哥儿又胖又结实,两个奶妈还不够吃呢。”

    明兰艰难的撑着床沿站起来,披一件弹墨送花夹棉袄缓缓走到窗前,微开一线探手出去,手背上落了些细细的雨丝,夹着倒春寒的微风,沁凉沁凉的。

    “今儿外头有些凉,夫人多穿些。”翠微绞干巾。

    明兰嘟囔着:“我讨厌下雨天。”眼珠一转,厚着脸皮道,“性再睡会。”说着便挪动臃肿的身,胖企鹅般扭着外八字挨到床边去。

    翠微好气又好笑,将湿热的巾覆到她手上:“夫人想多睡会儿也成,好歹先净面洗手,用些粥汤再睡。您不饿,肚里的小哥儿可要吃呢。”

    明兰慢慢擦着手,交还巾,正想说‘今日想吃奶香饽饽’,绿枝忽从外头惶急慌忙的奔进来——“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说要宣夫人进宫呢!”

    只听啪嗒一声,翠微手中的巾掉入盆中,溅出几朵小小的水花,落在猩红色的厚绒地毯上,染出点点暗沉如墨渍般的不详。

    还是小桃最镇定,因她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事有什么不妥。明兰沉声道:“给我更衣。”

    绿枝凑上一步:“夫人,那外头……”

    明兰定定神,先问:“宣的是明旨还是口谕?”

    绿枝有些迷茫,侧头一想,立刻道:“应是口谕,因为廖嫂没叫摆香案。”顾府接旨或接赏赐多次,几个大丫鬟都清楚内中门道。

    明兰已不见适才迷蒙慵懒,简洁明快道:“吩咐郝管事,招待众位天使到前厅吃茶暂等,就说我近日身不适,尚未起身,正梳洗穿衣呢。”

    绿枝应声,正要出去,又被明兰叫回,只听她吩咐道:“你和夏荷几个眼神好,都到前头去认认,这回来宣旨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那几位女官宫人,还是小夏公公他们。”

    绿枝机敏伶俐,觉出事情紧急,应声后忙飞奔出去。

    明兰深吸一口气,直直站稳身,张开手臂让人服侍自己穿衣梳头;小桃费力的想往明兰脚上套鞋,翠微边系中衣带,边颤声道:“夫人都这个月份了,说不准下一刻就要生的,宫里怎偏偏这会儿宣您入宫呢?这要是有个什么不好……”难道把孩生在宫里?

    她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难道是侯爷……”兵败要抄家?

    明兰缓缓摇头:“先别自己吓唬自己。”

    皇后此人,虽有种种不靠谱,但确是心地仁厚温良,上回因她怀着胖团,便主动免了她新年元月初一的入宫谢恩,若无要紧事,皇后断不会此时宣她入宫。

    可若有什么要事,小沈氏也该事先透个风不是?

    除非是要问罪。

    可这种军国大事,皇后掺和什么,兵败抄家,一道旨意即可,又干嘛使宫廷仪仗来宣口谕;何况刘正杰那边半点消息也无。那么,除非是皇帝……

    穿戴好诰命霞帔,小桃扶着明兰在镜前转了转,翠微小心翼翼的端出珠冠来,正想给明兰戴上,明兰轻轻一摆手:“这东西怪重的,你先端着罢。”

    这时外头一阵鼓点般的跑步声,绿枝和夏荷气喘吁吁的奔进来:“郝管事已将天使们稳住了,我和夏荷两个隔着屏风细细看了。领头的是一位公公和一位女官,说是奉皇后的旨意,可他们和后头那些人,咱们一个都不认识!”

    明兰紧锁眉头。这事情透着邪乎,皇后身边有头脸的女官和内宦她大多都认识。

    崔妈妈从外头进来,低声道:“软轿备好了,夫人,您……”

    见老妇满面忧心,明兰宽慰道:“妈妈别急,长这么大,你几曾见我吃过亏。”

    崔妈妈略略宽心,便服侍明兰缓缓走出嘉禧居,丝坐上软轿,迎着凉凉的细雨,一行人往外院前厅走去,轻悄悄的绕过正堂大门,明兰下轿走侧道,扶着绿枝小桃从后头静静走入正厅,隔着十六架朱红槅扇,隐隐可见前头郝管事不住恭维那几位天使,劝茶水点心。

    照绿枝说的,郝管事先前已塞了不少银两,是以才能这么稳当。

    明兰凑近槅扇,透着格细细看了,从那方面大耳的宦官,到中年枯瘦的女官,甚至后头站的一排小宫人,的确没一个认识的——难道有人假传圣旨?

    正苦思无果之时,崔妈妈轻手轻脚的过来,在她耳边道:“我领几个针线婆看了,这些人身上穿的,戴的,还有打的依仗,确是宫中无疑。”

    明兰再次皱起眉头,沉思片刻,招小桃过来低语几句,然后抬头低声道:“就这么说,郝管事就明白了。”

    小桃立刻奔出去,过不多时,只见顾全快步走入前厅,到郝大成耳边轻道:“夫人在槅扇后头。这伙宫人有假,试探之,问皇后身边的韩尚宫咳嗽可好了。”

    郝大成何等精明,不动声色的扫了后头一眼,然后笑着拱手道:“陈公公,黄司侍,这几年娘娘到府里宣旨赏赐的也多了,却从未见过二位,想是宫里贵人众多,咱们识不过来,也是有的。”

    那宦官面色一变,随即笑道:“宫里使唤人手多了,今儿这个,明儿那个。你们宁远侯府素来大方,来宣旨是个肥差,多少人想着来呢。”

    郝大成连连称不敢,朝那女官堆笑道:“黄司侍,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趁咱们夫人还没来,托您跟娘娘跟前的韩宫令递个话,说小的这回新弄了上好的枇杷膏,不知什么时候能送进去;如今天日乍寒乍暖的,若宫令大人的咳嗽又犯了,可怎么好。”

    那女官纹丝不动,目光冷电般扫过去,道:“娘娘跟前统共两位宫令,一个姓刘,一个姓吴,何曾有姓韩的宫令?!你少给我使花样,赶紧叫顾侯夫人出来,耽误了大事,你们顾家满门还要命么!”

    这句话一出,明兰紧绷的神经便如松了绑般,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她扶着小桃缓缓走开槅扇,坐下后揩了把冷汗,长长出了一口气。

    皇后身边的确没有韩姓宫令,但却有位颇受信重的韩掌事,那位刘宫令如今愈发老迈,眼见要退下了,皇后属意韩氏顶上,是以自年前起,小宫女小宦官们已早早叫上韩宫令了。

    当然,这种事自来是对下却不对上的,下头人知道,上头主却未必知道;这黄氏小小从五的司侍怎会不知,怎敢不敬?

    除非,她根本不是皇后宫里的!那么就是……明兰微微眯起眼睛。

    顾全再次跑入前厅传话,郝大成原本正在不住赔罪讨好,附耳听了后,顿时眼睛一亮,转头哈哈一笑,大声道:“两位大人,小的孤陋寡闻。都说无中生有是假传圣旨,那乱说下旨的主,算不算假传圣旨呢?”

    那两人顿时面色大变,那宦官将桌拍的砰砰,声音尖利:“吃了雄心豹胆!竟敢这般污蔑!”那女官阴**:“都说顾侯在外头威风八面,这回可是见识了,如今连宫里的话都敢不放在眼里了!今儿敢抗旨,明儿怕是就要造反了吧。”

    “两位不必拿大帽扣人。”郝大成笑眯眯的,他在外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是一吓就软的,“咱府里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小门小户,以郑骁将军夫人跟咱们夫人的交情,皇后娘娘身边有哪些大人,咱们还是知道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那宦官忽堆出笑脸:“郝总管好眼力,咱们确实不是皇后宫里的人,不过嘛,这旨意确是皇后娘娘下的,因近日宫中忙,娘娘便差遣咱们来办事了。”

    郝大成微笑着问是哪宫里的,那两人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道是寻常使唤的宫人,郝大成立刻放下脸来:“两位也小看人了,小的便是蠢钝如猪,也不至于信了这话!宫里的规矩只有比臣家里的更严,这一大队人要出宫,必得有放行令牌,说句不敬的,皇后娘娘再宽厚大,也不见得会把自己宫里的令牌随意给人罢。”

    那宦官见郝大成不好糊弄,暗暗着急,此时那女官忽道:“咱们是圣安后宫里的,后的位份犹在皇后之上,这下你可放心了罢。”

    郝大成冷冷道:“怎么放心?两位一会一个说法,侯爷眼下出门在外,咱们更要小心护卫夫人,怎能把夫人随意交给不明不白的人!”

    “那你要如何?!抗旨不成!”那宦官急了,尖着嗓叫了出来。

    “总得知道两位究竟是不是宫里来的罢。”郝大成悠悠道。

    那女官冷冷注视,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枚黑黝黝夹金丝的令牌拍在桌上,郝大成凑过去一看,果是皇宫大内的出入令牌;可惜那女官很快又收回令牌,郝大成看不清令牌底下刻的甲乙丙丁戊已庚辛的号数。

    那女官道:“咱们确是宫里的来的,宫里的都是主,请顾侯夫人走一趟不算委屈了罢。”

    郝大成摸摸胡须,正要开口,忽听外头一阵杂乱,只见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哭喊道:“夫人肚疼的厉害,还见了红,叫您赶紧去请大夫呢!”

    郝大成脑中一阵急闪,立刻‘满面惊慌’的拉长调高声叫起来:“哎——呀——,这下可糟了,前阵大夫还说夫人怀相不好呢,果然出事了!”

    又冲着身边一个小厮叫骂道,“你这蠢货,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大夫呀——!”

    那小厮滚着地面的飞跑出去,郝大成回过头来,笑着告罪:“两位见了,咱们夫人这几日就要生了,是以保不准这就……唉,看来是没法进宫了。”

    那女官和宦官的脸色是难看,正要开口威吓,只见郝大成又转头对那报信的丫头道:“赶紧去回夫人,说大夫片刻就到了,请千万撑住。夫人别为进宫之事着急,想宫里的主都是仁善和气的,总不会存心要了夫人母的性命罢!”

    那小丫头似是吓坏了,抹把脸上的泪,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一往里直至嘉禧居,走进里屋时,她脸上已无半点哭泣惊慌之意,顽皮得意道:“小桃姐姐要给我抹葱头,我说不用,适才我哭的可真了,把大家都唬住了呢!”

    “小丫头还卖弄呢,快说,怎么样了!”绿枝把她扯进屋里,连声追问。

    翠袖跟小桃一个,半憨不傻道:“没怎么样呀。说完我就出来了,哦,郝总管说大夫很快就来了。”

    绿枝急得直跳脚,哪个问大夫了!

    明兰失笑道:“你吼她作甚,本就叫她去做戏,做完就回来了呗。”绿枝瞪了小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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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昨夜雨疏风骤――祸起萧墙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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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袖一眼,又无奈的叹口气,领她出去吃果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崔妈妈便和翠微两人替明兰松袄,散发髻,脱去鞋袜,侍弄了半天,明兰才躺上床铺,直觉得浑身酸软,小腿抽疼。

    见翠微收起诰命服饰,拿到后头用熨烫整理,崔妈妈回过头来,“夫人,这,这成么……?那到底是后呀。”

    明兰揉着阳穴,细声细气道:“后倒是后,只不过,不是圣安后,而是圣德后罢了。”一个是亲妈,一个是……连后妈也算不上。

    崔妈妈一惊:“啊,是圣德后!咱们与她素日无仇,干嘛来为难夫人?”

    “是呀是呀,都知道她这是为难我。那老要消遣人,若叫我进去站两时辰,或跪半时辰,就算皇帝皇后来救,怕也要糟糕。性命要紧,安全第一,是以,哪怕这旨意是真的,我也不能从命,大不了以后去御前打官司。总之,这个眼前亏咱们不能吃……”

    明兰正喃喃着自言自语,忽见小桃脸颊红红的跑进来,后头跟着着急上火的绿枝,她扭着小桃的胳膊,连声问着,“你在外头守了半天,赶紧说说!”

    小桃甩脱绿枝着爪,瞪眼道:“疼,放手,听说我啦!”

    喘匀了气,她才凑到明兰跟前,禀报道,“现下郝总管已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夫人,您不知道,适才那两人发好大的脾气呢,又拍桌,又骂人,还说咱们侯府要造反了,一定要叫夫人出去!我吓的厉害,谁知郝管事反倒不怕了,愈说愈硬气,最后那两个人没了法,又不能冲进来打,只好走了。”

    明兰听的嘴角翘起,又问了几句那宦官和女官如何发脾气,如何语出威胁,小桃都一一说了,最后明兰赞道:“郝总管是个有见识的,这回宣旨的确有猫腻。”

    自来去臣家宣旨的内官,那都是鼻孔朝天,拽的不可一世,哪家敢抗旨不尊,人家也不多说,不过冷笑几声,回去跟皇帝皇后复命时,狠狠告上一状就是。

    哪像今日这两个,着急的什么似的,好像非要带走自己不可。

    “他们气急了,临走前还说要我们等着瞧呢。”小桃补上最后一句。

    明兰不屑冷哼:“等着瞧就等着瞧!”

    只有皇帝才握有诏卫和禁军,才能锁拿人犯,抄家问罪;倘若这旨意没有问题,圣德后也得先告到皇帝面前,由皇帝下令拿人才行,因为后宫本身是没有军事权力的。

    但若这旨意有假,呵呵呵……

    ——哎呀,不对!

    微笑凝结在脸上,明兰忽的脑中警铃大作,猛的从床榻上坐起,用力一捶枕头,大叫道:“糟了!糟了!快快,小桃,绿枝,你们赶紧去找郝总管,叫他派得力亲信的人,先去找刘正杰大人,把这事说了,再挨家上门,说千万别进宫!”

    “哪些人家呀!”小桃被吓了一跳,绿枝也愣愣的。

    “段将军家,沈国舅家,英国公府,还有薄家,钟家,耿家,伏家,郑家……先这几家,别的等我想到了再说,快去快去!”明兰急的连连拍床。

    两个女孩连忙应声出去。

    崔妈妈见明兰满面惊慌,颤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明兰凝重了神色,缓缓道:“崔妈妈,你可还记得那年的‘申辰之乱’么;也是诓骗了好些贵家女眷入宫呢。”

    崔妈妈双眼瞬间睁大,失声叫道:“不会吧!”

    “但愿是我多想了。”

    明兰疲惫靠在床头,双臂紧紧抱着肚腹,掌心贴在肚皮上,静静感觉有规律的胎动。

    ——这回肚里的孩很乖,从不像胖团那会儿乱踢乱动,只在不舒服时动两下抗议,将来应是个安静懂事的好孩。

    只盼他或她出生时,已是天下平,再无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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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昨夜雨疏风骤――祸起萧墙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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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袖一眼,又无奈的叹口气,领她出去吃果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崔妈妈便和翠微两人替明兰松袄,散发髻,脱去鞋袜,侍弄了半天,明兰才躺上床铺,直觉得浑身酸软,小腿抽疼。

    见翠微收起诰命服饰,拿到后头用熨烫整理,崔妈妈回过头来,“夫人,这,这成么……?那到底是后呀。”

    明兰揉着阳穴,细声细气道:“后倒是后,只不过,不是圣安后,而是圣德后罢了。”一个是亲妈,一个是……连后妈也算不上。

    崔妈妈一惊:“啊,是圣德后!咱们与她素日无仇,干嘛来为难夫人?”

    “是呀是呀,都知道她这是为难我。那老要消遣人,若叫我进去站两时辰,或跪半时辰,就算皇帝皇后来救,怕也要糟糕。性命要紧,安全第一,是以,哪怕这旨意是真的,我也不能从命,大不了以后去御前打官司。总之,这个眼前亏咱们不能吃……”

    明兰正喃喃着自言自语,忽见小桃脸颊红红的跑进来,后头跟着着急上火的绿枝,她扭着小桃的胳膊,连声问着,“你在外头守了半天,赶紧说说!”

    小桃甩脱绿枝着爪,瞪眼道:“疼,放手,听说我啦!”

    喘匀了气,她才凑到明兰跟前,禀报道,“现下郝总管已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夫人,您不知道,适才那两人发好大的脾气呢,又拍桌,又骂人,还说咱们侯府要造反了,一定要叫夫人出去!我吓的厉害,谁知郝管事反倒不怕了,愈说愈硬气,最后那两个人没了法,又不能冲进来打,只好走了。”

    明兰听的嘴角翘起,又问了几句那宦官和女官如何发脾气,如何语出威胁,小桃都一一说了,最后明兰赞道:“郝总管是个有见识的,这回宣旨的确有猫腻。”

    自来去臣家宣旨的内官,那都是鼻孔朝天,拽的不可一世,哪家敢抗旨不尊,人家也不多说,不过冷笑几声,回去跟皇帝皇后复命时,狠狠告上一状就是。

    哪像今日这两个,着急的什么似的,好像非要带走自己不可。

    “他们气急了,临走前还说要我们等着瞧呢。”小桃补上最后一句。

    明兰不屑冷哼:“等着瞧就等着瞧!”

    只有皇帝才握有诏卫和禁军,才能锁拿人犯,抄家问罪;倘若这旨意没有问题,圣德后也得先告到皇帝面前,由皇帝下令拿人才行,因为后宫本身是没有军事权力的。

    但若这旨意有假,呵呵呵……

    ——哎呀,不对!

    微笑凝结在脸上,明兰忽的脑中警铃大作,猛的从床榻上坐起,用力一捶枕头,大叫道:“糟了!糟了!快快,小桃,绿枝,你们赶紧去找郝总管,叫他派得力亲信的人,先去找刘正杰大人,把这事说了,再挨家上门,说千万别进宫!”

    “哪些人家呀!”小桃被吓了一跳,绿枝也愣愣的。

    “段将军家,沈国舅家,英国公府,还有薄家,钟家,耿家,伏家,郑家……先这几家,别的等我想到了再说,快去快去!”明兰急的连连拍床。

    两个女孩连忙应声出去。

    崔妈妈见明兰满面惊慌,颤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明兰凝重了神色,缓缓道:“崔妈妈,你可还记得那年的‘申辰之乱’么;也是诓骗了好些贵家女眷入宫呢。”

    崔妈妈双眼瞬间睁大,失声叫道:“不会吧!”

    “但愿是我多想了。”

    明兰疲惫靠在床头,双臂紧紧抱着肚腹,掌心贴在肚皮上,静静感觉有规律的胎动。

    ——这回肚里的孩很乖,从不像胖团那会儿乱踢乱动,只在不舒服时动两下抗议,将来应是个安静懂事的好孩。

    只盼他或她出生时,已是天下平,再无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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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昨夜雨疏风骤――京城变乱again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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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此事一扰,非但误了早饭点,连午饭明兰都不想吃了,叫崔妈妈强押着用了半碗冬笋香菇鸡汤泡糯香碧梗米,却是味同嚼蜡。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边厢邵氏已知宫里来人,本以为明兰会接旨入宫,谁知等半日不见动静,反听说前头一番大闹,两位天使怫然大怒而去,扬言要问罪抄家,她顿时惊得一佛升天。自上回被逼着出面打发了夫人后,她开始惧怕明兰,只遣了身边亲信的媳妇去询问。

    翠微耐着性解释了半天‘不过是场误会’云云,却听来人还在支吾甚么‘为免宫里贵人着恼,还请二夫人忍些委屈,进宫一趟才是’;翠微当场冷下脸,不悦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咱们夫人自有主张,大夫人不知外头情形,只管享清福便是。”

    见那媳妇扭捏作态的模样,既怕得罪明兰,又盼无祸沾及自身,翠微心下轻蔑,暗觉邵氏此人实是无胆少义没担当。

    匆匆将人打发了,翠微转身回去,穿过庭院时,见绿枝在正屋外头的廊下,守着一座红泥小炉咬牙切齿,微微发亮的炭丝中冒出一股甜香,她笑道:“你这妮,烤什么呢,午饭才吃了多久,也不怕积食。”

    绿枝拿一柄小巧的紫金铜火钳拨着炭火,恨声道:“小桃那死蹄,也不知溜去哪儿了!把几枚毛栗当宝似的,说这是今年最后得见的了,非要我看着火,也不看看什么天,动不动飘雨丝,能烤出什么好味来!”

    翠微不禁莞尔,又问:“夫人还歇着么?”

    绿枝摇摇头:“崔妈妈叫我在门口看着,不许院里喧闹,想叫夫人睡个午觉,可我听里头没断过说话声。”

    翠微点点头,轻手轻脚的走进里屋,刚掀起帘角,就听崔妈妈低缓温柔的说话声“……如今什么都还不定呢,夫人别胡思乱想,没的着急伤了身”,她过了片刻,听里头没了声响,才抬步进去,屈膝福礼后,回道:“大夫人遣来的人已回去了。”

    明兰披一件半旧的月白色云纹织锦的暖裘,乌发松散了满肩,斜靠在床头躺着,她瞧翠微提及邵氏时面色不虞,便道:“可是来人说什么胡话了。”

    翠微气呼呼道:“我好说歹说,倒是把人打发了;只气事到临头,不见问夫人身半句,只顾着怕连累了她,还劝夫人进宫呢!哼,便是块顽石,捂了这两年也暖乎了!”

    平日明兰听到这话,多不以为意,此时她正满腹心事,闻言皱眉道:“叫廖勇家的多使几个丫头去那头盯着出入,别闹出事端来。”墙头草的麻烦!

    此话正中翠微下怀,笑着应了声便走。

    明兰心中烦乱,又不放心儿,便叫崔妈妈去看着团哥儿,自己挨着被褥睁眼平躺,满脑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一边盼自己是吃饱了想多,一边却隐隐觉得自己没错,只恨古代通讯落后,在现代一个群发短信能搞定的事,在这儿却这么麻烦……

    想得疲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然后做了一堆连七八糟的梦。先是曼娘率黄金圣斗士打上门来,威胁她交出七龙珠,她瞠目问‘不要雅典娜么’,然后羯奴攻入京城,捉她回草原表演胡笳十八拍,结果发现她是个音痴,立刻打发她去洗马刷羊,正洗着,忽然旅团从天而降,杀光整个部族,只为她洗的那匹窟卢塔族马的火红眼,跟她搭班的羊倌断气前,扯着她的肩颤声道:“……原来……你……真的……会带来腥风血雨呀……”

    咦,快死的人了,怎么还扯她肩膀晃得这么有力?

    ——明兰被晃的悠悠醒来,迷蒙的眼前出现绿枝放大的面庞,她急急道:“……夫人,夫人,您醒醒,郝管事遣出去的人回来了,您不是叫我一有人回来立刻叫您么……”

    明兰猛的惊醒,定定神,赶紧叫绿枝服侍自己起身更衣。

    外头雨已停了,天色昏黄,夹着半边依依不舍的蒙蒙灰蓝,远处添上几抹黯淡的橘红,映得庭院中的树叶都带了些许颓废,池边几株秋日里栽下的晚菊叫风吹的微微摇晃,仿佛诗里写的那般,黄昏月影残菊落,晚风秋水澹碧波。

    明兰扶着翠微稳稳走去,傍晚凉爽的空气叫她精神大振,偏厅不很远,几步便到,只见郝管事已躬身等在廊下,身后跟着几个满头大汗的小厮;一坐定,明兰便赶紧问情形如何。

    郝大成统共派出去十几个小厮,此时陆续回来几拨。明兰心知此事干系大,倘若之后无事,自己岂非有挑唆抗旨之嫌,是以也不拿无手书等信物,只叫小厮去传上一句‘倘若宫里有来宣旨的,请多叫小心,我家夫人觉着不对劲’。

    小厮们跪下行礼后,明兰叫他们站着回话。

    最早回来的去钟家和段家报信的,非因这两家近,而是待报信人赶去时,段夫人和钟夫人已携婆母和儿女进了宫,小厮一问主家已走,便飞也似的赶回来。

    ——明兰心头一惊,连这两家也饶上了,难道自己真料中了?

    其次是耿家,因耿宅远,快马赶去的小厮恰好早到一步,上气不接下气的传达完主母的话,前头宣旨的仪仗便到了。耿夫人虽不识字,但心思灵活,明兰的话,她既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因怕抗旨连累了丈夫,一咬牙,便将儿女从后门送出,对天使只道‘去外地走亲戚了’,然后自己跟着入宫了。

    ——明兰摇头叹息,却也无可指责。

    末了,那小厮还道:“耿夫人还说,请夫人看在相交一场的情分上给她做个证,若她有个好歹,叫耿大人讨她娘家四房的舅姥爷的二姑娘做填房,旁的狐狸精不许找。”

    明兰:……

    相形之下,张沈两家的消息就振奋多了。

    ‘申辰之乱’时,张夫人正是被扣在宫里的倒霉人质之一,一朝被蛇咬,如今京中局势有异,她岂能无有警惕,甫听这旨意,张夫人当场生了疑虑。她也不咄咄质问,只仗着身份高贵,缠着两个天使不住绕话。

    她的娘家夫家俱是顶尖的名门望族,打小起进宫便跟走亲戚似的,皇城里头的规矩套远比明兰更为熟稔,没绕几句,那两个宣旨的便现出破绽。张夫人执掌英国公府数十年说一不二,当场发作,拿下来宣旨的一干人等。

    小厮赶到时,张夫人正张罗着要将‘假传旨意的贼人’送交有司衙门法办,叫小厮向明兰转致谢意后,还顺带送来四个精悍的弓手。

    “张夫人只说‘以备不测’,旁的便什么不肯说了。”那小厮疑惑,暗想莫不是要打仗了。

    明兰愈发心慌,大约张夫人也察觉出什么,可无凭无据,并不好说;她继续问道:“那沈家呢?”

    另一个小厮上前回道:“张夫人已给国舅府递了信,本来国舅夫人想带着儿女避去娘家,可听国舅夫人身边的妈妈说,邹姨娘和大哥儿姐儿不肯走,累得沈夫人只好也留下。小的去时,沈夫人已托病赶走了来宣旨的那帮人,正关门戒严府内呢。”

    明兰点点头,转头道:“郝总管,就这几家回来了么?”

    郝大成面露难色,拱手道:“回夫人,就这几家。”顿了顿,又道,“小的本想使人去打听,可今儿晌午时分,重阳门那处有人械斗了一场,如今刘大人已下令京城戒严了。”

    明兰心头咯噔一下,郝大成见状,连忙又道:“夫人勿要忧心,小的自作主张,使人往亲家府去瞧了。舅说府里一切都好,还说若是得便,叫亲家爷下衙来瞧瞧夫人,唉……眼下怕亲家老爷没法来了。本来还想去忠勤伯府给大姨报个信的,可出门就碰上戒严,便走不成了。”

    官没事,武将家眷却……?怎么与上回情形迥异。

    明兰眉头拧成一团,如何也想不通,只能再吩咐郝总管加倍戒备门户,切不可轻忽失察,郝大成心知情形不妙,守卫干系重大,连声应下,随即下去办差。

    正要回嘉禧居,忽听外头一阵喧哗,夹杂着女孩惊呼之声,没等明兰发话,只见一个圆胖憨拙的女孩连滚带爬的进来,噗通扑到自己跟前。

    明兰忍不住笑道:“傻丫头,一下午跑哪儿去了,累得绿枝给你看了半日炉,仔细回去她拧你!”

    小桃抬起头,慌张道:“夫人,不好啦!石二哥适才从外头回来,他说……说……”

    “他说什么?”明兰脸色凝重。

    小桃急急道:“刘刘,刘大人,他,他……被刺了……”

    “什么……?!”明兰胸口急剧跳动。

    “不过没刺中。”小桃咽下口水,补完。

    明兰几乎要尖叫:“把话一口气说完!”

    差点把她吓死!——“到底怎么回事!哪儿听来的!”

    小桃赶紧吸足一口气,开始:“今儿中午石小哥叫我到外院去吃乳鸽我说可惜没有酸甜的桑葚果来配他说他知道有个铺卖的南北果好我说外头好像戒严了他说不打紧当年江淮兵乱时他还扛着小侄女满街跑呢……”

    望着笨丫头憋通红的圆脸,明兰闭了闭眼睛,叹道:“好好说话,先喘气。”

    小桃大口喘气,半死不活的继续道:“于是石小哥换了身小厮短打就出门了,我等了半天他才回来。他说赶去时,那家店已关门了,不过他记得附近还有家铺卖的果脯也不错,就是那掌柜的爱缺斤少两……”

    “别提你们那果了!”明兰只觉得血压刷刷往上冒,“捡要紧的说!”

    小桃很委屈,讲故事本来就要来龙去脉的嘛,“……石头哥刚出了扇胡同口,就听见街上有人喊‘有刺客’!石头哥赶紧往街上跑,谁知当头碰上刘大人侍卫队的小陈哥。小陈哥说中午重阳门有人闹事,刘大人遍寻郑骏将军不到,正要亲往五城兵马司问责,谁知骑马过前边拐角时,屋顶和四面忽然冒出一大伙蒙面人行刺。刘大人受了伤,好在命保住了。”

    明兰长长出口气,疾言厉色道:“你个笨蛋!外头乱成这般,你也敢叫石小兄弟出门,若有个万一,怎么跟他哥哥嫂嫂交代!他人呢?还不滚过来,臭小,看我不教训他!”

    小桃结巴了:“他他他……受了些皮肉伤,现下正给屠二爷看呢。”

    明兰陡然飙高嗓音:“不是说没碰上刺杀么!”

    小桃心虚的低头:“那家店的掌柜见石头哥穿的寒酸破旧,拿陈货充新鲜的欺负人,叫石头哥尝了出来,理论着要退钱换货,谁知那掌柜忽然发横,叫几个拿棍棒的伙计出来吓人。石头哥气不过,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明兰一点火气都没了,叹道:“很好,很好,那果究竟买回来了没?”

    小桃昂首道:“石头哥把他们都打趴下了,那掌柜的白送了几斤最最上等的蜜饯!”看见明兰后头的女孩们都在偷笑,讪讪道,“回头分给众位姐妹尝。”

    明兰仰天长叹——京城一片混乱,外面贼逆横行,多少权贵人家胆战心惊,这对活宝居然还因零嘴的质量问题跟人打架?何等粗壮的神经!

    见一旁的翠微已憋笑的快内伤了,侍立后头的几个小丫头无不扭嘴扯脸,明兰无力的挥手道:“罢了,你扶我回屋后,换身衣裳,就去看石小兄弟罢。若叫石当家夫妇知道这事,不知还要不要你当弟媳妇……”

    傻丫头居然也知道脸红了,扭捏着挪过去,和翠微一边一个搀起明兰,缓缓往外头走去,一上翠微不住打趣小桃,明兰在旁听的好笑,略略解了些心头的烦闷。

    忽听一个小丫头惊呼:“瞧呀,那边走水了!”

    众人忙回头,顺着小丫头的手臂看去,只见远处冒起高高浓烟,滚滚火光传至老远。

    甫入夜的天空,如沾了煤灰的浅色布匹,墨黑的且浓且淡,衬着金乌西垂仅余的光晕,远处的火焰耀眼的惊心动魄。

    “夫,夫人,那方向不是……?”翠微惊疑不定。

    明兰沉默的点点头:“这么高的火光,定是高处的屋宇起了火……应是皇宫。”

    ——终于开始了。

    四周静悄悄的,女孩们看来看去,彼此的目光中尽是惊惧。

    明兰静静望向远方,半边脸没入昏暗暧昧的暮色,半边脸被冲天火光映的闪烁晦涩。然而,她却从未这么清楚明白过。

    中午崔妈妈劝她歇息时,曾说“夫人想多了,上回‘申辰之乱’被宣进宫去的都是哪些贵人呀,咱们又不是皇亲国戚,捉您去何用”?

    当时她也不明白,现在都明白了。

    世易时移,当年四王爷作乱时,先帝健在,政军权柄皆归于帝位,四王爷缺的是正统的名分和宗族世家的承认,是以诓了满京的皇亲国戚和勋贵女眷进宫为质,需要强逼阁僚和大士写诏书。而现在……唉,睿王,睿王!

    明兰曾远远见过那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生的粉妆玉琢,又聪慧好,温有礼,于士林中颇有美名,与铁腕强硬的当今相比,更得世家权贵的赞誉,连圣安后和皇后都十分喜欢——果然是要拿这孩做章么!

    睿王是先帝明旨入继四王爷一脉的,王爷又是先帝立过储君,序位犹在当今天之前,皇帝继位方几年,权位未稳,若不幸‘暴毙宫中’,几位皇一齐‘遇难’或失踪自然更好,如若不然……那就只能看谁的腰杆硬了。

    京中局势未明,多数的军队西征在外。

    撇开生死不明的张顾一,薄老帅重伤卧床,伏将军未必争得过老奸巨猾的甘老将军,何况圣德后的娘家盘踞西北多年,盘根错节,经营非同小可;而沈从兴一,如今实际掌控军队的是段成潜等人。

    倘宫变成功,让睿王先继位称帝,再以家眷儿女要挟这些将领,便不怕大军回京勤王,生米已煮成熟饭,不认也得认了。

    果然好算计!

    “夫人,夫人!”

    素来镇静的郝总管惊慌的跑来,噗通跪在青石板上,“外头全乱了,五城兵马司作乱,不但不听刘大人号令,自行封住了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还与刘大人的禁军拼杀起来了!”

    他抹了把冷汗,小心的瞥了眼明兰,“……还,还有……听说郑大将军也叛了,来报的小厮说,他瞧见诏卫快攻入皇宫了……”

    四周女孩们惊呼,伴着轻声啜泣。

    明兰静静道:“怪道敢闹腾,原来是有备而来。”

    郝大成急急道:“夫人,要否先避一避,咱们护着夫人出府。”

    明兰冷笑一声:“避?避哪儿去。”

    她轻轻拂平晚风吹起的鬓发,镇定道:“便是出了府,如今城门紧闭,咱们又能躲到哪儿去?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上英明,定能一举平乱。”

    外头乱作一锅粥,出去未必安全,只希望顾廷烨挑老板的眼光比挑女人的强,不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明兰不理众人各色神情,抬脚继续走回嘉慈居,崔妈妈在次间摆好了饭,抱团哥儿在旁等着;小巧的菱花添漆八角桌上摆着一盏肉末酿虾仁丁蒸鸡蛋羹,一碟拿紫红薄脆萝卜花配的盐水桂花鸭,一个酱红的葱烧牛柳,另一碗青翠的香菇扒菜心。

    明兰反镇定了,举筷便吃,边吃还逗着儿;小胖许久没跟母亲顽了,咯咯直笑,扑腾的差点滚到桌底下去,乳母好容易喂下一碗蛋奶糊;崔妈妈边布菜,边偷偷打量明兰,几开合嘴巴,想问不敢问。

    吃饱喝足,明兰漱口净手后,道:“仔细大夫人的院,两个姐儿不许到处跑了,都给我一处呆着,将若眉和孩也挪到大夫人院去。”

    离自己母远些,兴许她们反倒安全。

    “至于团哥儿……”

    明兰附到崔妈妈耳边轻言几句,崔妈妈恍然大悟,“夫人放心,我明白。”

    左右布置完,已至掌灯时分,明兰端坐正屋书桌,大门敞开,静静读着书卷,翻至《桃花源记》,念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处,只见廖勇家的径直从外头奔来,脸色煞白若鬼,也顾不得礼数,边下跪边急急道:“外头……外头有官兵围住了咱们侯府……”

    明兰缓缓放下书卷,“来人是怎么说的?”

    廖勇家的吞了口唾沫:“说,说夫人抗旨不尊,要锁拿夫人入罪!屠大爷拦着前头,不肯开门。”

    “我猜也是这般。”明兰微微而笑,“我要去前头。”

    外头早备好了软轿,明兰顺着轿妇的步微微晃动,初春的京城竟意外寒冷,仿若一瞬回至寒冬,朔风在树丫间飞快走动,如潜伏暗处的毒蛇在丝丝吐着信。

    明兰抬头望天,夜黑如墨,月黯星稀,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天际,周围满是仆妇丫鬟,却静的落针可闻,寂静和黑暗一样可怕,她想。

    ——可我心中,明亮如皎月当空。

    像每一次生命开始,像每一个芽苞感动于绽放,诸法空相,不灭不生。

    行至外院前厅,院中挤满了健壮的护卫,人人手持火把,直把黑夜照如白昼,近人高的朱漆大门被拍的砰砰响,外头喧嚣着杂乱的叫喊——

    “顾盛氏快快就擒!”

    “顾氏逆贼还不赶紧开门!”

    “吾等奉命捉拿逆贼,开门者恕其无罪,加官进爵!”……

    屠大当前而站,拦出一条笔直的通道,明兰扶着小桃走过去,侧门边上开了一处巴掌大的望窗,明兰凑过去细瞧,门外聚了一大帮人,只前头几个身着兵马司的官服,后头几十个却是各色穿着,形貌匪气,满面凶相,嘴里骂骂咧咧。

    明兰转身离开大门,站至正厅台阶高处,朗声道:“请诸位听我一言!”

    门里门外一片吵杂,屠龙鼓足气息大吼:“外头的听着,咱们夫人来了,你们都给我老实听着!”

    练家的吼声非同小可,直震得明兰耳膜嗡嗡作响,外头果然静了。

    只听门外一个嚣张显摆的男声响起:“顾侯夫人听了,前次尔等不肯奉命进宫,惹恼了皇上和后,我等前来捉拿!快快就擒,饶你满门不死!”

    明兰柳眉一轩,利落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才不去!”分贝高的女声在这黑夜中分外清楚。庭院中的护卫门忍不住轻声嗤笑。

    外头那男人咆哮着:“兀那贼妇,安敢如此?!”

    “不为什么,只因你生的獐头鼠目,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每把压输的衰人!”明兰刻意细声细气。

    四周一片哄然大笑,连门外也传来些笑声。

    那头暴怒的叫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刚把周围吵杂声压下,明兰冷不防插嘴道:“你们是群什么东西,我清楚的很!别装着人模狗样,造反作乱的也敢出来现眼!”

    ‘造反作乱’四字有震慑力,外头再稀稀拉拉的静下来。

    明兰提高声音,冷冷道:“乱臣贼,人人得以诛之,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偏有那不长眼的,楞觉着自己运气好,拿脖去磕刀刃,硬要赌上一把!记得几年前‘申辰之乱’,逆王有多少勋贵权臣相助,哼哼,可又如何?短短七日,先帝便平了乱,你们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比当年的逆王如何,也不知撑不撑得过七个时辰!”

    她冷笑一声,高声道:“废话少说,有本事就打进来,别在哪儿哄人骗狗的。我劝外头的好汉一句,趁着还没露相,赶紧溜了正经,发财的有的是,别趟这浑水,造反作乱可不是打劫个把富户,掉颗脑袋就能完事的,多替妻儿老小想想!”

    外头陡然静如无人,过了半响,那嚣张男声大叫起来:“别受这婆娘蛊惑,侯府里头金银珠宝那是满坑满谷,发财就在今夜呀!”

    屠龙也大吼一声:“咱们的名册侯爷都有数,若护夫人不力,回头必遭严惩!夫人许诺,一条胳膊一两银,一条腿一五十两,若丢了性命,家小便由侯府照料了!弟兄们上呀,熬过这遭,人人都有重赏,以后就吃香喝辣了!”

    随着这两声吼声,这夜的拼杀正式开始了。

    正厅十六架朱红槅扇大开,绿枝搬了把高大的师椅放在厅堂正中,明兰端坐其上,看着前方激斗,算是掠阵。

    照规制,京里除了皇宫,侯府的门墙只稍逊王府,远比寻常人家高大厚重,足有两人高,近半尺厚的朱漆大门上门闩后,非有重锤不能击破;外头疯狂擂门,却不见半点晃动,拿刀枪又砍又刺也无用处。

    贼人显然也没想到明兰这般硬气,本想妇道人家吓唬吓唬便成,眼下手头又无得力的攻门器械,只好一边吩咐去找粗壮些的树木砍来撞门,一边催促手下互托着爬墙跳进去。

    谁知屠龙早备了许多两米余长的尖利木杆,墙内两人一组举着,但见着墙头冒出人头,便狠狠顶戳上去,只听惨叫连连,另噗通数声,立时就有几个贼人被戳穿下颚或胸膛,跌落下去。也有勇悍的贼人,挥舞大刀爬墙,谁知那木杆是涂抹过焦油的,等闲利器砍它不动;另有身手灵活,木杆戳刺不中的,门内两名弓箭手在旁看着,刷刷几下射将下来。

    外头停了片刻,也开始往里射箭,掩护同伙往里攀爬,箭簇纷纷,片刻间,手持木杆的壮丁数人中箭,明兰赶紧叫人将伤者抬进厅内。

    众护卫回头间,见主母挺着大肚,镇定自若的坐于后面堂中,俱不敢有所懈怠,均想‘连弱质女都有这般胆识,何况我等男’?!

    屠龙急舞鬼头刀,使人爬上贴墙摆放的座梯,拿小包装好的石灰,避过箭雨,迅速抬手撒出去,石灰纷纷扬扬,外头一阵哎哟惨叫,夹杂着咒骂惊呼——

    “快闭上眼睛,里头撒石灰啦!”

    “好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这般下作手段!”……

    屠老大忍不住喃喃叹气,“若叫江湖上的兄弟知道,俺老屠真没脸见人了……看什么,混小,赶紧接着撒呀!”

    此后近半个时辰,里外渐渐安静,忽闻一阵脚步声,似又来了许多贼人,屠龙侧耳倾听,脸色大变,嘴里呼喝着:“兄弟小心了,蟊贼又要来了。”

    果不出片刻,贼人们在眼睛处蒙上一块薄布条,呼啸着再次攀墙,这回进攻人数众多,墙上人头攒动,射箭捅竿却是来不及。

    此时院中早架起的油锅已冒起渗人的青烟,屠龙大叫着叫人将一桶桶的滚油递上梯,然后刺啦一声,泼洒倒下去,只听外头瞬间响起鬼哭狼嚎的叫声,伴随着人肉焦臭的气味,深夜中显得格外惊怖。

    绿枝脸色惨白,牙齿不可抑制的咯咯互撞,直直盯着地上一滩滩血迹,小桃坚强多了,得空还帮着搬动哀嚎的伤员。

    此时正值春季,浇油的家丁们身披棉袄手带皮套自是不怕,可外头的贼人却皆穿薄薄的春衣,别说被当头浇中的立时去了半条命,便是周围被溅到些许的,也是跳脚剧痛。

    泼滚油远比旁的波及面大,贼人这遭死伤惨重,外头一时消停。

    屠龙抹一把大汗,冲到厅堂里头,拱拳道:“夫人,约能安生一阵。”

    明兰握着扶手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

    “夫人放心,后门处有俺兄弟带人手看着呢,热油管够,尖桩多的是!”

    明兰僵硬着点点头,伸手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一手抚上肚,只觉得跳动的厉害,大约胎儿也感到了这份惊恐,明兰心生怜惜,忍泪轻轻抚着孩。

    平静不到一个时辰,远远一个浑身血污的家丁跑来,大声道:“屠大爷,那伙贼人跑去后门了。屠二爷叫去几个帮手——!”

    屠龙转头去瞧明兰,眼中有询问之意,明兰爽朗笑道:“妇道人家不懂攻防之事,府内人手器械,一切但凭屠爷分派!”

    屠龙暗叫一声‘要的’,恭敬的抱了个拳,当下挑一队壮丁往后跑去相助,自己与剩余人手继续戒备前门。贼人攻打后门要绕过整条街,而侯府内却是直线跑动,是以,只消抵挡一阵,便能人手周转顺利。

    其实后门更易防守,因其巷狭窄,堪堪只够并排行走四五人,连以大木桩撞门都难以为之,贼人无法充分散开,五挤在一处,无论浇滚油或撒石灰,都更为有效。

    约过了两刻钟,前门墙头再次响起呼喝攀爬之声——前头的贼人果然没走干净,想调虎离山,等后头打杀起来,前头兴许会放松警戒。

    谁知屠龙早防着这手,叫几个小厮沿墙守着,不许眨眼的望风,哪处露出半个脑袋,立时一竿戳过去,对方连闷哼都不及就栽下墙头。

    见这等光景,明兰忍不住赞道:“屠爷果然名不虚传!怪道侯爷时时夸口。”

    屠龙回头咧嘴一笑,豪气道:“都是些下作伎俩,见笑了。夫人不曾见侯爷阵前英姿,那才是所向披靡,万夫莫敌!”

    明兰正想再赞两句,侧面忽亮起冲天火光,前院众人齐齐转头,只见东侧侯府旧院已成一片火海,远远传来凄惨尖叫。与旁人惊恐不同,明兰和屠龙十分平静。

    屠龙望着东边火势,腮边恨恨咬动:“这帮兔崽,果然想从那边摸进来!唉,可惜了那片老宅,多少年了!”

    明兰面无表情,轻描淡写道:“不必可惜。贵重东西早搬空了,祠堂又在边角上,火势蔓延不到,半点不碍的。到底性命要紧,房还能再造。”

    此时已是寅时初,葛妈妈领着一群仆妇来送吃食宵夜,明兰也草草用了半碗米粥,才放下碗盏,只见西侧山林处也亮起一片火光。

    明兰停了手上动作,绿枝远远眺望那处,惋惜道:“唉,可惜那山上的鹤儿鹿儿,还有两位姑娘新养的一笼小兔儿呢。”

    过不须臾,东西两侧先后有人来报,都道贼人已被阻退,东侧仿佛烧死了五六个,西侧因在山林中,瞧不仔细,四五个总是少不了。

    明兰轻抚胸口,暗叫侥幸。

    以澄园为中心的宁远侯府,俯瞰下去,是个四四方方的巨大宅邸,前后为两处门,东西分别是侯府旧宅和一座小小山林。为防有人从两侧摸进来,明兰一狠心,叫人布置了易燃油料——春季山林茂密,顾氏老宅梁木森森,烧个一夜不是问题。再与澄园之间隔出一道宽阔的防火带,拉上引线,但见有人闯入,立刻引火。

    眼见山林老宅俱是一片火海,若说不可惜是假的,明兰只盼真能阻住贼人。

    这时,屠龙步履沉重的走来,在明兰身旁轻声道:“夫人,这事不对。”

    他阅历丰,深知每回变乱,伴随而来的多是宵小趁机劫掠偷盗,因此,他原以为凭自己这番布置,寻常贼伙定不在话下;谁知打斗了半夜,兄弟俩左支右绌,只能艰难抵挡。

    “现下贼人已死伤不下十,却还如此顽悍……这伙人像是背后有人鼓动。”交手这么久,他发觉对方本有余人,前两轮激斗后,跑掉不少帮闲,隐约估出贼人核心只五六十众,至今对方已死伤过半,却还不肯退却,实在蹊跷。

    明兰却更想深一层。

    这回变乱,会杀来侯府的无非两种人,一者是趁火打劫的匪帮贼伙,也是屠老大原本防备的重点,另一方则是造反的逆贼。

    前者求财,京中富豪大户多了去,抢哪家不是抢,何必不依不饶,非啃顾家这块硬骨头?

    后者求势,要捉明兰为质,若顾家老小被逼的死光光,那还拿什么要挟,顾廷烨不拼死报仇才怪;可眼前这伙贼人穷凶恶,分明是来要命的。

    “你说……”

    明兰面色凝重,才开了个头,忽听外头有熟悉的哭叫,小翠袖披头散发的跑来,哭道:“夫人,不好了!里头进贼人了!”

    明兰如遭雷击,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翠袖哭叫着:“是从山林那处过来的,几个贼人冒火从条小闯进来!石小哥正领人挡着呢,夫人赶紧派人去罢!”

    明兰摇摇欲坠,强自镇定。

    屠龙沉声道:“夫人别急,俺这就领人去!”随即扯过身边的一个大汉,“兄弟,替我看着这儿!”那大汉应了,屠龙立带一队护卫往里头冲去。

    绿枝紧咬嘴唇,小桃死死撑住明兰,低低连声道:“夫人别怕,没几人知道团哥儿和崔妈妈在哪的!府里屋这么多,一间间摸去得多少功夫呀。”

    明兰稍稍定神,可母连心,她忧心如焚的非要去瞧情势,绿枝只好去叫软轿;因天黑暗,众轿妇不敢走快,明兰急得几要哭出来,总算到了。

    内院里一片狼藉,丫鬟婆或哭叫救命,或寻躲避处;明兰不敢坐轿,扶着绿枝往里走。小桃眼尖,一把扯住从身边跑过的一个人影,大叫道:“石头哥!”

    来者正是呆头呆脑的石小弟,他满身血污,见是明兰等人,喜道:“夫人,我正要去寻你呢!那七八个贼人没头苍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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