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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兄弟 (八 上)

    第四章兄弟(八上)

    望着软棚汽车卷着雪粒和烟尘去远,赵天龙的脸上隐隐又透出了几分黯然。临时被找去开会的人里头又没有他,他这个曾经在草原上威名赫赫的独行大侠,如今居然连周黑碳都比不上了。虽然从他决定退出江湖那一刻算起,到现在才过了不到半年时间。

    “找时间去跟斯琴说一声吧!”张松龄能感觉到赵天龙心中的失落,走上前,故意找另外的话题分他的神。“最迟明天早晨,咱们就得往回返了。你不去跟她告个别,她肯定会生气!”

    “她才不会呢!”赵天龙摇摇头,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然而没过几分钟,他就借口去给黄膘马更换马蹄铁,转身出了院子,并且一直换到了天色完全黑透了,才带着一脸的幸福走回了宿舍。

    “定心丸吃过了?”张松龄一看到好朋友那幅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事已经完全被化解掉了。走上前,笑着调侃。

    “嘿嘿,嘿嘿!”赵天龙的红着脸点头,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老吕他们呢,回来了么?傅作义将军那边怎么说!”

    “早就回来了!要不是为了等你,我们今晚已经走在回去的路上了!”周黑碳也从门外窜了进来,抽动着鼻子在赵天龙身上左闻右闻,“嗯嗯,嗯嗯,这是什么味道啊?好奇怪?我怎么从来都没闻见过?!”

    “滚!”赵天龙的脸色愈发红润,仿佛有血滴要从黝黑的皮肤下往外渗,“想走你尽管走好了,哪个需要你等?!”

    “那可不行,倘若把你给丢了,今后要是有人上门来寻夫,我们拿什么赔给人家啊!”好不容易在跟赵天龙的嘴架中占了一次上风,周黑碳岂肯轻易放手?拉住对方的一只胳膊,继续像只寻食的野狗般乱嗅,“胖子,你也快过来闻闻,真的味道很怪哎!”

    “你.......”赵天龙没勇气跟他纠缠,拼命往回扯自己的胳膊,“你别顺嘴胡说,我身上还能有什么味道?!哪个像你,这几天除了打猎,其他时间全都腻在女人堆儿里边!”

    “哈!被我说中了吧。是女人身上腻出来的味儿!”周黑碳立刻跳了起来,顺着赵天龙话里的破绽拼命往深挖,“怪不得我觉得这么奇怪,说,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闭嘴!你再说,别怪我揍你!”赵天龙这下彻底心虚了,挥着拳头恶狠狠地威胁。

    周黑碳抱着脑袋躲进了张松龄身后,一边藏,一边大声呼救:“救命啦,救命啊!赵天龙要杀人灭口啦,赵天龙要杀人灭口啦!”

    “行了,行了,行了!”张松龄伸出胳膊拦住已经濒临暴走的赵天龙,然后又反手从背后揪出得意洋洋的周黑碳,“别闹了,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你吃饭没有?没吃的话,我给你在火炉上烤俩馒头!”

    “吃过了!”赵天龙低着头,不敢看张松林的眼睛,“你们也都吃过了吧!斯琴那边有点儿事情让我帮忙,所以,所以我回来就稍微晚了些!”

    “我们可都饿着肚子呢!吕队长不让大伙吃,说一定要先等你回来!”周黑碳躲在张松龄身后,冲着赵天龙猛做鬼脸。

    “你别听他的,我们都吃过了!”张松龄笑着打断,“干粮也都准备好了!包括你的那份。”

    “噢!”赵天龙感激地点头,“那就是说,傅作义将军同意咱们先前那个计划了!”

    “也没完全同意,让黑子跟你说吧!他跟老吕一起开的会,掌握的是第一手资料!”张松龄想了想,把介绍会议内容的工作转交给了周黑碳。

    周黑碳立刻就得意了起来,仰起头,低声咳嗽,“嗯嗯!这个么.......”

    “那等会儿我去问老吕!”赵天龙才不想给他摆谱的机会,拔腿就往屋子外面走。周黑碳一见,赶紧起身挡住屋门,“行了,你别去麻烦人家老吕了。他年纪大,估计这会儿早就睡下了。简短跟你说吧,傅作义将军觉得小黑胖子先前那个办法,非常有创意。正好他也要发起一场战役来响应南方战场,便把这次行动的主攻的目标定成了包头。明天早晨,晋绥军就会跟咱们一起出发,先给小鬼子点颜色看看!”

    “噢——!”赵天龙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明白到底是张松龄的那个提议影响了傅作义将军的决定,还是晋绥军原本就已经准备给小鬼子一个教训,所以顺水推舟接受了张松龄的提议。但是不论如何,请傅作义出兵把草原上的水搅混这一目的算是达到了。当战役发起之后,周黑碳的独立营,也就顺利从小鬼子心中势必剪除的对象,变成了无足轻重的次要目标。安全跳出重围的希望大增,甚至有可能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摆脱鬼子和伪军的联手追杀。

    “除此之外,傅作义将军还会派一个师的兵力,去威慑李守信。然后从第二百一十一旅中,专门抽调出一个骑兵团,向东运动,给察哈尔一带的小鬼子施加压力!”周黑碳显然处于亢奋状态中,说话的时候两只胳膊不停地上下舞动,“如果攻打黑石寨的小鬼子们不肯见好就收,骑兵团就会直接压上去,与老子的独立营一道来个里应外合,彻底消灭了这群王八蛋!”

    “嗯!”赵天龙往后稍稍躲了躲,免得被周黑碳无意间喷一脸口水,“老九那们能守那么长时间么?我是说,一直坚持到骑兵团赶到地方?那可也是七百多里地呢,即便骑兵团不吝啬战马昼夜行军,也得三、四天功夫!”

    “黑石寨的城墙都是石头的!”周黑碳想了想,声音稍稍转低,“如果小鬼子带的大炮不多的话,一时半会儿估计破不了城。只是这样的话,老九他们那边伤亡估计就要大了!不过如果能换得这一整个中队小鬼子的性命,老九他们也算值了!”

    “吕队长已经通过八路军在五原城里的联络处,跟王队长用电报联络上了。王队长说他马上就会带兵去袭击小鬼子的屯垦点儿。小鬼子如果不想让他们辛辛苦苦建立的那些屯垦点儿都被连根拔起来,就必须从黑石寨下分兵去救。”张松龄想了想,在一旁低声补充。

    整个行动计划,包括晋绥军和八路军游击队两方面的,都跟他下午时的设想差不多。这让他觉得非常有成就感。所以不介意将自己喜悦,拿出来跟好朋友们分享。

    赵天龙的脸上立刻涌起了几分佩服,上上下下打量着张松龄,大声夸赞,“真行啊,你!不光傅作义将军接受了你的建议,就连咱们红爷,也跟你心有灵犀了一把!”

    “王队长向来不会做跟咱们游击队实力不符的买卖”张松龄摆摆手,不敢贪功,“我先前的设想,也是根据咱们游击队目前的实力提出来的,王队长比我还了解这些,当然更不会冒冒失失地直接带兵去跟小鬼子硬拼!”

    “那也是你脑瓜转得快!”赵天龙笑着点评,顺手还不忘打击一下周黑碳,“不像某些人,着急了就只知道哭天跄地!”

    “我当时不是关心则乱么?”周黑碳被人当面揭了短,立刻红着脸大声辩解,“毕竟被堵在城里头的,都是我们黑狼帮的弟兄。”

    “现在呢,现在你怎么有不着急了?!”赵天龙撇了撇嘴,继续冷言冷语。

    “现在我不是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想办法了么?”周黑碳硬着脖子强辩,“况且你们也说过,着急没用。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今后怎么给弟兄们报仇!”

    “我看,是傅作义又许给你什么好处了吧!”凭着对周黑碳多年了解,赵天龙信奚落。

    “没有!没有!”周黑碳大声否认,但脸上的尴尬表情,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虚。

    赵天龙和张松龄两个齐刷刷地经目光转向他,盯着他的眼睛撇嘴冷笑。被二人的目光逼得无路可退,周黑碳挣扎了片刻,沮丧地承认,“好吧!傅作义将军的确答应给我补充一个营的军火了!但那也是等我把队伍招满一个营之后的事情!跟这次的战斗没什么必然联系!”

    “你小子啊!”赵天龙和张松龄一起摇头,目光之中除了奚落之外,亦带上了几分羡慕。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周黑碳接受晋绥军改编这一步,目前看起来是走对了。至少,傅作义是个有担当的人,不会让他的独立营白白牺牲。

    “别这么看我!你们游击队,也没少得到好处!傅将军在会上亲口答应,等到明年开春,就会专门运送一批物资去察哈尔,支持当地抗日武装的建设!”周黑碳不肯独自承担两个人的打击,大声还嘴。

    兄弟三人嘻嘻哈哈,很快就把各自掌握的情况交流完毕。当天夜里踏踏实实睡了一觉,养足精神。第二天早早爬起来吃过了送行饭,在晋绥军的几名基层干部的欢送下,将队伍带出了五原城。

    才离开城门不远,就看见通往东方的大道旁停着几匹骏马。马背上,斯琴带着两名贴身侍女,笑盈盈地跟大伙挥手。

    “还不快过去!”周黑碳用力推了赵天龙一把,促狭地嚷嚷。“有什么话慢慢说啊,不着急。我们走得慢,怎么耽误,你都追得上!”

    斯琴被嚷得满脸通红,立刻用力磕打了一下马镫,挥舞着皮鞭冲了上来,朝着周黑碳的肩膀乱抽,“该死!我们两个说多长时间,关你屁事!有种你这辈子不要讨老婆,就一个人当光棍子!到时候,我们俩随你怎么笑!”

    “哎呀!哎呀!”周黑碳被打得大声讨饶,“可了不得了,还没成亲,都护上老公了!这要是成了亲,今后谁还再去龙哥家里啊。哪句玩笑开得狠了,都少不了一顿皮鞭子!”

    “呸!我别人不抽,专门抽你,见一次抽一次!”斯琴红着脸啐了一句,放下皮鞭,将头转向赵天龙,“龙哥,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有话你就在这儿说呗!”赵天龙也红了脸,口不对心地回应。但是他的手脚却出卖了他,不听使唤地促动坐骑,跟在了斯琴的身边。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里,斯琴领着他缓缓离开大道,转过几棵孤零零沙柳,看看距离大伙已经远了,才跳下坐骑,低声说道:“这次回去,你一定要小心!我知道你是个英雄,所以也不拖你的后腿。但在跟小鬼子打仗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像原先那样不分轻重,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还有一份属于我!”

    “我知道!我不随便跟人拼命就是!”赵天龙也跳下坐骑,低声回应,“你去了重庆那边也小心。我听小胖子说,那些当官的都特别有心眼儿。看你有利用价值时,就像捧月亮一样捧着你。可一旦你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他们就会想方设法置你于死地。当年,小胖子所在那个团的团长就是稀里糊涂死在这群人手里的,你可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

    “我会的!你放心!”斯琴轻轻点头,看向赵天龙的目光宛若两道春天的溪流,“我能感觉到谁是真正对我好,谁是在想利用我。如果不是为了阿爸留下来的家业,我根本就不会考虑去重庆。可既然去了,就总得拿到个结果再回来!”

    “那是自然!”赵天龙理解地点头。“换了我是你,也一定回去重庆。德王他们那些人长久不了,小鬼子在草原上坏事做绝,也肯定成不了大器!”

    “你能理解我的选择就好!”斯琴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天,我一直有些担心。担心你觉得我变了,慢慢跟我疏远。可周围全是外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赵天龙心里大窘,赶紧用力摆手,“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明白你,我真的明白你!”

    斯琴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龙哥,你不要打断,慢慢听我说。自从当年你师父带着你离开,我就想,等我长大之后,一定要把你给找回来!后来在草原上遇见了你,你却不肯认我,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可即便是那样,我依旧相信,你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你总有一天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自己出现在我面前........”

    “我,我.......”赵天龙眼睛一热,胸口立刻被温柔给填满,“我,我当时真的不是故意想伤害你。我,我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斯琴将身体靠过来,用手指掩住赵天龙的嘴巴。“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可是,龙哥,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个人,这颗心,都是你的。无论你贫贱还是富贵,也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不会变。我知道这些日子让你很苦,很累。但是我相信我们两个,不会连这样一丁点儿大的难关都闯不过!”

    “我,我.......”赵天龙又是惭愧,又是感动,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斯琴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他,将自己的脸贴到了他的胸口上,“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心脏掏出来给你看。那里边除了你以外,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我,我也是!”感受着来自胸口处的温热,赵天龙心潮起伏。“妹子,你放心。我这个人虽然偶尔会犯浑,会自己给自己找烦心事。但,但是却一心一意地希望你过得好。哪怕,哪怕为了你舍了性命,我,我也......”

    “不要,不要!我不要你为了舍了性命,也不要你为我受任何委屈!”斯琴用力抱着赵天龙,仿佛自己一松手,对方就会长上翅膀飞走一般,“我要你一生一世陪着我,从现在陪到八十岁,一百岁。等哪天我们两个都老了,就找一口巨大的棺材埋在一起。他们汉人有句话,叫生同衾死同椁!在我心里,那就是说的我和你!”

    “我也这样想!”赵天龙郑重地点头,双手捧着斯琴,宛若捧着一件无价之宝。二

第四章 兄弟 (八 中)

    第四章兄弟(八中)

    亲眼目睹了一场长亭送别,无论是独立营的弟兄,还是游击队的战士,每个人心里都觉得甜丝丝的。仿佛被送别不仅仅是赵天龙,还包括他们当中的每一个。而站在远处依依挥手的几个女子里头,也有一个凝望的目标是他们自己一般。

    除了甜蜜之外,就是一抹无法抹去酸意了。仗着跟赵天龙关系熟,周黑碳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出言调侃,“我说龙哥,你准备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看样子用不了几天了吧!上门提亲的聘礼准备好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兄弟帮你凑一份子!”

    “不急,不急,怎么着也得等斯琴从重庆回来!”明知道对方是在拿自己开涮,赵天龙依旧不愠不火地回应,“如果那时我手头紧,说不定真的要找你借一点儿。谁让我认识的朋友里边,只有你一个有钱人呢!”

    “我呸!”一番唇枪舌剑都扎在了棉花上,周黑碳甭提有多憋得慌了,狠狠冲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叫嚷,“你可真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没钱时记得我这个朋友,娶媳妇时怎么不捎着我一道呢?!”

    “也行啊!斯琴身边那两个小姑娘,荷叶和藕枝,你看上哪一个了?要不我跟斯琴去说说,把两个都让你娶了?”赵天龙正值春风得意,嘴巴也变得非常灵活。顺着周黑碳的话头,轻而易举地将其挤兑得没了脾气。

    两个侍女虽然都是美人胚子,身份却属于王府的私奴。虽然斯琴不会真的将她们姐妹当奴隶看,可按照草原上的传统,这两个女孩的丈夫,却必须是王府里面高级仆从。当现任的老管家和帐房亡故之后,理所当然地接替王府的管家、帐房之类重要岗位。将来她们的儿子,女儿,则是小王爷的伴当,贴身丫鬟,如此一辈传一辈,世代都要比王爷夫妇低一头。

    周黑碳好歹也是晋绥军的营长了,自然不肯为了娶个美女投身王府去给斯琴当管家。鼓着腮帮子运了好半天气,才恶狠狠威胁了一句,“你,你甭得意。等着,等你娶她过门那一天,我一定会带齐了兄弟去凑热闹。”

    “好啊!我还正愁自己这边没什么亲戚朋友呢!你把一个营的弟兄都带来正好,大不了,我围着月牙湖摆流水席!先跟弟兄们混个脸熟,等你周黑子结婚时,也好带着游击队的弟兄去还礼!”

    “你.......”周黑碳再度丢盔卸甲。即便在赵天龙和斯琴结婚时,他真的把一整个营的弟兄都拉去吃大户,也不过是四五百张嘴巴的事情。况且独立营目前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连的规模,照着满编还差着很远。而如果赵天龙存心给他捣乱,在他结婚时登门道贺的,可就不止是喇嘛沟游击队了。只要斯琴女王爷一声令下,整个乌旗叶特右旗的牧民,都可以算进宾客队伍。到时候一个人拿着一把干蘑菇做贺礼,光吃饭,就能把他周黑碳活活给吃成穷光蛋。

    “行了,你还是先想想,到哪去找自己的那一位吧?”见周黑碳再度被憋得脸色发青,赵天龙耸耸肩,做出一副我不屑跟你斗的姿态,催动坐骑到前面去替大伙开路。

    “德行!”周黑碳冲着他的背影不满地囔,“不就是名草有主了么,有什么好得意的。要不是你下手早,说不定斯琴会看上谁呢!”

    嘟囔完了,心里却又涌起了几分失落来。以前自己是黑狼帮帮主,过得是哪里死哪里埋的日子,自然也顾不上想什么娶妻生子,为老周家延续香火。而如今自己好歹也是正规军的营长了,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已经拿得出手。可举目四望,认识的屈指可数的女人当中,又有谁配得上与自己并辔驰行呢?!

    “羡慕人家了?”见周黑碳的笑容有些萧索,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彭学文凑上前,低声询问。

    “不关你的事!”周黑碳扭头横了他一眼,咬着牙回应。“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论年龄,我比你小好多呢!”

    彭学文摇摇头,丝毫不以周黑碳无礼态度为意,“老家那边早就给我安排好了亲事,只要我抽空回去一趟,就可以把她娶进门来。只是我这边一直抽不出功夫而已!”

    “身在福中不知福!”周黑碳满脸羡慕嫉妒恨,低声回应。

    “女人么,早有晚有还不都是一个样!”彭学文笑了笑,继续低声开解,“不过你现在真的不到着急的时候,虚岁才二十出头的营长,不光在晋绥军,整个国民革命军里头也没几个。回去后好好折腾两年,在黑石寨那边把局面打开了。到时候,只要你的英雄事迹一见报。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学生,会排着队找上门来?!”

    “呸,你就给我鼻子上挂胡萝卜吧你!”周黑碳笑着啐了一句,满脸憧憬,“希望真的有那么一天吧,到时候,我一定请你老彭在旁边帮我把关,怎么着也得挑一个比斯琴差不多的女人出来,省得姓赵的天天在我面前得瑟!”

    “一定,一定!”彭学文笑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到时候要是没有女学生找上门,我就从我的亲戚里边帮你寻觅一个。保证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无论走到哪,都绝对拿得出手!”

    “那我不就得管你叫大舅哥了?!”周黑碳听得高兴,顺嘴调侃,“连带着小黑胖子,也成了我的连襟?!”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彭学文的脸色黑了下来。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戳到的对方心中的痛处,赶紧抬起手来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低声说道:“哎!看我这张嘴啊,一高兴就没把门的!老彭,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这个人读书少,说话向来不过脑子!”

    “没事儿!”彭学文摆摆手,笑着回应。脸上的表情却带着一股抹不去的黯然。周黑碳是有了名的口无遮拦,他即便脾气再差,也不能为几句不经意的玩笑话,跟对方翻脸。更何况这次再度被派往察北,周黑碳的独立营还是他能正常展开工作的必要依仗。无论于公于私,双方都要保持一个相对密切的关系。

    然而那句大舅哥,却着着实实戳在了他心中的伤口上。颍州彭氏是个枝繁叶茂的地方望族,这一代中目前还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至少能达到两位数以上。但无论哪一个,彭学文都没拿她们当过亲妹妹看待。虽然她们都跟他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

    在彭学文的心里,他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已经亡故的彭薇薇。当年发生在葫芦屿火车站的惨案如同一根刺,永远都扎在他的心窝子上。不能轻易触碰,一碰就会鲜血淋漓。为了让这根刺不再疼,他甚至想过凭借说服斯琴去重庆的功劳,给自己谋一个远离黑石寨,再也见不到张松龄的职位。谁料阴差阳错,军统局的某位要员居然看中了他‘独立在敌后开展工作的能力’,把他升了一级之后,又给派了回去。

    这次升迁,十有七八是惩罚,而不是奖励。彭学文虽然涉足官场的时间不是很长,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必有猫腻。在授业恩师马汉三的点拨下,他甚至隐隐猜到上头对自己不满的原因:与游击队走得太近,太勤,太主动。然而,只要张松龄还在游击队里边,他就无法让自己狠下心来,像其他地方的军统部门那样,对待***人游击队严防死守,甚至在需要时刻落井下石。

    那是他的妹夫,唯一的妹夫。虽然对方从来不承认他彭学文这个大舅哥。可是如果他彭学文真的做出什么伤害到张松龄的事情来,妹妹彭薇薇的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原谅他。他已经因为争一时意气,将妹妹年青青的就推进了鬼门关。他不敢也不忍再次伤害她,虽然彭薇薇已经不可能再受到任何人世间的伤害。

    “要不,咱们这就骑马找个没人的地方,你狠狠抽我两鞭子!放心,我绝对不会还手,也不会在心里记恨你!”见彭学文脸色始终无法恢复阳光,周黑碳又试探着道歉。与彭学文一样,他也很在乎与对方彼此之间目前这种非常亲密的伙伴关系。如果把蒋委员长看作真命天子的话,在周黑碳眼里,彭学文就是天子派到自己身边的锦衣卫。自己今后能不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甚至能不能成为委员长眼中的国之干城,彭学文定期送往重庆的汇报,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周黑碳可不愿意做一个终日跟小鬼子拼命,到头来却在上司眼里一无是处的傻瓜蛋!虽然在目前,蒋委员长还不太可能有时间关注到他这个小小的营级干部。

    “真的没事,我昨天晚上没睡好,有点累。在马背上眯一会儿就好了!”彭学文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然后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正准备睡上一觉把心中的痛苦忘掉,身背后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彭学文扭过头凝神细看,只见自己的授业恩师,军统察绥站的站长马汉三和秘书处主任刘玉珠两个风驰电掣地向自己这边追了过来。(注1)“站长,刘主任,你们找我?”彭学文不敢怠慢,赶紧兜转马头迎了上去,同时大声报出两人的身份。

    “马站长,刘主任,你们两个怎么来了?!找彭专员有事情么?在五原城时,周某就想登门拜访两位。谁料两位公务繁忙,周某一直没得到机会!”周黑碳闻听,也赶紧拉住坐骑,主动向马汉三和刘玉珠两个打招呼。并且立刻叫过一名心腹,大声命令:“赶紧去通知吕队长和龙哥,让他们停下来等一等再走。马站长这边,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大伙吩咐!”

    “不用了!我只找彭学文,与你们都没关系!”马汉三摆了摆手,大声喝止。他天生眼睛有点斜视,不肯正面看人的时候,更显得桀骜无比。然而周黑碳却不敢生气,陪着笑脸,连连点头,“那好,那好,我带着弟兄们先走几步。你们师徒两个慢慢聊!”

    “不用了!”马汉三根本不会领一个小营长的情,看都不看,大声说道,“你们尽管走你们的,彭副站长另有任务,暂时不能你们一道回察哈尔了!还有小齐,小余,你们几个也留下,跟着彭副站长一道去执行新任务。先前的任务到此为止!”

    “哎!”“是!”大齐和老余两个愣了愣,慌忙拨转马头。饶是跟自家师父关系处得近,彭学文也被马汉三突然将自己拦回去的举动弄得有些头脑发懵,四下看了看,带着几分惊诧问道:“站长,新任务非得我去不可么?!我这边.......”

    “怎么,你翅膀硬了,学会跟我讨价还价了!”马汉三的脸色登时变得非常阴沉,瞪了他一眼,大声喝问。

    “哪,哪能呢!”彭学文被问的额头淌汗,犹豫了一下,低声解释,“我,我这次为了帮独立营解围,还弄了一批军火,如果.......”

    “几挺捷克式而已,随便给他们分了就是。分完了就赶紧回城,我在城里的联络处等你!”马汉三想都不想,大声做出决定。随即,将坐骑奋力一拨,风驰电掣般沿着来路跑远。

    “上面刚刚安排下来的任务,对改变晋绥一带的敌我双方形势至关重要!”秘书处主任刘玉珠心性相对平和,压低了声音,向所有人解释,“咱们晋绥站刚刚建成没多久,得力的人就这么几个,如果小彭不回去,站长就得亲自出马了!”

    “我这就回!把武器的去向安排好了立刻就回!”闻听此言,彭学文不敢再拖沓。赶紧派老余把走在前面的老吕和张松龄两人也喊了回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利用职务之便弄来的掷弹筒、手雷和捷克轻机枪,逐一分配给独立营和游击队,“机枪一家一挺,子弹你们看着分。掷弹筒和手雷,眼下只有小胖子会使,先让他管着,黑子你派几个眼神好的给他当徒弟。等执行完了这趟任务,我再想办法帮独立营也弄一门,到那时,估计你的人也能出徒了!”

    “行!”知道彭学文时间紧迫,无法过多耽搁。周黑碳和张松龄两人齐声答应。

    彭学文又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把非常精巧的贴银撸子,直接按在了周黑碳手里,“这一别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再见,帮你娶媳妇的事情,估计有点玄了。这把枪是别人送我的,好像还值一点钱。以后你周黑碳看上了谁家的女人,拿去当个定情信物。别老是大大咧咧地拿人家不当回事,女人么,还是要用心点儿才能追到手。”

    “这,这怎么好,怎么好意思.......”如果说先前周黑碳还因为彭学文把掷弹筒给了张松龄而稍稍有些不满的话,此刻心里却只剩下感动了。马牌儿撸子,枪柄上双面贴银。来五原城第一天被傅作义将军召见时,对方腰间别的,好像就是类似的型号。当时就让他周黑碳看得两眼发直,只是没勇气向自己的大老板讨要。没想到彭学文在旁边已经留上了心,并且悄悄帮忙弄到一支同样的。(注2)“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东西子弹难弄,也就能当个礼物去糊弄女人!”彭学文笑着替周黑碳整理了一下军容,然后将大方向所有朋友挥手,“诸位,咱们后会有期!”

    “彭专员保重!”“后悔有期!”“有时间常来黑石寨看看我们啊,我们请你吃烤全羊!”大伙七嘴八舌地回应着,挥手送彭学文远去。

    直到对方的马蹄声消失,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已经挥酸了的胳膊。互相看着,非常好奇的议论道,“到底是什么任务啊?居然让马汉三亲自追出这么老远?”

    “估计是非常重要大事!他不是马汉三的弟子么?师父眼里,当然是自家弟子最值得相信!!”

    “也是!”众人议论着,感慨着,策动着战马,一步步将五原城抛在了天地相接的边缘。

    注1:刘玉珠,资深军统特工,马汉三的贴身秘书。男,

第四章 兄弟 (八 下)

    第四章兄弟(八下)

    转眼出了晋绥军控制区域,前方视野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沿途再也见不到濒临春节时北方农村那特有的热闹景象,无论是汉家村寨和蒙古人聚居部落都死气沉沉的,难得有活物在屋子或帐篷的外面走动。即便是一些曾经以繁华而闻名的大集镇,也都凋敝的宛若刚刚爆发过一场瘟疫般。北风夹着雪粒从集镇内的街道上扫过,砸得道路两旁房间窗子外的牛皮纸啪啪作响。而那些躲在牛皮纸后的人们却连露出头打扫一下窗台上雪沫的勇气都没有,胆战心惊地看着张松龄等人的马队从自己家门前跑过,双手合在胸前,不断喃喃祷告,“喃无阿弥陀佛,喃无阿弥陀佛,喃无阿弥陀佛.......”,好像住在西天上的佛祖真的能显灵,将所有灾难和风雪一并带走一般。

    拜傅作义部的异常调动所赐,伪德王吓得将距离五原城比较近的所有兵马都拉回了归绥和包头两地,龟缩死守。那些规模不太大的城镇,再也没有一兵一卒。而那些规模颇大,但战略地位不高的城镇,也只剩下少量伪军象征性地驻扎。看到张松龄等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镇附近跑过,伪军们非但没勇气上前拦截,而且将炮楼上象征伪蒙疆联合政府统治权的四色七条旗都主动降了下来,以免惹恼了这支过路神仙,给自家带来灭顶之灾。

    既然伪军们不主动生事,张松龄等人也懒得找他们的麻烦。催促着坐骑全力赶路,只一天时间,就足足跑出一百四十多里。

    由于出发前做了充足的长途奔行准备,队伍中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带着两匹备用战马。沿途轮番换着骑乘,百余里的路途对战马根本不会造成什么损伤。但是马背上的骑手们的体力却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跑下去难免会有人掉队。所以不待天色发黑,大伙就找了个相对偏僻的汉人村落,跟里边的大户借了院子休息调整。

    第二天早晨养足了精神出发,又是一百四十余里。沿途虽然零星遇到了几群正饿得两眼发黑的草原野狼,但是在中正式步枪和捷克造轻机枪面前,这些野狼只能算做送上门来的皮货贩子。丢下二三十具尸体之后,就夹着尾巴逃走了。害得周黑碳晃着脑袋连连大叫不过瘾,仿佛自己此行是专程为了打猎而来一般。

    与周黑碳的轻松惬意相反,自从离开五原城后,游击队长吕风的表现就日渐紧张。非但沿途每经过一个村落,都会命令麾下的战士们加强戒备。到了晚上睡觉时,还总不忘了在营地附近明里暗里安排下好几道岗哨。即便独立营的人晚上起来走动,也要问明了口令方才肯放行。

    独立营的弟兄们刚刚从马贼转职过来没几天,哪能受得了如此严格的纪律约束?头两个晚上,还能看在双方之间的合作关系上,勉强忍让。到了第三天傍晚扎营之时,又看到吕风开始神经兮兮地指派岗哨,便再也按奈不住野性,阴阳怪气地说起俏皮话来!

    “要说咱们弟兄真是好命啊,每天夜里睡觉,都有这么多警卫在外边帮忙站岗!这要是在五原城里,恐怕是当了旅长才能有的待遇吧!弄不好,师长家门口都未必会藏着这么多人!”

    “师长哪够了?人家傅作义将军的官邸里,才只有一个警卫排!”

    “那咱们可真得好好谢谢游击队的弟兄!”

    “可不是么?这大冷天的,半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们还瞪大了眼睛不睡觉,你说这得多大精神头啊!”

    “........”

    “都给我闭嘴!”周黑碳在旁边听得心中懊恼,扯开嗓子,大声断喝,“人家游击队好心照顾你们,难道还照顾出仇来了?!谁他娘的再身在福中不知福,今晚老子就派他去值夜。看看你们一整个晚上不睡觉,第二天还有没有劲头说废话!”

    “是!”独立营的弟兄们不敢惹自家营长发怒,吐了下舌头,躺在各自随身带的狼皮筒子里头闭眼假寐。

    “都他娘的是没见识的孬货!五原城里,跟荒郊野外能比么?人家正规部队在野外扎营,哪个不是把岗哨布置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也就是你们这些土包子才散漫惯了,半夜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骂过了麾下弟兄,给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找足了颜面。转到没人处,他则悄悄地拉了一把张松龄,低声问道:“你说,你们家老吕是不是有点儿太小心了点儿。附近又没敌人,他天天弄这么多道岗哨干什么,也不怕把手下的弟兄给累坏了!”

    “我也不太清楚!”张松龄也觉得吕风举止有些反常,摇摇头,低声回应,“来时路上,他可没这么谨慎。也许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吧!像他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家伙,有时候直觉很灵!”

    “还能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周黑碳笑着撇嘴,“德王那窝囊废都被傅作义给吓成缩头乌龟了,难道还敢专门派出人手来对付咱们?!再说了,他从哪里能得到到咱们的行踪?总不能把队伍散出去,像捞鱼一样满世界捞吧?!”

    “我真的不知道,要不然,咱俩一会儿去吕队长那边问问?”张松龄想了想,再度轻轻摇头。即便伪德王派往五原城里的奸细能探听到大伙的出发时间,敌人也很难派出队伍沿途截杀。草原这么大,通往黑石寨的道路又不止一条。隔得稍微远一些就可能擦肩而过,更何况这两天大伙在赵天龙的带领下,故意没走来时的那条。

    “去就去,早问清楚了,我也落个心里踏实。要不然天天看着你们游击队忙活,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周黑碳是个有名的好奇心旺盛,想都不想,大声答应。

    还没等二人转头去找吕风,对方却已经先跟赵天龙两个一道找了过来。远远地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将手指头压在嘴唇上喊道:“你们两个都有时间么?跟我来,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大伙开会讨论一下!”

    “有!”张松龄和周黑碳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应着,迈步迅速向吕风靠拢。

    副大队长吕风则转过身,带着大伙离开了临时借宿的院子,找了个不会打扰弟兄们休息的安静所在,再度停住脚步,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心里没把握,所以一直也就不愿意跟大伙说,免得大伙都跟着我一道睡不踏实。但既然今天独立营的弟兄们已经有意见了,我就不能再把话藏在心里了,以免.......”

    “您老别跟那帮小兔崽子一般见识!”周黑碳的脸立刻又开始发热,冲吕风拱了拱手,替手下弟兄们赔罪,“都是我平时教诲不严,把他们给惯坏了。您老就冲着我的面子,先原谅他们这一回。如果他们下次还敢再跟您没大没小,我保证狠狠拿皮鞭子抽他们!”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吕风笑了笑,大度地摆手,“我事先没把话说到明处,大伙不理解,也很正常。没必要斤斤计较!”

    “那......”周黑碳还想再解释几句,却被赵天龙用力扯了下胳膊,低声打断,“你别打岔,听老吕说!”

    “没事,没事!”吕风又摆摆手,笑容如丰收时节的老农一样宽厚,“我只是有一些无法验证的猜测想跟你们三个分享,算不上多重要。”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你们三个有没有没觉得,那个军统局的马汉三,来得太及时了么?头天晚上还没什么事情,第二天咱们刚刚离开五原城,他就突然另有重要任务交代了?!”

    “这个?”周黑碳的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皱着眉头沉吟,“不,不会吧!姓马的那家伙的确很不友好,但咱们跟他一直没什么来往,他干什么要坑咱们啊?!”

    马汉三当天的举动,的确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但是他也无法将此人的行为,往军统方面试图对大伙不利上猜。毕竟在此人到来之前,彭学文还一直竭尽全力地帮助大伙,并且主动请求跟大伙一道东返。如果军统局那边真的试图对大伙不利的话,作为察绥分站副站长的彭学文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也觉得不会,黑子现在可是傅作义的人!马汉三真的敢坑了他,以后还怎么在五原城立足?!”赵天龙想了想,也低声回应。“不过谨慎点儿也好,姓马的那幅长相,一看就是个心黑手狠的!”

    “你呢?小张,你怎么认为?”见四个人中已经有两个投了自己的反对票,吕风将目光转向了张松龄。

    “军统对咱们态度肯定不会太友好!”张松龄斟酌了一下措辞,很谨慎地表态,“但军统里边,也不全都是坏人。像彭学文副站长,他就一直没做过对不起咱们游击队的事情。不过我同意龙哥的观点,谨慎一点不算错。毕竟咱们在德王的领地里穿行,一不留神,就可能与伪军遭遇上!”

    三比一,听完张松龄的话,吕风立刻知道自己成了少数派。按照在游击队里养成的习惯,他便不再固执己见。“那好,我今天的猜疑,咱们就先不跟弟兄们说。明天开始,也尽量不在营地周围安排这么多岗哨。以免把大伙都弄得神经紧张,连觉都睡不安稳。”

    “岗哨还是照旧吧!我手下的弟兄也参加值夜,跟你们游击队的轮岗!”周黑碳心里却有点发虚,犹豫了一下,低声建议,“不过咱们得换一种说法。别人弟兄们说防备敌人,就说要帮大伙养成好的行军和宿营习惯。你们游击队是老师,我手下的弟兄都是学生。是我这个独立营长,主动请你们游击队帮忙训练队伍。”

    这个建议,倒是比先前的布置要合适的多。至少不会把大伙都弄得神经高度紧张。副大队长吕风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那从明天开始,咱们两支队伍就一起轮流值夜。咱们四个人,也排一下班儿,每两人一组,轮班负责一晚上,然后在小组内部再分前半夜和后半夜。总之,在进入游击队的控制地段之前,尽量保证别出意外!”

    “行!”其他三人爽快的答应一声,对老吕的提议表示赞同。

    大伙说干就干,从第四天起,晚上的值夜工作,就变成了游击队和独立营联合执行。一些散漫习性难改的老马贼们叫苦连天,怪话不断。却被周黑碳用手中的皮鞭,将反对意见强行给压了下去。

    连着两个夜班轮换下来,独立营的弟兄们也就习惯了新的变化。不再认为营地周围岗哨林立是多此一举,反倒觉得这样做也挺有意思,至少轮到睡觉的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把枪塞在后脑勺下,每天夜里都被咯得生疼。

    然而到了第七天头上,张松龄的身体却非常不客气地掉了链子。骑在马背上裹着厚厚的羊皮得勒,却依旧筛糠般哆嗦个不停。

    “你不是受风了吧?!”赵天龙第一个发现好朋友的表现不对劲儿,先拉住自己和对方的战马,然后迅速伸出蒲扇般的大巴掌,去摸对方的额头。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登时吓了他一跳。忍不住立刻就惊呼出声,“哎呀,这是怎么闹的。才值了半个晚上的夜班你就被风吹到了!早知道这样,昨天夜里我就不跟你轮换了!”

    “没,没事,你别大惊小怪的!”张松龄被烧得有些昏昏沉沉,推开赵天龙的胳膊,低声抗议,“别让弟兄们听见!也就是有点儿发烧而已。等待会有了地方宿营,喝一碗姜汤就能压下去!”

    “能压下去个屁!”赵天龙焦急地大骂,“都快把皮帽子给点着了,光喝姜汤,怎么可能压得下去?你等着,我这就想办法给你找点而草药去。这片山坡向阳的地方,应该还能挖到甜草什么的......”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周黑碳也被赵天龙的话惊动了,策马凑上前,伸手感受张松龄的体温,“哎呀,我的天!怎么会烧成这样!我知道了,你是口里人,不禁冻!真的娘的,我们几个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你是从南边来的了!”

    “赶紧找个地方把队伍停下来,我去挖草药去!”赵天龙不耐烦地推了周黑碳一把,大声催促。

    草原上自然环境恶劣,任何伤风感冒,都有可能因为治疗不及时,变成要命的大病。周黑碳和吕风知道事情轻重,立刻在附近寻找了个背风的向阳土坡,在坡下点起了篝火。又过了片刻,赵天龙拎着一大堆知名不知名草根返回,拿着行军锅开始用雪水熬药。转眼间,就熬出了一锅又浓又苦的黑色汤汁。

    也许是他的医术实在太差,也许是张松龄的身体状态实在扛不住塞外的寒风。两碗药汤子灌下去,非但没能令病情好转,反而将张松龄烧得连马背都无法自己爬上去了。

    “不行,咱们得加快速度赶回喇嘛沟去!疤瘌叔医德虽然不怎么样,治病却非常有一套。让他及早给胖子把把脉,保证能药到病除!”见张松龄被烧得已经迷迷糊糊,赵天龙焦急地说道。

    “那大伙就轮流抱着他赶路,别再心疼战马!反正距离喇嘛沟顶多还有一天半路程了,咱们咬咬牙,争取今夜就赶回山上去!”吕风心里也急得火烧火燎,想了想的,大声做出决定。

    游击队的其他战士虽然跟张松龄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在内心深处,却早已经把这个枪法精准,脾气温和并且待人礼貌的小胖子当成了自家兄弟。也纷纷跳上马背,主动用身体挡住四下吹过来的寒风。

    两支队伍不再吝啬体力,风驰电掣往喇嘛沟赶。这一个白天足足跑出了二百余里,眼看着已经进入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界了,走在最前方的吕风摆摆手,慢慢放缓了坐骑,“黑子,老赵,不太对劲儿。你们看那边......”

    “怎么了?让我看看!”赵天龙把怀里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张

第四章 兄弟 (九 上)

    第四章兄弟(九上)

    顶着寒风奔行了一整天,大家伙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猛然遭到敌军的偷袭,登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特别是独立营的那些前马贼,因为平素缺乏训练的缘故,在敌军的第一轮进攻中就乱成了一团。有的立刻将身子藏在马鞍另外一侧夺路狂奔,有的则慌慌张张地拔出刚刚分到手马刀准备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还有个别极不争气的,干脆直接滚落的地面上,双手抱住脑袋,等着敌军上前来抓俘虏。

    游击队战士们表现比独立营的弟兄稍微好一些,但也非常有限。除了机枪手大周迅速端起了捷克式,用连续三个点射将两百米远处的一挺歪把子打成了哑巴之外,其他人都在毫无组织的胡乱开枪,虽然令来袭者的攻势稍为停顿,自己这边却又有四个人被对面的子弹打下了马背,倒在冰冷的草地上,死不瞑目。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又是一阵刺耳的机枪声,在队伍的另外一侧,也冒出了大股的伪军。端着半新的三八大盖和丑陋的歪把子,向游击队和独立营的弟兄们倾泻火力。

    腹背受敌,战士们愈发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好在赵天龙清醒得快,抬手打爆了一名伪满洲小头目的脑袋,拨转黄膘马,掉头向来路奔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别恋战,转头,从来路冲出去!那边没有敌人,那边没有敌人!”

    虽然已经急得两眼冒火,路过张松龄的身旁,他依旧没忘了顺手抄起东洋大白马的缰绳,将早已被烧得人事不省的张松龄和抱着他的另外一名游击队员死死地护在了自己身侧,远离敌军火力的那一面。

    “往回冲,掉头往回冲,等缓过这口气来,再找敌人算账!”得到赵天龙的提醒和示范,周黑碳也迅速从震惊中收拢心神,举起两支盒子炮,一边左右开弓地向敌军发起反击,一边带领自己手下的兄弟向来路上溃退。

    副队长吕风年纪太大,反应比赵天龙和周黑碳两人都慢了小半拍。才拨转坐骑,就被一个子弹打在了左肩上。他身体晃了晃,双脚用力加紧马肚子,右手拔出傅作义赠给自己的瓦尔特手枪,将试图冲上来俘虏自己的一名伪军打成了滚地葫芦。

    瓦尔特手枪漂亮的造型和清脆的射击声,立刻引起了许多伪军的注意。包括先前一直追着东洋大白马不放的伪军,也纷纷转过头来,重新认定可以使自己平步青云的目标。

    机枪手大周暴怒,掉转捷克式,“突、突、突”又是三串点射,替自家队长清理干净路障。然后带领着另外几名游击队员,将老吕和他的战马往大伙的坐骑中间一夹,一边子弹开路,一边迅速向其他人靠拢。

    就在这个时候,周黑碳麾下的机枪手杨小方也终于缓过了几分心神,端起另外一挺崭新的捷克式,冲着敌人扣动了扳机。他的枪法远不如大周,根本打不出明显的节奏。虽然吓得追兵纷纷卧倒躲避,真实战果却非常寥寥。倒把自己胯下的坐骑吓得连蹦带踢,差一点就将他从鞍子上给掀翻下来。

    “畜生,胆小鬼!废物点心!”杨小方气得大叫,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安抚胯下的坐骑。射击声刚一停顿,已经冲到近前的伪军们就看到了机会,二十几杆三八式同时抬起,将他连人带马都打成了蜂窝。

    “老杨——!”一名原本趴在地上装死的独立营弟兄跳起来,试图抱住杨小方的尸体。数十颗罪恶的子弹交错而来,将他打得在原地转了三个圈,张开双手,仰面朝天栽倒于血泊当中。

    “老子跟你们拼了!”又一名受伤落马的独立营弟兄从尸体中间跳起来,双手各抓着一颗日式手雷,大喊着扑向蜂拥而至的满洲国伪军。众伪军们没想到对手居然如此悍勇,吓得纷纷让开道路。独立营弟兄被伪军的胆小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将手雷相对着狠狠一磕,冲进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轰!”浓烟夹着烈焰腾空,炸起漫天的碎肉残肢。十余名伪军成了殉葬品,被英雄的灵魂拉着一道赶赴了黄泉。侥幸没被爆炸波及到的伪军们刚战战兢兢地直起腰,耳畔又传来一声豪放的呐喊,“弟兄们,过年时,别忘了给小巴图倒碗酒!”有名被流弹打落马下的游击队员,抱着几枚正在冒烟的日式手雷,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们中间。

    “轰!”“轰!”“轰!”又是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英雄含笑追上了战友的身影。在九泉之下,他们将聚起旌旗十万,扫荡阴间的所有不平。

    伪满洲的军队都是由土匪和前东北军溃兵组成,士气和战斗力原本就十分低下。连续遭到两次玉石俱焚般的反击之后,立刻打消了抓俘虏去向他们的日本主子邀功的幻想。在一名日本籍“教官”的指挥下,重新调整战术,集中火力从身后和侧翼追着游击队员和独立营弟兄们的背影射击。试图凭借兵力优势,将这群不幸落入陷阱的猎物一举全歼。(注1)敌我双方众寡悬殊,周黑碳和吕风两人只能指挥着弟兄们边打边撤。从日薄西山一直打到了伸手不见五指,才借助夜色的掩护,暂时摆脱了追兵。

    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清点人数,游击队和独立营都折损过半。剩下的弟兄也几乎个个身上带伤,再也聚集不起与追兵一战之力了。

    好在那些伪满洲的奴才兵们对附近的地理情况掌握有限,暂时还未必能追上来。大伙才能稍稍歇一口气,聚集在一起商讨下一步行动方案。

    “喇嘛沟可能已经陷落了!”作为队伍中年龄最大,也是作战经验最丰富者,副大队长吕风叹了口气,第一个发言,“否则,以王队长的为人,绝对不会容忍小鬼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放火!”

    “也许王队长他们出去攻打日本人的屯垦点儿,没能来得及赶回来!”机枪手大周对局势的判断稍为乐观,想了想,低声反驳。

    作为队伍中的一名骨干,今天傍晚与敌军遭遇时,他手中的捷克式发挥了极其巨大的作用。因此也赢得了所有幸存者的尊敬,说出来的话不管有没有道理,都能让不少人跟着点头。

    赵天龙也不认为自己一向佩服的红胡子会这么容易就被敌军给端了老巢,想了想,在旁边低声附和大周的意见,“我也认为王队长他们应该不在营地内。他答应要去帮独立营解围,无论是去围魏救赵,还是直接强攻小鬼子背后,都不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也是!”副大队长吕风向来就不是个固执己见的人,在这种需要群策群力的时候,更懂得虚心聆听不同的想法,“按照咱们出发那天,王队长他们同时从营地出兵算的话,七天时间,也就刚够走一个来回。以他的性格,不可能事情还没看到结果,就自己带着人马先返回来!”

    “也不知道独立营的围解了没有?!”有一名姓韩游击队员捂着腿上的伤口,低声问道。那是一处贯穿伤,托三八大盖儿穿透力超强的福,子弹没有卡在身体内。如果能及时得到治疗的话,顶多一两个月时间,伤口就能恢复。

    “应该解了吧,否则,伪军哪能腾出手来专程到陆上堵咱们?”赵天龙放下怀中昏迷不醒的张松龄,起身去帮大伙处理伤口。游击队员们随身携带的药粉都是老疤瘌帮忙配置的。止血的效果很明显,止痛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但是如果包扎方法不得当,将严重影响伤口的最后愈合时间。所以,必须由他这个对使用此物非常有经验的人来在旁边指点。

    “如果鬼子和伪军原本的目标就不是城里的独立营,而是咱们八路军游击队呢?”又一名姓魏的游击战士突发奇想,凑上前大声问道。

    闻听此言,众人登时就是一愣,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周黑碳,“不会吧?黑石寨可是独立营打下来的?眼下他们的实力也是方圆数百里最强!无论从哪一方面讲,都应该是小鬼子的首选目标。”

    虽然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周黑碳却如同梦游一般,闷声不发。直到肩膀被身边弟兄轻轻推了一把,才愣了愣,茫然回应,“这时候,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考虑下一步去哪才是正经!前方到处都是敌人,即便喇嘛沟还没陷落,咱们可能回得去么?!”

    “那周营长认为,咱们应该先到哪里暂做休整?”副队长吕风听出周黑碳情绪低落,故意用话头吸引他的注意力。

    麾下大部分弟兄被困在黑石寨生死不明,留在身边作为东山再起的火种又只剩下了十来个,周黑碳即便再没心没肺,此时也有点承受不住打击了。看了一眼吕风,苦笑着道:“还能去哪,往北绕路,去钻沙窝子呗!只要不被沙漠里的暴风给埋了,咱们早晚都有杀回来的那天!”

    “那草原上的大火怎么办?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将斯琴名下的牧场全给烧光了,却一点忙都不帮!”赵天龙受不了周黑碳的颓废,转过头,大声反驳。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光顾着自己的女人!”周黑碳正一肚子邪火没处可发,立刻跳起来,大声还击。“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就凭咱们身边这几个人,甭说帮忙去灭火,就是再遇上今天傍晚那群伪军,都未必能逃得出生天!”

    “你不想去就直说,我带着游击队的弟兄们去。我就不信,斯琴治下的那么多牧民里头,就找不出一两个不甘心.......”赵天龙也纵身跳起,与周黑碳针锋相对。一句话没等说完,他猛然闭上了嘴巴,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天空。

    漆黑的夜空中,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偃旗息鼓。几片鹅毛大的雪片落下来,落在人的脸上,透心地凉!

    注1:教官。日本人吞并东北三省之后,为了掩耳盗铃,以溥仪为傀儡,建立了满洲国。满洲国的军队表面上由汉奸统率,实际控制权却掌握在日本教官和顾问手里。因此每逢重要战斗,教官都会立刻接管队伍的指挥权。

第四章 兄弟 (九 中)

    第四章兄弟(九中)

    雪落得并不急,却持续了整整一夜。在这大自然的天威面前,禽兽们刻意制造出来的火灾迅速偃旗息鼓。被高温烤化的雪片变成水珠,打湿干枯的野草,润透被野火烤裂的大地,将那些夹着红星四处翻滚的火苗,浇得虎头蛇尾,后继乏力。

    后继乏力的火苗烤在又湿又冷的枯草上,冒出滚滚浓烟。当浓烟升起到天空中,又再度与鹅毛大的雪片遭遇,一半儿被冷水淋下来变成青黑色泥巴。另外一半儿则与雪片融合,变成了又湿又浓的白色雾气。

    青黑色的浓烟与ru白色的水雾混合在一起,慢慢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帐篷,慢慢盖住了整片火场。当“帐篷壁”厚到一定程度,空气中所有可助燃成分便被隔绝在外。失去的空气的辅助,“帐篷”内的火苗便愈发委顿了下去,由金黄变成了暗红,再由暗红变成了灰黑,最后不甘心地闪动几下,化作一团团余烬。被雪水和成泥浆,冻成一层厚厚的冰壳。又黑又硬,丑陋无比。

    站在一张方圆数十里宽的巨大冰壳旁,关东军第七师团满蒙特遣队中佐三井橘树紧皱着眉头,脸色看上去比冰壳中的余烬还要黑上数分。

    太郁闷了,自打主动请缨带领特遣队和一个营的“满洲防卫军”前来察哈尔剿匪之日起,他就没遇上一件儿顺心事!首先在半路上与一支转移中的东北抗日联军不期而遇,差点被对方给包了饺子。多亏了驻扎在附近的第四师团闻讯赶来增援,才非常狼狈地逃过了一场灭顶之灾。随后于巴林右翼旗又被暴风雪足足给困了大半个月,每天无所事事,只能坐在旗王府里对着外面白毛风发呆。好不容易盼到暴风雪过去了,在汽车的帮助下星夜杀到黑石寨下,本想打守军一个猝不及防,谁料又遇上了在整个中国都难得一见的石头城墙!随身携带的轻型迫击炮根本轰碎那些黑色的巨石,而城里的匪徒们又刚刚洗劫了当地大日本驻防部队的军火库,装备的精良程度丝毫不亚于关东军一线部队。急于表现的满洲国防卫军才打了两波进攻,就减员了一百多人。其中一大半儿都死在了城墙上的拐把子重机枪下,尸体都断成了好几截!

    虽然满蒙特遣队的炮兵也趁机敲掉了城头上的两座碉堡,但巨大的伤亡代价,还是令三井橘树不得不将攻势暂且停了下来。本打算先将黑石寨团团围困,压一压里面匪徒们的士气。却不料另外一支打着***旗号的游击队突然出现在了黑石寨东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洗劫了两处大日本帝国百姓辛苦建立起来的屯垦点,虽然只打死了几个负隅顽抗的退伍老兵,却将其他响应天皇号召移民满蒙的“开拓者”们过冬的口粮给抢了个精光。(注1)“开拓者”们吃不上饭了,当然要向三井橘树这个大日本帝国的中佐求援,而当他刚刚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剿灭***游击队,城里边的土匪就毅然选择了突围。直接从实力最为单薄的,蒙古王爷白音的防区冲了出去。为了故意给大日本皇军添堵,在突围的同时他们还在城里放了一把大火营。将黑石寨前任顾问藤田纯二花费了好大力气修筑起来的军营,烧得连一块完整瓦片都没落下。

    发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三井橘树恼羞成怒。用汽车拉着派遣队和满洲防卫军恶狠狠扑向了八路军游击队的主要支持者,乌旗叶特右旗女王爷斯琴的领地,向对方兴师问罪。却又听闻了一个惊人的噩耗,斯琴女王爷居然罔顾其部落中一众长辈的劝阻,偷偷跑去五原城傅作义的防区,准备经那里前往重庆,接受只剩下了四分之一领土的中华民国政府策封。

    万一这个计划得逞,大日本帝国就是再抢回四座黑石寨来,也得不偿失了。正在进行的满洲国西扩计划就要落空,而一直对外所宣传的,蒙疆自治是蒙古人自己的选择,也会成为全世界舆论的笑柄。

    好在这件事发生在他三井橘树到来之前,算责任,也只能算在已经被召回关东军总部接受军事法庭审讯的前黑石寨顾问藤田纯二头上。要不然,三井橘树可就真的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没见到,就得紧追着藤田纯二的囚车而去,要多倒霉,有多倒霉了。

    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慌,他下令放火烧着了斯琴名下最肥沃的草场,以儆他人效尤。哪成想火势还没等形成规模,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雪,便将所有灾难扼杀在了萌芽状态之中。

    “怎么会这么不顺利?难道是因为我出征前忘记了去寺庙里敬香?!”望着黑色冰壳边缘处慢慢反射起来的太阳光芒,三井橘树心虚地想。作为一个北海道佃户的儿子,他对鬼神之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虽然这种畏惧,并不妨碍他在中国的土地上乱杀无辜。

    “听说黑石寨旁边那个古怪的巨石祭坛很灵验,等改天收兵回营,我一定亲自去那里去做一次祷告!”踩着冰壳向前走了几步,他继续在心中悄悄嘀咕。

    昨天夜里刚刚凝结出来的冰壳被马靴踩出了一串明显的印记,边缘处,无数冰茬交替着竖了起来,从不同角度,不同层次将清晨的阳光反射到空中,与空气中的雪沫一道,渲染出无数颗五光十色的星星。

    那些透过单薄的云层照到地上,再由地面上的冰雪反射起来星光很绚丽,嫣红姹紫,宛若繁花盛开。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当兵之前在北海道帮雇主赶马车送货的日子。无论天气多么寒冷,地上的雪下得多厚,他都要在太阳升起的同时,跟在马车旁边冒雪上路。万一出发的迟了,地面上的积雪被其他人的马车压成了冰辙,作为小工的他,就得付出额外的辛苦。遇到上坡,要用肩膀顶住车辕,防止车身顺着冰面往低处滑。遇到下坡时,则要死死地扳住车闸,防止车身失去控制,将拉车的马和自己一起压成肉酱。

    好在那种令人绝望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经历了十余年的战争磨练,他终于摆脱了退役回家继续当佃户的命运,成为了一名大日本帝**官。虽然职务到现在也仅仅只是个中佐,并且因为出身寒微和读书少等诸多原因,这辈子也不可能当上将军。但是至少,他已经不再是平民百姓。即便今后离开军队,也可以凭借这些年在东北劫掠所得和在军中积累的人脉,到东京的政府部门谋个职位,从此过上令同乡们羡慕不已的上等人生活。

    而这一切的前题是,他必须保证自己不要像黑石寨前任顾问藤田纯二那样,被一群土匪折腾得铩羽而归。即便不能在任期内将地方上的***游击队和土匪马贼们消灭干净,至少,也要确保黑石寨不在失守,周围的其他蒙古贵族,不会再以斯琴为榜样,偷偷地跑去重庆向中华民国政府宣誓效忠。所以,他必须从藤田纯二那边笨蛋所犯下的错误中,汲取教训。从一开始,就对任何胆敢反抗大日本帝国统治的人痛下杀手。无论这种反抗是表现在明面上,还是隐藏在内心深处。

    正在心中悄悄发着狠,有名鼻青脸肿的军曹跑过来,喘着粗气向他大声汇报,“长官,好消息,好消息,满洲自卫军那边,有好消息送过来了!”

    “稳重一些!石原军曹!”三井橘树眉头一皱,很不高兴地呵斥,“别忘了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军官,不是刚刚入伍的乡下农民!”

    “哈伊!”打着拍上司马屁主意而来的石原军曹挨了当头一棒,心气立刻凉了半截。先鞠躬承认了错误,然后带着几分委屈解释道:“在下,在下刚才是高兴得过了头了。所以才表现失态。但满洲军那群废物,这次真的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值得你这么高兴?”三井橘树的眉头又皱了皱,脸上的怒色微缓和了些,沉声追问。

    “是这样的,他们昨天奉您的命令去西南五十里外的三道沟设伏,果然等到了一条大鱼!长官,您的判断太准确了。简直比在敌军中安插了间谍还准!”石原军曹又鞠了个躬,带着几分崇拜的口吻大声回应。

    听到这个消息,三井橘树心中的所有抑郁登时就飞到九霄云外。上前一把揪住石原军曹的衣服领子,大声追问,“真的堵到了?!是哪支部队堵到的?大鱼呢,大鱼现在在哪里?”

    派往西边设伏的队伍共有两支,都是他昨天在行军途中,接到关东军本部转来的一份绝密的电报之后,临时做出的安排。本以为这次安排又得像先前几次一样,因为种种意外条件落到空处。没想到,那份关东军谍报机关弄到的消息居然是真的,最近几天,果然有***和国民党的重要人物,要从德王的领地那边潜行回来。

    “大鱼?!”石原军曹被勒得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回应,“是,是犬养教官所带的第二,第二连堵住的。但,但是,他们没能抓到。被,被对方突围,突围逃走了!”

    “八嘎!”三井橘树的心情迅速又从兴奋的高峰跌入了失望的谷底,丢下前来报信的石原军曹,破口大骂,“犬养那笨蛋是怎么搞的,居然胆敢让对方突围逃走。我看他畏惧天气寒冷,消极怠慢,才让对方找到机会逃走的吧!你去,去把他叫过来,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得到应受的惩罚。去,快去啊,愣着干什么?再不走,我连你一起处罚!”

    军曹石原哪敢替自己的同伴辩解,低着头,默默承受三井橘树的怒火。待对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畏畏缩缩地指了指地面上的脚印儿,低声提醒:“犬养顾问,已经带领满洲防卫军第二连追杀敌人去了,但是敌人都骑着马,他们未必能追得上。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地面上的马蹄印会很明显。如果开着汽车去追的话......”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三井橘树咆哮声已经响彻了雪野,“上车,所有人都上车!沿着马蹄印追,即便追到天边,也要把敌人给抓回来!”

    注1:开拓团,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政府试图长期霸占东三省和察哈尔。从国内征召了很多破产农民和地痞流氓组成开拓团到中国“拓荒”。这些开拓团仗着背后有日本军方撑腰,看上一处村镇,就将当地的中国农民赶走,在已经垦熟的土地上进行“拓荒”。连续多年,与日本军人一样,欠下了累累血债。本世纪有数典忘祖的政府官员,居然给所谓的日本开拓团立碑。真不知道他们到底端的是谁家饭碗!

第四章 兄弟 拢

    第四章兄弟(九下)

    突然而来的冬雪,非但压熄了草原上的火灾,使得逃生者的道路越发艰难。

    疲惫不堪的战马驮着主人摇摇晃晃地走在雪野上,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钉过铁掌的马蹄特别容易打滑,草原上本来对马腿构不成人任何威胁的碎石块和鼠洞,被老天爷覆盖上数厘米深的一层积雪之后,也变成了一个个天然的陷阱。战马只要踩上又冷又滑石块,,就会被石块滑个趔趄。如果不幸踩入鼠洞,下场则更是惨不忍睹。不仅会将背上的主人狠狠地甩出老远,还可能连马腿都被别断,再也无法活着离开这片白色世界。

    独立营和游击队的战士们原本都带了充足的备用坐骑,然而昨天傍晚那场袭击来得实在太突然,逼得他们不得不选择全力突围。非但多余的坐骑都落到了敌人之手,连干粮和弹药也只剩下了随身携带的那很少一部分。勉强对付了一顿晚餐和一顿早餐之后,就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

    更令大伙感到绝望的是留在背后的马蹄印,蜿蜒曲折,从脚下一直延伸到今天早晨大伙出发之处,在平整得如同一张白纸般的雪野上,显得格外醒目。任何长着眼睛的对手,都能顺着马蹄印找出他们的行踪,即便暂时不敢靠得太近,也绝不可能追丢方向。

    当太阳升到头顶高度,大伙找了一片树林的边缘停下来,引火取暖。没受伤的人主动提着枪分散开,四下寻找机会猎取野兔、灰鼠等可能在下雪天出来觅食的小动物,为队伍缓解燃眉之急。轻伤员们也钻入树林从积雪下翻检出相对干燥的树枝,让火堆能维持到每个人都烤暖身体。那些重伤号们,则被大伙抬到了靠火堆最近的地方,用勉强融化开的雪水清洗伤口。这是同伴们唯一能提供的救助,谁也不知道能起到多大效果,但至少能让他们走得时候,还保留着作为人类的尊严。

    “这么下去,早晚会被敌人追上,除非小鬼子被冻怕了,根本就不愿意追!”第二百一十一师独立营营长周黑碳走到火堆旁,将一把行军水壶交到了八路军黑石游击大队副大队长吕风之手。

    壶里边装的是上好的杏花村,还剩下一小半儿。周黑碳在离开五原之前,曾经采购了很多。本以为可以带回去给独立营的其他骨干们开开洋荤,只可惜没等运到目的地,就遭遇了埋伏。所有美酒也与其他补给品一样,白白地丢给了伪军,只剩下了他无意间挂在马鞍后的这壶。

    副大队长吕风用右手接过水壶,倒了一些在毛巾上,然后用蘸了酒水毛巾按住自己左肩膀处的伤口。有股**辣的刺痛立刻从伤口蔓延到了全身,他低下头,轻轻倒吸冷气,“嘶——”,手却不肯松开,尽力让白酒不要lang费。

    “让我看看!”见吕风疼得连汗都冒出来了,周黑碳蹲下去,主动帮忙检查伤口。子弹的位置有点儿低,并且没有形成贯穿伤。以眼下手头的工具和条件,根本不可能将其挖出来。“有点儿麻烦!”他又倒了些白酒,继续擦拭伤口处淌出来的,已经开始发黑的血液,“不过有疤瘌叔在,也不至于留下什么后患。你甭看他只是个蒙古大夫,但是跟红伤打了一辈子交道,水平未见比那些西洋大夫.......”

    “别lang费了!给其他弟兄也留点儿!”吕风摆摆手,低声打断周黑碳的安慰。“没伤到内脏,我自己能感觉得出来。好在眼下还是冬天!”

    “应该还够用!”周黑碳拿着行军水壶在耳边晃了晃,然后顺手将其交给自己麾下的一名心腹,“你拿去给弟兄们擦,每人一次,谁也不准多用!”

    “是!”那名弟兄站起身,领命而去。

    周黑碳又想了想,继续说道:“咱们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小鬼子万一循着雪地上的脚印儿追过来,大伙谁都跑不了!”

    “那你的意思是?!”吕风笑了笑,抬起头来追问,脸上的表情非常坦诚。

    周黑碳立刻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侧开头,抓起一根干树枝反复在火堆上搅动。猛然跃起的火苗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也照亮了眼睛中隐藏的不甘与惭愧。好不容易才谋上了一个正规军营长的位子,却连屁股都没坐热,就又成了光杆司令。换了谁,也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局。

    副大队长吕风已经过了耳顺之年,很容易就猜出了周黑碳的真实想法,叹了口气,主动提议:“把你在沙漠中藏身处的地图给我一份,然后咱们分开走吧!这样,至少还能剩下一路!”

    “那,那怎么好!你们,你们游击队本来人就少。对,对附近的地形也没我们独立营熟!”周黑碳立刻激动起来,一边摆着手大声反驳,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朝赵天龙那边瞄。

    赵天龙却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般,只是皱了下眉头,就抓着一把雪,继续努力擦拭张松龄的额头。后者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总共醒来过五次。最后一次持续了大约一刻钟时间,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大伙目前的处境,主动要求为队伍减轻负担。赵天龙用一记砍在脖颈后的手刀回应了他,然后便将他左手的腕子用皮索与自己的右手腕子连在了一起,再也没有分开。

    “别大声嚷嚷了,影响士气!”副大队长吕风拉了周黑碳一把,大声提醒,“分兵是不得已的事情,相信队伍中的每个人都能理解!等会儿吃完了饭,你就带着自己的人先走。把地图给我留一份就行,如果没有地图,就用树枝在雪地上临时帮我画一张。我找几个人记下来,然后就立刻擦掉!”

    “有,有!我这就找出来给你!”周黑碳再度蹲下身,以极小的声音回应。随即,解开腰间的皮带,用刀子割裂,从中取出一张打成了卷的羊皮。“这是我爷爷那辈儿传下来的,专门为了应对今天这种情况。如果小鬼子没追上您,您就从这里一直向北,先过了大潢水,从这里折向东。从松鼠山下进入沙漠,再继续向东,见了一片红色的戈壁,再转向北。然后可以见到两处小水泡子。从那里向西北折,大约四十里之后,有片绿洲,然后再.......”

    “我带着所有重伤号留下打阻击!”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地图抢走,“我带着所有重伤员留在这儿,帮大伙争取时间。你们一起走,免得再遇上别的敌人,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周黑碳低下头去,看见说话的是一名姓韩的游击队员。此人被子弹打穿了小腿肚子,伤得并不算严重。尤其是在冬天,伤口很难感染的情况下。

    这让周黑碳觉得很尴尬,压根提不起勇气将地图抢回,“我,我也希望大伙尽量一起走。但是,但是......”

    “韩林,别胡闹,把地图给我!”副大队长吕风伸出手去,及时替周黑碳解围,“即便一起走,再遇到敌人,咱们也没力气反击。分开的话,好歹还能让敌人迷惑一下,不知道该往哪边追!”

    “可是......?”游击队员韩林犹豫着,迟迟不愿将地图交回。另外一名躺在火堆旁的伤号将地图从他的手中抢走,奋力丢回吕风怀中,“别可是了。吕队长和周营长他们说得有道理。按照绿林规矩,大伙也该这么办!”

    此人隶属于独立营,是周黑碳的心腹,自然会做出对自家更有利的选择。游击队员韩林勃然大怒,正要出言反驳,耳畔却又传来对方坚定的声音,“你腿上的伤不重,跟着吕队长他们走,老子留下来替你们打阻击。反正老子都这样了,逃出去也未必能多活几天,还不如留下来拉几个垫背的!”

    “我留下!”一名受了重伤的游击队员喊了一声,然后和昂起头,将本该洗伤口的烈酒倒进了嘴里。

    “老子不走了,就在这里杀个痛快!”一名马贼将酒壶抢过去,自己狠狠抿了一口,然后传给下一名伤员。

    “阻击得打,兵也得分!”接到酒壶的人笑着点头,仿佛在约定下一次聚会的时间般,热切地说道。

    “腾出几匹马来给受了轻伤的,大伙也能走得快一些!”

    “这地方风景不错!老子走累了,真的累了!”

    躺在火堆旁的重伤号们纷纷开口,替两家上司做出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这种情况下,继续要求袍泽们带着自己逃生,等同于拉着袍泽们跟自己一道去死。无论是游击队的战士,还是前草原马贼,都不会做出如此无耻的选择。虽然只要他们不开口,周围的人绝对不会主动抛下他们。

    周黑碳和吕风互相看了看,咬着牙决定接受重伤员们的要求“把手雷都留下!每个人给他们凑五十发子弹!”

    “等会儿大伙吃过了饭,用雪在附近堆一堵墙,然后在浇上冷水,做个冰掩体给他们!”

    “战马留三匹,干粮给他们留够两天吃的。万一小鬼子没追过来,他们也有机会离开!”

    .“........”

    二人相互补充着,努力为留下来打阻击的伤员们创造最好的条件。谁也不提今后会替伤员们报仇的话,仿佛后者真的像他们希望的那样,还有机会被小鬼子错过一般。

    “等今后有了机会,老子绝不放过姓彭的和他那个师父!”唯一承诺来自周黑碳,在即将与游击队分别之前,他举着手对天发誓。

    吕风和赵天龙看了他一眼,谁也没有回话。昨天敌人埋伏得那么巧,若说不是提前得到了大伙即将经过的消息,根本没有可能。而对大伙行踪知道最清楚的,只有晋绥军总部和军统晋绥分站。恰恰在上路之前,马汉三又特意将彭学文给追了回去。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提查明真相和报仇。分开之后,两支队伍都竭尽全力往远方赶。当天下午,他们分别在大约三十里之外的不同位置,听见了手雷的爆炸声。蓦然回首,看见一条彩色的巨龙,在苍茫的大地上一跃而起,翻滚飞腾!

    那条龙永远不会死去。一道永生的,还有草原上那些高傲的灵魂!无论他们是马贼,还是战士。无论他们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无论他们在热血流尽前有过什么信仰!

    酒徒注:今天是七七事变纪念日,一年前,酒徒在网上连载了这部小说。转眼已经过百万字,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酒徒其实只想说一句话,当年那些以生命捍卫过华夏的人,都值得我们敬仰,无分民族,亦无分信仰。

第四章 兄弟

    第四章兄弟(十上)

    “轰隆!”“轰隆!”“轰隆!”连绵不断回声从空旷的雪野上传来,令冰墙前的鬼子兵们本能地猫起了腰,战战兢兢。

    如此剧烈的爆炸之后,冰墙内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活物。但是鬼子兵们却依旧不敢走得太快,更没用勇气脱离机枪的掩护独自翻过冰墙。

    前车之鉴就摆在雪地上,那是第一波翻过冰墙的小分队。全都被手雷给炸出来了,没剩下一个囫囵个的。当时他们也以为墙里头的中国伤兵已经死光了,没想到尸体堆中忽然又坐起来一个,龇着发黄的牙齿嘿嘿一笑,双手捧起了一捆子正冒着烟儿的九一式手雷。

    根本没给第一攻击小分队更多的反应时间,十多枚帝国兵工厂制造的四十八瓣手雷就轰然炸开。那个满口大黄牙的中国士兵立刻被炸得没了踪影,整个第一攻击小分队也同时飞了起来,残肢溅落得到处都是。

    有缕风从千疮百孔的冰墙上吹过,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前进中的鬼子兵们又打了个哆嗦,已经被冻僵了的手指向后一扣,就把枪膛里的子弹给打了出去。“乒乒乓,乒乒乓......”冰渣四溅,残雪纷飞,被天空中橘黄色的太阳一照,宛若从天而降的无数落樱。还没等鬼子兵们来得及发出惊叹,身背后,已经传来了关东军第七师团满蒙特遣支队当家中佐三井橘树那特有的公鸭嗓,“八嘎!被几名伤兵阻击了这么久,你们还配做帝**人么?立刻给我翻进去,看看里边到底留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线索?!他们连命都不要了,怎么可能留下有用的线索?”端着步枪的鬼子兵们心中悄悄嘀咕,脚下却不敢再继续磨磨蹭蹭。背后这位三井长官,可是有名凶神恶煞。当年在吉林讨伐王德泰的时候,他曾经亲手枪毙了七名作战态度消极的帝国士兵,事前根本没经过任何正规审判。虽然过后因为待属下过于严厉而受到了关东军总部的训斥,但肩章上的黄杠却也从一变成四。踏着受刑士兵的尸体,迈过了军衔晋升中最关键的那道门槛。(注1、注2)事实也正如鬼子兵们的判断,除了几条已经被手雷炸碎的中正式步枪和数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外,冰墙之后,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包括那些中国士兵身上的饰物,都非常地不统一,让人很难相信他们是一支视死如归的精锐。

    “小林君,开车,直接绕到冰墙后面去!”见冰墙后没有响起新的爆炸声,三井橘树一直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低下头,冲着驾驶室内大吼。

    司机小林一三答应一声,缓缓踩下油门。专门根据中国北方天气条件改装过的六轮军用卡车发出低沉的轰鸣,歪歪斜斜地绕过地上的残肢碎肉,来到了冰墙背后。已经在冰墙后仔细翻检过好几遍的鬼子军曹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冲到卡车旁,大声向站在车厢内的三井橘树汇报,“报告长官,敌军已经被我全歼。没发现任何幸存者!”

    “八嘎!”三井橘树抓起带鞘的指挥刀,劈头盖脸打了下去,“幸存者?这么多手雷同时爆炸,怎么可能还有幸存者!我要的是线索,线索!他们到底准备去哪里?为什么半路上又分了兵?那个拿着瓦尔特手枪的军官是谁?到底沿着哪条路逃走的?!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却连一点儿有用的东西你都没找出来,是谁给你的向我汇报的勇气?!”

    “嗨依!嗨依!”倒霉的军曹不敢躲闪,挺着脖子老老实实地让三井橘树发泄了个痛快。直到后者打得没力气了,才擦了把鼻孔里淌出来的血,用日语瓮声瓮气地回应,“报告长官,卑职无能,实在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但是卑职可以推荐一个人,他对黑石寨一带的情况熟,说不定能从尸体上看出什么新东西来?”

    “谁?”三井橘树虽然脾气暴虐,却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见军曹说得郑重,皱了下眉头,大声追问。

    “酒井高明!”本着即便是死也拉着别人一起倒霉的原则,鬼子军曹大声回应,“二等兵酒井高明,就是专门负责清理汽车轱辘的那个酒井高明。”

    “八嘎!”三井橘树扬起指挥刀,又欲给军曹一顿痛打。但是他的手臂很快就停在了半空中,“你说的废物酒井?你确定酒井二等兵能找出有用线索?!你怎么能确定他能做得比你更好!”

    “是,就是他。他,他虽然昏庸无能,但这些年一直驻扎在黑石寨,对当地的情况比任何人都熟悉!”只要能拉到更倒霉的人垫背,鬼子军曹才不管自己说的话考不靠谱呢,鼓动唇舌,将平素大伙一直都瞧不起,谁见了都想欺负的酒井二等兵,夸了个天花乱坠。

    “哟嘻!”三井橘树中佐想了又想,终于才记忆的角落,将二等兵酒井的具体履历给翻了出来。此人入伍的时间几乎和自己一样长,但是运气却差了自己不是一点半点。据说当年在关东军内,就因为作战态度消极,私底下爱发牢骚而受到过多次处分。被其上司一脚踢到草原上之后,非但不想着痛改前非,而且愈发变本加厉的混起了日子。自己的前任藤田少佐也很不喜欢此人,将其职务和军衔一降再降。但是在两三个月前,却又突然发现了此人的长处,火速提拔他做了一名中尉。

    只可惜废物酒井的运气实在差得太厉害了,才当上中尉没多久,他的“伯乐”藤田纯二就因为丢失了黑石寨而遭到了关东军总部的问责。而像废物酒井这种被藤田纯二临时提拔起来,又够不上被专门押到关东军总部受审的爪牙,则干脆简单一撸到底了事。从中尉直接变成了二等兵,仅看在他替帝国效力多年的份上,待遇才比刚刚入伍的新兵高了一点点。

    就这样的一个废物,三井橘树才不相信他能从一堆尸体中挖掘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面前这名军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酒井高明虽然胆小窝囊,毕竟在黑石寨一带服役了好几年,又曾经给同样倒霉的藤田纯二少佐做过一段时间心腹,对当地情况远比其他人熟悉。

    想到此节,三井橘树收起指挥刀,冲着倒霉的军曹轻轻点手,“你去,把酒井二等兵喊过来。告诉他,如果他这次能给我提供有用信息,我会考虑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嗨依!”倒霉的军曹敬了个礼,快步去找自己的替代品去了。趁着这段空闲时间,三井橘树眯缝起眼睛,凝神思索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据间谍机关发过来的那份绝密电报,自己堵住的这伙人里头,应该有几个是导致黑石寨上次陷落的罪魁祸首。然而到底是哪几个,电报上说得却不是很详细。而昨天傍晚曾经与这些人交过手的满洲废物们,也说不清楚猎物的具体身份。只是一个劲儿地嚷嚷,其中有个老者用的是瓦尔特p38。纯正的德国货,近年刚刚在市面上出现。连满洲**的高官,都难得有人能摸得到!

    应该是德国人私下赠给重庆方面的那批,的确是稀罕货!作为一名中佐,三井橘树对瓦尔特p38手枪在中国的具体使用范围,比伪满洲国仆从们清楚得多。那是德国刚刚装备部队的枪械,专门为基层军官设计。念在曾经的良好合作经历上,才不顾大日本帝国的抱怨,偷偷送给了重庆政府一批。而重庆方面,则将这批枪视作贵重物品,以军事委员会的名义,专门颁发给了需要拉拢的旁系部队高层军官,如傅作义及其麾下的几个师长旅长们,以及李宗仁、白崇禧两人麾下的一些关键干部。

    满洲国部队里出现的那些,则属于经地下渠道流入的珍品。这也是中**队的传统,从来藏不住秘密,包括战略部署和各类新式武器。只要能换到钱,肯定就有人肯铤而走险。

    ‘至于猎物.......?四十多岁,将近五十的样子。穿着一身新军装,受伤后有人冒死来救,还配上了瓦尔特手枪!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无名之辈。’手指上沾了点吐沫,三井橘树在冰冷的车厢边缘慢慢涂画,‘猎物们突然分兵,估计也是为了保护此人。所以,必须尽快追上他。哪怕最后只抓到了一具尸体,也足以令抵抗者的士气遭受到重大打击!’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酒井高明已经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连脸上的脏水都顾不得抹,敬了个礼,大声喊道:“报告,二等兵酒井高明奉命前来报到,请长官布置任务!”

    注1:王德泰,东北抗联高级将领,神枪手。以骁勇善战而闻名。行事颇具古风,吉林省的很多支民间抗日武装,都甘心受其驱使。1936年在追杀敌军时不幸被流弹击中,壮烈殉国。享年29岁。

    注2:黄杠,日寇陆军中,尉官肩章为红底,中间带一条黄杠,上嵌星星以标明军衔高低。最高为三星一杠,大尉。而佐官,肩章则为两窄两宽黄杠。在基层军官中,由尉官晋升为佐官,是非常重要一步。很多没受过正规军校教育的人,一辈子都难迈过这道门槛。

第四章 兄弟 (十 中)

    第四章兄弟(十中)

    “你去到冰墙后搜捡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被遗漏的线索!”三井橘树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素有窝囊废之名的二等兵酒井,一边板着脸吩咐。

    这是一个相貌和身材都很普通的家伙,普通到只要不刻意去找,即便他就站在你身边,你都有可能忽略他的存在。唯一略微显得与众不同的是他那双占满了油腻和污渍的手,虽然手背上面全是冻疮和裂口,但十根手指的指甲,却修剪打磨得非常整齐。不像其他底层士兵那样,指甲长了通常是拿牙齿去啃。

    至于冻疮和裂口的形成原因,三井橘树不用想也能猜到。大日本帝**队里头素来就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老兵欺负新兵,上级欺负下级,乃为常态。像酒井高明这种曾经当过军官又因为犯了错误被打落尘埃的,更是所有人欺负和报复的最佳目标。有了脏活累活第一个要落在他头上,休息时所在小分队的热水干柴,也一定会由他来全包。甚至别的小分队的人,有事没事儿也可以过来踢他两脚,反正不欺负白不欺负,就凭这家伙官越做越小的本领,这辈子都不用怕他将来报复。

    三井橘树没兴趣干涉这几天都是谁欺负了二等兵酒井高明,更没兴趣凭借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帝**队的传统。相反,他和部队里的大多数军官一样,坚信森严的等级和歧视弱者的传统,可以成为逼迫士兵们拼命上进的动力。想早点儿摆脱被所有人欺负的日子?没问题,战场上每次都冲锋在第一线就行了!只要立了功晋升了军衔,自然就轮到你去欺负军衔比你还低的人。

    他感兴趣的是酒井高明那随遇而安的心态。都倒霉成这般模样了,居然还有心情去修理手指甲。据他所知,凡是心态坚毅到如此地步的人,要么是大智大勇之辈,将来得到机会定然能够一飞冲天。要么就是天生的智力缺陷,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对于其他有外部施加过来任何磨难和痛苦,都可以甘之如饴。

    酒井高明非常可能属于后一种,明知道今天是自己难得的一个改变处境机会,居然一点儿也不懂得珍惜。只是随随便便在冰墙后的中国士兵尸体中间翻了翻,就拿着两块被硝烟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走了回来,“报告长官。已经搜捡完毕。敌人当中有一部分是来自晋绥军,这是他们的.......”

    “八嘎!”没等酒井高明把话说完,三井橘树举起带鞘的军刀,兜头就是一记棒喝,“这些废话还用得到你说,没和他们交上火之前,我在望远镜里头早就看到了!”

    酒井高明被打了个趔趄,捂着脸看向暴怒中的上司,眼睛里充满了委屈,“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另外,另外一部分人应该是八路军游击队。他们虽然也穿了晋绥军的冬装,衣服上的臂章和胸章却都已经扯掉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清楚!”知道自己打错了人,三井橘树不愿意向一个二等兵道歉,愣了愣,低声抱怨。

    酒井高明又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道:“属下,属下说话啰嗦,请,请长官原谅!”

    “行了,我不计较这些!”三井高明摆了摆手,故作大度的表态,“只要你能把问题解释清楚就行,至于啰嗦不罗嗦,那是你的个人习惯。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了!接着说,你是怎么确定另外的人来自八路军游击队的,就凭着他们军服上没有臂章,这个证据,有点儿太单薄了吧!”

    ‘我连他们是谁都能猜到,就不告诉你!’酒井高明肚子里悄悄嘀咕了一句,然后张开手,托起两片不同的碎布,“这块是晋绥军的臂章,是第三十五军,傅作义的军队。另外一片,是军服上的布片,同样是在臂章的位置,用墨水画了个四个字!”

    “18ga”字写得歪歪斜斜,特别是英文部分,只能勉强算作形似。但落在三井橘树这种在中国驻扎多年的老鬼子眼里,依旧能清楚地看出这是中国方面第十八集团军的标识。与脑子里的绝密电报互相印证之后,愈发加深了他认为这支部队里边有大猎物的观点。

    “就这些?”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他重新打量了酒井高明一番,再度考校。

    “就这些了!”酒井高明再度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什么叫做烂泥扶不上墙。点点头,瓮声瓮气地回应。

    三井橘树举起指挥刀,又狠狠抽了他一下,竖起眼睛喝问,“酒井二等兵,请端正你的态度!地面上那些枪,难道也是随便一支中**队就可以拥有的么?!”

    “这,这个......”酒井高明捂着被抽肿的脸蹲下去,从地上捡起半支被手雷炸碎了的中正式。“这是中正式,重庆方面刚刚配备给部队的枪支。我认为长官已经注意到了,所以,所以刚才才没有提!”

    “我是让你找线索,而不是让你猜我已经注意到了哪些!”三井橘树瞪了他一眼,对这个滚刀肉真的感觉有点儿无力,“再去找,把你发现的东西都汇报给我。别管我注意到了哪些,也别管其他人注意到了什么!”

    “嗨依!”酒井高明答应一声,像狗一样撅着屁股趴在雪地上,来回搜捡。为了不再挨上司的抽,也为了能早日摆脱眼下谁见了谁都欺负的处境,这一回,他真的表现得非常认真。非但将散落在冰墙后的一些零碎物品给找了回来,而且还将冰墙附近雪地中的马蹄痕迹,挨个用手指量了个遍。

    有两对儿马蹄印明显与其他马蹄印不同。熟知黑石寨附近各方情况和自家前任上司倒霉历史的酒井高明愣了愣,眼前迅速闪过一张胖胖的笑脸。是那个中国神枪手,只有他,才骑着大日本帝国专门培养的良种战马。那原本是藤田纯二赠给红胡子的,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红胡子又送给了姓张的神枪手。上一回藤田纯二带着大伙去讨伐八路军游击队,半路上就被骑着东洋大白马的神枪手和另外一名草原独行大盗,折腾得寝食难安。直到最后,也没能成功靠近游击队的驻地。

    东洋马朝北偏东方向走了,另外一组骑手的去向是北偏西。两组马蹄痕迹之间,差不多呈现七十度左右的夹角。如果三井橘树带兵去追,在这种恶劣的天气情况下,即便有汽车帮忙,也顶多追上其中一路,从而让另外一路得到机会逃出生天。除非,三井橘树也把麾下的士兵一分为二。可那样,万一前方有其他中国人带兵接应,其中一路追兵就有可能连人带汽车一块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雪野当中。

    “看完没有,你又有什么新发现?”迟迟看不到酒井高明把腰直起来,三井橘树不耐烦的追问。

    “发现,发现了两颗五角星!”酒井高明赶紧站起身,献宝一般将两枚炸得残缺不全的五角星用双手捧给自家上司,“这证明,其中有一部分人,就是八路军游击队。傅作义一直与八路有合作,而黑石寨这边的八路军游击队,和马贼们的关系一向很好!”

    “马贼?怎么又出来马贼了,不是晋绥军么?”三井橘树皱了下眉头,大声追问。

    “原本是马贼,后来被晋绥军给招安了!”酒井高明这回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表现了,整理了一下思路,将黑狼帮的历史、现状以及周黑碳带人如何偷袭了县城,又如何凭着这场功劳洗白了身份的经历,滔滔不绝地说给三井橘树听。

    有些内容,三井橘树曾经通过其他渠道了解过,有些内容,却是三井橘树第一次听说。综合起来之后,他心里头愈发对猎物感兴趣,“那你认为,周黑碳会不会就在逃命的队伍里边?!”

    “这个......”酒井高明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应,“属下不太清楚!但是根据黑石寨里的百姓说,周黑碳前一段时间的确不在城里。”

    “他去了五原!”三井橘树点点头,主动给出正确答案,“应该是听说我带兵收复了黑石寨,才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另外一伙人呢,你认为带头的应该是谁?据满洲军的士兵汇报,里边有一个拿着瓦尔特手枪的,年龄四、五十岁左右。会是红胡子本人么?”

    “前几天带领游击队洗劫清水开拓团的,据说是红胡子本人!”酒井高明想了想,轻轻摇头。“至于p38手枪,未必只有高级军官才会佩戴。有可能是凑巧得到了一把,也有可能,是傅作义那边为了拉拢他们而赠送!”

    “那至少证明,此人有被傅作义拉拢的价值!”被一个二等兵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提出了不同意见,三井橘树非常不高兴地反驳。

    酒井高明不敢再坚持了,低着头继续看地面上的马蹄痕迹。据满洲军的那帮软骨头们说,昨晚的敌人队伍当中的确有一匹东洋大白马,马背上的骑手好像生了病,多亏了其他人的拼死保护,才冲出了包围圈。

    那应该就是姓张的神枪手,一个中国商贩的儿子。在酒井高明认识的所有中国人当中,他几乎是唯一一个,既不对自己曲意逢迎,又对自己不是特别敌视的。如果两国不打仗的话,酒井高明相信,自己很容易跟对方成为朋友,或者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还有其他发现?”听不到对方亲口承认错误,三井橘树心里愈发恼怒。连最基本的尊卑概念都没有,怪不得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二等兵。活该!也就是此人以前的上司心软,要是此人落在自己手里,早就派出去做“玉碎”攻击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还,还有.....”酒井高明被吓了一哆嗦,赶紧开口替自己刚才的沉默找理由,“敌人,敌人在这里分了兵,一路去了西北,一路去了北偏东方向。”

    “还用你说!”三井橘树撇着嘴数落,压根儿想不起来,刚才是谁要求对方不要管别人发现了什么,有多少发现就汇报多少发现的。

    “去西北边的人多,去东北边的人少。”只要不再挨打,酒井高明便不在乎自己委屈不委屈。“敌人是在赌长官不会分兵去追,所以想用这种办法,给其中一路人制造逃生希望!”

    “废话!”三井橘树继续撇嘴,虽然心里头,已经认同了废物酒井的观点。为了保证追击速度,汽车上只有大日本帝国士兵,没有满洲军仆从。这样,他手中的兵力就稍显单薄了些。集中起来追杀敌人绰绰有余,万一分成两部分,就很可能被反咬一口。

    “你以后不用去擦汽车了,就跟在我身边!我身边需要一个对以前情况非常了解的人!”又瞪了胆小猥琐的酒井高明一眼,他继续说道,“如果你表现令人满意,我会考虑向上级打报告,撤消对你的处分!”

    “谢谢长官!”酒井高明喜出望外,赶紧鞠躬致谢。三井橘树笑着摇了摇头,再度补充,“但是如果你被我发现还是像原先那样天天混日子的话,我绝对不会再留着你在队伍里影响士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应该明白!”

    “属下明白,属下明白。请长官看我今后的表现!”酒井高明打了个冷战,立刻大声表态。还没等他的话音落下,三井橘树已经把第一个考验摆在了他的面前,“那你说说,咱们不分兵的话,应该追向哪边?”

    “这......?”酒井高明愣了愣,眼前迅速闪过张松龄那年青的笑脸。还有,手中那支隔着两百米弹无虚发的步枪。虽然此人据说生了病,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他的病情一定就会影响到枪法的准头。想到这一层,酒井高明的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用手指了指通往西北方的马蹄印,大声回应,“属下建议追这边,这边人多,应该能抓到大家伙!”

    “不,这边!”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三井高明将手中佐官刀,遥遥地指往了另外一个方向。“所有人上车,追人少的这边!天黑之前,不管他们想去哪里,一定要将他们截住!”

第四章 兄弟 拢

    第四章兄弟(十下)

    “轰轰轰........”一辆霍克b-20咆哮着穿过一望无际的雪野,猛地横在了正在疾驰中的马队正前方。(注1)“唏嘘嘘——”跑在队伍最前面的一匹枣红色军马嘴里发出愤怒的咆哮,猛地扬起前蹄,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地斜着滑出了四五米远,才勉强没有撞在越野车上。

    枣红马背上的骑手被颠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还没等他从马鞍上跳下来,b20的车门已经被人用里边用力推开,军统五虎上将之一,察绥站站长马汉三铁青着脸,盯着他的眼睛厉声喝问:“中尉彭学文,未经准许擅自离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站长么?”

    “老,老师!”彭学文不敢顶嘴,望着马汉三,满脸祈求。

    “回去!”马汉三的心肠根本不为他的求肯所动,眉头挑了挑,毫不犹豫地命令,“到城里后,你自己进入禁闭室反省。什么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什么时候再出来见我!”

    “老师——”彭学文急得脑门上都开始冒烟了,上前半步,用力扯住马汉三的衣袖,“老师,您不能这样!我是察北行政公署专员,他们,他们都是我的部下。我的兄弟啊!!”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那察北行政公署专员,本来就是个障人耳目的临时职务,自从你把斯琴护送到五原城之日起,就已经自动解除了!”马汉三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继续大声说道,“还有你的察绥分站副站长职务,从现在起,也无限期停止。你们几个.......”

    把头一转,他恶狠狠地看向大齐、老余等平素归彭学文调遣的军统精锐,“你们几个,今天的事情是奉命而行,我不会追究!但从现在起,你们几个都归我直接指挥。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无权命令你们替他做任何事情!”

    “是!”大齐、老余等人同情地看了一眼彭学文,慢慢拨转马头。

    “你怎么能这样?!”彭学文将拳头捏了又捏,最终还是忍无可忍,转过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怎么说,他们也是中国人。即便你再不喜欢他们,在他们跟小鬼子拼命的时候不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也就够了,总不能帮小鬼子在他们背后捅刀子!”

    “你说什么?”马汉三大怒,追上去,再度挡在彭学文的面前,一双斜眼里放出两道迫人的寒光,“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说就说!”尽管彭学文对自己的授业恩师一直敬重有加,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也被激得不管不顾了起来,“德王的使者那边,根本不需要我去监视!傅作义既然敢把他的行踪公之于众,就是摆明了不会跟德王达成任何妥协!您之所以把我给留下来,就是认为归途中肯定会有危险。就是不希望我.......”

    “啪!”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彭学文的脸上,打断了他的叫嚣。军统局五虎上将之一,察绥分站站长马汉三指着自己的得意门生,乌青的嘴唇不住颤抖,“你,你从哪得出来的这种结论?证据呢?有本事你把证据给我拿出来?拿不出来的话,休怪我翻脸无情!”

    “我,我.....”彭学文捂着脸后退了几步,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恩师。证据?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军统方面怎么可能会留下任何证据?!可明明没有任何重要任务,师父为何非要编造借口把自己从东返的队伍里硬给拉出来?!明明在三天前,留在黑石寨的独立营已经成功突围,并且第一时间就分别向军统察绥分站和晋绥军第二百一十一旅发了平安电报。为什么自己直到半个小时之前,才从晋绥军的参谋那里辗转得到了相关消息?军统察绥分站上下,为什么把相关电报给藏了起来?为什么别人不瞒,偏偏要瞒着自己这个副站长?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们这样做,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已经走到了远处的大齐和老余等军统精锐听到了耳光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纷纷磕打马镫,将坐骑带向更远的方位。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彭副站长是马站长的关门弟子,无论怎么胡闹都有马站长这个师父给兜着。自己背后可没有一个五虎上将做靠山,还是少跟着搀和为妙!

    “不服气是吧!”被彭学文眼睛里的失望看得心烦意乱,马汉三把心一横,继续说道,“不服气,你尽管拿出证据来反驳我。要不然,就想办法搬掉我这个站长,自己当察绥站的家!否则,只要我马汉三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想救我的朋友!”彭学文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马汉三不仅是将他带进入军统的领路人,而且还救过他的命。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跟自己的师父硬顶。然而,张松龄和周黑碳他们已经走了快一个星期了,自己如果不尽,快追上去,告诉前方可能会有陷阱的话。今后无论在阳世还是阴间,自己都无法再跟他们做兄弟了。

    “那只是你的胡乱猜测,没有任何凭据。况且,即便你现在追过去,也不可能在到达黑石寨之前追上他们!”马汉三叹了口气,声音稍稍放缓,“我可以向你保证,到目前为止,我没对他们动用过任何非常手段。如果你连我也不相信的话,也好办,直接拔出你的枪来给我一下就行了!这样,咱们师徒两个就恩断义绝了。今后你再闯出什么祸来,也不会牵连到我这个师父!”

    “师父——!”彭学文绝望地叫喊了一声,眼泪直接淌了满脸。在上级、师恩和纪律的三重压力下,他再也支撑不住了。只能选择放弃,放弃自己那些无凭无据的猜测,放弃自己心中那些一直无法割舍掉的东西。

    “回吧!”马汉三又叹了口气,伸手拍了下彭学文的肩膀。既然身为特工,就不能再有普通人的那些麻烦情感。这是关门弟子身上的唯一青涩之处,自己这个当师父的,有责任逼迫他尽快成熟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等德王的信使离开,我就准许你回察哈尔那边去。你那几个朋友,都不是短命相,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嗯!”彭学文低低的回应了一声,无奈地回头。泪眼朦胧中,又看到张松龄那张胖胖的笑脸,在云端看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信任!

    注1:霍克b-20,德制越野车,国民政府曾经购买过一批。武汉会战中,邱清泉的座驾便是此车。

第四章 兄弟

    第四章兄弟(十一上)

    曾经胖胖的笑脸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冻疮。将清晰的眉眼变得轮廓模糊,丑陋不堪。干涩的双唇上到处都是的裂口,随着滚烫的呼吸,裂口处不断渗出猩红色的血丝。但是很快,血丝就被体温烧干,再度变成暗黑色的血痂贴在裂口两侧,将裂口变得更深,更硬,更加触目惊心。

    游击队副大队长吕风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用掌心处的肌肉慢慢融化成水,慢慢滴进张松龄的嘴里。这是最简便的补水方式,没有时间再生火将水烧开了,也没有时间停下来熬药。鬼子兵的汽车轰鸣声已经越来越清晰,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大伙身后。全凭着娴熟的骑术和对地形的熟悉,大伙才勉强没有被汽车追上。然而战马的毕竟是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钢铁制造的怪物比拼耐力。每当大伙停下来让筋疲力竭的牲口休息时,冷酷的汽车轰鸣声就再度阴魂不散地缠上来,在大伙的耳朵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不止是一辆汽车!小鬼子的指挥官非常果断,没有分出任何兵马去追杀周黑碳,而是把全部赌注都压在了游击队这边。整整一个下午,赵天龙带领大伙尽量绕着丘陵、树林等可以遮挡视线的障碍物走,甚至不惜故意绕路,围着几座小山画了个巨大的“8”字。但是,事实证明,他的这些手段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鬼子即便被地面上的马蹄的痕迹绕糊涂了一次,发现上当受骗之后,也能凭着先进的运输工具,很快就把失去的时间再度追回来。相反,大伙这边,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和马的体力,都已经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当马达声再度于大伙耳边响起之后,老游击队员韩林带住了坐骑,“我留下来阻挡他们一阵,你们抓紧时间向北走。天黑之前,必须进入到沙漠地带。否则,即便不被小鬼子追上。这种鬼天气里,咱们半夜不敢生火,也得活活被冻死!”

    几个身上带着轻伤的游击队员互相看了看,也陆续拉紧了坐骑的缰绳。跑在队伍最前方替大伙领路的赵天龙听到背后的动静不对,猛地一扯黄膘马的缰绳,转身兜了回来,“怎么不走了,你们?赶紧跟上,马上就到大潢水了!”

    “必须有人留下来打阻击!”副大队长吕风看了看他,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那也是我留下,你带着他们继续走!我的马快,地形也熟。万一找到机会,还可能把小鬼子引到别的地方去!”赵天龙立刻竖起眼睛,大声提议。

    “正因为你路熟,所以才是我们几个留下来打阻击!”平素一直对赵天龙敬重有加的老游击队员韩林摇摇头,大声插嘴,“别争了,鬼子马上就追过来了。赶紧带着大伙走!”

    “大队长还没说话呢,你有什么资格向老子发号施令?!”赵天龙大怒,指着韩林的鼻子厉声质问。

    “龙哥,江湖上是什么规矩,你应该比我懂!”韩林又笑了笑,伸手推开赵天龙的食指。

    “江湖规矩?狗屁,老子,老子才不跟你讲,讲什么......”赵天龙扭头看了一眼被游击队员们轮流抱在怀里赶路的张松龄,声音越来越低。

    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留下来为大伙创造脱身机会的,向来是马贼队伍中实力最弱者。这是草绿林道上的传统,也是他们上千年来在跟官府周旋过程中,总结出来的生存经验。身体强健,骑术优良的人更容易摆脱追兵,伤员和体弱多病者即便多跑出一段路程,依旧容易被敌人追上,白白lang费掉一次生存机会。

    正是因为懂得江湖规矩,在今天中午周黑碳希望独立营和游击队分头逃命时,赵天龙才没有出面抗议。虽然他当时心里头很清楚,周黑碳恐怕是打起了将游击队当包袱给甩掉的主意。然而如果此刻按照江湖规矩,最应该被留下来的是张松龄张小胖子!别的游击队员虽然受了伤,却依旧可以单独骑马跟上队伍。而张小胖子,被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为了带上他一个,至少得再拖累上两名同伴。

    “他是读书人,不能死在我们前头!”仿佛猜到了赵天龙在顾忌着什么,老游击队员韩林也看了一眼昏迷不醒张松龄,快速补充。

    “这年头,像他这样有良心的读书人已经不多了。”另外一名游击队员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掏出半块儿带着体温的牛肉干,仔细塞进张松龄的上衣口袋里。

    第三名游击队员拿走了张松龄的步枪子弹袋,顺手却将自己的坐骑牵了过来,“我用这个跟他换,省得这小子醒来之后说我占他便宜!”

    第四名决定留下来打阻击游击队员也走上前,从张松龄的腰间解下一把盒子炮,“龙哥,别争了!小胖子就交给你了!无论谁死,他都不能死。如果他也死了,今后就不会有人记得咱们都干了什么了!”

    “我,我......”赵天龙嘴唇抽搐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平心而论,他以前虽然待大伙和和气气,真正能瞧在眼睛里头的,整个游击队中却超不过三个。但是今天,他却突然发现,这些人平素很不起眼的人,其实一点儿都不比自己矮小。他们都应该是他的好兄弟,他们早就是他的好兄弟。

    默默地解开黄膘马背上的行囊,他把在五原城内新得到的两把长苗盒子连同所有子弹,都分给了主动留下来打阻击的弟兄。然后双手在胸前并拢,恭恭敬敬地向大伙做了个揖。拨转坐骑,转身继续向北驰奔。

    副大队长吕风带着另外四名队员,轮番抱着张松龄紧随其后。谁也没再多说一个字,谁也没有婆婆妈妈的回头张望。唯恐一回头,就再也下不了决心离开。

    他们不断磕打马镫,拼命压榨坐骑的体力向远方逃遁。双耳却始终竖立着,不放过任何从身后传来的动静。一刻钟之后,汽车的马达声突然停顿,射击声和手榴弹爆炸声轰然而起。伴着射击声与手榴弹的节奏,则是一首赵天龙听起来非常熟悉的草原长调,雄浑质朴,婉转苍凉。

    “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因为天上有太阳和星星!”

    “大地为什么是绿的,因为大地上站着男人!”

    “大河为什么不会干涸,因为河床下面有万千泉眼!”

    “哥哥我为什么拿起的弓箭啊,因为身后就是孩子和你!”

    .........

    剧烈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再剧烈,也无法将那苍凉的歌声打断。它持续着,跳跃着,在辽阔的草原上反复回荡,回荡。连绵不绝,生生不息。曾经有一个瞬间,大伙甚至以为它将要永久地持续下去,持续下去。然而,就在大伙在心里默默地替袍泽们呐喊助威的时候,所有声音嘎然而止。

    “别回头,注意脚下!马上就要过大潢水了,小心冰窟窿!”赵天龙哑着嗓子,低声提醒。将头贴在黄膘马的脖颈子处,第一个走上大潢水那比夏天时已经变狭窄了足足三分之二河道。

    落满积雪的冰面又硬又滑,黄膘马费劲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全身肌肉不断哆嗦着,战战兢兢迈出前蹄。随即,又猛地打了个趔趄,悲鸣着不愿意继续前进。

    “废物,再不走,你怎么对不起老杨他们!”赵天龙第一次对自己的坐骑发了火,跳下马鞍,把缰绳挎在肩膀上,拼命向前拉。可怜的黄膘马被扯得嘴角冒血,悲鸣着,踉跄着,三步一滑,两步一晃地,被拖着继续向前缓缓移动。

    “把小张绑在马鞍子上,其他人都下来拉缰绳!”副大队长吕风当机立断,带领所有清醒着的游击队员跳下马鞍,牵着坐骑走上冰面。战马不断摔倒,将走在前方的主人也拖得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在连续摔了数十个跟头并付出了一匹马的前腿之后,大伙终于穿过了河道。再回头,鬼子的汽车已经出现了身后的雪原上。

    “快走,冰面太滑,汽车没那么容易过!”副大队长大喝一声,催促所有人跳上坐骑。

    赵天龙给了那匹摔断腿的战马一枪,然后用大刀砍下两条马后腿。与大周两个一人扛着一条,跟在了队伍的最后。汽车上的鬼子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一边兴高采烈的欢呼,一边用架在车顶上的轻机枪扫射。子弹打得二人周围雪沫飞溅,却因为距离太远,没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捡起便宜来还没完了你!”赵天龙被激得心头火起,将马腿丢给大周,掏出两颗手雷来,转头迎向鬼子。在河对岸一连串兴奋的狼嚎鬼叫中,将手雷丢在了冰面上。

    “轰!轰”九七式手雷接连炸开,将冰面炸出两个两个巨大的黑窟窿。无数冬眠的野鱼随着冰水飞了起来,然后又迅速落在河道上,冻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冰疙瘩。被天边夕阳一照,流光溢彩,七色纷呈。

    赵天龙冲着对岸的鬼子兵撇撇嘴,奋力拨转马头。身背后,留下一串豪迈的歌声,鬼子兵们刚刚听过一次,没听太懂。却永远无法忘记那苍凉的旋律。

    “天空为什么是蓝的,因为天上有太阳和星星!”

    “大地为什么是绿的,因为大地上站着男人!”

    “大河为什么不会干涸,因为河床下面有万千泉眼!”

    “哥哥我为什么拿起的弓箭啊,因为身后就是孩子和你!”

第四章 兄弟 (十一 下)

    第四章兄弟(十一下)

    小鬼子们们被眼前瑰丽景象和耳畔苍凉的歌声给惊呆了,一时间,居然忘记了继续朝赵天龙开枪.眼睁睁地看着他拨转黄膘马,扬长而去。直到他的背影脱离了机枪射程,才猛然回过神来,不无尴尬地指着河面大呼小叫,“鱼,鱼,好多鱼啊!这条河底下还有活水,也不知道冰面够不够结实?!”

    “刚才那个扔手雷的人是谁?”三井橘树中佐的思维永远与其他人不一样,扯了一把跟着众人一道大呼小叫的酒井高明,厉声追问。

    “是,是入云龙!就是,就是通缉令上那个叫赵天龙马贼。他现在是八路军游击队的小头目!”酒井高明不敢隐瞒,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先前三井橘树在挑捡追杀目标时,故意做出了与他相反的选择。这让他的心情很是忐忑,唯恐被对方发觉自己是因为看出了东洋马留在雪地上的蹄子印儿与当地马不同,才故意选择了另外一群对手。

    这一点,倒是酒井高明自己多心了。三井橘树之所以故意不跟他选择同一路对手,是因为不相信他的运气,而并非不相信他的忠诚。毕竟废物酒井的绰号不是白叫的,三井中佐前途远大,才不想像自己的前任那样,被这个废物身上的霉运拖累的连老窝都保不住,才上任没到半个月就被关东军总部召回去听候处置。

    比起酒井高明的指点,三井橘树更相信自己的经验,“嗯!那个拿瓦尔特手枪的,肯定官衔比赵天龙还大!否则,刚才留下来向我示威的,就不会是赵天龙!”用手向对岸指了指,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小林,你开车载着我走在最前面位置!咱们替所有人开路,如果冰面不结实的话,我会第一个掉进河水里头去!”

    “是!”司机小林答应一声,慢吞吞地开始换挡加速。其他四辆汽车的司机见状,连忙狠踩了一脚油门,歪歪斜斜地开着车,抢在了三井橘树之前冲进了河道。

    鬼子兵即便再目无长官,也不敢让顶头上司替自己去趟冰窟窿。更何况这位三井中佐,还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小肚鸡肠。当下,几名有过在东北的雪原上作战经验的老兵从车厢上跳出来,飞快地跑到整个车队最前方,手脚并用推开积雪,根据冰面上的颜色来判断冰块的厚度。其他士兵则纷纷跳到了汽车后,用手推着车屁股,以防缠了铁链的轮胎摩擦力依旧不够大,导致汽车在冰面上打滑。

    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些工作纯属画蛇添足。草原上的所有河流几乎都是季节河,无论汛期水量再充沛,到了枯水季节,流速和流量也都小得可怜。被足以冻死人的寒风连续吹了好几个月,河面上冰壳足足有三尺厚。非但空载的汽车无法将冰面压垮,即便所有人都跳进车厢中,也一样奈何不了冰面分毫。

    由于不了解草原上的水文情况,为了安全穿过这条狭窄的河道,鬼子们比游击队多耗费了小半个钟头时间。但是在平安穿越了河面之后,半机械化部队的优势很快就又被他们发挥到了极致。沿着雪地上的马蹄痕迹继续紧追不舍,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便在两个高大的雪丘侧下方,重新咬住了游击队的尾巴。

    车轮下地面骤然变得非常柔软,严重影响了汽车的速度,但同时也影响了前方的八路骑兵。马上就进入沙漠了,如果天黑之前不能将游击队截住,夜晚沙漠中的寒风,有可能追逐中的双方同时冻僵在布满了积雪的沙丘旁。万一老天不开眼刮起的狂风,那更是危险万分。铺天盖地的沙子才不管哪个是中国人,哪个是日本人。几百万年来,对于闯入它们领地的任何生灵,它们的应付手段只有一个,用冷风吹倒,用沙子盖住,盖住,直到对方无法呼吸,彻底变成沙丘下的一具具干尸!

    “机枪!”三井橘树不愿再继续这场枯燥无味的追逐了,指着前方最像军官模样的一个背影,大声命令,“集中火力,把他给我拦下来。司机,能开多快开多快,我就不信,他们的马比大日本帝国的军车还要结实!”

    “嗨依!”机枪手和司机大声答应着,同时使出了浑身解数。马达轰鸣声中,机枪子弹拉出长长的红色轨迹,掠过五六百米的空间,打得游击队员们身边雪沫飞溅。

    大周回头还了一梭子,却因为距离太远,没能收到任何效果。其他游击队员也纷纷从马背上转身,瞄准鬼子的汽车开火。但中正式步枪的精确射程本来就短,胯下的坐骑又过于颠簸,他们的子弹也纷纷落到了空处,没能给鬼子造成任何伤亡。

    “你们走,我留下打阻击!”眼看着情况变得越来越危急,机枪手大周拨转战马,调头冲上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沙丘。还没等大伙发出惊呼,他已经从马背上扑下来,将机枪架在了沙丘顶端的雪地上,对准追在最前方的那辆鬼子汽车再度扣动了扳机。

    “当当当当......”子弹落在汽车前侧的铁壳子上,飞溅出无数火星。正在咆哮前进的汽车猛地一个哆嗦,慢慢停了下来。机枪手大周毫不犹豫,对着汽车的驾驶舱下方又是一梭子子弹,几团火焰从漏了油的发动机上腾空而起,迅速将整辆汽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汽车上的鬼子兵不想被活活烧死,抱着步枪、机枪,慌慌张张地跳车逃命。其他几辆汽车上的机枪手也顾不得再追杀赵天龙和吕风等人,纷纷调转枪口,试图凭借优势的火力对沙丘上的机枪进行压制。机枪手大周才没心思跟鬼子比拼火力,调转枪口,迅速瞄准另外一辆汽车,几个点射,就又将车头打得冒出了滚滚浓烟。

    “开炮!小鹿之助,你这个废物!你怎么还不开炮?!”三井橘树大怒,一边指挥着鬼子兵们灭火,一边厉声喝骂。

    “嗨依!”被点了名字的炮兵军曹小鹿之助大声回应着,在另外两名鬼子兵的帮助下架起了九七步兵炮。“嗖——,嗖——,嗖——”三枚炮弹相继脱离炮口,砸在了三百米外的沙丘上,炸起了漫天的沙尘。

    捷克式机枪的射击声嘎然而止。焦头烂额的鬼子们大声欢呼。然而,还没等他们的欢呼声落下,烟尘中,另外一名游击队员的身影从大周倒下的地方站了起来,双手抱住轻机枪,对准狂笑着的禽兽们喷吐出一串串火蛇。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伴着明快的节奏,子弹从沙尘中飞出来,打得鬼子兵们抱头鼠窜。

    躲在车厢扳之后的鬼子的机枪手们集中火力发起反击,无数道火蛇交替着掠过半空,打在那名游击队员的身前身后。宛若一个钢铁巨人般,此人对迎面飞来的子弹不屑一顾,继续抱着捷克式奏响生命与死亡的旋律,“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伴着风,伴着沙,伴着雪,伴着如醉夕阳,他尽情地弹奏,弹奏。“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那段无韵的乐章,永远留在了大漠之中。直到数十年后,依旧有旅人依稀听见它的旋律。

    凭着机枪手大周和另外一名袍泽用性命换来的时间,赵天龙等人又跑出了四、五里远。太阳已经落到沙丘背后去了,晚霞洒下万道流苏,将一望无际的雪后大漠,打扮的嫣红姹紫,分外妖娆。

    回头看了一眼大漠夕照,游击队长吕风指了指左前方百余米外一处看上去特别平整光滑的雪地,咬着牙命令,“走那边吧,小鬼子又快追上来了!今天如果不让他们伤筋动骨,弄不好大家伙都得搁在沙漠里!”

    “嗯!”赵天龙等人闷声答应,跳下坐骑,轻轻扯动战马的缰绳。

    通晓人性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四蹄战战,徘徊着不愿继续前进。它们不想往那片过分平整的雪地上走,虽然它们并不清楚雪地下究竟隐藏着什么危险。正常的沙漠,表面一般都呈水波状。只有沼泽和盐湖的表面才会如此平坦。平坦光滑得宛若一块绸缎般,方圆数里都不见半丝褶皱。

    然而拉着缰绳的主人却去意已决,丝毫不肯理会坐骑的祈求,一步步踏着积雪,朝既定目标走去。惊恐万分的坐骑拗不过自己的主人,只好踉踉跄跄地跟着前进。已经磨破了的马蹄踩在雪沫中,留下一团团清晰的红。

    殷红色的马蹄印,不断向着沙漠中突然出现平坦的区域延伸,延伸。从边缘一直延伸到中央,再从中央继续延伸向另外一侧的边缘。终于,有一匹战马踏进了大自然设置的陷阱里,前腿登时被折成了两段。副大队长吕风立刻停住了脚步,用匕首割断了战马的喉咙。然后,迅速抬起头,冲着赵天龙大声命令,“就这里了,我留在这里招待小鬼子,你们三个带着小张继续走........”

    “凭啥?!”没等他把话说完,赵天龙已经伸手将他扯了起来,“这回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凭什么让你抢了先!”

    “凭着我是大队长!”从来都不跟人生气的吕风突然发了怒,一把将赵天龙推了个趔趄,“快走,别跟老子扯淡,老子没功夫跟你掰扯!!”

    “副的!”赵天龙愤怒扑上前,双手抱着吕风往马背上抬,“副的,即便是正的,老子今天也不听你的了!有种,你回去后开了老子!”

    其他两名战士也围拢了过来,抓胳膊扯大腿,试图将吕风绑在马背上赶走。后者挣扎了几下没能如愿,猛地从腰间拔出了手枪,先冲着地面上开了一枪,然后用枪口指着自己太阳穴喊道,“放下,我数一二三,不然,老子现在就死在你们几个手里!”

    游击队员们被镇住了,迟疑着松开双手。副大队长吕风强忍住被伤口处的疼痛拧了下肩膀,从赵天龙怀里挣脱出来,咬牙切齿地喝问:“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对着干?!老子即便不是你的队长,论年龄也比你大?!老子身上还有伤,老子还娶了媳妇有了娃!你他妈的连女人的被窝还没钻过呢!老子凭什么就不能走在你前头?!”

    连珠炮般的反击,将赵天龙问得无言以对。趁着他正愣神的功夫,副大队长吕风换了口气,低声说道:“即便这些都不成为理由,你也得为小张和弟兄们想想。咱们几个人里边,还有谁对附近的地形比你熟?周黑子既然已经把咱们当包袱给甩了,谁又能保证他给的这张地图是真的?我死,不过是死我一个人。你死,其他人却一个也活不了!”

    说罢,不再理会赵天龙。蹲下身,将行囊的手雷一个个翻出来,摆在死马的尸体后。

    “队长!”赵天龙红着眼睛叫了一声,扭过头,拉起驮着张松龄的大白马踉跄而去。其余两名游击队员互相看了看,齐齐举起手,向副大队长吕风敬了个军礼,然后拉着所有坐骑,快步跟在了赵天龙身后。

    突然发生的变故通过望远镜,一丝不漏地落在了追兵眼里。三井橘树看得好生纳闷,扭过头,冲着身边所有鬼子军官问道:“你们都看到了么?那伙八路怎么把他们的长官给丢了下来?那老家伙在干什么?怎么好像在故意等着咱们上前俘虏他一般?!”

    “可,可能是个陷阱!”鬼子军官们举起望远镜,轮番朝一千余米外的正前方打量。死马尸体旁的老者腰间别着一把非常精致的手枪。看情形,此人应该正是三井长官这次番志在必得的目标。但无论按照大日本皇军的规矩,还是国民革命军的传统,都没有长官留下来给底下士兵断后的份儿,除非这名长官自己突然不想活了,或者心中藏着一个惊天的阴谋。

    “肯,肯定是陷阱!”一向以胆小而著称的酒井高明接过所有人的话头,以肯定的语气叫嚷。“那,那一带比其他地方平,平坦得太多了。可,可能是个湖,湖泊!”

    “沙漠里也有湖泊?”三井橘树看了酒井高明一眼,有些不太相信这个窝囊废的说法。在他的印象中,既然是沙漠,那肯定是极度缺乏水源。如果中间还存在天然湖泊的话,又怎么可能寸草不生?

    “湖泊,怎么可能?!”其他鬼子军官和士兵,也对酒井高明的说法嗤之以鼻。“就算是个湖泊,他又能怎么样?刚才那条河都冻得可以开过坦克去了,湖水是死的,难道上面的冰会比活水还薄?!”

    这个问题难度太大,远远超过窝囊废酒井高明的见识范围。他的脸立刻涨红了起来,指着越来越近的目标,不住小声嘟囔:“他,他肯定有,有所图谋。你,你们看,他,他居然还有心情抽烟,抽烟!”

    天色已经慢慢变暗,即便不借助望远镜,一众鬼子军官们也能看清楚目标嘴角处有一个橘红色亮点儿在慢慢闪动。这令他们愈发感到忐忑,嚷嚷的声音虽然大,语气却越来越缓和,“图谋,他一个人,能做什么?还想把咱们骗过去用手雷炸死么?同样的当,咱们怎么可能,咱们肯定不会上第二次!”

    “机枪,照着他身边扫两梭子,注意,不要杀死他!”乌鸦一般的噪呱,令三井橘树好生不安。侧转头,命令身边的机枪手先进行一次火力试探。同样提心吊胆的机枪手立刻扣动扳机,冲着副大队长吕风身体就是两梭子。子弹打进积雪里,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洞。副大队长吕风却仿佛没看见般,继续懒洋洋地抽着旱烟袋,“吧嗒,吧嗒,吧嗒......”仿佛一个老农,在等着庄稼的成熟。

    “小林君,注意车速不要太快。不要靠他太近!”三井橘树被对方的镇定给弄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向驾驶室内的司机发出提醒。

    “嗨依!”司机小林答应一声,将汽车档位拉到最低。另外两辆完好的汽车也主动减速,与三井橘树的座驾呈扇面型,相互照应着向抽烟的老人围了过去。

    车轮猛地一滑,然后慢慢恢复了平稳。在距离老人两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车轮的确又接触到了冰面,但是很坚硬,足够承担起汽车的重量。尽管如此,三井橘树还是谨慎地把所有士兵赶了下去,命令他们跟在汽车旁徒步前进。然后将手中军刀向抽烟的老人指了指,大声喊道:“投降吧?你已经尽力了,再抵抗下去没任何意义。只要你放下武器,我保证给你一个军官应有的尊重!”

    “嗤!”吕风发出一声冷笑,将烟斗拿起来,朝鞋底不磕了磕,然后慢慢从腰间掏出手枪。

    的确是瓦尔特p38,满洲军的那帮软骨头没有撒谎!三井橘树的目光立刻就亮了起来,压低嗓子,对身边鬼子军官们吩咐,“传令下去,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

    “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谁都不准打死他。必须抓活的!”“谁都不准打死他,否则,三井长官不会放过你们!”鬼子军官们也知道这回大伙可能抓到了一条大鱼,扯开嗓子,用日语对着各自的直系部属传令。很快,跟在汽车旁边的鬼子兵们都将枪口抬了起来,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走火打死了猎物,受到长官的严惩!

    副大队长吕风听不懂日语,却从鬼子们动作中,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冷笑着摇摇头,慢慢走到了战马尸体的背后。先把手枪小心翼翼地放在马身上,然后蹲下去,在行李当中翻翻拣拣!

    “干什么呢,赶紧把手举起来!”酒井高明唯恐上当,抢在长官说话之前,大声用汉语喝问,“你别lang费力气摆弄手雷了?只有傻瓜才会连着上两次当!举起手,自己走过来!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副大队长吕风轻蔑地撇了下嘴,继续蹲着身体在地下摆弄。酒井高明自觉受到了侮辱,端起步枪,用准星套住猎物的手臂。正准备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三井橘树却用力将枪口抬了起来,“不准开枪,我刚才的命令你没听见么?!万一你打中了要害,咱们这一整天的辛苦岂不是都白费了?!”

    “他,他.......”酒井高明指着吕风,急头白脸地替自己辩解,“他,他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投降。他......”

    “你怎么知道他不可能投降。在东北,我曾经亲手抓到过很多这样的抵抗者。虽然活捉他们需要花费些心思,可一旦能够将他们征服,个个对帝国都做出了重大贡献!”三井橘树瞪了他一眼,大声打断。

    酒井高明不敢顶撞上司,直急得额头上汗珠滚滚。东北的义勇军当中,的确出过不少软骨头。平素带领着麾下弟兄威风八面,真的走到了绝境,则立刻原形毕露。不但自己举起双手做了俘虏,并且还带领鬼子四处追杀先前的袍泽。

    其实不止东北义勇军,草原上,也不乏蒋葫芦那种见势不妙,就立刻选择做汉奸的“聪明人”。可眼前的抽烟老汉肯定不是聪明人之一,他身上没有那种做软骨头的气质,他的举止也远比那些“聪明人”从容。

    “你放心,我不会给他任何可乘之机!”知道酒井高明是出于一番好意,作为长官的三井橘树也不想过分打击部下的积极性。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今天的表现我都记住了,回去后会酌情考虑你的处分撤消问题。接下来.......”

    顿了顿,他低头冲车厢内吩咐,“不要靠得太近了,就停在这里吧!隔着这么远,我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嘎吱——吱——吱!”“嘎吱——吱——吱!”“嘎吱——吱——吱!”随着令人牙酸的刹车声,三辆汽车在冰面上滑出十五、六米,相继停了下来。

    算算距离猎物还隔着三十多米,远远超过了手雷爆炸范围。三井橘树整理了一下衣衫,用极为诱惑的语气冲着猎物喊道:“投降吧,我保证找最好的医生替你治疗。如果你不愿意跟自己的部下为敌,我也可以送你去东北,远离这个伤心的地方。我知道你身边肯定藏着手雷,我不会拿自己麾下的士兵冒险。再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如果愿意跟大日本皇军合作的话,你就丢下武器,自己慢慢走过来。如果三分钟之后你还不给我答复,那么,我就只能下令开火了,虽然我心里头很欣赏你的勇敢!”

    “我也想给你一个机会!”副大队长吕风慢慢直起腰,背着双手,遥遥地看着三井橘树的眼睛,不紧不慢,“从现在起掉头往回跑,你还有希望活着离开!否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一个难得的笑话一般,三井橘树笑得浑身乱颤,“这是威胁么?凭什么?你面前那支的手枪,还是藏在脚下的那几颗四十八瓣?”

    “凭着这里是中国!”副大队长吕风一直静静地等着对方,直到三井橘树笑够了,才以非常自豪的声音回应了一句。举起胳膊,让几颗绑在一起手雷自由地向下坠落。

    “轰隆!”“轰隆!”“轰隆!”一连串的手雷爆炸,将吕风的身体撕成了碎片。他脚下冰面像沸腾一般冲天而起,在薄暮中化作无数闪亮的水晶,拖着绚丽的轨迹四下溅射。有几小粒冰渣落到了三井橘树脸上,打得他的脸微微有些发麻。习惯性地伸出舌头tian了tian,入口的是一股浓烈的苦咸。

    “呸呸,怎么会是咸的?”一边用力往外吐,他一边诧异地惊问。

    “咸水湖,这里是咸水湖......”就在此时,站在他身边窝囊废酒井忽然尖叫了起来,双手把住车厢板,以从未见过的灵敏纵身下跳。

    “咸水湖,这里是咸水湖!快倒车,倒车!”三井橘树幡然醒悟,双手握成拳头砸向驾驶室顶部,催促司机赶紧开车逃命。

    已经来不及了,原本平整得如绸缎一般的大地,仿佛突然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一般,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紧跟着,数道巨大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吕风消失的地方交错着向四面八方延伸。三辆汽车首先掉进了冰缝当中,然后是仓惶逃命的鬼子兵。冥冥中,仿佛有无数双大手从背后追上他们,将他们一个接一个,拉进冰冷的咸水湖中,接受最后的审判。

    “凭着这里是中国!”在被冰湖吞没的霎那,三井橘树仿佛又听见了抽烟老汉的声音,不紧不慢,充满自豪!

    第三卷黑白卷终

第一章 早春

    第一章早春(一上)

    1939年春,伪满洲国首都新京(长春),关东军司令部参谋部一课。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将刚送到自己手中的电报很恨地拍在了桌案上,然后抬起一脚,将桌案边的文件柜踹出了三尺远,各类还没来得及归档封存的文件登时全被震了出来,落得满地都是。(注1)一课的参谋们不敢上前劝解,战战兢兢地蹲在地上,收敛散落的文件。见到属下们那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关东军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愈发怒不可遏,抬起穿着皮靴的脚,对准众人的屁股就是一顿乱踹,“出去,都给我滚出去。一群没有用的废物,一份讨伐计划都做了三天了,还没弄出点眉目来?!一课留着你们这群吃白饭的家伙,还有什么用?”

    挨了踢的参谋们靠在墙根儿上,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奉命离开。继续留在办公室里,无疑会找来顶头上司的更大怒火。但工作时间到处乱走,万一被只剩下了一只脚的总司令官植田谦吉碰见,恐怕下场会更为凄惨。前者不过会落个遍体鳞伤,找个跌打医生调养一下就可以恢复,后者可是会直接把不努力工作遣送回国,打发进预备役部队。那就意味着此人的军中生涯彻底宣告结束,大半辈子的所有努力就全成白忙活了。(注2)“矢野君,怎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有人走路不小心碰翻了书架么?!”正当参谋们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个儒雅男中音,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推开门,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注3)矢野音三郎只是个少将,无论军中资历和身后背景都和矶谷廉介这个中将总参谋长无法比。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关心之意,赶紧快步迎上前,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了一个军礼,同时大声回应,“报告总参谋长,刚才是小田中佐走路不小心,碰倒了档案柜。属下正在训斥他,没想到会惊动同僚。属下知错了,请参谋长阁下原谅!”

    “哟西!”矶谷廉介笑着还了一礼,然后慢条斯礼的回应,“既然是小田君做事不小心,你强调一下办公纪律,想来也是应该的!不过下次记得换个时间和场所,不要耽误课内的正事,也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僚办公。你的,明白!”

    “明白!”矢野音三郎赶紧就坡下驴,大声保证,“属下一定谨记参谋长阁下的教诲,不再冲动行事。小田君,你还不赶紧过来向参谋长阁下道歉!”

    “嗨依!”无辜被拉出来当作替罪羊的作战参谋小田不敢拆穿顶头上司的谎言,大声答应着,上前配合演戏。“不小心打扰到参谋长阁下工作,属下惶恐万分,请参谋长阁下惩处!”

    “不必了,你也是无心之失!”矶谷廉介才不相信矢野音三郎和小田参谋两个的说法,但是也不愿过分较真儿,笑了笑,轻轻摆手。“赶紧把地上的档案都收拾起来吧!堂堂关东军参谋部一课,里头却乱得像个菜市场一般,若是被外人看见了,会怎么议论咱们?!”

    “嗨依!”众参谋们感激地看了总参谋长大人一眼,蹲下身去,七手八脚地收拾地上的文件。

    借着大伙都无暇分心的机会,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走到桌案边,看似漫不经心地向矢野音三郎询问,“矢野君,最近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消息么?我刚从华北出差回来,很多电报还都没来得及看!”

    “有!”知道上司是在给自己创造解释的机会,矢野音三郎非常配合地走到桌边,拿起刚才令自己瞬间失态的电报,双手捧给了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但是有些消息恐怕会令您非常失望。兴安省西警备司令部来电,上个月他们那里收治的三井橘树中佐因为多个内脏器官衰竭,不治身亡。同一天宣告不治的,还有小仓中尉、圆田大尉和六名二等兵。都是受寒过重,引起肺部和其他呼吸器官的衰竭而去世的!”

    “哦!真是个令人难过的消息!”总参谋长矶谷廉介叹息着回应了一句,伸手接过电报,“这件事通知他们的师团长官没有,园部中将怎么说?”

    “还没!园部中将最近忙着在齐齐哈尔布防,属下没想好是由关东军总部直接处理此事,还是交给园部中将,由他来安排新人对满蒙特遣支队做战术指导。”矢野音三郎摇摇头,回答的声音带出了几分沮丧。

    第七师团的师团长园部和一郎中将是个贵族,素来以性子傲慢外加脾气古怪而闻名。两个多月前矢野音三郎刚刚上任,急于表现。没跟他通气,就直接向司令部提出建议,把他下属的一个中队调去“讨伐”察哈尔一带的抵抗者,已经惹得他很是不满。如今这个中队负责指挥作战的中队长却病死了,整个中队也落到了伤亡过半的下场,无异于给二人之间原本就已经非常紧张的关系雪上加霜。不算追究“应对不慎”的责任,光是考虑如何向园部和一郎交代,就足够矢野音三郎喝一壶的了。即便电报转发过去时,正赶上园部中将心情比较愉快,也逃不了一顿冷嘲热讽。而万一接到电报时正赶上园部中将不高兴,恐怕矢野音三郎就得为自己的莽撞付出巨大代价。弄不好园部和一郎添油加醋地把事情传到国内去,再通过他背后的家族稍一运作,关东军司令部副总参谋长就得换个人来担任,也难怪矢野音三郎刚才急得像一只红了眼睛的兔子。

    但是平心而论,矢野音三郎这只红眼睛兔子还真有点儿委屈。派一个中队的关东军外加一个营的满洲**去“讨伐“”一伙刚刚接受晋绥军改编的马贼和一支百十人规模的***游击队,无论怎么说,参谋部先前提出的应对方案已经算考虑得非常认真了。就连很多名声在外的很多抗联队伍,都够不上这种“招待规格”。可谁能料想到两个月仗打下来,被讨伐的对象还活得好好的,一个中队的关东军却死了四十多人,冻伤了六十多,整个中队彻底变成了残废,而那整整一个营的满洲**,光是逃兵就出了二百多人,已经接近总规模的二分之一!

    “那就先别将电报转发给园部中将,等到晚上的时候,我亲自给他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吧!”充满同情地按了按矢野音三郎的肩膀,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笑着吩咐。

    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登时觉得心里头一暖,点点头,红着眼睛回应,“那就给阁下添麻烦了!卑职,卑职......”

    “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有时候考虑得太小心了!”矶谷廉介摆摆手,再度笑着打断。矢野音三郎因为出身相对寒微,肯定不敢面对园部和一郎这个贵族少爷的怒火。但他矶谷廉介却没有类似的顾忌。毕竟他背后还站着矶谷家族,而妻子娘家的青木家族,在陆军和内阁中的影响也不容人小视。

    “对您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整个关东军中,可以跟您老相比的,能数出几个来?”矢野音三郎肚子里边悄悄嘀咕,脸上的表情越愈发恭敬,“是,您老教训得对。我今后考虑问题时,一定牢记您老的教诲!把......”

    “行了!”矶谷廉介第三次打断属下的话,脸上隐隐已经带出了几分不悦,“有些奉承的话,不该出现在军人的嘴里!”见到矢野音三郎又要鞠躬认错,他把语调放缓了些,继续说道:“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谈论这些。你仔细跟我汇报一下,三井支队,怎么会遭受到如此大的挫折?!那可是甲种师团里边抽调出来的精锐,按照常理,打中**队一个营,都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主要是天气,还是草原和沙漠地带特殊的地理条件在作怪!论战斗力,中国方面的晋绥军和***游击队,都远不是大日本帝国关东军的对手。所以,参谋部一课在策划这次讨伐行动时,只派了一个中队人马过去。属下在审核时,也没考虑太多。然而......”闻听此言,矢野音三郎赶紧收起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认认真真地总结起了经验教训。虽然,以一个副总参谋长的身份,为一个中队的失利总结教训,对他来说实在有些过于委屈。

    如果不是此战牵涉到了满洲国的西拓大计和关东军内部的派系之争,矶谷廉介也犯不着为一个中队级别的战斗,lang费自己宝贵的时间。但是耐着性子听了一会下属的汇报,他的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你是说,满蒙分遣支队的大部分损失,都是在追杀***游击队时造成的?当时游击队那边有多少人,三井中佐带了多少人。满洲**呢,他们当时在干什么?!”

    注1:矢野音三郎,关东军副参谋长,少将军衔。1938年-1939年在任。诺门坎战役后被解职。

    注2:植田谦吉,关东军司令,大将军衔。曾经在“一二八事变”的庆功会上,遭到朝鲜义士的刺杀,失去一条腿。因此被人蔑称为瘸子。终生未婚,一说为同性恋。心理变态,因为不顾双方实力悬殊而发动诺门坎战役,战败后被日本军部解职。

    注3:矶谷廉介,关东军参谋长陆军中将。旧日本官僚之子,其岳父亦为中将。中国通,关东军中少数几个不建议扩大对华战事,希望日本拿下东北即见好就收的“理智派”。后因与其他人不和而去职。

    注4:圆部和一郎,关东军第七师团,师团长,陆军中将。曾经因为在诺门坎战役时损兵折将,受到处分。随后依靠家族人脉调往华南任第11军司令,在上高战役中被王耀武将军打得落荒而逃。转为军事参谋,打发到预备役部队。

第一章 早春 拢

    第一章早春(一下)

    “参谋长阁下,绝对不能这样算!”关东军副参谋长矢野音三郎立刻着了急,红着眼睛大声解释,“事实上,无论是晋绥军独立营还是***游击队,他们的战斗力非常差。敌我双方第一次发生接触时,他们一总共有五十多人,却连二百多满洲**都没敌住,被直接打得落荒而逃!”

    “嗯?”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愣了愣,眉头皱得更深。他可以理解自己的副手为什么拼命贬低敌军的战斗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轻参谋部一课制定讨伐方案时谋划失当的责任。但既然敌人已经被满洲**给击溃了,怎么又会反过头给三井支队造成如此大的损伤?这不是等同于说,大日本帝国关东军,战斗力还不如满洲国那群窝囊废么?

    不待他说出自己的疑问,矢野音三郎已经开始大声补充,“属下已经反复核实过多次了,双方第一次交战的时候,三井支队的确没有在场。他们,他们当时正在忙着惩戒乌旗叶特右旗那些冥顽不灵的蒙古人!”

    所谓惩戒,无非是烧杀抢掠。矶谷廉介在军中滚打多年,深知自家士兵都是些什么德行。但是作为关东军的总参谋长,他绝对没心情替被征服地区的原住民讨还公道。轻轻耸了肩膀,皱着眉头命令,“你继续说,后来三井支队怎么又上了***游击队的当?那片沙漠的地形很恐怖么?还是游击队在沙漠里头隐藏了大批帮手?”

    “是这样的!”矢野音三郎暗中松了口气,将说话的语速稍稍放缓,“满洲**当中,有人发现***游击队中藏着一个拿瓦尔特p38手枪的大干部,为了邀功,把此事报告给了三井橘树中佐。三井橘树中佐试图活捉此人,便带领整个满蒙分遣支队乘坐汽车追了上去。满洲国的士兵骑术不精,加上当时天空中又突然降下了大雪.......”

    “拣重点说!”矶谷廉介看了下手表,有些急躁地打断。很多情况,根本不需要矢野音三郎啰嗦,他也能猜得到。在关东军内部绝大多数人眼里,满洲国士兵只是帝国的奴隶,当然没有跟主人一起乘坐汽车的资格。而当时既然八路军游击队已经溃败,三井橘树亦没必要再借助满洲国的炮灰。不光一个人三井橘树如此,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相信,换了任何基层军官在当时的情况下,都会做出类似的选择。

    “半路上,游击队和晋绥军独立营为了多一份逃命机会,就在半路上分了兵!”矢野音三郎点点头,按照上司的要求忽略大多数与主题关系不大的交战细节,“三井中佐准确地判断出了游击队的去向,便驾驶汽车尾随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紧追不舍。他们先是追过了一条结了冰的季节河,然后又追进了大沙漠。游击队伤亡惨重,被打得只剩下了两三个人。发现自己走投无路,那名拿着瓦尔特p38手枪的八路军干部,便以自己为诱饵把三井支队引到了一个被积雪覆盖住的沙漠湖泊上,然后.......”

    “沙漠湖泊?”毕竟是关东军的总参谋长,矶谷廉介凭着直觉就猜出了事情的关键所在,“那个湖泊的水很深是不是?恰好三井那蠢货刚刚跨过一条季节河,便认为湖泊的冰面一样能载得动汽车?这蠢货,活该掉进湖水里冻死!”

    “长官英明!”矢野音三郎迫不及待地大拍顶头上司马屁,“那个湖的水并不算很深,但里边的水却是多年蒸发剩下的,盐分浓度极高,因此冰层厚度远远赶不上季节河的表面。这些细节,即便是当地人都很少知道。三井中佐他们.......”

    “他们就全掉进冰窟窿里头了,连同宝贵的汽车!三井橘树这个混蛋,该死,早就该死了。即便他不病死在医院中,早晚也会被我亲手送上军事法庭!!”矶谷廉介咬牙切齿,低声咒骂。

    草原上缺乏遮蔽物,冬天的气温达到零下三四十度也不稀罕。而盐水的冰点温度,也有可能低到零下十五、六度。一群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掉进冰点状态的盐水里,即便侥幸不被淹死,身体和内脏器官也会因为温度过低,受到各种无法自行修复的损伤。更何况当时周围是下了雪后的大沙漠,连个取暖的干柴都没地方找。

    “当时淹死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偷偷看了一眼顶头上司的脸色,矢野音三郎低声补充,“但天气实在太冷了,棉衣又沾了盐水,再也无法御寒。三井橘树为了给他自己和麾下弟兄找一条生路,只好命令大伙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往回跑。好在满洲国的那个营很快就循着汽车印迹找到了他们,在营长李臣忠的要求下,主动把身上的衣服捐献了出来!然后.......”

    “行了,我知道了!”矶谷廉介摆摆手,低声打断。所谓“主动”捐献衣服,肯定是用枪顶着脑门询问愿意不愿意捐献的。也难怪满洲国那个营,过后士兵逃走了三分之一还多。换了谁经历了类似的事件,对帝国的忠诚度都会受到沉重的打击。更何况满洲国的仆从军,对他们的“国家”原本就没什么忠诚度可言。

    矢野音三郎之所以提起满洲国士兵给三井支队捐献衣服的事,倒不是想替伪营长请功。而是想通过此事间接证明,当初自己的策划方案的确没有任何疏漏。假如三井橘树中佐不因为贪功而主动跳进了冰湖,满蒙支队根本不会减员那么多人。而满洲国仆从营,也不会因为气愤大冬天被关东军满蒙支队剥光了衣服,军心彻底涣散。

    想了想,他又冒着被上司训斥的危险补充道:“黑石寨实在太荒凉了,附近根本找不到医院和西药。多亏了当地蒙古贵族的帮助,被冻伤的帝国将士才被送到了兴安省西警备司令部的野战医院。但路上耽搁得时间太长了,有很多士兵没等坚持到医院就失去心跳和呼吸。三井中佐本人,也只比他麾下的士兵们在医院里多躺了一个半月,最后,最后还是没能闯过那一关!”

    能理解矢野音三郎急切想撇清他自己的心态,这回,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没有打断。等到属下把想表达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才叹息着回应,“他是自己笨死的,怪不得别人!跟他的师团长官交待的事情,就让我来吧。你太年青了些,对付不了园部和一郎那个不讲理的家伙。”

    “谢谢长官!谢谢!”矢野音三郎退后数步,再度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深深鞠躬。他只是一个新晋升的少将,家庭出身亦非常普通。三井支队彻底变成了残废的事情,如果让他自己去跟骄横跋扈的圆部和一郎中将解释,对方估计不等他把话说清楚,就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而由顶头上司矶谷廉介出面,则相对简单得多。至少,圆部和一郎没勇气跟同样是中将军衔,也同样背景深厚的矶谷廉介发飙。

    “矢野君不必这么客气,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矶谷廉介笑了笑,上前亲手将矢野音三郎的身体扶正,“况且这次失利,从长远角度上看,也不算什么坏事。至少会让军部那些狂妄的家伙明白,支那,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一口吞下去的!”

    “是,参谋长阁下说得极是!”虽然心里很感激对方仗义援手,矢野音三郎的回应却非常小心翼翼。

    关于如何对待中国,日本帝国的军官们,一直分为几大派。有的主张速战速决,一口气将中国纳入版图。有的则主张扶持傀儡政府,让中国人自己先把血流干,帝国再出面坐收渔翁之利。而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观点却更为保守。甚至主张只拿下东三省和察哈尔就主动跟中国政府讲和,以免贪心不足蛇吞象,把大日本帝国给活活撑死。

    矶谷廉介倒不是非常在乎属下有没有勇气附和自己的观点,他之所以把话题引申开,主要是想让参谋们认清一个事实,“中国太大了,只适合零敲碎割,而不适合鲸吞。零敲碎割可以慢慢放干净它的血,让它在麻木中死去。而鲸吞的话,必将遭到激烈的反抗,甚至有可能得不偿失。三井支队的悲剧,就是一个生动的缩影。如果他当初不急于将敌人全歼,徐徐图之的话。估计黑石寨周围此刻已经没了反抗者。而他当时却选择了一口气吃成胖子,结果呢,敌人没干掉,却把自己和半个中队的帝国士兵都搭了进去!”

    参谋们不敢附和如此“有深度”的话题,只是机械地点头。矶谷廉介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帝**队之所以能百战百胜,是因为队伍中有很多经验丰富且忠心耿耿的士兵。而我们将摊子铺得越大,士兵们身上所承受的压力也就越大。一旦这一批有经验且忠心的士兵们在中国消耗干净了,将来帝国凭什么和世界上其他列强争雄?因小失大,这绝对是因小失大啊!”

    依旧没有参谋敢鼓起勇气附和他的观点,很多人甚至将头垂到了桌面上,以防自己的动作太明显,日后成为其他派系的打击对象。毕竟眼下从军部到基层连队,主张速战速决拿下中国的人占了绝大多数。矶谷廉介中将虽然背景深厚,却是不折不扣的少数派。选择支持他,绝对不会落到什么好果子吃。

    连续说了这么多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关东军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的心情难免有点儿沮丧,笑了笑,摇着头说道:“算了,这些话你们就随便听听,没必要过于执着。谁对谁错,过上几年就会有分晓。现在么,咱们继续解决眼前的麻烦。矢野君,三井支队和满洲国那个营差不多都残了,眼下黑石寨的正常治安还能得到保证么?”

    后一个话题,矢野音三郎倒是有积极性谈,想了想,低声汇报“还好。当地的蒙古王爷白音,主动派他的私兵进城协防,倒也对周围的破坏分子们形成了一定威慑作用。只是.......”

    “只是什么,他要得到什么好处?我就知道这些蒙古王爷们,不会白白替大日本帝国出力!”

    “总参谋长阁下说得没错!”一课参谋们顿时也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加入讨论,“那个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白音很是贪心,不但想让咱们给他补充重机枪和迫击炮等重火力,甚至还打起了黑石寨的主意!”

    “他想当县长?”矶谷廉介眉头微微一跳,警惕地追问。

    “盟长!”矢野音三郎迅速回应,带着几分卖弄的成分,详细解说小王爷白音的野望,“是朵颜盟的盟长。乌旗叶特四旗原本是一家,当年因为支持过林丹汗,才被清政府强行分割为四。四家合起来,便是乌旗叶特部。再跟东北方向的兀良哈、扎亦尔各旗合并,便可以追溯为明代初期的朵颜三卫。所以可以称为朵颜盟!”

    “那岂不是说,咱们要把小半个察哈尔省和满洲国的兴安省一带,都划给他治理?”矶谷廉介被气笑了,皱着眉毛,拧着鼻子,苦着脸总结。

    “差不多吧!他倒还没胆子直接提这个要求,是川岛芳子小姐麾下的特工们,从他乌旗叶特左旗的梅林口中,辗转听到的这个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让手下的梅林泄漏出来的,转弯抹角向咱们进行试探。”

    “他可真不怕撑死!”矶谷廉介不屑地啐骂。

    “跟德王学的呗!”矢野音三郎笑着接了一句,声音里也充满了不屑,“德王当年,不也做梦要把内外蒙古都统一在他的治下么?他曾经是个郡王,白音现在也是个郡王,起步点都是一样的!”

    “做梦!”矶谷廉介轻轻撇嘴,“那他的梅林官说过没有,如果咱们不支持他的想法,白音小王爷将会怎么样?”

    “那倒没有!”矢野音三郎笑着摇头,“我估计他是漫天要价,等着咱们着地还钱呢!”

    “不着急回应他,先吊吊他的胃口。通知兴安警备司令部那边,步枪、掷弹筒之类的轻型武器,可以酌情调派一些给小王爷白音,算是挂在他鼻子上的胡萝卜,免得他不肯好好干活。”

    “嗨依!”矢野音三郎大声回应着,将矶谷廉介的指导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

    “还有——”矶谷廉介略作沉吟,继续补充,“让情报部门盯着那一带,不要放松警惕。也不要指望川岛芳子小姐的手下,他们,太业余了!”

    “嗨依,属下一会儿就去情报部门协调。”

    “嗯!”想了片刻,矶谷廉介继续补充,“能利用当地的蒙古贵族维持治安,尽量利用当地的蒙古贵族。他们都是奴隶主,想必跟八路军游击队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并且无论死掉多少,都影响不了帝国的未来。让他们先跟反抗者耗上一段时间,咱们关东军这边,除了派个人去接替三井橘树之外,暂时先不考虑新的军队去增援那边。需要用人的地方太多了,辽南、辽北和黑龙江各地,眼下都不太稳定,苏联人那边,也一直虎视眈眈。咱们关东军本部,还是多留些机动力量为好!”

    “嗨依!”这下,矢野音三郎算是彻底解脱了,回答起来格外大声。

第一章 早春

    第一章早春(二上)

    以华制华,对关东军总部的参谋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陌生的把戏。事实上,整个日本军方,这些年来在华夏大地上一直玩的便是这种手段。无论是在东北三省、华北、华南还是内蒙古,他们都会打着重建秩序的旗号,扶植起一个傀儡政府,替自己完成那些不方便出面的勾当,顺便掩耳盗铃地糊弄糊弄国际舆论。反正所谓国联,向来都是替强者背书,绝对不会因为傀儡们装得不像样,而替中国政府出头。至于这个被扶植的对象是满族、汉族还是蒙古族,小鬼子们并不是非常在乎。因为在他们眼里,除了大和民族之外,整个亚洲的其他族群都属于待宰羔羊,实在没必要去理会绵羊还是山羊的差别。

    如今在察哈尔北部再扶植一个小规模的地方性傀儡政权,倒也没什么难度。遵照总参谋长矶谷廉介的指示,关东军副总参谋长矢野音三郎很快就带领麾下的众参谋们,拿出了一个详尽的计划。并且亲自出马协调了情报部门和距离被扶植目标最近的伪兴安省警备司令部,请各方给与这个计划最大限度的支持。

    有矶谷廉介这座大佛在背后撑腰,各部门还是要给矢野音三郎一点儿便利的。很快,派往乌旗叶特左旗的的军事教官和联络官就纷纷踏上的征程,同时,第一批军火,包括四挺歪把子轻机枪和两门掷弹筒,也直接通过兴安省警备司令部,调拨到了被扶植的小王爷白音手中。

    只可惜,小王爷白音和他麾下的那些蒙古私兵战斗力实在太差了点儿。即便装备了机枪和掷弹筒,依旧勉强跟周黑碳的独立营打了个平手。而趁着双方僵持之际,在喇嘛沟蛰伏了两个多月的八路军游击队又倾巢而出,只花了半个晚上时间,,就将盘据在乌旗叶特王府的一个连满洲国士兵消灭了干干净净。

    担心自己的老巢被红胡子顺手抄掉,小王爷白音只好放弃与周黑碳独立营的对峙,带兵回自家领地内坐镇。失去了他的支持,黑石寨县城内的满蒙特遣支队残兵和满洲国伪军们,也不敢随便出城与八路军游击队争锋。而游击队那边,也不愿意冒险攻打并没有什么战略价值县城。一时间,黑石寨及其周边地区,竟奇迹般的迎来了“和平”。交战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干脆都消停下来养精蓄锐,以待新的战机。

    对生活在黑石寨附近的大多数蒙汉百姓们来说,终于不用每天夜里听着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睡觉了,着实是个难得的好消息。然而,他们很快却又发现,即便是“和平”日子,今年也比往常难过了许多。去年秋天和冬天,黑石寨两度易手,对城内各家商号店铺的打击可谓致命。手中货物先被周黑碳的独立营给“征用”了一次,又被日本鬼子和伪满洲**给“核查”一次,无论是柜台还是仓库都干净得可以直接开溜冰场。这样一来,老百姓们生活离不了的茶叶、旱烟、针线、灯油等日常杂货,可就都断了供应。其他东西缺了日子还能凑合着过,唯独这压成了砖块状的粗茶,简直是和盐巴一样的不可或缺品。长时间没有它,百姓们的眼睛就开始发涩,牙齿就开始流血,甚至有人骑在马上好好的走着路,都会一头从马鞍上栽下来,稀里糊涂地命归黄泉。(注1)好在八路军游击队的红胡子未卜先知,居然在赶走了右旗的伪军之后,就立刻着手在月牙西侧的空地上,筹建了一座颇具规模的临时集市。并且与晋绥军独立营的长官黑胡子两个联手向周边绿林好汉们发了一份通告,凡是今年从口里来月牙湖附近贩货的商队,各家绿林同道谁也不准过分为难。否则,就是跟晋绥军和八路军两家对着干,红胡子和黑胡子即便拼了性命不要,也会找上门去替商贩们讨还公道。

    拜黑石寨前任鬼子顾问藤田纯二所赐,周围方圆五百里内那些颇成气候的马贼土匪们,去年大多数都被葬送在喇嘛沟了。剩下的一些歪瓜裂枣,即便想发一票绝户财,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发了财之后到底有没有命去花。所以察哈尔北部地区的大小商道,今年居然出格地安全了起来。再加上红胡子和黑胡子通过各自的耳目,辗转向商贩们许下了只收一成半交易税的承诺,这月牙湖“榷场”成立的虽然仓促了些,买卖却着实兴隆得很。

    与月牙湖畔新“榷场”的热闹相比起来,黑石寨内的市井,就愈发地冷清了。敢前往草原上做交易的商贩,胆子通常都不会太小。在他们眼里,安全的商路和相对合理的税收,比什么蒙疆联合政府的法律重要了至少二十倍。况且这察哈尔北部一带,眼下也没被德王的那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完全控制,大伙去月牙湖畔的新“榷场”去做生意,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做通敌。即便是通了,那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在大伙回中原的必经之路张家口那再设个关卡,翻翻回程货物中哪张羊皮来自乌旗叶特右旗,哪根牛角是八路军的所赠不成?他们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至于被傅作义打得连城门都不敢出了(注2)没有商队愿意忍受被鬼子课以重税和被伪军敲诈勒索的双重负担到黑石寨城内做生意,但城中的一些富户和周围的蒙古贵族们,却不能不采购生活必须物资。其中有些比较机灵的立刻就穿了便装偷偷跑去了月牙湖畔,大过了一把逛市场的瘾。其中有些头脑相对鲁钝,或者胆子相对比较小的,则辗转托人给黑石寨的代理县长,乌旗叶特左旗的小王爷白音带话,请他念在大伙一向恭顺的份上,务必给大伙指一条明路出来!

    “明路?!”接到城内富户和蒙古贵族们名为恳求,实则为逼宫的口信儿,黑石寨代理县长,乌旗叶特部小王爷白音气得拍案而起,“咱们自己王府里的砖茶,都得花高价到沈阳去买了。我他妈的上哪给他们找明路去?!”

    替大伙带话的老管家莫日根不敢接茬儿,只是低着头,抓着抹布不断地抹桌子上从茶碗里飞溅出来的茶水。看到他后脑勺上寥寥无几的头发,小王爷白音心里忍不住又开始发软,“奶奶的,以为老子真的在乎这个狗屁代理县长呢。逼急了老子就不干了,再让日本人从别的地方调个心黑手狠的过来!”

    老管家莫日根还是没有吭声,低着头,继续朝已经不见任何水渍的桌子使劲儿。白音被老人的举动弄得心烦,又想了想,无可奈何地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我亲自跑一趟月牙湖还不行么?!正好顺便看看表妹的王府被人糟蹋成了什么模样,能帮她收拾就帮她收拾一下。”

    “这不太妥当吧!”听了这话,白音的心腹梅林勃日贴赤那犹豫着表示反对,“城里的小鬼子可一直在盯着您呢!生怕您也跟斯琴一样,跟重庆方面有了联系。如果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了月牙湖,他们难免会多想!”

    “想就想呗!我连他们的光屁股都看了,还怕他们脑袋里头瞎琢磨?!”小王爷白音撇了撇嘴,不屑地回应。

    一提到上百号鬼子和伪军们光着屁股在雪地上跑步取暖的模样,老管家莫日根就忍不住哑然失笑。丢下抹布,大声说道:“贴赤那你也太小心了,眼下是日本人有求于咱们,胜过咱们有求于他。只要咱们不明摆出要投靠重庆的姿态,他们就不敢拿小王爷怎么样!甚至发现苗头不对,还会加大对咱们的拉拢筹码。而不是像现在,施舍几挺歪把子,还舍不得给配足了子弹!”

    自打亲眼目睹了日本鬼子的光屁股之后,勃日贴赤那心中对小鬼子的畏惧,也就没剩下多少了。先前他对白音进行劝阻,只是习惯性的拾遗补漏。见小王爷白音和老管家莫日根两个都没太把日本人的态度当回事,便也改变了主意,点点头,低声说道:“那我去想个办法,把咱们王府卫队里头的日本教官支开。眼下局势不太明朗,能不撕破了脸,还是先别急着撕破脸才好!”

    “花钱去找几个模样好看一点儿的暗娼,让她们陪着日本教官一道去踏青。对日本教官就说,她们都是贵族的私生女,只是因为母亲不被家中的主妇所容,才流落到街头上卖艺为生。”小王爷白音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个好主意。笑了笑,撇着嘴吩咐。

    注1:早年间,草原上交通不便,蔬菜水果稀缺。砖茶就成了蒙汉百姓,特别是喜欢吃肉的蒙古牧民们补充维生素的重要手段。长时间不饮茶,就会因为体内维生素匮乏而导致各种疾病。所以明代朝廷对付草原民族很有效的一种经济制裁手段,就是停止茶叶贸易。

    注2:德王的伪蒙疆联合政府自成立之日起,便是个笑话。非但底下的蒙古各盟各旗对他阳奉阴违,就连他的主人日本鬼子和盟友伪满洲国政府,都没把这个所谓的蒙疆联合政府当一回事儿。伪满洲国的西扩计划,就是不断蚕食蒙疆联合政府的领土。而德王和李守信两人,居然连抗议的勇气都没有。

第一章 早春 拢

    第一章早春(二下)

    “这个,不,不太,不太好吧!”勃日贴赤那又被自家王爷的奇思妙想吓了一跳,犹豫了片刻,谨慎地提醒,“那些教官虽然不懂蒙古话,但汉语却都多少知道一点儿的,万一他们发现勾得他们神魂颠倒的都是您刻意雇来的私娼,恐怕.......”

    “谁会把真相告诉他们?我会,你会,还是那些私娼会?即便日本教官们自己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你想,他们会认真追查下去并向关东军总部那边告我的状么?!”白音小王爷耸了耸肩,轻轻撇嘴。

    “王爷英明!”勃日贴赤那脸上的犹豫立刻变成了佩服,大拇指同时挑起老高。

    甭看从关东军总部派过来的那些日本教官平素个个都把鼻子翘到了天上,骨子里头却对血统传承沉迷得很。简直恨不得人人都能找个蒙古公主做情人,今后也好有在同伴们面前吹嘘的资本。勃日贴赤那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按照小王爷白音的命令,找几个姿色和气质相对出众的私娼冒充落魄的王公之女陪教官们外出踏青,保证这些小鬼子会赖在野外直到两条腿再也没力气走路了才让人扶在马上送回来。在此期间,哪怕是头顶上的天塌掉,也无法将他们的注意力从“落魄公主”身上吸引开一分一毫。

    更有趣的是,蒙古各部的血脉传承问题之复杂程度,恐怕在这世界上也能排得上号。当年连民国蒙藏委员会的专家们都掰扯不清楚,更甭提几个对草原情况两眼一抹黑的日本人了。况且即便这些色鬼们察觉出他们自己可能上当,也不会往深里头追究。毕竟在这些日本色鬼眼里,能找个拥有贵族血统的女子侍寝,是件极有面子的事情。而把身边血脉高贵的“落魄公主”硬生生变成草原上最最下贱的私娼,则不光是焚琴煮鹤,简直就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抹狗屎了!(注1)“英明不英明以后再说,我去月牙湖那边的时候,你要继续给我盯紧了那些满洲国来的客人。千万别让他们闹出什么妖蛾子来!这些家伙,干正经事不在行,搞破坏向来是一个顶俩!”用非常手段摆了眼高于顶的日本教官一道,小王爷白音心里头隐隐有些自得。想了想,继续吩咐。

    “奴才记着呢!绝不给他们捣乱的机会!”勃日贴赤那笑着点头,然后又收起笑容,非常谨慎地询问,“这回去右旗那边,王爷打算带哪支卫队过去?是摆在明面上给日本人看的那支,还是咱们私下里训练的那支?!”

    “哪支也不带!”小王爷白音摇摇头,大声拒绝,“我又不想跟红胡子开仗,带那么多人过去干什么?万一不小心闹出了误会,岂不是正遂了小日本儿的意!”

    “可是.......”勃日贴赤那愣了愣,满脸谨慎地提醒,“咱们跟游击队毕竟是敌对关系,眼下王爷您头上又顶着黑石寨代理县长的......”

    “打仗归打仗,做生意归做生意!”小王爷白音又笑了笑,满脸自信地回应,“他红胡子既然把榷场开在了月牙湖畔,我过去了就是他们的客人!咱草原上,有主人把客人扣下来的先例么?况且我跟他们***游击队之间,也没起过直接冲突。”

    “万一他们不肯遵守草原上规矩呢?”勃日贴赤那还是有点担忧,皱着眉头坚持。

    “我说你有点儿出息好不好!”小王爷白音推了他一把,不屑地撇嘴,“上次那达慕大会,人家入云龙和张胖子两个,可是大摇大摆地去逛了一圈儿。你家王爷我再没胆子,总不至于让一个独行大盗给比了下去!”

    听自家王爷又提起了入云龙,勃日贴赤那不敢再劝了。虽然从上次那达慕大会结束时起,自家小王爷已经信誓旦旦地宣称,对斯琴郡主没有了感觉。但他身边的人都清楚,在白音小王爷心里,这位浑身长满了尖刺的斯琴表妹,地位还是像原来一样重。甚至,可能比原来还要重上几分。毕竟对很多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轻易就能盘折回家的,反而不会太珍惜。

    带着找回上次那达慕大会时丢失的场子的念头,也为了给自己的未来多留一条后路。在使用巧计支开了身边的日本教官和顾问之后,乌旗叶特左旗的旗主,木华黎的嫡传子孙,世袭郡王爷白音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打扮成赶集的牧人,轻车简从朝月牙湖畔新开的榷场走去。

    一路上满眼荒凉,道路两旁的一草一木,仿佛都在诉说着战争带来的不幸。只有进入了乌旗叶特右旗的地盘上,行人才渐渐多了起来,田野间,也重新露出了勃勃生机。

    为了提防日本鬼子和汉奸的蓄意破坏,在通往榷场的必经之路上,八路军游击队安排了很多明岗暗哨。但这些站岗执勤的士兵态度都很和气,从不勒索来往客商。即便是对方本着花点儿小钱买平安的心思,主动把“茶水钱”塞进他们的手里。也被他们红着脸给硬丢了回来。末了,还不忘了郑重其事地提醒一句,“我们八路军有纪律,不准拿百姓的东西。这一路上如果有谁敢刻意为难您,您老尽管去督察处投诉。督察处就开在市场入口,过了木头杆子竖的大门,左边第一个帐篷就是!”

    “这,这.......”行脚商贩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肯勒索好处,并且主动提醒对方找地方告状的士兵,激动得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倒是一直在旁边冷眼观望的小王爷白音,猜出这些都是红胡子用来收买商贩之心以便做长久生意的伎俩,耸了耸肩,冷冷地提醒:“既然人家说了不收,如果你硬要送的话,就等于故意陷人于不义了!与其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不如在收购货物时,把手稍稍抬高几分。我们当地人都实在,做生意无论如何都不是你们这些江湖老客的对手!”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贿赂没送出去的商贩回头看了一眼气质明显与同行们大相径庭的小王爷白音,讪笑着点头。至于会不会因为节省了给士兵的茶水钱,就在做生意时对当地人手下留情,答案基本上还是否定的。毕竟这一路上不主动索贿的,只有红胡子的游击队。口内口外的货物差价虽然大,扣除沿途打点开销,大伙留在手里的利润其实剩不下多少。

    小王爷白音原本也没指望行脚商人们会听自己的劝,之所以开口说话,是为了吸引当值士兵们的注意力。见对方果然把眼睛向自己转了过来,笑着跳下坐骑,主动自我介绍,“我是从黑石寨那边赶过来打探行情的,没带任何货物,需要办什么手续么?”

    “如果只是随便过来逛一逛的话,不需要办任何手续!”带队的游击战士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笑着回应,“不过您老和身边这两位兄弟都带了枪,最好把身份说清楚一些!”

    “啊——”还没去远的行脚商人们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就想往马车后头钻。带队的游击战士见状,赶紧把手放在嘴巴,大声喊道:“老客们,不要害怕。这位先生没有恶意。如果他有恶意的话,就不会主动上前接受检查了!”

    听了这话,商贩们差点儿吓飞了的心神才终于又落回了肚子里。小心翼翼地回头瞅了瞅,跳上马车,以最快速度驶离哨卡。

    带队的游击战士为了让他们安心,便停下了手头所有工作。一直待所有马车都陆续去了得远了,才把头转过来,笑着对小王爷白音说道:“我叫赵小栓,是喇嘛沟游击队第一中队的中队长。这位先生既然乔装而来,我就不问您的真实姓名了。把您和您身边两位兄弟腰间的枪寄存在我这儿,你们就可以继续去里边逛。如果舍不得枪的话,就把子弹都卸下来寄放在我这里。反正开集这些天,我会一直盯在这儿。您随时都可以找我把枪领回去!”

    “哦,难道身上带了枪,就不受欢迎了么?”白音小王爷故意向后退了两步,笑着试探对方的反应。

    “那倒不是!”赵小栓笑着摆手,连一点儿过分的反应都没做,“把您的枪替您保管起来,主要也是想让您省点儿麻烦。毕竟我们要防止小鬼子故意派人来捣蛋,您身上有枪,就容易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我想,您也不希望买碗面条吃,也被四五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吧!”

    “嗨吆!这种说法,我倒还是第一次听闻!可我要是就不想把枪给你呢?”白音小王爷打定了主意要试探一下眼前这位游击队干部的深浅,继续胡搅蛮缠。

    “那?”赵小栓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讲理,急得直挠脑袋。“那可不行。咱们游击队有规定,不准人带着武器进入到集市里去。白音小王爷,您既然亲自来了,肯定要跟我们王队长见上一面才走。不至于非要故意跟我一个把大门儿的过不去吧!!”

    注1:在康熙年间,满清政府为了消弱蒙古人的力量,各级王爷、贝勒封了无数。经过几代人的开枝散叶,到了满清灭亡之时,贵族血统在草原上就成了大街上的白菜叶子。几乎随便拉一个蒙古族同胞出来,都是某个王公贵族的亲戚,或者某个王爷的直系后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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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