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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双面人     红楼小婢txt下载     红楼小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第一百零六章

    说完话,雪雁草草梳洗完,然后转身出了卧室,去了前厅。

    牛氏听了,脸色忽而一沉,跟在后面盯着雪雁看,目光中隐隐藏有一丝寒意,他们对族里不相干的子弟那样大方,又给房子做家塾,又请先生,又付笔墨钱,对自家人竟如此小气。

    想到这里,牛氏心中顿生不悦。他们都是护着赵云的人,当初将赵启一家逐出族时,自己家也十分赞同,皆因赵启一家行事,害了本家改换门庭的前程,不曾想分了家,赵云竟在成亲后不久做了官,只改了他们大房的门庭,自己家不曾沾一点儿体面,如今还在为赵锋的前程忙得焦头烂额,他们还不肯出手相助。

    牛氏本也是有见识的人,当然知道不能得罪赵云和雪雁,但是每回想到自己的儿子三十岁了尚未考中举人,而赵云已经做到了四品官,赵老爷子又动了心思,她便十分嫉妒。赵老太太的梯己由老爷子做主收着,尚未给他们,若是给了赵云,赵锋怎么办?

    看着一身缟素却更显风流的雪雁,再打量着前厅中的摆设,即使雪雁没有插金戴银,房中也不见金玉古董,但是谁都知道他们挣下了偌大的家业,牛氏心神一定,打定了主意必须得从雪雁手里捞些油水,不给的话,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罢,说到底,赵云是承重孙,不拿银子给老太太置办丧事,就是不孝。

    被雪雁说破了心事,牛氏不觉羞愧,反而坐下来,然后理所当然地道:“你知道其中的厉害就好,云儿好容易做了这样的官职,总不能不顾名声。”

    牛氏走在前面,脚下速度又快,等到雪雁说完牛氏回答,米氏方堪堪跟上,又跟到了前厅,听了这些话,亦红了眼圈儿,却道:“婆婆原没有那样的意思,只是为银钱着急,想求大嫂子贴补一点子,好让老太太走得体面些。”

    雪雁嘴角微微一撇,问道:“哦?婶娘今儿过来说这些话,竟是为了老太太着想?”

    牛氏忙道:“自然是为了老太太,不然,我何必来求你。”

    雪雁却笑道:“既然婶娘一大清早地亲自来求,我若不管不顾,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听了这话,牛氏和米氏大喜过望,她们早想到了这些,为了名声计,由不得雪雁不答应给银子,当初分家时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同他们住在老宅,丧事也是他们办的,按理,各家的奠仪都该归他们,赵云家出了丧葬花费,他们就是发了一笔财。

    牛氏忙不迭地道:“二百两银子便足够了。”

    雪雁冷笑了一声,真真是狮子大开口,便是丧事办得热闹些,满破费不过几十两银子,他们倒张得开嘴,当即问道:“二百两银子怎么够?够请几个和尚道士,够办几桌酒席?想来是因为来的人多,所以和尚道士多,酒席置办的也多。”

    牛氏笑道:“可不是这么说,咱们家在镇上是独一份,谁不奉承?若是你们愿意,多给些银子,办得更热闹些,老太太在九泉之下也记着你们的好处。”

    雪雁摆了摆手,道:“想来咱们家给不少人家报了丧?”

    牛氏不知她此言何意,遂点了点头,说道:“即使没去报丧,老太太烧纸时,也有人过来,都是托了你们的福。”

    雪雁笑道:“哪里是我们的福?竟是我们的罪过才是。看着婶娘如此操劳,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偏生分家时老爷子老太太都同叔父和婶娘一同住,一应大小事务都是婶娘料理,既这么着,原先打算往各处送讣闻的也不必去了,他们同赵家非亲非故的,没的让他们看着我们旧日的情分,从京城里走百十里的路过来,婶娘还得置办酒席招呼他们。”

    赵麒早已起来了,梳洗过后来请安,站在门边听了这番话,暗暗好笑,他本不是懵懂稚儿,昨晚听雪雁说了些事情,知道赵家老宅本性贪婪,顿时明白雪雁话里的意思。和雪雁交好的多是贵胄之家豪富之族,若是过来,出手必然不会小气,若是雪雁不送讣闻,他们不过来的话,赵家老宅便得不到这一笔巨财。

    牛氏脸色一变,道:“云儿媳妇你这是何意?”

    雪雁气定神闲地回答道:“自是为婶娘解忧,婶娘如何反恼了?我们离京六年,今儿回来,各处也未必知道,既然如此,就不必打搅他们的清净了。”

    银钱和他们孰轻孰重,料想牛氏和米氏都明白得很。

    雪雁虽说不在乎几个钱,但是却不愿给他们,对于赵家老宅一干人等,须得性子刚强些,自己如此,他们便软和下来了,正应了那一句话,欺软怕硬。

    良久,牛氏讪讪一笑,道:“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来的人越多,老太太越有体面,我并不怕操劳,又早已定下了许多酒席,若是不来,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雪雁却道:“不是说账面上没有钱了?如何定下了许多席面?”

    牛氏被她说得登时无言以对,涨红了脸。

    赵麒迈进来,先行了礼,然后笑道:“妈,我知道啦,叔婆定然是哄你的。眼瞅着曾祖母就要出殡了,如何能不先预备出来了?叔婆是来试探妈妈对曾祖母的孝心罢?叔婆放心,爹爹妈妈对曾祖母再孝顺不过了,不然我们一家也不会昼夜兼程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爹爹昨儿就守在曾祖母灵前寸步不离,还上了折子丁忧呢。”

    说话时,赵麒朝雪雁眨眨眼,目光中蕴含着十分狡黠。

    雪雁嗔道:“哪有你小孩子家说话的时候?快去叫你妹妹起床,咱们早些儿过去。”

    赵麒听了,忙道:“妹妹虽小,到底明理,不必我去叫,也该起来了。倒是叔婆的事情要紧,竟不能耽搁,若是妈做不了主,我打发人去问爹爹的主意。”

    见赵麒小小年纪,说话行事滴水不漏,牛氏和米氏脸上变色,只觉得不自在。

    米氏瞧着赵麒,蓦地想到了赵威,比赵麒大四五岁年纪,自小也随着赵锋读书识字,打小儿便读了一肚子诗书,连先生都夸赞不已,但是言谈举止气度却远远不及赵麒,难道自己的丈夫比不得赵云,连儿子也比不上赵麒不成?

    思及于此,米氏轻轻扯了牛氏的衣襟一下,牛氏烦躁地回了她一眼,米氏能想到的,她自然也想到了,看到赵麒容貌俊美,气度隽永,牛氏心中如何静得下来。

    她们不说话,雪雁也不言语,等到香椿过来问几时打发人送讣闻时方开口道:“不必去了,只拿二百两银子出来给三太太和锋大奶奶,老太太的丧事咱们尽了心,日后再有什么事情,也和咱们不相干了,咱们也不必帮衬什么。”

    听到这句话,牛氏和米氏吃了一惊,她这是说给了银子,日后不管他们了?不行,若他们不管,将来赵锋考中了举人进士,只怕也谋不到好的官职。

    牛氏连忙摆手道:“快别如此,哪能为了几两银子,坏了咱们两家的情分。”

    雪雁微微一笑,问道:“婶娘难道不是为了银子来的?怎么不要了?还是家里的银子够使?很不必我们再出?”赵立一房老小,总是如此,平常不理会这些,等到自己说话,却又知道权衡利弊了,此时便是明白和银子相比,自家交好的那些故旧十分要紧。

    牛氏一时无话可说,忽然灵机一动,满脸堆笑,道:“正是麒哥儿说的,原为了试探你们对老太太的孝心,并不是为了银子来的。说到银子,我倒有一件赚钱的营生告诉你,你若是应了,还怕将来没有银子使?”

    米氏听牛氏说起此事,顿时心焦不已,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此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若是让雪雁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必然是不愿意的。

    牛氏却没有发现媳妇的举动,只看着雪雁,神色间俱是期盼之色,

    雪雁听她说了几句,便料到她的未竟之语是什么了,遂坐到椅子上,沉着脸道:“我倒要听听是什么赚钱的营生。”

    牛氏恭维道:“你如今是官太太了,谁不敬着?也不必你出面,只要拿着云儿的名帖送到衙门里,替那些无依无靠的人打点,既行了善,也积了德,又有银子拿,何乐而不为?”

    旧年她去买肉时,早听付家二小姐说了,只需拿着帖子打点,便能财源广进,又帮自己引进了几家人,牛氏心中蠢蠢欲动,前儿已经有一家人求到她跟前了,帮他们打赢了官司,立时便有一千两银子的谢礼,这可是他们家二三年的进项。

    雪雁霍的站起身,摆手道:“婶娘不必说了,我们大爷的名帖可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这件事我也做不得主,我这就去请问老爷子和三叔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由着婶娘做这些事,竟想将咱们一家的前程都毁了不成?”

    米氏又急又气,婆婆实不该打草惊蛇。

    牛氏却道:“怎么就毁了一家的前程?老太太的丧事,你们舍不得出银子,难道也不愿我们赚钱不成?我说云儿媳妇,你们家如今非比寻常,好歹也得拉扯些我们。”

    赵麒插口道:“叔婆要替别人打官司?”

    牛氏笑道:“麒哥儿,等赢了官司得了钱,叔婆给你买果子吃。”

    赵麒垂头一笑,然后抬起头来,道:“我跟先生读过当朝律例,包揽诉讼可是去大牢里吃饭的,难道叔婆也想去大牢里吃饭?莫非叔婆家里穷得没有饭吃了,所以要去大牢里吃?叔婆,你可别这么想,先生说牢房里的饭不好吃,都是冷饭馊菜。”

    牛氏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赵麒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时,有一道颤巍巍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道:“正是,立儿媳妇,你和锋儿媳妇若是想去牢里吃饭,我们这就送你们去,免得你们在家里做些倒三不着两的事。”

    牛氏和米氏听了顿时一惊,小丫头过来道:“奶奶,大爷和老爷子老族长来了。”

    雪雁点了点头,看也不看牛氏和米氏,拉着赵麒出了前厅。

    果然见到院中站着十几个人,有老族长,还有赵老爷子和赵二老爷子,并族中几位族老和韩青山父子等人,还有赵立父子亦在其内,老族长气得浑身颤抖,狠狠地瞪了牛氏和米氏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云儿媳妇,你带孩子去收拾,不必在这里了。”

    雪雁闻声点头,带着赵麒下去了。

    等雪雁一走,老族长便看着赵老爷子道:“事到如今,你怎么看?”

    赵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道:“全听族长的。”

    来之前,赵云已经请了众人当面说清,陈述了重利盘剥和包揽诉讼两条大罪,并说明若是族里如此行事,他将大义灭亲,绝不姑息。事关一族前程,众人纷纷斥责赵立和赵锋父子治家不严,赵云看着赵锋道:“若是婶娘和弟妹坏我前程,锋兄弟的前程也不必想了。”

    如今阖族都依靠着赵云,他这句话说出来,不啻天雷,众人吓得魂飞魄散,赵锋更是惊得面色惨白,连连告罪,只说一定管教米氏,不准她胡作非为。

    赵云冷笑一声,道:“我只怕有人阳奉阴违,仍置国法于不顾。”

    赵锋连称不敢。

    赵云看着老族长和族老们道:“这些年我不在家中,族里多亏了族长和族老们,我在西海沿子没有后顾之忧,此事还请族长和族老们有个章程,务必严防死守,不能做出这些事情,到那时自己入狱是小事,连累族中上上下下的前程却是大事。”

    老族长赞同道:“云儿,你放心,家里有我这把老骨头压着,也叫人盯着,不会出事。”

    赵云听了,忙向众人拜谢。

    众人都说不敢当,他们明白赵云对于赵家一族而言十分要紧,万万不能出一丝差错,所以这些年一直都看着赵家老宅,才没生事,今日听赵云言下之意,若是牛氏和米氏惹是生非,他将不再庇佑族中老小,顿时心慌起来,忙说为他做主。

    偏在这时,赵晖过来说牛氏和米氏去找雪雁了,众人大惊失色,匆匆赶过来。

    赵云扶着老族长走在最后,低声道:“我已经预备了一笔银子修缮宗祠,置办祭田,原是为了族里的前程,只是我出了事,族里也没什么好处,倘若家里安分守己,明儿族里子弟出将入相,我自会鼎力相助,决不推辞。”

    老族长听了,欣喜不已,对于牛氏和米氏婆媳原有五分管束之意,现今有了十分。

    当初分家将赵云分了出去,无非是因为赵云没有了出仕的前程,谁知此时赵锋尚未考中举人,他竟做了官,赵老爷子后悔莫及,又见赵麒聪明伶俐,谈吐有致,远胜自己细心教养出来的赵威,当然不肯再有所偏心,因此只说一切听族长的。

    看着赵云,赵老爷子暗暗一叹,有些过意不去,就像族里人说的,自己家若想光宗耀祖,终究还得靠赵云,若是靠赵锋,自己闭眼前也未必能看到他改换门庭。

    赵云仿佛没有察觉到赵老爷子的心思和期盼,嘴角掠过一丝冷意。

    他早已对老宅心灰意冷了,此时老爷子肯为自己做主,无非是因为自己做官了。

    老族长听赵老爷子回答得干脆利落,微微一笑,看着牛氏和米氏道:“付家二小姐因这两条罪过入了狱,又被娘家休了,你们也想落得如此?若是想的话,我这就做主写了休书,命人送你们回娘家,凭你们如何,都和我们赵家不相干。”

    牛氏吓得泪流满面,忙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也都是为了家里罢了。”

    米氏悄悄地退后,站在牛氏身后低头不语,只拿着手帕掩面哭泣,眼角望了随着族老们过来的赵锋一眼,见他面色苍白,眼神不善,心中登时打了个冷颤。

    老族长挥手道:“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家里,立儿媳妇,你自己心里明白。今儿我把话撂下了,日后不许再打搅云儿和他媳妇,你们若学付家二小姐,咱们老赵家便没你们这样的媳妇,锋儿前程云儿和族里都不管了,锋儿如今还没考上举人呢。”

    赵立本分老实,站在旁边不言不语,赵锋却是羞愧不已,跪倒在地,滴泪道:“母亲如今知错了,求老族长开恩,饶了母亲一回罢。”

    见到赵锋跪下,米氏当即跟着跪下,低头抹泪不语。

    赵云却是冷冷一笑,道:“婶娘别怪老族长,这是我的意思,从前不理会,不过是瞧着一家人的份上,如今婶娘竟想毁了我的前程,我如何能依?婶娘若想为锋儿好,日后便安分守己些,别沾手那些事,若是沾手了的话,虽说我不会落井下石,但是只要我一句话,锋儿即使考中了举人进士,也别想有什么实缺。”

    这番话说将出来,掷地有声,震得众人都微微一怔。

    赵云态度强硬,明明白白地说了自己的意思,为了赵锋的前程,牛氏和米氏即使不甘心,也无可奈何,哭道:“原是我脂油蒙了心,云儿你千万别拿着锋儿出气。”

    赵云淡淡地道:“锋儿好不好,也得看婶娘如何行事。”

    牛氏只此一子,宝贝似的养大,别的不怕,只怕赵云报复赵锋,连忙指天发誓,说绝不会做这些不法之事,又拉着米氏一同立誓。

    当着众人的面米氏紫涨了脸,但也深怕赵云报复赵锋,只得随着牛氏立誓。

    老族长点头道:“你们知道就好,但是你们有此心,也不能不罚,等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了,你们婆媳两个就到祠堂里跪上半年。日后我叫族里都看着,你们再有此心,再生歹事,索性写了休书送你们回娘家。”

    这件事到了这里便尘埃落定了,此后族里果然人人都看着他们一家,再没生过事。

    七日后赵老太太出殡,入土为安,雪雁早早打发人送了讣闻。讣闻原本该在赵老太太死后三日发丧,然后送出去的,但是这些人只和赵云和雪雁有来往,和赵家并不相干,而且赵老太太一直未曾入葬,因此出殡前方送去。

    八景镇众人都已听说了牛氏和米氏之事,暗惊赵云和雪雁的手段态度,都不敢怠慢。

    因赵云做官之故,闻得他丁忧回乡,京城各处故交或是亲至,或是打发人送奠仪,赵老太太的丧礼办得极尽热闹,竟是八景镇首屈一指,雪雁也忙着招呼众家女眷,秀妻、唐太太、唐昕并小红司棋玉钏儿等人都到了,忠顺王府和宁安郡王府都打发人送了奠仪,于连生多年不见妹妹和外甥,亲自坐着大轿子过来,众人忙将其请进。

    赵云迎上来,道:“大舅哥怎么有空亲自过来?”

    于连生目光流转,往赵老爷子等人面上一掠而过,然后道:“你们回来,因守孝之故,也不能进京相见,我若不来,岂不是得等到你们出孝方能相见?你们不必拘束,我先到老太太灵前一奠,再见见妹妹和外甥外甥女。”

    众人听了,无有不从。

    于连生设了路祭,雪雁闻得于连生亲自过来,也不及过来,直到灵柩入土,各自回家,方请他到自己家中,兄妹相见,自不免喜极而泣。

    赵麒和好儿听雪雁耳提面命多年,都睁大眼望着于连生,然后上来磕头拜见,于连生只比雪雁大一岁,随着长乾帝多年,越发显得眉清目秀,风采逼人。

    于连生一手拉着赵麒,一手拉着好儿,左顾右看,觉得好似观音跟前的金童玉女,疼爱不已,赞叹之语尚未开口,便有赵老爷子打发人来请他们过去,说请于连生作证,将赵老太太留下的梯己分给一干儿孙。

107第一百零七章

    闻得赵老爷子做主分赵老太太的梯己,于连生倒罢了,雪雁却十分诧异,问来送信的婆子道:“是叫我和大哥哥都去,还是只叫大哥哥一个人?”

    她是孙媳妇,按理说分家时,她是不能在场的。

    来人脸上一红,忙道:“老爷子是请于总管过去,并没有请大奶奶。”

    雪雁倒也明白,不管怎么说,她是女眷,是不能出面的,随即摆摆手,道:“你先走一步,于总管随后便到。”

    婆子答应一声去了。

    于连生侧头看着雪雁,却听雪雁咕哝一声,道:“这可奇了,我只道老太太的梯己早已留给三房了,原本想着婶娘和锋儿媳妇贪心不足,得了老太太的梯己又来向我索取丧葬用费,没想到竟然搁置了快一年都没动,老爷子还要分给我们。”

    显然她也有料不到的时候,不过想想便即了然。赵云如今身份不同,乃是赵家身份最高之人,赵老爷子偏心多年,这会子看着他们大房已然凌驾于三房之上,自然改变了心思。

    雪雁料想,赵启一家因自己家之故被驱逐出族,后来又入狱的入狱,劳役的劳役,即使明知他们自作孽不可活,但是作为母亲的赵老太太未必不恨赵云,想必梯己也不会分给自己家,只怕是老爷子做的主,赵老太太刚刚入土为安,便请于连生过去,亦是早有打算。

    于连生并未抬头,只低头看着赵麒,笑道:“麒哥儿可还记得我?”

    赵麒比着手指,摇头道:“妈说我们离京时我尚未周岁,不过我小时候却极亲舅舅,这些年妈常提起舅舅,舅舅每年送我许多东西,妈都嫉妒了,只说舅舅疼我们,妈反靠后了,因此我虽不认得舅舅,心里却觉得格外亲近。妹妹,你说是不是?”

    好儿手里攥着于连生给的表礼,一对羊脂白玉雕的白兔,憨态可掬,她十分喜欢,听了赵麒的话,笑眯眯地对点头,道:“舅舅要是再送我一对小老虎我就更喜欢舅舅了。”

    于连生一呆,随即扑哧一笑,弯腰抱起她,笑道:“好儿喜欢这些玩意儿?”

    见好儿用力点头,于连生越发爱得不行,道:“好,舅舅有一套翡翠雕的生肖,每只寸许,小巧玲珑,栩栩如生,明儿舅舅打发人送来给你。”

    好儿眉开眼笑道:“舅舅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雪雁在一旁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道:“好儿,你这是做什么?竟问舅舅要起东西来。”好儿生来娇生惯养,她喜欢什么便直言要什么,虽说年纪小,到底日后得留心教导,当着于连生的面儿也罢了,若是当着外人的面,可就是不懂礼数了。

    于连生却护着好儿,道:“小女孩儿家如此方显可爱,难道叫她小小年纪学大人一般懂事知进退不成?也忒老成了些,我倒不喜欢了。你们家老爷子既然来请,我带孩子就先过去一趟,等料理完了事情,咱们再回来说梯己话。”

    雪雁闻言一笑,伸手点了点好儿的额头,道:“真真你是有福气的,上上下下都向着你,明儿长大了,可得好好地孝敬舅舅。”

    好儿搂住于连生的脖颈,大声应是。

    于连生抱着好儿,又带着赵麒,一行人到了赵家老宅,赵老爷子和赵云、赵立、赵锋都在堂上,因分的是老太太的梯己,故族中人等不在,牛氏和米氏亦已去了祠堂,倒是请了韩青山、赵二老爷子等人作证,足见郑重。

    见到于连生抱着好儿进来,赵老爷子一干人纷纷站起。

    好儿见了,忙从于连生怀里下来,等他们见过于连生后,然后随着赵麒上前行礼,她虽年幼淘气,但在黛玉和雪雁的悉心教导下,礼数上挑不出一丝不是。

    韩青山见赵云的一双儿女伶俐知礼,心里十分欣慰,女儿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寒暄过后,赵老爷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如今丧事已经办完了,老婆子生前倒留下一些梯己东西,我留之无用,便做主分给立儿和云儿,按着规矩该分给儿子们的,但是云儿的爹不在了,所以便分给云儿,请于总管和老亲家、二弟做个见证。”

    赵立为人老实,听了这话,低头不语。

    赵锋却微有不满,老太太心里记挂着赵启一家,临终前早就说了,梯己都留给自己一房,不给赵云,没想到老爷子执意不肯,竟然在老太太去世后将东西统统封锁在自己房中,如今还要分给赵云,赵云家资饶富,哪里还差老太太留的几件梯己?赵锋不禁心慌意乱起来,老爷子想起赵云,对自己可没有什么好处,他们跟着老爷子住在祖宅,祖宅却并不是给他们的,看着老爷子的意思,大约是要等终老之后将祖宅留给赵云。虽然按着规矩,祖宅的确该归赵云,但是赵云分走偌大家业,好东西还要给他,到底意难平。

    韩青山端坐不动,赵二老爷子却点头道:“理当如此,虽说云儿分出去了,也还是大哥哥和大嫂嫂的亲孙子,现今又这样出息了,更不能太过偏心。”赵老太太的东西对于赵云家而言算不得什么,总归是一点心意。

    听到偏心二字,赵老爷子忍不住脸上一热,轻轻咳嗽了一声,道:“立儿是儿子,云儿是孙子,我也不偏不倚,老婆子的梯己一分为二,每家一份。”

    说着,赵老爷子命人将东西搬上来。

    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成婚七十年,分家之前所有的进项都在赵老爷子手里攥着,但是每年人情往来日常花费所剩却再赵老太太手里,即使家中供养三房儿孙读书科举花了不少钱,但是还剩下一半没动,不然当初不会干净利落地分了六成家业给赵云,分家分的只是房舍地亩和为数不多的银两,统共六七千两,家里银钱的大头实际上都在老爷子和老太太手里。

    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本来打算将私房都留给赵锋,只是没想到赵云居然步步高升做了官,如此一来,赵老爷子立时便改变了心意,无论如何,家业总要给家里最出息的儿孙。

    赵老爷子指着东西道:“这两匣是老婆子留下的首饰,立儿家给立儿媳妇和锋儿媳妇,云儿家给云儿媳妇和好儿,衣料布匹也是如此,我都点清了分好了,谁家也不比谁家多一分,清单在这里,你们都看看。平常攒下来的银钱共计一千八百六十三两,铜钱十五吊,还有三十多两的金子,按着数目分给你们。”剩下的家具不动,老爷子还得住在祖宅,其余的零碎东西都麻利地分了,有针头线脑,也有陈设摆件,果然分得十分公道。

    赵云早料到赵老爷子的心思,恭敬地道:“就按祖父说的,孙儿并无异议。”

    赵老爷子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随即看向赵立父子,赵立和赵锋登时打了个寒颤,忙齐声道:“我们也没有异议,全按老爷子说的办。”他们的心头却在滴血,这些东西原本都属于他们,现在让赵云生生分走了一半。

    韩青山亦细细看了一遍清单,单是分给赵云家的金珠簪环便有三四十件,脸上不禁露出满意之色,原先他只道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的梯己不会分给赵云了,毕竟当初分家还是自己带人打上了门。如今赵云出息了,即便不要,赵老爷子也会双手奉上,这就更好了,原是赵云该得的,若不是赵老爷子对赵锋依旧寄予厚望,赵云至少能分到七成,而非一半。

    此次分家,除了赵立一房心里抑郁不乐,旁人却觉得合情合理,虽说赵老爷子和赵老太太未免偏心些三房,不过因为盼着赵锋有出息,但是现在赵锋仍是个秀才,没半点进益,赵云却是大官,身份简直就是云泥之分,理当一碗水端平。

    八景镇上有那些爱说闲话的老妪村妇亲眷,几个凑在一处,都说赵老爷子很该如此行事,又说牛氏和米氏贪心不足反栽了跟头,赵老太太刚入土她们便被送到了祠堂。

    长氏笑道:“老爷子早该如此行事了,哪还能像从前偏心三房怠慢云儿?”

    有人忙笑道:“可不是,别看赵家的大叔叔没了,二房又被驱逐出去,只剩三房,锋兄弟又是个会读书的,三房倒也打得好算盘,只是可惜了,读了这么些年的书,锋兄弟还是没有考中举人,谁能想到云兄弟先做了官呢?”

    又有和牛氏素有嫌隙的人开口道:“自打云大哥做官,三房也不似往常那样得意了,想想那些年,云兄弟绝了前程,三房何等威风,都说锋兄弟将来必定能金榜题名为官做宰光宗耀祖,恨不得人人都知道锋兄弟是老爷子老太太心坎儿里的肉,也都把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梯己当成自己的了,如今只怕抓心挠肺地心疼分出去的东西罢?”

    长氏笑吟吟地听着,道:“三房婆媳两个也是脂油蒙了心,闹得进了祠堂。依我说,咱们老赵家,将来都得靠云儿,旁人都比不得他,没见麒哥儿那副聪明伶俐的模样儿,活脱脱就是年幼的云儿,家里又不比寻常人,金榜题名乃是轻而易举之事。因此,咱们都得谨慎些,别叫三房给云儿家添了烦恼,树倒猢狲散,若没了云儿庇佑,咱们能得什么好?”

    众人纷纷点头,个个都说要看着三房,他们只顾着闲话,却没见到路边停了一辆马车,车上坐着的乃是赵立牛氏那位嫁到江家的女儿赵容,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中,气得脸色惨白,暗暗担忧母亲,唯恐她在祠堂中吃苦。

    她身边的大丫头娇红连忙劝道:“二奶奶,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赵家分家,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不该过去指手画脚,娇红知道赵容自小被牛氏惯坏了,虽然读书识字,却是为了嫁到门第比他们高的人家,只是赵云绝了前程,赵锋又不知前程如何,并没有从耕读人家的小姐晋身为官宦之家的千金,为了供赵锋读书,只得委屈下嫁江家少爷,起先倒还温柔和顺,做小伏低,这些年依仗着读书人清贵,自家出了不少秀才,又出了赵云这样一个大官,行事渐渐失了分寸,在江家很是骄纵。

    江淼是赵云的学生,赵云刚刚返家的次日,便过来请安磕头,江太太和江赫的妻子恨不得和赵云家亲厚得如同一家,因赵容是赵云的堂妹,横竖管家有江太太,长媳是江赫之妻,她在家里也做不得主,便行事都让着她,越发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实际上谁都知道赵容和赵云夫妇没什么来往,不过是因为赵云比赵锋有出息,如今牛氏和米氏又险些坏了赵云的前程,得罪了赵云夫妇,还不知道赵容如何在江家立足呢。

    想到太太和大奶奶的手段,娇红忙对苗妈妈使了个眼色,苗妈妈因是赵容的陪嫁丫头,后来又嫁给了江家的管事,好歹有多年的情分,赵容也能听进她的话,忙道:“正是,太太和大奶奶已先回去了,咱们可不能耽搁了,仔细旁人说奶奶的闲话。赵大人已经是四品官了,正如他们说的,家里都靠着大人,奶奶恼了有什么好处?”

    赵容涨红了脸,眼里流露出一抹寒意,随即消逝。她当然明白赵云有这样的前程对自己大有好处,这些年自己出去谁不敬着,但是自小到大都觉得自己的大哥必能高中,到时候自己就是官老爷的亲妹子,比赵云的堂妹更加名正言顺。不料赵云早已毁了容,还能做这样的官,将自己的父母兄嫂都压倒了,她便是再明理懂事,也难免有几分怨恨,自己的母亲和嫂嫂只是想多赚几个钱,竟然被他们威胁休回娘家,现今又要跪祠堂。

    谁不知道赵云家富甲一方,祖父居然还将祖母说要留给自己哥哥的梯己东西分给他们,难道就因为他们现在做了官,所以就弃了自己的哥哥?今日分了祖母的梯己,明日再分祖父的梯己,后日是不是将自己父母兄嫂居住的祖宅也留给他们,将自己的父母兄嫂撵出去?

    赵容忽然掀开帘子,走了下来,娇红和苗妈妈没有拉住她,只得跟着下来。

    长氏正在说话,且她上了年纪,眼神儿也不好,依旧说道:“云儿和云儿媳妇得在家里住两三年,咱们须得好生敬着,可不能惹出什么事情来,倒伤了彼此的情分。”

    众人点头称是,豆母一眼瞥见赵容,不由得一怔。

    旁人见到了,也随着她看过去,倒也没有什么畏惧之色,江家虽富,到底不敢轻易得罪了他们赵家,如今还得依附着赵云呢。赵容若是聪明机敏些,便别得罪赵云夫妇,反而应当常来往,毕竟牛氏米氏本是罪有应得,非赵云夫妇之过。

    长氏笑道:“容儿怎么过来了?送完了殡,你婆婆已经回去了。”

    长氏是长辈,又是积年的老人家,说话行事,丝毫不必顾忌,且她同雪雁一向很好,也没人敢在她跟前说什么,赵容自然也不敢无礼,听了这话,强笑道:“我去祠堂那边看看我妈,我妈五十来岁的人了,深秋寒冷,也不知道得吃多少苦头。”

    长氏却是一笑,道:“祠堂里都是我们老赵家的先人,能吃什么苦头?你妈的性子也该磨一磨了,这么大年纪,孙子都十来岁了,再没人管,还不知道想什么法子折腾自家人。你竟是别去,祠堂哪里是你能去的?先回家罢,过些日子你妈出来了你再去看她。”

    赵容顿时火冒三丈,但是她毕竟不是年轻女孩儿不懂事,只得强忍着。她哥哥是文曲星下凡,总有一日会金榜题名,到那时,看这些人是什么嘴脸。

    赵容抿了抿嘴,带着苗妈妈和娇红上车走了。

    长氏等人毫不在意,却不知赵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仍旧去了赵家祠堂,隔着祠堂同牛氏说了一回话,方怏怏不乐地回去。

    牛氏和米氏跪祠堂不足两个时辰赵容便过去探望,这个消息瞒不过人,不过一顿饭工夫就传到了雪雁跟前,于连生刚从赵家老宅回来,正抱着好儿顽耍,说些宫里的趣事,听了这事,问道:“是妹婿的堂妹?和你们亲厚不亲厚?世间人心难测,牛氏和米氏婆媳两个又因你们之故罚跪祠堂,别那赵氏也给你们惹事。”

    雪雁正给赵云打点铺盖送到赵老太太墓前,赵云从今日起结庐而居,她虽然心疼,却也知道文人骨子里的执拗,只能想方设法叫他过得好些,铺盖和孝服都是厚的,火炉也都齐备,一日三餐到时都打发人送去,即使是清粥小菜也变着法儿让他舒坦些,听了于连生的话,笑道:“自打我进门,也没有见过几回,哪有什么来往,我不是任人欺负的,江太太也是明喇人,有江太太在上头压着,这位姑奶奶掀不起风浪来。”

    何况,她早防着赵容了,亦已打发人留意,不然赵容还没回到家中消息怎么就送来了。

    于连生摇头道:“这娘儿们几个倒是一脉相承,依我说,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心慈手软,让她们越发得寸进尺。”

    雪雁莞尔道:“谁家没有一两门糟心的亲戚,哥哥放心罢。”

    于连生摘下腕上的珍珠串子逗好儿顽耍,叹了一口气,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我家里的父母兄长侄子现今也找上了门。”

    雪雁忙问道:“都过来了?一直没听哥哥说起过家里的事情,现今如何安置的?”

    于连生冷笑一声,先对赵麒道:“麒哥儿,带妹妹出去顽。”

    赵麒会意,想来下面的话他们听不得,忙牵着好儿的手出去。

    于连生看着他们远去,方开口道:“家里虽穷,当日也不是一口饭都吃不上,不过是羡慕宫里的富贵,送我去净身,从此以后人不人鬼不鬼。我没有进宫当差时,那时年纪小,哭着闹着求着想回家,但凡他们有一点恻隐之心,我也不必流荡街头,险些饿死。是他们送了我进京的,净身后却又嫌我丢了祖宗的颜面,不肯叫我回家,若不是遇到妹妹,我哪有今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想提起他们,也不当他们是亲人,岂料他们一大家子竟然找上门来了。”

    除了他们这些不男不女的太监,没有人知道净身的痛苦,那时他年纪尚幼,昏厥了几次,半死不活,连净身的师傅都说活不了了,偏生他性子坚韧,满怀着一腔怨气,竟熬了过来,但是即使如此,也因净身的缘故,时常小解失禁,难以启齿,平常连茶水都不敢多喝。

    雪雁十分心疼,劝道:“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哥哥别放在心上了,咱们日子过得好,若是哥哥实在不想理会他们,哥哥送他们回乡便是。世人讲究孝道,但是我却知道哥哥的心思,原不会拘泥于此,咱们兄妹两个也不必学世人。”

    于连生微微点头,叹道:“我恨不得立时赶他们离开,但是老爷以仁孝治天下,我总不能失了老爷的体面,不过我已经有主意了。”

    雪雁忙问是什么主意。

    于连生冷冷地道:“他们想着锦衣玉食,想着荣华富贵,我都给他们,横竖我不缺这几个钱,我已经叫人买了一处大宅子,仆从都是我的心腹,现今宅子正在收拾,等我回去就让他们住进去,从此以后我给他们绫罗绸缎,给他们山珍海味,但是却不准他们踏出院门一步,免得他们倚仗我的权势横行乡里,也免得朝中官宦为了巴结我而讨好他们,给我惹来祸患。”

    雪雁听了这番话,虽然觉得手段未免霸道些,但是却十分赞同,她知道于连生对于自家人的心性必然是清楚明白的,于连生现今是长乾帝身边第一得意人,若不如此,于家一干人等和戴权的家眷一样,正如于连生说的横行乡里,结交官宦。于连生此举,既然不会落得不孝的凉薄之名,也免除了许多后患,当真是两全其美。

    想了想,雪雁道:“哥哥自己拿主意,哥哥怎么做,我就怎么听着。”

    于连生笑道:“我就知道妹妹必然是赞同我的,知道我的心,咱们都是从一无所有到了这样的地步,一路走来,何止步步荆棘?万不能因为他们毁了前程。”他若是心慈手软就没有今日的地位,不想家人打搅,必须以绝后患。

    雪雁点头称是,笑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哥哥,在我心里,哥哥是极好的。”

    兄妹两个正说得热闹,香桃进来道:“奶奶,舅老爷,已经摆饭了。”

    雪雁听了,忙向于连生道:“咱们先用饭罢,白日里大鱼大肉地吃着,到底腻得慌,晚上吃得清淡些,脾胃也轻快些。”

    说着,又叫人给赵云送晚饭过去,不过是清粥馒头小菜,吩咐小厮道:“往那里送铺盖时也送了火炉,还有一些用具,若是到那里这饭菜凉了,你们就用火炉热一热再请大爷吃,这会子入秋了,凡事小心些。”

    小厮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

    于连生笑道:“妹婿当真住在墓前不成?虽说丁忧清苦,可是正经如此守孝的有几个?”

    雪雁道:“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

    于连生一笑,却明白赵云的脾气,他虽是承重孙,但是和赵老太太情分极薄,若不是为了日后,他也学别人在家守孝了,不过这样也好,对他的仕途,对赵麒的前程都大有好处。

    他在雪雁家里住了一日,次日便要离开。

    给于连生的礼物早在回来后送殡前就收拾好了,连带送给京城各处的,雪雁忙叫人驾了一辆大车,又将单子都交给于连生,道:“除了给哥哥的东西,还有给忠顺王府、宁安郡主府、周家、桑家并各处的礼物,我们家有孝,不好登门拜访送礼,就请哥哥代劳罢。”

    赵麒读书天资极高,仅次于周玄而已,既然要科举晋身,这些人家都不能怠慢了。除此之外,雪雁还捎了胡雍的书信到胡家,也有送给张惠的礼物,周家也有书信,但因周家之仆进京时就直接去周家了,所以不必雪雁送去。

    于连生接过清单看了一回,道:“给我的还有自鸣钟?这样的东西你留着罢。”

    雪雁笑道:“在西海沿子最不缺的便是这些,自鸣钟虽贵,却是西洋人带过来的,我用几匹绸缎几盒茶叶换来的,并没有花钱。我给哥哥预备的都是西海沿子西洋人常带来的东西,在船上,我又用他们的衣料给哥哥做了几身衣裳,哥哥能着穿罢。”

    于连生听了,点头道:“倒也有理,正好,前儿老爷跟前的一座自鸣钟被老爷不小心弄坏了,鸟儿也不叫了,下面还没修好,这个我带过去孝敬老爷。”

    雪雁笑道:“既给了哥哥,就由哥哥做主。”

    于连生哈哈一笑,将单子收入袖中,忽道:“你们家里这几年的收成和租金除了头两年让薛家带给你们,剩下的都在我那里,眼下你们家里事多,等过些日子再送过来。”

    说完,径自坐轿离去。

    他走后,雪雁便收拾昨日赵家老宅分的东西,清点时暗暗咋舌不已,单是老太太便有这么些,只怕老爷子手里的东西更多,难怪当年赵云说自己对老宅心灰意冷,想必是知道其中的藏掖,想罢,遂将之和赵云之母的嫁妆放在一起。韩氏是韩青山之女,娘家饶富,嫁妆也十分丰厚,留了不少东西给赵云,但是多年来已经用了七七八八,但是首饰却都没动过,仍旧收着。

    李妈妈叹道:“亏得大爷做了官,不然咱们除了祖宅一点子都得不到。”

    雪雁抿嘴一笑,道:“老爷子如今反悔了,分得也公道,咱们就受着,何必再说这些,叫人听了倒不好。”

    李妈妈听了,忙住嘴不言。

    雪雁回头吩咐香桃道:“将往年收着的冬衣拣素色的拿出来晒晒,皮子也拿出来晒,在西海沿子住了几年,竟没再穿过,我虽然生了一儿一女,身量却没大变,旧衣服都能穿,不必再做,在船上给麒儿和好儿做的几套冬衣也拿出来晒一晒,比熏香强。”

    香桃笑道:“咱们家的衣裳哪一年不拿出来晒?都好好地收在樟木箱子里呢,我正打算等老太太的丧事办完了,该晒的晒,该做的做,再过一二个月便入冬了。”

    雪雁忍不住道:“收拾好了,来我这里拿几匹料子,上上下下各做两套冬衣。”

    香桃笑着答应了,感恩戴德不已。

    却说于连生回到自己家里,他现今虽然越发有权有势,但因孤身一人,仍旧住在南华留给雪雁的宅子里,彼时宅子里热闹非凡,父母兄弟等人正在厅中大吃大喝。

    见到于连生回来,一干人等忙站起身,抹了抹嘴,于大哥谄媚道:“兄弟,你回来了?”

    于连生冷冷地甩开衣袖,道:“别碰我!”

    于大哥连忙收回手,讪讪一笑,道:“兄弟,你是我的亲兄弟,咱们兄弟不好好亲香亲香,这么生分做什么?”

    于父大马金刀地坐在上手,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对于连生吹胡子瞪眼道:“正是,难道你如今有权有势了,就不把父母兄弟当亲人了不成?就是出去说,也没有这个理儿。”

    于连生嘴角掠过一丝嘲讽,冷笑道:“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父母兄弟心满意足?”

    于父清了清嗓子,道:“你大哥二哥和你四弟一家都有好几个儿子,个个聪明伶俐,最大的已经二十岁了,也该娶妻生子了,你给你大侄子挑一门好亲事罢,听说有不少人富贵人家都争着抢着将女儿许配给你,你不要,让给你侄子。”

    听到于父的话,一干人等纷纷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十分喜悦,于大哥的长子若是娶的好,他们将来的前程也不差,真没想到他们家二十年前送去净身的于连生竟然成了皇帝老爷子身边的心腹,若不是有官员往他们家里送礼,他们还不知道于连生已经光宗耀祖了。

    于大哥道:“正是,兄弟,你可是我的亲兄弟,咱们家就靠你了。你大侄子长到如今,人品模样都是极好的,在兄弟家里吃喝了几日,越发养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有兄弟你的权势,还怕娶不到官宦人家的小姐?好歹为你侄子着想一番。我听说戴公公不但自己娶了十几个妻妾,也有继子继女,个个娶得好,嫁得好。”

    于连生下定了决心,定要将他们锁进大宅子中,从此以后不必惹是生非。

    于父等人不知道他的想法,自顾自地道:“连生,你今年也有二十八岁了,偏生还没后,不如娶一个老婆,然后再从你这些侄子里挑一个顺心如意的,过继到你名下,从此以后,你有妻有子,才算是个过日子的。”

    众人听了,忙都点头,尤其是一干子侄,都盼着自己能被于连生挑中。

    自从进了京城,他们瞬间就被京城的繁华迷住了眼睛,在于连生家里,穿的要绫罗绸缎,吃的药山珍海味,戴的要珍珠宝石,这些真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生活,只有跟了于连生,做了于连生的儿子,才能长长久久地富贵下去。

    于连生淡淡地道:“这些事,以后再说罢。”

    横竖宅子快修缮完了,他特特吩咐人加高了院墙,砌墙时墙头插满了锋利的刀片、碎瓷片、荆棘等等,又堵死了后门和各处角门,只留正面大门,一旦修完,立时便叫他们住进去,此时便先模棱两可罢。

    于连生心性极狠,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后悔。

    于家一干人都道于连生愿意了,不由得相视一眼,彼此目露敌意,都不愿意别人被于连生挑中,正闹得跟乌眼鸡似的,却见小太监来回道:“东西都已经卸下来了,放在哪里好?”

    于母连忙插口道:“什么东西?又有人送礼了?”

    小太监并不做声,他跟着于连生多年,自然知道于连生的规矩。

    话音刚落,早有几个女眷跑出去到前院看刚从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目露精光,然后回来跟于父于母道:“都是好东西,满目珠光宝气的。”

    于母听了,忙向于连生道:“既这么着,就送来孝敬我和你爹罢。”

    于连生摸了摸腕上的红玛瑙串子,脸上浮现一抹冷意,道:“不怕死的话,就搬走罢,这可是我要孝敬老爷的东西。”

    听说是孝敬长乾帝的,众人顿时不敢吱声了。

    于连生望着他们冷冷一笑,谁能想到这些人当初是将他逼入绝境的人,现在却又蜂拥而至,道:“宅子已经在收拾了,明儿我亲自送你们去大宅子里住,里头绫罗绸缎珠宝玉翠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众人听了,顿时大喜过望,于父赞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

    于连生低垂着眼睛,又是一阵冷笑,然后回头吩咐人道:“没见到桌上的菜肴都冷了?赶紧做了肥鸡大鸭子送上来,再送两坛子好惠泉酒,别叫大家饿着。”

    众人喜笑颜开,见于连生事事依从他们,随即坐回原处大吃大喝起来。

    于连生拂袖而去,将礼单递给小太监,然后吩咐道:“按着清单,除了我的,其他的都送到各处,就说是姑奶奶从南边带来的,但因家中守孝,恐惹了晦气,所以托我送来。”

    小太监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于连生则在次日一早,挑选几件罕见之物并着自鸣钟带进宫中,孝敬长乾帝。

    长乾帝看了几眼,道:“又是你妹妹送你的?”

    于连生含笑称是。

    长乾帝便叫人将这座自鸣钟摆在殿里,取代了先前的那座,他富有四海,自然不在意区区几件东西,自鸣钟再珍贵,在宫里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他所记得的是于连生的一番心意,不似别人逢迎媚上,送礼也都存了心思。

    端详了一番,长乾帝忽然道:“听说你家里来人了?”

    于连生羞愧道:“正是,听说是河间府一带的官员去家中送礼,家里便知道了小的在老爷跟前有体面,一大家子统统进了京,正住在小的家中。”

    长乾帝想起戴权家眷行事嚣张跋扈,眉头微微一皱,道:“你有什么打算?”

    于连生忖度再三,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他万事不瞒着长乾帝,何况也知道长乾帝的心性,虽说是以仁孝治天下,但是实际上自己本性却非如此,而是以国家为重,自己的方法虽说是狠辣了些,却恰好解决了长乾帝担忧之事。

    长乾帝微微一笑,道:“你就不怕人说你凉薄?”

    于连生笑道:“小的奉养父母兄弟子侄一家人,锦衣玉食,何来凉薄?”

    长乾帝顿时哈哈大笑,心里愈加满意,若是戴权也像于连生这样,自己就不必担心宦官之祸了,指着案上的一个折子道:“你看看这道折子。”

    于连生一惊,虽说长乾帝信任他,但是从未叫他涉足朝政,倒有几分踌躇。

    长乾帝见状笑道:“无妨,这是周元乞骸骨的折子,他说自己年过半百,精力不济,因此祈求致仕回乡,以教导子孙为要。”

    于连生诧异不已,周元这是给周鸿让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刷,我刷,我刷刷刷,我刷了好久,一直菊花转,好容易才发上来啊。

    终于恢复更新了,结果*不给力,白天十点多就写好了,╮(╯▽╰)╭

108第一百零八章

    周元做户部尚书,管着国库和朝廷钱粮进出,稳稳当当地过了多年,若非长乾帝心腹,绝不能连任,他见长乾早已坐稳了帝位,朝堂之事也都已经料理了八、九分,想起长子念过三十,掌管西海沿子的兵权多年却始终未有兵马元帅之名,便生了致仕之心。

    长乾帝看了折子后一直留而不发,又给于连生看了。

    于连生回思种种,暗叫周元好生精明,拿得起放得下,又在此时,即便自己不再为官,也会让长乾帝记在心头,毕竟此时里里外外都被长乾帝清理了一遍,朝堂已稳。

    长乾帝问道:“你怎么看?我是批了,还是不应?”

    于连生忙笑道:“老爷英明神武,自有决断,哪有小的说话的余地。”人贵自知,于连生并不认为自己能倚仗着长乾帝的信任而指手画脚。

    长乾帝听了,莞尔一笑。

    周夫人陡然闻得丈夫意欲退出朝堂,不免有些慨叹,道:“老爷舍得放弃这样的权势?”天底下也就那么几个人能做到一品大员,哪有几个舍得放弃?八十多岁犹在为官的好多着呢,哪像周元这样,未到六十便已致仕。

    周元一旦致仕,她便不是诰命夫人了,不过自己的长子争气,现今是一品大将军,自己又不能比黛玉身份低,因此仍旧有诰命,只是却不是周元的,而是周鸿挣来的。

    周元却是一笑,道:“有什么舍不得?咱们家到了这样的地位,也难以更进一步了,倒不如急流勇退,让圣人记着我的好,善待鸿儿兄弟几个。何况,诸皇子渐次长成,也不知如何争端,咱们不必卷入其中,竟是稳妥为上。”

    听了这话,周夫人心头一凛,暗道好险。

    长乾帝跟前有十一个儿子六个女儿,夭折了两个皇子和两个公主,皇长子、皇次子、皇四子、皇七子、皇十一子皆是皇后所出,皇长子已经十八岁了,十五岁进朝领了差事,次年皇次子、皇三子亦上了朝,去年皇四子、皇五子、皇六子也上朝了,大家都知道长乾帝并非由太子而登基,皇太后身份不高,连带长乾帝身份也不高,如今未封太子,谁都可以一争。

    周夫人虽是女眷,却也知道皇子之事,丈夫已是文官之首,三年前才封了大学士,长子手握西海兵权,次子已为翰林,乃是皇子必定拉拢之户,难怪前儿中秋入宫时,皇长子妃和皇次子妃、皇三子妃等人对自己十分和颜悦色。

    周夫人想起二十年前夺嫡之惨,赞同周衍致仕,随即皱了皱眉头,轻声道:“老爷只怕担心太过了,圣人年富力强,想这些太早了些。”

    周元叹道:“宁可先多想些,也别被富贵荣华蒙了眼,想当初我何尝不是如此?幸而鸿儿媳妇聪明绝顶,反倒点醒了咱们,才有今日之福。”长乾帝极端自制,规矩极严,早些年还能看出长乾帝的意思,眼下他却看不透了,倒不如退出来,横竖长子不在朝堂,次子不知多少年方能上来,诸皇子即便想拉拢,也拉拢不到周鸿。

    周夫人笑道:“想当初都说鸿儿媳妇生得弱,娘家子嗣不繁,她也不像是能生养的,谁知她竟是极好的,连带咱们家又是几代兴旺。”旺夫旺子,这是她最喜欢的,王氏虽然生了儿子,周涟之妻容氏也生了一子,到底比不得周玄是长子嫡孙,冰雪聪明。

    作为公公,周元不在此事上多说,咳嗽一声,岔开道:“你心里有个数,等到我致仕后,你也少出去走动,只管在家含饴弄孙罢。”

    周夫人点头答应了,她现在五十多岁了,儿女娶的娶,嫁的嫁,心事已了,若是黛玉在家,早将家事交给黛玉料理,自己当个悠闲自在的老封君,偏生黛玉不在家,自己也不想乱了规矩,交给王氏和容氏,以免她们管过家后,等到黛玉回来却舍不得放手。

    想了想,周夫人问道:“难道咱们就此回乡不成?”

    周元道:“鸿儿在西海沿子,咱们如何能回乡?不过是个说法罢了,留在京城方能让圣人放心。再说,咱们家里没什么要紧,衍儿和涟儿都不必回乡考试,咱们回去做什么?”

    原来周衍中秀才的下一科便已经中了举人,当年周涟与之同行南下,亦中了秀才,举人又险而又险地中了最后一名,其时兄弟两个名扬江南京城两处,一门父子皆不俗,次年兄弟两个参加春闱却都同时落榜,其后又一科周衍中了二甲进士,虽是二甲最后几名,但是人人都道年轻有为,如今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周夫人听了,脸上露出微笑,她这一辈子极有福分,丈夫位高权重,儿子个个争气,每每出门应酬,谁不说她教子有方,笑道:“我只盼着咱们家下一回有人回乡那人时咱们的玄哥儿,听说玄哥儿天资极高,竟能给老爷争个头名回来也未可知。”

    说到周玄,周元不禁十分思念,道:“玄哥儿今年五岁了,咱们还没见过呢。”

    黛玉极擅丹青,心思又细致,恐周元和周夫人想念长孙,每回和书信一同进京的还有厚厚一叠她素日替两个儿子画的肖像,近年来因常见洋人,又学了几笔油画,绘得栩栩如生,周元和周夫人见了,每每爱不释手,都放在枕畔小匣子里,时常拿出来看。

    周夫人心想若不是西海沿子距离京城实在太远,自己早就过去一趟看孙子了,尚未有所言语,便听说于总管打发人送东西过来。

    于连生进宫前吩咐人将雪雁送给各家的礼物送去,刚刚送到。

    周夫人忙出去见了送礼的太监,接了清单,听小太监说了雪雁的意思,不免笑道:“你们家姑奶奶也太谨慎了些,他们家老太太已经没了快一年,热孝早已过了,谁在意这个?”

    话虽如此,周夫人心里却满意非常,她最喜欢的便是雪雁的谨慎二字。

    雪雁思量周全,他们家毕竟是守孝之人,自己即使不忌讳,那些为官做宰的却在意,故此宁愿托于连生打发人送礼,也不派自家人去,各家收了礼,都知道于连生的身份,也见了送礼的小太监,次日各自回礼。

    过了几日,长乾帝忽然降下旨意,批了周元乞骸骨的折子,与此同时又往西海沿子发了一道旨意,命兵部尚书带人去颁旨,乃是封周鸿为兵马大元帅,虽说品级和所管的军务一如既往,但是却更加名正言顺。

    听到这两道旨意,朝中内外无不吃惊。

    几位已经上了朝的皇子暗暗跌足长叹,唯独皇长子和自己同母的弟弟想起皇后的教导,立时沉静下来,横竖他父皇依然年富力强,自己只需做好身为儿子的本分即可。

    皇后得知皇长子的举动,心中十分满意,这日皇长子来请看时,她招手叫他到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心道自己虽不在意后宫恩宠,但是无论如何都得护着儿子名堂正顺地登上皇位,只有做了皇太后,她方能放下心来,遂笑道:“周大人既然致仕,少不得各处去人,你按着规矩送些礼即可,不必太厚,不必太薄,和从前一样。”

    皇长子微微一笑,道:“母亲放心,儿子晓得。”

    若说谁最明白长乾帝的心思,除了长乾帝跟前的于连生外便是皇后,因此皇长子十分尊敬自己的母亲,皇后和长乾帝乃是少年夫妻,她比皇太后更有志气心机,只要长乾帝不会因宠妃而爱屋及乌,她和儿子们安安稳稳,本本分分,便能熬到头。

    皇后抚摸着皇长子的头颈,面色柔和,道:“你知道就好,咱们别想那些糟心事儿,你只需将圣人交代的差事办好便可,虽然该当和文武百官有所来往,但是切记结党营私,以免惹了圣人的忌讳。”

    皇长子心头一凛,连忙点头称是,打算回去教导皇长子妃一番,虽要和朝臣女眷交好,却也要顾及身份,不能学后宫有子嫔妃和皇三子妃那样,极力拉拢诸诰命。

    皇后看他明白过来,略略放下心来。

    母子两个静默了片刻,皇后忽一眼瞥见几上下面才孝敬上来的赤金累丝香囊,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慢慢地开口道:“我听说你前儿纳的一个侍妾小王氏,素日摆设穿用很有几分奢华,用的是什么玛瑙碗翡翠盘?”

    皇长子一愣,他素来不大在意后院的事情,随即道:“后院之事儿子不甚清楚,都是季氏料理的,不过小王氏是王氏的妹子,娘家颇为富贵,想来阔绰些。”

    皇后道:“傻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也要自己心里有数,不能叫女眷左右了去。季氏是我亲自给你选的,端庄贤淑,深明礼义,可是后院有些事情她也不能一味做主,毕竟你那些姬妾各有娘家来历。依我说,你在女色上清淡些,和季氏多生几个嫡子才是正经,你是嫡子,也该重嫡而轻庶,这样方是正统,难道你是嫡子,却偏爱姬妾庶子不成?没的让天底下的读书人笑话。何况,圣人俭省,你府上便该随着圣人,奢侈有什么好?不管是粗茶淡饭还是山珍海味,都是果腹之物,即便是绫罗绸缎,也未必比粗衣麻布暖和几分,圣人好容易才让国库里多攒了几两银子,可不是由着后人败的。圣人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好容易才稳当些,你便要记得俭省、守成。”

    皇长子听了这一番话,顿时茅塞顿开,深深拜下,道:“儿子谨遵母亲教诲。”的确,长乾帝整顿吏治,虽然朝堂内外为之清明了几分,但是到底也伤了元气,没有二三十年,决计恢复不了,的确是该有仁厚守成之君,国库空虚,自己便该俭省,也不能阳奉阴违,做给长乾帝看,毕竟长乾帝也不是容易哄过去的。

    皇后见儿子听进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眉眼不觉带了几分笑意,低声道:“咱们娘儿们什么都别想,记得本分二字即可,规矩上严谨些,不管旁人如何撺掇,你都不能动心,咱们也别管别人如何上蹿下跳,他们如此,只是自取灭亡罢了。”

    皇后能安安稳稳地养大五个儿子和一位公主,只夭折了一个公主,在宫里既得皇太后满意,又得长乾帝敬重,下面嫔妃都不敢轻举妄动,她稳稳当当地主馈中宫,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她靠的是自己的高瞻远瞩。

    皇长子笑道:“母亲放心,我一直都按着母亲说的行事。”

    皇后抿嘴一笑,道:“圣人忙着国事,你们也有名师教导,学的都是治国之策,朝堂上那些事儿我不懂,也不多说,不给你出主意,只是告诉你些该当留心之处。”

    皇长子听得感动不已,心头一热,有母亲教导,他在长乾帝跟前确实很得长乾帝中意。

    等到皇长子离去后,皇后又叫来余下的儿女们过来,分别教导了一番,主要是让他们兄弟齐心,事后又吩咐皇长子妃到宫里服侍自己,细心教导她该如何辅佐皇长子。

    皇长子妃季氏乃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季昊之女,比不得皇三子妃成氏之父乃是一品封疆大吏,季昊为人刚直不阿,得罪了不少文武百官,所以除了寥寥几家世交外几乎没有来往的人,但是即使多年来没有升迁,在读书人中名声却是极好,很得长乾帝倚重,而且季氏自小十分羡慕黛玉,和黛玉有所来往,世人都知道季昊曾与黛玉有守金之恩。

    季氏嫁给皇长子后,知道自己丈夫的处境,心里也羡慕皇后的风仪,学得十分用心。

    不管外面如何,皇后及其儿女一直安分守己,皇长子行事愈加沉着冷静,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办差时并不倨傲,对待朝臣十分体恤,却又不会上赶着结交,虽无长乾帝果断狠绝,但是本性仁厚,虽然如此,也不软弱。

    与之一比,皇三子和皇六子等人越发沉不住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于连生耳目灵通,将其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却从不多说什么,既不在长乾帝跟前赞叹皇长子,也不在长乾帝跟前说德妃和皇三子等人的不是,但是旁人的赏赐,他都收下,禀告过长乾帝后送给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顽,大发其财。

    长乾帝满意之余,在御花园里游玩时,侧头道:“听说戴权有十几个妻妾、十几个养子、三四个养女,你怎么不娶一房老婆?若是你愿意,我下一道旨意,给你聘个官宦人家的小姐。”

    此话一出,慌得于连生忙道:“老爷恩典,本不该推辞,只是小的并不想糟蹋了别人,倒不如孑然一身的好。小的跟着老爷,不管怎么说,小的出去也有几分体面,为了这份体面还不知道别人如何算计着呢,仗势欺人也未可知,小人何必再添烦恼?”

    这些年来他清静惯了,可不想弄这些事情,既玷辱了自己,也作践了别人,不管那女子是什么身份,都不该嫁给一个太监守活寡。

    旁边随侍之人听了,暗道于连生不知享福,竟敢推辞了长乾帝的善意。

    长乾帝却是哈哈一笑,随即道:“难道你就不想着有人养老送终?”说着,折了一支菊花拿在手里把玩,目光炯炯,注视着于连生。

    于连生见长乾帝不会再给自己赐婚,登时放下心来,笑道:“小的本是无根之人,在意这些作什么?小的原本还想过陪老爷几十年,等到小的年纪大了就告老出宫,和小的妹子一处住,到时候收养几个孩子,比什么都强。只是后来想想,世间之事难说得很,谁知道能养出什么孝子贤孙来?故此小的又决定不收养了。小的外甥虽不是亲的,却比亲的更好,小的决定将来把家业都留给外甥,比外人强,难道将来小的没了,外甥不能给舅舅摔驾送灵不成。”

    于家人等找上门来以后,于连生便有了这个决定,后来又亲见赵麒和好儿,两个孩子年纪虽幼,但是赵麒已经明理懂事了,并没有嫌弃自己这个做太监的,虽然外面都说如何尊敬自己,实际上十个人里有九个人看不起自己,太监出宫后被养子嫌弃的不是没有,因此他坚定了心思,只是没有告诉任何人,连雪雁都不知道,还当他打算□。

    长乾帝听了于连生的打算,不由得一怔,道:“你倒是想得开。”

    于连生微微一笑,他也不是想得开,只是经历的事情多了,见到的是非多了,心思也就愈加想简单些了,他不想日后老得走不动了,被别人嫌弃驱逐,孤苦伶仃,他一生之中唯有在雪雁等人身上才能感觉到自己和常人一样的,既然如此,何必再理会别人。

    雪雁当他是亲哥哥,赵麒当他是亲舅舅,这就足够了。

    忽听有人通报说德妃求见,于连生便掩住了话,听到长乾帝让德妃过来,便抬头见德妃袅袅婷婷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干宫女太监,气势逼人。

    等到德妃等人拜见后,长乾帝将手里的菊花递给于连生,径自往亭中坐下,道:“朕好容易得一日清闲,你来做什么?”

    德妃心头一颤,忙道:“妾是为了小九来的。”

    长乾帝淡淡地道:“老九怎么了?不是说好让他十月去上学?难道不愿意去?”

    长乾帝夭折的两个皇子分别是贤妃生的八皇子和贵妃生的十皇子,下剩皇九子七岁,皇十一子五岁,都尚未上学,其余没当差的两个皇子亦需上学,已经上朝当差的皇子每个月也有半个月由名师教导治国之策。

    德妃道:“老九自然愿意上学,今儿还说等学好了,替圣人分忧呢!妾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十分欣慰,只是老九去上学,伴读尚未定下来,因此来请问圣人之意。”

    长乾帝听了,道:“伴读自有朕下旨挑选,还是你有看中的人选?”

    德妃面上一红,她生了两个儿子,即皇三子和皇九子,心里未尝不是没有想法,悄悄看了于连生一眼,低声道:“自然是听圣人的意思,若是圣人挑中了也罢了,若是尚未挑选,妾倒是有两个极好的人选。”

    长乾帝心中冷冷一笑,便问是谁。

    德妃笑道:“一个是妾的娘家侄儿韩旭,一个是赵大人家的长子赵麒。”

    听到赵麒二字,于连生愕然抬头,看向德妃,他万万没想到德妃挑中的竟是赵麒,是了,赵麒身份不高,但是却偏偏是自己的亲外甥,满京城里谁不知道自己最疼的便是这个外甥,当亲生骨肉一样对待,方才还跟长乾帝说将自己的家业都给赵麒呢。

    长乾帝眉头一皱,道:“赵麒这个名字朕怎么没听过?哪个赵大人家的?”

    于连生低声道:“回老爷,小人的外甥便是名唤赵麒。”

    长乾帝听了便即了然,问德妃道:“你说的这个赵麒,莫非是连生的外甥?怎么想起他来了?他们家远在西海沿子,进京奔丧还不到一个月呢。”

    德妃心机本事毕竟不如皇后,笑道:“妾也是听说的,听说周大人家的长孙公子天纵英才,又说赵麒比周哥儿虽差些,却也是极难得的,写得一笔好字,妾想老九生性淘气,字写得不好,该当有人督促些才好,倒不在意身份来历了,因此取中了赵麒。”

    于连生听到这里,暗暗摇头不已,德妃太心急了,长乾帝没有立下太子,便是考校众人心性本事,德妃如此,反露了行迹。

    于连生并不希望自己妹妹一家卷入夺嫡之争,他心中想着出宫后须得去赵家一趟。

    听了德妃的话,长乾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吟吟地道:“原来如此,你倒是对文武百官家中子孙知道得清楚,若不是你说,朕都不知道南华的侄子都这么大了。”

    提到南华,德妃心中一顿,她之所以选中赵麒,一是于连生是他舅舅,是长乾帝跟前的心腹,二则南华是他姨妈,是长乾帝的救命恩人,然后就是因为赵云夫妇和周鸿夫妇的情分非比寻常,皇后给皇长子选了季氏做妻子,不也是想着这些么?季氏和黛玉有交情,便和周家有来往,黛玉又是雪雁旧主,七拐八绕,这就是瓜葛。

    德妃殷切地看着长乾帝,目光中蕴含着十分柔情蜜意,道:“不知圣人觉得如何?”

    长乾帝含笑道:“都不好。”

    德妃闻言一怔,随即面色一白,有些气弱,但是却不敢反驳,道:“莫非圣人已经有了人选?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好让妾心里有数,告诉了老九,老九也喜欢些。”

    长乾帝摆了摆手,道:“急什么?等老九去上学就见到了,跪安罢。”

    德妃见状,只得忐忑不安地退下了。在回去的途中,德妃越想越是忧心不已,皇后十分狡猾,若是她让赵麒做了十一皇子的伴读该当如何?本想着这些年长乾帝颇宠自己,能求得恩典也未可知,谁知长乾帝竟然没有答应。

    即使如此,德妃仍旧打定了主意,必须给皇三子拉拢几家势力。

    皇后很快便知道了德妃在御花园中的说法,顿时冷笑一声,对季氏道:“我就说,咱们稳得住,别人却沉不住气,任由他们闹罢。”

    季氏刚生过孩子,身段丰腴,面庞圆润,倒越发显得端庄娴雅,听了这话,恭维道:“母亲英明,旁人怎能比得上?我跟着母亲,学了许多道理,越发觉得进益了,若是母亲不嫌弃,日后我经常来陪伴母亲。”

    皇后却笑道:“罢了,你们府上的事情最要紧,日后来请安时,我教导你一些,你还是多在府里料理家事带孩子罢,这是圣人的嫡长孙,万万不能让人做了手脚。”

    季氏早已将房中治得水泄不通,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福身称是。

    皇后又道:“对了,南华的那个妹子,你是见过的,你觉得她为人如何?”

    季氏想了想,黛玉在京城时,她年纪甚轻,但也已经知道世事了,因此情分虽比不得张惠墨新等人和她好,但比别人却好几分,自然认得雪雁,何况这些年来,黛玉虽在西海沿子,每回家书送到京城,随之一起的礼物也送给自己娘家,便道:“母亲是说林姐姐贴身的大丫头罢?我记得,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

    皇后笑道:“这就是了,南华那样聪明,她妹子如何能蠢笨?当初谁也没有想到她竟有今日,虽非皇太后所赐婚事,但是听说他们夫妻和睦,儿女双全,极是自在。”

    对于这些事,季氏却不甚知道,只是一笑,并不说话。

    皇后虽然知道雪雁带来的好处,但是却不急在一时,说过之后便不在意了,只冷眼看着德妃铩羽而归后,依旧不屈不挠地祈求长乾帝,长乾帝素性喜怒不形于色,既不答应,也不说选了谁给皇九子做伴读。

    于连生摇头一叹,歇息时径自出宫去赵家。

    彼时赵云虽在赵老太太墓前守孝,却时时刻刻留意城中消息,因听说周元致仕,略略思忖片刻,便离了草庐回到家中,见雪雁坐在窗下,正在摆弄案上大荷叶翡翠盘上的数枝菊花,细心地插在

    花囊中,好儿坐在雪雁旁边,仰脸看着。

    听到赵云的脚步声,雪雁转头一笑,放下手里的花,起身道:“怎么这会子回来了?我才说今儿的豆腐好,打算叫厨房里做了给你送去。”

    赵云走过来拍拍他的手,夫妻两个一同坐下,随即又弯腰抱起好儿,令其坐在怀里,道:“我在家用过午饭再回去。好儿,吃了什么好东西?怎么又重了?”

    好儿不满地道:“才没有胖,我无肉可吃,妈妈和哥哥都说我瘦了。”

    雪雁也笑道:“天渐渐冷将起来,好儿穿得厚实,人倒没重。”好儿跟赵麒一样,都是无肉不欢,但是因守孝之故,家里一应饮食清淡,她打算熬过这个月,便让好儿和赵麒同以往一样,荤素皆有,自己随着赵云茹素。

    赵云听了,道:“两个孩子正在长身子,何况他们两个都出了孝,不必和你我一样,他们爱吃什么便叫厨房做什么。”

    雪雁点了点头,好儿眼睛一亮,立时挣扎着下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赵麒去。香桃香椿等人看了看,香橼跟着好儿出去,香桃香椿都出去了,沏茶捧果送上来,赵云挥了挥手,两个丫头各自退出。

    雪雁伸手理着菊花,疏落有致,问道:“你是为周大人致仕的消息回来?”赵云留心京城诸事,一概消息都过了雪雁,方送到赵云那里,因此雪雁不必深思便知他回来之故,对于周元致仕一事,旁人虽觉可惜,雪雁却赞叹不已。

    赵云微微颔首,道:“周大人退的正是时候,周将军总算能名正言顺地掌管西海兵权了。”

    夫妻两个说到这里,相视一笑。

    雪雁却颇为想念黛玉,又担忧周白的身体,不知道自己离开这小半年,他们母子两个如何了,遂道:“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只盼着将来守完孝,圣人仍旧允咱们去西海沿子,到那时,麒哥儿和玄哥儿好好地上学读书。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麒哥儿总不能无所事事,你看着是你教导麒哥儿读书,还是另外请先生?”

    赵云守孝,赵麒因是曾孙,已经出了孝。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写,还差两千。

109第一百零九章

    于连生今日出门穿着常服,并不甚华贵,随从亦打扮寻常,原是为了带赵麒和好儿在京城好生顽耍一番,免得惹人留心,不料竟会遇到认得他的人,但是他也明白京城里都是随处可见的熟人,遂闻声回头,却见是一个妇人,隐约有几分面善。

    赵麒和好儿都觉得诧异,睁大眼睛看着来人。

    那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大红撒花褙子,桃红百褶裙,头上插着几根金钗银簪,虽说都是旧物,倒华丽,天生一张容长脸儿,瞧着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鬓添白霜,眼露皱纹,憔悴非常,她见到于连生回头,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一抹谦卑,连忙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道:“我瞧着像总管大人,才鲁莽开口,还请总管大人见谅。”

    见到于连生脸上犹有疑惑之色,那妇人不禁苦笑一声,道:“怕是总管大人不记得我了,我原是服侍宝二爷的大丫头,叫袭人的便是。”

    于连生恍然大悟,雪雁陪着黛玉居住在荣国府时,自己几次三番过去,自然见过贾宝玉身边的丫头,没想到眼前的妇人竟然便是当初雪雁嘴里宝玉跟前第一得意人,他记得雪雁说过,袭人紫鹃鸳鸯等同她都是一样的年纪,如今看着袭人却显得比她老了十多岁。

    于连生含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袭人只是荣国府出来的丫头,于连生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她早已嫁给了蒋玉菡。

    袭人听了,面上一红,扶了扶鬓边的簪子,金钗银簪上犹闪微光,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抬眼看着早已摘去匾额的荣国府大门,道:“我就是想念旧主子,过来瞧瞧。总管大人抱着的姐儿倒有几分像雪雁,莫不是雪雁家的姑娘?”

    好儿年纪虽小,但是生得肤似玉雪,眉目婉然,模样儿极似雪雁,又被于连生抱在怀里,袭人看罢,她本性聪明,心中便忖度出几分来。

    自从那年蒋玉菡离家后,就此一去不回,除了一些泼皮无赖经常言三语四外,倒不必如蒋玉菡在时那样任由人作践,几次搬家,渐渐的也没人来打扰她了,只是依靠娘家哥哥终究非长久之道,只得又搬回了原处,关门闭户,别人不知道她又回来了,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小丫头和两个小厮,不能坐吃山空,她便带着丫头做些针线卖。

    袭人曾被宝玉踢了一脚,踹到了肋下,虽未伤筋动骨,到底少年吐血,身子大不如从前,蒋玉菡在时,也没有作胎,只能凄凄冷冷地独守空房。袭人每回想到自己也曾过着夫唱妇随的日子,不觉又想起宝玉之情,因此常往宁荣街走动。

    于连生淡淡一笑,道:“宁荣府已被封锁,贾家之人早已不在,倒不必过来了。”却没有回答袭人问的话,既没有承认好儿的身份,也没有否认。

    袭人容色颇为愁苦,住在荣国府里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即使过了多年,仍旧难以忘怀,荣国府上下主仆风流云散,她即便年年过来几趟,也见不到几个熟人,只得低声道:“总管大人说的是,却是我自误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当初寄人篱下的林姑娘如今贵为一品夫人,身份卑贱的雪雁也能成为朝廷诰命,与之相对的荣国府却败落了,自己也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想到这里,袭人忙问道:“不知雪雁如今可好?”

    于连生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慨叹,道:“一切都好。”

    于连生无意与她多说,赵麒见状,忙扯着于连生的衣袖,道:“舅舅,咱们走罢,我和好儿还有好些东西没顽过呢。”

    于连生笑道:“好,咱们走,你们看中了什么,舅舅给你们买。”

    一行人渐行渐远,袭人不由得怔了怔,愣在当地。

    她的两个丫头春桃和春杏赶了过来,道:“奶奶,咱们也该回去了,这条街过来看又能看到什么?都已经由朝廷做主了。”

    袭人回首遥望两座国公府,门庭冷落,阶前黄叶满地,贴在门上的封条业已发黄变旧,在寒风中十分鲜明,她忍不住滴下泪来,哽咽道:“谁能想到竟是这样的下场,偌大的家就这样没了,也不知道宝二爷和宝二奶奶回南之后如何过活。”

    春桃和春杏都没有作答,扶着她慢慢往家里走去。

    行到途中,袭人忽然看到一个极标致的媳妇从自己眼前走过,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和一个男子说说笑笑,袭人登时怔住了,那媳妇没认出袭人,径自走过,袭人却认出了她,乃是当年从荣国府里撵出去的四儿,当时王夫人令其家人自行聘嫁,故四儿被放了出去,听说许了一个庄稼汉子,想来便是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人了。

    看到他们夫妇平和喜乐,袭人忍不住眼圈儿一红,越发伤感。人人都说蒋玉菡有福,娶了她,不想只过了一二年,自己跟他受人作践,他竟一去不回,早知如此,还不如听从哥哥的意思,嫁一个寻常的庄稼汉子。

    只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袭人带着两个丫头将近日做的针线送到针线铺子寄卖,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家。

    春桃和春杏端着热水上来,服侍她梳洗。

    袭人对着镜子卸下头上的金钗银簪,放在空荡荡的妆奁里,她素日的梯己和蒋玉菡所留的财物这些年都花得七七八八,多是送到了当铺,出来进去也只这几件衣裳首饰,免得打扮寒酸,让人笑话。

    春桃拿起梳子,忽道:“奶奶,头油没有了。”

    袭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明儿出门就去买一瓶桂花油罢,总不能没有头油使。”

    春桃略有几分踌躇,低声道:“咱们家已经没钱了,今儿寄卖的针线也得等些日子才能拿到钱,拿了钱,也得先结了肉铺和米铺的账。”

    袭人忍不住道:“想当年一瓶桂花油算什么?脂粉头油玩意儿不知道作践了多少。”

    春桃抿了抿嘴,心想这时候还想什么往年?吃穿的钱都不足了。她还是当年蒋玉菡成亲时买来的丫头,服侍袭人多年,常常听袭人说荣国府当年如何富贵,行事如何大方,穿戴如何华丽,这些都听得烂熟于胸了。

    袭人做完针线,每逢闲了,也只想这些,说些往事,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消遣,过了两日,去针线铺子送针线并结账,打算然后去肉铺和米铺付账。

    刚踏进针线铺子,袭人便听有人惊疑一声,道:“可是袭人姐姐?”

    袭人听着声音耳熟,抬头一看,竟从里间走出一名妇人,不是别个,却是香菱。

    香菱早已改回了原名,现今唤作英莲,甄家娘子是姑苏人氏,绣工极好,英莲跟着宝钗做了几年活计,绣活儿也是一等一的好,嫁给金旺后,便开了一家针线铺子,平常卖些绣线花样料子,也收些针线寄卖,英莲模样儿标致,金旺舍不得她抛头露面,所以一直都不曾踏出房门,住在针线铺子后面的院落里,今日因在内堂听到袭人的声音,方走了出来。

    袭人乍然见到她,亦觉纳罕,道:“你怎么在这里?”

    英莲忙请她进内堂说话,笑道:“这是我们家的铺子,已经开了好几年了,因我画的花样儿好,绣的东西也好,所以生意挺好的。只是姐姐如何来我们这里?”

    英莲素与袭人交好,因此直言不讳地开口。

    袭人脸上泛红,羞愧道:“家里只剩我一个了,做些针线寄卖,勉强够吃喝的。”

    英莲一怔,不由得连连叹息。

    袭人问她道:“那年听说你找到了亲妈,过得日子甚好,你出门子的时候,我偏生不得出来,也没去贺喜,你如今可好?”

    英莲叹道:“我妈前两年就去了,现今我过得好,调养了几年,好容易生了个姐儿,我婆婆带着去亲戚家,今日姐姐见不到了,下回姐姐来再见罢。不知姐姐如何?怎么自己做起针线卖了?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跟我说,若能帮得上,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袭人若无其事地道:“家里有房子有地,也有丫头小厮,过得并不差。”

    英莲笑道:“姐姐过得好里,我也放心了。”

    袭人听了,心里却十分羡慕她过的日子,当初自己嫌弃庄稼人粗鄙贫寒,不肯下嫁,后来花自芳给自己挑中了蒋玉菡,蒋玉菡生得好,又有家业,又有攒下来的东西,本道是良缘,谁知竟两地分离,哪里像四儿、香菱等人过得自在。

    英莲天生有一种呆气,袭人说的话她毫不怀疑,只当袭人过得极好。

    袭人不愿说实话,结了帐后便即告辞,打算日后的针线活计不送到这里来了,以免让人知道自己贫贱的处境,英莲却不知道,送她出去时还让袭人常来做客。

    金旺听得一笑,摇了摇头,道:“你这样说,只怕人家还当你故意的呢!”

    英莲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说?我见袭人姐姐衣裳打扮虽说是旧日的东西,倒也不失体面,而且她也说自己家里有房子有地的,想来不缺衣食。”

    随即又嗔道:“你既见了袭人姐姐,怎么不跟我说?”

    金旺笑道:“我又不认得什么花姑娘,什么袭人姐姐的,哪里知道竟是你的故人?你说她过得好,我看却不尽然,她们主仆三个来过几次了,一直都是这几件衣裳首饰,并未变过,若是日子过得好,何必卖针线活计?也只你当她的话是真。”

    英莲听了,愕然不已。

    金旺道:“荣国府都败了,他们能得什么好?别想这些了,眼瞅着快到重阳了,咱们往周家和赵家送的节礼别忘记了。”

    英莲精神一振,道:“都预备妥当了,只等着送去。”

    这些年全靠周家的体面,他们家的针线铺子方能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因此每逢三节两寿,英莲和金旺都不忘送礼给周家,即使黛玉不在,他们也送去。

    金旺家往各处送礼的时候,雪雁也在打点各处的礼物。

    于连生刚送赵麒和好儿回来,雪雁便托他打发人替自己家将节礼送去,于连生自是答应不提,听赵麒和好儿绘声绘色地讲述在京城里的所见所闻。

    雪雁听完,唯有叹息。

    于连生不以为意,招手叫丫头带他们回房歇息,方回头对雪雁道:“都已经过去几年了,你也不必感慨,竟是好生教导麒儿和好儿要紧,这两日我带他们两个在京城游玩,遇到了不少人,都夸麒儿呢。”

    雪雁却道:“麒儿还小,不该如此。”

    德妃时时记挂着让赵麒做九皇子的伴读,在这节骨眼上小心为上。

    于连生呵呵一笑,道:“德妃娘娘纵然有意又如何?老爷不愿意。老爷说了,给几位皇子挑选伴读时,只挑其外祖家或是亲戚家的表兄弟,不会选朝廷官宦名家子弟。”

    雪雁心头一凛,抚掌道:“圣人果然英明。”选中后妃娘家的子弟为皇子伴读,杜绝了皇子和其他朝臣家来往,此乃其一,其二便是伴读也不是轻省的活儿,是诸位皇子自己人,便不容易生嫌隙,即使气恼,也不会伤了和气。

    于连生长叹道:“也不是人人都明白老爷的意思,虽说老爷不愿意选咱们麒儿做九皇子的伴读,但是德妃娘娘却未必放弃,宁可小心罢。”

    雪雁点点头,谨记在心。

    于连生又道:“如今几位皇子各自有了心思,老爷心里也不好受。”

    雪雁反问道:“难道圣人没有打算?”

    于连生摸了摸腕上的玛瑙串子,微微一笑,道:“老爷自然是有打算的,眼下老爷年富力强,只在心中考校诸位皇子罢了。只是他们年纪越大,心思越多,老爷也觉得烦闷不已,总没有什么妥善的法儿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读书办差。”

    虽然长乾帝考究诸位皇子,但是知道诸位皇子对自己的皇位虎视眈眈,自然心寒。于连生跟着长乾帝日久,只为长乾帝不忿,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雪雁问道:“当真没有法子?”

    于连生叹道:“夺嫡之争,素来都是你死我活,有什么法子?除非是立太子,可是即使立了太子,底下兄弟虎视眈眈,太子之位未必稳当,想当初义忠亲王老千岁不就是太子,后来坏了事儿被废了?老爷经历过腥风血雨,便不想看着诸位皇子们手足相残。”

    雪雁莞尔道:“既然如此,不如密建皇储。”

    于连生素知雪雁心思深细,忙问道:“何谓密建皇储?”

    雪雁想起雍正帝所用的立储之法,道:“就是将传位诏书封入密匣内,由圣人择一秘密之处安置,届时由皇家宗室并文武大臣同时启匣为证,立密诏所定之储君为帝,如此一来,谁也不知道密诏中立了谁为储君,诸位皇子只能孝顺圣人,友爱兄弟,减少了彼此的纷争。”

    于连生眼前顿时一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雪雁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从史书上所得,笑道:“我有一件好东西,麒儿想要,好儿也想要,虽说兄妹友爱,比别个不同,麒儿和好儿都不是小气的人,但是我却不能厚此薄彼,给谁都有不是,于是我便放入匣内,告诉麒儿和好儿,他们两个谁读的书好,谁写的字好,将来这东西我便给谁,为了得到这件东西,他们两个都勤勉起来。”

    于连生沉吟片刻,点头道:“果然极好,我回去说给老爷听听。”

    雪雁忙道:“哥哥千万别说是我想的法儿。”

    于连生点头笑道:“放心。”

    回到宫里,于连生果然不提雪雁的话,只说起外甥和外甥女的趣事,因道:“一件东西两个孩子都争,小的妹子想出了这个法儿,两个孩子都想得到,因此越发勤勉起来。”

    长乾帝正因诸位皇子年纪渐长而烦恼,听了于连生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于连生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长乾帝蓦地目露精光,问道:“你再说一遍?是什么法儿?”

    于连生含笑说了第三遍,末了道:“匣子里的东西放着,两个孩子都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得到,但是为了那件东西,两人都分外苦读。”

    长乾帝哈哈大笑,道:“他们的心思越来越多了,你这法儿倒好。”

    说完,长乾帝心中便想着此法,若是自己秘密建储,诸子都不知道谁能登基,必然相继奉承讨好自己,他们都想着自己的名字上密诏,即使仍有事端,但是也能减少他们手足相残的种种纷争,毕竟一旦在自己跟前不好了,便没了继承皇位的前程。

    长乾帝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次日便召见群臣,颁布此法。

    不管是王公宗室,还是文武臣子,听到这种法子,都相顾骇然,亦觉不解,皇长子等人却都心头凛然,暗暗苦笑,若是明立太子心里倒好,心里有数,如今密建皇储,谁也不知道谁是自己的对手。

    长乾帝笑道:“今诸子年纪尚幼,长者不过十八,朕亦不过三十有余,建储一事实在不急,必须谨慎些,但是人有旦夕祸福,不得不防之。朕已亲写密诏,封于匣中,置于大明宫正中高处,朕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诸王公大臣共览立帝。”

    众人虽觉此法匪夷所思,但是都知道诸皇子之事,一时均无异议。

    密建皇储之后,朝堂内外顿时为之消停。

    长乾帝暗暗派人看着,得知诸位皇子不再针锋相对,虽然只是一是为之,但总比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强,遂与于连生说道:“虽然密诏建储此法甚妙,但是若是他们治死了对方,即便对方在密诏之上,到时我也只能重新改了密诏。”

    于连生笑道:“哪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只能老爷费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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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一百一十章

    听巧姐儿说李纨进京,宝钗已死于寒冬雪地,雪雁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叹息不已,艳冠群芳的十二钗之首竟然去世了?金簪雪里埋,果然是应了判词所言么?

    巧姐虽也应了判词,却远比判词上所言过得好,这也是因为凤姐早有预备的缘故。

    雪雁看着巧姐,问道:“宝二奶奶身在金陵,如何这样年轻就没了?”

    算着年纪宝钗与自己同龄,自己尚是芳华,宝钗怎么竟死了?虽说荣国府早已败落,但祭田尚在,不缺糊口之食,宝钗本身又是个极精明的女子,断不该早早亡故,除非是病死。

    想到这一点,雪雁凝了凝神,果然听巧姐儿叹道:“祖母写信给二姑姑说,宝二叔叔走后不久,宝二婶婶旧病复发,凭是什么名医药方都治不得,若有从前吃的冷香丸倒好,只是片家境败落,哪里还吃得起冷香丸?故咳嗽了几年,一病去了。”

    巧姐儿年纪虽小,却经历了世态炎凉,经过富贵,吃过苦头,若没有刘姥姥,只怕她的下场比宝钗还不如,哪里有今日夫妇和乐之喜。

    雪雁暗忖,宝钗吃冷香丸才能治好的病,实际上她觉得冷香丸治标不治本,只是压抑着从胎里带来的热毒,配那么一料丸药,稀奇古怪倒也罢了,雨水雪水花蕊儿这些还能找得到,不过费几年工夫,难得的却是那一包异香异气的药引子,没有药引子,什么都药都配不成。落魄之家,失夫之妇,无引之药,无不昭示着宝钗的种种不如意。

    当年雪雁私下就曾经说过,黛玉身娇体弱,虽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但是人参肉桂燕窝易得,只要不受气,从年轻时开始保养,总能调理得好,这些年黛玉可不是好得七七八八?而宝钗则不同,没有了药引子,家里又没有钱,拿什么来治病?

    没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

    叹息了几句,雪雁撇开宝钗,问道:“珠大奶奶进京了?几时的事儿?”

    巧姐儿想了想,方道:“只听二姑姑说起过,兰哥哥已经做了官,故珠大伯母进京来替兰哥哥打点,虽说与我们并无甚往来,倒是和二姑姑通过书信。”

    乍然听到贾兰已经做了官,雪雁不免有几分惊奇,沉吟道:“兰哥儿做了官?想是从军罢?”贾家犯了事儿,即使李纨是节妇,贾兰也不能从科举,幸而李纨娘家人尚在,其父虽称不上桃李满天下,但曾为国子监祭酒,学生极多,荐举贾兰从军亦不失为一条出路。

    至于巧姐儿所说李纨和她没有来往,雪雁觉得此举虽稍嫌凉薄,却在情喇中,也难为李纨一个寡妇人家,含辛茹苦地抚育儿子。

    巧姐儿觉得自己如今日子过得极好,虽没往年的富贵,却更显得安乐祥和,倒也不羡慕李纨母子,说不准李纨母子还没自己过得自在呢,点头道:“正是。二姑姑说,兰哥哥和菌哥哥文武双全,既不能科举,便都从了军,在军中敢拼杀,况且兰哥哥又是读书识字的人,因军中兵士多不识字,故兰哥哥很受上面倚重,已经升了七品。”

    雪雁听了,点头不语。

    巧姐儿又道:“姐姐回京了,不知林姑姑现今在西海沿子可好?林姑姑自打出了京,一去就是六年,竟不曾回来一次,前儿去看我妈,还听我妈念叨着呢。”

    提起黛玉,雪雁脸上便堆满了笑意,离开西海沿子进京时她最不舍得的就是黛玉,也不知道周白的身子骨现今如何了,不觉十分挂念,道:“我们姑娘一切安好,我来时还提起诸位奶奶姑娘哥儿们,心里惦记着大伙儿。”

    她本想说王夫人已死,但是想到贾兰如今蒸蒸日上,一旦王夫人亡故后的消息传来,势必要回乡守孝,一去三年,少不得断了青云路,便将此事吞咽了下去。

    雪雁也想到了别人,薛蝌做生意时,时常来往于西海沿子和金陵、京城一带,若是有心,他们未必不会不知道王夫人已去,只是她却不知薛蝌本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况且王夫人重罪缠身,死于流放之地不是什么好名声,故薛蝌未曾说过。

    巧姐儿不知其中的缘故,感激道:“如此甚好,我们在京城也便安心了。”

    他们家这些年全凭着亲戚的余荫得了平安,尤其是黛玉,不然早就被人惦记着了,贫寒之家,有几个家业,她又生得齐整,头两年不是没人打过主意,幸而迎春来过一回,浩浩荡荡的官家太太,威仪天成,贾芸夫妇也常来探望,方令先前打主意的人息了心思。

    旁边的赵云早命小厮请了板儿过去跟前,彼此见过后,询问他的学业,板儿进出过荣国府,如今长大了,又读了书,倒也不胆怯,且他也知道赵云曾经中过举人,现今又是丁忧的官员,忙毕恭毕敬地回答,口齿清楚,谈吐有致。

    巧姐儿见状心喜,赵云和雪雁都是有能为的人,得他们青睐自然好处极多。

    世事无常,令人感慨万千,谁能想到他们竟换了一个过子,昔日的主子锒铛入狱的有,沦落乡野的有,早早亡故的也有,赫赫扬扬的百年大族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而那时的小丫头却凭着自己的本事步步高升,成为今日的四品诰命。虽然赵云因面容毁损之故,一生官职止步于此,但是一般四品官员又哪里比得上赵云和雪雁夫妇的人脉。

    重阳节后,巧姐儿同婆婆上门拜见,雪雁招待得十分周到,又想到板儿现今在家苦读,央赵云修书一封,荐举他到一位极有名的大儒那里读书,王家现今有一点子家业,也供应得起,自是感恩戴德,倒与赵家时常来往,此乃后话不提。

    却说雪雁一家至傍晚下山回家,各自回房梳洗,便有人来请赵云并赵麒一同过去。

    赵云和雪雁相视一眼,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么?

    雪雁眼珠一转,赵云不好开口,便由她询问请赵云父子过去做什么,她开了口,来人自然不好不答,可巧来的是赵家本家的一个子侄,忙道:“听说是宫里娘娘的娘家侄子,来了咱们这里,听闻叔父的名声,特特来请叔父和麒兄弟过去一会。哎哟哟,好大的排场,锦衣玉带,浩浩荡荡的,叔父如今做了官儿,也比不得他们排场大呢。”

    赵云眉头一皱,心中虽怒,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雪雁听了,忙问是哪一家娘娘,当她听说是德妃的娘家侄子韩旭,今年不过七八岁年纪,正是九皇子的伴读人选,便猜测到了韩旭的来意,幸亏她先前得了于连生透露出来的消息,无论德妃和韩家如何谋划,当今都不会点赵麒为九皇子的伴读。

    别说赵云只是寻常的四品官儿,便是封疆大吏,他们也不想涉足夺嫡之争,从龙之功固然能够平步青云,但若没有看准,被新帝忌讳,却是灭顶之灾。

    赵云淡淡地道:“替我告罪一声,如今热孝在身,实不能赴宴吃酒玩乐。”

    读书之人本就有一腔傲气,韩旭虽是德妃的娘家侄子,出身世家,但追根究底,就是个白身,既无功名,又无官职,不说他正在守孝,便是已经出了孝,也没有他去给一个白身作陪的道理,更何况他和雪雁同心,不愿涉入夺嫡之争。

    看到来人颇是为难,雪雁听出赵云语气中的不满,她心中也有些恼意,但是却不能平白无故得罪了人,毕竟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忙婉转解释道:“好侄子,好歹替我们在贵客跟前赔个不是,按理原不该辞的,只是你叔父实在去不得。”

    见他面有不信之色,雪雁不急不缓地道:“你也知道我们一家千里迢迢地从西海沿子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昼夜兼程,到家头一日你叔父顾不得歇息便守在老太太灵前,不论昼夜,草席砖枕,受了寒气,吃了几日药才好些,只不敢让外面知道,不料今儿陪我们娘儿们几个上山,偏又吹了风,有些儿咳嗽,正想着再抓两剂药煎了吃呢,可巧你来了。”

    赵云虽然做了官,赵家本族倒不是十分害怕,毕竟是自家人,老族长并族老们也能他说几句,但是对于雪雁他们却是敬到了十二分,谁都知道她说话比赵云还管用,故只得应了这话,回去禀告正陪着韩旭的镇上大小人物并族老们。

    赵老族长等人听了,忙向韩旭告罪。

    他们已经陪了韩旭一天了,韩旭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询问赵云父子,老赵家才兴旺起来,凭什么得到娘娘侄子的青睐?赵老族长上了年纪,也不懂京城里的尔虞我诈,但是他眼明心亮,他们老赵家就出了赵云这么一个人尖儿,为人处世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既然不愿结交宫里娘娘的侄子,必然有自己的用意,故言辞十分谨慎。

    韩旭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纵然聪慧无双,亦年幼气盛,见赵云父子油盐不进,老族长说话也颠三倒四,没有半句有用的消息,脸上登时流露出三分不悦来。

    赵老族长心中暗暗叫苦,幸而他人老成精,挑些好话奉承。

    韩旭哪里是赵老族长的对手,不多时便消了气,心下却越发拿定了主意,赵云父子不知好歹,更该将赵麒放在眼前,到时候做了九皇子的伴读,还怕九皇子不替自己出气?因此,竟而要在镇上小住几天。

    雪雁知道后,忙与赵云商议。

    赵云道:“先前同老师说定了,重阳节后让麒哥儿过去跟老师读书,既然他们来势汹汹,咱们且避一避,明儿一早我就送麒哥儿过去。”

    雪雁叹了一口气,道:“只好如此了。”

    赵麒跟着宁先生读书,韩旭便找不到人了,见不着面,自然结交不得,二则赵麒已有了读书的去处,德妃娘娘一干人等再打让他做九皇子伴读的主意未免落了下乘。

    赵云想到的,雪雁也想到了,一则赵麒跟着宁先生读书,韩旭便找不到人了,见不着面,自然结交不得,二则赵麒已有了读书的去处,德妃娘娘一干人等再打让他做九皇子伴读的主意未免落了下乘。

    赵麒年纪虽幼,却颇懂事,且他极爱读书,闻得宁先生乃是父亲恩师,满腹经纶,又深恐自己落后于周玄,故听父母说起,便一口答应了。

    次日一早起来,雪雁同赵云梳洗完,仔细查看给宁家的拜礼,唯恐有所疏漏。

    赵麒和好儿一双兄妹携手过来,先行了礼请安问好。

    如今正值清晨,很有些凉意,兄妹二人俱换了秋衣,赵麒倒罢了,出门在外,穿得并不寡淡,好儿却穿着玉色银枫叶夹袄,系着水绿绫子面白色绸里的裙子,因赵老太太去世之故留了头发,用青色丝绳挽着双鬟,更显得娇嫩非常。

    赵麒素疼妹妹,只是这一回出门读书,怕得好几日才能回来,心下十分不舍。

    好儿听说自己日后好几日都见不到哥哥,眼圈儿顿时红了。

    赵云见状,忙抱着女儿安慰,较之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儿子,赵云极娇宠女儿,安慰了她好半日,方对雪雁笑道:“一会子我送麒哥儿去老师府上,带好儿一同去,让老师见见,然后再带她回来。”

    雪雁嗔道:“送麒哥儿去,是为了读书,带她去,岂不打扰了先生?”

    好儿朝她扮了个鬼脸,搂着赵云的脖颈不放。

    雪雁到底拗不过他们父女,况且对于儿女她向来一视同仁,若非世人重男轻女,她早已送好儿同赵麒一同上学了,因此用过早饭,便任由赵云带着他们兄妹二人驾车进城。

    他们去后不多时,香桃过来道:“奶奶,咱们收的节礼都收拾妥当了。”

    重阳节礼他们送出去得多,收到的也多,因一家老小吃用不完,雪雁便吩咐下面清点一番,将可以送人的点心酒水尺头等挑出来,道:“按着从前的规矩,先送老宅和外祖家一些,剩下的给各家些,不必太多,就说给下面孩子们尝个鲜儿,或是用尺头做身衣裳。”

    香桃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他们在八景镇还要住一二年,虽说守孝,也并非不与人来往,只是不敢宴乐罢了,雪雁难得清闲,命人拿出皮子和布匹做冬衣,主子各六套,下人们各两套。

    才动了几针,忽有人捧着帖子进来,笑道:“奶奶,这是姨奶奶家送的帖子。”

    雪雁忙命人呈上来。

    所谓姨奶奶指的是赖欣荣,现今她丈夫仍在苦读。

    荣国府被抄后,赖家随之大伤元气,后来在断荣国府的案子时,又查出了账上亏空,波及赖家,抄了家,封了宅子,然而赖家家底比一般官宦之家都丰厚,仍旧有房子有地,不缺吃穿,亦不缺下人服侍,赖尚荣还在做他的官儿。

    虽说雪雁不喜赖家从荣国府所贪污的银两,但是既为赖家之女,她并没有因为与赖家疏淡,这些年她不在京城,但送往京城的礼物中都有一份是赖家的。

    如今赖嬷嬷已经去了,赖尚荣也官至六品,赖大夫妇并没有去赖尚荣的任上,在那里虽然能做老太爷老太太,享受富贵,但在京城里却能为赖尚荣打点前程,不会断了与雪雁的来往,所以住在京城里。

    欣荣这回下帖子乃是有事所求,定在三日后登门拜见,雪雁看罢,忙命人回帖。

    晚间赵云带着好儿从宁家回来,雪雁说与他听,赵云微一沉吟,道:“想是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因为咱们回京,故来往罢了。”

    雪雁见好儿面上似有困倦,忙叫香橼带她下去安歇,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赖家虽说败了,底子犹存,大姐姐又是出嫁的女儿,凭荣国府如何也不能殃及到她,只是我料想必定不如从前赖家依附着荣国府的时候了,与咱们来往,少不得也要借几分势。”

    说到此处,不禁微微有些叹息。

    赵云笑道:“情喇中。”

    话题一转,他开口道:“今儿给老师请安,老师考校了麒哥儿一番,连声说麒哥儿比我这般年岁还要强些,心里十分喜欢,说必定倾囊传授。”

    雪雁大喜,眉开眼笑道:“果然?”

    赵云点了点头,雪雁心中更是喜悦无限。

    赵云幼时读书在八景镇已是极好了,然而和他比起来,赵麒却是耳濡目染,比他受到的教导更多更好,赵麒有父母启蒙,又得黛玉教导过,后来同周玄一起上学,皆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兼之他天资聪颖,自然比赵云强得多。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如此,也就是学而优则仕。

    对于八股文雪雁虽觉不以为然,但是科举流传千年,却是寒门学子唯一晋僧路,总有其道理,即便是现代不也是需要经过考试方能晋身?科举唯有考中,方能辅国治民,或许有人如贾宝玉一般说是国贼禄鬼,为了求名夺利而读书,但是雪雁觉得不能以偏概全,而且那些学子学的并不独八股文一项,更有君子六艺等等,因此她盼着儿子能学有所成。

    赵云笑道:“老师见了好儿,心里很喜欢,特地给好儿取了学名,叫我们好生教养。”

    雪雁忙问学名为何,赵云道:“名曰丽。”

    赵丽,丽字看似极俗,却是大雅,意蕴幽深。

    雪雁听了,亦觉喜欢,遂令下人改口,称呼好儿为丽姐儿。

    好儿从前的性子十分跳脱,读书也不用心,得了学名之后,竟乖巧地随着雪雁读书认字,虽然仍旧淘气,却比之前显得稳重了几分。

    疏忽数日即过,雪雁惊喜地发现好儿的资质亦是上乘,灵慧颇似黛玉,于是诗词一道极有天赋,虽然年纪甚小,诗词布局也十分俗套,词句并不极雅,但是她小小年纪便能成诗数句,雪雁觉得女儿强过自己几倍。

    雪雁特地把好儿作的两首诗记下来,打算给黛玉写信时告知她。

    欣荣送的帖子说是今日过来,雪雁收拾一番,不多时,果然听说人到了。

    雪雁携着好儿亲自迎了欣荣进来,见欣荣身上穿得并不鲜艳,倒有几分暗淡,面容神色也有些老态,不由得十分诧异,不动声色地道:“姐姐怎么没带哥儿姐儿过来?”

    她不知道欣荣自觉到了这把年纪,很不用像小媳妇时的打扮新鲜,加上丈夫有两个标致的通房丫头放在屋里,故显得格外端庄,很有主母风范,开口笑道:“原先打算带了孩子们过来,不想前儿夜里着了凉,都病了。”

    雪雁忙道:“如今可好些了?”

    欣荣笑道:“已经吃了药,好了□分,只在家养着。”

    话虽如此说,雪雁仍旧命香椿预备药材补品,道:“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这一点子补品倒好,原是旁人孝敬我哥哥的,姐姐拿些家去,给哥儿姐儿们补补。”

    欣荣不难于此,也没推辞,道谢再三,方收了。

    雪雁叫好儿上前拜见,欣荣伸手揽在怀里,赞叹不已,道:“前儿你们老太太的丧事上我已见了好儿,觉得和你十分像,这才多久?越发出挑了。”

    上回见面时,欣荣送了丰厚的表礼,好儿依稀记得,行了礼后,笑嘻嘻地不开口。

    欣荣见了,心里越发喜欢,她极想同雪雁结亲,毕竟雪雁非是当年的小丫头,和她结亲,好处极多,奈何自己夫君读书不成,哪里配得上他们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凭着赵云和雪雁,只怕极多的人家都想惦记着呢。

    雪雁鉴貌辨色,暗暗一笑,嘴里谦逊道:“前儿先生给取了个学名,稳重了些,若是节前见,还跟从前一样,禁不住姐姐夸她。”

    欣荣又夸了几句,话过三巡,方提起来意,面上带着一抹羞愧,道:“按理说,不该来打搅妹妹,只是我们老太太说自己身上不好,得用人参配药,家里只剩下一些参膏芦须,竟没有上好的人参,虽有银子,妹妹也知道外头药铺哪有上好的?便是参行里也都是一枝人参截作两三断,镶嵌了参须。走了多家药铺,得的都是不好的,我们老太太又挑剔,人参略差一些儿老爷便说我舍不得钱,少不得来求妹妹。”

    说到这里,欣荣羞愧之余,又流露出几分沧桑之色。

    雪雁听了忙道:“咱们姐妹俩说什么求不求的?倒生分了。姐姐要人参,我们家有好些呢,送姐姐两支又何妨?”她知道欣荣在夫家日子并不好过,从前荣国府尚在,赖家依附着荣国府,欣荣的夫家把她当真佛供着,如今荣国府不在了,赖家也损失大宅子和十几万财物,家计不如从前,良田也很有一些被权贵所占,她夫家立时便变了嘴脸,好在赖尚荣仍在为官,自己又很有些体面,他们倒也不敢真的对欣荣颐指气使。

    雪雁命香桃去拿上回于连生送的人参,香桃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一个小匣子过来,打开与欣荣瞧,一共两支人参,都是拇指粗细,头小身粗,十分名贵。

    欣荣却道:“太珍贵了,我们老太太也用不着,妹妹不妨另换比这差些的。”

    雪雁闻言,顿时一怔。

    欣荣莞尔一笑,道:“好妹妹,我知道我来求你,你必定送我上好的,只是我们老太太哪里是真病了?不过是听说富贵人家的老太太都用人参肉桂补身,得了人参养荣丸的方子便要配药吃,又嫌药铺里的不好,非得叫我拿银子去买上好的,若见了妹妹送的这人参,明儿指不定还有什么主意,不知道得烦劳妹妹多少回呢!妹妹好心,我却不能如此。”

    雪雁恍然大悟,命香桃去拿次一等的人参,在他们家虽说是次一等的,在外头也是极难得,道:“人参大热大补,好端端的吃什么人参养荣丸?你也多劝劝你们老太太些。”

    欣荣笑容顿失,苦涩地道:“我若能劝得住,也不会来劳烦妹妹了。自打家里出了事,哥哥多年没有升官,老太太就看我不顺眼,成日家挑三拣四,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样样都要,略有一些儿怠慢,就哭天喊地骂我不孝。”

    雪雁眉头一皱,道:“你也别太纵容了,挥霍得多了,日后孩子们怎么办?若不是姐姐当年嫁妆

    丰厚,姐夫如今哪里能顺顺畅畅地读书?也忒得陇望蜀了。”

    欣荣道:“妹妹放心,我理会得。”

    如今雪雁归京,谅他们也不敢再对自己使脸色。

    彼时香桃已另拿了人参过来,亦是两支,都是手指头粗细的,欣荣看了一眼,道:“这也是上好的人参,便是三十换都难得,妹妹破费了。”

    雪雁微微一笑,又指着先前拿来的人参道:“我也并没有破费,都是别人送的,姐姐也知道我哥哥,哪一日没人送东西,吃用不完的,这几支人参姐姐只管都拿去,好的自己留着,说不定将来用得上,这略次一等的就如姐姐所言,给老太太配药罢。”

    欣荣听了,感激不尽。

    姐妹二人说起城中之事,雪雁知她消息灵通,便问起李纨母子二人来。

    欣荣道:“这大奶奶也是个有能为的人,兰哥儿娶妻生子都是她一力操办,如今兰哥儿做了官,又有娘家人帮扶,将来必定前程似锦,只是为人稍显凉薄了些,对于荣国府剩下那些人竟都不管不顾,守着这样的婆婆,兰哥儿媳妇日子虽说不差,但也说不上好。”

    寡母婆婆多对己子爱如珍宝,深恐媳妇夺走了爱子,未免有些吹毛求疵,对媳妇多不和善,不独李纨如此。

    听欣荣这么一说,雪雁忽然想起李三来。

    老太太办丧事时,桑家打发人过来,可巧就是李管事夫妇二人,与雪雁闲话时提起李三之妻唏嘘不已,雪雁方知道一些,较之李纨,李母更为吝啬刻薄,毕竟李纨读书识字明理,又要借助媳妇的娘家,故不曾十分苛刻。

    李母不同,虽也明理,却自觉儿子最好,旁人都是都理当伺候他,又觉得连雪雁都配不上李三,现今的媳妇能嫁到他们家实在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弄得李三之妻苦不堪言,纵是家资饶富,自己也读书识字,教养孩子,可有这么一个婆婆在上头,实在难过,偏生李母虽病着,却因用人参养着,虽未痊愈,却也未曾丧命,现今还活得好好的。

    雪雁听到这里时,感慨万千,幸亏自己没有选择李三,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了,难怪人都说有些容易生病的人反而长寿,想来李母便是如此罢。

    不管他们如何,都与自己无关,欣荣走后,雪雁收拾她送的礼物时,赫然发现送的礼物极重,虽不足人参之贵,但也有百两之巨,可见其用心。

    雪雁暗暗感叹了几句,欣荣行事有章法,有来有往,日后才能长久,如此甚好。

    过了几日,雪雁打发人给赖大家的送果子,忽然收到了黛玉的书信。

    黛玉信中说今年西海沿子天不降甘霖,良田干裂,颗粒无收,因有周鸿坐镇,底下不敢贪污,说服了当地不少豪绅开仓放粮,黛玉做主率先将两家积存的粮食都济了灾民,又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派人从各地收购粮食运来,又免了今年的租子,耕种之时发放粮种,因百姓之家也有一点存粮,如此一来,除了救急不及的外,饿死之人竟不足百人。

    与黛玉书信一同进京的还有西海沿子父母官的折子,长乾帝立时命人加急发放赈灾粮款,还褒奖了周鸿夫妇一番不说,又令当地官员齐心协力开仓放粮。

    雪雁忙回了黛玉的书信,她本就将自家托付给黛玉,那些粮食既能救人,何必白放着霉烂,临行前曾与黛玉说过,怕西海沿子今年大旱,若是有灾,只管动用自家钱粮,故十分赞同黛玉所为,同时又打点东西,托去赈灾的人送往西海沿子。

    黛玉爱书,也爱打扮,她们主仆两个至今都未曾改变丝毫,仍有闺阁女儿时的爽利,她们还不到三十岁,正值芳龄,风华绝代,就算都有了儿女,也不愿意像当下女子那样,到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都喜穿灰暗沉重刻板颜色的衣服,以示端庄稳重,因此雪雁特特选了许多京城中新鲜花样的布料、首饰、宫花等物送给黛玉。

    黛玉收到东西时已将是年下了,这一年本地虽然大旱,但秋后就得了雨水,旱情缓解,耕种得宜,又有了朝廷发放的钱粮,百姓感恩戴德,渡过了难关。

    她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觉得十分疲惫,家里大小事务都交给紫鹃等管事媳妇操持,人情往来多不出门,到了她这样的身份,在此地只有旁人来拜她的,没有她去拜别人的,红白喜事更因她有孕而推辞,只打发下人送礼。

    看着雪雁送的礼,黛玉伸手摸了摸一匹大红蟒缎,道:“这是上用的,想来是于总管送给雪雁的,给白哥儿做件小袄倒好。”经过悉心照料,周白比从前好了些,黛玉又得老人的嘱咐,给白哥儿穿得鲜艳些,这两个月虽然咳嗽些,却没再病得让自己担心。

    紫鹃陪笑道:“这一年忙着赈灾,奶奶不曾做新衣裳,如今也该做几身。”

    黛玉点头一笑,见奶娘抱了周白过来,忙命放在自己身边,逗了一会子,道:“雪雁送的绸缎你们拿两匹去做衣裳,过年好穿,宫花儿也各拿两支。”

    紫鹃带着丫头们连忙过来磕头。

    晚间周鸿在营中未归,周玄过来陪着母亲用饭,饭后黛玉细心地问了学业,见他日益长进,大有父亲之风,不禁喜悦非凡,等周玄走后,摸了摸隆起的肚腹,黛玉微微叹息,可惜林家终究无后,也没有人给父母上坟烧香。

    想到林家,黛玉不禁长吁短叹,却也知道纵然自己再生数子,亦不能承继林家香火。

    黛玉怀的这一胎比前两胎都艰难些,吃不下,睡不好,慌得紫鹃等人想尽了办法,周鸿几乎都是白天在军营里,晚间纵马回来安抚,饶是这么着,黛玉本就不丰腴的身子,更显得纤细,直到怀胎六七个月后方渐渐好起来。

    七月七日,黛玉平安产下一子,和周玄的儒雅、周白的纤弱不同,此子十哭声洪亮,眉浓眼黑,十分壮实,一个奶娘的奶水竟然不够他吃,须得两个方足,消息送到京城,周夫人和雪雁都为之欢喜不已,七月如火,故周元给他取名为周赤。

    雪雁听说后,笑道:“难道三公子生得这样壮实,难道将来要从武不成?”

    现今周玄喜爱读书,将来必定从科举出身,周白身子弱,前程未知,周赤如此,她又从信中黛玉口中得知,周赤自出生后清醒之时总是手舞足蹈,腿脚十分有劲,奶娘身上常现淤青,周鸿说此子根骨极佳,有学武的天赋。

    雪雁本是随口说笑,却不料竟一语成真,周赤后来果然继承父业,执掌天下兵马大权。

    此时赵麒跟着宁先生读书,大有长进,因年初长乾帝命九皇子读书,选了韩旭并韩家另一位旁支子弟做伴读,只说赵麒已有了读书的去处,未曾选他,德妃十分不忿,暗恨赵云和雪雁夫妇不知好歹,底下人为了奉承她,竟然来寻赵家的晦气,在赵家的商铺捣乱。

    雪雁和赵云回京后守孝,因清闲得很,赵云便置办了不少商铺、田庄和宅子,都放在雪雁名下,另外还得了一处温泉庄子,那家官宦原是赵云的同窗,偏生坏了事,虽未抄家灭族,但大伤元气,所以变卖了京城的产业回乡,因与赵云极熟,便卖给了赵云,雪雁和赵云得了这庄子后欢喜不已,时常过去小住。

    那些人很是闹腾了些日子,弄得赵家的铺子不敢开张,一旦开张,必定有人来闹,影响了生意,或说他们卖的东西不好,或说他们坑人,种种理由不一而足。

    赵云查清那些人是为了奉承德妃自作主张,暗暗冷笑一声,他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何况消息素来灵通,当即收集了那些人的罪证,做这些事的人或是欺男霸女,或是贪污受贿,总而言之,没有清白无辜的,将罪证悄悄送到其政敌手中,不过数月,他们统统落下马来。

    长乾帝从于连生口中得知后,笑道:“不正面交锋,反釜底抽薪,倒是个能人。”

    于连生道:“老爷谬赞了,小的这妹夫性子太烈了些。”

    长乾帝摇了摇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若是忍气吞声,我反而看轻了他,如今用罪证来解决奉承德妃的一干人等,真真好本事。我记得你这个妹夫是举人出身?”

    于连生谨慎地道:“回老爷,是。”

    长乾帝想起赵云因为面上残缺遂不能科举,一生亦只能止步于四品,然而这等人才若是任由埋没,实在可惜,道:“我记得赵云如今丁忧在家,何时出孝?”

    于连生心中一喜,赵云还没出孝便被长乾帝记挂着,此乃求之不得的好事,忙道:“按着他们家老太太去世算的话,年底便该出孝了,然而当时赵云身在西海沿子,知道消息是去年二月,因此明年五月方能出孝。”

    算一算,也就半年多。

    长乾帝道:“既这么着,你且记在心里,等到五月时赵云上了折子,提醒我批阅。”

    于连生满口答应,长乾帝这么说,意思就是赵云一出孝便能复职。

    转眼间就到了来年五月,赵云和雪雁设宴请客,脱了孝服,因得了于连生先前的嘱咐,赵云出孝后立即写了折子呈上去,他本是武职幕僚,在周鸿麾下,本意也是愿意重新回到西海沿子辅助周鸿,不想长乾帝看到折子后,却点他为从三品京营游击将军。

    旨意下来,雪雁又惊又喜,外面亦是群情耸动。

    赵云面有瑕疵人尽皆知,人人都以为他止步于四品,毕竟三品以上文武百官普天之下不过区区数百人,即便是四品亦已是极为难得,谁也没有想到他竟能跨过这道坎儿成为三品官员,即便是从三品武官,也足见深受当今信任。

    朝堂内外人心如何,长乾帝心中明白,不少人暗暗与皇子来往,虽说诸位嫡出皇子十分懂事,并未结党营私,但其他皇子可都是为自己拉拢势力,因此皇宫内外的守卫以及京营统领长乾帝都选择最能让自己信任的人,不允许出任何差错,赵云无党无派,又是于连生的妹夫,心性品格都无可挑剔,长乾帝自然愿意额外恩典重用。

    雪雁却有些惋惜,若在京城,她就很难再见到黛玉了。

    除了守孝二年多,她和黛玉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现在黛玉远在西海沿子,自己却在京城,再相见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如何能不想念?

    赵云走马上任后,一家搬回了城里,赵云当差,雪雁则出门应酬,好容易出了孝,自然要各处酬谢一番,先是忠顺王府,后是宁安郡主府,然后周家、桑家、张家、宁家、霍家等等,雪雁一家不落得送帖子过去,然后登门拜见,其后方是赖家、唐家、薛家等处。

    这一日雪雁在薛家同邢岫烟说话,忽然有人来报丧,说是贾兰死了。

    雪雁和邢岫烟登时大吃一惊,贾兰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

    贾兰如今仍是七品,在外从军,大约是李纨自知本性,羞于见人,不曾与雪雁邢岫烟等人有所来往,她既如此,雪雁自然不能登门,以免给人耀武扬威的印象,没想到贾兰随军剿匪中竟被剿匪飞箭射死,可怜了家中的寡母寡妻,哭得不能自已。

    雪雁同邢岫烟换了素服过去,只见李纨从贾兰之妻浑身缟素,憔悴不堪,一旁奶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雪雁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管什么言语都无法安慰,唯有叹息。

    李纨泪流满面,声音嘶哑,道:“自打兰儿做官,便说要替我挣下诰命,今年才请封了的七品敕命,凤冠霞帔在身,哪里想到兰儿竟先我而去,只剩下我们娘儿们三个。都说积阴德,积阴德,想是我的阴德不够,才让我中年丧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宁可兰儿在家庸庸碌碌,也不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可惜如今已经是后悔莫及了。”

    邢岫烟安慰道:“嫂子节哀顺变罢,这世事无常,谁能说得?若能知道后事,也就没有后悔一说了。好歹兰哥儿还留了个哥儿,等着嫂子抚养呢。”

    看到孙子的脸庞,李纨登时放声大哭。

    雪雁知道自己现在风光,一直闭嘴不说话,免得他们更加伤心,当初她只道贾兰做官,李纨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再没料到贾兰竟然会死。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军者众,死的又何尝贾兰一人。

    贾兰死后,除了李纨,其妻也恩赏为七品敕命,婆媳二人带着孙子送贾兰的棺木回南,雪雁亲自去送了,回来后便觉得身上不爽,一诊脉,竟是有了身孕。

    算算时间,竟是刚出孝时所得。

    每每有人打趣,雪雁总是羞得满脸通红。

    赵云同雪雁的孩子算是少的了,只有赵麒和好儿两个,如今有了喜,阖家俱欢。

    夫妇二人居住京城,本想给赵麒请个先生,不料宁先生爱其天赋,自己又闲来无事,竟不肯他们另寻他人,仍由自己教导赵麒,赵麒今年不过九岁,除了一笔好字,已能做得好文章了,只是从不叫他显露于人前,除了宁先生的几个至交外,外人丝毫不知。

    次年二月的花朝节,雪雁生下一子,宁先生起名为赵麟,同赵麒恰是麒麟之意。

    雪雁本自打算写信给黛玉报喜,不料长乾帝忽然降下旨意,命周鸿回京述职,此时西海沿子已经平定,各国来朝俯首称臣,同时海防修建得十分坚固,水师亦是勇猛无比,长乾帝有心调任周鸿平定西北蛮夷,故令其回京。

    雪雁得知消息后,喜悦非常,息了写信之心。周鸿既然回京,黛玉自然也跟着回来,她本来只道难见黛玉了,谁承想这么快就能相见了。

    周夫人急急忙忙地收拾房间,安插器具,只盼着一别近十年的长子一家早日归来。

    因周鸿得了长乾帝的密旨,知道以后恐怕不会再回来了,同时胡雍也得了赦免,黛玉收拾东西,连同雪雁的一起,又变卖家中产业,吃了践行酒,方同胡雍一起乘船回京,从海道转为长江水道时路过江南,周鸿便携着黛玉去了姑苏一趟,拜祭林如海夫妇。

    一别十年,再次回到苏州,黛玉只觉得恍然如梦。

    闻得周鸿和黛玉回乡,姑苏不少人都前来拜见,林家族人更是毕恭毕敬,这些年有黛玉的帮衬,周家的扶持,林家已出了不少进士,且在仕途上平稳非常。

    黛玉一一见过后,便准备离开,不想在离开前一天,忽然有人来拜见。

    黛玉看了帖子,却是昔年的老管家,如今的五品官之祖父,忙命人快请。

    因老管家如今已经是七十来岁的老人了,白发苍苍,黛玉并不避讳见面,同周鸿一同见他,又让人给他看座。

    看到黛玉风华迫人,气度卓然,又见周鸿英姿勃发,气势凌人,端的天生一对,老管家不由得老怀大畅,含泪道:“老爷临终前只念着姑奶奶,如今在九泉之下知道姑奶奶有了这样的终身,又有了三个哥儿,定然是欢喜不已。”

    黛玉眼圈儿一红,道:“有老老管家记挂着,那一年我们来,怎么不曾见?”周鸿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意似安慰。

    提起此事,老管家也觉得伤感,道:“谁也不曾想姑奶奶那一年竟能回来,老奴那孙子从前得老爷的恩典,放出去捐了个官儿,如今已经五品了,偏那一年我们随着是孙子去了任上,故不曾来给姑奶奶请安。如今听说姑奶奶回来了,慌得不得了,忙忙地过来。”

    黛玉道:“若不是令孙有能为,也难有今日成就,现今在哪里就任?”

    老管家听她称赞自己的孙子,十分欢喜地道:“如今在山东做官儿,因老奴年纪大了,想着落叶归根,便先回来了,巧得很,今年才回来,就见到了姑奶奶。”

    黛玉听了,也觉得欢喜。

    老管家不见雪雁,便问了几句,黛玉忙将雪雁待自己之事拣了一些要紧的告诉他。

    老管家点头道:“老爷果然没看错雪雁那孩子,这样忠义,有了这样的终身,想是老天也记得她对姑奶奶的心,我那年听我孙子说,心里还念佛呢!还有一件事我记在心里,好容易遇到了姑奶奶,非得告诉姑奶奶不可。”

    黛玉不解什么事值得老管家记到如今,忙问是何事。

    老管家道:“姑奶奶跟着琏二爷进京后,咱们这些老奴才有不少都记挂着姑奶奶,姑奶奶怕是不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有人暗中看着姑娘,原想着若是荣国府照料姑奶奶不周,咱们定然会想方设法地送姑娘回乡,知道姑奶奶平安嫁到姑爷家后,他们也就各自离开了,只是姑奶奶不知道罢了。另有一件事,老爷交代了老奴,就是关于那两万两黄金的事儿。”

    黛玉听到这些事,忍不住心中澎湃,早知父亲安排妥当,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想来父亲是怕荣国府对自己不好,自己孤身一人也不好回乡才安排的罢?

    听老管家提起两万两黄金,黛玉微微一怔,问道:“那两万两黄金的事儿?”

    老管家点头道:“老爷一共送出去两万两黄金,我恍惚听说姑奶奶只得了一万五千两,一家是桑家老爷子给的一万两,一家是季御史季大人家的五千两,另外五千两竟不见了踪影儿,偏生见不着姑奶奶,也不敢给姑奶奶去信,方耽误至今。没想到老爷也有看错人的时候,那杜大人清正廉洁,人尽皆知,谁承想竟贪了老爷托给他的五千两黄金。”

    黛玉忙问道:“是哪个杜大人?”

    老管家道:“还有哪个杜大人?就是那个杜莲杜大人,听说如今已经是极大的官儿了。”

    乍然听说吞没林如海留给自己五千两黄金的人竟是大清官杜莲,莫说黛玉和周鸿夫妇二人,便是房内紫鹃等管事媳妇丫头们得知此事也都大吃一惊,谁不知道杜莲是大清官,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

    黛玉想起赵氏,在京城时有所来往,脾气也相投,记得公公说杜莲之子杜仲也是年轻有为,品格出众,若是杜莲吞没父亲遗财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会影响杜仲的前程。

    黛玉将这件事藏于心中,命紫鹃等人都不许传出去,杜莲虽吞没了钱,其子其媳却都不错,时过境迁,完全没有必要再提起此事,一是黛玉豁达,二则是她听说过杜家种种事迹,不忍心杜仲因为其父坏了前程。

    她本无意追究此事了,没想到回京后不久,启程去西北之前,却得了杜仲归还的五千两黄金以及杜夫人的忏悔,且是后话不提。

    却说他们并未久留姑苏,次日别过姑苏众人,一行人启程回京。

    抵达京城时正是初冬,风飒飒,雪如画。

    周鸿和黛玉都没有自己的府邸,回到周家,一家人相见,悲喜交集,自然不必细说。

    看到三个举止迥然不同的大孙子,周元和周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周元考校周玄的学问,十分满意,闻得周白多病,周夫人忙将其揽在怀里,担心得不得了。

    周鸿进京便即面圣,长乾帝龙心大悦,论其功,封其职,乃为镇北侯,执掌西北一干军民要务,令其一个月后启程,赶赴西北,抵达之时正是来年开春对战沙场之时,这一个月周鸿便放假在家,同父母团聚,并见故旧世交。

    黛玉从一品夫人升为超品侯夫人,前来贺喜者众多。

    雪雁比别人先来一步,她同黛玉情非寻常,自然亲密,带了孩子过来,笑道:“我记得那一年妙玉师父说姑娘能做到侯爷夫人,不想如今果然是侯爷夫人了。”

    黛玉莞尔一笑,道:“说我做什么?你如今也是三品淑人,比谁差了?倒是你,我来了才听说你又生了个儿子,竟和我同一日的生日,快让我看看。我们赤哥儿你还没见呢,倒比你们麟哥儿大一岁,巧得很,生在七夕。”

    彼此的孩子见过后,周玄带着赵麒去见周鸿,周白则依偎着黛玉,好儿乖巧地坐在雪雁身边,两个小娃儿放在炕上,周赤已经会走路了,摇摇摆摆地走了两步,不妨摔倒在炕上,炕上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他也不嫌疼,哼哧几句,爬到裹着赵麟的大红襁褓前,瞪大眼睛,口水流得满襟,挥舞着小拳头,满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见到这样的景象,黛玉和雪雁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笑容中尽是心满意足。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儿女成群,人生所求无过于此。

111第一百一十章 大结局

    听巧姐儿说李纨进京,宝钗已死于寒冬雪地,雪雁不由得吃了一惊,随即叹息不已,艳冠群芳的十二钗之首竟然去世了?金簪雪里埋,果然是应了判词所言么?

    巧姐虽也应了判词,却远比判词上所言过得好,这也是因为凤姐早有预备的缘故。

    雪雁看着巧姐,问道:“宝二奶奶身在金陵,如何这样年轻就没了?”

    算着年纪宝钗与自己同龄,自己尚是芳华,宝钗怎么竟死了?虽说荣国府早已败落,但祭田尚在,不缺糊口之食,宝钗本身又是个极精明的女子,断不该早早亡故,除非是病死。

    想到这一点,雪雁凝了凝神,果然听巧姐儿叹道:“祖母写信给二姑姑说,宝二叔叔走后不久,宝二婶婶旧病复发,凭是什么名医药方都治不得,若有从前吃的冷香丸倒好,只是片家境败落,哪里还吃得起冷香丸?故咳嗽了几年,一病去了。”

    巧姐儿年纪虽小,却经历了世态炎凉,经过富贵,吃过苦头,若没有刘姥姥,只怕她的下场比宝钗还不如,哪里有今日夫妇和乐之喜。

    雪雁暗忖,宝钗吃冷香丸才能治好的病,实际上她觉得冷香丸治标不治本,只是压抑着从胎里带来的热毒,配那么一料丸药,稀奇古怪倒也罢了,雨水雪水花蕊儿这些还能找得到,不过费几年工夫,难得的却是那一包异香异气的药引子,没有药引子,什么都药都配不成。落魄之家,失夫之妇,无引之药,无不昭示着宝钗的种种不如意。

    当年雪雁私下就曾经说过,黛玉身娇体弱,虽是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但是人参肉桂燕窝易得,只要不受气,从年轻时开始保养,总能调理得好,这些年黛玉可不是好得七七八八?而宝钗则不同,没有了药引子,家里又没有钱,拿什么来治病?

    没想到,自己竟一语成谶。

    叹息了几句,雪雁撇开宝钗,问道:“珠大奶奶进京了?几时的事儿?”

    巧姐儿想了想,方道:“只听二姑姑说起过,兰哥哥已经做了官,故珠大伯母进京来替兰哥哥打点,虽说与我们并无甚往来,倒是和二姑姑通过书信。”

    乍然听到贾兰已经做了官,雪雁不免有几分惊奇,沉吟道:“兰哥儿做了官?想是从军罢?”贾家犯了事儿,即使李纨是节妇,贾兰也不能从科举,幸而李纨娘家人尚在,其父虽称不上桃李满天下,但曾为国子监祭酒,学生极多,荐举贾兰从军亦不失为一条出路。

    至于巧姐儿所说李纨和她没有来往,雪雁觉得此举虽稍嫌凉薄,却在情喇中,也难为李纨一个寡妇人家,含辛茹苦地抚育儿子。

    巧姐儿觉得自己如今日子过得极好,虽没往年的富贵,却更显得安乐祥和,倒也不羡慕李纨母子,说不准李纨母子还没自己过得自在呢,点头道:“正是。二姑姑说,兰哥哥和菌哥哥文武双全,既不能科举,便都从了军,在军中敢拼杀,况且兰哥哥又是读书识字的人,因军中兵士多不识字,故兰哥哥很受上面倚重,已经升了七品。”

    雪雁听了,点头不语。

    巧姐儿又道:“姐姐回京了,不知林姑姑现今在西海沿子可好?林姑姑自打出了京,一去就是六年,竟不曾回来一次,前儿去看我妈,还听我妈念叨着呢。”

    提起黛玉,雪雁脸上便堆满了笑意,离开西海沿子进京时她最不舍得的就是黛玉,也不知道周白的身子骨现今如何了,不觉十分挂念,道:“我们姑娘一切安好,我来时还提起诸位奶奶姑娘哥儿们,心里惦记着大伙儿。”

    她本想说王夫人已死,但是想到贾兰如今蒸蒸日上,一旦王夫人亡故后的消息传来,势必要回乡守孝,一去三年,少不得断了青云路,便将此事吞咽了下去。

    雪雁也想到了别人,薛蝌做生意时,时常来往于西海沿子和金陵、京城一带,若是有心,他们未必不会不知道王夫人已去,只是她却不知薛蝌本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况且王夫人重罪缠身,死于流放之地不是什么好名声,故薛蝌未曾说过。

    巧姐儿不知其中的缘故,感激道:“如此甚好,我们在京城也便安心了。”

    他们家这些年全凭着亲戚的余荫得了平安,尤其是黛玉,不然早就被人惦记着了,贫寒之家,有几个家业,她又生得齐整,头两年不是没人打过主意,幸而迎春来过一回,浩浩荡荡的官家太太,威仪天成,贾芸夫妇也常来探望,方令先前打主意的人息了心思。

    旁边的赵云早命小厮请了板儿过去跟前,彼此见过后,询问他的学业,板儿进出过荣国府,如今长大了,又读了书,倒也不胆怯,且他也知道赵云曾经中过举人,现今又是丁忧的官员,忙毕恭毕敬地回答,口齿清楚,谈吐有致。

    巧姐儿见状心喜,赵云和雪雁都是有能为的人,得他们青睐自然好处极多。

    世事无常,令人感慨万千,谁能想到他们竟换了一个过子,昔日的主子锒铛入狱的有,沦落乡野的有,早早亡故的也有,赫赫扬扬的百年大族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而那时的小丫头却凭着自己的本事步步高升,成为今日的四品诰命。虽然赵云因面容毁损之故,一生官职止步于此,但是一般四品官员又哪里比得上赵云和雪雁夫妇的人脉。

    重阳节后,巧姐儿同婆婆上门拜见,雪雁招待得十分周到,又想到板儿现今在家苦读,央赵云修书一封,荐举他到一位极有名的大儒那里读书,王家现今有一点子家业,也供应得起,自是感恩戴德,倒与赵家时常来往,此乃后话不提。

    却说雪雁一家至傍晚下山回家,各自回房梳洗,便有人来请赵云并赵麒一同过去。

    赵云和雪雁相视一眼,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么?

    雪雁眼珠一转,赵云不好开口,便由她询问请赵云父子过去做什么,她开了口,来人自然不好不答,可巧来的是赵家本家的一个子侄,忙道:“听说是宫里娘娘的娘家侄子,来了咱们这里,听闻叔父的名声,特特来请叔父和麒兄弟过去一会。哎哟哟,好大的排场,锦衣玉带,浩浩荡荡的,叔父如今做了官儿,也比不得他们排场大呢。”

    赵云眉头一皱,心中虽怒,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雪雁听了,忙问是哪一家娘娘,当她听说是德妃的娘家侄子韩旭,今年不过七八岁年纪,正是九皇子的伴读人选,便猜测到了韩旭的来意,幸亏她先前得了于连生透露出来的消息,无论德妃和韩家如何谋划,当今都不会点赵麒为九皇子的伴读。

    别说赵云只是寻常的四品官儿,便是封疆大吏,他们也不想涉足夺嫡之争,从龙之功固然能够平步青云,但若没有看准,被新帝忌讳,却是灭顶之灾。

    赵云淡淡地道:“替我告罪一声,如今热孝在身,实不能赴宴吃酒玩乐。”

    读书之人本就有一腔傲气,韩旭虽是德妃的娘家侄子,出身世家,但追根究底,就是个白身,既无功名,又无官职,不说他正在守孝,便是已经出了孝,也没有他去给一个白身作陪的道理,更何况他和雪雁同心,不愿涉入夺嫡之争。

    看到来人颇是为难,雪雁听出赵云语气中的不满,她心中也有些恼意,但是却不能平白无故得罪了人,毕竟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忙婉转解释道:“好侄子,好歹替我们在贵客跟前赔个不是,按理原不该辞的,只是你叔父实在去不得。”

    见他面有不信之色,雪雁不急不缓地道:“你也知道我们一家千里迢迢地从西海沿子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昼夜兼程,到家头一日你叔父顾不得歇息便守在老太太灵前,不论昼夜,草席砖枕,受了寒气,吃了几日药才好些,只不敢让外面知道,不料今儿陪我们娘儿们几个上山,偏又吹了风,有些儿咳嗽,正想着再抓两剂药煎了吃呢,可巧你来了。”

    赵云虽然做了官,赵家本族倒不是十分害怕,毕竟是自家人,老族长并族老们也能他说几句,但是对于雪雁他们却是敬到了十二分,谁都知道她说话比赵云还管用,故只得应了这话,回去禀告正陪着韩旭的镇上大小人物并族老们。

    赵老族长等人听了,忙向韩旭告罪。

    他们已经陪了韩旭一天了,韩旭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询问赵云父子,老赵家才兴旺起来,凭什么得到娘娘侄子的青睐?赵老族长上了年纪,也不懂京城里的尔虞我诈,但是他眼明心亮,他们老赵家就出了赵云这么一个人尖儿,为人处世从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既然不愿结交宫里娘娘的侄子,必然有自己的用意,故言辞十分谨慎。

    韩旭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纵然聪慧无双,亦年幼气盛,见赵云父子油盐不进,老族长说话也颠三倒四,没有半句有用的消息,脸上登时流露出三分不悦来。

    赵老族长心中暗暗叫苦,幸而他人老成精,挑些好话奉承。

    韩旭哪里是赵老族长的对手,不多时便消了气,心下却越发拿定了主意,赵云父子不知好歹,更该将赵麒放在眼前,到时候做了九皇子的伴读,还怕九皇子不替自己出气?因此,竟而要在镇上小住几天。

    雪雁知道后,忙与赵云商议。

    赵云道:“先前同老师说定了,重阳节后让麒哥儿过去跟老师读书,既然他们来势汹汹,咱们且避一避,明儿一早我就送麒哥儿过去。”

    雪雁叹了一口气,道:“只好如此了。”

    赵云想到的,雪雁也想到了,一则赵麒跟着宁先生读书,韩旭便找不到人了,见不着面,自然结交不得,二则赵麒已有了读书的去处,德妃娘娘一干人等再打让他做九皇子伴读的主意未免落了下乘。

    赵麒年纪虽幼,却颇懂事,且他极爱读书,闻得宁先生乃是父亲恩师,满腹经纶,又深恐自己落后于周玄,故听父母说起,便一口答应了。

    次日一早起来,雪雁同赵云梳洗完,仔细查看给宁家的拜礼,唯恐有所疏漏。

    赵麒和好儿一双兄妹携手过来,先行了礼请安问好。

    如今正值清晨,很有些凉意,兄妹二人俱换了秋衣,赵麒倒罢了,出门在外,穿得并不寡淡,好儿却穿着玉色银枫叶夹袄,系着水绿绫子面白色绸里的裙子,因赵老太太去世之故留了头发,用青色丝绳挽着双鬟,更显得娇嫩非常。

    赵麒素疼妹妹,只是这一回出门读书,怕得好几日才能回来,心下十分不舍。

    好儿听说自己日后好几日都见不到哥哥,眼圈儿顿时红了。

    赵云见状,忙抱着女儿安慰,较之将来要继承家业的儿子,赵云极娇宠女儿,安慰了她好半日,方对雪雁笑道:“一会子我送麒哥儿去老师府上,带好儿一同去,让老师见见,然后再带她回来。”

    雪雁嗔道:“送麒哥儿去,是为了读书,带她去,岂不打扰了先生?”

    好儿朝她扮了个鬼脸,搂着赵云的脖颈不放。

    雪雁到底拗不过他们父女,况且对于儿女她向来一视同仁,若非世人重男轻女,她早已送好儿同赵麒一同上学了,因此用过早饭,便任由赵云带着他们兄妹二人驾车进城。

    他们去后不多时,香桃过来道:“奶奶,咱们收的节礼都收拾妥当了。”

    重阳节礼他们送出去得多,收到的也多,因一家老小吃用不完,雪雁便吩咐下面清点一番,将可以送人的点心酒水尺头等挑出来,道:“按着从前的规矩,先送老宅和外祖家一些,剩下的给各家些,不必太多,就说给下面孩子们尝个鲜儿,或是用尺头做身衣裳。”

    香桃答应一声,自去料理。

    他们在八景镇还要住一二年,虽说守孝,也并非不与人来往,只是不敢宴乐罢了,雪雁难得清闲,命人拿出皮子和布匹做冬衣,主子各六套,下人们各两套。

    才动了几针,忽有人捧着帖子进来,笑道:“奶奶,这是姨奶奶家送的帖子。”

    雪雁忙命人呈上来。

    所谓姨奶奶指的是赖欣荣,现今她丈夫仍在苦读。

    荣国府被抄后,赖家随之大伤元气,后来在断荣国府的案子时,又查出了账上亏空,波及赖家,抄了家,封了宅子,然而赖家家底比一般官宦之家都丰厚,仍旧有房子有地,不缺吃穿,亦不缺下人服侍,赖尚荣还在做他的官儿。

    虽说雪雁不喜赖家从荣国府所贪污的银两,但是既为赖家之女,她并没有因为与赖家疏淡,这些年她不在京城,但送往京城的礼物中都有一份是赖家的。

    如今赖嬷嬷已经去了,赖尚荣也官至六品,赖大夫妇并没有去赖尚荣的任上,在那里虽然能做老太爷老太太,享受富贵,但在京城里却能为赖尚荣打点前程,不会断了与雪雁的来往,所以仍旧住在京城里。

    欣荣这回下帖子乃是有事所求,定在三日后登门拜见,雪雁看罢,忙命人回帖。

    晚间赵云带着好儿从宁家回来,雪雁说与他听,赵云微一沉吟,道:“想是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因为咱们回京,故有些来往罢了。”

    雪雁见好儿面上似有困倦,忙叫香橼带她下去安歇,方点头道:“我也这么想,赖家虽说败了,底子犹存,大姐姐又是出嫁的女儿,凭荣国府如何也不能殃及到她,只是我料想必定不如从前赖家依附着荣国府的时候了,与咱们来往,少不得也要借几分势。”

    说到此处,不禁微微有些叹息。

    赵云笑道:“情喇中。”

    话题一转,他开口道:“今儿给老师请安,老师考校了麒哥儿一番,连声说麒哥儿比我这般年岁还要强些,心里十分喜欢,说必定倾囊传授。”

    雪雁大喜,眉开眼笑道:“果然?”

    赵云点了点头,雪雁心中更是喜悦无限。

    赵云幼时读书在八景镇已是极好了,然而和他比起来,赵麒却是耳濡目染,比他受到的教导更多更好,赵麒有父母启蒙,又得黛玉教导过,后来同周玄一起上学,皆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兼之他天资聪颖,自然比赵云强得多。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如此,也就是学而优则仕。

    对于八股文雪雁虽觉不以为然,但是科举流传千年,却是寒门学子唯一晋僧路,总有其道理,即便是现代不也是需要经过考试方能晋身?科举唯有考中,方能辅国治民,或许有人如贾宝玉一般说是国贼禄鬼,为了求名夺利而读书,但是雪雁觉得不能以偏概全,而且那些学子学的并不独八股文一项,更有君子六艺等等,因此她盼着儿子能学有所成。

    赵云笑道:“老师见了好儿,心里很喜欢,特地给好儿取了学名,叫我们好生教养。”

    雪雁忙问学名为何,赵云道:“名曰丽。”

    赵丽,丽字看似极俗,却是大雅,意蕴幽深。

    雪雁听了,亦觉喜欢,遂令下人改口,称呼好儿为丽姐儿。

    好儿从前的性子十分跳脱,读书也不用心,得了学名之后,竟乖巧地随着雪雁读书认字,虽然仍旧淘气,却比之前显得稳重了几分。

    倏忽数日即过,雪雁惊喜地发现好儿的资质亦是上乘,灵慧颇似黛玉,于是诗词一道极有天赋,虽然年纪甚小,诗词布局也十分俗套,词句并不极雅,但是她小小年纪便能成诗数句,雪雁觉得女儿强过自己几倍,多年如一日,她如今还是做不出好诗来。

    雪雁特地把好儿作的两首诗记下来,打算给黛玉写信时告知她。

    欣荣送的帖子说是今日过来,雪雁收拾一番,不多时,果然听说人到了。

    雪雁携着好儿亲自迎了欣荣进来,见欣荣身上穿得并不鲜艳,倒有几分暗淡,面容神色也有些老态,不由得十分诧异,不动声色地道:“姐姐怎么没带哥儿姐儿过来?”

    论年纪,欣荣也只比她大几个月罢了,如何却显得老了十岁?

    她不知道欣荣自觉到了这把年纪,很不用像小媳妇时的打扮新鲜,加上丈夫有两个标致的通房丫头放在屋里,故显得格外端庄,很有主母风范,听了雪雁的话,开口笑道:“原先打算带了孩子们过来,不想前儿夜里着了凉,都病了。”

    雪雁忙道:“如今可好些了?”

    欣荣笑道:“已经吃了药,好了□分,只在家养着。”

    话虽如此说,雪雁仍旧命香椿预备药材补品,道:“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这一点子补品倒好,原是旁人孝敬我哥哥的,姐姐拿些家去,给哥儿姐儿们补补。”

    欣荣不难于此,也没推辞,道谢再三,方收了。

    雪雁叫好儿上前拜见,欣荣伸手揽在怀里,赞叹不已,道:“前儿你们老太太的丧事上我已见了好儿,觉得和你十分像,这才多久?越发出挑了。”

    上回见面时,欣荣送了丰厚的表礼,好儿依稀记得,行了礼后,笑嘻嘻地不开口。

    欣荣见了,心里越发喜欢,她极想同雪雁结亲,毕竟雪雁非是当年的小丫头,和她结亲,好处极多,奈何自己夫君读书不成,哪里配得上他们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凭着赵云和雪雁,只怕极多的人家都想惦记着呢。

    雪雁鉴貌辨色,暗暗一笑,嘴里谦逊道:“前儿先生给取了个学名,稳重了些,若是节前见,还跟从前一样,禁不住姐姐夸她。”

    欣荣又夸了几句,话过三巡,方提起来意,面上带着一抹羞愧,道:“按理说,不该来打搅妹妹,只是我们老太太说自己身上不好,得用人参配药,家里只剩下一些参膏芦须,竟没有上好的人参,虽有银子,妹妹也知道外头药铺哪有上好的?便是参行里也都是一枝人参截作两三断,镶嵌了参须。走了多家药铺,得的都是不好的,我们老太太又挑剔,人参略差一些儿老爷便说我舍不得钱,少不得来求妹妹。”

    说到这里,欣荣羞愧之余,又流露出几分沧桑之色。

    雪雁听了忙道:“咱们姐妹俩说什么求不求的?倒生分了。姐姐要人参,我们家有好些呢,送姐姐两支又何妨?”她知道欣荣在夫家日子并不好过,从前荣国府尚在,赖家依附着荣国府,欣荣的夫家把她当真佛供着,如今荣国府不在了,赖家也损失大宅子和十几万财物,家计不如从前,良田也很有一些被权贵所占,她夫家立时便变了一副嘴脸,好在赖尚荣仍在为官,自己又很有些体面,他们倒也不敢真的对欣荣颐指气使。

    雪雁命香桃去拿上回于连生送的人参,香桃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一个小匣子过来,打开与欣荣瞧,一共两支人参,都是拇指粗细,头小身粗,十分名贵。

    欣荣却道:“太珍贵了,我们老太太也用不着,妹妹不妨另换比这差些的。”

    雪雁闻言,顿时一怔。

    欣荣莞尔一笑,道:“好妹妹,我知道我来求你,你必定送我上好的,只是我们老太太哪里是真病了?不过是听说富贵人家的老太太都用人参肉桂补身,得了人参养荣丸的方子便要配药吃,又嫌药铺里的不好,非得叫我拿银子去买上好的,若见了妹妹送的这人参,明儿指不定还有什么主意,不知道得烦劳妹妹多少回呢!妹妹好心,我却不能如此。”

    雪雁恍然大悟,命香桃去拿次一等的人参,在他们家虽说是次一等的,在外头也是极难得,道:“人参大热大补,好端端的吃什么人参养荣丸?姐姐也多劝劝你们老太太些。”

    欣荣听了,笑容顿失,苦涩地道:“我若能劝得住,也不会来劳烦妹妹了。自打家里出了事,哥哥多年没有升官,老太太就看我不顺眼,成日家挑三拣四,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样样都要,略有一些儿怠慢,就哭天喊地骂我不孝。”

    说到这里,欣荣幽幽一叹,当初多少人羡慕自己,如今自己却羡慕雪雁,也许有些话儿说不得不错,负心多是读书人,丈夫如此,连带婆婆也吝苛了。

    雪雁眉头一皱,打从心里瞧不上欣荣婆婆丈夫这样的人,考不中才好,一旦高中指不定如何祸害百姓,遂道:“姐姐也别太纵容了,挥霍得多了,日后孩子们怎么办?若不是姐姐当年嫁妆丰厚,姐夫如今哪里能顺顺畅畅地读书?也忒得陇望蜀了。”

    欣荣点点头,前儿她见过父母,父母也是如此嘱咐,故谨记在心,不似从前那样任由丈夫和婆婆挥霍无度,感激道:“妹妹放心,我理会得。”

    如今雪雁归京,谅他们也不敢再对自己使脸色。

    彼时香桃已另拿了人参过来,亦是两支,都是手指头粗细的,欣荣看了一眼,道:“这也是上好的人参,便是三十换都难得,妹妹破费了。”

    雪雁微微一笑,又指着先前拿来的人参道:“我也并没有破费,都是别人送的,姐姐也知道我哥哥,哪一日没人送东西,吃用不完,这几支人参姐姐只管都拿去,好的自己留着,说不定将来用得上,这略次一等的就如姐姐所言,给老太太配药罢,只不过姐姐也留个心眼儿,别一股脑儿地给她老人家,且先称个一二两。”

    欣荣听她提点,顿时恍然,心中感激不尽。

    随后,姐妹二人说起城中之事,雪雁知她消息灵通,便问起李纨母子二人来。

    欣荣道:“这大奶奶也是个有能为的人,兰哥儿娶妻生子都是她一力操办,如今兰哥儿做了官,又有娘家人帮扶,将来必定前程似锦,只是为人稍显凉薄了些,对于荣国府剩下那些人竟都不管不顾,守着这样的婆婆,兰哥儿媳妇日子虽说不差,但也说不上好。”

    寡母婆婆多对己子爱如珍宝,深恐媳妇夺走了爱子,未免有些吹毛求疵,对媳妇多不和善,自古以来,不独李纨如此,知书达理的极少。

    听欣荣这么一说,雪雁忽然想起李三来。

    老太太办丧事时,桑家打发人过来,可巧就是李管事夫妇二人,与雪雁闲话时提起李三之妻唏嘘不已,雪雁方知道一些,较之李纨,李母更为吝啬刻薄,毕竟李纨自幼读书识字明理,如今又要借助媳妇的娘家,故不曾对她十分苛刻。

    李母不同,虽也明理,却自觉儿子最好,旁人都是都理当伺候他,又觉得连雪雁都配不上李三,现今的媳妇能嫁到他们家实在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弄得李三之妻苦不堪言,纵是家资饶富,自己也读书识字,教养孩子,可有这么一个婆婆在上头,实在难过,偏生李母虽病着,却因一直用人参养着,虽未痊愈,却也未曾丧命,现今还活得好好的。

    雪雁听到这里时,顿时感慨万千,幸亏自己没有选择李三,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了,虽说以自己的心计本事自然不会落得如此,但毕竟不自在,难怪人都说有些容易生病的人反而长寿,想来李母便是如此罢。

    不管他们如何,都与自己无关了,她如今过得很好,这便心满意足了。

    送走欣荣后,雪雁回来看人收拾她送给自己家的礼物时,赫然发现送的礼物极重,绸缎钗环一应俱全,虽不足人参之贵,但也有百两之巨,可见其用心。

    雪雁暗暗感叹了几句,欣荣行事有章法,有来有往,日后才能长久,如此甚好。

    赵云听雪雁说完,觉得赖家在人情往来上很不错,许是从奴才出身翻身为官,赖尚荣官声不错,未曾被荣国府牵连罢官,也是一件幸事,既是暴发新荣之家,又做了几件为国为民的实事,赵云不在意他们家的出身,请恰是赖尚荣上峰的同窗关照一下。

    赖家听雪雁说赵云已去了书信,顿时感激不已,赖大家的亲自来了一趟。

    赖大家的走后过了一日,雪雁收拾些东西,带着好儿去周家的家庙,探望妙玉和惜春。

    雪雁先上了香,又上了一百两香火银子,请庙里的师父们念几日经,赵老太太已去,她此举亦是恰当,交代完了,方去见二人。

    如今两个人依旧住在周家的家庙里,妙玉身边仍由嬷嬷和丫头服侍,惜春却同她不一样,十分苦修,但是平常两人谈经论道,弈棋品茗,又有周家护着,倒也平平安安。

    见到雪雁,妙玉顿时脸露笑容,招手叫好儿到跟前,细细打量一番,道:“倒好个模样儿,和你有些儿仿佛呢。一别这么多年,不知道你们家麒哥儿如何了?”一面说,一面命末儿拿了一个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给好儿,底下缀着一块玉锁片。

    好儿不缺此物,看向雪雁,见她点头,方拜谢收下。

    雪雁笑道:“麒哥儿现今跟宁先生读书呢,不常在家,若今儿在家,我就带他来了。”

    妙玉闻言倒也不觉得如何失望,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只顾着自己自在,虽不如惜春那般冷心绝情,荣国府势败丝毫不闻不顾,但也不是十分热络便是了。

    随后,妙玉问了黛玉,雪雁忙一五一十地说了。

    惜春坐在蒲团上,缁衣佛珠,面容平静,听了雪雁这些话,眼珠微微一动,合十道:“阿弥陀佛,因果报应,天理循环,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如今林施主伉俪相得,儿子争气,不枉从前受的那些罪。”

    雪雁听她如此说,唯有苦笑。

    一时惜春说该做功课了,便自顾自起身离开,妙玉知她性子,雪雁亦知,也没有起身送她,只看着她消瘦苗条的背影暗暗叹息。

    末儿在一旁侍候着,扇风炉烧水烹茶,脸上带着一丝红晕,道:“了缘师太如今正经地修心,外事一概不管不问,那年贾家出事儿,听跟着了缘师太一同出去化缘的小师父说,见到了贾家的人她也不认。”

    雪雁问是见到了谁,末儿想了想,道:“不晓得,小师父也不敢问。”

    妙玉却道:“修佛修的是四大皆空,惜春也好,了缘也罢,无非是换个地儿成全自己,并没有超脱,若真是看破了红尘,一颗平常心足矣。”

    雪雁闻言一怔,随即一笑。

    也是,惜春的出家,更多的是因为她看破了贾家的龌龊,见到了姐妹们的凄凉,她无力改变,遂起了逃避之心,她只当空门即净地,当有归处,却哪知若没有周家庇佑,如今寻常的尼姑庵里哪里能得安生?水月庵那些事儿至今屡见不鲜。

    妙玉则不同,即便人人都说她可厌,似僧非僧,似俗非俗,她依旧我行我素,压根儿没当自己是佛门中人,行事作风依旧带着大家小姐的娇气。

    雪雁在庙里吃了一顿斋饭,至傍晚方带着好儿回家。

    途中好儿问道:“那两位师父同咱们家有来往吗?妙玉师父还送了这么好的东西,就算是咱们家,虽然有,也不多呢。”

    雪雁莞尔一笑,细细地将妙玉和惜春的来历告诉她。

    好儿听罢,同情地道:“原来了缘师太是周家伯母的表妹,怪道这样好看,只是妙玉师父还记挂着哥哥和周家伯母,她怎么就一点儿都没问呢?”

    雪雁怔了怔,笑道:“难道你不曾发现了缘师父是听完咱们的话才说去做功课?”

    好儿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好儿倒挺喜欢妙玉,妙玉才气极高,非雪雁所及,况且好儿恰喜诗词,除了赵云教导一些,雪雁半点儿教不得,赵云不在家的时候,只能督促她练字,因此趁着无事,她便常带好儿去庙里寻妙玉,妙玉如今三十几岁的年纪了,也爱好儿伶俐,教导得十分用心。

    妙玉曾经于邢岫烟有半师之分,若说她冷冷淡淡,偏生是有心的人,不然不会对邢岫烟如此照顾,因此一来一去,不过三两日,竟择了一日收了好儿为徒。

    雪雁自是欢喜,自己一双儿女真是了不得,将来的前程几乎可以预料得到。

    好儿拜师的第二日,雪雁打发人给赖家送果子,忽然收到了黛玉的书信。

    黛玉信中说今年西海沿子天不降甘霖,良田干裂,颗粒无收,因有周鸿坐镇,底下不敢贪污,说服了当地不少豪绅开仓放粮,黛玉做主率先将两家积存的粮食都济了灾民,又拿了她自己的体己银子派人从各地收购粮食运来,又免了今年的租子,耕种之时发放粮种,因百姓之家也有一点存粮,如此一来,除了救急不及的外,饿死之人竟不足百个。

    与黛玉书信一同进京的还有西海沿子父母官的折子,长乾帝立时命人加急发放赈灾粮款,褒奖了周鸿夫妇一番并赏赐周家一些财物不说,又令当地官员齐心协力开仓放粮。

    雪雁亦觉忧心,最近几年旱涝不定,庄上的收成减了好些,往往还得贴补几千两出去,犹记得在西海沿子买田值地的头一年便是如此,她原不是小气的人,倒也不甚在意,只能叹息一声,哪有那么多的太平盛世,只可怜了老百姓,经常因赈灾不及活活饿死。

    雪雁想罢,同赵云商议了一回,忙回了黛玉的书信,她本就将自家托付给黛玉,那些粮食既能救人,何必白放着霉烂,临行前曾与黛玉说过,怕西海沿子今年大旱,若是有灾,只管动用自家钱粮,故十分赞同黛玉所为,同时又打点东西,托去赈灾的人送往西海沿子。

    黛玉爱书,也爱打扮,她们主仆两个至今都未曾改变丝毫,仍有闺阁女儿时的爽利,她们还不到三十岁,正值芳龄,风华绝代,就算都有了儿女,也不愿意像当下女子那样,到了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都喜穿灰暗沉重刻板颜色的衣服,以示端庄稳重,因此雪雁特特选了许多京城中新鲜花样的布料、首饰、宫花等物送给黛玉。

    赵麒誊写了几篇跟宁先生上课后做的文章,好儿因已学了一点针线,遂做了些络子、结子和荷包等物,虽然粗糙,却十分用心,雪雁将其一并放在礼物中。

    对于一双儿女,雪雁虽不致严苛到让他们失去天真活泼的天性,却也并不敢放松对他们的教养,唯恐他们仗着家里有一点钱,一点势力就去做一无所能的二世祖,故向来是一松一紧,张弛有度,赵云也十分赞同。

    赵麒读书之余,便跟赵云习武,也学骑射之术,闲暇时则同族中子弟一同顽耍,爬山涉水,登树捕鸟,无所不为,并未因出身就觉得高人一等,八景镇上众人对他赞不绝口。相比较闭门苦读的赵锋父子,赵麒自然更得人喜欢。

    雪雁经过嬷嬷们教导,自然又教导女儿,从小儿便开始,将礼仪铭刻在骨子里,况且妙玉也是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长此以往,还怕好儿将来不成材?

    于连生知道后心疼不已,但也知道不能心软,只能趁着假日过来带两个孩子进城作耍,亦来往于达官显贵之家,长乾帝信任他,他又不似戴权夏守忠之流贪财弄权,倒渐渐在读书人中有了些好名声,虽不及司马蔡伦郑和等人,却也不如一般宦官那样被人轻视。

    于连生无欲无求,也没有因为自身轻视自己,便不会生事。

    长乾帝对此自然极是满意,更信任于连生了。

    皇后越发觉得自己先前的决定不错,圣人正当壮年,又懂得保养,并没有因为忙于朝政而误了歇息,也没有宠冠后宫的嫔妃,身边也没有弄权的宦官,自己母子安分守己,动那么些心思做什么?可惜德妃等人被脂油蒙了心,自寻死路。

    韩旭铩羽而归后,德妃气得不行,皇后掌管后宫,每逢嫔妃眷属进宫,须得先来给她请安,三宫六院也就那么点大的地方,大多消息都瞒不过人,皇后暗暗一笑,赵云夫妇两个倒是聪明得很,先下手为强,又有于连生在长乾帝跟前的体面,纵然德妃心里不满,但雪雁如今守孝,不会进城进宫,两三年后,谁还提如今之事。

    想到雪雁,皇后不免想起南华,也是个聪明人,可惜没那福分,倒荫及了妹子,比之南华,雪雁似乎更聪明些,日子过得比别人强百倍,记得当年还是个小丫鬟,汲汲营营地替主子打算,谁能想到荣国府说败就败了,反倒是这个丫头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等她出了孝,赵云官复原职,离京前宣进宫里见一见罢,她一向喜欢聪明人。

    雪雁不知皇后的心思,如今在家里养儿教女,十分自在,她只是看得清自己的身份,有自知之明罢了,日子总是靠自己经营的,好与坏,大多怨不得人。

    却说黛玉收到东西时已将是年下了,这一年本地虽然大旱,但秋后就得了雨水,旱情缓解,耕种得宜,又有了朝廷发放的钱粮,百姓感恩戴德,渡过了难关。

    她因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觉得十分疲惫,家里大小事务都交给紫鹃等管事媳妇操持,人情往来多不出门,到了她这样的身份,在此地只有旁人来拜她的,没有她去拜别人的,红白喜事更因她有孕而推辞,只打发下人去送礼。

    周白生来体弱,险些不保,黛玉对这一胎十分谨慎,家里大夫常驻,乃是精通妇孺调养之道的,周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亲自登门请来,有这位大夫在,周白的身子骨倒比先前强了些,黛玉也依照大夫和雪雁曾经说的,都是用药膳来调理,若不是发热患病,鲜少吃补药。

    这日正在看书,听说赈灾的官员到了,黛玉并未在意,周鸿只管军中,这些自有本地父母官料理,哪知雪雁送的礼随着一起,黛玉听闻,忙命人进来。

    赈灾的官员也知道周家身份,打发婆子送来的,请了安,问了好,奉上礼物和书信。

    主仆分别虽不及一年,心里却甚是挂念,黛玉问了好些话,又收了礼物书信,方命人带两个婆子下去,赏了一等赏封儿。

    看着雪雁送的礼,黛玉伸手摸了摸一匹大红蟒缎,笑道:“这是上用的,想来是于总管送给雪雁的,给白哥儿做件小袄倒好。”经过调理,周白比从前好了些,黛玉又得老人的嘱咐,给白哥儿穿得鲜艳些,这两个月虽然咳嗽些,却没再病得让自己担心。

    紫鹃陪笑道:“这一年忙着赈灾,奶奶不曾做新衣裳,如今也该做几身。”

    黛玉点头一笑,道:“如今灾民也都妥善安置了,又有了朝廷发下来的钱粮,不愁过不完冬天,我这颗心也放下来了。”

    说完,拆开雪雁送来的书信,看罢,面上有些叹息。

    紫鹃见状忙问道:“可是京城里出了什么事儿?”

    黛玉摇了摇头,叹道:“也就是说些姐妹们别离后的事情,放下书信,又看好儿做的针线和诗词以及赵麒做的文章,不禁为雪雁感到喜欢,笑道:“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曾想妙玉竟收了好儿为徒。”

    紫鹃讶然道:“竟有此事?”

    黛玉抿嘴一笑,道:“人人都说妙玉如何乖僻,实不知她也教过薛家大奶奶呢,由此可见她并不是无情的人,只是性子和人不同,落了这样目无下尘的名声。”

    黛玉自幼被父母当作男儿教养,读书识字,素来不在意世人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自己已有了两个儿子,盼着能再生一个女儿,况且好儿是在她跟前长大的,故待她如女,并没有重男轻女的心思,知她有了名师教导,又有父母熏陶,很是为她欢喜,特特命紫鹃找出自己幼时用过的诗词书籍,其中有不少批注,打算到时候送回京城给好儿。

    紫鹃听了,笑道:“急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书都放在哪个箱子里,须得细细翻找,咱们送回京城,如今也不方便,还得等些时候呢,瞧谁顺路罢。”

    黛玉道:“你替我记得,早早找出来要紧,免得到时候忘记了。”

    紫鹃满口答应。

    一时奶娘抱了周白过来,黛玉忙命放在自己身边,逗了一会子,道:“雪雁送的绸缎你们拿两匹去做衣裳,过年好穿,宫花儿也各拿两支去戴,白放着霉坏了。”

    紫鹃带着丫头们连忙过来磕头。

    黛玉又选了几色礼物送人,方罢手命人收下去。

    晚间周鸿在营中未归,周玄过来陪着母亲用饭,饭后黛玉细心地问了学业,见他日益长进,大有父亲之风,自是十分欣慰,等周玄走后,摸了摸隆起的肚腹,黛玉微微叹息,可惜林家终究无后,也没有人给父母上坟烧香,虽有娘家旁支族人念着自己的好处,势必不会坐视不管,但终究不是父母的后人。

    想到林家,黛玉不禁长吁短叹,却也知道纵然自己再生数子,亦不能承继林家香火。不过她也知道自从弟弟去世之后父亲便绝了心思,只一心教导自己读书,父亲豁达如斯,自己何必纠结于此?没的徒生伤感,遂放下此心不提。

    黛玉怀的这一胎比前两胎都艰难,吃不下,睡不好,慌得紫鹃等人想尽了办法,周鸿几乎都是白天在军营里,晚间纵马回来安抚,饶是这么着,黛玉本就不丰腴的身子更显得纤细,直到怀胎六七个月后方渐渐好起来。

    紫鹃等人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给黛玉进补,倒渐渐丰腴了些。

    七月七日,黛玉平安产下一子,和周玄的儒雅、周白的纤弱不同,此子十哭声洪亮,眉浓眼黑,十分壮实,一个奶娘的奶水竟然不够他吃,须得两个方足,消息送到京城,周夫人和雪雁都为之欢喜不已,七月如火,故周元给他取名为周赤。

    雪雁听说后,笑道:“难道三公子生得这样壮实,难道将来要从武不成?”

    现今周玄喜爱读书,行事有周元、林如海之风,将来必定从科举出身,周白身子弱,前程未知,周赤如此,她又从信中黛玉口中得知,周赤自出生后清醒之时总是手舞足蹈,腿脚十分有劲,奶娘身上常现淤青,周鸿说此子根骨极佳,有学武的天赋。

    雪雁本是随口说笑,却不料竟一语成真,周赤后来果然继承父业,执掌天下兵马大权。

    此时赵麒跟着宁先生读书,大有长进,因年初长乾帝命九皇子读书,选了韩旭并韩家另一位旁支子弟做伴读,只说赵麒已有了读书的去处,未曾选他,德妃十分不忿,暗恨赵云和雪雁夫妇不知好歹,底下人为了奉承她,竟然来寻赵家的晦气,在赵家的商铺捣乱。

    雪雁和赵云回京后守孝,因清闲得很,赵云便置办了不少商铺、田庄和宅子,都放在雪雁名下,另外还得了一处温泉庄子,那家官宦原是赵云的同窗,偏生坏了事,虽未抄家灭族,但大伤元气,所以变卖了京城的产业准备回乡,因与赵云极熟,闻得赵云置办家业,便卖给了赵云,雪雁和赵云得了这庄子后欢喜不已,时常过去小住。

    那些人很是闹腾了些日子,弄得赵家的铺子不敢开张,一旦开张,必定有人来闹,影响了生意,或说他们卖的东西不好,或说他们坑人,种种理由不一而足。

    赵云查清那些人是为了奉承德妃自作主张,暗暗冷笑一声,他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何况消息素来灵通,当即收集了那些人的罪证,做这些事的人或是欺男霸女,或是贪污受贿,总而言之,没有清白无辜的,将罪证悄悄送到其政敌手中,不过数月,他们统统落下马来。

    长乾帝从于连生口中得知后,笑道:“不正面交锋,反而釜底抽薪,倒是个能人。”

    于连生道:“老爷谬赞了,小的这妹夫性子太烈了些。”

    长乾帝摇了摇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若是忍气吞声,没有半点儿刚烈,我反而看轻了他,如今用罪证来解决奉承德妃的一干人等,又不曾冤枉了他们,且为民除害,真真好本事。我记得你这个妹夫是举人出身?”

    于连生谨慎地道:“回老爷,是。”

    长乾帝想起赵云因为面上残缺遂不能科举,一生只能止步于四品,然而这等人才若是任由埋没,实在可惜,道:“我记得赵云如今丁忧在家,何时出孝?”

    于连生心中一喜,赵云还没出孝便被长乾帝记挂着,此乃求之不得的好事,忙道:“按着他们家老太太去世算的话,年底便该出孝了,然而当时赵云身在西海沿子,知道消息是去年二月,因此明年五月方能出孝。”

    算一算,也就半年多。

    长乾帝道:“既这么着,你且记在心里,等到五月时赵云上了折子,提醒我批阅。”

    于连生满口答应,长乾帝这么说,意思就是赵云一出孝便能复职,不必似其他人的折子经过层层递进,等到复职已经过了许久了。

    至于德妃及其娘家人,于连生冷冷一笑,眼底一片晦暗,自作孽不可活,虽说非德妃之命,但终究是他们那一派的人,这样睚眦必报的人物,还想登上皇位?做梦!

    皇后暗暗称快,不说她平素十分照顾于连生,便是日后不拉拢他,他也不会替德妃娘儿们在长乾帝跟前说好话了,谁不知道于连生几乎是无欲无求,唯独对这认来的妹子一家亲热无比,德妃娘家人得罪了赵家,同时也得罪了于连生。

    转眼间就到了来年五月,榴花初绽,如火如荼。

    赵云和雪雁设宴请客,脱了孝服。

    此次宴上来了不少人,丁家的老太太也亲自过来了,送了很丰厚的礼物。

    这个丁家便是丁宇家了,即付二小姐原先的夫家,因付二小姐之故,丁宇被牵连免了职,他本人倒是有才干且正直厚道的人,回乡之后和赵家有些来往,倒也识情识趣,后来又娶了一房妻室,不同于付二小姐,本性十分贤惠。赵云和雪雁去西海沿子之前,可巧朝廷再次起复旧员,赵云心中品度多时,便荐举他到旧友跟前,谋了个偏远之地的县令,几年下来,丁宇勤勤恳恳,已经升到了从五品,依旧外放,但是却到了江南。

    听说付二小姐眼见谋划不成,遂卷了丁家还给自己且一直被自己紧攥在手里的嫁妆趁夜跑了,也曾纠缠过丁宇,只是丁家也不是软弱的,到底厚道,只撵走了她,剩下付家没有能为,又没了钱,如今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雪雁回来不久就听说了,倒也唏嘘不已,见到丁家老太太,自是一番寒暄。

    今儿皇商家的唐太太也来了,见到邢岫烟,倒觉有些诧异,但想到他们的交情,随即了然,忙上前问好厮见。

    邢岫烟瞅见和唐太太同来的一个妇人,唐太太说是和他们家交好的一个行商的太太,才进京,邢岫烟只觉得她十分面善,忽然灵光一闪,道:“这是平姐姐不是?”

    平儿虽然只是凤姐的陪嫁丫头,开了脸儿放在贾琏房中,但因她平素十分体恤下人,底下小厮丫头有什么为难的事儿都求到她跟前,便是凤姐罚人,她也给人求情,兼之又与鸳鸯、袭人等交好,在荣国府里比一些主子还有体面,故宝玉等人常唤她一声姐姐,平儿曾经还拿过凤姐的斗篷给邢岫烟,邢岫烟一直记在心里。

    雪雁吃了一惊,转头细看。

    平儿今年已有四十上下的年纪了,但那妇人瞧起来却只三十多岁的模样,肤色白润,容颜娟丽,依稀还能瞧出年轻时的花容玉貌,不是平儿是谁?

    雪雁见她虽是跟着唐太太同至,但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身边也有丫头仆妇跟着,身上亦是当下时鲜的绮罗绸缎,倒比唐太太还显得气派些,也难怪如此了,唐太太家虽然是皇商,到底比不得平儿自小就在公府侯门里长大,见的都是达官显贵。

    唐太太讶然道:“薛太太认得她?”

    邢岫烟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雪雁,又看向脸上难掩诧异。

    当初贾家败落,许多下人都被变卖,问到平儿时,都说被过路的行商买走了,再不曾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且听到自己惊呼,亦是坦然自若。

    雪雁心中却是一叹,唐太太说是行商的太太,那么就是说平儿是正室了?

    想罢,雪雁笑道:“好你个平儿,既来了,也不说一声,倒叫咱们吃了一惊。”

    平儿含笑赔罪,道:“我今年才跟我们老爷进京,唐太太说带我来给太太贺喜,也见识见识,原没想到竟是太太,若是知道,早该亲自来拜见了。”说毕,又问雪雁一家好,又问邢岫烟和赖家人等,但凡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竟然一一问候,面面俱到。

    唐太太笑道:“不曾想你们竟是旧识。”

    雪雁和邢岫烟微微一笑,平儿过得好,她们也为她欢喜,自然不会说平儿的旧事,平儿心中着实感激,待人散了,她反留下与雪雁叙旧,唐太太交代了几句方离去。

    邢岫烟也留了下来,赖家却没有。

    提起往事,平儿只觉得一言难尽,道:“那年,我被买了去,原想过寻死的,到底胆子小,没死成,不过是做妾,在贾家也是个通房丫头,日子还是一样过,到底循规蹈矩地熬了几年,也是先前的太太没福,我去时已得了病,几年后死了。可巧我有些见识,又善与人应酬,还能在生意上出些主意,他便扶我做了正室。我吃过苦,受过罪,那时已有三十来岁了,不能生了,先前太太留下的孩子都大了,觉得与其让老爷续了别人再生孩子分家产,不如我占着正室的位子,都同意了,扶正之前还花了钱,特特消了我的籍,成了良民。”

    雪雁和邢岫烟听了,顿时感慨万千。

    凤姐如今还在牢里苦熬着,平儿竟已做了行商的正室,虽说士农工商,商为末流,但却是良民,又和唐家交好,日子过得不差。

    平儿又道:“我已打听到二奶奶和巧姐儿的下落了,正打算过两日去请安,没想到今儿反见到了太太们,倒是意外之喜。”

    雪雁道:“巧姐儿今儿原说要来的,偏生才有了喜,成日家呕酸,行动不得,故只她婆婆来了,你又不认得,我们也不想说旧事,便没给你们引见。”

    平儿听了,立即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道:“巧姐儿好,我也放心了。”

    雪雁暗暗点头,虽说平儿有心计本事,但是性子也的确不失良善。

    次日,平儿果然去探望了巧姐,送了许多东西,又去牢里见了凤姐,还花了些钱替凤姐打点牢里,雪雁得知之后便撂开此事了。

    因他们夫妇早已得了于连生先前的嘱咐,故此赵云出孝后立即写了折子呈上去,他本是武职幕僚,隶属周鸿麾下,本意也愿意重新回到西海沿子辅助周鸿,他们之间多年的情分到了如今并不想分离,不料长乾帝看到折子后,却点他为从三品京营游击将军。

    旨意下来,雪雁又惊又喜,外面亦是群情耸动。

    赵云面有瑕疵人尽皆知,人人都以为他止步于四品,毕竟三品以上文武百官普天之下不过区区数百人,京官唯有三品以上方能朝见,即便是四品亦已是极为难得了,谁也没有想到他竟能跨过这道坎儿成为三品官员,即便是从三品武官,也足见深受当今信任。

    朝堂内外人心如何,长乾帝心中明白,不少人暗暗与皇子来往,虽说诸位嫡出皇子十分懂事,并未结党营私,但其他皇子可是个个都为自己拉拢势力,因此皇宫内外的守卫以及京营统领长乾帝都选择最能让自己信任的人,不允许出任何差错,赵云无党无派,又是于连生的妹夫,心性品格都无可挑剔,长乾帝自然愿意额外恩典重用。

    长乾帝愿意额外加恩,赵云又从武职,在边关打仗的将士腿脚脸庞受伤的好多着呢,不似文人那般,故别人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只在心里暗暗羡慕赵云受长乾帝重用罢了。

    雪雁却有些惋惜,若在京城,她就很难再见到黛玉了。

    除了守孝二年多,她和黛玉一直都是形影不离,现在黛玉远在西海沿子,日后必然也要跟着周鸿,而自己却在京城,再相见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如何能不想念?

    赵云走马上任后,一家搬回了城里,赵云当差,雪雁则出门应酬,好容易出了孝,自然要各处酬谢一番,先是忠顺王府,后是宁安郡主府,然后周家、桑家、张家、宁家、霍家等等,雪雁一家不落得送帖子过去,然后登门拜见,其后方是赖家、唐家、薛家等处。

    薛蝌精明,人却又厚道,凭着这几年的生意,又费了些功夫打点,年初已领了户部的差事,晋身为皇商,重复了薛家旧日的荣光。

    彼时薛家嫡系长房已绝了嗣,薛蝌也是嫡系,乃是长房嫡次子的长子,是薛蟠嫡亲的堂弟,又有本事,家业也大,金陵薛家余下几房早已没了往年的张扬跋扈,个个夹起尾巴做人,如今见薛蝌如此本事,宝琴的夫君柳湘莲也有官职,遂奉薛蝌为族长。

    邢岫烟如今过得极好,她本性善良,恬淡安然,不忘接济娘家,同时也没忘记远在金陵的邢夫人祖孙两个,但她不曾任由娘家和邢夫人予取予求,薛蝌自是满意,待她更好了。

    这一日雪雁在薛家同邢岫烟说话,忽然下人来说是贾兰死了。

    雪雁和邢岫烟登时大吃一惊,贾兰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

    贾兰如今仍是七品,在外从军,大约是李纨自知本性,羞于见人,不曾与雪雁邢岫烟等人有所来往,她既如此,雪雁自然不能登门,以免给人耀武扬威的印象。

    邢岫烟意欲换了素服过去道恼,雪雁忙道:“先打听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虽说她已不将自己身处的世界当成是一本书,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活,但是鉴于从前极爱红楼梦,对其中的情节判词几乎倒背如流,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失而忘记,因此她突然想起贾兰贾菌的一些蛛丝马迹来。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邢岫烟怔了怔,先打发了说消息的人,而后又叫人打探,雪雁亦回家如此,同邢岫烟约好了次日去李家道恼。

    赵云道:“为了功名利禄,强夺苦争罢了。”

    雪雁不解,忙问其故。

    原来贾兰贾菌等人只想着重复祖上荣光,苦心经营,经不住旁人游说,竟投到了一位皇子的门下,即德妃所生的三皇子,贾家虽然败了,但历经百年,贾代善贾赦在世时,亦有不少旧人在军中,总有那么几个念着旧情的,也便被三皇子惦记上了。

    长乾帝岂是旁人可左右的,什么事情没看在眼里,底下几个心腹鉴貌辨色,都觉得贾兰等人自寻死路,也有和李家有些瓜葛的,心下不忍,可巧一地鼠盗蜂起,遂命人带军剿匪,便是贾兰贾菌所带的那一支,原本只想着让他们有些事情做,免得搅合进朝堂风波中,谁承想贾兰等人却是年轻气盛的,贪功冒进,竟被土匪乱箭射死,只可怜了家中寡母寡妻。

    雪雁知道来龙去脉后,叹息不已。

    次日,她换了素服,同邢岫烟过去。只见李纨从贾兰之妻浑身缟素,憔悴不堪,一旁奶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雪雁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管什么言语都无法安慰。

    李纨泪流满面,声音嘶哑,道:“自打兰儿做官,便说要替我挣下诰命,今年才请封了的七品敕命,凤冠霞帔在身,哪里想到兰儿竟先我而去,只剩下我们娘儿们三个。都说积阴德,积阴德,想是我的阴德不够,才让我中年丧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宁可兰儿在家庸庸碌碌,也不愿意白发人送黑发人,只可惜如今已经是后悔莫及了。”

    雪雁心中暗叹,对于李纨而言,凤冠霞帔后步入黄泉,远没有中年丧子来得痛苦,或许这就是李纨命薄之处,青年丧夫,中年丧子。

    薄命司中在册的女子,除了寥寥几个,余者竟都一一应验。

    黛玉和李纨交好,雪雁不是没想过帮衬李纨一二,也因此瞒着王夫人去世的消息,但是李纨旧日

    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大户人家的长媳,她能同迎春来往,却不会自降身份同自己来往,便是有话也没有时间说,何况,谁能想到贾兰竟然会搀和进那些事。

    也许,接王夫人灵柩回乡守孝的话,贾兰会避免此劫。

    但是她不是贾兰,也不是李纨,在他们心里,定然不愿意因丁忧耽搁了前程。

    邢岫烟安慰道:“嫂子节哀顺变罢,这世事无常,谁能说得?若能知道后事,也就没有后悔一说了。好歹兰哥儿还留了个哥儿,等着嫂子抚养呢。”

    看到孙子的脸庞,李纨登时放声大哭。

    雪雁知道自己现在颇为风光,一直闭嘴拭泪不说话,免得他们更加伤心,当初她只道贾兰做官,李纨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再没料到贾兰竟然会死。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将功成万骨枯,从军者众,死的又何尝贾兰一人。

    贾兰死后,除了李纨,其妻也恩赏为七品敕命,婆媳二人带着孙子送贾兰的棺木回南,雪雁亲自去送了一程,回来后便觉得身上不爽,一诊脉,竟是有了身孕。

    算算时间,竟是刚出孝时所得。

    每每有人打趣,雪雁总是羞得满脸通红。

    赵云同雪雁的孩子算是少的了,只有赵麒和好儿两个,如今有了喜,阖家俱欢。

    因已有了儿子,虽然旁人总是盼着多子多孙,但雪雁却不以为然,是男是女对她而言都一样,她忽然想起黛玉书信里的抱怨,原本盼着第三胎能得个女儿,谁承想又是个儿子,她不禁一笑,多少人都想要儿子,黛玉却想要个女儿。

    她却不知黛玉此生只得此三子,并无女儿,连带黛玉更疼了好儿几分。

    夫妇二人居住京城,本想给赵麒另外请个先生,不料宁先生爱其天赋,自己又闲来无事,竟不肯他们另寻他人,仍由自己教导赵麒,赵麒今年九岁,除了一笔好字,已能做得好文章了,只是宁先生从不叫他显露于人前,除了宁先生的几个至交外,外人丝毫不知。

    赵云和雪雁都赞同宁先生此举,太过张扬终究不好。

    雪雁时常与人应酬,倒也见了不少人家的男女孩子,心中忖度,虽说有不少天资胜过赵麒的,但因父母溺爱,仗着家世颐指气使者居多,总不如赵麒懂事。

    根基门第家世好的孩子们固然容易出仕,有着寒门所没有的金钱权势先生等等,考不上科举捐个官儿照样当官,但是也往往因为家世好而自觉高人一等,又被家人疼宠溺爱,百依百顺,早没了寒门子弟身上的斗志,因此反不及寒门学子出息。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当真不是虚话,古往今来,富不过三代的说法也是有依据的,可笑世人大多看看不透,安享富贵者多,运筹谋画者少。

    雪雁见惯了公府侯门里的这等情状,回来更加严格要求一双儿女的学业,连带好儿亦是如此,读好书,开眼界,明至理,万不可因为身为女子就局限于一宅之地,只顾着在后院争名夺利,却忘记了以身作则教导子孙。

    赵云有妻如此,越发放心家中,只专心于公务。

    次年二月的花朝节,雪雁生下一子,满月后眉眼长开,神清骨秀,极似雪雁,唯有一双浓眉颇像赵云,宁先生给他起名为赵麟,同赵麒恰合了麒麟之意。

    雪雁本打算写信给黛玉报喜,不料长乾帝忽然降下旨意,命周鸿回京述职,此时西海沿子已经平定,各国来朝,俯首称臣,同时海防修建得十分坚固,水师亦是勇猛无比,便是没有周鸿,十年内也不会再起战事,长乾帝有心调任周鸿平定西北蛮夷,故令其回京。

    雪雁得知消息后,喜悦非常,息了写信之心。周鸿回京,黛玉母子四人自然跟着一起回来,她本来只道难见黛玉了,谁承想这么快就能相见了。

    周夫人急急忙忙地收拾房间,安插器具,只盼着一别近十年的长子一家早日归来。

    她如今儿孙满堂,女儿嫁得也好,日子过得格外悠哉,满京城里像自己这等自在的老封君可没有几个,只是长子家的三个孙子还没见过,难免有些遗憾。

    周衍之妻王氏和周涟之妻容氏见周夫人心急火燎的样子,饶是她们都是出自书香门第的千金,又一直知书达理,但是周夫人一直不曾放下管家之事,待自己的子女虽然十分疼爱,却不曾出一点格儿,不免对即将到来的黛玉母子四个生出几分羡慕来。

    周夫人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来了,当即敲打了一番,道:“你们大哥哥和大嫂嫂虽说多年不在家,也比不得你们在我们二老跟前承欢孝顺,但是他们在外头的日子可不如你们在京城里过得自在,如今老爷已经致仕,全靠你们大哥哥支撑门楣。何况咱们家有咱们家的规矩,自古以来,长子承家,长孙承嗣,唯有不乱了长幼规矩,才能长长久久。”

    王氏和容氏本就知晓周家规矩,当初她们能嫁入周家,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尤其是婆婆明理,只要三十岁前生了儿子就不会有姬妾闹心,因此忙躬身应是。

    容氏是幼子媳妇,性子活泼些,陪笑道:“我和二嫂只是羡慕大嫂能得太太这般疼爱,等大嫂回来了,太太可别有了大儿媳妇,就忘记了我们妯娌两个,若如此,怨不得我们吃醋。”

    王氏也笑道:“正是呢,常听人说,大嫂极出色,我们个个心驰神往呢。”

    周夫人听了,也笑了,不再继续追究。

    因周鸿得了长乾帝的密旨,知道以后恐怕不会再回来了,同时胡雍也得了赦免,黛玉收拾东西,连同雪雁的一起,又变卖家中产业,吃了践行酒,方同胡雍一起乘船回京,随行的还有雪雁留下的小兰翠柳夫妇等人,从海道转为长江水道时路过江南,周鸿便携着黛玉去了姑苏一趟,拜祭林如海夫妇。

    一别十年,再次回到苏州,黛玉只觉得恍然如梦。

    年幼时丧母,与父亲离别是从扬州起始,而后回来服侍父亲,亦是身在扬州,而后扶灵回乡,活到如今,她在苏州的记忆竟只寥寥。

    闻得周鸿和黛玉回京,途径江南,回来拜祭林如海和贾敏,姑苏不少人都前来拜见一番,十分踊跃,林家族人的态度更是毕恭毕敬,这些年有黛玉的帮衬,周家的扶持,林家已出了不少进士,且在仕途上平稳非常,他们自然懂得感恩。

    黛玉一一见过后,又住两日,便准备离开,不想在离开的前一天,忽然有人来拜见。

    黛玉看了帖子,却是昔年的老管家,如今的五品官之祖父,忙命人快请。

    因老管家如今已经是七十来岁的老人了,白发苍苍,黛玉并不避讳见面,同周鸿一同见他,又让人给他看座倒茶,老管家颤巍巍地谢过。

    看到黛玉风华迫人,气度卓然,又见周鸿英姿勃发,气势凌人,端的天生一对,跟前三个哥儿形容俊俏,老管家不由得老怀大畅,含泪道:“老爷临终前只念着姑奶奶,如今在九泉之下知道姑奶奶有了这样的终身,又有了三个哥儿,定然是欢喜不已。”

    黛玉闻言,不觉眼圈儿一红,周鸿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意似安慰。

    黛玉收了伤感,问道:“有劳老管家记挂着,那一年我们来,怎么不曾见?”

    提起此事,老管家也觉得甚是伤感,道:“谁也不曾想姑奶奶那一年竟能回来,老奴那孙子从前得了老爷的恩典,放出去捐了个官儿,如今已经五品了,偏那一年我们随着孙子去了任上,故不曾来给姑奶奶请安。如今听说姑奶奶回来了,慌得不得了,忙忙地过来。”

    黛玉道:“若不是令孙有能为,也难有今日成就,现今在哪里就任?”

    老管家听她称赞自己的孙子,十分欢喜地道:“如今在山东做官儿,因老奴年纪大了,想着落叶归根,便先回来了,巧得很,今年才回来,就见到了姑奶奶。”

    黛玉听了,也觉得欢喜。

    老管家不见雪雁,便问了几句,黛玉忙将雪雁待自己之事拣了一些要紧的告诉他。

    老管家点头道:“老爷果然没看错雪雁那孩子,这样忠义,有了这样的终身,想是老天记得她对姑奶奶的心,我那年听我孙子说时,心里还念佛呢!还有一件事我记在心里,好容易遇到了姑奶奶,非得告诉姑奶奶不可。”

    黛玉不解什么事值得老管家记到如今,忙问是何事。

    老管家道:“姑奶奶跟着琏二爷进京后,咱们这些老奴才有不少都记挂着姑奶奶,姑奶奶怕是不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有人暗中看着姑娘,原想着若是荣国府照料姑奶奶不周,咱们定然会想方设法地送姑娘回乡,知道姑奶奶平安嫁到姑爷家后,他们也就各自离开了,只是姑奶奶不知道罢了。另有一件事,老爷交代了老奴,就是关于那两万两黄金的事儿。”

    黛玉听到这些事,忍不住心中澎湃,早知父亲安排妥当,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想来父亲是怕荣国府对自己不好,自己孤身一人不好回乡才如此安排的罢?

    听老管家提起两万两黄金,黛玉微微一怔,问道:“那两万两黄金的事儿?”

    老管家点头道:“老爷一共送出去两万两黄金,我恍惚听说姑奶奶只得了一万五千两,一家是桑家老爷子给的一万两,一家是季御史季大人家的五千两,另外五千两竟不见了踪影儿,偏生见不着姑奶奶,也不敢给姑奶奶去信,方耽误至今。没想到老爷英明一世,也有看错人的时候,那杜大人清正廉洁,人尽皆知,谁承想竟贪了老爷托给他的五千两黄金。”

    黛玉忙问道:“是哪个杜大人?”

    老管家道:“还有哪个杜大人?就是那个杜莲杜大人,听说如今已经是极大的官儿了。”

    乍然听说吞没林如海留给自己五千两黄金的人竟是大清官杜莲,莫说黛玉和周鸿夫妇二人,便是房内紫鹃等管事媳妇丫头们得知此事也都是大吃一惊,谁不知道杜莲是当世的大清官,名声极好,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事。

    黛玉想起赵氏,在京城时有所来往,脾气也相投,记得公公说杜莲之子杜仲也是年轻有为,品格出众,若是杜莲吞没父亲遗财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会影响杜仲的前程。

    黛玉将这件事藏于心中,命紫鹃等人都不许传出去,杜莲虽吞没了钱,辜负了父亲所托,其子其媳却都不错,时过境迁,完全没有必要再提起此事了,一是黛玉豁达,二则是她听说过杜家种种事迹,不忍心杜仲因为其父坏了前程。

    她本无意追究此事了,没想到回京后不久,启程去西北之前,却得了杜仲归还的五千两黄金以及杜夫人的忏悔,且是后话不提。

    却说他们并未久留姑苏,次日别过姑苏众人,一行人启程回京。

    抵达京城时正是初冬,风飒飒,雪如画。

    周鸿和黛玉都没有自己的府邸,回到周家,一家人相见,悲喜交集,自然不必细说。

    看到三个举止迥然不同却各自出彩的大孙子,周元和周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周元考校周玄的学问,十分满意,闻得周白多病,周夫人忙将其揽在怀里,担心得不得了。

    王氏和容氏暗中忖度,怪道林黛玉不在京城,却名声甚重,竟是这样仙子一般的人物,风姿绝世,举止袅娜,言辞之间也和和气气,虽然已经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半分憔悴苍老,反而显得比她们还年轻,衣着打扮也十分鲜艳妩媚。

    见了玄白赤三侄,王氏和容氏跟在周元夫妇和丈夫之后,各有表礼送上,出手十分阔绰,黛玉常同家中通信,也知家中侄子侄女,亦有礼物相赠。

    周夫人早已打发人收拾好了房舍,忙命人安置他们歇下。

    周鸿进京便即面圣,长乾帝龙心大悦,论其功,封其职,乃为镇北侯,执掌西北一干军民要务,令其一个月后启程,赶赴西北,抵达之时正是来年开春对战沙场之时,这一个月周鸿便放假在家,同父母团聚,并见故旧世交。

    另外,长乾帝又将抄没贾家时封存的林家财物俱赏赐给周鸿,曰是物归原主。

    贾家素来挥霍,剩下的也都是古玩字画金银器皿紫檀瓷器等轻巧之物,先前贾赦分家时已先归还了一些,但只是库存中的,并没有王夫人梯己中的,因此这些恰是从二房所得,不仅有王夫人梯己中的,也有贾政、宝玉房中的,竟也是不小的数目。

    黛玉从一品夫人升为超品侯夫人,前来贺喜者众多,她亦不曾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找回娘家祖上遗物,虽说并不齐全,但终究是个念想儿,心中对长乾帝自是感激不已。

    雪雁以为这些早已没有了,没想到长乾帝竟命人封存,到了此时赏下。

    闲言少叙,接过赏赐之后,宾客尽至,周家已设了宴,今天来的乃是诸王爷、王妃、公主、驸马、郡主、郡马并诸世交应袭等,外宴男客,内请女宾,极尽热闹。

    雪雁虽同黛玉情非寻常,且十分亲密,但自知身份,至次日方来,今日周家所请乃是诸官员并诰命等,雪雁比他们先来一步,带了孩子过来。

    黛玉嗔道:“我时常念着你,昨儿怎么没来?忠顺王妃和宁安郡主还问起你了呢。”

    雪雁笑嘻嘻地没有说话,只瞅着黛玉,半日方道:“我记得那一年妙玉师父说姑娘能做到侯爷夫人,不想如今果然是侯爷夫人了。”

    黛玉莞尔一笑,道:“说我做什么?你如今也是三品淑人,比谁差了?将来麒哥儿好生读书上进,未尝不能给你挣个一品夫人。倒是你,我才听说你又生了个儿子,竟和我同一日的生日,快让我看看。我们赤哥儿你还没见呢,倒比你们麟哥儿大一岁,巧得很,生在七夕。”

    雪雁笑道:“倒和巧姐儿是同一日。”

    黛玉听了,忙问道:“我才回来,还没见人,巧姐儿如今可好?”

    雪雁道:“倒好,已生了一子一女,板儿读书也用功,只是启蒙得晚,到底比不得打小儿学的,不过也已在今年中了秀才。”

    到底是表兄的女儿女婿,知道他们安好,黛玉自是欢喜。

    彼此的孩子见过后,周玄带着赵麒去见周鸿,周白则依偎着黛玉,好儿乖巧地坐在雪雁身边,两个小娃儿放在炕上,周赤已经会走路了,摇摇摆摆地走了两步,不妨摔倒在炕上,炕上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他也不嫌疼,哼哧几句,爬到裹着赵麟的大红襁褓前,瞪大眼睛,口水流得满襟,挥舞着小拳头,满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见到这样的景象,黛玉和雪雁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笑容中尽是心满意足。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儿女成群,人生所求无过于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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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谁不好,偏偏穿越成最悲剧女主角的贴身丫鬟。 她叫雪雁,陪着林黛玉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到了荣国府沦为紫鹃的副手,做些跑腿的活计。 作为现代新女性,她怎么能让自己继续悲剧下去? 于是,保护好林黛玉嫁个良人,然后自己脱籍离开,广置田,多存粮,当个小地主。红楼小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小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小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