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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道三痴     清客txt下载     清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八章 前倨后恭

    恶少罗上翔身边有几个也是方巾襕衫的秀才,见罗上翔这般气急败坏的样子,便都七嘴八舌问罗上翔此人是谁

    罗上翔叫道:就是去年在关王庙前殴打我的那个家伙,仗着与当时的临川知县林润有点交情,打了人竟然逍遥法外,今日决不能让他逃了。

    郑轼吴春泽几个都听曾渔说过那次痛殴抚州罗恶少的经历,闻言是哈哈大笑,鼓噪道:打得好,打得好,这等敲诈勒索的恶棍正要拳头来教训。

    罗上翔暴跳如雷,却不敢上前半步,他知道曾渔会武艺,现在又有生员功名了,他还只是一介童生,而且对方人手着实不少,有几个奴仆把挑行李的扁担都抽出来了。

    曾渔问那春风楼掌柜:是他们占了我订好的客房

    掌柜的愁眉苦脸道:是啊是啊,小老儿也是没办法,曾相公千万不要怪罪

    罗上翔听明白他们现在住的客房是曾渔提前预定的,顿时转怒为笑,觉得出了半口恶气,大声道:这几间客房我们住定了,你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在南昌的这些日子曾渔真的是很低调了,几乎是足不出户,哪里想到预订几间客房也会碰到这等蛮横不平之事,现在郑轼吴春泽这些朋友们都是带着仆人扛着行李想要有个落脚处,春风楼这位掌柜虽说他连襟的客店还有客房,但偏僻简陋可想而知,绝不会有这么好的位置,而且,这口气谁咽得下

    曾渔一把拉过那掌柜,大声道:掌柜的,是你贪图小利把我预订的客房让他们住的,还是他们看到有空房不顾你劝阻强行住下的说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不然我们今日就把你这小店给拆了

    瘦得象干丝瓜一般的老掌柜被曾渔抓着手臂,好比被铁钳住一般,心想:这秀才好大的手劲,买卖人不吃眼前亏啊。赶忙道:曾相公,曾相公,小老儿方才说得明白,是他们强行要住,小老儿当时说了这几间房已有人订下,可他们不听啊,那位举监老爷还说不干小老儿的事,到时曾相公找上门他会亲自对曾相公分说。

    罗上翔这蠢货在一边得意洋洋道:没错,我三舅就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看你这个秀才怎么和我三舅斗,就算闹到南昌县衙那里去又有何惧,南昌辜知县与我三舅乃是乙榜同年,让你有理也没处说去,哈哈,痛快。

    这时的春风楼客栈大门外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闲人,有住店的客商士人,也有小贩脚夫,人头挤挤,摩肩接踵,曾渔高声道:那就请举监大老爷出来说话,看看举监大老爷是依仗大明哪条律法可以这般横行霸道。

    罗上翔带着捉弄的语气道:你可以在门外候着,我三舅去拜访本县县尊了,应该快要回来了,若是辜县尊留饭,就有劳汝辈多等一会了。说着哈哈大笑,招呼身边的几个秀才回客栈喝酒去。

    郑轼怒道:认得本县县尊就能不讲理了

    广信府另几个秀才也都是忿忿不平,但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只能动动嘴皮子骂骂咧咧,没有其他法子可想。

    曾渔虽然不是多么虚荣的人,在外也处处谨慎,但这些朋友都是他带到这里来的,这个颜面怎么也要挣起,哪有灰溜溜另觅住处的道理,他做童生时就敢打府学禀生,现在是秀才了,与那个举监大老爷斗一斗却也不惧,当下挽着老掌柜的手臂,也进到客栈。

    春风楼客栈一进门就是个大院子,两边是平房,是住客饮食娱乐之所,也有几间客房,往里还有一进,一个大天井,围绕天井三面的是一座木楼,上下两层共有二十多间客房,曾渔半拖半拽着老掌柜进到大天井边,让老掌柜一一指明哪八间是他预订的客房,把襕衫下摆往腰间一掖,招呼来福和吴春泽的一名健仆跟在他后面清理客房,这八个房间的杂物一律丢出去,谁敢反抗就由他曾九鲤来揍

    与罗上翔一道的那几个秀才不是临川罗家的亲戚就是密友,大抵牵亲带故,见曾渔摩拳擦掌杀气腾腾的样子,都是大为吃惊,蛮横的他们不是没见过,罗上翔对外人就很蛮横,但象曾渔这般胆大妄为的却是第一次见,他们表舅可是举人哪

    罗上翔拦在楼下一间客房门外,怒道:反了天了,今日你敢

    狠话还没说完,就被曾渔随手撂倒在地,来福和吴家仆人从罗上翔身子跨过进到客房把里面的行李一股脑儿都搬出来丢到天井边上。

    罗上翔挣扎着爬起来,怒叫着让他们的健仆过来揍曾渔,曾渔两手一拍大喝道:你们这些奴仆敢对生员动手,见官先就是一顿板子,叫你们主人来与我打。

    罗家的那几个仆人就只是虚张声势不敢太靠近曾渔,平时欺负一下平民百姓可以,打秀才他们的确不敢,还是让少爷公子他们上吧。

    罗上翔的那些秀才亲戚看到罗上翔被曾渔轻易打翻在地,哪里还敢上前,只是叫嚷着王法斯文什么的,还有的叫着快寻三舅回来,没有举人镇不住场啊。

    罗上翔对自家那些仆人是拳打脚踢,罗家的仆人们只好硬着头皮上前,秀才不敢打,那就打仆人,仆人对仆人,公平,可那个明显是会武艺的秀才几步过来一把就撂他们一跤,勇不可当哪。

    就这样,曾渔和来福吴家仆人三人清理一个房间就叫自己这边的人把行李搬进去,一楼三间客房清理完,又上二楼去

    罗上翔声嘶力竭暴跳如雷,他的那些秀才亲戚则是异口同声谴责曾渔,却没半点实际的办法,只有寄望于那位举监大老爷,已有仆人飞奔着出去找了

    举监大老爷真是及时雨,恰在这时候回来了,客栈大门外好几个人高声叫道:

    舅老爷到了。

    叔老爷到了。

    舅老爷叔老爷都是指同一个人,这位举人监生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很有点官老爷的派头,进到客栈天井边,沉着脸看看那一大堆行李,严肃地问:出了何事

    毕竟是乙榜功名取得为官资格的举人,真有一种气场一般,整个春风楼客栈霎时就是一静,这位举人监生略略提高嗓门又问:谁人这般大胆,敢动我的行李

    罗上翔叫声三舅,正待说明情况,曾渔从楼廊护栏上探出上半身,应道:是我。他是下决心和这位举监大老爷斗一斗了,有契约在手,人证亦有,没什么好怕的。

    罗上翔伸着脖子叫道:三舅,就是他,去年在城西关王庙打我的也是他,嚣张至极啊。

    那位中年举人抬起头来,与楼上的曾渔一照面,二人都是一愣,曾渔心道:此人不就是方才在高升巷求见严绍庆的汤监生吗,真是巧了,罗恶少的三舅就是他啊。

    楼下的中年举人当然也认出了曾渔,表情变化极快,从一脸的怒色到惊讶愕然再到眉眼带笑,只是眨眼间的工夫,两手高举过头,作揖道:曾公子,久仰久仰,临川汤尚学有礼。

    罗上翔和他的那些秀才亲戚一个个目瞪口呆,一口气兜转不过来呀,客栈老掌柜和小二还有那些看客也都是惊诧莫名,不知曾渔是什么来头,举监老爷对他都要这么恭敬

    罗上翔近身道:三舅三舅,就是此人把我们的行李都扔了出来,要把我们赶出客栈

    滚出去。

    举人监生汤尚学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罗上翔一个踉跄,半边脸顿时红肿起来,汤尚学复又向楼上含笑拱手道:在下实不知这几间客房是曾公子预定的,得罪了得罪了,在下这就让小介们把东西都搬走。转身喝命汤家罗家的奴仆厮役赶紧把客房腾出来。

    吩咐毕,汤尚学又向曾渔作揖道:在下的甥侄辈有眼无珠,冒犯了曾公子,在下愿摆酒赎罪,请曾公子和曾公子的朋友赏脸。

    曾渔心里是感慨良多,权势真是好东西啊,他曾九鲤自身哪有半点权势,只是与严嵩的孙子沾点边,这位举监老爷就前倨后恭现出两样嘴脸,若无高升巷那一面之缘,这时只怕是立即要见官理论了,但这个时候分宜严氏的权势还能凭借吗,他曾九鲤可想不淌那样的污水,拱手道:既然汤举人道明了误会,那就没什么事了,汤举人赶紧领着贵宗子弟另觅住处吧,晚生的朋友们旅途疲惫,只想洗漱早点歇息,少陪了。说完,就从楼廊上消失了。

    汤尚学有点尴尬,干笑两声,朝着楼上曾渔方才站立的位置说道:那在下先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会曾公子。

    曾渔从楼上抛下一句话:不必再会,各行各路罢。

    被曾渔拒绝得很没面子,汤尚学老脸一红,装作没听清,支吾道:好好,那就改日再会,改日再会。说着,快步出客栈去了。

    汤举人一行离了客栈,那老掌柜赶紧上前奉承,向曾渔百般陪不是,不但把每日每间房钱降了两分,还摆了两桌酒席向广信府这九位秀才赔礼道歉。

    郑轼吴春泽诸人是兴高采烈,行李搬进客房了,一场风波化解了,酒席间皆赞曾渔敢担当有办法,郑轼还问曾渔:那位汤举人与你有何交情,对你这般相敬

    曾渔苦笑,他心里清楚这位汤举监与他套近乎无非是想通过他见到严绍庆,进而与严世蕃严嵩攀上交情,他曾九鲤现在是求洗白白而不可得,又被这汤监生一闹腾,只怕与分宜严氏的关系是要尽人皆知了。

    与其这样,不如先把话说明白,曾渔就把今日午后在严氏友竹居后门见过这位汤监生一面的事说了,更把自己平日如何教导严绍庆清白做人的话也说了

    郑轼吴春泽等人都知道曾渔在分宜严府为西席,听曾渔道明原委,自然少不了大赞曾渔,又笑那汤监生可鄙,席间笑语喧哗,好不热闹。

第二百零九章 三道符

    除了曾渔之外,郑轼他们都喝醉了,有两个还吐了一地,被各自仆人架着回房歇息。

    酒席散后,曾渔回客房洗漱毕,与往常一样自己拟题作一篇八股文,尚未完篇,就见吴春泽扶着墙壁喷着酒气进来了,大着舌头说道:曾贤弟,方才忘了一件事,令堂还有一个包裹托我带给你。扭头让跟在后面的仆人把包裹呈上,然后就坐着与曾渔天南地北地神聊。

    吴春泽平日虽不能说是不苟言笑之人,却也并不健谈,没想到半醉之后简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尤喜谈神仙鬼怪因果报应故事

    曾渔给吴春泽沏上一杯醒酒茶,微笑倾听。

    这时郑轼晃晃悠悠进来了,来福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个书匣子,曾渔一看到这个制作精致的榉木书匣子,就知道张广微送来了,该不会又是道经吧

    九鲤,这是羽玄道人托我带给你的,应该是令正送你的私房礼吧,啧啧,未过门就如此恩爱,让人好生羡慕。

    郑轼笑呵呵说着,一屁股坐在曾渔床上,催曾渔赶紧打开匣子,让他也饱饱眼福。

    曾渔看到那书匣子还贴着黄裱纸的封条,封条上还画着符,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张广微还真是煞有介事啊

    吴春泽近视,凑近前看书匣子上的符,肃然道:这是五雷符,辟邪除秽,鬼物莫近,这符只有曾贤弟能揭,其他人一揭必遭天打五雷轰。一扯郑轼的袖子:郑兄,我们告退吧,让曾贤弟揭符收检礼物。

    郑轼吴春泽回房去后,书僮四喜近前仔细端详那只画了符的书匣子,很是稀奇,曾渔笑道:四喜,把这符给我揭了,我要看看匣子里有些什么物事。

    四喜闻言赶忙退开两步,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不揭我不揭,雷公会打我。

    曾渔笑得不行,自己把那黄纸符揭了,随手在油灯上点着燃烧成灰烬

    四喜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看着,感叹道:小仙姑贴的符果真的只有少爷才能揭

    曾渔笑道:你也能揭,谁都能揭,小仙姑唬人的。

    四喜只是不信,对那神秘的符充满敬畏。

    曾渔抽开木匣子,只见里面白灿灿有两锭银子,约为二十两,还有一块祥云图案的金饰,呈蚌壳状,里面折叠有三张符,再就是十余册道经,首卷道经夹着一封信,是张广微写的信,上回在元纲老法师那里他看到过张广微的笔迹,书法稚嫩有女态

    在信里张广微称呼曾道友惠鉴,让曾渔甚感好笑,张广微在信里详细解释了祥云金饰里那三道符的作用,三道符分别是文昌符光明符和聪明开窍符,有这三道符护佑,曾渔想不中举人也难

    曾渔摇着头笑,心道:若这样那就太对不起寒窗苦读的学子们了,大家一股脑儿跑到大上清宫求符去了。心里虽这么想,但张广微的好意让他感动,同时又有些奇怪,张广微怎么转性要他求功名了

    继续看信,才明白这是张广微的母亲为他求的,看来张广微的那些长辈很希望他中举,龙虎山张氏的闺女嫁给一个秀才寒碜了点是吗

    好在张广微依旧忠告曾渔不要迷恋于俗世功名利禄,道经还得每日常诵,还有呢,出门在外不要太节俭,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南昌万寿宫的住持智亭法师求助,信的末了张广微埋怨曾渔三月间去分宜时经过鹰潭却不去龙虎山看望她

    就是信末这寥寥几句埋怨的话,把云端中飘呀飘的小仙姑拉回地面上来了,象鼻崖顶的雨夜木炭的温暖又困又饿放心地靠睡在他身边的可爱样子,这世间男女有一见钟情,更有日久生情,曾渔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那个一心修道的小仙姑了。

    曾渔将信收好,银子交给四喜保管,又拆看母亲托吴春泽带来的包裹,包裹里有十两银子和两套秋衫,没有书信,应该是姐姐若兰不在曾宅这边,母亲认得些字但不会写,只托吴春泽带话要他注意寒暖莫要熬夜无论考没考中早早回家

    次日天朗气清,曾渔雇了一条游船请诸友在东湖上赏景饮酒,距离乡试之期还有半个月,秀才们的话题当然是三句不离考试,在赴省城的船上他们就知道今科乡试的主考官是翰林编修陶大临了,陶大临的程文集子现今已是人手一册;副主考按惯例是由本省的提学黄国卿担任,另外还有十多位五经房官,按惯例,这些房官由本省甲科进士出身的知县担任,不足数的话由各府推官充任;房官下面还有阅卷官,大抵由现任教官五十岁以下三十岁以上平日精通文学持身廉谨者充任

    对于考生而言,有最终裁决权的主考官当然重要,但各房的房官和阅卷官却是他们要过的第一道关,没有阅卷官房官把试卷荐上去,就根本没有取中的机会,所以考生们对房官阅卷官的人选也很在意,就有那博闻之士把本省进士出身的知县推官,还有那些年富力强颇有文名的教官的姓名一一罗列出来,连这些官员所习的五经为文的喜好都有记述,刊印成册,年初就在各书肆销售了,售价还不菲,当时吴春泽买了这样一册科举秘笈来与曾渔共同揣摩,江西道总计一州七十二县,这些知县加上各府推官教官近两百人,曾渔不愿花心思去琢磨那些,吴春泽却是兴致勃勃,曾渔习周易吴春泽习诗经,吴春泽不但归纳总结出他自己诗经五房的房官大致是哪十个人,还为曾渔也归纳出易五房的房官的大致人选

    曾渔见大家讨论房官阅卷官很是热烈,便道:诸位,五经房官阅卷官的文风喜好就不要去揣摩了,徒然浪费时间,我们只把陶翰林和黄提学的八股文风揣摩透了就足够,须知每次考题选定之后,两位主考官会拟作程文,并列出取卷的标准,各房官都要依据主考官的程文和录取标准来阅卷,房官的文风喜好在其次,考前又不知道房官是谁,胡乱猜测反而乱了头绪,更何况这本所谓的科举秘笈罗列的诸位官员的文风喜好不见得准确。

    郑轼诸人都点头称是,郑轼道:吾辈今日只游湖赏景,不说考试的事,要用功自明日始。

    游船绕东湖缓缓而行,曾渔与诸友或饮酒或品茶,说些词章典故,只单独与郑轼说了前日白马庙那神秘白袍客与他的一番谈话,郑轼好生诧异,对白袍客见曾渔的意图也是琢磨不透,曾渔道:不管那么多,我只作好我的七篇文章。

    游船靠近百花洲时,突然听到右岸万柳堤上有人在高叫:广信府的曾九鲤公子可是在这船上

    船上的来福立即粗声应道:在船上,在船上。回头冲曾渔憨笑道:曾少爷,有人找你。

    曾渔走到船边凝目朝湖堤看,只见岸边高柳下立着一老一少两个道人,不禁心中一动,遥遥作揖高声道:在下曾渔,法师有何吩咐

    那老道手搭凉篷朝船上看,说道:贫道智亭,寄身万寿宫,有话对曾公子说。

    张广微在信里说若曾渔有什么难处可向万寿宫住持智亭法师求助,当然这只是天师府对自家人的关照,曾渔也没打算去万寿宫拜访智亭法师,不料这位智亭道长就找到这里来了

    郑轼笑嘻嘻对吴春泽他们说道:是九鲤未过门妻子的娘家人。

    贵溪一个姓孟的秀才也善谑,说道:天下道门万万千,曾贤弟走到哪里都不会受欺负。

    曾渔笑道:这次乡试落榜我就做道士去。一面吩咐船工将船靠岸。

    年约五旬的智亭道长见一个年少俊拔的秀才敏捷地跳上湖堤向他走来,赶忙迎上去稽首道:无量天尊,贫道有礼,贫道前日得大上清宫住持师叔的手书,知曾公子在省城应乡试,便让人打听曾公子落脚处,总算找到了。

    曾渔客气道:小生昨日才收到张小姐的信物,正待去拜访道长,不想道长找来了,有劳有劳,道长一起上船喝杯茶说话吧。

    智亭道长朝游船上看看,笑道:不打扰诸位相公的游兴,贫道今日来别无他事,就是认识一下曾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说着朝身边的小道士一甩拂尘,那小道士就捧过一个礼盒呈到曾渔面前。

    智亭道长含笑道:些许薄礼,聊表敬意。

    小道士捧着的礼盒给人沉甸甸的感觉,显然不是薄礼,道士与和尚受十方供养,这些人的钱财如何收受得,罪过罪过,曾渔连连摆手道:道长,这决使不得,功名利禄有定数,无故受礼非福也。又道:待小生应试毕,定来万寿宫拜见道长。

    智亭道人见曾渔坚决不肯收,只好作罢,就在柳荫下与曾渔说了一会话,告辞而去。

    曾渔回到船上,郑轼几人打趣曾渔,船工解缆行船,离岸才数丈,又听得柳堤上有人在叫:广信府永丰县的曾公子可在这船上

第二百一十章 骤起波澜

    来福咧嘴笑道:曾少爷,又有人找你,这回不是道士。

    曾渔被船篷遮住了视线,看不到柳堤上问讯之人,便让船工缓暂行船,一面向船尾走去,心想:这声音有点耳熟,似乎是严绍庆的亲随严健。

    只听那柳堤上的人又问了一句:曾九鲤公子是在这船上吗

    这又是另外一个人的嗓音了,曾渔听着也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走到船尾定睛看时,柳堤上两个人,左首那人正是严绍庆的心腹严健,另一个却是黄提学的家人黄禄保。

    曾渔赶紧让船家撑船靠岸,严健跳下柳堤近前道:曾公子,这人自称是学道衙门的,找曾公子有急事,我家公子就命我带他来了。

    曾渔道:有劳有劳。心想:黄禄保自然是奉黄提学之命来寻我的,只不知有何急事

    走上柳堤,曾渔向黄禄保拱手道:黄管事,有何吩咐

    秋阳朗照,湖光明媚,黄禄保脸色却有些阴沉,笑得颇勉强,叉手道:我家老爷有要紧事见曾公子,曾公子这就随我去吧,我家老爷肯定等急了。

    曾渔问:不知有何急事

    黄禄保道:我一个下人哪里说得清,曾公子见了我家老爷自然一清二楚。语气里似乎对曾渔有点不满。

    因为去年袁州府道试舞弊案,黄禄保与曾渔生了嫌隙,不过曾渔也清楚黄禄保对他怨气是有,恶意倒不至于,毕竟黄提学很看重他,便道:那好,我这就去。向船上的郑轼吴春泽几人说了一声,就带了书僮四喜随黄禄保向东书院大街行去。

    严健跟着走了一程,到白马庙前广场向曾渔告辞道:曾先生,那小人先回去了,我家大公子请曾先生有暇一定回友竹居看望他。

    严健往高升巷去了,曾渔朝白马庙看看,不知那位白袍客还在不在庙里,应该是早就离开了,那日白袍客的那番话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一处隐忧

    黄禄保一路上都是寡言少语,这时催促道:曾公子快走吧,我家老爷等急了。

    曾渔虽然很想知道黄提学找他何事,但既然黄禄保讳莫如深,他也就不再多问,等见到了黄提学也就一切了然。

    主仆二人跟着黄禄保进到学政衙门,黄提学正与赣南的几位教授教谕会谈,请曾渔在廨舍小厅暂候,大约过了两刻时,曾渔才见到黄提学,黄提学面容消瘦,神情抑郁,开口便道:曾生,礼部文书下,江西道今科乡试的副主考不由老朽担任了。

    曾渔吃了一惊:老师,这是何缘故

    黄提学苦笑道:礼部体恤老朽身弱多病,难以胜任繁重的阅卷公务,故另择他人主持。

    这显然是公文门面话,一定另有原因,不然不会违背惯例不让一省的提学副使做本省的乡试副主考。

    曾渔小心翼翼问:老师,此事是否与去年的袁州舞弊案有关

    黄提学叹了口气道:这事去年就由按察使司查问过,我也详细申文有司,原以为没事了,不料又被科道官揪出来,所以今科乡试只能避嫌。

    曾渔眉头微皱,若仅仅是因为不担任副主考之事,黄提学不会特意召他来,只恐黄提学破格让他进学之事也在科道官弹劾之列,便问:老师,是否学生的生员资格也受质疑了

    黄提学正视曾渔,注目片刻,点头道:南京科道官要求按察司王分守彻查去年江西道进学考试舞弊案,亦提及你的名字

    曾渔心头一凛,种种头绪纷至沓来:前日白马庙里白袍客语含威胁的神态在脑海里蓦然闪现,现在看来,白袍客的那番话并非虚言,确确实实有整他的严厉手段,可他一个小小秀才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来对付他吗

    这当然是因为他与分宜严氏有那么一点关系,还有,胡宗宪以军功奖励他的八百两银子想必也会被倒严一党盯上,因为胡宗宪是被看作严嵩一党的,倒严势力搜索严党罪证是巨细不遗,倒不是刻意要打击他,只是借打击他来达到攻击胡宗宪和严嵩父子的目的;

    还有,与严嵩关系密切的陶仲文仙逝后,徐阶举荐的扶乩道士蓝道行当宠,陶仲文邵元节都算是龙虎山正一道派系,而他曾九鲤现在是龙虎山张氏的女婿,狠狠打击他曾九鲤正可以牵制分宜严氏和天师道,这是倒严派一石三鸟之计啊

    曾生

    黄提学见曾渔默然不语神情抑郁,便宽慰道:你也莫要焦虑,你我师生肝胆冰雪俯仰无愧,我当初破格擢取你,是因为你的好学上进,这有文章为证,而且一省学政为国家破格拔取人才不乏先例,何惧他人指责

    说到这里,黄提学有些气喘,端起茶盏喝了两口,又道:昨日我去按察使司向王分守为你说情,王分守看了你的几篇八股文,也赞赏你的文才,但王分守说为了打消南京那几位科道官的疑虑,要会同本省御史和两位推官在学署举行一场针对你一人的考核,当时我就坚决反对,老朽作为一省学政,有权决定进学人选,你补考的试卷都经磨勘,完全合格,无缘无故岂能如儿戏一般再加考核,这是侮辱国家名器,我黄国卿这顶的官帽可以不要,你这生员功名我非保不可

    黄提学语气越说越激愤,说到最后这句,原本苍白的老脸泛起病态的潮红,他严拒按察使司对曾渔的考核,除了爱护曾渔之外,更是出于维护提学官的尊严,提学官属于风宪官,不是品行和文章兼优者不能担任,一省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这样的三司长官对提学官亦是礼敬有加,曾渔是黄提学通过补考录取的,现在按察使司却要再考核曾渔,黄提学自感受到羞辱,在黄提学看来,按察使司可以重审袁州舞弊案,却不能要求考核曾渔,因为考核生员是提学官的职权

    曾渔心情极为复杂,既歉疚又愤怒,黄提学耿介有清名,远离京城做地方学官,与严嵩徐阶之争无涉,大明朝又有哪个当官的敢保证属下一个个都能秉公守法,属下出了枉法之事能不徇私一查到底这就是称职的好官,袁州道试的舞弊案早已查清楚,主谋凌凤曲和那些作弊考生已经受到惩处,而且道试的重要性远不能与乡试和会试相比,问责亦轻,可那些负有纠察百官之责的御史给事中却在乡试将临之际借这事来向黄提学发难,绝对是出于党争的私心,为了是打击他曾九鲤,堂堂正四品提学副使竟被他这么个小小秀才连累,这也真是奇闻了

    若不是那白袍客的出现,曾渔或许猜不透这一石三鸟之计,现在他是很清楚有一张险恶的大网正向他收拢,黄提学或许还想不到这些,他只想维护曾渔并捍卫自己作为提学官的尊严,但曾渔却知道撒网对付他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既然黄提学反对对他生员资格的考核,撒网之人很有可能干脆以他进学靠的也是靠舞弊的罪名来控告他,这样,按察使司介入就名正言顺了,那时反而不好看

    曾渔道:多谢老师爱护,但学生不惧考核,为了让那些人看清楚学生的清白,学生愿以个人名义向按察使司提出考核磨勘申请,不然,那些人会借机生事。

    黄提学捻须不语,他虽没有曾渔考虑得那么透彻,却也知道曾渔乡试前遭此波折应该是因为与分宜严氏走得太近有关,当下叹口气道:曾生,你就把这番波折当作天将降大任而对你的磨砺吧,你放心,老朽会为你力争到底。

    当下曾渔就在学署写上王分守书,洋洋洒洒两千言,一个时辰就写好了,黄提学看罢,赞道:词气不卑不亢,论理雄辩透彻,只此一篇上王分守书就足以让那些别有用心者闭嘴了。

    又说了一会话,黄提学让曾渔先回去,这封上王分守书由他代呈按察使王宗沐,又叮嘱曾渔明日午前来听消息。

    出了学署衙门,将近午时了,阳光耀眼,曾渔闷着头往东湖行去,心想:如此看来前日白袍客约见我倒是一番好意了,是真想要拉我一把,这当然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做卧底为扳倒严嵩父子出力。

    想到这里,曾渔脸现讥讽之色,心道:分宜严氏对我颇为礼遇,做卧底这种卑劣的事是我曾九鲤做得出来的吗严嵩父子是没好下场,但投靠徐阶就有好下场徐阶自己因为子弟家奴为非作歹在其晚年也被抄没了许多田产,徐阶之后是高拱,高拱之后是张居正,这些权倾一时的大人物难得善终

    书僮四喜紧紧跟着,他看出少爷心情不好,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间也不敢问。

    主仆二人回到春风楼客栈,郑轼他们早已下船回到了客栈,正准备用午饭,曾渔坐下来先喝了半碗酒,舒了一口长气,这才把黄提学不担任今科乡试副主考和他曾九鲤要再次接受生员资格磨勘考核之事说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惊住了。

    半晌,郑轼道:九鲤,你的才学我们都是佩服的,只要是公平的考核,你又有何惧。

    吴春泽等人连声附和,七嘴八舌安慰曾渔。

    多谢诸友安慰,我不会畏缩消沉的。曾渔笑着作揖致谢,又自嘲道:没办法啊,补考生就是这么受歧视。

    感谢书友天涯远咫尺间成为清客第六位盟主,在小道码字十年来遭遇的最困难的时期给小道鼓励。

第二百一十一章 梦悟

    这夜曾渔早早就睡下了,一时心绪难宁,乃形诸梦,梦里自己竟然娶了两位妻子,前妻是松江徐阶的孙女,成婚时那个风光啊,迎亲的队伍从上饶城北门排到西门,逶迤数里,锣鼓喧天,不说广信府的官员,就是省城的三司长官也要来喝喜酒,他曾家是门庭若市,奴仆遍地,站在北门外一望,曾家的田产一眼望不到头,可是好景不长,没过两年突然就被抄家了,徐阶的那个孙女受惊吓一命呜呼

    曾九鲤很是愁困,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有的是办法,很快又攀上了新任内阁首辅张居正,得张居正赏识,娶其爱女为继室,成婚时的排场简直比得上皇帝大婚,六品以上的京官齐来恭贺,七品以下的官员送礼都懒得收,他曾九鲤被人奉承着阿谀着,自然就骄奢淫逸起来,不料老丈人张居正寿命不长,张居正一死,皇帝就翻脸了,不但抄了江陵张氏的家,连他这位张居正的女婿也受牵连,抄没家产就不说了,人还监禁着,张居正的女儿就活活饿死了,他曾九鲤这么些年养尊处优脑满肠肥比较经饿,可饿久了也受不了啊,还好就饿醒了

    秋夜燠热,饿醒过来曾渔出了一身汗,静听远处的更柝声,知道现在还是四更天,高天上风雷隐隐,看来一场雷阵雨将临,伏在枕上回思梦境,曾渔不禁笑出声来,昨晚他胃口不佳没吃什么东西,没想到就做了这么一个梦,这很有南柯一梦黄粱一梦的况味啊,徐阶的孙女张居正的女儿,嘿嘿,曾九鲤你真敢意y哪

    虽然黑暗浓重,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曾渔起身下楼到天井边练功,黑灯瞎火的几路散手打下来,听得雷声隆隆如天裂,电闪雷鸣中,大雨下来了,哗啦哗啦猛下了一阵,黑沉沉的天空露出亮色,黎明到来了。

    曾渔让店伙计准备热水洗了个澡,神清气爽,昨夜之梦对他是一个点化,现在他更清楚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午前,曾渔按照黄提学的吩咐来到学署候命,黄提学刚从按察使司回来,黄提学说道:曾生,三日后,也就是七月二十八日上午,王分守会同南京林御史江西道刘御史和袁州府郭推官在学署专考核你一人,你可有话说

    曾渔问:老师,不知是考小题还是经题

    黄提学道:考题由王分守定,王分守本是老朽的前任,以前在白鹿洞聚集诸生亲自讲学解惑,你想必也是知道的,相信他会公平对待这次考核。又道:你的学问和文章老朽心里有数,不论小题还是经题作文,比之去年袁州补考时更见精进,后日考核,你切勿心慌,也无须多准备,无非就是作八股文,只要你八股完篇且文意通畅,再有人要故意刁难,老朽拼着这官不做也要为你讨个公道。虽说是曾渔主动提出磨勘考核的,但黄提学依旧气愤难平。

    曾渔感谢黄提学的爱护,婉拒黄提学留饭,告辞出了学署。

    今天的天气与昨日简直两样,黎明前的那场大雨,洗尽了暑气,秋风飒飒,振衣微冷,落叶满地,秋意有了,曾渔的心情也与昨日出学署时的满腔孤愤不同,现在了他平静了许多,怨天尤人无益,他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

    主仆二人出了东学院大街,来到东湖边,乡试临近,街上湖边尽是方巾簇簇襕衫翩翩的考生,这个时候还在临阵磨枪伏案苦读的少,大多是呼朋唤友寻欢作乐,及时行乐正此时也,等到考完得知落榜就没这个心情了

    经过湖畔一座酒楼时,廊下突然走出一人,拦在曾渔主仆面前,长揖道:曾公子,在下备了一席薄酒,请曾公子一定赏脸喝两杯,就在这边楼上。

    拦道邀请的正是前日那位汤举人,满脸堆笑,很是诚恳,躬身盛情的样子似乎曾渔不答应的话他就会拦着路不让曾渔走。

    曾渔当然知道汤举人的来意,这位汤举人应该是在南京国子监毕业了,要赴京选官,为选得一个肥缺就想走严嵩的后门,汤举人想必也了解到严绍庆服丧期满要进京任职,若能结交到严绍庆然后与严绍庆同路进京,一路奉承得严大公子快活,那就与严阁老一家攀上交情了,选个富庶之地做一任知县不是难事,而如果没有门路,待在京里一年半载得不了委任不说,就是得到委任,也大抵是穷山恶水的蛮瘴偏远之地,那还不如回家待着做乡绅

    汤前辈,咱们素不相识,酒就不必喝了,哪里有需要在下效劳的地方,请明说。曾渔性情平和,不是那种爱憎分明的人,至少表面不是。

    汤举人愣了一下,心想:此人倒是直爽。当下也就直言道:不瞒曾公子,在下想请曾公子代为引见严绍庆公子,在下愿以纹银百两酬谢曾公子。

    引见一下就是纹银百两,这银子真好挣啊,难怪连严府门下那些家丁都富得流油,曾渔嘿然道:汤前辈真是高看在下了,在下自己都不能托庇严氏门下,哪里还能帮助别人

    汤举人诧异道:曾公子何出此言

    曾渔道:话不多说,过两天就水落石出了,不是在下不肯相帮,实在是爱莫能助。说罢,拱拱手,快步离去。

    汤举人立在原处愕然良久,实不知曾渔所言何意,似乎很有玄机一般。

    曾渔回到春风楼客栈,郑轼吴春泽诸人都在等他的消息,得知曾渔二十八日要接受考核,既为曾渔抱不平,却都无可奈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曾渔不似昨日那般愤懑,笑道:诸位,诸位,中午我请大家喝酒,本月二十八要在众目睽睽下证明自己是不是有这个进学资格,还请诸位到时为弟壮胆。

    无须刻意宣扬,广信府考生曾渔的生员资格需要重新考核的消息没两天就传遍了南昌城大街小巷,若是换一个人被考核那肯定没有这般轰动,曾渔曾九鲤那可是大名鼎鼎啊,去年贼首张琏吴平劫掠福建和江西,赣江信江两岸受害民众甚多,贼众烧杀淫掠的传闻让江西百姓一日数惊草木皆兵,曾渔剿贼立功的神奇事迹更是广为江西民众知晓,其后曾渔与龙虎山张氏的小姐订婚,亦是一时美谈,现在听闻曾渔因为是补考进学要重新考核,寻常底层老百姓大都为曾渔抱不平,说曾相公助官兵剿贼立下那么大的功劳,连皇帝都下旨诰封旌赏,而一个生员功名却要左考右考,这不是为难曾相公嘛

    七月底,应乡试的考生差不多都到省城了,对于这数千应试的生员来说,同情曾渔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但更多的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关注此事,离乡试还有十日,旁观一场他人的悲欢故事正好消遣,至于其中涉及的朝党之争,很少有人知悉

    友竹居的严绍庆也听说了这事,二十七日一早就带着严健等几个仆人赶来春风楼客栈见曾渔,严绍庆很气愤,作为曾渔的学生他最敬服曾先生的学问和人品,质疑曾渔的生员功名那就是羞辱他严绍庆,这位当朝首辅的长孙虽然受曾渔之教要洁身自好,这时却也气忿忿地要利用严氏的权势为曾渔出头,说新任江西巡抚左布政使胡松胡大人与他父亲严世蕃有交情,他要去求巡抚胡松出面干预此事,不能让曾渔受委屈

    曾渔忙道:绍庆公子,多谢好意,多谢好意,我去年通过补考进学的确有很多人非议,如今我又薄有微名,嫉妒者肯定不会少,这次按察使司要考核我,正遂我意,以我的才学,何惧考核,正可借此机会向江西道士绅民众证明我的真才实学。

    听曾渔这么说,严绍庆转怒为喜,连连点头道:曾先生的才学何惧考核,明日学生也会到学署为先生助威。

    送走了严绍庆,万寿宫的住持智亭道长又来了,智亭道长也是听说了曾渔要接受考核之事才来的,曾渔是龙虎山大真人府的佳婿,莫名其妙要接受这种羞辱式的考核,分明是扫正一道门的脸面,智亭道长说起来也是气忿忿哪,曾渔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让智亭道长消了气

    还有,这两日到北操场春风楼客栈看热闹的人是络绎不绝,以应试的秀才居多,曾渔名声不小,但闻名只是闻名,没见过面呀,听说曾渔住在春风楼客栈,就都来看看曾渔长什么模样

    曾渔呢,当然不会当这展览品,他闭门不出,让客栈掌柜对那些看热闹的秀才说他正在温习诗书备考,要看热闹届时可到学署大门前看考核结果。

    二十七日傍晚,宜春的井毅刘行知等四位秀才来访曾渔,井毅四人是昨日到的南昌,听说了曾渔考核之事,就来探问。

    井毅刘行知他们对曾渔袁州补考经过知道得很清楚,知道曾渔的才学,都很为曾渔抱不平,因为明日曾渔就要赴学署考试,井毅几人没敢多打扰,略叙别情,鼓励曾渔几句,便即告辞。

    前两天有点事耽搁了,今后几天会连续更新。

第二百一十二章 特立独行是吾辈

    七月二十八日,秋风生凉,天气晴好。

    一大早从东学院大街到学署大门前就已经是人头挤挤,最先聚集的不是读书人,而是那些卖果子卖甜酒卖零食的小贩,小贩们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哪里热闹他们就往哪赶

    陆陆续续,应乡试的生员们到了,未取得乡试资格的生员也来了很多人,他们要看看那个大名鼎鼎的曾渔能否通过此番考核;南昌城里那些童生也来了,曾渔补考进学的故事很励志,他们是来了解曾渔当初是怎么通过补考成功进学的,再考核一次也无所谓啊

    到了辰时初,从白马庙广场开始一直到学署已是挤得水泄不通,曾渔和郑轼一行赶到时竟然挨挤不开前进困难,曾渔拱手过顶,大声道:诸位诸位,请让一让,让一让,不然就误了在下的考试了。

    郑轼高声道:这位便是广信府曾秀才,大家让一让,不要耽误他考试,不然就没热闹看了。

    拥挤的人群发出哗的声音,很快让出一条三尺空道,曾渔就从这两面人墙间走着,他面带微笑,听着那些如堵的看客对他品头论足,夸赞讥讽的都有,曾渔八风不动,将至学署时他听到有人大叫曾先生,侧头寻看,却是严绍庆在几个强壮奴仆护卫下来为他助威

    曾渔微笑致意,挥挥手大步走过,来到学署大门,与郑轼诸人拱拱手,独自走上台阶,这时,门内走出两人,居前一人瘦如竹竿,脖颈如鹅,唤道:曾生

    曾渔抬眼看时,却是广信府学教授张广堂,张广堂身后那人是永丰县学的李教谕,赶忙趋前见礼,张教授细长脖子扭来扭去,很无奈的样子,说道:我与李司训几人是昨日到的省城,听说了你要考核之事,很是惊诧,向黄大人问讯,方知究竟,唉,你不要愤慨,更勿慌乱,好生作文就是,以你现在的学问,通过考核易如反掌。

    永丰县学李教谕也安慰曾渔,曾渔颇为感动。

    江西道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坐落在南昌城西学院大街,距离学署不过半里地,学署那边的叫卖喧嚣呼朋唤友的嘈杂声响传到按察使司这边变成一种嗡嗡嗡的浩大绵密的沉沉之音,正欲上轿出门的按察使王宗沐皱眉问轿边差役是何动静

    差役躬身道:回老爷的话,是学署那边看热闹的民众,听说今日要考核一位姓曾的秀才,早早就聚集起来了。

    王宗沐哂道:考核一个秀才有何热闹好看

    忽有一人说道:新甫兄,这位曾秀才可不是一般的秀才,严府西席道宗东床,还有剿贼立功的传奇经历,不敢说名闻天下,在江西,说起曾渔的大名不知道的人还真是不多。

    说话的人衣冠如雪,从廨舍内快步走到王宗沐身前,这白袍客正是那日在白马庙与曾渔一席谈的神秘客,曾渔话不投机拂袖而去后,白袍客带着两位仆人也离开了白马庙,搬进了按察使司衙门,成了按察使王宗沐的座上宾

    王宗沐笑了笑,说道:从黄提学送来的那两篇八股文还有那封书信来看,曾渔好古文辞,颇见功力,且思路开阔,黄提学允他补考进学并无不妥。

    白袍客却道:此事非关文章优劣,乃是忠奸之争。

    一个七品文官冠带的中年人近前低声道:凤洲兄所言极是,忠臣奸党之辨才是首务,八股文章乃末技也。

    王宗沐道:曾渔涉世未深,与分宜关系亦浅,其生员资格虽被要求复核,却也未见有人为他说情,黄提学除外。

    白袍客沉吟不语。

    那位七品官却道:或许是事起仓促,他们未及布置吧。

    王宗沐摆摆手,示意莫说那些事,道道:不说了,上轿,上轿,正辰时临近了。又问那白袍客:凤洲一起去吗

    白袍客道:我不进学署,就杂在人群中看个热闹吧。

    牌军喝道,威武肃静,按察使王宗沐一行来到学署,提学副使黄国卿早已迎候在仪门外,黄国卿身边一个方巾襕衫的秀才向王宗沐施礼道:学生曾渔拜见王大人。

    王宗沐打量了曾渔两眼,似乎有点眼熟,问道:你就是曾渔,以前可曾到庐山白鹿洞书院听我讲学三年前王宗沐任江西道提学副使,修王阳明祠重开白鹿泀书院并亲自主持讲学,当时江西各府县前来听讲的学子甚多。

    曾渔道:嘉靖三十八年秋,学生曾赴白鹿洞听讲,当时是黄提学主持。

    王宗沐哦的一声,心想自己怎么会觉得曾渔有点眼熟呢,应该是记错人了,说道:你对本司要求对你的考核可有怨言

    曾渔道:王大人,是学生上书要求重新考核的,为了黄提学的清誉为了学生的清白,只要考核公平公正公开,学生何惧考核。曾渔表面一派温文尔雅,言词语气却渐有狂生之态。

    王宗沐有些不悦,曾渔话里带刺啊,不过黄学政就是在边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此番考核本就有些师出无名,黄学政是反对这次考核的,说道:此次考核依旧由黄提学主持,本司只作监察,科举取士,乃国之重器,岂能不谨而慎之。

    另三位监察考核的官员也到了,分别是南京林御史江西道刘御史袁州府郭推官,与王宗沐黄国卿见礼后,一起到学署明伦堂坐定,曾渔也跟着上堂,恭立一边,看着那几位监察官,心想:这位南京来的林御史应该就是原临川知县林润吧,与谢榛老先生是世交,去年在临川谢老先生为我补考之事奔走,还是请林知县引荐才见到的黄提学,没有想到时过境迁,林知县成了林御史,却要来考核我了,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啊。又想:听闻林润甫就任御史之职,就猛烈弹劾严世蕃的死党鄢懋卿,现在又要借我生事,官场真是人情翻覆似波澜啊。

    学署衙役搬来一张小方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放置笔墨纸砚,一切就绪,单等考试。

    王宗沐对黄国卿道:黄大人,这就出题吧。

    黄国卿道:还是王大人出题吧,王大人亦是学官出身。

    有些话黄提学没明说,王宗沐也觉尴尬,清咳一声道:那就拈书定题吧。

    拈书定题就是随意翻书,翻到哪一页就在哪一页上找一句做试题,这在科举考试中很常见,为的是杜绝考官泄露试题。

    黄提学问:是考小题还是经题又或者是两样都考

    王宗沐道:只考小题吧,以一个半时辰为限,如何

    黄提学道:但凭王大人做主。

    书吏捧上四书,王宗沐拈起那册论语道:就出论语题。正待翻书,忽又抬头望着大门外,皱眉道:肃静,肃静。

    学署明伦堂正对着仪门,仪门与大门相距不过十丈,大门外数千民众的喧嚣之音虽不影响堂上官员说话,但那种嗡嗡之声还是让人烦躁,便有差役飞跑出去喝令众人不得喧哗

    堂外稍静,王宗沐翻书出题,随手一翻,是卫灵公第十五,便对曾渔道:曾生,你以众恶之必察焉为题作一篇八股文,不得少于四百字。

    众恶之必察焉完整的句子是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意思是一个人就算大家都厌恶他,你不能人云亦云也来厌恶他,必须自己独立考察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如大家所说的那么可恶;同样,一个人大家都喜欢他,你也不要跟风,要有自己的考察,不能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孔子这是教育弟子要有独立的思考和判断,不为表相迷惑

    曾渔含笑道: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这个试题甚好,正可道明学生目下的遭遇,学生自补考进学之后,阴差阳错剿贼立功,蒙朝廷奖赏,得多方赞誉,可谓众好之矣,诸位大人现在考核学生乃是必察焉,学生能不警惕自省乎。

    黄提学听曾渔这么说,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王宗沐却是面皮微红,有些惭愧,说道:那就赶紧答题吧,现在正辰时刚过,到午时初刻交卷。

    对这种小题八股文,如今的曾渔是得心应手,一边磨墨一边打腹稿,一砚墨浓,腹稿已有了,不忙着书写,却对一边侍候的差役道:麻烦取一张楮皮纸来,不要裁割。

    差役便去取了一张楮皮纸来,这种不裁割的楮皮纸有五尺多长两尺多宽,纸质柔韧,不易破损,曾渔没有就座,而是立在桌边悬腕挥毫,在这张楮皮纸上书写,字如鸽卵般大小,用的是米南宫的行书体,写的是众恶之必察焉,堂上高坐的王宗沐黄国卿等人都能看清纸上的字迹,不免纳罕,心想曾渔这是做什么

    只见曾渔写两句,又停笔沉思,纸上那两行字迹是:

    论人之好恶,必于其所同然者。而究其所以然也,盖好善恶恶,天下之同情也,人或蔽于私耳,可不究其所以然乎

    这是对众恶之必察焉的破题和承题,王宗沐林润等人凝目细看,不动声色,黄提学却是捻须点头,这样的破题和承题简洁高浑,无可指摘,黄提学原本有点担心曾渔年轻气盛,遇到挫折容易心浮气躁,但看到这两句他就放心了,并且很欣慰,曾渔文章作得好也是给他黄国卿挣颜面哪。

    承题后面是原题,即圣贤为何而发题中之言,只见曾渔写道:

    夫子示人曰,天下之善恶易以诬,君子之观法不容苟。

    黄提学不住点头,心道:这才是为圣贤立言啊。

    再后面就是起讲了,起讲贵有议论,宜虚不宜实,讲究理正意高词古,曾渔写道:

    此有人焉,事不近于人情,行不理于多口,居于乡而乡人憎之,立于国而国人贱之,恶之不亦众乎然而特立者寡谐,独行者戾俗,众皆恶之,恐或不能无私耳。

    王宗沐亦是八股文名家,做了三年提学副使,看了不下十万篇八股文,眼力自是不凡,往往一看破题就知考生水平高下了,曾渔这篇八股文从破题到起讲简直称得上完美,可作为范文传世,王宗沐暗暗点头道:起讲转折甚妙,且看他如何提比出股。

    只见曾渔一边思考一边书写,时间缓缓流逝,大纸上的字迹渐多渐满,这篇八股文的正文部分出来了:

    要必验其行事之实,究其心术之微,真可恶也,吾从而恶之,否则未害其为君子,吾何嫌于违众耶是恶而察之,则恶出于公不蔽于私矣。又有人焉,行必顺乎人情,事必同乎流俗,处于乡而乡人称之,流于国而国人贤之,好之不亦众乎然而饰情以钓名,贼德以媚世,众虽悦之,或恐未必皆公耳。要必观其意之所从,审其心之所乐,真可好也,吾从而好之,否则焉知其非小人,吾可甘于徇众耶是好而察之,则好出于公而不蔽于私矣。

    不说黄提学心里猛赞曾渔,就是王宗沐林润等人也是聚精会神观看,王宗沐差点击节赞叹起来,曾渔此文紧扣题意,提出论人好善恶恶必须弄清楚其本心是公还是私,正文两大比,每一比所论又针锋相对,立意超凡脱俗,实为难得的好文。

    大约用了一个时辰,曾渔把一张大纸基本写满,其间还略有涂改,但整体尚称洁净,站着悬腕写这么久,可见曾渔年轻体健啊,让老病的黄提学羡慕不已,只见曾渔最后写道:

    噫,徇好恶之众者,鲜不失己;公好恶于己者,斯不失人;圣人言此,岂非观人之良法欤

    这是全篇的大结,写完最后这句,曾渔将这张楮皮大纸摊在桌前地上,然后另取卷纸书写,这种卷纸就是县试府试用的那种试卷,有界红线横直格,规定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字,这时不能用米芾恣肆的行楷了,改为法度严谨的小楷,场屋作文就要用这种书法,曾渔这一年来对书法用功颇勤,小楷他师法文徵明,文徵明小楷脱胎于王羲之的黄庭经乐毅贴,以尖锋入纸,笔法刚健安雅,结体张弛有致,在当时影响很大。

    不须半个时辰,曾渔把楮皮大纸上文字誊录在了卷纸上,还认真地写上姓名年龄籍贯,然后把卷纸交给旁边的书吏,书吏转呈给黄提学。

    黄提学全文都看过了,心里有数,道:呈给王大人,由王大人评卷。

    王宗沐接过卷纸,扫了一眼字迹,心道:书法亦佳,的确不是不学无术之辈。温言道:曾生,既答卷毕,你就退下吧。

    曾渔早就料知不会当场有评语给结果,便把那张打草稿的楮皮纸折叠起来纳入袖中,施礼告辞。

    且慢。

    一边的林御史问道:曾生,带走草稿意欲何为

    科举考试时为备磨勘查卷,草稿也是要交上去的,但现在又不是正式考试,曾渔更反感林润这种带着审判的语气,答道:大门外数千生员都在等着看学生的作文,学生张贴出去让大家看看,此谓公开也。

    林润正要提出科举考试要上交草稿的规例,黄提学先开口道:曾生在众目睽睽下作文,难道还需要查卷磨勘吗,让门外诸生看看这篇作文也好,看众人评价如何

    黄提学既这么说,林润当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有看着曾渔携草稿大步出仪门。

第二百一十三章 狂生意态

    上一章末尾修改了两句,也就是曾渔没有立即离开学署大堂,他还有话说。

    虽然黄提学准许曾渔携草稿出去,可曾渔却又不走了,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以舒筋骨,站着悬腕挥毫这么久,腰力腕力再强健也会发酸,而且这篇八股文他是殚精竭虑,可谓超水平发挥,现在掌心和背心都是汗湿湿的,思维还处在兴奋活跃状态,八股文写完了,但心里的不平之气却愈发激荡,如万斛泉涌直欲喷薄而出,他向堂上诸位官员拱手道:诸位大人雅量如海,不知能否让学生在此畅所欲言

    既要求听者的雅量,想必是要说刺耳的话,黄提学问:曾生,你要说些什么他不想看到曾渔不知进退妄生事端。

    曾渔道:学生是想说说补考进学以来直至今日考核以及方才作的这篇八股文之事。

    黄提学听罢不置可否,且看按察使王宗沐的意下如何,王宗沐道:曾生,有话尽管直言。八股文章里表现得不见得是作者的本心想法,即兴之言倒是直抒胸臆,从中可究其心术之微。

    很好,既然王宗沐要他直言,那曾渔就不客气了,他向林润拱手道:林大人,四溟山人谢老先生林大人是否相识

    林润猜不透曾渔想说些什么,但谢榛是他的父执辈,而且在座的黄提学王宗沐都知道他与谢榛的关系,他不好不理睬曾渔的询问或者否认,当下嗯了一声,说道:谢老先生乃我世交,你岂会不知

    曾渔面色凝重,说道:去年四月广信府道试,学生不幸落榜,颇受兄嫂和乡人白眼,其后学生与母亲和小妹到贵溪鹰潭坊亲戚家暂住,学生发愤往抚州恳求黄学政给学生一个补考的机会,那时天气炎热,学生背负数十斤重的行李和书箧,日行六七十里,有时夜晚错过宿头,就在旧祠野庙栖身等候天明,蚊虫叮咬,口干舌燥,苦不堪言,但学生依然手不释卷,在困顿逆境领悟圣贤之道。待赶到临川,抚州院试已经开始,学生一时彷徨,无所适从,又且囊中羞涩,在关王庙前卖画还受地头蛇敲诈,穷苦万状,幸遇谢老先生,谢老先生欣赏学生的书画,慷慨相助,为学生转呈上提学副使黄公书,这些事林大人都是一清二楚的,因为当时谢老先生正是通过林大人的引见才见到黄提学,蒙黄提学惜才,允学生赴袁州补考,幸而得以进学,这些事诸位大人也都知道

    说到这里,曾渔停顿一下,吐出心头一口浊气,又道:学生在这里想问一句,林大人当初为何愿意帮助学生

    林润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他清楚曾渔的话里有陷阱,那就是曾渔方才这篇八股文中的公与私之辩

    王宗沐为林润解围道:林御史当初为你引见黄学宪,当然是因为谢先生对你的夸赞,这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补考成功与否还得凭你自己的文章和黄学宪的赏识,就如今日对你的考核,凭的也是你的文章。

    曾渔躬身道:王大人说得极是,但学生有一事不明,圣人言众好之,必察焉,当初林大人只是听了谢老先生的为学生美言,为何不察焉察焉,就肯为学生帮忙,这是因公还是为私而今学生薄有微名,真说得上是众好之矣,诸位大人此番对学生考核,更不知是因公还是因私

    放肆

    王宗沐沉脸喝道:今日考核何有私之一说。

    曾渔胸中还有块垒未吐,干脆说个痛快,朗声道:通过补考进学,自弘治以来,代有先例,乃是学道官为国选才补缺拾遗,但经补考进学后却还要受按察使司考核,学生应是破天荒第一例,若学生补考有舞弊行为,按察司尽可将学生拿问,现在这样的考核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这话很尖锐,王宗沐脸上挂不住了,但曾渔又言之成理,前日黄国卿也这样向他据理力争过,所以一时也不好借官威压制,只听曾渔又道:今日这样的考核,虽曰公正,但其实也会冤屈了寒窗学子,曾渔,狂生也,天生胆大,也正是这样,去年遇贼时学生才能虽惊不乱,既保住了小命又侥幸为朝廷剿贼立了功,学生虽不敢说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但当众作文却是不怕,可学生若是胆小又会如何,又或者对于当众作文很不适又会如何,那自然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神思既不属,八股哪里还能完篇,这在诸位大人看来,那肯定是不学无术蒙混进学的,革去生员功名那是肯定的了,然而,岂不冤哉学生敢说,这样的考核有很大一部分生员通过不了,场屋号舍哪里会有这么多人盯着呢,相信在座的大人也肯定有不习惯作文时有人在旁边盯着的

    黄国卿见王宗沐等人一脸的尴尬,心想曾渔舒愤懑也舒得差不多了,便出声道:曾生,考核已结束,你不要再多说了,回客栈为即将到来的乡试专心准备吧。

    曾渔也觉得该说的都说了,总不能把王宗沐林润考核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敲山震虎这些事毫无遮拦地说出来吧,当下唱喏道:是,诸位大人雅量非常,容学生说了这些狂妄之言,学生虽不敏,但读圣贤书,自问能做到不阿附权贵不损人利己,学生在分宜教严阁老的大公子读书,还有人以百两纹银为酬,求学生引见严大公子以便进京能便宜行事,学生是一口拒绝,这些,大人们若肯细察,应该都是能了解到的。

    说了这些,曾渔一揖到地:学生告辞。携草稿大步下堂出仪门而去。

    曾渔走了,学署大堂上一片沉寂,王宗沐等人深感这次对曾渔的考核是个大错误,大失颜面简直下不了台的是他们,同时对这个年少秀才还有点佩服,不是佩服曾渔这篇八股文精彩,而是惊佩于曾渔过人的胆色和言词的犀利

    还是黄提学打破了这尴尬的沉寂,起身向王宗沐拱手道:王大人诸位大人,午时了,就在学署这边用午饭吧。

    王宗沐等人如梦初醒似的,纷纷婉辞,下堂上轿回按察使司。

    学署大门外人声鼎沸,忽然一静,轿中的王宗沐听得曾渔的嗓音大声道:诸位朋友,诸位朋友,这就是我曾渔曾九鲤方才考核时作文的草稿,蒙宗师和王按察使准许,张贴出来请诸位多多指正。

    曾渔的话音刚落,便是一片嗡嗡声,随即是参差不齐的诵读曾渔那篇八股的声音,不时有人大赞一声:

    破得妙

    承得巧

    转折如意,妙哉妙哉

    生员们游弋于八股文海多年,文章优劣还是分得清的,看到这篇好文,真如美酒当前,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赞叹起来。

    此时王宗沐的心情已然平复下来,对这些夸奖曾渔八股文的赞美之词并不感到羞恼,王宗沐还是有雅量的,因为曾渔这篇八股文的确妙极。

    官轿过卧碑亭时,王宗沐听得曾渔又大声道:谬奖,谬奖,在下文章不敢说多好,只算得通顺而已,今日有这么多秀才朋友读书士子热心民众来关注在下的考试,在下不胜欣喜,在下喜欢交朋友,尤喜有一技之长的朋友,诸如天文星相地理风水诗词歌赋书法绘画音乐茶道围棋象棋唱曲演戏园辅花艺乃至练气养生技击散打,在下都有涉猎,望同好者不吝赐教考核。

    王宗沐摇头哂道:真狂生也。

    几乘官轿很快绕过卧碑亭走远,不须半刻时就回到了提刑按察司,王宗沐进廨舍衙门时问衙役王先生回来了没有

    衙役道:回大老爷,王先生还没有回来,要小人去找吗

    王宗沐道:王先生好独往独来,没回来也不必去寻他。

    让王宗沐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座上宾白袍客,也就是那位王先生竟会又去见曾渔

    曾渔在学署里考试时,白袍客带着一位仆人在学署外人群中四处与人攀谈,好似采风人一般向人询问此番按察使司对曾渔考核的看法,顺便旁敲侧击了解一些江西人对严嵩父子的风评,采风的结果让白袍客很不满意,对曾渔的考核大多数人都是持看热闹的心态,可说起严嵩父子,尤其是严嵩,江西士子是赞誉有加,说严阁老是国家柱石栋梁之臣,是江西读书人的楷模

    白袍客越听越气恼,他恨严嵩父子入骨,誓与之不共戴天,听到这些赞美严嵩的话,当然是气急败坏,其实白袍客是被仇恨蒙蔽了心眼,严嵩现在还是内阁首辅,普通士人哪个敢对陌生人说严嵩父子的坏话呢,就算是贵溪的秀才因为夏言的关系恨着严嵩却也不敢当众表态啊,更何况绝大多数江西士人真心觉得严嵩是励志的楷模,至于严嵩做了什么祸国殃民之事,他们还真没什么感觉。

    等到曾渔从学署出来,在卧碑亭张贴那篇众恶之必察焉的八股文草稿时,白袍客已经是怒气积郁,又听得曾渔说星相风水诗词歌赋书法绘画音乐茶道等等均有涉猎并要以之会友的话,白袍客就更怒了,这个曾渔狂妄啊,这岂不是当众宣扬自己无所不学无所不精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吗,星相风水音乐茶道这些也就罢了,论诗,白袍客当世不作第二人想

    白袍客出身名门,少年得志,虽遭父亲惨死的横祸,但恃才傲物依然如故,听曾渔当众狂言,他就想教训教训曾渔,让这个小小秀才知道什么才叫诗。

无奈请假

    小道2014年一直身体不好,到11月底确认是十二指肠溃疡不是其他致命的病后,小道放心了一些,虽然胃依旧不舒服,但还是准备逐步恢复更新清客,先是三天一更,然后两天一更,身体允许的话争取一天一更。不料十二月底时又拉伤了腰,小道腰一直不好,椎间盘突出,平时常常酸痛,09年和10年两次受伤,但远没这次伤得重,几乎不能下床,小道不想去医院,就在家里吃药,慢慢的也好了一些,能自己慢慢的走,悲剧的是,刚好一点,前天又再次扭伤,又回到几乎不能下床的地步,没办法了,这回一定要去住院了,因为这两天是周末,要到明天周一去,希望能尽快好起来,唉,病魔这是轮番来折磨小道啊,希望尽快好起来,小道还要码字养家呢。

谨以此章向书友们告别

    白袍客很想当着江西这数千生员士子的面以其雄厚诗才奚落曾渔,可他还是服丧之身,不便在大庭广众中过于张扬,他知道曾渔如今住在东湖北端的春风楼客栈,便带了健仆往东湖边,找到春风楼客栈,让店小二上些茶点,一边喝茶,一边等曾渔回来。

    白袍客等了小半个时辰,正没耐心以为曾渔会在其他酒楼欢饮庆祝时,听得客栈大门外笑语喧哗,曾渔他们回来了。

    白袍客独踞一席,肃然以待。

    曾渔和郑轼吴春泽井毅诸生进到客栈,正午时分,阳光铺满客栈前院的大天井,门壁桌椅的木纹历历可见,这家客栈有些年头了,器物摆设皆显陈旧,那衣冠似雪的男子自然就显得尤为醒目,原本笑容满面的曾渔表情一凝,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来了你本不该来。

    很遗憾,白袍客无法配合地说出我来了我已经来了,他听到曾渔这句有些无礼有点莫名其妙又有些莫测高深的话不禁一愣,心想:难道曾渔已经知道我是何人了,说我不该来是指责我以服丧之身离乡远行有亏孝道

    白袍客惊疑不定,一时无言以对。

    曾渔没想到这么句话却把白袍客给震住了,这时郑轼问他:九鲤,这是哪位

    曾渔道:一面之交,不知其姓字,只知是位高人。

    这些话都是当着白袍客的面说的,白袍客顿时就缓过劲来了,起身道:曾公子,在下方才欣赏了曾公子的八股文,更听曾公子自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故特来请教。

    曾渔含笑道:请教岂敢,先生今日不给晚生来点忠告了

    白袍客不愿提当日白马庙之事,说道:我想求曾公子的诗作一观,可否

    曾渔明白了,这是要与他比赛诗词了,也就是斗诗,想必是对他方才在学署大门前的狂言很不忿,其实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自夸样样精通要与天下才士一样样比个高下

    以上这700来字是小道在上月27号住院前写的,原本打算腰稍微好些就继续写,但现在,小道不能再继续写作了,小道要向书友们告别了,因为小道命不久矣。

    这不是开玩笑,小道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小道必须面对。

    小道这次是因为腰痛无法起床才住院的,不料在ct和核磁共振检查时发现肝部巨大肿块,本地医院束手无策建议转院,28号小道在妻子和妹妹妹夫还有妹夫的一位朋友的陪同下到了上海,在上海东方肝胆医院就诊,医生建议做加强核磁共振,因为有熟人,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肝部肿瘤巨大达17cm,涉及肝动脉,无法手术切除,而且已经扩散,右肾有个4。5cm的瘤体,第3腰椎也有,这就是小道这次腰痛好不了的原因

    会诊专家又建议做个petct,找出原始病灶,因为肝部那巨大肿瘤并不是原发性的,是从其他部位转移来的,其实对于小道来说,找出这个原始病灶已无关紧要,既然已经转移已经扩散,借用国足一句常用的解说词:留给小道的时间不多了

    小道对死亡并不是很恐惧,小道喜欢看书,古来先贤大哲名士高僧对生死的思考和感悟影响着小道,小道自己也写过一篇死之闲谈的散文,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步,才发现还是很难超脱,这是一支冷箭,小道住院是为了治腰,何曾想到要面临死亡呢。

    母老妻贤女幼,牵挂的事真不少,可是没有办法了,残酷的现实必须面对,小道谈不上什么坚强勇敢,战胜病魔更不是小道主观努力就能行的,小道只是相对而言心态比较平和,没有崩溃而已

    无法手术,化疗也不适合,小道现在已经回到老家广丰,住在妹妹家的老房子,准备吃中药保守治疗,不行的话那就叶落归根,小道将联系红十字会捐献眼角膜,最后做点有益的事。

    小道网名三痴,痴的是读书围棋和写作,写作是小道热爱的事,并没有当作是苦差,致病也不是因为写作太辛苦,整个2014年小道只写了二三十万字,网站编辑没有催促过小道,编辑知道小道腰不好胃不好,一直都是安慰小道把病养好一切都好说,只是没想到小道最终会是这种病

    对于写作,小道最大的愿望就是写完清客后写蹈虚,而现在,已经没有可能了,真是遗憾。

    这些年小道写皇家娱乐指南上品寒士雅骚,得到了很多读者的支持和鼓励,有些书友还与小道在网上有交流,更多的则是默默支持小道,在这里,小道谢谢书友们。

    生命无常,惜福眼前,小道趁现在神智还清明身体机能尚未恶化,会写一些纪念先父和关于亲人的一些文章,小道是骨子里的文人,临死也忘不了手中的笔,不过在这里要先与书友们道别了,小道在里曾两次引用太阳照常升起这句话,而在屈指可数的某一日,小道的太阳将不再升起

    书友们,珍重

第六十七章 偷衣贼(下)

    仙女在新喻县田间被偷去了羽衣,无法飞天,只好嫁给那个偷她羽衣的农夫,现在曾渔主仆两个也被偷去衣服了,不但干净衣服被偷,就连那换下来的汗渍渍的脏衣服也不见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四喜哪还顾得自己还光着腚,爬上岸就到处找,扯开嗓子就喊:“来人哪,这里有——”

    “不许高声!”

    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在山石树丛后响起,把四喜吓了一跳,赶紧双手护裆,毕竟也十四岁了,知道男女有别,他这样赤身露体很不成体统。

    曾渔本来也站在水洼里,听到有女子的声音,赶紧蹲下,以水遮羞,四喜还是孩子,可他就大了,很不文雅,耳听得水洼两侧都有女子在“吃吃”腻笑,还不止一个啊,曾渔真有点懵了,难道一脚踏进了盘丝洞?

    “毛都未长齐,有什么好遮掩的。”这是其中一个女子说的话,让四喜羞得面红耳赤,四喜叫道:“莫开玩笑,快把银子还来。”

    又一女子道:“还真是只要银子不顾羞耻啊,衣服不要了是吗?”

    四喜忙道:“把衣裳也还我们。”

    另一女子道:“不还。”

    隐在山石树木后边的几个女子你一嘴我一舌,声音忽东忽西,让曾渔主仆二人摸不着头脑,这时山林幽暗下来,真有点神神怪怪的感觉,能分辨得出来的是这几个女子都比较年轻,不是严婆婆那样的老妪——

    曾渔蹲在水里发出威胁:“快把衣物银两还来,不然我就上来动手夺回了。”

    四面“吃吃”娇笑声不绝,东边一女道:“来呀,来抢呀。”

    西边一女道:“站起来让我们看看,书生文雅否?”说话时杂着一阵浪笑。

    曾渔看看四喜,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哪里来有这些**荡妇,山精水怪,花魅木妖?

    曾渔试探道:“女豪杰们银子只管拿去,把衣服还我们就是。”

    四喜叫道:“不行不行,一百三十八两银子哪。”这小奚僮比曾渔还护财。

    “女豪杰?”

    山石树木后又是一阵腻笑,有女子道:“说得不错,我们正是这里的山大王,这银子我们要了,人嘛也要,我们正缺一个年轻力壮的压寨夫人。”

    另一女子纠正道:“不是压寨夫人,是压寨相公。”

    曾渔猛然想到一事,心下惕然,说道:“几位娘子莫开玩笑了,在下知道你们都是下边园子里的人,快把钱物还来,不然我叫唤起来大家颜面不好看。”

    西边石头后的女子冷笑道:“既知我们是下边园子里的人,你还敢在此裸身洗浴,你叫唤试试,我们不会少半根寒毛,你主仆两个必定要被打死。”

    四喜嘴快道:“是园子里那个姓劳的仆人带我们来这里洗浴的,我们就是园子里的客人,你吓不到我们。”

    树木山石后面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好象人已经走了似的,曾渔静听,确认这几个女子还隐在树石后面,除非她们能足不点地离开,她们当然没那本事,她们只是严世蕃的姬妾而已,严世蕃再怎么龙精虎猛也应付不了这些花枝般的年少姬妾,这些天严世蕃又去了南昌,这些久旷寂寞女子就想着打野食了,《二刻拍案惊奇》这部拟话本集子就写过这种事,十几个姬妾逮住一个路过士子轮番耍弄,一夜没得歇,五鼓时士子肢体瘫软都走不动路,就叫几个粗笨的丫环用箩筐抬出墙门,丢到路边……

    树丛后女子出声了,问:“你们是松江徐府的人?”

    曾渔立即答道:“正是。”

    女子又问:“你就是来向严婴姿提亲的徐元春徐公子?”

    曾渔心道:“徐阶次子果然是来向小姿提亲的,这些女子倒是了解得清楚,连名字都知道。”含糊道:“我们是远客,几位娘子不要再戏耍了,快把钱物还我们。”

    另一女子道:“他不是徐元春,徐元春据说比严婴姿大两岁,今年十四岁,哪有他这般长大,看看他胯下那话儿,怎么也不是十四岁,嘻嘻。”

    又是一阵娇声浪笑,

    又有女子道:“松江徐府的人又怎样,难道就好脱光衣服调戏我们?”

    石头后面的女子道:“就是,我等受了这等奇耻大辱岂能罢休,松江徐府的人也得向我们赔礼道歉,你站起来,蹲着说话象什么样子。”

    曾渔汗颜,没想到抬出内阁次辅徐阶都压制不住这些女子的淫念,女子无耻起来真可怕,更何况是好几个无耻女子,聚在一起那真是如狼似虎,怎么办,难道今日要丧贞操于此?

    忽听一个女子道:“有人来了。”

    另一女子道:“好象是婴姿那个小贱婢。”

    曾渔立即叫了起来:“谁偷了我的衣裳和银子,谁偷了我的衣裳和银子?”

    少女婴姿在不远处唤道:“是曾书生吗,谁偷了你的衣裳和银子了?”循声而来,脚步轻快,片刻就到了山溪边。

    那几个隐在山石树木后面的女子躲避不及,被少女婴姿看到了,婴姿诧异道:“怎么是你们?”

    四喜这时也慌忙退回水中与少爷一起蹲着,既可笑又狼狈,谁会想到洗个浴会遭逢这种尴尬事!

    偷衣调戏曾渔的有四个女子,既被少女婴姿看破,便都站起身或者从树石后面闪出来,个个靓妆丽服,体态妖冶,年龄约在二十到三十之间,都很有姿色,其中一个丰满高挑的美妇奇道:“婴姿你认得这个男子?”朝水中的曾渔一指。

    少女婴姿道:“怎么不认得,这是与我们一路从青田来的曾公子,赶考的书生。”

    四个靓妆女子互相看看,脸上表情怪异。

    曾渔道:“在下姓曾,是严侍郎请来为其公子伴读的生员,几位娘子莫要捉弄小生,快把衣物和银钱还我。”

    四个妖冶女子听曾渔这么说,都是“哦”的一声,显然她们也听说过严绍庆请伴读之事,那高挑美妇道:“原来是大公子的伴读,却为何假冒松江徐府的人,岂非居心不良。”

    另一女子低笑道:“莫非是对我们婴姿小姐有垂涎之意,想做严府的乘龙快婿?”

    曾渔喝道:“莫要胡言乱语!”

    那女子斜瞅着曾渔道:“君子坦荡荡,你为何连站起来说话都不敢,岂非藏私有隐情。”

    另三个女子就“吃吃”的笑。

    少女婴姿又羞又恼,嗔道:“快把衣物还他。”

    高挑美妇笑吟吟道:“哪个他呀,他是你何人,要你这般护着他。”

    “你们欺负人。”

    少女婴姿咬着嘴唇怒视那几个妖冶女子,突然回头叫道:“娘,你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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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过河卒子

    严世芳见自家奴仆都不敢打严绍庭,愈发气恼,厉声道:好,那就由我这个做叔父的亲自动手给我拽住他,你们是不是连这点事都做不了

    两个仆人只是不敢动手打严绍庭而已,拽住严绍庭还是敢的,当下一左一右拽着严绍庭的手,把严绍庭拉绑在廊柱上,肥臀朝外

    严世芳夺过一个仆人手里的竹笞条,一把扯下严绍庭的底裤,手执竹条啪啪啪地朝严绍庭的肥白屁股抽打,眼见得雪白臀肉一道道红痕瘭起,严世芳下手很重。

    严绍庭大哭起来,叫道:这是曾渔陷害我,曾渔夜里跑到枫树湾与十三姨和婴姿私通,被我撞破,就设计陷害我,严绍庆也是帮凶,啊,痛死了

    严世芳怒极,骂道:不知悔改的孽障,竟还敢胡言乱语,今日我就将你活活打死又怎样。手里竹条死命抽打严绍庭,打得严绍庭身子乱扭,臀部一道道的瘭痕开始渗血

    看看打得差不多了,曾渔上前拦住道:方塘先生,息怒,息怒,绍庭公子年幼,薄惩一下就可以了。

    毕竟不是自己儿子,责打过重不好交待向堂兄堂嫂交待,见曾渔劝阻,严世芳也就借阶下台,将手里竹条丢在地上,揪着严绍庭的耳朵皮道:今日若不是曾先生为你求情,我就将你活活打死,还不向曾先生赔礼道歉。

    严绍庭的肥白屁股现在成了血红屁股,这富贵公子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苦楚,鼻涕眼泪全下来了,两个仆人放下他的手,他还撅着个血迹斑斑的屁股抱着柱子哭叫,那样子可怜又可笑。

    严世芳怒道:还不知错道歉是吗,是不是还想挨揍

    严绍庭哭喊道:知错了,知错了,叔父我知错了,曾先生我知错了,我会牢记这次教训的再也不会犯这样的糊涂了。说这话时,严绍庭脑门抵着木柱一下一下撞着,咬牙切齿。

    严世芳命仆人拉严绍庭回卧室用伤药搽臀伤,又对钤山堂的管事和婢仆道:自今日始,不许严绍庭出堂门半步,谁敢私自放他出去,谁就给我滚出介桥村。

    严世芳唉声叹气,在堂前踱步,左思右想,就在曾渔房间铺纸研墨给伯父严嵩写信,当初是伯父严嵩叮嘱他代为管教严绍庆和严绍庭二人的,现在严绍庭这般骜劣,让严世芳很失望

    严绍庭在屋里呼痛不绝,一直在看热闹的严绍庆对曾渔低声道:我弟绍庭并没有真心悔改,方才我看到他还咬牙切齿目露恨意呢。

    曾渔摇头道:随他怎么样吧,贵府的伴读我是做不了啦,因我的到来,反让你兄弟二人更生龃龉,我实在是惭愧。

    严绍庆忙道:曾先生说的哪里话,绍庆在曾先生这里受益良多,曾先生没来之前,我与绍庭的关系就已经是这样,他总想处处压制我,因为曾先生把我和他一视同仁,没有高看他一等,他就对曾先生不满,上回他想要挟曾先生来折辱我,曾先生不从,他更是怀恨在心,这次受罚也是他咎由自取,曾先生万勿自责。

    曾渔倒是没什么自责,在严绍庆和严绍庭二人当中他不可能左右讨好八面玲珑,严绍庭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性情自大阴毒,这些日子与小厮六儿还有严二虎几个人几乎是时时刻刻盯着他,若不卖个破绽让严绍庭扑上来咬,那就防不胜防,他曾九鲤绝不至于心慈手软到见严绍庭屁股打出血就自责,说道:不管怎么说都有我的责任,我去看看方塘先生。

    严世芳已经写好信,正吩咐仆人把信到分宜县衙交给许知县,由许知县通过官驿急递铺寄往北京,曾渔进来拱手道:方塘先生,晚生有负先生和严侍郎的所托,这个伴读晚生是失职了,晚生无颜待在这里。

    严世芳忙道:这与曾生何于,曾生安心在此,绍庭自幼娇宠太甚,受些挫折也好。

    严绍庆跟进来道:请叔父一定挽留曾先生,曾先生受委屈全是因为侄儿,庭弟这般荒唐,也与侄儿没有做好兄长的表率不无于系,请叔父责罚侄儿。

    严世芳知道这严绍庆严绍庭兄弟关系不睦,相对来说他更喜爱严绍庆,因为严绍庆更象他伯父严嵩,平时也没有严绍庭那么多纨绔习气,比较肯听教,严绍庭与他堂兄严世蕃很象,严世芳其实很反感他堂兄严世蕃,不说其他,单是守丧期间照常饮酒作乐就让恪守儒家传统礼仪的严世芳极为不满,几次劝谏,却被严世蕃的歪理邪说绕得晕头转向,严世蕃善诡辩,他辩驳不过严世蕃,严世蕃最后道:芳弟,我与你是两条道上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只管闲居乡野独善其身吧,不要管我的事,既然我父亲嘱咐你代为管教我那两个儿子,那你就好好教导他二人吧。

    严世芳读书读得有点迂腐,对这种庶兄嫡弟的复杂微妙关系理不清,教书他会,但怎么才能让严绍庆和严绍庭亲密和睦,除了教训丨几句,他别无良策,当下只有叮嘱严绍庆要多多与弟弟亲近,又列举舜的例子,大舜的弟弟象如何的不贤,几次暗害舜,却最终被舜的德行感化,严世芳勉励严绍庆要以圣贤为楷模,引导弟弟严绍庭改过自新

    严绍庆口里唯唯称是,心里道:舜帝命大,怎么害都这害不死,我如何能比,上次若是曾先生受绍庭胁迫故意来折辱我,那我都承受不了。

    这么一耽搁,就已经临近午时了,去袁州府学还是不能拖延,严世芳叮嘱了婢仆几句,与曾渔严绍庆赶往寄畅园,准备在寄畅园用午饭,然后乘船去宜春,严绍庆是因为毓庆堂暂时休学,他要去寄畅园与母亲曹氏相聚

    严世芳邀曾渔和他一道乘轿,说是有事相谈,曾渔便将书箧放在严绍庆的轿子里,他坐上了严世芳的帷轿,这种帷轿比较宽大,乘坐两个成年男子并不显局促,抬轿的轿夫也由两人增至四人,算是四抬大轿了。

    两顶轿子五个随从出了介桥村,走在了前往县城的大道,这日天气阴阴的,放眼望去,草枯叶落,山寒水瘦,枫树湾的枫叶也凋落大半,远远望去,只有密密麻麻的树杈,轿子里的严世芳搓着手道:今年冷得早,冬月想必就要下雪。

    说了这句话之后,严世芳又沉默着,,这位年近五十的老秀才面有忧色,半晌方道:曾生,以你看来,我伯父是何等样人请直言,我不会外传。

    曾渔原以为严世芳要与他谈谈严绍庭方才说的关于枫树湾的谣言,没想到严世芳却要谈论其伯父严嵩,忙道:晚生见识短浅,如何敢评论严阁老。

    严世芳叹了口气,曾渔虽然好学有才,但毕竟年少,不易体会他的忧虑啊,他伯父和堂兄在士林当中声誉不佳,如今伯父已老,堂兄荒唐依旧,这富贵荣华能保到何时,只怕他严世芳没有因为伯父是当朝首辅而得过好处,却要因伯父失势而受牵连啊,再者,他的儿子严鹄过继给了堂兄严世蕃做养子

    却听曾渔说道:晚生斗胆说一句,严阁老素以谦虚恭让闻名于世,今年已八十,为何不急流勇退致仕回乡颐养天年呢

    曾渔听郑轼说过这一段故事,夏言为首辅时,每次在内阁用餐都不吃官供,所谓官供就是光禄寺为阁臣准备的饭菜,那官供想必不合贵溪人夏言的口味,夏言就让仆人从府中带饭菜来,器皿精美菜肴丰饫,严嵩那时也是阁臣,与夏言同桌用餐,严嵩始终都是吃官供,而夏言同阁两年来没有说过一句让严嵩尝尝他的菜肴这样的客套话,故而严嵩怀恨在心,设谋把夏言给害了,因为没吃到美食就害人当然是笑谈,严嵩与夏言之争有更深广的背景和原因,但从吃官供一事也可看出严嵩比较谦恭

    严世芳听曾渔这么说,来了兴致,说道:我伯父曾几次上书求致仕,无奈皇帝不肯,还有我堂兄也力阻,说是一旦离朝,必遭陷害。

    曾渔心道:严嵩父子现在是骑虎难下,好比过河卒子,只有走到底。道:不瞒方塘先生,晚生在乡间或者旅途中偶尔也会听到议论朝政者,对严侍郎颇有微词,方塘先生是至亲,就应该力谏啊。

    严世芳叹道:我兄不听我劝。

    曾渔道:有些事当面不好说,可以写信细谈。

    严世芳点头道:曾生说得是,等下我到了寄畅园再给伯父和堂兄分别写信,不管听不听劝谏,总是我的一片苦心。

    曾渔也知道严世芳的劝谏信现在没有用,但这样的家书在抄家时可能会有用。

    在寄畅园用了午饭,严世芳写了两封信亲自到县衙交给许知县,然后与曾渔搭船去宜春,于傍晚时分抵达宜春城北的状元洲码头,严世芳有一个女儿嫁在宜春,他要去女婿家投宿,邀曾渔一起去,曾渔婉辞,他依旧住在上回住过的那家小客栈,就在袁河边,离状元洲码头不远。

第一百三十章 疯狂念头

    陆妙想这一口咬得不轻,鲜血从指尖涔涔滴落,淡淡的血腥气弥漫,严世蕃吃了一惊,陆妙想的烈性他是领教过的,退后半步提防着,说道:“罢了罢了,我不碰你,我只与你说说话——”

    “我与你有何话好说,快走!”

    陆妙想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那种似睡非睡懒洋洋的感觉让她既沉迷又感恐惧,坚定的心志似在动摇,所以必须尽快把严世蕃赶走,但严世蕃腆着脸就是不肯走,那张胖脸笑容极其猥亵,陆妙想急了,厉声道:“你不走是吗?”一把提起炉上那个紫砂茶壶,猛地掷在地上——

    这壶里的水沸腾良久,此时炉火渐息,壶水也悄然静止,但依然滚烫灼人,这猛地掷下,提梁紫砂壶四分五裂,壶中水泼溅开来,严世蕃小腿上被水溅到,痛得“啊”的一声大叫,跳脚不迭,脸上也溅了几滴,火辣辣的痛。

    陆妙想美眸圆睁,举着菜刀逼近道:“你还不走是吗,今日我就与你拼了!”不顾地上的紫砂壶碎片,踏步上前——

    严世蕃吓到了,他一向养尊处优、颐指气使,何曾受过这样的威胁,小腿烫伤处剧痛难忍,想必是烫脱皮了,忙道:“我走,我走。”转身出门。

    陆妙想举着刀跟出来,严世蕃回头一看,走得更快了,骂道:“贱人好狠毒,若非看在婴姿面子上,我让人乱棍将你活活打死。”口里虽然骂得狠,心里对陆妙想却没有多少恨意,他色心勃勃而来,这时灰头土脸,只觉得好生沮丧,心底对陆妙想反而还有三分敬意,又想:“鄢懋卿送来的‘沉香合’药性并不凶猛啊,还是制服不了陆妙想,难道还得叫几个健壮仆妇来把陆妙想按住动粗——”

    无论如何这时都没兴致了,严世蕃飞快地拉开柴门跑了出去,过独木桥时心烦意乱一个不慎滑到了溪里,爬上岸已是浑身**,脸上和小腿的烫伤被冰凉的溪水一激,揭皮一般疼痛,这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奢侈淫逸惯了的严世蕃何曾受过这样的罪,一路痛得呲牙咧嘴,枫林边候着的两个挎刀侍从闻声奔了过来,见严世蕃落汤鸡一般,惊问:“大人出了何事,出了何事?”

    严世蕃自感颜面无光,说道:“林中昏黑,不慎跌到溪里,真是晦气!”

    两个侍从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夜里寒冷,大人先去村里更衣吧?”

    严世蕃阴沉着脸不答话,他现在这副狼狈相不想让堂弟严世芳看到,而且烫伤处痛得紧,得尽快去县城找医生医治,当下一言不发,自己解开坐骑白马的缰绳,踏镫上马,往东急驰而去。

    两个侍从一看,大人这是要回寄畅园啊,赶紧上马追上去……

    严世蕃三人马蹄声急促,惊动了沿介溪缓缓而行的曾渔。

    九月十五之夜,晴空月朗,曾渔在钤山堂用了晚饭便独自出了介桥村,执一管洞箫,沿溪漫步赏月,婴姿与严绍庆、严绍庭兄弟一道被接去寄畅园了,今夜枫树湾那边只有陆妙想一个人,曾渔倒没有因为陆妙想独居就想着去挑逗陆妙想成就私情,但那枫林木屋对他很有吸引力,这样的月夜,若能与陆妙想这样的女子林下漫步、烹茶闲谈,那真是妙不可言,若能更进一步缔结同心,曾渔当然求之不得——

    不过陆妙想毕竟是大明朝的女子,而且有严重的心结,曾渔不敢贸然去打扰,心里清楚若那样只会让陆妙想对他反感,所以走到枫林边,曾渔就止步,只是时辰还早,圆月尚未升上中天,不舍得辜负这样的好月亮就此回钤山堂睡大觉,就在林边踱步,发思古之幽情,袖手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liu柳音,美好)兮,舒忧受兮,劳心慅(cao草音,忧愁)兮——”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枫树湾东南端有数匹马奔跑起来,没有向介桥村来,而是向分宜县城方向急驰而去,杂沓的蹄声很快就消失在溶溶月色下。

    曾渔惊疑不定,马蹄声是突然响起的,这几匹马总不会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也就是说马是早就待在林边了,这时是有人策马离开,这枫树湾除了陆妙想没有其他人,难道有人对陆妙想不利?

    曾渔顾不得避忌了,大步进到枫树林,月光从树梢枝隙洒落,四处朦朦胧胧,接连晴了几日,脚下踩着的落叶毡松软发脆,走过去“沙沙”响,曾渔一颗心提了起来,越来越急,走得也越来越快,步履如飞般从独木桥掠过,直奔到竹篱前,见木屋后头有灯光透出,赶紧叫了一声:“陆师姑,还安好吗?”

    无人应声,四下里静悄悄。

    曾渔看到柴门是敞开的,心知出了变故,便大步进了小院,径直跑到后面厨房一看,厨房里没有人,一盏画着小鱼的灯笼搁在方桌上,桌边地上有紫砂壶的碎片,黑黑的一块水迹,随即发现方桌上有一块色彩斑斓的傩戏面具——

    “陆妙想会去哪里,莫不是被方才那几个骑马的掳走了?”

    曾渔心急如焚,提了灯笼出门,大叫:“陆师姑——陆娘子——”

    这时,听得东边那间木屋有女子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听嗓音象是陆妙想,却又感觉很异样,曾渔提着灯笼转到木屋东边那个房间,他知道这间房是陆妙想和婴姿的卧室,不敢擅入,又叫了一声“陆娘子”,屋里的陆妙想应了一声:“是曾公子吗。”说话声带着娇喘——

    曾渔不知陆妙想出了何事,心下大急,见房门未关,只是虚掩着,便推门而入,将灯笼挑高一看,一张八步大床素帷低垂,陆妙想的呻吟声正是从床里传出来的。

    “陆娘子哪里不适?”

    曾渔走近大床,将灯笼挑竿插在大床雕缕的缝隙中,然后伸手撩开床帷,只见陆妙想和衣侧卧,身子蜷缩成一团,似乎非常怕冷,但平日冷冰冰的俏脸此时却桃花满面,喘息声娇弱急促,一双美眸饧(xing席音,精神不振,眼睛半睁半闭)涩得睁不开似的,头上圆帽滚在枕边,露出新剃的玲珑光头,枕头边还有一把菜刀——

    看到曾渔,陆妙想勉力跪坐起来,却又“啊”的一声痛叫,曾渔忙问:“哪里疼痛?”

    陆妙想坐到床边,撩起缁袍下摆,内里还有月白色的亵裤,轻轻将裤管往上提了提,就见左小腿皮肤红了一大片,还起了三个水泡,这分明是烫伤的水泡——

    曾渔问:“陆娘子怎么烫伤了?”

    陆妙想声音急促问:“严世蕃走了吗?”

    曾渔惊道:“严世蕃来过这里?我方才在林子外看到有几个人骑马往东奔去了——陆娘子别动,我去取凉水来。”

    曾渔跑到厨下,端了半盆水来,让陆妙想伸出左腿,他掬水淋在陆妙想左小腿烫伤处,这样有利于减轻伤口的灼烫,这应该算是中度烫伤了,幸好烫伤面积不大……

    陆妙想被冷水淋着腿,心定了一些,问:“曾公子怎么会来这里?”眼神有些戒备。

    曾渔专心地给陆妙想烫伤处淋水,答道:“小生沿溪赏月,听到有人从这边上马奔去,挂念陆娘子,就过来看看,这么说骑马离开的正是严世蕃了,他又来骚扰陆娘子了?”

    陆妙想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很少在人前落泪,只今夜不知何故,特别的敏感脆弱,赶紧拭泪,说道:“让贫尼赶跑了,就不知还会不会再来。”

    陆妙想枕边有菜刀,显然方才事情甚急,严世蕃想要用强啊,曾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里陡然冒出一个疯狂念头:那就是严世蕃这时若敢再来,他就把严世蕃按在溪里淹死——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这是下下策显然不可取,他或许可以躲过去,但住在这边的陆妙想一定脱不了干系,必受严刑拷问。

第一百三十六章 温情

    曾渔将大黑马系在桥畔木桩上,从马鞍边解下装有茶壶和笔洗的布袋,少女婴姿就已经走上独木桥,左手扶着竹竿护栏,右手擎一把深桃红的油纸伞,暮云飞渡,雨急风横,穿着浅碧衫裙的少女婴姿如风中芙蕖,俯仰欹侧,举步维艰——

    “小心,婴姿小姐小心。”

    曾渔大声提醒,将解下的布袋置于地上,赶紧迎过去——

    就听得“呼”的一声,疾风袭来,枫林震动,婴姿手中的油纸伞鼓着劲风猛地向左一倾,带得婴姿几乎要栽下河去,且喜婴姿敏捷机灵,赶紧松手,那把桃红色的油纸伞腾空而起,从溪上飞过,直上林梢——

    两丈的独木桥婴姿已经走过了一大半,这时就算退回去也要湿得湿透,婴姿瞧准脚下,掌握好平衡,碎步疾趋,眨眼间从桥上走过,只是在下桥时滑了一下,曾渔早已候着,一把搀住,站稳脚步的婴姿“格格”的笑,却又拍着心口道:“好险,差点让风吹到水里去——伞飞走了。”

    少女婴姿细密的眉锋沾着晶亮的雨珠,雨水流过她光洁白皙的脸,好似精美瓷器上的那层釉,那种娇美和爽朗让曾渔舍不得责备她半句。

    陆妙想也走出来了,撑着青布伞,在溪那边埋怨道:“小姿你怎么过桥去了,曾先生是要过来的,你看现在伞都吹走了,两个人都淋湿了!”

    少女婴姿道:“我要给曾先生送伞啊,谁知道风这么大,这是不是叫欲速则不达?”

    曾渔笑道:“我进林子就已经湿了,倒连累了婴姿小姐——哇,雨太大了,一说话雨就流到嘴里。”走回去提起布袋,对婴姿道:“你跟在我后面,一手扶竹栏,一手扶着我肩膀,脚下小心别打滑。”

    少女婴姿细眉一挑,高兴地“嗯”了一声,左手搭着曾渔的左肩,往独木桥那端小心翼翼行去,大雨劈头盖脸浇下,这少女却是兴致勃勃,不知想起了何事,“嗤”地笑出声来——

    曾渔警告道:“别分神,小心点。”

    陆妙想看着曾渔和婴姿从桥上缓缓走过来,心都是提着的,见二人平安过了桥,心才放踏实,又无端的觉得欢喜,曾公子和小姿真是很般配啊——

    婴姿过了桥,这才笑道:“方才我扶着曾先生,就好似自己是盲人一般,以前青田村里就有一个算命的瞽者,每日都让一个小孩子扶着出去给人算命——”

    陆妙想嗔道:“就你话多,快过来打伞。”清亮的眸子看着曾渔,这年少书生头巾衣衫尽湿,却也和婴姿一般笑得很开怀。

    曾渔提着布袋冒雨大步往木屋走去,一边对陆妙想道:“陆娘子小心,婴姿小姐搀着你姨娘一些,小生反正是湿透了,不在乎再淋一阵。”

    说话间,曾渔已经跑进柴门,几步过了小院,到了木屋檐下,放下湿淋淋的布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看时,暮色下的竹篱柴门,草花已凋零,肥大的芭蕉叶泛着微光,婴姿和陆妙想共打一把伞走来,雨线密集,这光景真可入画。

    进到屋檐下,陆妙想轻轻跺了跺脚上沾着的泥泞,对婴姿道:“你赶紧去把褙子和裙子换了,莫要着凉生病。”

    婴姿看着方巾襕衫都湿了的曾渔,关心问:“那曾先生怎么办?”

    曾渔道:“我不要紧,等雨势稍减,就上马冲回村子,两里多路,片刻就到。”

    婴姿上身的里衫和外面罩着的褙子都淋湿了,婴姿自己没觉得不雅,陆妙想却是看到她胸前影影绰绰两个小蓓蕾了,这女孩儿已经开始发身长大——

    “你赶紧去换衣裙,曾先生不用你操心,我去煎红糖姜汤给你们喝。”

    陆妙想在婴姿后肩推了一把:“快去。”

    婴姿进东屋卧室去换衣服,陆妙想取来一块面巾递给曾渔:“曾公子先擦一下脸,贫尼去煎姜汤。”说罢,打着伞往后边厨房去了。

    曾渔摘下头巾都能拧出水来,擦干脸,打量着身上,上身是全湿透了,湿衣服沾在肌肤上冷冰冰的很不好受,下身还好,裈裤未湿,抬眼看看天色,暗云低垂,大雨泼洒,看来这雨一时还小不下来,临近霜降的天气已经颇有些寒意,得赶紧回钤山堂换衣服去,不然就算他体质好,只怕也要感风寒得病,身在他乡,最怕的就是生病——

    婴姿麻利地换了干净衣裙出来,见曾渔衣服湿透地站在檐下,风吹过来可知多冷,担心道:“曾先生,你这样可怎么行,这边又没有你能换的衣服!”

    陆妙想打着伞转过来了,她已经切好生姜片和葱白放在瓦罐里煮,担心曾渔冷到,过来道:“曾公子,这雨还急,你一时走不了,且去厨下炉边取暖如何?——小姿你领曾先生去。”将伞递给婴姿。

    少女婴姿没有多想,将伞高高撑起道:“曾先生,去厨房吧。”

    曾渔道:“我来打伞。”走出屋檐时回头看了陆妙想一眼,陆妙想垂眉低睫,含着淡淡微笑。

    曾渔和婴姿来厨房,瓦罐里煮着的姜汤已经有气味溢出,炉火温暖,在炉边一烤,曾渔的湿衣蒸慢慢蒸腾起水气,水气会往毛孔里逼,对身体不好——

    姜汤很快就沸腾了,糖罐就在旁边,加了两勺红糖,曾渔和婴姿一人一碗姜汤捧着喝,两个人对视着,婴姿的脸先就红了,赶紧喝汤,却又烫了一下,“啊”的一声,嘬唇“咝咝”吸气,模样娇羞可爱——

    曾渔温和地看着婴姿,说道:“慢些喝,小口小口不停地喝。”

    很快,两个人都把姜汤喝完了,曾渔道:“婴姿小姐,你先回屋去,我要脱衣服烤一烤,湿湿的穿着身上很难受。”

    婴姿“噢”的一声,脸上微现羞涩,打着伞回到木屋。

    陆妙想还立在檐下望着迷蒙的雨林发怔,见婴姿回来了,忙问:“怎么就回来了,曾先生呢?”

    少女婴姿含羞道:“曾先生说要晾烤衣服,让我到这边来。”

    陆妙想也是“噢”的一声,神态语气和婴姿很象,说道:“那就等着——小姿你没觉得着凉吧?”拉着婴姿的手轻轻抚摸。

    婴姿道:“我不会,就是担心曾先生。”看着姨娘陆妙想含着揶揄的笑意,婴姿小脸霎时红了起来,从姨娘掌心里抽出手,扭身回东屋去了,过了一会又出来了,脸依然是红的,偎依在陆妙想身边,静静地看檐溜串串的滴水,石阶上一排小小的圆窝总也聚不满水,水滴石穿,要把这青石板滴出这样的窝坑出来,可知这木屋是有些年份了——

    陆妙想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无言,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偎靠着,这些年她们都是这样相依为命。

    其实现在还只是酉时二刻,若是天气晴好,夕阳也才刚刚落山,天色还明亮得很,但在这阴雨天,天就黑得很快,陆妙想和婴姿只觉得在屋檐下才待了一会儿,天就全黑下来了,雨还在紧一阵慢一阵地下着——

    婴姿出声道:“曾先生衣服还没烤干吗?”

    陆妙想摇头道:“我哪里知道,要不你去看看?”

    婴姿娇嗔道:“娘!”

    陆妙想轻声笑,忽然表情一凝,说道:“好象有锅铲响——”

    婴姿细听,果然是厨房那边有炒菜的声响,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便去厨房探看,担心看到曾渔赤身露体。

    过了好一会,厨房安静下来,雨也小了,淅淅沥沥地下着,这时脚步声响,曾渔披着襕衫过来了,笑道:“我回村子去了,方才借烤衣之时,顺便把两位的晚餐也烧好了,只盼莫嫌厨艺劣。”说罢以襕衫遮头,摸黑出了柴门。

    陆妙想唤道:“曾公子,提灯笼照路呀。”

    黑暗里曾渔的声音应道:“不必,脚下还隐约能辨。”

    陆妙想和婴姿伫立檐下听得曾渔过独木桥桥、解缰绳、牵马出林子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婴姿才说道:“娘,曾先生他去远了。”

    陆妙想也仿佛如梦初醒。

第一百四十章 有朋自远方来

    三曰假期过后,毓庆堂严氏族学暂由曾渔主持教学,那些严氏子弟对曾渔教的课颇感兴趣,曾渔讲解的经书义理与严世芳相比更为圆融亲切,不是板着脸说教,而是触类旁通,以小故事来启发学生去体会和领悟,这种思想启蒙式的教育方式当然更受学生欢迎——

    少女婴姿听曾渔讲课时简直容光焕发,一双清澈眸子盯着曾渔几乎一瞬不瞬,满心的欢喜,好在曾渔讲课时的优雅风度不但让婴姿着迷,就连另外两个女学生严月香和严宛儿都是痴痴如醉,对这位曾先生崇敬仰慕不已,女学生暗恋年轻老师,古已有之。

    九月二十二曰午后,曾渔正指导学生们练习书法,一抬头,见严世芳含笑立在学堂天井那端,在严世芳身边,还有一个人,也是儒生打扮,这人向曾渔拱手道:“九鲤贤弟,还认得我吧,哈哈。”

    曾渔有些惊喜,大步迎过去见礼道:“元直兄,你怎么会来这里,与方塘先生一起来的吗?”

    此人姓井名毅字元直,是曾渔上次在袁州参加院试时结识的友人,交情甚好,曾相约明年乡试时南昌见。

    严世芳对曾渔道:“井生与我同为府学庠生,前曰闲谈时偶然听他说起与你相识,我便说你在分宜教书,井生便随我来这里访你。”又道:“曾生请继续教学,还有半个时辰,我与井生旁听,待放学后再把酒聚谈。”

    井毅便与严世芳坐在一边听曾渔讲课,曾渔谦逊了几句便评点学生们的所习的大字,针对各人书法进境不同提出不同的意见,然后是对上午所授经义的总结姓阐述,讲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与时下流行的泰州学派的“百姓曰用即是道”颇为相符——

    严世芳是奉行正统儒学的,对王阳明一派的学说并不赞同,这时听曾渔讲课,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到底哪里不对劲一时又理不清,不过看学生们听课都颇为认真,也许就是学生们的聚精会神让严世芳觉得有些不适吧,往常他都是戒尺在手,不时要敲一下书案,提醒学生们注意听讲——

    放学后,学生们散去,严世芳在瑞竹堂宴请井毅和曾渔,严世芳为人古板,可以说有点假道学,井毅与他说不上什么话,这酒也喝得无趣。

    酒席散后,井毅与曾渔把臂散步,星光淡淡,溪水潺潺,两个人这时才寒暄叙旧,说些知己话,井毅笑道:“贤弟怎么会在这里做教书先生,这小村可寂寞得紧。”

    曾渔便说了事情原委,井毅讶然道:“严侍郎的两个儿子也在这学堂读书吗,我还以为只是一些普通严氏子弟呢。”

    曾渔笑道:“元直兄是否认为弟是在攀附权贵?”

    井毅哈哈一笑:“攀附一下也无妨,只是严侍郎都已经去了燕京,你在这里想攀附也难。”

    曾渔笑道:“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皇帝宠幸的陶真人和陆太傅先后仙逝,严侍郎自己都要跑回燕京救急,如今形势对严阁老父子不大有利,此地也不宜久待,我早就想抽身而退了。”

    井毅对分宜严氏会不会倒台并不关心,权力中枢的斗争离他太远,只是感慨道:“嘉靖朝的官可不好做啊,九鲤贤弟今年有何打算?”

    曾渔道:“得过且过罢了,明年乡试考考看,无论中不中,曰子照常过,曾九鲤并无鸿鹄之志。”

    秋夜星河璀璨,残月虽未升起,道路依然可辨,两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到了枫树湾,曾渔惊觉止步,心里暗笑:“枫林小屋对我有强大的引力啊,走着走着就到这边了。”说道:“元直兄,我们回去吧。”

    井毅谈兴方浓,不想就这样回村子面对古板的严世芳,说道:“这片枫林甚好,我们从枫林穿过,再绕回来。”

    曾渔只好陪着井毅走入枫树林中,有意避过独木桥那段路,不料秀才井毅读书并未将眼睛读坏,看到枫林深处的隐隐灯火,还隐约听到有少女诵诗声,喜道:“这林中还有人隐居吗,必是高人韵士。”便朝灯火方向行去——

    曾渔忙道:“元直兄,那边是座庵堂,我二人夜里不便前往。”

    井毅在溪边止步,他看到那座独木桥了,笑对曾渔道:“庵堂不闻念经声,倒听到诵诗声,也是奇事。”

    曾渔道:“诗僧古已有之,好诗和学佛并不相悖——我们回去吧,我领元直兄欣赏一下严侍郎在钤山堂的收藏,法贴名画、奇器古董甚多。”

    井毅甚喜,转身往回没走两步,却听得隔溪有个少女娇美的声音问道:“是曾先生吗?”

    静夜溪边,少女的声音悦耳至极,井毅讶然回望,枫林幽暗,少女的身影淡淡,看上去很美,就听曾渔应道:“我与井秀才散步至此,现在就要回去了,婴姿小姐回屋去吧。”

    井毅听到那少女答应一声,隐入树林中,便问曾渔:“这位婴姿小姐是谁?”

    曾渔边走边道:“就是族学的一个女学生,元直兄先前在毓庆堂应该见过,算是严侍郎的女儿。”略略说了婴姿的来历。

    井毅嗟叹不已,说道:“传言这位小阁老姬妾数百,还有所谓‘肉唾壶’,就是吐口水、吐痰不往痰盂吐,却由美女张嘴承接,奢华放浪至此,不知是真是假?”

    曾渔道:“传言往往捕风捉影夸大其词,元直莫听那些流言蜚语。”心里却想:“肉唾壶或许还真有其事,据说《金瓶梅》里的西门庆就以严世蕃为原型,西门庆夜里不想起床就往妇人嘴里撒尿,奇银恶滥超过常人想象。”

    曾渔不愿多提这种龌龊事,岔开话题与井毅谈诗论画,到了钤山堂请严绍庆陪着上楼赏鉴严世蕃的收藏,井毅也是大开眼界。

    当夜井毅与曾渔同榻而眠,抵足长谈,说起录科考试之事,井毅道:“要想参加明年八月的乡试,这录科考试必须参加,考在一、二等才有录送参加乡试的资格。”

    曾渔道:“以前新进学的生员不是可以直接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的吗,怎么现在变制度了?”

    井毅道:“就是呀,如今每科录取的生员多,所以都要参加录科考试,不仅江西如此,大明其他省也是这样。”

    曾渔道:“江西今年的院试已经全部结束了吧,黄提学回南昌了没有?”

    井毅道:“据说还在南安府,院试是结束了,那紧接着又要主持岁考和录科考试,就从赣州一路考过来了,大概下月会轮到袁州,届时会有提学按临的通知。”

    曾渔道:“我也要去拜见黄提学,问明广信府录科试是几时,要先赶回去。”

    井毅道:“广信府录科试只怕要到明年开春,早得很呢。”

    次曰一早,严世芳派仆人过来请井毅和曾渔去用早饭,井毅不想去,他想随曾渔去严老汉那里食粥,曾渔便让仆人去瑞竹堂回话,他与井毅去毓庆堂食粥——

    学生们陆续到来,少女婴姿也早早就到了,因为昨夜溪畔的清音,井毅对婴姿比较留意,心里暗赞这少女娇美难得一见,又发现少女婴姿看曾渔的眼神分外不同,井毅年过三十,颇有阅历,当然能看出少女眼里的情意,不禁讶然暗叹:“难道曾渔要做严世蕃的女婿?”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卧雪阴阴鱼

    曾渔听张广微说张道陵试赵升的第二试是美色不动心,不禁想起在分宜介桥村外枫林小屋的那个夜晚,被严世蕃下了药的陆妙想扑在他怀里,那隔着缁衣的娇柔身体盈盈迷离的眼神和压抑不住的娇呻,刺激得他如火,姿容绝丽的陆妙想在那种情境下实在太诱人了,若不是有个曹谎子作参照,那夜他差点就下去了,但软玉温香在抱情潮激荡乃至浑身战栗的感觉至今难忘

    还有,说老实话,此后曾渔有好几回在夜里梦见陆妙想,重温枫林小屋的,梦中的曾渔则脆弱得多,发乎情不能止乎礼,完全经不起引诱啊,梦醒后难免有些惭愧,严二先生和严绍庆之母曹氏都有意促成他和婴姿小姐的婚姻,陆妙想是婴姿的姨母啊,而且分宜严氏就快倒台了,实在不该去沾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只是这世上很多事并非自己能决定的,既然已经遇上那就勇敢面对,好比横峰道上遇贼一般

    喂,喂,曾秀才,发什么愣呀。张广微转到曾渔面前伸手在曾渔鼻端摇晃了几下,揶揄道:怎么一说到美色不动心你就魂不附体似的

    曾渔定了定神,问:不知祖天师是如何考验赵升美色不动心的

    张广微道:你怎么不问第一试辱骂不去,就问美色不动心

    曾渔笑了起来,将坤卦边上的一个雪团踢飞,说道:就觉得面对美色不动心极难,辱骂不去倒没什么,为了求道让仙师骂一骂又何妨。

    张广微道:不是我祖师爷骂他,是祖师爷门下弟子生怕赵升得了真传,就对赵升冷嘲热讽,想把赵升骂走,若是你又会如何应对

    曾渔道:门下弟子骂啊,我不会任他们骂,对骂好了,看谁骂得过谁,休想把我骂走,我求道之心坚固,程门立雪,百折不挠。

    张广微不转圈了,站在曾渔身前说道:对骂不大好吧,岂不是得罪了同门。

    曾渔道:求仙问道不是求受气求委屈的,没做错事莫名其妙被别人骂不能还嘴那很郁闷的,这不利于导引炼气吧,反正师父骂就让他骂,长辈嘛,其他人就不能,神仙也有三分火气对不对

    张广微愣了片刻,勉强道:这第一试就算你过关吧。

    曾渔失笑:这就算过关了小仙姑是来考验我的

    张广微道:我哪里能考验你,我是说你若能说到做到,这第一试勉强也能过关,下面再说第二试美色不动心话说我祖师爷见赵升辱骂不去,知他是真心求道,就差他看守黍苗,赵升奉命来到田边,见茅屋一间,四围空空,常有野兽来践踏偷食黍苗,赵升早晚赶逐,全不懈怠。一夜月明如昼,赵升独坐茅屋中,忽见一女子走进屋来,这女子美貌非常,深深万福道:妾乃西村农家之女,随伴出来玩月,失了伴侣,追寻不着,迷路至此,两足走得疼痛,求善士可怜,容妾一宿,感恩非浅。赵升正待推阻,那女子就爬到他床铺上倒身睡下。赵升以为这女子真是脚疼,没奈何,只得容她睡了,自己另铺些乱草,和衣倒地睡了一夜。次日,那女子又推说脚痛,故意不肯走,撒娇撒痴的要茶要饭。赵升只得管顾他。那女子说些风话引诱赵升,到晚上先自脱衣上铺,央赵升与他扯被加衣

    说到这里,张广微有些羞涩,白白的小脸泛起一抹胭脂色,清咳两声,简略道:赵升见女子着邪,连茅屋也不进了,只在田塍边露坐到晓。至第四日,那女子忽然又不见了,只见土墙上,题诗四句,道是美色人皆好,如君铁石心。少年不作乐,辜负好光阴。赵升看罢,大笑道:少年作乐,能有几时这第二试,赵升又通过了。

    张广微故事说得不错,曾渔含笑而听,这时开口道:赵升说少年作乐能有几时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了张广微问。

    曾渔道:这其实就是贪心不足,与十不足歌唱的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是一个意思,赵升是胃口大,不满足于短暂行乐,若是少年作乐能长久,那赵升就要作起乐来了是吧。

    张广微愕然,小嘴半张,很有些憨态,半晌道:说别人容易,你能做到美色不动心吗

    曾渔心想:那个什么西村农家女能有陆妙想美丽吗,绝不可能来历不明就投怀送抱当然要慎重了,只有没头脑的蠢物才会轻易受。说道:在横峰七星观,匪首吴平送了两个美女给我侍寝,我不就是没动心吗,这第二试我也通过了。

    张广微道:是让我赎回的那姑嫂二人吗,我看长得也不怎么美啊。

    曾渔笑道:身陷贼窟难道还能梳妆打扮,哎呀,不管美貌不美貌,反正依祖天师的考验,这第二试我决然通过了。

    张广微有些不甘心道:算了,反正现在只是空口说说,下面说第三试见金不取。

    曾渔道:拾金不昧是吧,我不但见金不取,我还把银子往地上丢。当下向张广微说了那日遇贼时把十两银子踩进雪地里的事。

    张广微听得发笑,说道:那夜我和羽玄带了那姑嫂二人回河口,船上很多人都骂你,说你比山贼还坏,山贼只要赎银二百两,你却增到二百五,所以就骂你秀才做贼一肚子墨水变坏水,给你取个绰号叫贼军师,我和羽玄都和他们吵起来了,有个人让我一脚踹下江去放心,很快就救上来了。

    曾渔摇着头笑:多谢广微小姐仗义执言,好人难做是吧,这事算不算一种考验

    张广微道:第四试,见虎不惧;第五试,被诬不辨;第六试,存心济物;第七试舍命从师。你这回救了不少山贼掳去的人质,算得上是存心济物了

    曾渔笑道:我救的人反过来骂我,我却毫无愠色,这第五试被诬不辩也算通过了吧,还有见虎我也不惧,整个吓懵了,舍命从师我也能小仙姑,这七试我都通过了,小仙姑可以引导我升仙了吧。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张广微一屁股坐在先天八卦图上,她方才禹步绕行,把八卦图四周的积雪踏得坚实如冰光滑无比,与曾渔说故事说得入神,滑倒跌跤是难免的事。

    曾渔赶紧弯腰伸手去拉她,不料脚下也是一滑,身子往前一扑,正扑在张广微身上,曾渔的鼻梁还在张广微额头上撞了一下,张广微痛叫一声,仰天八叉被曾渔压了个严严实实。

    曾渔忍着鼻子的酸痛,支起上身正待从张广微身上翻下来,陡觉鼻腔一热,鼻血直流,一串殷红的血滴在张广微的脸上,把张广微吓得尖叫起来,觉得自己的脸要简直被这热热的鼻血烫伤了。

    曾渔侧身滚落,仰天躺着,一吸鼻子,鼻血就往嘴里流,含糊道:抱歉抱歉,广微小姐没伤着吧。

    张广微坐起身,揉着额角,额角有点痛,摸摸脸颊,手就沾着血迹,知道是曾渔的鼻血,血腥气好重,手就往身边的雪地上抹,转头看躺在她身边的曾渔,曾渔轻轻拍打额头,人中部位也是染着血迹

    我没伤到。张广微抓起一把白雪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歪着脑袋看着曾渔问:你不要紧吧,我去叫羽玄过来搀你起来

    曾渔道:不用不用,我稍微躺一会,止住鼻血就没事了,没那么娇贵。耸了耸鼻翼,又嘿然道:原以为七试都已通过,哪知还要这么来一下,妄想成仙登天,却摔了个四脚朝天。

    张广微噗嗤一笑,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曾渔的肩膀,说道:你这叫乐极生悲。

    曾渔笑道:是你先跌倒的呃,难道这是第八试

    张广微奇道:什么第八试

    曾渔笑道:见仙姑跌倒应不扶,我扶了,所以没过关。

    张广微笑得帽子都掉了,突然忆及方才曾渔压在她身上那样子很不雅,不禁有些羞赧,她虽然已经十五岁,但好在她是一心修道的,对那些男女之防诸般禁忌并不是很在意,十五岁的小仙姑尚不解风情,而且她现在视曾渔为道友,

    转过脸去把帽子戴上,说道:好了,赶紧起来吧,这雪地怎么能躺着。

    曾渔双臂枕头,看着雪霁后蔚蓝高远的天空,满目是夕阳柔和的金光,后园的几株老树枝丫也镀了金一般灿烂,长春花凌寒绽放,腊梅亦含苞,冰冷的空气清新又芬芳,鸟雀从园子上空飞掠而过时划出的弧线一闪而逝

    多躺一会无妨,可以看到难得的景致,站着看与躺着看风景殊异呀。曾渔悠然说道,很享受这一刻。

    张广微还坐在雪地上,听曾渔这么说,真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奇景,该不会看到神仙了吧,也就并肩躺下睁大眼睛扫视空旷蔚蓝的天空

    这时,羽玄道人急匆匆赶过来了。

    羽玄耳聪目明,喝茶时听到曾宅后园方向传来一声尖叫,分明是张广微的声音,声音里似有惊恐的意味,这让羽玄很是不安,且不说张广微是嗣教真人的姑母,单论张广微是追着他到铅山河口,又从河口一道来上饶,他就有责任保护张广微周全,但张广微在曾宅后园会出什么意外呢,曾渔不是刚进去没多久吗

    羽玄道人让小厮四喜带路,二人从过廊来到后园,就看到这么一幅匪夷所思的景象:园中雪地上,曾渔和张广微并排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

    听到羽玄二人的脚步声,张广微霍地坐起来,面色绯红,看着一脸诧异的羽玄解释道:画了一个八卦图,不慎跌了一跤。说着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这片雪地很滑,极易再滑倒。

    曾渔没有立即爬起来,坐着感受了一下鼻血已经止住了,这才站起身,对羽玄道:道兄看看我在这个先天八卦图上摔出鼻血,主何吉凶

    羽玄呵呵笑着走近,看着雪地上的八卦图,笑道:大吉,九鲤贤弟必科试连捷,黄榜题名,美妾,洞房花烛

    张广微听羽玄说得荒唐,撇了撇嘴,心里暗笑,这时只听过廊内响起哨声,此起彼伏,有好几只哨子在一齐吹响。

    曾渔笑道:妞妞找到紫砂猴子了,都没摔坏压碎,好极。

    小女孩们欢呼地吹着紫砂猴哨,宅子里一片欢快,陡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叫道:曾少爷,曾少爷,不好了,有一大伙人朝这边赶来,莫不是贼人

第一百三十一 章 灵与肉

    陆妙想左小腿烫伤的三个水泡要处理一下,曾渔问:陆娘子,缝衣针在哪里,得先把水泡挑破茶油有没有,水泡挑破后先用茶油抹一下,我再去找些黄柏丹皮和樟脑,调和蜂蜜抹上去,三日后就能结痂。

    说这话时曾渔是半蹲着身子察看陆妙想小腿的伤处,听陆妙想没有应答,便举头抬眼问了一声:陆娘子

    陆妙想右足盘坐在臀下,左腿垂搭在床边,缁袍下摆和裤管撩到左腿膝盖间,除了那灼红的烫伤处,其余肌肤莹白如玉,有淡淡青筋隐现,陆妙想的小腿细长,自膝至踝曲线甚美,足踝以下则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棉裹脚布,足上套着青布敞口鞋,曾渔忽视陆妙想的小脚,心道:就连膝盖和脚踝骨都是那么精致细巧,妖娆到骨子里是否就是这个样子吗

    此时的陆妙想心跳如擂鼓,看着曾渔清峻的面容,她心里乱糟糟的无法集中思想,只觉得欲念如潮涌,极想得到亲密的爱抚,先前的严世蕃是她极厌恶的人,所以竭力克制,眼前的曾渔却是她这么些年第一个感到亲切的青年男子,欲念就愈发炽烈,那浇在她烫伤处的凉水并不能消减心底的欲火,让她情不自禁想发出娇媚呻吟,简直无法控制,都没听清曾渔说些什么,问:你说什么

    曾渔近在咫尺地看着陆妙想的娇姿媚态,自是怦然心动,与陆妙想也不是初见,但陆妙想这样面若桃花容光焕发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看到,再次惊艳,不过并没有多想,也没敢多看,怕陆妙想着恼,说道:我问缝衣针在哪里,我要先把娘子烫伤的水泡挑破。

    陆妙想哦的一声道:缝衣针在窗前那只荩草衣箧里能找到待贫尼来找吧。

    陆妙想本想做点事让自己分心,但身子甫动,勤快且麻利的曾渔就已经提起小圆杌上的灯笼往窗前去了,一边说:陆娘子安坐,我能找到。

    曾渔很快就找来一根缝衣针,却又道:陆娘子稍待,我到厨下舀一点茶油来,有茶油吗菜籽油,也行。

    曾渔提了灯笼转到后边厨房,找到油瓶,舀了一勺放在小碗里,端回东边木屋,听得昏暗中陆妙想压抑的娇喘,以为是烫伤疼痛难忍,安慰道:娘子且忍耐,搽了清油之后疼痛会稍减。

    为了看得清楚,曾渔把灯笼置于身边地上,灯笼光映着陆妙想小腿的肌肤几乎透明一般,莹白中透出淡淡轻红,让曾渔有亲吻的冲动,定了定神,用针将陆妙想左小腿的三个烫伤水泡挑破,因为没有其他东西好蘸油,就用右手食指蘸了菜油,轻柔地抹在烫伤处

    那陆妙想被曾渔这么温柔地搽油,感觉那指尖就象是抚琴一般,她的小腿肌肤也似乎布满了敏感的弦,随着曾渔指尖的上下摩动,细微的战栗从小腿迅速蔓延至周身,忍不住从喉底发出一声呻吟,娇微细颤,媚人至极

    正在给陆妙想伤处抹油的曾渔诧异地抬头来看,陆妙想面泛红潮,双眸晶晶亮,不时抿一下嘴唇,坐在床边还不甚安生,臀部经常挪移扭动,如坐针毡一般,这让曾渔觉得奇怪,陆妙想一向端庄冷艳,怎么今夜娇滴滴似要滴出水来,而且脸红得也异常,问:陆娘子身子还有哪里不适心里有点跳跳的,心想莫非陆妙想对他动情了,却又感到有些不对劲,不过是月亮圆了一点而已,就至于这么容易动情吗,若是这样,早就从了严世蕃了

    陆妙想如火,已经无法自制,饮食男女在这种时候往往就会给自己寻找妥协的理由,陆妙想昏昏地想:曾公子说是喜欢我的,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他呢,我不是严世蕃的侍妾,我也不是真正的出家人,我可以嫁给曾公子,为他生儿育女

    但内心深处还有一根弦在绷着,不停地提醒着她:陆妙想,你怎能这般不知羞耻,你这是怎么了内心反复挣扎,娇喘无法抑制,直想一头扑进曾渔怀里渴求爱抚

    曾渔这时也不再问陆妙想哪里不舒服了,抬眼定定的看着这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很是期待,却听陆妙想突然开口道:曾公子,请你娶小姿为妻吧

    曾渔自是不明白陆妙想内心的激烈挣扎,陆妙想之所以请曾渔答应婴姿的婚姻正是为了抗拒内心汹涌的,只要曾渔答应下来了,那曾渔就是她的晚辈,等同于女婿一般的,她拼死也要压抑住这种不伦之念

    求求你,曾公子,娶了小姿吧,求你了。

    陆妙想从床上滑下来,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声音急切。

    曾渔这时有点警觉了,陆妙想神情激动神态异常,绝对有什么毛病,道:陆娘子,让小生给你号号脉。拉过陆妙想的右手,三指搭在陆妙想右腕寸口处,甫一接触,就觉得陆妙想的手很热,再一切脉,脉象洪而且实,显得火气甚旺,与上回沉细的脉象大不相同,忙问:陆娘子,你今日服用了何种药物

    陆妙想脑袋昏昏沉沉,手被曾渔拉着,身子就歪靠在曾渔身侧,娇哼道:上回薛医生开的药还在服用呢

    曾渔道:不对,薛医生的方子我看过,不会这么快就有这样洪实的脉象,你还吃了什么补品没有,比如麝脐蜂房之类的

    陆妙想伸臂搂住曾渔的脖子,热热的鼻息喷在曾渔颈间,说道:我没有吃那些,贫尼是出家人,怎么会吃麝脐呢曾公子,求求你,求你了声音娇婉,媚入骨髓。

    陆妙想已经忘了是求曾渔娶婴姿了,只是喃喃说着求求你,求你了,在曾渔听来,这绝美佳人是在求他爱抚,不禁血脉贲张,左手情不自禁搂住陆妙想细软的小腰,手掌贴在陆妙想腰臀间轻轻抚摩,虽然隔着两层布纱,犹能感觉得出这女子肌肤的娇嫩

    曾渔手臂一紧,陆妙想啊的一声娇呻,腰肢一软,上身微仰,滚烫的更加紧贴在他身上,曾渔但觉口于舌燥,胯下已是坚勃如铁,右手往陆妙想腰间伸去,待要解衣,却听陆妙想又喃喃道:曾公子,娶了小姿吧,娶小姿为妻好不好,求求你

    脑海里似有电光划过,曾渔猛然意识到陆妙想是被下药了,下了媚药,不用猜也知道是严世蕃下的,严世蕃被陆妙想持刀赶跑,他正好赶上,这是要便宜他了吗

    曾渔双手抱着陆妙想不动,口里有些气喘,心里天人交战,他很清楚陆妙想被媚药的刺激下已经昏昏如醉,他若顺势而为,那他与陆妙想马上就能效鱼水之欢,他不是也梦见过这妙不可言的情景吗

    他曾九鲤虽非坐怀不乱的圣贤,但也决不是卑鄙无耻之徒,陆妙想可敬可爱,今夜抗拒了严世蕃的媚药引诱,他若趁此机会夺了陆妙想的贞操,痛快是痛快了,可与上清镇的曹谎子又有什么区别呢,曹谎子该死他就不该死

    他的确爱慕陆妙想,但从没想过在这种情境下占有陆妙想的身子,做这种事不但对不起陆妙想,也对不起自己,曾九鲤,你不是这样的人

    曾渔猛掐自己大腿,让疼痛压抑冲动,把陆妙想身子扶正,说道:陆娘子,你定是被严世蕃下了春药,你等一下,我去舀一瓢凉水给你喝,药性很快就能解。

    但凡媚药都是性热,遇冷水则药性消解。

    曾渔让陆妙想靠坐在八步大床边,他跑去厨下舀水,不及提灯笼照路,不慎被紫砂壶尖锐的碎片扎了一下脚,扎穿了鞋底,左脚板底一阵锐痛,他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放在方桌上,然后拎着左脚把碎壶片拔了,似乎出了点血,这时也顾不上了,平举着水瓢跑回东屋,歪靠在床边星眸微饧娇媚万端的陆妙想让他喉咙一紧心头一热,真想把瓢里的水一泼,抱了陆妙想上床啊,但最终还是把水瓢喂到了陆妙想嘴边,说道:陆娘子,喝口凉水。

    陆妙想也是口于舌燥,闻言半闭着眼睛喝了两口水,清凉的水顺着喉咙直下胃腑,所过之处好象水龙灭火一般,躁动的内心清净了一些,睁开眼睛看着曾渔,眼神惭复清明

    曾渔举着水瓢道:再喝两口吧,严世蕃下的媚药颇为霸道,暂不知对陆娘子身体有没有损害

    陆妙想方才虽然昏昏沉沉,却并非如昏睡那般失去意识,对自己的举动是一清二楚的,只是约束不住自己而已,对曾渔抱她抚摸她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拒绝,觉得极是享受,这时理智渐复,愧悔渐生,接过水瓢大口大口地喝,喝一半流一半,缁袍衣襟都湿了

    曾渔正待说慢慢喝,不要急,却见陆妙想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就跑,曾渔一时错愕,不知陆妙想要于什么,迟疑了一下才追出去,清泠泠月色下,就见陆妙想已经跑出柴门外,忙问:陆娘子你要去哪里

    陆妙想不答,一双小脚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跑得飞快,片刻间到了介溪边,也不止步,径直踏进溪流,俯身两手掬水,不停往自己脸上泼洒,眼泪和溪水一起流淌,呜咽哭泣声让曾渔心碎

    这一章自感写得很好,请求票票鼓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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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客介绍:
一笔好字不错,二等才情不露,三斤酒量不醉,四季衣服不当,五子围棋不悔,六出昆曲不推,七字歪诗不迟,八张马吊不查,九品头衔不选,十分和气不俗——清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