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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问情 (八 中)

    第一章问情(八中)

    抗日大学,对于这个名词,作为军统骨干特工的彭学文可是一点儿都不陌生。那是延安方面模仿当年的黄埔军校,创办的一所培养军事和政治干部的摇篮。八路军内的几乎所有中高级干部,都在此校轮番受过培训。海内外一些思想激进的左翼青年,也将该校视作学习救国本领的圣殿。当然,在慕名前去投奔的爱国青年里头,也悄悄地掺杂了一部分军统的钉子。其中有十余位还是彭副站长亲手训练出来的嫡系。只是他的这些嫡系有点儿不那么争气,去了延安之后要么从此渺无音讯,要么果断向延安的保卫部门投案自首,连累得彭副站长本人都上了延安保卫部门的黑名单,随时都有被对方重点清除的危险。

    可以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彭学文自己都想到抗日大学去“深造”一番,看看那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自己麾下的弟兄那么轻易地就变节投降?!要知道,凡是被军统派往延安潜伏的特工,要么是跟赤色政权有着刻骨之仇,要么有重要把柄掌握的军统手中,被抛出来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然而,这些家伙当中平素看起来心志最为坚定的一个,也不过是五个多月时间就彻底变成了一名赤色份子。跟过去割断关系时绝对是义无反顾!

    忌惮归忌惮,不过,得知自己的便宜妹夫是去读抗大之后,彭学文心里还是隐隐涌上那么几分轻松。首先,这意味着张胖子被延安方面当作的重点培养对象,基本上不再有被清洗之忧了。其次,按照抗大及其下面各分校的规定,其中学制最短的一类科目,每期也要花费六个月乃至以上。趁着张松龄不在场的这大半年时间,他刚好可以毫无保留地把老对手方国强打得落花流水。

    “抗大是个好地方,我在延安的时候,进去参观过。里边的先生很和气,讲得也都是救国救民的大道理!以张小胖的本事,从那里毕了业之后,肯定能更受重用!”见彭学文半晌不说话,斯琴还以为他在担心张松龄的安危,挥了下马鞭,笑着开解。

    “我知道的比你多!”彭学文非常不领情地横了她眼,轻轻撇嘴。他不但知道抗日大学的所有科目,甚至连一些课程的具体内容都非常清楚。可越是这样,他越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后拉张松龄回头的可能性几乎成了零!而国共两党之间的合作,此时已濒临破裂的边缘。中央政府甚至没耐心等到日本人正式被赶走,只要来自正面战场的压力稍一减轻。蒋委员长集结在陕甘交界的二十余万大军,立刻会直扑延安。

    届时,即便他彭学文再念旧情,跟张松龄拔枪相向也是必然。同时牵连进来的还有斯琴、赵天龙,以及那个很讲义气同时官瘾又极大的周黑子!

    “当然,天底下哪有你们军统不知道的事情!”斯琴好心被当了驴肝肺,狠狠地回敬了彭学文一个白眼,气哼哼地嘲讽。

    彭学文心里头正不痛快,又被斯琴刺激到了最敏感的地方,立刻火冒三丈,“军统怎么了?军统又怎么了?要不是我这个军统,你们家龙哥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两说!”

    “德行!挟恩图报,亏我还把你当个英雄!”斯琴被气得脸色发白,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将头扭向了旁边。

    一转眼,三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而赵天龙和斯琴两个今天到此的目的,却恰恰是为了给彭学文接风,顺带当面感谢他那天在纳林河畔装疯卖傻拖住了晋军的骑一师。

    正尴尬间,耳畔却突然又传来的周黑碳的声音,“哈哈,有口福了!大伙都有口福了!龙哥,老彭,你们看,我手里提的是什么?”

    三人迅速扭头,只见周黑碳单手拎着一头活狍子,风驰电掣般跑了回来。墨盘一般的脸上,全然不见刚才的恼怒之色。一边策动战马靠近,他还一边得意地显摆,“龙哥、老彭,我没用枪,直接骑马撵上去用绳子套住的。这家伙攒了一夏天的肥膘,刚好杀了烤着吃!”

    “就一头狍子,够几个人吃的?!”斯琴的注意力迅速被他吸引了过去,笑着打击。

    “那边还有一群呢,老九已经带人追上去了。刚好让老彭带来的弟兄们也尝尝新鲜!”周黑碳气喘吁吁地放缓马速,笑着补充。

    “我们那边有奶豆腐和炒米,还有肉干和干蘑菇!”赵天龙赶紧迎上前,借机转移先前的话题。

    彭学文心里,也不想刚一重聚就把关系弄僵。此刻看到缓和气氛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策马朝周黑碳迎了几十米,笑呵呵地提议,“好,咱们干脆现在就生火烤肉得了!反正小鬼子也被你们吓得不敢出城!”

    “在这儿?”周黑碳台抬头四下看了看,翠绿色的旷野中,除了自己周围这几波人,再也见不到其他智慧生物。便大笑着跳下马背,一边从腰间摸刀子,一边发号施令,“一连,分散警戒!二连和三连,给我找柴禾点火,咱们就在小鬼子眼皮底下给彭专员接风,气死川田国昭那王八蛋!”

    “得令!”众弟兄嘻嘻哈哈地散开,一个个脸上写满了骄傲。小日本儿怎么了?甭看在其他地方能横着走,来到黑石寨这疙瘩,就得乖乖地躲进城里别露头。否则,大伙一枪一个,全送他们回东洋老家。

    斯琴和赵天龙两个虽然不像周黑碳那样骄狂,但也不认为黑石城里头的日本鬼子敢主动出来送死。低声商量了几句,便从卫队中分出几十名骑兵去做流动岗哨。其他人,则跳下战马,与周黑碳、彭学文两人麾下的弟兄一道开始准备野炊。

    不多时,一道道青烟便在草原上升起。随之向四下飘散的,还有浓浓的肉香和此起彼伏的歌声。重重的火堆中间,彭学文、赵天龙、周黑碳、斯琴四人相对着举起了酒碗。谁都没再提彼此之间的阵营差别和今后的事情。谁,其实心里头都清楚,这一顿酒,也许就是大伙能坐在一起的最后一顿。不图一醉,也许就是永远的遗憾!

第一章 问情 拢

    第一章问情(八下)

    四个人都不想谈那些煞风景的话题,因此这顿野餐倒也吃得其乐融融.特别是周黑碳,自觉先前自己一怒之下跑掉有些**份,故而插科打诨,竭尽所能地活跃气氛,把周围所有听众都逗得前仰后合。

    除了一些活跃气氛的笑话之外,大伙在席间谈得最多的,便属张松龄。他当年千里追杀汉奸朱二,他这几年在黑石游击队的所作所为,还有他脑子里那些层出不穷的生意点子,以及这些生意点子给游击队,给乌旗叶特右旗,给整个黑石寨周围各地带来的变化,几乎无一不是有趣的谈资,让大伙聊着聊着,彼此之间的隔阂就越来越单薄,越发觉得对方熟悉且值得亲近。

    这个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相当靠谱的小胖子,是将大家伙联系起到一起的纽带。没有他,彭学文未必会主动找上周黑碳,与后者一道去诈黑石寨的城门。没有他,赵天龙也未必会欠了红胡子那么大的人情,以至于以身相抵加入了黑石游击队。没有他,彭学文未必会触犯了军统的纪律,不得不想办法立功赎罪,把斯琴推上了去重庆的飞机;没有他,周黑碳也不会受了刺激,果断接受北路军的招安,通过职位和军衔的晋升来争一口气.....

    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张松龄就像一根拖着长线的针,将大伙的命运先后串连起来,一道投入到时代的洪流当中。让每个人在其中都大放光彩。而他自己,也靠着这些朋友的帮助,做出许多同龄人难以想象的事情。一寸寸冲上了时代的lang尖,临风弄潮。

    “我怎么没看出他有那么好来!不过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蠢蛋而已,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酸劲儿!”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张松龄,至少,斯琴的贴身侍女,正在替大伙切肉的荷叶就看不上他。听大伙把他夸得天上稍有,地上无双,忍不住就放下了刀子,撇着嘴数落。

    “一边去,这里都是大人,哪有你一个小孩子说话的份儿!”斯琴立刻竖起了眼睛,冲着荷叶低声呵斥。

    “我小,但不代表我笨!”小荷叶委委屈屈地站起来,嘀咕着走开了。作为她的东主,斯琴少不得又要端起酒碗来,向在座其他人赔罪,“大伙别生气!都怪我,平素对她太纵容了,让她根本不知道进退!”

    “我怎么从里头闻见一股子怪味呢?!”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打击斯琴的机会,周黑碳岂能不赶紧牢牢抓住?“张胖子什么到底把人家给怎么着了?看架势,这辈子小荷叶都不想再提起他!”

    “唉,是我多事儿了!”斯琴被问得脸色微红,喝了口酒,讪讪说道,“前一段时间大伙不是在纳林河畔又遇上了么?我见他也老大不小了,居然身边连个给收拾衣服的人都没有,就打算把我的另外一个小姐妹清莲许给他。谁料他却不知道好歹,当着一大堆人人的面儿就把我的提议给否了。弄得清莲很没面子,到现在还不愿意出来见人。所以荷叶才......”

    “得!看你这事儿干的,鸳鸯没撮合成,撮合出冤家来了!”周黑碳偷偷看了彭学文一眼,幸灾乐祸地调侃。

    “那倒不至于!”赵天龙笑着接过话头,低声解释,“我们蒙古人家的女子,没那么小心眼儿。清莲就是有点脸嫩,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至于荷叶儿,这里边原本就没她什么事儿,等清莲好了,她也就不再觉得胖子哪都不顺眼了!老彭,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我说....?”彭学文被问得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赵天龙是在变着法儿的向自己递话。心中不觉有些酸涩,但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作为便宜大舅哥,自己根本没理由也没资格对张松龄要求什么。

    妹妹已经过世四年多了!甭说她当初和张松龄两个没有盟约在,就是有盟约在,对于这个男人可以向老婆写信炫耀**具体经过的时代,四年的守候,也已经足够的长久。想到这儿,彭学文笑着摇了摇头,悻然回应,“我能说什么!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总不能背后拿棒子把他给敲晕了往女人床上塞,是不是?不过......”(注1)换了稍微正常一些的语气,他继续补充,“他也的确老大不小了,的确该成个家了。你们刚说的那个清莲姑娘长什么样啊,如果真合适的话,咱们不妨再给他们俩创造创造机会!”

    “跟刚才那个荷叶是双胞胎!”周黑碳性子非常八卦,见彭学文不在乎大伙给张松龄介绍媳妇,立刻兴致勃勃地回应,“小姐俩长得一模一样。打小就养在王府,学得都是王爷家的规矩。只可惜她们姐俩看不上我,否则,我就一块儿给娶回去!”

    “就你?!”斯琴像个护巢的母鸡般将浑身上下的“羽毛”竖了起来,冲着周黑碳横眉冷对,“你也不数数,你家里都养了多少个了?居然还腆着脸打我家姐妹的主意。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咱们家的清莲跟荷叶,就是都养成老姑娘,也不往你们家那个火坑里跳!”

    “我们家怎么又成了火坑了?!”周黑碳气得一蹦老高,大声嚷嚷,“我那几个媳妇省心着呢,从来不互相闹别扭。有谁要是敢欺负人,一旦被我知道,立刻揭了她的皮!”

    “是啊,谁敢当着你周大营长的面儿欺负人啊。要欺负,也得趁着你看不见的时候!”斯琴对一夫多妻的现象打心底里头反感。耸耸肩,继续低声抨击。“女人们之间耍的那些手段,你当我见得少么?表面上都满脸带笑,摊开手掌,谁握的不是一把刀子?!没孩子时替自己争,有了孩子替孩子争。碰上个娘家贪心的,即便她自己愿意退让,家里边也得在身背后拼命往前推。什么时候家里头的男主人死了,什么时候后宅就彻底安宁了!”

    “你.....”周黑碳被说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端着碗酒水直翻白眼儿,“咒我吧,你就。我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让你恨不得我去死?!”

    话说得虽然大声,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点儿发虚。自打当了营长之后,他前后一共往家里娶了四个老婆。总以为这下能享受一把蒙古贵族才有的齐人之福了,谁料麻烦事情也接踵而来。眼下虽然没闹腾到像斯琴说得那样你死我活的地步,可几个女人背后家族,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据地弄得乌烟瘴气不说,还总是想插手独立营内的事务。偏偏他又没学习过那些蒙古贵族的治家之术,因此经常头疼得要死,甚至有时候宁愿带着弟兄们在外边跑,也不想再回家处理那些烂七八糟的事情。

    “她向来就是嘴快,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别跟她较真儿!”不忍让周黑碳太尴尬,赵天龙端着一碗酒站起身,笑着给周黑碳找台阶下,“来,好久没见了,咱们哥俩干了这碗!”

    “可不是么,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这回要不是为了迎接老彭,估计你们两口子还没空搭理我!”周黑碳举起酒碗跟赵天龙碰了碰,一边小口抿,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

    “你说什么呢?敢不敢大声一点儿?!”斯琴立刻就羞红了脸,从脚旁抄起皮鞭,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威胁。

    这种级别的威胁,根本对周黑碳不起作用。见到斯琴居然脸红,他愈发要借题发挥,“没说什么,我说你们两口子最近双宿双飞,没时间搭理我呗!不是么?嘿,别打,别打,我是真心羡慕你们。龙哥,我说你今年都三十大几了,怎么还不赶紧把她给娶回家去?!”

    说着话,一躬身,钻到赵天龙背后,再也不肯露头。斯琴接连抽了两鞭子都没抽到,又羞又气,两眼冒火,“死黑子,我们俩的事情,用得着你管?!有本事你在他身后躲一辈子别出来!否则,看我今天抽不抽死你!”

    “我不管,我不管!”周黑碳从赵天龙腋下钻出半个脑袋,继续大声调笑,“这天底下,除了龙哥,谁能管得到你啊。你说,是不,龙哥?!”

    “行了,别闹了。斯琴都快被你气死了!”赵天龙一把将周黑碳从背后揪出来,冲着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以示警告。“赶紧继续去烤肉!都当营长的人了,还这么没正形!”

    “怎么没正形了?!”周黑碳立刻就跳到了彭学文身后,拿对方当盾牌遮挡斯琴刀子般的目光,“娶老婆生孩子,是人生一等一的大事。否则,哪天咱们都入土了,谁继续拿着咱们的枪打小鬼子啊。你说,老彭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上去是有点儿道理,可是从你周黑子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感觉味道不太对!”彭学文跟斯琴的关系没周黑子那么熟,所以不方便介入他们之间的玩笑。想了想,不偏不倚地点评。

    “道理就是道理,不管从谁的嘴里说出来!”周黑碳没拉到同盟军,不甘心地嚷嚷。“我说龙哥,斯琴,你们两个还拖个什么劲儿啊?!郎情妾意,我要是你们,孩子这会儿都能骑马了!你们别告诉我,又是那个姓方的在中间搞事吧!嗨,你们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四下里突然一片死寂。两个呆立的人影中间,一堆火焰在不停地跳动,跳动!

    注1:见大才子徐志摩给陆小曼的家书,“晚上,某某等在春华楼为胡适之饯行。请了三四个姑娘来,饭后被拉到胡同。对不住,好太太!我本想不去......”

第二章 流光

    第二章流光(一上)

    “这事儿要说还得怪张胖子!!”沉默了好一阵儿之后,赵天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他上次拒绝莲子时,非要说什么’日本鬼子没打完,没心思考虑个人问题’,结果这话不知怎么就在游击队里传得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如今他不在家,我这个当哥哥的,总不能带头拆他的台,让弟兄们看笑话!”

    “可张胖子才二十出头,龙哥你......”周黑碳根本不相信赵天龙解释,本能地就想出言提醒对方和张松龄两个之间的年龄差距。

    然而话刚到了嘴边上,却被彭学文用一碗酒给堵了回去,“干,黑子。你小子真不地道,娶了好几房媳妇,都没用电报通知我一声。是怕我出不起礼金啊,还是咱们哥俩交情没到那份上啊?!”

    “不,不是!”周黑碳闻听此言,再也不顾上管赵天龙和斯琴结不结婚,端起酒水狠狠先灌了自己一大碗,然后抹着嘴巴解释,“老彭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不是不想通知你。是根本没有正式操办。再说了,当时龙哥他们也都忙着在外边打鬼子,我想操办也找不到那么多客人!”

    “怎么,你连龙哥和胖子都没告诉?!”彭学文明知故问,借机转移话题。

    “没有!”周黑碳摇摇头,满脸悲戚地回应,“你说巧不巧,每次我准备摆酒的时候,他们游击队那边都在打仗。最后这次更狠,干脆跟着九十三团跑几千里地之外打小鬼子去了。害得我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客人愣是凑不齐一整桌!”

    “噗哧!”斯琴被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逗笑,登时让篝火的颜色都明亮了数分,“你就满嘴跑舌头吧你!也不怕招来了天雷?!眼下方圆几百里,上赶着想跟你周营长套近乎的人能凑一个加强排。你想摆结婚酒,能凑不一张桌子?恐怕在你的营部摆满了桌子,都招待不过来!普通没点儿头脸的,根本占不到位置!”

    “那些人?!”周黑碳耸耸肩,满脸倨傲,“有招待他们的功夫,我还不如跟手下弟兄们多喝几杯呢?!我想请龙哥、胖子和老彭他们几个,是因为他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至于别人,哼哼......”

    “得,得,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斯琴笑着打断周黑碳的吹嘘,看向对方的目光,却又多出了几分赞赏。

    “我说得是实话!”周黑碳抬头瞪了她一眼,委委屈屈地强调。

    他这个人虽然功利心重,并且贪花好色,但是在民族大义方面,却比周围那些所谓的乡绅、贵族们,强出了不止一百倍!此外,那些人以前瞧不起周黑碳,把他当成一只过街老鼠。如今见他得势了又赶上门来巴结,也的确令人觉得恶心。所以周黑碳拒绝他们参加自己的婚宴,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这样一来,婚礼的场面未免有些单薄,弄不好还真像他自己说得那些,除了手下弟兄之外,应邀前来的客人连一张桌子都难以凑满。

    想到这一层,斯琴未免觉得周黑碳有些可怜,笑了笑,低声提议,“你要是觉得遗憾的话,干脆再补请一次。把你几个的夫人一并请出来,算是给她们一起摆的酒。老彭、龙哥和我,正好一起去你们家认认门儿!”

    这个主意不错,立刻引起了彭学文和赵天龙两人的一致附和。然而,周黑碳本人,却又突然较起了真儿,“不请,不请,当时错过了,补请也没啥意思了!况且我们老周家的规矩向来简单,只要两人看对了眼儿,直接领回家去就行。什么婚礼不婚礼的,向来不讲究!”

    “德行!”斯琴不屑地耸肩,内心深处,却隐隐涌起了几分羡慕。是啊,成亲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情投意合就好,何必摆排场给不相干的人看?!至于那些比婚礼排场还要扯淡的东西,其实更没必要理睬它!你越把它当一回事,它越跟你纠缠起来没完。还不如直接丢到一边去,时间久了,大家伙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是个很直接的女子,心中任何情绪变化,都会在脸上有所流露。这些细微的表情变化落在了彭学文眼里,令后者愈发认定了黑石游击队内部目前矛盾重重。如果处理不好斯琴和赵天龙二人的婚姻问题,恐怕乌旗叶特右旗对黑石游击队一贯支持态度,都会发生巨大的转变。届时,只要自己顺手轻轻推一下,也许就能收获预想不到丰硕成果。

    “不如,等胖子回来后,大伙一起去黑子那边热闹热闹吧!”目光迅速扫过席间所有人,军统察绥站副站长,黑石特别行政公署主任彭学文笑呵呵地说道,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恶意,“到那会儿,我的行政公署差不多也把架子打起来了。咱们几方凑到一起,刚好也能把今后联手打小鬼子的事情,初步定个章程出来!对了,小胖子上的是抗大几分校?他们那边各分校的课程不太一样,学制长短也大不相同!”

    “应该是二分校吧?!”赵天龙想了想,坦然相告。有关张小胖上大学的事情,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以他对彭学文的了解,也不认为跟后者有保密的必要。“在灵寿县的那个,校长姓孙,胖子在信中说过。”(注1)“那就是二分校!”彭学文心中又是一动,兴致勃勃地确认。“那他可得好长时间才能回来了,弄不好得一两年。据我所知,抗大二分校是给八路军培养指挥官的。学制最正规,学期在几个分校中也是最长。”

    “啊?!”赵天龙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旋即又迅速涌满了笑容,“没事儿,反正家里有方政委和我盯着。胖子一直遗憾没去读大学,这回,刚好满足的他的愿望。”

    注1:抗大二分校,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的前身。1938年成立,39年一月抵达灵寿县陈庄。此后有迁至灵寿县韩信台一带。43年二月回归总校。共培养出六十六位开国将军。

第一章 流光 拢

    第一章流光(一下)

    这顿饭,吃了足足三个钟头方才结束.赵天龙需要回去向方国强复命,便率先起身告辞。斯琴见彭学文的安全有了保证,也带着自己的卫队与赵天龙搭伴儿离开了。周黑碳策马送出了两里之外,不待对方的身影去远,就转头跟彭学文大声抱怨:“你说这姓方的缺德不缺德啊?!好好的一对鸳鸯,他非拦着人家不让成亲。这他娘的关他屁事啊?!不就是多读了几天书么?怎么还能把人味儿都给读没了?!”

    “这,这个,刚才龙哥不是说了么?是他自己不想拆胖子的台!”彭学文笑了笑,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狗屁,我才不信他是因为胖子!”周黑碳立刻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反驳。“胖子根本不是那种多事儿的人。再说了,如果他怕胖子多心,写封信去解释一下能有多麻烦?!你刚才没听他说么,胖子前一段时间还有信回来!”

    “可能龙哥不想打扰胖子的学业吧!”彭学文又笑了笑,继续低声敷衍。“胖子跟他关系那么好,如果他成亲,胖子不在场,那多没意思!”

    “那有什么难的,先把婚期定下,写信让胖子请假回来一趟呗。什么事情,能比龙哥的婚姻大事重要!!”周黑炭的心机根本没法跟彭学文比,摇了摇头,继续反驳,“你没看斯琴刚才那眼神,只要我提到结婚两个字,就像,就像受尽了委屈一般。要我说,就是姓方的搞的鬼。他趁胖子不再,故意弄一大堆鸟规矩出来,打压龙哥和小郑他们,以确立自己的威信!”

    “有这事儿?那姓方的可真不是东西!”彭学文抬头看了一眼周黑碳,顺着对方口风,非常违心地说道。

    斯琴和赵天龙两人至今不能成亲,肯定不是顾忌着张松龄两个月前拒绝提亲时所说的那句场面话。这一点,他从赵天龙做解释时的僵硬表情中,就能看得出来。不过,此事儿还真怪不到方国强头上。跟据军统打入八路内部的间谍送出来的情报,为了洗清外界关于延安“共产共妻”的谣言,八路军各级部门,对结婚和离婚的条件要求非常严苛。男方高于二十五岁,八年军龄,团级以上,乃是最基本的结婚条件。有些部门甚至要求是“三五八团”,即男女双方必须都是党员,并且都有三年以上党龄,双方年龄之和还必须大于五十岁,其中一方有八年军龄,团级以上职务。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赵天龙和斯琴两人都明显不能达标。再加上斯琴的蒙古女王身份,他们两个的结婚报告不被慎重考虑才怪!换了张松龄回来,恐怕结果也是一样!(注1)然而,这些内幕彭学文却不想跟周黑碳多说。斯琴对赵天龙用情极深,她一旦嫁给对方,恐怕整个乌旗叶特右旗,都会成为“嫁妆”。而一个彻底倒向八路的乌旗叶特右旗,完全不符合重庆方面的利益。非但先前重庆方面在斯琴身上花费的所有投资,都等同于为延安做了嫁衣。军统察绥站日后在察哈尔地区的各项工作,也会遇到严峻的挑战!

    “我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好鸟!”难得彭文学认同了自己的观点,周黑碳继续大声抨击,“动不动就拿规矩来压人,好像谁不知道他是上面派下来的政委一般!狗屁!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如果不是胖子和龙哥一直在让着他,他的那些臭规矩,山上山下,鬼才当一回事!”

    “也别那么说!”彭学文装作一幅公正的模样,悄悄地往火上浇了一瓢油,“规矩还是要有的,否则做不成大事。方国强是从上头派下来的,见过大世面,当然要把黑石游击队按照正规军模样来治理。即便有些规矩现在看起来很烦人,可长期执行下去,说不定就能给游击队带来好处!”

    “狗屁!”周黑碳继续撇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他那是关内的经验,咱们察北,跟关内能一样么?也不看看情况,就知道生搬硬套!要是张胖子再不抓紧时间回来,红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儿,早晚得让姓方的给折腾散架了!”

    “不是跟你说过么,张胖子最早也得明年这个时候才能毕业?”彭学文笑着扫了周黑炭一眼,低声试探,“你要是真看姓方的不顺眼,就想办法敲打敲打他呗?!趁着胖子不在家,狠狠给姓方的一个教训。也省得他野心太大,威胁到胖子的地位。”

    “就凭他?!”周黑碳不屑地摇头,“他那样的人,仨绑到一起,也不是胖子的个!且不说胖子是红爷钦点的接班人,就凭胖子这些年做的事情,姓方的哪件儿能做得到?!”

    “那可不一定!有些人干正事儿不在行,但天生就会当官儿!论本身,他肯定比不过胖子。可架不住胖子长期不在家啊!”彭学文耸了耸肩,继续煽风点火。“姓方的趁机培植自己的势力,打压龙哥他们。等胖子毕业回来了,很多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再想改回来可就难了!”

    “他敢?!老子今天就去......”周黑碳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火气,伸手就去摸腰间的盒子炮。枪柄抽出了一半儿,又瞬间冷静下来,摇摇头,低声道:“他奶奶的,老子还是仔细想想,找个合适借口再说。咱们北路军规矩大,老子要是没有个合适理由就去招惹姓方的,被上头知道后肯定没好果子吃!”

    看看彭学文满脸失望,他讪讪笑了笑,又低声补充,“眼下胖子现在还没看清楚姓方的是什么人,老子现在去替他出头,他肯定不会领老子的情。奶奶的,算姓方的运气好!,老子继续忍。大不了忍到胖子毕业,咱们哥几个一道收拾他!”

    注1:各部门都有自己的规定,条件不尽相同。整体来说,后方留守部队相对宽松,前线部队严格。如三五九旅的批准结婚条件是,红军时期入伍的连以上干部、抗战时期入伍的团以上职务,年龄在28岁以上,即可就地解决婚姻。

第二章 流光

    第二章流光(二上)

    此时此刻,张松龄可不知道黑石一带有很多人都在偷偷计算着他的毕业返回时间。紧张忙碌的军校生活,让他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根本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黑石游击队和黑石寨地区最近发生的事情。而战争期间,家书抵万金,他也无法与“家里”那边频繁通信。每次有了机会,也是寥寥几笔,介绍完自己这边的情况就自觉地收尾。入云龙和方国强等人也不愿意打扰他的学业,写过来的同样简单,并且都相当默契地选择了对二人之间的矛盾和分歧只字不提!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到了八月底。秋老虎就像日本鬼子的攻势,偶尔剧烈,但是已经一天不如一天。学校后边的田野里,高粱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一团团饱满的果穗从秸秆顶端挺立起来,红彤彤如跳跃的火焰。每到放学时间,总有一群群年青和早已不再年青的学子抱着发黄的书包,迅速跑到高粱田的边缘。那是所有学子眼里的避暑圣地,翠绿的青纱帐可以挡住毒辣的日光。而高粱秆受光照后蒸腾出来的水汽,又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香。让人闻了之后头脑能瞬间清醒不少,浑身上下的疲劳也迅速减弱了数分。

    “张松龄,你的信!”一个带着断腿眼镜的中年汉子跑到青纱帐旁,从暗黄色的书包里掏出一个单薄的牛皮纸信封。正在和周围的同学讨论问题的张松龄迅速回过头,接过信,同时给了他一个友善的笑脸,“老陈,谢谢了!晚自习后我请你去吃韭菜盒子!”

    “行!”老陈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一声,喉结涌动,嘴角处闪闪发亮。

    “我们呢,我们可都听到了!胖子,你不能光记得大队长!”

    “朱总司令说过,特殊化要不得!胖子,咱们都是一个学习小组的,你请外组的人吃韭菜盒子,却不带上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贿赂,这是**裸的贿赂。如果你不贿赂我们,我们就去揭发你!”

    正在和张松龄一道探讨问题的同组学员们,立刻跳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提出抗议。,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亮的,里边晃动着一个个淡绿色“娇俏”的身影!

    表面金黄,腹部淡绿的韭菜盒子,此刻在抗大二分校里属于绝对的奢侈品,“高达”二分钱一个的零售价格,让很多同学都望而却步。但是对于张松龄这个“土财主”来说,偶尔买上几个果腹,却不是什么问题。他的文化课成绩全大队数得着,所以入学后没多久便被同学们推选成为队干部,每月能拿到三块钱的学生干部津贴。此外,上个月他大哥张寿龄去月牙湖集市贩货时,通过赵天龙之口得知自家弟弟上了抗大,心情舒畅,立刻托河北的老关系辗转给他捎来了四十块袁世凯。并且还在信中叮嘱说,花光了可以随时托人给家里捎信儿,读书时千万别寒酸了,让人小瞧了自己。抗大就是当年的黄埔,天下最牢靠的关系,除了父子兄弟,就是师生同学。现在花几块小钱儿搭起来的关系,将来也许别人花几万,几十万块都搭不上。

    张松龄对哥哥的精明打算,向来一笑了之。但有了四十块袁世凯藏在行李箱子里头,花钱时便又大气了许多。此刻听到身边的同伴们都吵着要吃韭菜盒子,便仗义地挥了下手,大声答应:“行!今天晚上九点半,咱们营门口见。每人三个,吃不完自己可以找人帮忙!”

    “是!中队长放心,我们保证独立完成作业,不找援兵!”众人立正敬礼,脸上的表情比刚刚打了个打胜仗还要兴奋。不怪他们眼界窄,抗大的伙食实在太简陋了些。每天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水煮菜和窝窝头,持续几个月都见不到半点儿腥荤。而作为军事队的学员,他们每天的运动量又大得惊人。要是临睡觉前不补充一点能量,半被活活饿醒的滋味,绝对能令你**蚀骨!

    “这个,这样太狠了吧。胖子虽然是个土豪,咱们也不能一点阶级感情都不讲!”大队长陈辉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美餐而兴奋的人,推了推断腿眼镜,低声提议,“咱们还是去吃山药面儿锅贴吧,这个季节的山药面儿,都是新磨出来的,咬一口满嘴清香!”

    “这——?也行吧!”众人略作迟疑,纷纷点头答应。同为夜宵里的明星产品,山药面儿锅贴,价钱可是比韭菜盒子厚道得多。但同时味道也比前者逊色了一大截,并且吃多了胃里容易涌酸水儿,第二天早晨起来,刷三遍牙都盖不住口腔里的老酸菜味道。

    “还是韭菜盒子吧,这个月的津贴我还没来得及动呢,不会被你们吃成穷光蛋!”听出大伙声音里的遗憾味道,张松龄笑着摆了摆手,低声重申。

    “中队长威武!”“中队长仗义!”“下次选举,我们投你的票,把老陈给顶下来!”“对,谁叫老陈那么抠门儿,从来不请大伙吃饭!”众人立刻有兴奋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向大队长陈辉发出威胁。

    “你们这些没原则的家伙!”大队长陈辉满脸“愤怒”,用力向众人挥舞拳头,“几个韭菜盒子就出卖了我。以后革命遇到困难,肯定都是当汉奸的料!”

    “去!我们这是发扬**精神,勇于挑战威权!”众学员撇撇嘴,哄笑着反驳。

    笑过之后,却又纷纷改变主意,主动替张松龄节约开支:“还是多买几样吧,光吃韭菜盒子也没啥意思!”

    “嗯,我觉得也是。既然胖子诚心请客,咱们干脆把榆树叶儿窝头、山药面儿锅贴、野菜团子这些,每样来上一份,痛痛快快吃个饱。”

    “可不是么,每样来一点儿,可比光吃韭菜盒子划算多了!”

    .....

    榆树叶子窝头、山药面儿锅贴、野菜团子,都属于地方特色吃食。价格非常亲民,味道也不算太差。每天晚上在熄灯号吹响前,住在学校周边的老乡们,都会用担子将做好的吃食挑到学校门口,热气腾腾地摆成一个个摊子。随即,一大堆饥肠辘辘的小伙子和大姑娘便瞪着绿色的眼睛跑出来,从价格最低廉的野菜团子开始,迅速将能支付得起的吃食扫荡一空。

    凭着这些简单原始的小吃摊儿,很多居住在抗大二分校附近的百姓,都慢慢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而学校的各级领导们,也乐于见到学员和百姓们打成一片,对大家伙赶在熄灯号之前出门买宵夜的行为采取了默许态度,既不禁止也不提倡,听之任之。

    眼见着今天的宵夜有了着落,张松龄和他身旁的同伴们精神大振。再低头去看先前的问题,脑海里的思路便明晰了许多。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将习题的答案和答案的完整推算过程,写在了脚边的地面上。

    “你们这部份的答案,好像跟我们小组得出的答案不太一样!”大队长陈辉没有急着离开,见到地面上的数字,皱了下眉头,低声提醒。

    “这个......?”众人闻言一愣,纷纷又将目光转向张松龄。非但在本小组里边,整个二大队,张松龄的知识厚度都数得着。所以遇到比较复杂的问题,大伙本能地选择服从权威。

    “我再推一遍!老陈,如果你不介意,把你们小组的推导过程也写出来,咱们对着看差别在哪儿?!”张松龄在学业上向来认真,立刻蹲下身,从第一个算式开始,重复验算整个推导过程。

    “行!”大队长陈辉蹲下身,把自己那边的推算过程也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

    两相比较,差别立刻清晰可见。张松龄的等人推算炮弹落点时,采用的是非直瞄算法。而大队长陈辉的小组,却采用了直瞄算法。两种算法选择的差异,直接导致了结果大相径庭。计算的复杂程度和工作量,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我们小组把炮兵阵地的距离,设在了靠近战场前沿的位置。最远距离敌军战壕不超过两千米,基本上可以直接瞄准!”大队长陈辉推了下断腿儿眼镜,低声解释。

    “我们组的打算是,隐藏炮兵阵地,麻痹敌军。然后出其不意,先用急射打掉他们的重火力点。然后再掩护步兵进攻!”张松龄点点头,笑着解释自己这边的想法。。

    原题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作战指挥推演,给出了参战兵种和兵力,却未规定具体排兵布阵细节,完全交由做题者自己发挥。所以,两个小组给出的答案都正确,只是指挥者的风格,决定了炮兵运用的方式而已。

    陈辉的八路军的一线部队营长,平素缺粮少弹,因此打仗时一定会给大炮上刺刀。哪怕冒着炮兵阵地被敌军炸毁的风险,也要抵近射击,增大炮火的准确率。而张松龄虽然出身于二十六路这支远近闻名的叫花子部队,具体所在位置却是特务团,全军的资源都会重点向该团倾斜。所以对火炮的使用,更讲究个周密规划,哪怕多花费些时间精力去调较落点儿,也要保证炮火的效用和炮兵阵地的安全。(注1)注1:看八路军一些将领回忆录,经常有缴获了日军火炮,使用后即炸毁的段落。并非八路军不珍惜这些重武器,实际上是没办法弄到足够的炮弹。

第二章 流光 拢

    第二章流光(二下)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们小组的其他部分作业?!”紧盯着张松龄小组的火炮运用方案看了一会儿,大队长陈辉抬起头,用商量地口吻要求。

    “行!”张松龄很干脆地打开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大本装订整齐的草纸,“都在上面了!你可以带回去看,明天早晨上政治课时还我!”

    “我就在这儿看!”大队长陈辉迫不及待地将草纸本儿接过来,然后又迅速打开自己的书包,“我们小组的全部指挥方案都在这里。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拿去参考!”

    “好!”张松龄也不客气,抓起陈辉的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叠叠写满字迹的草纸。周围的组员们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几叠草纸瓜分干净。借着傍晚粉红色日光,认认真真地翻看了起来。

    凡是进入第一、第二两个军事大队深造的学员,通常都来自对日作战的前线。或者为八路军的基层干部,或者为某支游击队的指挥核心。单独拉出任何一个人,对战斗指挥都不会陌生。大伙对着两个小组的作战方案仔细琢磨,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的差别。有些地方,甚至采用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办法,充分体现出了两个小组对战争艺术理解的不同。

    非但在炮兵的运用方面,陈辉所在小组和张松龄所在小组,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方案。在,两个小组在进攻组织,火力分配、士兵配合等细节上,区别也非常明显。但是从整体上说,陈辉小组的指挥方案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猛”字,非常讲究近战、快攻,又狠又急,一出手就雷霆万钧。而张松龄所在小组制定的指挥方案,却充分强调一个“精”字,每个细节都经过反复计算,各个细节环环相扣。发动起来后虽然不会立刻要对手的命,但一记记杀招连环施展开来,却宛若水银泻地般流畅。让对手根本无暇破解,只能一步步被逼入绝境。

    “这个........”大队长陈辉越看越惊诧,指着其中某一处细节,虚心地请教,“你们组对各种进攻火力的配合,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儿?这边炮击刚刚结束,那边轻机枪和掷弹筒就要求运动到位,迅速对地方形成火力压制。同时担任掩护任务的几个小组还得定点清除顽固目标,为强攻小组创造条件。而强攻小组只负责选取路线迅速推进......”

    顿了顿,他抬起手来擦掉额头上的油汗,“这,这得多强的训练程度啊,就在我们原来部队的模范连里头,也很难达到这种配合要求!”

    “这是张队长提出来的,我们大伙开始也觉得有些困难。但是按照这种方法组织进攻,的确能最大程度减少我方士兵的伤亡!”众人立刻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心虚的意味解释。

    这是一句大实话!众人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文化水平虽然参差不齐,但作战经验却一个比一个丰富。在最开始看到张松龄的设想之后,也觉得这个设想有些过于脱离实际。但是纸上谈兵,比得是谁给出的方案更为完美,而不是谁给出的方案更贴近现实。所以大伙讨论了一下之后,便接受了张松龄的设想。并齐心协力将其建设完整。

    “战前制定计划,当然要努力以最精密方式来考虑!”听出大伙言语里的不自信,张松龄笑了笑,大声补充,“具体临战时情况会有所不同,但往粗了调整,总比往精细处调整更容易些。此外,配合娴熟程度是能训练出来的。平素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弟兄们的生命总比弹药宝贵,哪怕平素训练时花费大一些,也比他们上了战场后给敌人当靶子要强!”

    “这个......”大队长陈辉低声沉吟,张松龄的某些观点,和他以往指挥作战的习惯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这些观点却符合军校里边灌输的作战概念。特别是‘平素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这句,乃为学校里每天都在强调的信条!几乎恨不得学员们将其刻进骨头里,令他想反驳鼓不起勇气。

    “你们小组提出的方案,我刚才也粗略翻了一遍。两相比较,的确比我们小组的方案更切合实际,也更干脆利落!”张松龄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根据我以前跟日寇的作战经验,他们的韧性非常高,士兵的训练程度、心理素质、枪法准头,也远在我军之上。并且极其擅长把握机会。特别是一线作战部队,如果按照你们小组那个方案,万一无法迅速将其击溃,双方就会在战壕前方五十米范围之内陷入胶着状态,咱们这边的损失将会非常大!”

    “嗯!”陈辉用力点头,脸色微红。在他以往的作战经验中,有无数次三板斧没能砍死敌人,然后不得不含恨撤离战场的先例。多到大家都有点儿麻木了,习惯于从敌我双方巨大的装备差距上找原因,很少考虑到,其实除了装备因素之外,士兵训练度不够,指挥者方案制定的太草率粗疏,也是导致战斗目标能否顺利的达成的重要原因。并且后两者弥补起来,远非缩短跟日军在装备方面的差距那么困难。

    “我也觉得胖子说得有道理!领导之所以让咱们来读军事课,目的不就是让咱们的指挥水平能提高一些么?”有一名叫黄盛的组员站起来,低声给张松龄帮腔。

    “是啊,我以前在七一七团的时候,就曾经吃过类似的亏。原本以为三两个冲锋就能拿下鬼子的阵地,结果打了整整一下午都没拿下来。我们团长最后只能抢在鬼子的援兵到来之前,带着大伙主动撤离。”另外一名带着明显江西口音的组员也站起来,低声补充。

    “嗯,有些办法打国民党好使,打小鬼子就是力不从心!我在太岳根据地那边的时候......”其他组员也纷纷开口,给张松龄提供强烈的支持。

    大伙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间,就把附近另外两个小组的学员全给吸引了过来。好奇地从大伙手里接过两个指挥方案,认真比较,很快,后来者就自动分成了两派。一派引用学校的授课内容,对张松龄小组的方案表示绝对支持。另外一派,则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实际情况,成为大队长陈辉一边的“铁杆”,逐条批驳张氏方案中的谬误!

    “问题是,咱们八路军哪来的那么弹药供给大伙挥霍啊。敲掉敌军火力点,你这里说至少需要四十枚炮弹。用迫击炮近距离补漏,每个遗留火力点儿还要lang费三发。此外,你还要把手榴弹朝战壕前面乱扔,不直接扔进战壕里头!张胖子,照你这种打法,得多少弹药才够打一仗啊?!”一名来自晋西北的游击队长,点着张松龄的方案,大声质疑。

    “炮弹写得是最大消耗数量,具体作战时,也许用不了那么多!但是有备无患!”张松龄笑了笑,丝毫不以对方的质问为忤,“晋造手榴弹破片率太低,杀伤力非常有限。咱们边区造,甚至还不如晋造。与其冒着被对方击中的风险往战壕里丢,我个人认为,还不如发挥黑火药爆炸式烟雾大的特点,用手榴弹群爆来制造烟幕。掩护后边的队伍向前推进!当所有部队都抵达到战壕跟前,咱们这边的人数优势便能体现出来。无论是与鬼子对射,还是立刻发起白刃冲锋,损失都会降低许多!”

    “恐怕到那时候,弟兄们手中也就剩下一杆空枪了!”另外一名来自冀中的游击干部不服,嘟囔着说道。

    “那就白刃战呗,反正已经推进到战壕边缘了,干脆跳进去跟小鬼子刺刀见红!”没等张松龄接口,他身边的组员抢着回答。

    “那先前打出去的弹药,岂不是都lang费了?”有人还不服气,继续大声质疑。

    “没不lang费!至少打掉了敌军中威胁最大的火力点,并且沉重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张松龄扭过头冲着说话者笑了笑,非常耐心地解释。

    “消耗那么多弹药,就是为了顺利将队伍推进到战壕前,居然还说不lang费?张胖子啊,你到底是不是游击队的人啊?怎么我觉得连国民党那边,都舍不得像你这样大手笔?!”人群后猛地挤进来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指着张松龄鼻子追问。

    这话未必有什么敌意,但是着实问得非常没有礼貌。张松龄心头立刻隐隐涌上一丝不快,看了对方一眼,淡然回应,“我觉得,人命总比弹药更值钱些。弹药打光了可以想办法缴获,可弟兄们牺牲了,就永远救不回来了!此外....”

    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些,他大声补充,“我来自察哈尔军分区黑石游击大队,档案你可以去校办去查。我们那边,是有名的地广人稀。肯参军打鬼子的年青人难得,所以更要珍惜他们的性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刀疤汉立刻羞得满脸通红,挥了下胳膊,大声解释,“我是说,我是说,你的这种战术根本不实际。不光是你,咱们最近学的很多东西,听起来满像那么一回事情。但拉到战场上,未必好用!”

    这一炮,可是炸翻了半个学校。周围的学员们纷纷扭过头,冲着刀疤汉横眉冷对。“阎宝林,你又乱说话!”

    “阎宝林,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的老师?!”

    “阎宝林,要不然你来当校长算了。这不行,那不对,敢情这天底下,就你一个军事家了?!”

    大队长陈辉见状,赶紧转过身,一把拉住刀疤汉的胳膊,“老阎,你又乱放炮!小黑屋没蹲够是不是?”

    随即,又陪着笑跟张松龄解释道,“胖子,你别跟他生气。老阎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嘴巴臭,没把门的。但他的心眼很实在,打起鬼子来也一点都不含糊。你看他这一身刀疤,全是跟小鬼子白刃战时落下的!老阎,你还不赶紧给胖子道歉?学术之争,用得着你这么激动么?”

    后两句话,完全是在给阎宝林找台阶下。而后者却不知道领情,先冲着张松龄鞠了一个躬,然后大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请张队长原谅!但我还是觉得,你的战术不符合八路军的风格。倒是有点儿像小鬼子那边,老想着靠火力占便宜。”

    “无论是谁的风格,只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我认为它就是好战术!”张松龄拿这种糙人没一点儿办法,只好笑了笑,无奈地补充。

    “那可不一定,小鬼子的弹药总比咱们八路军充足!”刀疤汉老阎根本不管别人的脸色,继续跟张松龄纠缠不清。

    这完全是在故意偷换概念,张松龄没法跟此人计较,笑了笑,不再回应。谁料刀疤汉阎宝林却不依不饶,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大声道:“怎么着?觉得我说得不对是不是?!唉!我这人嘴笨,心里头知道的道理,总是说不清楚。要不然这样吧,咱们俩来一次沙盘推演。你照着你的计划做进攻方,我来当小鬼子。能攻下我的山头,就算你有道理。否则,就是我赢!如果你赢了,我就把这个输给你,,还当众拜你当老师!!”

    说罢,从腰间摸出一个半旧的王八盒子,直接拍在地上。

    小日本的王八盒子,学名南部十四式,设计上完全是照抄了德国的鲁格。但是技术方面根本没有吃透,导致该枪超过三十米距离就无法保证准头,并且容易走火、卡壳,甚至在使用中会出现撞针折断,弹夹脱落等现象。非但日本军官拿它仅仅当个装饰品,八路军的正规部队,也没几个人愿意使用。通常缴获之后,就直接送给自己的地方武装。并且会千叮咛,万嘱咐,要求配带此枪者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杀敌不成,反被该枪反噬了主人。

    张松龄算是半个用枪的行家,一见对方拿出南部式当彩头,就忍不住轻轻皱眉。正准备找借口拒绝,又听阎宝林瓮声瓮气地说道:“如果我赢了,你也不用拜我为师,把你那两把德国原装的盒子炮分我一支就行!怎么样,你敢不敢打这个赌?”

第二章 流光

    第二章流光(三上)

    “哈哈哈哈......”周围两派学员齐声大笑,望着惊诧莫名的张松龄,心中充满了同情。

    都道阎宝林是个粗痞,谁料此人看似粗鲁的外表下,竟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最开始就是奔着张松龄的原装盒子炮来的,所谓战术之争,根本就是个障眼法!

    “老阎.....”作为第一学习小组的小组长和整个军事大队的大队长,陈辉也被阎宝林的小算盘弄得满脸尴尬,狠狠瞪了后者一眼,低声劝告。

    “我知道南部十四式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德国原装长苗匣子,但这把南部式不一样!”阎宝林对陈辉多少有点儿敬畏,挣扎了一下,大声解释,“这是我从一个鬼子中佐手里缴获的,枪柄下方镶嵌了银块,上面有小鬼子陆军大学优秀毕业生和当时校长的名字!”

    “陆军大学优秀毕业生?!”周围的学员们愣了愣,低头朝王八盒子的柄部细看,果然在已经变色的护木下方,看到一小陀发黑的金属。上面依稀有“陆军大学校”等字样,还有一个明显的日本名字,和田亀治!

    这样一来,手枪就多出了几分收藏价值,拿到上海、天津等地的外国租界中,说不定还能卖上一个高价。但在一众沙场老兵眼里,它的价值依旧没法跟长苗匣子相比。后者在抗日战争正式爆发之后不久,就因为欧洲列强对中国的武器禁运,身价扶摇直上。特别是这种枪管加长版的长苗匣子,精确射程高达一百五十余米,枪套倒过来装在枪柄上,就能变成一支肩射可连发步枪,三百块大洋以下根本不可能买到!那东西只是子抗战爆发前,国民政府才专门进口了一批。都发下去充实了各级长官的贴身卫队,除非国共之间发生师级规模以上的恶战,否则,大伙连缴获的机会都没有!

    “我,我再加上这个!”阎宝林见周围没有人支持自己,犹豫了片刻,咬着牙又从衣服下取出一把带着鞘短刀,并排与王八盒子放在一处,“小日本儿打了败仗自己切肚子用的,前任主人也是一名中佐。上次在晋南开会,别人拿一匹东洋马跟我换,我都没舍得!”

    肋差,跟小鬼子打了这么多年仗,对于此物,在场的大部分学员都不陌生。通常鬼子军官打了败仗,在突围无路的情况下,都会拿这东西解决自己。特别是在战争刚刚开始的头两年,几乎少佐以上级别的军官,最后时刻都会做此选择。战场上很难活捉到他们。

    一把陆军大学优秀毕业生的纪念用枪,一把小鬼子中佐的切腹肋差,这姓阎家伙,看起来恶仗还真没少打!联系到两件武器背后的故事,众学员们看向阎宝林的目光终于友善了些,同时也非常期待看到张松龄究竟如何回应。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张松龄将王八盒子与肋差向外推了推,笑着说道:“我那两把盒子炮,是西班牙货!比德国原装还难买到。另外.....”

    刻意顿了顿,他继续笑着补充,“我的作战方案你已经看过了!跟小鬼子对阵时,他们可占不到这种便宜!”

    “轰——!”周围又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闹声,所有学员看着阎宝林,不住摇头。这家伙,真是精明到家了。说是要跟别人打赌,事先却把对方的底牌看了个干净。而他自己,却可以针锋相对地考虑破解办法,从一开始就占据了不败之地。

    “这,这......”听到周围的哄笑声,阎宝林的脸色终于开始发红。讪讪地小声嘟囔的半天,终究还是无法抗拒长苗匣子的诱惑。又咬了咬牙,看着张松龄的眼睛说道,“赌注不变,我当日本鬼子,你当八路军!可以不按照你们小组先前的方案来,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次?!”

    没等张松龄开口,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鼓劲儿声,“赌,跟他赌,胖子,我们大伙给你当参谋!”

    “赌,跟他赌,胖子,我们绝对站在你这边!”

    “好!”张松龄也被对方勾起了几分好胜之心,轻轻点了下头,然后伸出一只手,笑着补充,“光是咱们两个人玩没啥意思。干脆我和我们组的人算一方,你把你们小组的人拉上当参谋。咱们两个小组来一次沙盘推演!在场的其他同学都来当裁判!”

    “行!”阎宝林兴奋地伸出手掌,与张松龄的手掌在半空中握了握,然后迅速将头转向本学习小组的组长陈辉,“大队长......”

    “这,这样不太好吧!”大队长陈辉是个老党员,组织原则性很强,将头侧开些许,犹豫着回应。

    “赌注只是个噱头,我们也是为了共同学习,互相促进!”阎宝林的口齿立刻变得灵活了起来,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找借口。

    “是啊,大伙是为了互相促进,灵活掌握教学内容!”聪明人可不止他一个,周围看热闹的学员们也大声帮腔。

    “那咱们就动作尽量快一些,别耽误了晚自习!”大队长陈辉立刻顺水推舟,掏出一把匕首,开始在地上挖土。

    众学员见状,全部心领神会。纷纷主动掏出随身工具,就地取材,帮忙在青纱帐旁构建简易沙盘。、众人拾柴火焰高,很快,一个巨大且精细的沙盘就出现在众人脚下,完全按照习题里的假设,山川、道路、树林,无不构建得惟妙惟肖。阎宝林揪了几把高粱叶子,摆在山顶上充当日军。张松龄和他的组员们则将砍了几根没有穗的高粱杆,切成小块充当八路军。

    其他看热闹的学员自动充当裁判,凭着课堂上学到的知识,负责具体评估攻守双方的阶段性战果与损失。随着临时推选出来的裁判长一声令下,推演正式开始。进攻方在张松龄的部署下迅速展开队形,防守一方,则由阎宝林和陈辉等人商量着,参考日本人的习惯,开始构建各类防御设施。

    几分钟准备时间过后,“八路军”主力营率先展开进攻。两个担任主攻任务的步兵连交叉掩护,层层推进,转眼就攻到了“日寇”小林中队所在的第一道阵地前。阎宝林和陈辉等人则用尽全身解数,组织麾下的日军中队,充分发挥自己一方火力优势,给进攻者远距离杀伤。双方战得难解难分,硝烟弥漫,转眼间,战场形势就进入了胶着状态,士兵的伤亡直线开始攀升。

    “张营长,张营长,你这边还有两个连,还有两个连没动呢!”担任裁判的学员当中,不少人都看得太投入,忍不住大声给张松龄出主意。

    张松龄却对大伙的提醒充耳不闻,两个主攻步兵连继续在敌军阵地前来回运动,战线越拉越长,越拉越散,每个排,甚至具体到个别班,彼此之间的位置都出现了巨大间隔。

    一下子,让阎宝林就感觉到被轻视了,拎起几片高粱叶子,就准备主动出击。临时被他拉过来充当参谋的陈辉却迅速伸出手,制止了他的莽撞做法。同时用另外一只手向战壕外进攻方的左右两侧位置指了指,提醒他小心谨慎。

    那是两处兵力集中的地段,规模各自大约有一个半排左右。彼此之间相隔着一百五十余米,与防守方的战壕距离,大体也差不多。如果阎宝林贸然出击的话,刚好被这三个排八路夹在中间,进退不能。而周围正在继续运动的几个排士兵,则趁机发起冲锋,直接拿下第一道战壕。

    “死胖子,真有一套!”阎宝林立刻发现问题所在,擦了把头上汗水,小声嘟囔。这也就是沙盘推演,攻守双方彼此都能看清楚对手的布置。如果在真实战场,十有**他就上当受骗,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他跟小鬼子打过的硬仗,一点儿都不比你少!”大队长陈辉横了他一眼,低声抱怨。如果是阎宝林和张松龄两个人之间的切磋,他可以不在乎输赢。可现在整个学习小组却被阎宝林给拖进了赌局,一旦输得太难看了,他这个大队长的脸以后也没地方可搁!

    “我知道,这才有挑战性!”阎宝林可是一点儿也不理解陈辉的难处,迅速摆弄高粱叶子,调整部署。几个机枪小组迅速集中,向进攻方一处的发动打击。另外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则紧跟在机枪小组的身后,严阵以待。同时,第二道战壕里调出另外一个小队士兵,定点加强第一道战壕的防守力量。

    “小心火炮!”陈辉气得拍了他一巴掌,大声抗议。刚才张松龄小组的方案中,已经演示出了他们用步兵炮打击火力点的设想,阎宝林居然还敢集中火力,不是存心将机枪手们往对方炮口下送么?!

    话音刚落,设定中属于“八路军”,先前却一直保持沉默的两门晋造一三式已经发威。将成串的炮弹砸到了机枪最集中的位置。九挺歪把子中的五挺直接被裁判宣告出局,剩余四挺也因为机枪手的大量阵亡,威力减弱到原来的一半儿。

    “大队长不告诉你不要轻敌么?你怎么还.....”“日军”的一众参谋们气愤莫名,转过头,对他大声指责。作为指挥官的阎宝林对此却充耳不闻,将另外机枪小组身后的几片高粱叶子从左右两侧向前一推,直接推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八路军”跟前,“反冲锋!你死定了!”

    炮弹炸起硝烟未散,鬼子兵已经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到了八路军的身前。这哪是日本人的战术,分明是角色完全对调了好不好?!众裁判看得直皱眉,却不得不承认,阎宝林的这一手玩得非常漂亮,完全打了进攻方一个措手不及。

    “我手中还有十一发炮弹!”在一片焦灼的目光中,张松龄冷笑着提醒。手中秸秆快速移动,将代表着炮弹落点的标志,沿着先前的炮击位置,向战壕左右两侧扩散。

    “这什么意思,那两些弟兄就舍给小鬼子了?”众裁判们愣了愣,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但是很快,他们就开始倒吸起了冷气。一整轮炮击过后,日军的阵地上,已经出现了将近三百米宽的火力空白点。而除了正在硬顶着日军反扑的那一个半排之外,附近至少还有三到四个班的八路士兵,可以趁机扑过来,撕开阵地的缺口。

    “我可以打残了你这个排,再掉头杀回去!”阎宝林满脸愤怒,大声提醒。

    “机枪排前推,掷弹筒组跟进,三排、四排和二连一排一班,发动强攻。裁判,本方申请阶段性评估!”张松龄根本不理睬他的威胁,直接将权力交给旁观的学员。随即,又迅速动手调遣队伍,沿着突破口,形成一个倒坐的剪刀。

    “八路军特别营一连一排和二排一班遭受重创,兵力损失三分之二,丧失战斗力。出击的日军小队损失四分之一,战斗力减弱,士气大幅降低。可以选择继续向前攻击,还是迅速回撤!”周围的学员都是行家,迅速就给出了本阶段评估结果。

    继续进攻,张松龄手中还有完整的两个连做预备队,“日军”攻下去之后肯定是送肉入虎口。而回头反扑的话,沿途挤压过来的几个八路军战斗方块,则刚好以逸待劳。形势瞬间对防守方变得极其不利,阎宝林无奈,不得不将预备队和手中的隐藏火力一一调出,试图夺回阵地,封堵缺口。而张松龄所在小组既然以计算精密为名,岂能让他如愿?无数后招接连不断使出,非但尽数将守军的反击扼杀于萌芽状态,甚至连守军隐藏于内环阵地的两门九二式,也采用连续快速抢攻的办法直接给缴获了过来。

    转眼间,“鬼子”的就被阵地砸了个百孔千疮。事先运动到位的各支战斗小组从不同方向,彼此配合着靠近“日军”指挥部。将沿途遇到的“鬼子兵”尽速歼灭。阎宝林空有一肚子办法没机会使用,憋得满头大汗,举起最后的一片高粱叶子,大声抗议“你,你,刚才的方案里,根本没这种快攻。你,你刚才的方案里头......”

    “一切计划都要根据对手的实际情况来调整!”张松龄笑着耸耸肩,然后将手中一直没有投入战场的两个“步兵连”收拾到一起,从沙盘上移开,“本方认为,战斗已经可以宣告结束,申请裁判团做最后评估!”

第二章 流光 (三 中)

    第二章流光(三中)

    霎那间,沙盘周围一片死寂.这场推演的确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担任的裁判的学员们都是行家,谁都看得出来,防守方继续挣扎下去已经毫无意义。然而,他们却无法接受,张松龄用如此短的时间,如此简单的战术就全歼了对手。简单到了堪称丑陋的地步,既没有可以令人热血沸腾的决死冲杀,也没有可以令人回味无穷的锦囊妙计。只是运动,运动,不停地运动,就像一架冷冰冰的机器般,带着沉闷的响声按部就班地向前推进。而充当防守一方的阎宝林和陈辉等人居然被这种看起来“死板无比”的战术,打压得毫无脾气。只尝试着做了一次反击,就迅速全军覆没!

    如果换了我.....?能来抗大读军事队的,几乎都是独当一面才俊。本能地就在心中将自己摆在了阎宝林的位置上,试图替他指挥“日军”。然而,几乎所有这样尝试的人都郁闷地发现,即便换了自己上去,一样会被张胖子压制的毫无脾气。这家伙的计算太精准了,精准到了每一步就像手表的秒针一样准。而防守方如果不发起反击,就会被他一步步给活活逼上绝路。发起反击的话,阎宝林的下场在大伙眼前明摆着,一样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还是在攻守双方都能看得清对方布置的前提下,如果真的在两军阵前,双方能观察到的信息都非常有限,大部分时间里都完全凭借指挥者的战场经验做出判断的话......?天雷滚滚,防御一方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你可以打败我,但是不能侮辱我!”正当大伙惊诧莫名间,防守方组织者阎宝林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张松龄的鼻子抗议。

    “老阎!”大队长陈辉用力拉住了他的胳膊,红着脸教训,“输了就是输了,别给咱们小组丢人!”

    “俺不是想耍赖!”阎宝林迅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挣脱了陈辉的控制,弯腰捡起自己的王八盒子与肋差,双手捧给张松龄,“你赢了,东西拿走!俺们输得起!但是,你明明还有两个连的兵力,为什么一直不动用?!瞧不起俺们,没拿俺们当对手不是?!”

    “第一,你不是真正的日本指挥官,没发挥出小鬼子的真正水平。我方动用两个连,兵力上已经占了很大便宜!”张松龄没有接对方的赌注,笑着摇头,“第二,如果你真是小鬼子,我也得留下一部分力量善后。小鬼子的报复心极强,你灭了他们一个中队,他们不可能不想捞回来!”

    “那倒是!”阎宝林捧着王八盒子与肋差,无言以对。虽然跟日本鬼子交手过很多次,但是他和陈辉等人,还真的无法完全模仿出日军的指挥和作战风格。而以往的经验也的确证明,小鬼子向来是“打完孩子引出娘”,自己这边刚刚消灭了一小股,随后就会招来鬼子大部队的报复。如果不提前加以防备的话,肯定会吃一个大亏!

    “如果遇上真正的日本鬼子,采用你这套战术,需要几倍兵力才能全歼他们!”趁着阎宝林不再胡搅蛮缠的功夫,裁判团当中有**声向张松龄询问。

    “那要看敌我双方的具体情况!”张松龄想了想,非常耐心地解释,“如果遇到鬼子的一线部队,为了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投入三倍及其以上兵力才有全歼他们的可能。但是如果遇到了小鬼子的地方留守部队,也许两倍以上的兵力就足够了。前提是,咱们这边弹药得准备充足!”

    “能全歼他们的话,多花点儿时间筹集弹药,倒也值得!”周围的学员们都纷纷点头,对张松龄给出的解答非常满意。大伙平素的作战对象,绝大多数是小鬼子的驻屯军或者地方留守部队,规模通常也在一个小队或者一个中队之间,与沙盘推演的防守方刚好能保持一致。如果把张松龄小组所采用的那套战术吃透的话,回去后就能照方抓药收拾小鬼子。

    “就是我们的县大队训练程度不足,采用这种战术的话,弄不好就是邯郸学步!!”也有人根据自家的切实情况,低声给大伙泼起了冷水。

    “学校里不是强调了么,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咱们回去后耐住性子训练,总能训练出一支精兵来!”立刻有**声接茬,给出最佳解决方案。

    热烈的讨论声中,刀疤脸阎宝林也恢复了几分精神。双手再度将王八盒子与肋差举到齐眉高,恭恭敬敬地向张松龄说道:“今天这场比试,俺老阎输得心服口服。彩头你收下,等将来俺本事长高了,再来找你往回赢!”

    “一句戏言而已,我怎么能真要你的东西!”张松龄笑着侧开半个身体,不肯接比试的彩头。“今后老阎你有了空闲,欢迎随时来找我切磋。说实话,刚才跟你较量,我自己也有不少收获!”

    “不行,不行!输给你的就是输给你的,俺怎么有脸往回拿?!”阎宝林为人倒也光棍儿,闪身堵在张松龄的正面,非给不可。

    二人一个不想要,一个诚心给,登时僵持了起来。大队长陈辉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胖子,你就随便收一件意思意思,让也他长个记性,从此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另外一件就还给他,以免这厮哪天再犯起了赌瘾,却连彩头都出不起!”

    “哈哈哈.....”周围立刻又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众学员们都被陈辉的幽默说法给逗乐了,瞬间忘记了因为比赛的输赢引起的尴尬。

    张松龄无奈,只好收下了一把肋差,将王八盒子留给了老阎。然后低头收拾起自己的书包,准备离开。还没等他抬起头,人群外突然又传来一声友好的邀请,“那个,张松龄同学。能不能再占用你一点时间?我想请你们小组当一次防守方,我来负责指挥进攻。你觉得如何?!”

第二章 流光 拢

    第二章流光(三下)

    “又一个想打人家盒子炮主意的!”众学员不屑地撇嘴,抬起头,准备看看是哪个如此自不量力。然而在下一个瞬间,他们却都像触了电一样跳了起来,立正敬礼,“首长好!”“首长!”“首长您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喽!”来者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身穿一套半旧的灰布军装,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太明显的麻辣火锅味道:“看你们打得热闹,就没敢出声!把手放下,都把手放下。不要敬礼!现在是休息时间,没必要弄这些繁文缛节!”

    “是,首长!”众学员们大声答应着,让开一条通道,使中年人和跟在他旁的几名学校领导可以顺利地走到简易沙盘前。

    张松龄虽然接触过很多高级干部,却也被中年人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如果没认错的话,此人就是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和抗大二分校的奠基者之一,晋察冀军分区司令员兼政委,他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聂荣臻!照片就在抗大的图书馆入口的走廊里挂着,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只不过本人看起来比照片上要显得老相一些,笑容也更加随和。

    “怎么,不想带我玩?!还是舍不得你的盒子炮?!”没等张松龄想好该如何跟对方打招呼,聂荣臻已经很随意地跟他开起了玩笑,“噢,我忘了,你们是玩带彩头的!用这个行不行?这是我在太原会战时缴获的,原装瑞士表!你要是赢了,就把它拿走!”

    “我们,我们刚才的赌注是开玩笑的!”张松龄的脸色终于尴尬了起来,摆摆手,大声解释。

    “是啊,我们刚才不是在赌博,我们,我们主要是怕切磋双方中有人不认真对待,才多少设了点儿彩头!赢了也不会真的拿走,玩上几天,就会物归原主!”大队长陈辉额头见汗,也赶紧在一旁大声补充。赌博、吸毒和**,在八路军中属于绝对不准触碰的三条高压线,只要犯了,便会被从严惩处。今天当着这么多学校领导的面被晋察冀军区司令员抓了个现行,他这个带头违反纪律的大队长,回去后恐怕是逃不了一顿板子挨!

    “你这个小陈同志,搞这么紧张干啥子么?!”聂荣臻看了一眼陈辉,又回头看了看脸色有些尴尬的学校领导们,笑着回应,“赌博,是指以掠夺他人财物为目的,并且包含欺诈行为的游戏。而同学之间切磋时带上点彩头,只是为了增加切磋的趣味性,既不会伤害同学们之间的感情,也不会令人沉迷其中,最后乃至倾家荡产。跟赌博怎么能扯得上关系?!况且这种性质的打赌,我平时在军区那边也常干。上次冀中军分区的杨司令就输给了我五门迫击炮,到现在还赖着账没交呢!”

    “呵呵呵呵.......”众人被逗得哑然失笑,心中的紧张与不安一扫而空。特别是跟在聂荣臻身边的几名学校干部,原本正准备过后将带头违反纪律的大队长陈辉叫到办公室狠狠收拾一通,此刻听了聂荣臻话,也只好用力瞪了后者一眼,悻然作罢。

    “怎么样?小张同学有信心从我手中把这块瑞士表赢走么?”待四下里的笑声稍落,聂荣臻看着张松龄的眼睛,继续追问。

    “有!”张松龄的好胜心迅速被挑了起来,用力点了下头,大声回应,“不过我有两个附加要求?”

    “说?!只要是合理要求,咱们都可以商量!”聂荣臻眉头微微一跳,非常干脆地回应。

    “第一,咱们比赛之前,谁都不准看另外一方的布置!以免提前考虑破解方法!”张松龄立刻受到鼓舞,将声音提高了几分,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提议。

    “好!这才像真正打仗时的样子!小鬼子哪有那么好心,准许你提前观察他的阵地布置?!”聂荣臻想都不想,立刻表示同意。

    张松龄目光扫过全场,代表所有学员提出下一个条件,“第二,咱们将彩头换一换。别用手表跟长苗盒子。谁要是输了,就请在场所有人去吃一顿韭菜盒子。不限量,吃到吃不下为止!”

    “哄!”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特别是先前的裁判团成员,笑得尤为大声。

    聂荣臻没想到张松龄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愣了愣,目光迅速从周围人的脸上扫过。一张张略带菜色的面孔,立刻让他明白了学员们此时心中所想和迫切所需。不由得用力点点头,大声说道:“好,只要你赢了,就由我个人掏腰包,请在场所有同学和老师去吃韭菜盒子。不限量,可以往饱了吃,吃到吃不下为止!!”

    “司令员威武!”“司令员一定能赢!”“司令员,我们支持你!”众学员们鼓掌喝彩,每个人嘴角看上去都亮津津的,两只眼睛里也放出咄咄的光芒。

    只有几位陪同聂荣臻四下巡视的学校干部觉得尴尬,红着脸,小声解释:“最近粮食供应比较紧张,所以,所以......”

    “我知道!你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聂荣臻大手一挥,非常豪气地回应,“困难是暂时的,很快,咱们就能打破鬼子的封锁,弄到足够的粮食!到那时,就不会再让同学们饿着肚子读书了!”

    转过头,他又迅速向周围的学员们发出邀请,“谁来给我做参谋?刚才你们玩时,不是双方都有参谋班子么?我初来乍到,大伙不能眼看着他们一帮人打我一个!”

    “我来!”“我来!”“我来!”众学员们纷纷举手,争先恐后。能跟军分区最高领导并肩作战,是一项难得的荣耀。哪怕面对的是虚拟的敌人,也足够大伙回忆一辈子!

    “胖子,我给你当参谋!”大队长陈辉眼睛转了转,主动加入了张松龄参谋班子。比起给军区司令员出谋划策来,跟他对面而战机会更为难得。万一错过,这辈子都追悔莫及!

    在他的带动下,有几名平素成绩相当不错的学员,也悄悄地站在了张松龄身边。虽然大伙心里都未必看好此战的结果,但双方毕竟在底气,经验和能力三方面都有着极大的差距,张松龄这边即便败了,只要场面不太难看,也是虽败犹荣!

    聂荣臻见状,心中觉得更为有趣。凭着大致印象,匆匆在学员中间挑了几张相对熟悉的面孔作为参谋。然后按照先前跟张松龄的君子协定,快速带着众人远离简易沙盘。一边熟悉题目中各项的设定,一边讨论即将采用的战术。

    难得有机会司令员面前表现,一众担任参谋的学员都使出全身解术,从各种角度分析“敌军”情况,替自己一方制定针对性的杀招。群策群力之下,很快,一个看起来非常严谨且完善的作战计划,就顺利出笼。

    当大伙回到沙盘旁,张松龄那边的防御阵地也设置完成了。裁判团一声令下,双方全体人员进入了指挥位置。所有掩人耳目的杂物挪开,彼此的前期布置与准备,立刻都暴露于对方的视线之下。

    聂荣臻采用的第一步战术,与张松龄先前差不多。也是两个连拖后做预备队,两个连呈分散阵形,主动向敌军发起进攻。然而没等参谋们将代表士兵的高粱秆摆放到位,他却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慢!张松龄,你这个防御阵地是跟谁学的?!”

    “嘶——!”没等张松龄回应,裁判的队伍里,也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声。刚才光顾着为聂司令员的到来而感到兴奋,很多人都没注意到张松龄和他的“参谋”们的土工作业。而此刻听到聂荣臻的询问,立刻发现了新防御阵地与先前的巨大不同。

    先前阎宝林等人设立的防御工事,是经典的椭圆形双层阵地。分内外两个部分,彼此之间有交通沟相连。而眼下,张松龄等人重新设立的阵地,则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形状。非但外环阵地被改得像个硕大的凸轮般,上面长满了锯齿。内环阵地也变得七拐八拐,宛若一个巨大的迷宫。

    此外,在外环凸轮和内环迷宫的很多关键点上,还用树枝和泥土堆起了无数座“暗堡”。射击口紧贴着地面,充分利用了日军机枪多,弹药充足的优势,随时准备给进攻者致命一击!

    太阴毒了,小鬼子平时打仗,阵地都未必做得如此阴毒!若不是聂司令员及时发现了陷阱,进攻方非吃一个大亏不可。这个张胖子,平素不显山不漏水,没想到还藏着如此狠辣的一手绝活!

    正当大伙为张松龄设置的防御阵地而惊叹时,耳畔却传来了他的回应,很平淡,仿佛早就料到聂司令员会有此一问,“最初是在二十六路时,跟我的老上司学的!后来又看过几个小鬼子的防御阵地,自己综合了一下。就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老二十六路,你在孙连仲手下当过兵?!”聂荣臻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张松龄,满脸难以置信。“你今年才多大啊,怎么会跑到孙连仲将军手下去当娃娃兵了?!”

    “报告司令员,我今年二十一了!”张松龄故意将自己的真实年龄说大了一点,以免被人看轻,“当年在老二十六路时年龄十八,不算娃娃兵!”

    “三年前,那正是抗日战争刚爆发的时候啊!你在二十六路那边是那个部份的?跟小鬼子打过硬仗么?”聂荣臻迅速推算出张松龄的军龄,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继续低声询问、那是张松龄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之一,任何时候不会刻意隐瞒。听了聂荣臻的询问,立刻大声回应道:“是老二十六路特务团。我当年被团长苟有德所救,就加入了他的队伍。跟着他打过三次硬仗,最后一次是在娘子关!”

    聂荣臻立刻悚然动容,坐直身体,第三次上下打量张松龄,“娘子关,你是老二十六特务团的!死守核桃园那支!怪不得能摆出这样的防御阵地,能把小鬼子卡得死去活来的东西,怎么可能简单?!”

    “司令员也知道我们特务团?!”张松龄自动忽略了最后那句称赞,带着几分期盼询问。

    “当然,参加过那场会战的,谁不记得?”聂荣臻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郑重点头,“六天七夜啊,一个团的兵力,硬是打出关去,卡在小鬼子喉咙上六天七夜!老子当时就在关内眼巴巴地看着,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老子当时心中那个恨啊!恨不能.....唉!”

    “唉——!”张松龄陪着对方大声长叹。事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已将此战失败的关键看了个清清楚楚。不是将士们不肯用命,也不是其他友军不肯冒险把握转败为胜的机会,而是整个国民革命军,整个国民政府的顶层,都没做好组织一场有多方参与的,大型会战的准备。甚至连相应的上下级指挥关系都没能理顺,就稀里糊涂地把弟兄们摆上了战场!

    换句话说,那场战役,中国方面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即便老二十六路的表现再出色,也于事无补。只可惜了特务团那些兄弟的血,只可惜了老苟那到最后都闭不上的眼睛。

    “别着急,早晚,咱们要让日本人血债血偿!”聂荣臻深深吸了口气,低声安慰。随即,从两支充当预备队的步兵连中分出一支,直接推到了担任主攻的队伍中间,“裁判团,我方申请在战前临时调整计划,主攻兵力增加二分之一!”

    “司令员!”他身后的参谋人员中,发出一声惊呼。很低,却带着明显的不甘。先前张松龄攻破阎宝林和陈辉的阵地,只用了两个连,另外两个连则完全是在旁观。而这次聂荣臻却一上来,就要将参战人数提高到三个连,即便最后赢了下来,也显得水平比对手差了一大截!

    “刚才的防御一方,只能勉强达到日寇的地方留守部队水平!”聂荣臻岂能猜不出身后几个年青学员在想什么,笑了笑,轻轻摇头,“而现在,咱们面对的却是日军的一线精锐。比先前多用一半儿的兵力,不丢人!”

第二章 流光

    第二章流光(四上)

    只因为换了张松龄来当指挥官,敌军就从二流地方驻守部队变成了一线精锐,这未免有些太涨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非但聂荣臻身边的临时参谋们,包括很多裁判团成员和军校干部,都觉得很不服气。然而,当攻守双方真正发生接触后,很快,他们心中的愤懑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太凶残了,太恶毒了,在张松龄的指挥下,守卫山头阵地的“日军”,简直就变成了一群恶魔。冷枪阻截,分组远距离射击、火炮覆盖、机枪交叉封堵,从阵地前七百米一直到阵地前一百米范围内,鬼子在战场上的常用不常用杀招,几乎被他们交替使了个遍。还没等推进到可以发起冲锋距离,进攻方已经出现大量伤亡,特别是从一百五十到八十米这短短的一小段,几乎每向前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而进入到八十米距离后,进攻方更是举步维艰。一个个低矮的暗堡,就像会喷火的怪兽,随时都可以能夺走一整排战士的性命。与此同时,“日军”手中数量众多的掷弹筒,也纷纷开始发威,或者对准固定区域狂轰滥炸,或者彼此配合起来,重点打击某个目标,令“八路军”防不胜防!

    身为百战名将,聂荣臻当然不会被这点儿小伎俩吓倒。大炮,重机枪、掷弹筒配合起来,不断地对山上的“日军”还以颜色。同时还派出少量精锐,以排或者班为单位,沿着守军阵地迅速移动,寻找火力死角和防御方面的破绽,虚虚实实,腾挪辗转,打得对方手忙脚乱。

    双方的伤亡数字都迅速向上攀升,很快,就到达了一个惊人的地步。两边指挥官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几乎每一步行动,都要经过反复斟酌。而裁判团的任务,也变得越来越为沉重。几乎每一次阶段性评估,都要讨论上好半天。仔细参考以往的真实战例,并且咨询了大量旁观学员,才能最后得出定论。

    “给我集中所有火炮,重点打击他的阵地左上角!”反复试探了五十多分钟之后,聂荣臻将军终于找到了一处破绽,开始动用手中唯一具备绝对优势的王牌。

    两门晋造一三式火炮立刻发出怒吼,将重达六公斤一枚的榴弹成串地砸在“日军”的阵地一角。张松龄和他的参谋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段阵地被炸了个百孔千疮。还没等他们调动预备队上前堵窟窿,整整两个排的八路军战士已经呐喊着发起了强攻。转眼间,就像尖刀一般插进了阵地里。

    “裁判团,我方申请阶段性评估!”看着张松龄等人满头大汗的模样,聂荣臻将军慢吞吞地坐直身体,打开军用水壶盖子,嘴对嘴鲸吞虹吸。

    “左上角阵地处,防御一方伤亡超过四分之三,两处暗堡完全损坏,坑道被泥土阻断!基本丧失对这段阵地的控制权!”裁判团成员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头商量了几句,迅速得出结论。

    “我方接受裁判结果!”张松龄点点头,承认自己输了一招。旋即,咬着牙大声补充,“我方启动一号应急方案,请裁判评估!”

    “一号应急方案?!”裁判团成员微微一愣,紧跟着,就看到大队长陈辉拿着一个预先准备好的信封,快速跑过来,当众向大伙展示。

    信封里,是一张干净的草纸。上面清楚地画出了左上角大部分工事的内部构造,和几处交通沟的具体走向。在工事的几处关键点上,则用红色墨水,重重地打下了数个交叉符号,并文字标明了,这是应急方案一,及其具体启动条件。

    “你们......”担任裁判长的周先觉同学没等将条件看完,就立刻急红了眼睛。“你们怎么能这样做?那段战壕里残留的你方人员,至少还有两个班!”

    “我们现在是日方指挥官,有权力决定采用什么方式赢得胜利!”大队长陈辉想都不想,大声回应,“此外,日本人在战争中,也并非第一次采用类似招数。在他们眼里,这种牺牲绝对值得!”

    “这.....”周先觉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其他裁判。众学员们接过陈辉手中的方案轮流观看,都迅速红了眼睛,怒不可遏。

    “怎么了?能不能给我也看看!”见裁判团迟迟不做出评估,聂荣臻心里有些好奇,主动申请观看对方的杀招。

    “给!”裁判长周先觉犹豫了一下,派人将方案递给了他。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本裁判长认为,防守方的应急措施虽然卑鄙,但的确属于有效办法。因此,提议判定方案生效,进攻方在这一段的战斗人员伤亡超过四分之三,不得不主动退出战壕!现在,请所有裁判员举手表决!”

    “同意!”“同意!”“同意!”众裁判们犹豫了片刻,陆续举起了右手。

    “经全体裁判根据事实裁定,防守方采用自杀性殉爆的方法,利用战壕中的残留人员,手动引爆了预先埋在战壕底部大量炸药。造成进攻方大量人员损失,不得不主动退出战壕。该段阵地废弃,双方今后都无法继续利用!”爱莫能助地看了进攻组织者们一眼,裁判长大声宣告。

    “啊!”周围看热闹的学员们立刻惊呼出声,一个个看着张松龄,两眼冒火。为了打击进攻方,居然冒险在战壕里埋下了炸药,在关键时刻采用自杀战术,与进入战壕的“八路军”来了个玉石俱焚!这算什么招数?拿那些在工事中死战不退的自家弟兄当成了什么?!如此把自家士兵不当人看的指挥者,军队中怎么可能准许他的存在?!

    然而,联想到自己以前看到的和听说的那些事实,众人又不能不承认,的确很多丧心病狂的日本军官,会拿自家士兵当炮灰,发起自杀性攻击。特别是他们被逼进绝境的时候,做出任何疯狂行为,都有可能!

    正当大伙议论纷纷的时候,聂荣臻将军也迅速看完了“日军”的应急方案,站起身,郑重点头,“本方接受裁判结果。申请继续进行下一步推演!”

    “同意!请双方继续进入下一阶段。”裁判长沉重冰冷地声音,宣告“战斗”继续进行。

    这下,进攻方的策略,变得谨慎了许多。再不试图速战速决,而是充分利用绝对的兵力优势,零敲碎打,不断压缩守军的生存空间。但是这种战术,效果非常缓慢。日本鬼子精湛的枪法和优良的土工作业水准,都令进攻方的招数事倍功半。特别是那两道形状怪异的战壕,被张松龄下令炸塌了一角之后,居然依旧能运转通畅。与先前的差别只是外形上向内凹了一小块,其他各项功能都完好无损!

    “嗯哼!”观战的人群当中,有名学校干部低声咳嗽。天已经黑了下来,像目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恐怕到后半夜也结束不了战斗。而聂司令员今天来学校,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不可能把宝贵时间都花费在沙盘推演上。

    站在张松龄身边的陈辉闻声抬头,目光与军校干部的目光碰了一下,快速挪开。他读懂了对方的暗示,也愿意做一些主动退让。毕竟这只是沙盘推演,输赢都与现实无关。并且张松龄能在聂荣臻将军手下坚持了两个多小时未显败相,已经给本期所有学员争足了脸面。

    想到这儿,他先用左手的食指捅了捅张松龄,然后右手抓起一片代表日军小队的高粱叶,轻轻推出战壕,“我方......”

    “不要故意放水!”没等张松龄表态,聂荣臻将军已经大声提出了抗议。“你这个小同志,立场要坚定!还有你......”他的目光迅速转向先前低声咳嗽的军校干部,“不要打击同学们的积极性,也不要低估我的肚量!”

    “没,没......”军校干部和陈辉两个都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摆着手解释,“天已经黑了,同学们晚上还要上自修。所以.....”

    “第二小队出击!”张松龄仿佛没听见周围的声音,迅速从陈辉手里抢过高粱叶,继续向前推进。“目标,进攻方前线指挥中枢。机枪掩护,迫击炮扰乱两侧敌军注意力,阻止他们前来救援。掷弹筒,制造弹幕。第三小队......”

    “你.....”聂荣臻先是眉头一跳,随即意识到张松龄的这一招,并非继续了陈辉先前的放水行为。赶紧组织人手,对自家的前线指挥人员进行重点保护。饶是如此,他的应对也稍微迟缓了半步。当分散在阵地上的其他战士冒着被日军迫击炮炸死的风险,赶到指定位置的时候,前线指挥部已经被“日军”搅得一片狼藉。

    “我方提请裁判团进行阶段性评估!”

    “裁判团认定,守军的反击出其不意,进攻方前线指挥部被捣毁。主要指挥人员受伤,阵亡连长一名,副营长一名,参谋和警卫人员损失三分之二。该小队日军无法回撤,被进攻方全歼!”

    结果令人震惊,也令人再次对“鬼子张”的很辣,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为了打乱进攻方的指挥,他居然拿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作了对方指挥部的殉葬品!而经此一轮血战,进攻方的指挥固然无法保持先前的高效,作为防守一方,他们也彻底失去了反击能力,只能蹲在工事后苦守待援!

    “呼叫火炮,定点打击阵地中段第一道战壕和第二道战壕中间位置,五轮急射!!”聂荣臻迅速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根据双方目前情况,重新调整策略。

    “报告,炮弹,炮弹只能再打两轮了!”旁边担任参谋的学员满脸沮丧,如实向他说明。

    “两轮就两轮!给我把所有炮弹都砸出去!”聂荣臻大手一挥,毅然做出决定。随即,又狠狠喝了几大口水,轻轻摇头,“不用申请评估了,他的工事里有专门的防炮洞,两轮炮击,效果非常有限!”

    “嗯!”担任参谋的学员纷纷点头,看向对面的目光又恨又爱。恨的是,张松龄居然如此不给面子,硬拖着聂司令员和大伙进入了残局。而爱的是,经此一战,二分校本期军事大队,算是彻底在整个晋察冀军区扬了名。今后八路军再选拔军事干部,大伙肯定都是优先考虑对象。

    “迫击炮轰炸进攻方身后,机枪拦截,掷弹筒轰炸对方火力点。步兵分组射击,杀伤敌方有生目标!”张松龄却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继续用冰冷的声音,给进攻方制造新的麻烦。

    “本轮评估结果,进攻失利,损失人员一个半班。防守方损失人员半个小分队。右下角工事报废!”

    “本轮评估结果,防守方及时退回了工事内,损失人员半个小分队。进攻方后退五十米,重新组织士兵,准备进行下一轮战斗!”

    “本轮评估结果......”

    “本轮评估结果.......”

    随着裁判团的一轮轮评判结果出笼,这场战斗彻底变成了泡蘑菇。进攻方无法顺利全歼日军,防守方也无力反击或者突围。看看时间已经不早,聂荣臻长长地吸了口气,站起身,笑着问道,“你这个小胖子,就准备一直跟我耗下去么?如果是在真实战斗中,恐怕日军一线部队,士气也被你种连番自杀的行为,弄得彻底崩溃了!”

    “如果是真实战斗,首长,你早就下令该撤出战斗了!否则,只要日寇的援军一到,您绝对无法平安脱身!”张松龄也站了起来,伸了伸僵硬的四肢,大声回应。

    “哦?!”聂荣臻微微一愣,旋即彻底明白了张松龄的真实用意。指了指他的脑袋,大笑着说道,“你这小家伙,敢情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赢!”

    “不对,是没打算只靠自己独立来赢得战斗。事实上,只要拖入僵持阶段,我方已经赢定了!”张松龄笑着摇了摇头,满脸自信。、“韭菜盒子,韭菜盒子!”周围的同学们大声哄闹起来,齐齐敦促聂荣臻认输。张松龄的话一点儿都没错,日本人很少放弃深入重围的军队,一旦接到求救电报,肯定会派遣大军前来支援。而八路军低劣的物资供应水平,决定了他们的进击很难保证持续性。发现无法迅速解决对手,只能主动撤离,以免被日方的援军堵住,得不偿失!

    “好,愿赌服输!”聂荣臻大手一挥,爽快地承认失败。“走,大伙一道去吃韭菜盒子,管饱!”

第二章 流光 拢

    第二章流光(四下)

    “韭菜盒子,韭菜盒子!”“司令员仗义!司令员威武!”众学员们兴高采烈,七手八脚收拾干净地面上的残局。簇拥着聂荣臻将军和张松龄,一道向学校门口走去。

    此时早已过了学校的晚餐正式开火时间,晚自习结束出来吃宵夜的时间又没到,所以学校大门口冷清清的,不见任何一个小吃摊。几个学校干部见状,赶紧快走了几步,挤到聂荣臻身边,低声提议,“司令员,还是带大伙去学校的食堂里吃吧!校田里有咱们自己种的韭菜,我这就带人去割一些回来。面粉和开水也是现成的,伙房的大师傅随时都可以开工!”

    “怪不得我今天怎么努力都赢不了,原来你们早就盼着我输掉!!”聂荣臻“狠狠”瞪了学校干部一眼,笑着打趣。

    “不是,不是!”学校干部吓得连连摆手,大声解释,“肯定,肯定有一方要输的。咱们这么大一波人,学校门口那些小吃摊子根本不可能招待得过来。所以,所以我们才提前......”

    “行了!”聂荣臻大手一挥,打断了对方的解释,“你们做得很好!咱们的人的确多了点儿,一起围到老乡的摊子前,估计会吓到人家。食堂就食堂,把今晚的开销都单独做帐。我自己掏腰包来付!”

    “那,那怎么行?”工作人员愣了愣,再度连连摆手,“食堂给同学们提供饭菜,怎么能.....”

    “让你去做账,你就去做账!哪那么多废话!”聂荣臻把脸一板,大声呵斥。“这是命令!”

    “哈哈哈.....”众学员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对着“可怜”学校干部,大做鬼脸。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学校干部无奈,只好给聂荣臻敬了礼,跑步去食堂做相应准备了。

    “回来!”才跑出几步,聂荣臻突然又从背后将他叫住,大声吩咐,“再给我去买点酒回来,要烈一点的高粱烧,不要那种黄米酒。大概.....”

    迅速向周围看了看,他快速补充,“每人三碗吧,一并记到我个人的账上。我过几天派人把钱给你们捎过来!”

    “司令员威武!”“司令员厚道!”学校干部的回应声,彻底被同学们兴奋的叫喊声吞没。都是二三十岁年纪,平时菜里边连个肉星都看不到也就算了,还严禁饮酒!这回借着聂司令员的东风,大伙刚好狠狠过一次酒瘾!

    “没什么威武的!”聂荣臻四下挥了挥手,声音慢慢变低,“你们都是从基层和一线部队选拔出来的战斗骨干,冒着被鬼子截杀的风险到军校来深造,我这个司令员却连三顿饱饭都管不起,细说起来,是我亏欠了你们.......”

    “司令员千万别这么说,能有机会多学一些杀敌本领,是我们的福气!”

    “是啊,司令员!学校已经尽最大努力给我们提供伙食了,我们知道军区的难处!”

    “都是小鬼子害的。等打跑了他们,咱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

    “现在吃些苦没问题。将来打跑了小鬼子,咱们顿顿吃红烧肉!!”

    聂荣臻被大伙单纯的想法逗得哑然失笑,用力点点头,声音突然间提到最高,“好,等打跑了小鬼子,我再做东请大家吃红烧肉。还是往饱了吃,不限量!”

    “还有酒,酒也不限量!”阎宝林tian了下早已湿透的嘴角,带头提议。

    “好,到时候酒也不限量!”聂荣臻又用力挥了下手臂,大声答应,“待打跑了小鬼子,我一定在这里摆酒,请诸位痛饮!”

    “司令员威武!”“司令员厚道!”人群中,立刻又涌起一阵欢呼。众人簇拥着聂荣臻,就像簇拥着自家出远门归来的哥哥,兴高采烈继续往食堂方向走。每走几步,队伍中都会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转眼来到食堂门口,学校的工作人员和伙房师傅们,早已经将里边收拾整齐。几条平素吃饭的木头桌子拼在了一起,周围再摆上十来把长条凳子,便组成了一处“雅座”。聂荣臻被众人集体推到窄侧靠北的长凳上,左右有学校干部相陪。再往远,则是陈辉、张松龄等学生骨干,还有阎宝林、周先觉等活跃份子。其他同学则按照性格活泼与安静,各自找了个空位,热热闹闹地围成一个长方形大圈子,等着宣布开席。

    韭菜盒子虽然是小吃,准备起来也需要花费一些功夫。在等待开席时间,聂荣臻将军看了看张松龄,笑着问道,“老二十六路的死守功夫,我今天算领教了。但你那一手又阴又损的用炮功夫跟谁学的?恐怕不是孙连仲将军的特务团里能教的吧!”

    “报告首长,是跟日本人学的!”张松龄站起来,大声回应。

    “坐下,坐下!”聂荣臻手掌轻轻下压,示意对方坐着跟自己说话,“不要一句话一个首长,我听着累,你喊着更累。咱们今天只是随便聊聊,用不着如此正式!”

    “是!”张松龄爽快地回应了一声,坐稳身体,继续补充,“开始跟小鬼子打仗时,总是吃他们炮兵的亏。后来自己气愤不过,就偷偷琢磨,如果我手里有了这么一门炮,该怎么报复回来。琢磨来,琢磨去,就把小鬼子的一些招数给偷来了!”

    “偷得好,偷得好!”聂荣臻用力拍打桌案,“就该这么偷,偷学了功夫再打翻师父!那才是真本事!咱们中国人,向来不怕跟对手学习。只不过最近一两百年,才开始固步自封。不过,咱们这个国家已经觉醒了,奋起直追,早晚有追上并超过敌人的那一天!你们这些军校毕业生,回去后就要带起这个头。带着大伙一道学习,共同进步。一颗火种点不起燎原大火,一群火种,却能照亮整个世界!”

    “是!”众学员坐直身体,齐声回应。肩头上顿时觉得沉甸甸的,内心当中也涌起了一股神圣的使命感。

    “说远了,说远了!”聂荣臻迅速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开始了公开训话,笑了笑,轻轻摇头,“这领导当时间长了,就容易养成一堆臭毛病!咱们今天先不说这些,咱们说点儿简单轻松的话题!”

    “不远,不远!”大队长陈辉赶紧摇摇头,代表所有学员表态,“您是军区领导,又是大伙的长辈,说点鼓励的话,我们这些晚辈愿意听!”

    “小马屁鬼!”聂荣臻用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笑着摇头,“你这个小陈,上了一回军校,本事涨没涨我不知道,这讨好领导的功夫,可是比以前厉害多了。我记得以前你在四分区的时候,可没少因为炮筒子脾气跟人闹别扭。怎么着,上了几天学,就把棱角给学没了?!”

    “我当时,我当时不是,不是刚从学校出来,不知道天高地厚么?!”没想到军区最高领导居然还记得自己前两年的丑事,大队长陈辉搔了下自己头皮,红着脸解释,“那时候,只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比别人明白,所以嘴巴大,脾气也冲。后来见识多了,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

    “哦?!”聂荣臻笑着点头,“原来你没入学之前,棱角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好,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成长的空间就会更大。怎么样,这几个月的军校生活,收获多么?”

    “收获很大!”陈辉收起笑容,郑重点头,“不但学校里的教员和领导,教会了我许多东西。从其他同学身上,我也学到了许多。特别是.....”

    他推了一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张松龄,以此为证,“特别是从张松龄同学身上,他虽然年龄比我小,但学识、本领还有待人接物方面,都比我要强.....”

    “大队长,你又拿我开涮!”张松龄不习惯被人当众表扬,转过头,冲着陈辉大声抗议。

    “张松龄同学的确很厉害!”刚才担任裁判长的周先觉敲了下桌案,主动替陈辉作证,“他文化课是我们中间最好的,军事理论课也名列前茅。特别是技术兵种组织运用方面,我们平常有了问题,总向他请教!”

    “对,张胖子玩炮玩得比我们当中任何人都好!”阎宝林、许亮,还有其他几名性格活跃的学员,也纷纷开腔。话语里,充满了对张松龄的推崇。

    “哦!”聂荣臻颇为意外的点头,“这么说,我今天运气也太差了些,偏偏挑上了你们当中最出色的那一位!”

    “呵呵呵......”众学员以笑声回应。张松龄则红了脸,不住地摆手,“司令员您别听他们瞎说!我学业远不是最好的。他们,他们是拿我.....”

    “过分的谦虚,就是做作!”聂荣臻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打断,“我辈军人,要有勇争第一的气魄,不要学那些书呆子,明明巴不得当天下第一,嘴里还假惺惺地谦虚来谦虚去!”

    “我,我真的......”张松龄一下涨得满脸通红,继续用力摆手。

    见他的脸都窘迫成了个熟螃蟹,聂荣臻也不好再逼他,笑了笑,将话题岔往其他地方,“小胖子上军校之前是炮兵吧?在哪个军分区下面的炮兵部队?我好像以前没在军区直属炮兵单位看到过你的名字!”

    “不是炮兵,是骑兵!”张松龄终于缓过一口气,想都没想,大声回应。

    “骑兵?陈再道那边?让你这么好的炮兵指挥官苗子去带骑兵,他老陈的脑袋被马踢了么?!”聂荣臻大吃一惊,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疙瘩。

    整个晋察冀军区里头,如今只有冀南军分区还保留着大规模的骑兵部队。所以提到骑兵,军区总司令员聂荣臻就立刻将张胖子与冀南军分区联系到了一处。但是,这次他显然是大错特错了。在一片惊诧或羡慕的目光中,张松龄又涨红了脸,低声纠正,“不是,不是冀南军分区。我是在察北军分区,察北军分区黑石游击大队。我们那盛产战马,所以我就当了骑兵!”

    “察北军分区?你是苏慕武,苏醒的手下!”聂荣臻的眉头又皱了皱,旋即大笑了起来,“怪不得没让你去做炮兵指挥官,苏慕武那边,穷得估计连大炮找不出几门!不过骑兵也很好么,大草原上,天空地阔,正是骑兵一展身手的好地方!”

    “的确是这样!”张松龄笑着点头,“草原上地形开阔,城市稀少。除了机械化部队之外,骑兵恐怕是最合适的兵种。所以无论日本鬼子,晋绥军还是咱们,在那边都极力发展骑兵!”

    “噢!”聂荣臻再度点头,心中很是诧异,在眼前这个年青的小胖子嘴里,居然还能说出机械化部队的字眼来!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他想了想,又笑着问道:“那你知道,骑兵的优势在哪里么?如果遇到了小鬼子的机械化部队,你要采用哪种策略,才有夺取胜利的希望?!”

    这个题目,出得可就有点儿大了。好在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张松龄亦在战斗中总结了足够多的经验。略作斟酌,就用缓慢且自信的语调回应道:“机动力。我认为,机动力,是骑兵的最大优势。哪怕对上日本鬼子的机械化部队,在没有合适的硬面道路情况下,骑兵行军速度,也不输给他们。而日寇的机械化部队,实际上只达到了运用汽车运送士兵的地步。他们的汽车配件支持和燃油供应,目前也还是无法解答的难题。如果与日军机械化部队交战的话,我会先带着士兵暂避其锋,然后派出小股部队不断骚扰他,用挖陷阱、设路障、埋地雷等手段,破坏汽车的脆弱部件,如轮胎、油箱等。或者远距离射杀他的驾驶员!当大部分汽车都变成废物,鬼子的骑兵也就成了步兵。这时候,是用优势兵力围困他们,还是出其不意发起强攻,都可以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好,好,非常好!”聂荣臻带头大声鼓掌,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才把手停下来,“陷阱、地雷之类的招数,我很清楚。冷枪射杀他们的驾驶员,是不是太理想化了一点儿。你具体实践过么?效果怎么样?”

    “胖子是个神枪手!”没等张松龄开口,周围的同学已经主动替他回应,“四百米距离上,几乎枪枪都是十环!!”

    “没有,没有这么玄!”张松龄赶紧大声打断,“司令员您别听他们瞎说,我只能保证头几枪有准头。时间长了,就越来越差了!”

    “啊?怎么会这样?”聂荣臻又愣了愣,对张松龄的说法好生奇怪。据他了解,很多神枪手都是越打越顺手,发挥平稳。特别是一些先进国家的狙击手,战争当中如果运用得当,往往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而张松龄显然只达到了狙击手的一半儿水准,时间一长,他那个发挥不稳定的缺陷就足以致命。

    “我也不知道!”张松龄挠了一下头皮,有些遗憾的回应,“教我打枪的那位猎户,说我气血不足!所以只能坚持头几枪的准头。到后来,眼前就一片模糊。”

    “气血不足?你今年才多大?”听了张松龄的解释,聂荣臻越发觉得奇怪,将目光对准张松龄,上上下下再度仔细打量。很快,答案就呼之欲出了。脖子上,小臂上,还有左耳根上方贴近太阳穴处,都是子弹和刺刀留下的疤痕。已经痊愈了很长时间了,不仔细打量,很难注意到。但认真观察之后,你立刻能明白伤疤的主人,有多少次在阎罗王那里从容逃开!

    “二十一了!”张松龄笑了笑,不闪不避。那些疤痕,包括藏在衣服底下的,都是因为打鬼子而起。那是他的荣誉,他的勋章,没什么好隐瞒的。

    “好汉子!”聂荣臻迅速将目光收回,用手轻轻拍打桌案。“你们都是好汉子。聂某人麾下能有你们这样的好汉子,是聂某人的荣幸!”

    在一群好汉子面前,再遮遮掩掩纯属多余。目光在身边的学校干部脸上扫了扫,聂荣臻断然做出一个决定,“酒买来了么?先给大伙倒上。我有几句话,要跟大伙说清楚!”

    “买来了,早就买来了!”学校干部们连忙起身,跑到厨房去端来酒坛子和吃饭用的大白碗,给在场的每名学员面前,都斟了满满一大碗。

    聂荣臻捧起一碗酒,慢慢站了起来,“有些话,我原本准备明天开会时,再跟大伙说!但是,刚才跟你们闲聊的时候,我却又觉得,根本没那个必要!你们都是各基层单位选拔出来的优秀种子,都是战场上响当当的好汉。所以,该说的话,我就干脆在这里说,没必要拖到明天!”

    “司令员!”“司令员请说!”众学员虽然不知道聂荣臻准备说什么,但是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重凛然之气。纷纷从长凳上站起来,将酒碗举到眉间。

    “大伙都知道,为了打击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也为了回应击国内反动派的造谣污蔑,前一段时间,我们八路军集中了一百零五个团,四十万弟兄,在华北大地,向日军的交通线发起的重点攻击!”聂荣臻捧着酒碗,目光从众人脸上慢慢扫过。都是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年青面孔,都是八路军基层单位作为重点培养的优秀种子。如果还有其他选择的话,他绝对不愿意现在就将这批种子投向战场。

    “几个月来,我们出动了一千多次,彻底破坏了正太铁路,砸烂了平汉、同蒲和北宁线,瘫痪了整个华北的交通。让小鬼子无法再西南战场运送一粒子弹,一袋面粉。几次战役,都不得不提前结束,无功而返。但是,我们付出的牺牲也是巨大的,特别是在攻打鬼子的火车站,交通枢纽和桥梁隧道等重点驻守目标时,每次都是拿人命去填。很多基层部队,营、连一级的干部都牺牲光了。有些基层部队,甚至是团长在最前方指挥,政委带队打冲锋!所以,我今天不得不到这里来,在学校当中,选拔一批优秀学员。让他们去战斗前线,一边带领部队与鬼子交战,一边完成接下来的各项科目。以战代学,边战边学,将你们在书本上学到的,课堂中学到的,立刻应用到实战中去。给小鬼子,给伪军,最沉重的打击。让他们领教领教,我八路军,我晋察冀军区的真正实力。让敌人们品尝品尝,我抗大学子的铁拳!来,诸君干了此碗,以壮行色!”(注1)说罢,一仰头,将碗中高粱酒鲸吞而尽!

    “干!”大队长陈辉带头,与张松龄、阎宝林、周先觉等人,将整碗的高粱酒喝进肚子。胸腹处,立刻涌起一团大火,熊熊烈烈,无止无休。

    “上韭菜盒子!”军校干部擦了把眼睛,冲着伙房大吼。

    伙房师傅们用笸箩抬着煎得金黄的韭菜盒子,放在桌案上。学员们慢慢放下酒碗,用手抓起一个,笑着品尝,仿佛这就是人间美味之最。

    聂荣臻想着眼前这群热血男儿,今晚一别之后,不知道几人还能活着再相见。心中顿时一片滚烫,低头擦了一把眼睛,然后又举起了第二碗烈酒,“这一碗,算是送行,也算是与诸位的约定。待将小鬼子赶出中国,聂某一定在此摆酒,与诸位一醉方休!”

    说罢,抬起头,又是一饮而尽。

    众人笑着举起酒碗,遥遥向聂司令员致意。然后纷纷将酒水饮干,抓了几个韭菜盒子,大步出门。不知道是谁,带头唱起了那首最为人熟悉的战歌。转瞬,嘹亮的歌声就响彻了整个校园,“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

    “听吧。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我们在太行山上!我们在太行山上....”夜风相送,千山相和,嘹亮歌声久久不息,反复回荡.......

    注1:百团大战,是八路军和新四军在华北战场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对日战役。其政治意义,无论以任何语言称颂,都不过分。但起军事方面,却带有明显的随意性。既没有固定的战略目标,也没有相应的善后准备。当日军从骤然打击中回过神,调集重兵报复时,八路军就付出了巨大牺牲!

    注2:本节最后几段文字,模仿了金庸先生的倚天屠龙记。特此说明。当年读书时,整本倚天屠龙记里,这段记忆最深。

第三章 天与地

    天与地(一上)

    “连长,火车马上就开来了!”一名八路军战士猫着腰,穿过枯黄色的灌木丛,嘴巴里不停地喷着白色的烟雾,“距离这儿差不多一千多米的样子,前面还有一辆铁甲巡道车开路!”

    “知道了!”张松龄伸手拍了拍战士的肩膀,笑着吩咐,“赶紧蹲下喝口水。大餐早就给小鬼子准备好了!”

    “是!”年青的战士低声答应着,从战友手里接过水壶,喘着粗气痛饮。

    “小陈,你负责做观察。小黄,这次你来引爆。记住,必须等铁甲车过了第四个桥墩再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跃跃欲试的战士们,张松龄从容布置。

    “是,连长!”战士们答应一声,熟练抓起望远镜、简易闸刀等物品,开始有条不紊地做爆破前最后准备。只要有张松龄这个胖胖的学生连副在,他们的心里就感觉特别踏实。以前大伙炸大桥,堆上七、八个炸药包,都未必能炸得动。而自打胖胖的学生连副来了之后,每次只需要两个炸药包,再结实的大桥都能一下子炸上天。并且大伙还不用再冒着被铁甲巡道车上面的机枪打成筛子的风险,近距离去拉导火索。而是远远地藏在爆炸点附近的密林当中,猛地一按手里的电闸刀。从动手到听见爆炸连半秒钟都用不了,绝对不会因为导火线的延迟,而让小鬼子逃出生天!

    “等会把桥炸断后,先别忙着跟别人一道去搬运物资。”张松龄一边蹲下身来,再度检查自制的电池起爆器,一边小声叮嘱,“直接奔火车的车头,把锅炉给我破坏掉!还有那辆铁甲车,如果上面的机枪没摔烂的话,就拿扳手拆下来带走。机枪连的刘连长说了,如果咱们给他再搞来一挺,他就给咱们特务连一头大肥猪!”

    “知道了,连长,您等着瞧好吧!”众战士们大声答应着,脸上的表情越发轻松。

    日军装甲巡道车非常笨重,上面通常装有一到两挺九一式车载轻机枪。虽然该枪只是歪把子的短枪托版改型,因为产量比较少,所以做工远比自它己的本家亲戚歪把子精良。具有载弹量大,故障率低、射击精度高等诸多优点,并且在机枪的上方还带有一架二点五倍的望远瞄准镜,极大地提高了该枪的攻击距离和杀伤范围。因此每缴获一架,都被八路军战斗单位当作宝贝,再也不会像普通歪把子那样弃之如敝履!

    张松龄带领的特务连最近一段时间在铁路上大展身手,缴获过好几挺日军的车载机枪。但比起整个二十四团的需求来,绝对是杯水车薪。故而在每次出征之前,都有兄弟部队的领导悄悄找上门来,拿出各种好处,请求对自己优先照顾。

    特务连的连长赵保全是个经历过长征考验的老红军,拉不下脸来公开收受“贿赂”,便把事情全都推在了分配到连里边做战术指导并兼毕业实习的张松龄身上。反正后者属于临时编制,早晚要回总部那边重新调配工作。实习期间做出点儿违反纪律的事情,也没人愿意较真儿!

    如此一来,张松龄在实习期间,倒是混得风生水起。非但身边的战士们都喜欢这个头脑灵活,打鬼子花样百出的胖连副,友邻兄弟部队的指挥员们,也对这个性子豪爽,待人礼貌热情的小胖子欣赏有加。要不是师部那边早就打过招呼,军校毕业生的分配权完全由军区总部掌握的话,挖角的人早就排成了长队,只待张胖子的实习期结束,就立刻将其收至麾下,高位以待!

    “来了,来了,好家伙,这回来了个敦实的!”耳畔的低低惊呼声,迅速将张松龄的目光拉向五百米外的桥面。微薄的暮色里,一列浑身包裹着厚铁甲的日军九五式铁轨巡道车像头恐怖的怪兽般徐徐而至。车头前左右两个射击孔,各探出一支蓝幽幽的枪管。发现哪里有风吹草动,就是一通狂扫。

    “哒哒哒,哒哒哒.....”子弹从大伙的头顶上扫过,击落一串带着冰凌的树枝子。成团的水汽在树干上腾起,将原本面积就不是很大的树林笼罩在白白的烟雾当中。见到此景,鬼子的机枪手心中愈发忐忑,将子弹不要钱般泼洒过来,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的地点。

    正在紧握电闸的小黄闷哼一声,软软栽倒,胸口处血如泉涌。立刻有一名战士迅速接替他的岗位,单手握住染血的闸刀,身体稳如泰山。担任观察任务小陈将肩膀缩了缩,继续低声报数,“还有五十米、四十米、二十米、十、五、引爆!”

    “轰!”随着电闸落下,整座桥梁腾空而起。先前还耀武扬威的铁甲巡道车像是一件木头玩具般,被气lang抛了起来,接连翻了两个滚,然后一头栽进了早春的河道当中。

    “呯!”脚下的大地被砸得晃了晃,像筛糠一般颤抖。紧跟着,是更剧烈的一波战栗。“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地动山摇,跟在铁甲巡道车后的物资运输军列来不及刹稳,也一头栽下了河道。巨大身体,砸得冰面四分五裂,冰块和水花凌空窜起三丈多高。

    “哒哒哒,滴滴嗒嗒嗒......”担任主攻角色的其他各排吹响了冲锋号,数十名名身穿灰蓝色军装的八路军战士在特务连长赵宝全的带领下,端起明晃晃的刺刀,从距离桥头只有一百多米远的地底下突然钻了出来,飞一样冲向军列。负责押车的一小队鬼子兵至少被摔死了半数,剩下的也是折胳膊断腿,头破血流。见到数倍与己的八路军杀到近前,赶紧抓起距离自己最近的武器,站在齐腰深的冰水里负隅顽抗。

    在雷霆万钧的攻势面前,他们的抵抗就像阳光下的雪沫一样,转眼间就烟消云散。八路军战士们则按照张松龄事先的布置,各自奔向指定的车厢,砸烂车门,肃清里边残敌。然后,将成箱的药品和成捆的被服军装抬出来,摆在岸边,等待地方部门组织百姓将物资迅速转移。

    张松龄和爆破排距离河道最远,来得也最慢,当他们抵达的时候,整辆火车上的敌军已经被清理干净。只剩下掉在河道正中央的铁甲巡道车还没顾得上去清理,半截车身露在水面上,从机枪口处不断地冒出红色的血迹。

    “小陈,你带一班去拆机枪!注意安全,遇到可疑目标,先开枪后问话!”张松龄向巡道车指了指,安排人手去处理巡道车。自己则快步走向火车头的位置,拉开车门,跳进倾斜的驾驶室内。熟练转动锅炉侧面的排水阀,将沸腾的热水从蒸汽车头的相应管道排进河流当中。

    紧跟着,他又抓起铁锹,狠狠地往炉膛中填了几十公斤优质褐煤,转身跳出,带着弟兄们迅速远离。滚滚浓烟,从烟囱处喷出来,窜起老高。钢铁打造的蒸汽锅炉发出一连串哀怨的悲鸣,仿佛野兽临终前最后的呻吟。突然间,火车头颤了颤,所有悲鸣声嘎然而止。蓝灰色的烟雾和白色的水蒸汽从车头内部四下窜了出来,将整个车头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注1)张松龄满意地拍了拍手,带着爆破排的弟兄们继续向装甲巡道车处走。身背后的火车头再也不用管了,经过他这样一折腾,再优秀的工程师,也无法将车头修复。过后闻讯赶来的小鬼子援兵只能将其当拖走回炉,或者任由其继续躺在河道中,日晒雨淋,彻底变成一堆废铁。

    河道中央,小陈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已经打开了铁甲巡道车的顶盖儿,钻入了车厢内。很快,一条完整的车载轻机枪和一条枪管变形但仍然有修复可能的轻机枪被战士们接力送了出来。紧跟着,出来的是两大箱六点五毫米子弹,足足有上万发,颗颗都泛着温暖的黄光。再接着,则是小陈自己背着一名气息奄奄的鬼子兵从巡道车顶口爬了出来,艰难地向周围的弟兄们招手,“帮我拉一下他,好像还有救!咱们团长上次.....”

    “呯!”他的话被一声枪响打断。背上的小鬼子脑袋冒出一股污血,当场气绝。“你.....!”小陈被吓了一跳,冲着张松龄怒目而视。后者却一个箭步跳上前来,迅速掰开小鬼子的手掌。

    一颗保险已经拔出过半儿的日式手雷,出现了众人眼前。张松龄飞脚将手雷踢进河道,然后劈手给了小陈一个脖搂,“找死啊你!告诉你先开枪后问话,你为什么不听?!”

    “我,我.....”挨了打的小陈捂着脸,无地自容,“上次团长说要抓几个活的,上交到军区去,组建日籍觉醒大队。我....”

    “笨蛋!”张松龄又是一个轻轻的脖搂,与其算是打,倒不如说是在安抚,“你也不看看抓的对象。那些日本军医,铁道技工,做过的坏事不多,抓也就抓了,他们未必会跟你拼命。像这种机枪手和一线部队的鬼子精锐,哪个手上不是沾满了中国人的血?!在心里头,他们早就自己判了自己死刑,你却想活捉他们,不是上赶着让人临死前拉个垫背的么?!赶紧给我出来,找炸药把这车炸烂了。然后咱们去端小鬼子的加煤站,那边有的是鬼子给你抓!”

    注1:老式蒸汽货车,靠燃煤锅炉推动。由专门的司炉工负责手动加水填煤。放水后干烧的话,很容易报废。

第三章 天与地 中)

    第三章天与地(一中)

    加煤站是蒸汽动力时代特有的一种铁路设施,通常建立在两个距离稍远的火车站之间。内部设有专用的贮煤场和压力水井,这样,火车在出发时,便可以节省出一部分运力装载货物。而当一定数量的燃料和水消耗掉之后,又可以在沿途的加煤站停靠补充。

    承担如此任务的加煤站,当然不可能设立在城市当中。通常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下里一片荒凉。但是日本鬼子却非常懂得因陋就简,夺取铁路线之后,在各加煤站固有建筑的基础上稍加改造,就将其开发出了一种全新的功能。那就是,作为铁路上一个固定的屯兵点,承担起保护军列不被劫持和封锁威慑周围村落的双重作用。

    在“正常”时期,驻守每个加煤站里头鬼子和伪军不需要太多。万一遭到中国游击队的大规模攻击,只要他们能坚守上半天左右,距离加煤站最近的鬼子大部队就可以充分利用铁路运输的便利,搭乘火车或者铁甲巡路车赶到。内外配合,令攻击加煤站的中国游击队铩羽而归。但是,最近半年时间,加煤站内的鬼子兵数量却节节攀升。特别是进入到公元一九四一年后,为了保住仅存的几段完好运输线路,各个加煤站中的士兵更是凭空翻了一番,天天枕戈待旦,以防八路军主力部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再严防死守,小鬼子也不可能在每根枕木旁都派士兵站岗。而八路军却整整出动了一百个团,四十万大军,不分昼夜盯着他的铁路,防不胜防。所以警戒来警戒去,加煤站里头的鬼子和伪军也都成了疲兵。不求有功,只求八路军破坏铁路时,尽量远离自己的驻扎地。这样,万一铁路瘫痪,责任便追究不到他们头上。而他们自己,也不用充当那个吸引八路军的火力的诱饵,以免没等援兵赶到,自己先去见了天照大神!

    三棵树加煤站里的鬼子和伪军们,抱的就是上述一种心态。他们这个加煤站有东西两座炮楼,南北四栋砖木混合建筑。四周围的院墙也是去年秋天时抓了中国百姓当苦力,用石头重新垒就的,修得非常结实。但里边的鬼子小队长和士兵都没什么主动求战**,天天紧闭着大门,只有在火车停靠时,才从里边出来帮忙警戒一下。而给小鬼子当走狗的一个连皇协军更是士气低落,要不是小鬼子军饷给开得及时,并且附近实在找不到别的比较轻松的谋生路子,他们早就扛着半新的三八步枪开了小差。

    不过,造化大神向来喜欢开玩笑。心虚者越是怕什么,它就越来什么。眼瞅着太阳西坠,这一天又要平安地混过去,耳畔忽然传来一声闷雷。紧跟着,值班室的故障警示灯猛然亮了起来,警报声瞬间就响彻了整个站台。

    “八路!”中村小队长立刻跳起来,伸手去抓桌上的电话。听筒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他摇动电话手柄时引起的阵阵嘈杂。“七孔桥,七孔桥那边出事了!”奋力将电话丢下,他又三步两步奔到墙边,摘下自己的士官刀和王八盒子,“全体都有,进炮楼备战。小田君,赶紧关上大门。犬养君,赶紧,赶紧把铁轨上的路障也给放下来。小心,小心八路乘着火车来袭!”

    “嗨依!嗨依!”几个鬼子小分队长连声答应着,不管找中村小队长的命令是否合理,尽管去如数执行。伪军连长秦小强也热锅蚂蚁般地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嘴里大声叫嚷着,将麾下的狗腿子们全部赶上环绕院墙内侧的土台子上,撅起屁股,放平步枪,准备负隅顽抗。

    然而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预料中激战却迟迟没有发生。“估计是土八路,把桥炸掉后就逃走了!”中村一男悄悄松了一口气,就准备打开大门,带领麾下的鬼子和伪军们去爆炸现场收拾残局。就在这时,耳畔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慌乱的枪声,紧跟着,数十名灰头土脸的皇协军,沿着铁道路基向加煤站逃了过来。

    “けいかい!”“けいかい!”逃在最前面的黑胖子皇协军营长操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大声示警。“八路,八路,が来た!けいかい!”

    不用他提醒,站在院墙内侧土平台上的中村小队长,也知道是八路军杀过来了。就在这伙伪军溃兵身后两三百米的地方,将近一个连的八路军正规部队,沿着铁路紧追不舍。一边追,还一边不停地向伪军喊话,“前面的弟兄们,不要再逃了。你们没保住小鬼子的火车,回去后也落不到好下场。投降吧,跟着我们,一起去打日本人!”

    “投降吧,小鬼子根本不把咱们中国人当人看,你们何苦跟替他们卖命?!”

    “停下,赶紧停下,再不停下,我们就用机枪扫射了!”

    “你们再跑能跑哪里去,小鬼子自古不暇,哪有胆子放你们进去?!!别逃了,赶紧投降过来戴罪立功!”

    还甭说,这些劝降的话的确非要有煽动性,也非常切合实际。有几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伪军听了,居然真的开始放慢脚步。黑胖子伪营长非常及时地回头看了看,立刻发现了有人要背叛自己。当即拔出盒子炮,“呯呯呯呯”一通乱扫,将那几名故意放慢脚步的伪军当场射杀。

    其他伪军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起投降的主意,将步枪拖在地上,继续连滚带爬地朝加煤站的大门口冲。

    “站住,你们是哪个部分的?!”鬼子小队长中村一男警惕地举起王八盒子,指着五十米外的黑胖子伪营长大声询问,“不要再靠近了,再靠近,我就下令开枪了!”

    黑胖子能掌握的日语显然非常有限,愣了愣,一边继续带着麾下狗腿子向加煤站门口跑,一边大声嚷嚷,“八路,八路,が来た!けいかい!”

    “八嘎!”中村一男大怒,对准黑胖子的脚下就是“乒乓”两抢,“站住。不准再过来,否则我立刻下令机枪扫射!”

    黑胖子被日本人的无情举动吓了一愣,停住脚步,满脸怒火地原地跳脚,“八路,八路!八路,が来た!塔空,唔呆哇一凯纳一呆!”

    中村一男被对方半吊子日语弄得满脸黑线,不得不抬起枪口,改用东北话说道,“妈巴子的,老子知道你是自己人。哪部分的,怎么跑到这疙瘩来了!”

    “哎呀,我的太君大爷!”黑胖子哭笑不得,冲着中村一男连连作揖,“太君,您没看见八路已经追上来了么。赶紧,赶紧放我进去,咱们一起固守待援。否则,他们打过来,咱们俩谁都落不到好!”

    仿佛给他的做注解,紧追过来的八路军迅速沿着铁道路基的远侧展开了队形。两门九七式小钢炮架起来,“嗖!嗖!”两发试射炮弹飞过院墙,落在里边的煤堆上,轰然炸开,浓烟夹着煤渣扶摇直上,转眼将半座院子笼罩在一团漆黑的迷雾当中。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炮楼里的鬼子重机枪手立刻奋起反击,子弹掠过院子外伪军溃兵的头顶,打在铁轨上,溅起成串的火星。对面的八路军早有防备,立刻拖着武器藏在了路基后。让鬼子机枪手白白地lang费了数十发子弹,却连根中国人的汗毛都没碰到。

    但是,八路军的攻势毕竟也被遏制住了。不得不在路基较远的一侧重新调整两门小炮的位置,尽量先避开重机枪的精确射击范围,然后再想办法充分利用九二式步兵炮,压制炮楼里的火力。

    “快,快放我进去!”趁着八路军调整部署的功夫,黑胖子伪营长跳起脚来大叫,“太君,我是平汉护路队的张松龄,不信,你看我们身上的衣服。前天刚发下来的,连水儿都没沾过呢!”

    院子内的鬼子和伪军们闻言低头,果然发现外面的溃兵,军装非常整齐。虽然裤脚处沾满了泥浆和尘土,但上衣却能看出是全新的,并且相当合体。绝对不可能是从俘虏或者尸体上扒下来的二手货。

    当即,伪连长秦小强就用目光向中村一男咨询意见,希望对方能答应将这伙溃兵放进来加强自己一方的兵力。否则,结果有可能真的像胖营长说的那样,自己和院子外的这帮家伙被八路军各个击破,谁也没法坚持到援军的抵达。

    “嗯——”中村一男低声沉吟。路基另外一侧的八路军数量庞大,并且有两门小钢炮助阵。自己这边的确没把握坚持太久。但门外这伙溃兵实在令人无法放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八路军主力到达之前败退到自己眼皮底下。万一他们是八路军假扮的.......?

    想到这儿,中村一男把心一横,厉声喊道:“我不管你是哪部分的,立刻给我滚开!我们这里不需要你帮忙!再不走的话,我就让机枪手朝你们身上打!滚,立刻滚远远的。你拿出什么来,我都无法相信你!”

第三章 天与地 拢

    第三章天与地(一下)

    “你——”黑胖子伪军营长用盒子炮向中村一男指了指,怒不可遏。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在两军阵前与日本人火并,咬着牙放低枪口,回头冲着身后的狗腿子们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兄们,日本人见死不救,咱们只能自己找活路了。走,跟着我继续南边撤!看八路军先追咱们这群叫花子,还是先砸烂了他的加煤站!”

    “没良心!”“老子白替你们卖命了!”“胆小鬼!”众护路队员们拖着枪,骂骂咧咧从加煤站大门前跑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被出卖的绝望!

    听到门外绝望的叫骂声,趴在石墙后备战的伪军们个个垂头丧气。有道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小鬼子今天能抛弃门外的护路队,明天就能抛弃他们。而他们却还要继续替小鬼子卖命,顶着八路军的火炮轰炸固守待援!万一战死就连个裹尸的席子都没处领,受了伤后估计也是直接扫地出门,根本不可能被小鬼子当作自己人!

    伪连长秦小强见此,赶紧悄悄地将头俯到中村一男耳边,低声说道:“太君,大敌当前,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再说,那个张营长连自己人都抬手就毙,怎么可能是八路假扮的!”

    “是啊!”加煤站的汉奸站长顾大明也低声在旁边帮腔,“太君谨慎一些肯定是对的。可如果这样就赶他们走,恐怕,恐怕会打击其他弟兄的士气!”

    “是啊,是啊!”顾站长身边,专门负责组织人手帮过往火车装煤的包工头老杨,也大着胆子替外边的同胞求情,“眼下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太君如果不相信他们,就让他们从大门上的小便门进来,然后挨个搜身!”

    “嗯......”作为一个在东北生活过很多年的中国通,中村一男也对自己刚才的决定有些懊悔。据他所知,中国人是个同情心很泛滥的民族,经常会因为目睹不相干的人陷入困境,而联想到他们自己头上。而接下来的战斗,如果皇协军们士气低迷不振的话,单凭手下那一小队的帝国武士,自己根本没希望坚持到援军的抵达!

    正当他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收回成命的时候,路基远侧的八路军,却已经开始了火力准备。“轰!”“轰!”“轰!”“轰!”连续四枚炮弹砸进院子,炸得砖石飞溅。其中一枚恰恰落在左侧的炮楼底部,虽然威力不足以将炮楼炸塌,却也将里边的机枪手震得头晕眼花,嘴里发出一连串的鬼哭狼嚎!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紧跟着,是一连串的机枪扫射声。门外正在沿着墙根儿向南逃命的护路队被扫倒了一大片。侥幸没被机枪扫中者,则跟着蠢货胖子营长一道,双手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再也不敢移动分毫!

    “呸!呸!呸!”中村一男吐着满嘴的煤渣,从石墙后探出小半个脑袋,向下张望。八路军显然想把他们和门外的护路队一道消灭,所以后者才成了机枪的重点照顾对象。在刚才那轮扫射中,护路队至少被打死打伤了二十余人,鲜血像泉水一样从尸体上冒了出来,染红了崭新的军装,染得周围的地面一片泥泞!

    如果护路队是假冒的,八路军绝对不会朝他们下死手!而明知道他们不是假冒的,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加煤站外,院子内的皇协军们一定会士气崩溃,弄不好,甚至有临阵倒戈的可能!想到此节,中村一男再也不敢耽搁,一边指挥炮楼和城墙上的鬼子和伪军们,向路基远侧的八路发起反击。一边悄悄地给秦小强打了个手势,“秦连长,你下去把大门上的小便门打开,接外边的护路队进来。快,多带几个人下去,保持警惕。如果八路军趁机发起冲锋的话,立刻重新将便门锁死!”

    “嗨依!”伪连长秦小强喜出望外,立刻转身跑下射击平台,组织人手去开便门。不一会儿,石墙下的护路队员们就冒着被八路军机枪扫成马蜂窝的危险,半蹲着身体,一个接一个悄然逃入院内。每个人发现自己终于到达安全地带之后,都无力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痛哭失声!

    “嚎什么嚎!”中村一男担心新来的人影响士气,皱着眉头,冲着院子内的护路队员们大喊,“都给我闭嘴。秦连长,赶紧组织他们上来一道防守院墙!八路军已经开始翻越铁路了,下一刻就会发起强攻!”

    “嗨依!嗨依!”正在安慰同行的伪连长秦小强连声答应着,从地上拉起张胖子,小声提醒,“赶紧把你的人调上城墙,然后跟我一道去见中村太君!他这个人脾气很大,你跟他说话时一定要小心些!”

    “多谢!多谢老哥提醒!救命之恩,张某必有所报!张某吃这碗饭也有些年头了,像您这样好心的老哥.....”黑胖子伪营长拉着秦小强的右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啰嗦个没完。

    秦小强却不敢再多做耽搁,用力扯出右手,大声打断,“行了,行了。这些话等以后有功夫再说。你赶紧去跟我见中村太君,现在就去!”

    “是,这就去,这就去!”张胖子赶紧卷起衣服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然后盯着滚圆的眼睛向他自己麾下的弟兄命令,“还不赶紧上去帮忙。炮楼里边,大门两侧,还有其他紧要位置,都上去几个。快,外边马上就要发起进攻了,别磨磨蹭蹭的!”

    说罢,也不看执行效果。拎起盒子炮,跟在秦小强身后,直奔中村一男。隔着半丈远就向后者躬下身体,大声致谢,“多谢中村太君,多谢中村太君。等今后有了时间,请太君一定去我家里做客。绝对拿最好的东西招待您,感谢您今天的所作所为!!”

    “什么?”中村一男被这几句古怪地感谢话弄得一愣,眉头迅速皱成了疙瘩,“张营长,你说请我去哪做客?!今天这场恶战能不能坚持下来还......”

    “太君尽管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在外人看来,张胖子显然是高兴糊涂了,居然直接打断了中村小队长的话,大包大揽,“不信,您看看这个....”

    说着话,他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左臂揽住中村一男的肩膀,右手里的盒子炮顺势顶在此人的太阳穴上,“叫你的人放下武器,八路军优待俘虏!!”

    “铳を下ろしたら杀さないぞ!”蹩脚的日语在四周响了起来,墙**击平台上,已经运动到位的护路队员用枪口指着小鬼子们的脑袋,大声威胁。

    “张,张营长......”伪连长秦小强兀自迷迷糊糊,盯着一双桃花眼,大声嚷嚷,“你这是干什么,快,快叫你的人把枪放下。否则,否则我就叫我的人.....”

    “不想死就闭嘴!”一个凉冰冰的枪口捅在了他的腰间,将他的幻想彻底打碎。先前跟着他一道替“护路队”求情的加煤站伪站长顾大明也突然翻了脸,用枪顶着他大声命令,“让你的人投降,看在你没做过什么坏事份上,我们可以饶你一命。赶紧,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你,你们——?”伪连长秦小强又是一愣,旋即看到工头老杨撩起上衣,从腰间掏出两支王八盒子,双手持枪,护在了顾大明身侧,“老子是八路军武工队,识相的,赶紧缴枪!否则,等主力部队打进来,咱们老账新账一块算!”

    这回,秦小强是彻底绝望了。放进来的护路队是八路假扮的,老熟人顾站长是八路的卧底,工头老杨是八路军的武工队员,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跟八路军不是穿一条裤子?

    “秦君,不要怕,让你的人上。外边的八路,没那么快冲进来!快,啊——好疼!”耳畔传来中村一男不甘心的叫嚷,伪连长秦小强却没心思回应了。算了,反正挣扎也没用,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呯!呯!呯!呯!”左右两侧的炮楼内,响起了激烈的枪战声。有鬼子试图做垂死挣扎,但是在得不到周围伪军的响应下,他们的反抗,很快就被有备而来的“护路队”给镇压了下去。只是从楼梯上,徒劳地滚落了几具满身弹孔的尸体。

    鬼子小队长中村一男仍旧不甘心失败,扬起被抽肿的面孔,继续大声叫喊,“弟兄们,八路的日子长不了。如果你们今天放弃抵抗,等大部队赶到,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去你娘的!”张松龄又是一枪柄,将此人彻底砸晕了过去。然后用枪口指了指秦小强的脑门儿,大声喝道:“别装死!让你的人打开大门!这是你最后一次将功赎罪机会,如果你不想要的话,有的是人愿意抢!”

    “要,要,我要!我要!”秦小强如梦方醒,结结巴巴地答应。随即,将面孔转向周围已经被吓呆了的伪军,大声补充,“还不赶紧下去开门。将功,将功赎罪!八路军专打日本人,不会,没功夫搭理咱们这些人!”

    “啊,啊!呀!”周围的伪军像兔子一样跳起来,乱哄哄地冲向大门口,七手八脚将铁门从里边拉开。随即,便有一群满身是血的家伙冲了进来,个个精神抖擞。是先前那些被机枪扫翻的“护路队”员,原来他们都是在装死,连汗毛都没被子弹碰到一根!

    紧跟着,先前被张胖子当场“枪毙”的那几名伪军,也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个笑容满面,跑进了院子后,就朝张胖子挑起大拇指,“连长,你可真行!演一场戏就把加煤站给拿下来了!下次再装伪军,我们还跟着您一道!”

    “行了,别贫了!赶紧去帮忙监视鬼子俘虏!捡老实听话的押回去上交总部,不听话的就地解决!咱没那么多时间做思想工作!!”张松龄回答声清晰地传来,吓得秦小强又是一个哆嗦。两股间再也忍耐不住,温热的尿液顺着裤腿儿滴滴答答地淌了满地!

第三章 天与地

    第三章天与地(二上)

    被打发去铁道线上守加煤站的鬼子,肯定不是什么一流精锐。非但战斗力差,对日军高层一直灌输的“玉碎”精神也不怎么感冒。见到大势已去,便纷纷放下了武器,举手投降。

    这一下,特务连可算发了“大财”,抓获的鬼子俘虏比自家先前几个月所抓获的总和还要多。并且还得到了两支完好无损的九二式重机枪,极大地弥补了自身重火力不足的缺陷。

    欣喜之余,连长赵宝全也没心思去难为那些主动为特务连打开大门的伪军。先将他们集中起来教训了几句,然后命令站长老顾从缴获的日伪军伙食费里拿出一笔,给每名伪军单独发了五块钱的遣散费。这一手,立刻就把原本以为自己此番不死也会脱一层皮的伪军们感动得痛哭流涕,当场便有一小半儿人请求参加八路。

    百团大战开始这小半年来,八路军自身损失也很大,急需兵源补充。因此赵宝全也不客气,对请求参加八路的伪军来者不拒。反正这些人到了团里后,还得经历好长一段时间整训才会再分配到一线作战单位。有各级政委言传身教,不愁他们改不掉身上原本的那些坏毛病。

    收编完了伪军,时间也就不早了。赵宝全跟张松龄两个押上俘虏,抬上从加煤站抄出来的枪支弹药和办公用品,迅速撤离。临走前,还专门点了十几个火头,将加煤站里的所有燃料付之一炬。

    众人顶着天空中的星星连夜赶路,凌晨一点左右,终于顺利回到了二十四团的临时驻地。指导员王亮早就带着炊事排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高粱粥和玉米面窝窝头,让凯旋归来的战士们补充体力。

    趁着大伙忙着吃宵夜的功夫,王亮悄悄扯了一下张松龄的衣服,低声耳语道:“傍晚的时候,军分区那边打了电话过来找你。让你回来之后,立刻去司令部一趟。”

    “军分区?什么事?他们说了么?都这个点儿了,我现在过去合适么?”张松龄被弄得一愣,捏着半个窝窝头,低声询问。

    “不清楚!”指导员王亮轻轻摇头,“好像是王政委要见你。倒不用担心时间问题,王政委是个工作狂,对他来说,熬夜乃为家常便饭!”

    “那我这就过去!”张松龄三口两口将碗里的高粱粥喝完,抓着半个窝窝头,大步向门外走。才走了几步,又听见指导员王亮在背后喊道,“骑着通讯班的马去。回来后还给他们就行了。从这到司令部那边沿途都很安全,你多注意点儿脚下就行了!”

    “噢!”张松龄小声答应着,快步跑去通讯班借马。他的骑术在整个二十四团也排得上前三,因此倒也不在乎骑着战马赶夜路。风驰电掣地跑了半个多钟头,总算抢在半夜两点钟之前,赶到到八路军冀中军分区总部所在地。

    “口令!”才一进村子,战马就被当值的哨兵拦下,满脸严肃地对起了暗号。

    “定远!”张松龄知道这是军分区的规矩,跳下坐骑,将马灯举在面前,认认真真地回应。

    “是张连长吧!”借助灯光,带队巡夜的警卫排长小吕认出了张松龄的身份。举手敬了个礼,笑着说道:“赶紧进去吧!王政委特地叮嘱过了,让你一到就直接去司令部找他!马我找人帮你送后勤那边喂上,回来后你自己去取!”

    “行!那就麻烦你了!”张松龄举手还了个军礼,拎着马灯,徒步向充当司令部的乡村寺庙走去。同时心中愈发奇怪,军分区的王政委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找自己找得这样急?是自己前几次战斗中,下令对残余日寇“先开枪后问话”的事情被人举报了?还是军校那边又招自己回去继续完成学业?从目前情况看,声势浩大的“百团大战”,已经进行到了最后收尾阶段,像自己这样下来见习的军校生,继续留在一线部队已经没有任何必要。早一天回到抗大,就能早一天结束学业,早早一天再回到原来的老部队当中。

    正信马由缰地想着,耳畔忽然又传来了一声热情的问候,“是张连长么,这边,政委正在和司令员一道开会,让你到办公室先等他一会儿!”

    张松龄闻声抬头,刚好看到宣传科长张迈君那友善的笑脸。“司令员和政委开会?是又要打大仗了么?如果不违反纪律的话,老张你能不能透漏一些内部消息给我?!一会儿我见了政委,也好替我们连长向他请缨!”

    “哪有那么多大仗可打呦!!”宣传科长张迈君看了张松龄一眼,笑着摇头。“你这个小胖子,打一晚上的仗,居然还是这么有精神!马上要收缩防御了,免得小鬼子被打急了眼,咬着咱们的一线部队不放。我估计司令员和政委他们,开会研究的也是怎么转移队伍,重点保护哪里,放弃那些地段的问题!”

    他跟张松龄两人二人五百年前是一家,最近又因为收集战斗英雄材料的事情,没少到一线走动。因此对眼前这个胖胖的小家伙很是熟悉,对小家伙最近几个月来在特务连中所干的那一系列光辉事迹,也都了如指掌。

    “噢,是这样!”张松龄低低的回应了一声,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一阶段,心里头仍然觉得有些失落。八路军的后勤供应太困难了,发起这次“百团大战”,几乎押上了全部家底。能咬着牙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超常发挥。再继续下去,非但很难将战果扩大。先前从日本人手中赢得的那些,恐怕也要都被对方连本带利讨还回去。

    “不要这样沮丧!”张迈君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边朝王政委的办公室走,一边笑着说道,“一张一弛,才是用兵之道。咱们退到山区去积蓄力量,早晚还有再打出来的那一天!不过你张小胖子,下回恐怕就不只是一个见习连长了。我正好去你那边蹲一蹲,好好采访采访你这个特级杀敌英雄勋章获得者,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张科长又拿我开玩笑!”张松龄被说得脸色微红,赶紧笑着摆手,“八分区获得杀敌勋章的人又不只是我一个,谁的事迹不比我突出?你抓紧时间采访采访他们,保证又能获得一次全晋察冀的通报嘉奖!”

    “行了!你小子,打仗有一套,夸人的功夫比打仗还厉害!”这下,轮到张迈君脸红了,摆着手,笑着数落。“进屋等着吧,办公桌上的文件别乱动。我去给你打一盆热水来,你好好泡一下脚!”

    “不用,不用,我好几天没洗袜子了。可是不敢在政委的办公室里放毒气!”张松龄哪敢让主管一个军分区的宣传科长给自己打洗脚水?赶紧跑进屋子,用手死死按住洗脸盆。“况且洗了也是白洗,等会儿我还得骑马赶回去!又是从头到脚一身土!”

    “那我给你打盆热水洗把脸!”张迈君很实在,伸手用力抢夺脸盆,“免得见了政委,他认不出你来!”

    “不用,真的不用!我脸长得黑,有点儿土也看不出脏来。反而能挡风!”

    正拉拉扯扯间,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晋察冀军区八分区政委王远音撩开稻草帘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谁的脸这么黑啊?居然落上土都看不出来?大宋朝黑包公,也不至于如此吧!”(注1)“政委!”张松龄和张迈君两人闻听,赶紧放下脸盆,举手敬礼。王远音举手向二人还了个礼,然后继续笑着说道:“小胖子来了?今天打得顺利么?我听小王说,你和老赵又带着人去炸鬼子的火车去了?怎么,火车炸完了?炸死了几个小鬼子?!”

    “炸完了!”张松龄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大声汇报,“炸掉一座铁路桥,一辆九五式装甲巡道车,还有一辆专门拉服装和药品的军列。大概干掉了四十几名鬼子吧!然后把物资交给了地方上的同志们,很快那边就能组织老乡运回军分区来!”

    “好!我刚才还跟司令员说呢,你张胖子向来不干赔本儿买卖。这不,马上大伙就有新衣服穿了!”王远音的眼睛一亮,非常高兴地夸奖。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张松龄的军装上,轻轻皱起眉头,低声询问道:“怎么,你自己先弄一身伪军的衣服穿上了?这可有点儿太着急了,虽然按规定,你们连有优先处理战利品的资格,但该走的过场.....”

    “不是,不是!”张松龄赶紧低声打断,“老赵跟我见车上有伪军的军装,就核计了一下。由我带一个排弟兄装成鬼子的护路队在前边跑,他带着另外两个排,以及配合我们作战的县大队,在后边追。一路追到了三棵树加煤站,把大门骗开,把里边的鬼子和伪军给消灭了!”

    “三棵树加煤站?!”王远音大吃一惊,从办公桌上抽出一份文件,快速翻动,“你是说平汉线上那个?好啊!好你个张胖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连重兵驻守的据点也敢去打!怎么样?!消灭了多少鬼子,你们特务连损失大不大?!”

    “不大,不大,特务连就是在炸大桥时,有四位同志被巡道车上的机枪扫中,当场牺牲了。剩下的战斗中,基本上没受啥损失。特别是在攻打三棵树加煤站时,因为里边的地下工作人员配合。几乎是兵不血刃!”张松龄又想了想,带着几分自豪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王远音高兴地拍手。八路军眼下攻坚能力不是一般的差,所以在安排作战任务时,司令部这边尽量不要求一线部队去攻打防御设施充足的鬼子据点。但底下人能创造出一个奇迹,仍然让他这个政委感到振奋莫名。特别是这个奇迹,还是自身没有多少伤亡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更是让人恨不得每天都发生几次,永远不要停下来!

    然而,想到张松龄以往那些被军分区硬压下去的凶恶传闻,王政委又不由得心生警惕。犹豫了一下,以非常小的声音试探,“抓俘虏了么?你不会又告诉我,小鬼子全都宁死不降,抱着手榴弹自杀了吧?!”

    “这,这个.....”张松龄尴尬地直搔头皮,支吾了好一阵儿,才大声回应,“报告政委!这次没有!加煤站里头驻扎的是小鬼子的三流部队,手上没沾多少中国人的血,所以,他们这次没有集体畏罪自杀。除了个别冥顽不灵者之外,其他人都被特务连给俘虏了。天亮后就能押送到军分区这边来!”

    “多少人?有采访价值么?”张君迈在旁边听的心痒难搔,忍不住低声插嘴。

    “大概有五十多个吧,是老赵负责的,我没仔细数。”张松龄皱着眉头回忆了数秒,报出了一个粗略数据。作为一个很传统的军人,他不太瞧得起那些举手投降者。哪怕选择投降者是小鬼子!所以从来不放多少精力在俘虏身上,这回也是一样。

    “你这个小家伙啊!”王远音闻听,跟张迈君两个一道摇头,“什么都好,就是杀气太重。好在咱们八分区没几个迂腐人,否则,可是有你的苦头吃了!”

    “多谢政委替我挡着!”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张松龄闻听,立刻猜到自己先前的一些行为,分区高层不是不知道,而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而已。“其实我这样做,也不是杀气太重。那些满身血债的家伙,俘虏过来,也未必能改造成功。反而得提防他们自杀。还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也省得....”

    “行了,有些话,不要乱说!”王远音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早晚有你哭鼻子的时候!今天咱们不提这些,我找你来,主要有两件事。第一,根据你在校期间的学习成绩和实习期间表现,抗大校长托我通知你,你正式毕业了。不用回校,毕业证书和证章,已经给你寄了过来!”

    “谢谢政委!谢谢抗大领导!”张松龄喜出望外,连声回应。

    “第二件事.....”王远音看了看他,目光中涌起了几分期待,“百团大战本月正式结束,关于你今后的安排,需要征求你个人意见。我希望你留在八分区作战参谋处,察北军分区的老苏却希望你立刻回他那里报道。到底去哪?张松龄,我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再给我答复!”

    注1:王远音,晋察冀军区八分区政委,学生出身的优秀干部。1942年五一大扫荡时,被日军包围。身负重伤,举枪自尽。同次扫荡中牺牲的,还有二十三团团长谭斌,军区司令员常德善,三十团政委汪威、副团长肖治国等将士千余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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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