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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酒徒     烽烟尽处txt下载     烽烟尽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章 出塞 拢

    第二章出塞(三下)“这都是当地人自己乱编的,当然跟三少爷的文章不能比!”赵仁义凑上前,手指在嘴里沾了点儿唾液,又翻开新的一页,“这里还有,有大少爷当时解释给我听的,有后来我自己打听到的。我怕自己记不住,就全誊了一遍!”

    顺着对方的手指移动,张松龄看到一批丑陋却非常工整的字迹,“胡子,就是当地人对马贼的称呼。黑胡子姓周,据说小名叫周黑蛋…….”

    不知道为什么,张松龄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红楼梦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的情节。只是此刻自己头上没有乌纱帽,赵六哥的态度也不够恭敬。

    但将注释中的文字和前面的顺口溜结合起来,他总算对目的地情况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原来黑石寨眼下虽然已经被日本鬼子占据,但因为兵力不足、当地历史和民情复杂等一系列原因,鬼子只能控制住县城。而出了县城五里以外的地方,就成了马贼、蒙古王爷和江湖豪杰们的竞技场。

    不光黑石寨一个县城如此,眼下塞外的大部分地区,包括整个察哈尔省以及热河北部的赤峰县在内,情况都跟黑石寨差不多。日本鬼子与蒙古败类勾结在一起搞的所谓满蒙自治,只能停留在纸面上。所有政令只能在有鬼子和伪军驻扎的府城和县城内施行,出了府城和县城没多远,就彻底化作了废纸一张。而草原上的能算做城市的地方,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其余大部分地区,眼下实际上已经彻底陷入了“蛮荒”状态,谁手中有枪谁说的算,谁麾下弟兄多谁就是官府。

    在张松龄此行的目的地黑石寨附近,名头比较响的势力大约有七八个。其中半数以上为马贼,被当地牧民和过往行商称为四大胡子。这四大胡子来历各异,做事风格和手段也完全不同。具体说来,黑胡子周黑蛋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出生于马贼世家。做事风格,也最符合马贼传统。每次打劫商队,如果猎物不反抗的话,则只收取四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的货物做“保护费”,剩余的则留给商贩们保“老本儿”。然而如果猎物“不知好歹”奋起反抗,并且最后又被他给击败,则非但所有货物都会被洗劫一空,连货物的主人,也会被系数砍死,绝不宽恕其中任何一个。

    白胡子叫做瓦特莫洛夫,是个从苏联流窜过来的白俄。其麾下弟兄,大多数也是金发灰眼睛的俄罗斯人。这家伙据说从前都是俄罗斯贵族,过惯了鲜衣怒马的日子。流窜到了草原之后,依旧念念不忘复国。终日周旋于蒙古王公之前,希望能得到后者方的财力物力支持。而蒙古王公们则看上了这些白鬼手中精良的装备。每每在和仇家争夺草场,或者进剿马贼的战争中,重金寻求白俄人助战。久而久之,白鬼们就真的沦落为雇佣军,今天帮着这个王爷对付那个国公,明天帮着那个国公威胁这个贝子,偶尔再兼职客串一把马贼,靠王爷们提供的“雇佣金”和商贩们头上收取的“保护费”,日子过得优哉游哉,乐不思蜀。

    黄胡子大号叫蒋葫芦,原本是张学良麾下的一个连长。“九一八”事变之时开了小差,带领麾下弟兄入山落了草。之后又因为向鬼子出卖东北抗日联军的行踪,遭到赵尚志的重手打击。在东背三省无法容身,夹着尾巴逃到了草原地区。

    毕竟受到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并且有一定的指挥经验,蒋葫芦带领所部残匪到了草原上之后,立刻成了羊群里的骆驼。非但将旧的马贼老大周铁木,也就是周黑子的老爹拉下了绿林道头把交椅,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整合了一只眼、没尾狼、元上元等数十伙小股马贼,一跃成为察哈尔境内都数得到的大绺子。

    但蒋葫芦的势力虽然庞大,在当地的名声上却非常不堪。原因是他行事完全不按马贼的规矩来,打劫商队时,无论猎物是否反抗,都会将货物抢光,并且绑架一部分行脚商,命他们写信向家里要钱来赎票。结果害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大小商队都绕着黑石寨走。严重影响了当地蒙古王公们的生活质量。于是乎,几个互相不服气的蒙古贵族罕见地联了一次手,并且出钱邀请“白胡子”一道入草原“剿匪”。蒋葫芦于西拉木伦河畔被白俄骑兵打得大败,所部喽啰十去七八,仗着脸皮足够厚马腿足够长,才在几个心腹的舍命保护下勉强逃出了生天。从此元气大伤,直到去年秋季才重新出来活动。

    “少爷你如果跟人搭伴儿走的话,万一遇到黑胡子或者白胡子,尽量别主动招惹他们。通常商队也不准镖师们反抗,老老实实交一笔“保护费”完事儿,反正给官府上税差不多也得这个数!”唯恐张松龄看不明白自己写的笔记,赵仁义在旁边低声讲解,“如果遇到了黄胡子蒋葫芦,则能跑就跑,千万别逞英雄。据当地百姓说,落到黄胡子手里之后从来没有人能囫囵个出来!”

    “嗯,我记住了!”张松龄轻轻点头,“不过你放心,我出了张家口的关卡之后,就不会再跟任何商队搭伴儿走。免得遇上什么麻烦,彼此之间互相拖累!”

    “少爷如果自己走的话,得当心野狼。草原上的野狼要么碰不到,要碰到,就是成群结队,比土匪还可怕!”听自家少爷说得轻松,赵仁义忍不住再度出言提醒。

    “那我尽量白天赶路,晚上就找村子借宿,总行了吧!我总不能倒霉到连白天走路,都被狼群给盯上的地步!”受不了赵仁义的啰嗦,张松龄回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这不是担心您么?”赵仁义搔了搔头发,满脸委屈。但很快,他就忘记了张松龄的无礼,又热心地啰嗦了起来:“剩下的那个红胡子,姓王,名字我不太清楚。听人说,他打着一面替天行道的大旗。只勒索蒙古王爷、贝勒,从不抢劫小老百姓。遇上商队,也不收任何保护费。如果商队执意要给,他们就负责护送对方到目的地。价格比雇镖师还要便宜!”

    “有这等好事?!那还不人人都故意从他的山寨下走?!”张松龄兴趣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反问。

    赵仁义终于有了展现才华的机会,笑了笑,得意洋洋的补充,“那边哪有什么正经的高山啊?跟咱们老家的泰山比,都是些小石头包和小土包。并且都荒得很,整座山上都见不到几棵树,根本不能拿来当老窝用!”

    “没老窝,他们平常住在哪?”张松龄脑海里的土匪形象,还停留在水浒传中的描述上。愣了愣,继续追问。

    “马贼,马贼,上了马,才是贼!平常不出动时,就找个避风向阳的地方扎毡包,喝酒放马,看上去跟普通牧民没啥区别。反正草原上空地多,走几百里路见不到一个村子的情况多的是!”

    “噢!”张松龄还真想不出,几百里不见人烟的景象到底是什么模样。瞪圆了眼睛,满脸茫然。

    赵仁义越说越得意,话头也距离正题越来越远,“上回我跟大少爷去贩货,赶着骡车走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一个蒙古人的部落。中间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要走丢了,这辈子再也回不了老家了呢!”

    “那这几句呢,就是跨宝刀,骑红马这几句,到底是什么典故?!”张松龄没心情听他讲冒险经历,敲了敲小本子,大声提问。

    “这个……”赵仁义很不情愿停止吹嘘,苦着脸补充:“这几句就简单了,黑石寨那边,原本是蒙古乌齐叶特部的地盘。具体分为乌齐叶特前旗,乌齐叶特后旗,乌齐叶特左旗,乌齐叶特右旗。有两个王爷,一个国公,一个贝勒。左旗王爷姓白,汉名叫做白音,家里头特别有钱。平常最喜欢骑红马,带金刀,四处招摇。右旗王爷在三年前病死了,膝下没儿子继承家业,只有一个叫什么琴的丫头。这丫头从小被当小子养,性子比男人还野。前旗的国公和后旗的贝勒,见到她的马队都躲着走!”(注1)“呵呵!”张松龄眼前,立刻又闪过孟小雨的影子。如果生在蒙古贵族之家的话,恐怕孟小雨的形象不会比那个什么琴逊色多少。都是被当做假小子养大,都是比男人还要干脆果决的性子。

    “至于这个入云龙…….”赵仁义的声音突然放低,满脸神秘,“这个人,是草原上最了不起的英雄。不但在察哈尔有名气,热河,绥远,甚至漠北各地,只要提起他来,都会有人挑大拇指。这个人跟红胡子一样,也是专门跟蒙古王爷做对,从不欺负小老百姓。遇到谁日子过不下去,还会偷偷往毡包里丢一些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据说察哈尔那边得到过他好处的人很多,但谁也说不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注1:乌齐叶特部,明代蒙古部落名。后来已经消失。文中乌齐叶特四旗的名字,属于笔者杜撰。请勿与现实对号入座。

第二章 山居

    第二章山居(四上)“这个入云龙,倒也有点儿意思!”见赵仁义一脸崇拜,张松龄笑呵呵地在旁边捧哏。对方嘴里的塞外和他以往去过的任何一处地方都大不相同。这让他对即将展开的旅途充满了兴趣,甚至在内心深处,隐隐多出了几分期待。仿佛此行不止是为了去杀人报仇,而是要去开始一段与以往不同的生活,进行一场全新的历练与冒险。

    冒险是深藏在男人骨子里的天性,越是年青,越不愿意重复从前的日子,特别是从前的日子当中,还充满了太多太多的遗憾和无奈。

    在少年的冒险天性驱使下,张松龄又问了很多关于此行的目的地,黑石寨的事情。有些问题是他刺杀汉奸朱二必须做的准备,有些则纯属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大伙计赵仁义难得能在自家少爷面前找到一个炫耀机会,对所有问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即便自己一时回答不上来,也要东拉西扯地胡乱编排一番,反正凭着二人之间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日后张松龄即便发觉他是在信口开河,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在谈谈说说当中,一上午的时间就飞快地过去了。看看外边的日光已经热得能晒糊窗户纸,赵仁义站起来,快速推开屋门,冲着楼下喊道:“东子,顺子回来没有?我让你们点的午饭呢,让厨房赶紧送上来!”

    “回来了,回来了!”被唤作东子的小伙计连声答应着,转身去安排厨房上菜。先前被打发去给张松龄买良民证的顺子,也笑呵呵地走上搂,双手交给赵仁义一个牛皮纸信封。赵仁义抽出信封里的良民证,先对着阳光仔细检查了一遍做工。待确信其的确到达了以假乱真地步之后,才满意地冲着顺子点点头,低声吩咐:“嗯,辛苦你了。进屋吧,等会儿东子上来,咱们几个一起吃饭!”

    “不辛苦,不辛苦!”小顺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您和三,您和客人一起吃吧,我跟东子两个去伙房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让你吃,你就吃,别那么多废话!”在小伙计面前,赵仁义将前辈架子端得十足,“吃完饭,我还有事情要安排你们两个去做!”

    “那,那我就谢谢六哥抬举!”不敢违背赵仁义的命令,小顺着侧着身子走进门,从洗脸盆架子下层抓起一块干净抹布,手脚麻利地帮忙擦拭桌椅。

    不一会儿,东子也领着几个客栈的伙计走上二楼。将几样精心准备的山东特色菜肴在桌子上摆好,然后向赵仁义和张松龄两个各鞠了一个躬,倒退着向屋子外走。

    “东子,你也留下一起吃饭!”正在拉开窗帘的赵仁义背对着大伙命令,“把酒给倒上,今天高兴,每人可以喝两杯。喝高了不准撒酒疯!”

    “哎,谢谢六哥,谢谢三,谢谢三爷!”东子受宠若惊,欠着半个屁股坐在了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同样是给张记货栈打工,他和顺子这种连学徒资格都没混上的伙计,和经历过东家亲手栽培,并且已经出徒的大伙计赵仁义,地位有着天壤之别。平素甭说坐在同一张桌子吃席面,就是在路上随便打尖,都得先服侍着赵六哥吃饱喝足了,自己才敢抽空嚼几口硬煎饼。而今天,赵六哥非但非要拉着他们两个同席,而且还准许他们碰酒,简直给了天大面子。当然,得了这个面子之后,赵仁义再安排他们干什么,他们也轻易不能再拒绝。

    “今天遇到三少爷的事情,除了老东家和大少爷之外,跟谁都不准再提起!”待送菜的伙计们都已经走远,赵仁义用筷子敲了下桌案,正色提醒,“若是谁嘴巴上没有把门的,给货栈招来麻烦。即便老东家过后不愿追究,我赵六子也绝对让他在鲁城混不上饭吃,连着爹娘都跟着丢人!”

    “六哥放心,我们就是再坏了良心,也不敢出卖三少爷和老东家!”顺子和东子立刻站了起来,信誓旦旦的保证。

    “坐下,我不是不相信你们,之所以提前跟你们两个说这些,是为了你们好!”赵六子看了看二人,又看了一眼张松龄,板着脸命令,“三少爷是什么身份,想必你们两个猜也能猜得到。眼下咱们山东虽然被日本人给占了,但凭小鬼子那德行,恐怕嚣张不了太久!”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顺子和东子连连点头,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边,无形中又多出了几分畏惧。

    凭心而论,张松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身份。他头上那个少校的军衔是追赠的,一旦被国民政府发现他还活在世上,恐怕收不收回去还两说着。况且不收回去,以他入伍不满一年,要人脉没人脉,要资格没资格的情况,也未必能捞到与军衔相符的官职做。即便是回到二十六路孙长官麾下,能升到营长也顶天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承老苟当年的位置。

    而他即将要做的事情,更与职务和军衔无关。完全是为了兑现给孟小雨的承诺,或者说是为了了结一段个人恩怨。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他现在的行为更像一个江洋大盗,而不是什么铁血军人。虽然他自己一直想着要回归队伍。

    张松龄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也不愿意拿着一个空头少校的军衔吓唬人。听赵仁义说得实在太离谱,笑了笑,低声制止,“六哥别吓唬他们了!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街坊,他们不会故意害我。”

    “听到没,三少爷有多信任你们!”赵仁义迅速接过话头,继续给两个小伙计敲警钟。

    “我们两个发誓,不会将三少爷行踪说出去!否则,就让我们全家都不得好死!”顺子和东子畏畏缩缩地举起手臂,对天赌咒。

    “发誓就发誓,说自己就行,别拉上家人!”赵仁义又用敲了下桌案,宣布结束这个话题,“都把面前酒杯端起来,咱们几个一起敬三少爷。虽然没本事学三少爷拿枪杀鬼子,但过了今天之后,三少爷的功劳里头,咱们几个也算出过力!”

    两名小伙计闻言,赶紧用双手举起酒杯。只是胳膊哆哆嗦嗦,一杯酒,倒有大半儿洒在了自家衣襟上。

    尽管觉得赵仁义做得有些过于谨慎了,张松龄还是很感激六子哥的良苦用心,举起面前酒盏,挨个与其他三人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

    “吃菜!说实话,明早一别,咱们几个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再坐在一起呢!”赵仁义跟在张家大少寿龄身后,早把一身驾驭下属的本事,学得青出于蓝。刚刚逼着两个小伙计发下重誓,立刻又开始大谈亲情。

    东子和顺子哪里放得开,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挑了几片青菜叶子,就又抬起头来等候下一步命令。张松龄见到此景,愈发觉得过意不去,赶紧将桌子上最好的菜肴夹了一些,先后放进两个伙计的碗里。

    两个伙计用目光向赵仁义请示了之后,才小口小口地吃了。赵仁义却不会把更多精力花费在他们两个身上,一边替张松龄斟酒,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这地方人多眼杂,我就不邀请三少爷您过来一起住了。明天一大早,我让顺子过去接您。咱们先把您送出张家口北边那道关卡,然后我们再在路上等其他商贩追上来。”

    “放便不方便?如果很麻烦的话,我自己走也行!”张松龄接过酒杯抿了一小口,轻声询问。

    在对付哨卡方面,赵仁义无疑经验比他丰富得多。所以张松龄不在乎听听对方的意见。而赵仁义心里头也清楚,自家三少爷如今虽然做了军官,却没有多走南闯北的经验。想都没想,就低声回应,“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跟带队的孙大哥打个招呼便是。如果不是怕被人认出三少爷您来,给东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把您塞进商队里一道走都行!”

    “我还有两件吃饭的家伙必须带上!”张松龄将声音压得更低,小心翼翼地提醒。

    “没事,塞在装绸缎的骡子车里!守关卡的那帮家伙都是喂熟了的老面孔,只在乎你给不给他好处,根本没心思管你带了什么东西出关!”赵仁义跟哨卡上的人打交道不止一天两天了,早就将这些家伙的脾气秉性摸了个透。

    听他说得轻松,张松龄便不再哆嗦,任由对方替自己安排好所有出关事宜。赵仁义一边劝着酒,一边跟张松龄商量着,很快就敲定了明天早晨的出发时间和一些具体准备工作的细节。然后将这些细节从头到尾又检查了一遍,并且要求两个小伙计在旁边查缺补漏。待两个小伙计也找不出任何疏忽之后,放下酒杯,低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早晨,咱们三个,帮少爷混出关去。顺子,一会吃完饭,你送少爷回他住的地方,顺便在路上买两件衣服,置办一点南边的杂货,帮少爷换个打扮。他现在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做小买卖的!”

    “嘿嘿嘿嘿……”张松龄讪讪地笑了起来,很是为自己的疏忽而惭愧。顺子则高兴得挺起胸脯,好像得到了莫大荣誉一般。

    赵仁义又想了想,将目光再度转向另外一个伙计,“东子,吃完了饭,你去牲口市场,挑一匹脚力给三少爷。最好是骡子,不要马。骡子虽然没有马跑得快,但是比马便宜,并且比马更抗得住辛苦。”

第二章 出塞 拢

    第二章出塞(四下)到底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伙计,几句话,赵仁义就将张松龄出塞前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

    张松龄知道自家在出门远游方面的经验远不如赵六哥丰富,便微笑着,将对方的安排全盘接收了下来。四个年青人又坐在一起吃了一会儿,酒足饭饱。顺子负责送张松龄回鸡毛小店,赵仁义和东子则立刻着手整理货物,检查牲口,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还是顺子从鸡毛小店将张松龄接上,扛着行李往城外走。转过一个十字路口,赵仁义和东子两个早已赶着几辆大车在此等候多时。四人互相打过招呼,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将张松龄用粗布裹着的长短枪支和子弹塞进了其中一辆骡车上的绸缎卷里,然后又往上面压了一堆杂七杂八的货物,仔仔细细检查三遍,确信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任何破绽来了,才各自骑上牲口,赶着车队出城。

    张松龄胯下的是一匹刚刚买回来的青花大骡子,三岁口上下,一米半高矮,浑身青毛透着油光。走起路来四平八稳,速度丝毫不亚于常见的蒙古马。如果在山东鲁城,这样一头牲口,恐怕至少也要卖到十七八块大洋。而昨天上午时赵仁义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过,货栈每一笔钱已经预先安排好了用途,无法拿出更多的银元给他。

    “这匹骡子,连同上面的鞍子、马镫,都是我让东子跟城西柳老板赊来的。说好了从口外做买卖回来,再把钱还给他!”仿佛早就猜到了张松龄会想什么,赵仁义主动开口解释,“柳老板跟大少爷是很多年的老交情了,以往他去山东贩货,遇到钱不凑手的时候,也常常跟咱们家赊账。反正每年商队往返口外,都得经过他这边。谁也不怕谁赖了不还!”

    “噢!”张松龄又一次见识到了赵仁义的干练,在骡背上笑着点头,“劳六哥费心了!亏得在这里遇到了你,要不然,我就得两条腿走着去黑石寨那边!”

    “三少爷又夸奖我!”赵六子轻轻摇头,“我这点儿本事,也就能混个吃饱穿暖罢了。想要干点儿别的,既没胆子,又下不了那份狠心。不像您,唉!”

    知道他又想起了斜对门朱家小芹惨死于日寇之手的事情,张松龄心里头也是一阵黯然。自打去年七月七日以来,中**队几乎是打一仗败一仗,从北平一路退到了安徽,转眼又从安徽退到了武汉,不到一年时间,就将大半个国家都丢给了小鬼子。而那些穷凶极恶的鬼子兵,根本没把沦陷区的百姓当作人来看待。抢劫、殴打,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强奸和杀戮,也是司空见惯。

    这是所有中**人的耻辱,无论他出身于二十六路、二十九路,还是八路,七路;无论他来自中央嫡系部队,还是川军、滇军、西北军、东北军。身为军人,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任由百姓遭受敌人荼毒,就是奇耻大辱!即便政客们给那些败仗找到无数个理由,即便文人们给每场失败都谱写出一曲铁与血的颂歌,也无法掩盖丧城失地,一溃千里的事实!

    正郁郁地想着,出塞的关卡已经到了。几十辆赶早出发的货车在大路上排成了一条长队,无论是赶车的人还是拉车的战马,都百无聊赖。而前方通往塞外的大路,却被两根涂了红漆的木头杆子,拦腰切成了两截。每一根木头都有三米多长,首端系着一根粗绳子,可以随时高高地拉起、放下。末端则用铁轴固定在一个粗大的水泥桩子上。桩子的附近,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沙包。在沙包堆车的掩体之后,十几名荷枪实弹的伪军笔挺地站着,连苍蝇落到鼻子上都不敢伸手去拍。

    “放他过去,下一个!”有个公鸭嗓子的家伙,在木头栏杆附近,大声叫喊。

    涂着红漆的木头杆子被另外一伙伪军们用力拉开,放走几辆刚刚接受完检查的马车。马车的主人不顾货物被翻的乱七八糟,低着头,逃一般地走过关卡。大路上的长队缓缓向前动了动,再度被放下的栏杆堵住。商贩们互相看了看,跺脚,撇嘴,满脸无可奈何。

    “崔老板,早啊!”赵仁义一边将自家马车排在了队伍末尾,一边笑呵呵地朝某位斜跨着褡裢行脚商打起了招呼。满是风尘的面孔上,已经看不到半点儿悲伤。

    “哎呦!这不是小六子么?你们家大少爷呢,他怎么没来?!”崔姓行脚商揉了揉眼睛,满脸惊奇。

    “大少爷临时有事儿,让我锻炼锻炼!”赵仁义脸上堆满了笑,仿佛是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崔老板呢,您这回是自己出关,还是带着伙计一起出?!”

    “就这么点儿东西,哪还敢再带上伙计!”崔老板看了看属于自家的小毛驴车,苦笑着摇头,“能把我自己的饭钱赚回来,就烧高香了!你呢,我看你身后那几个,好像都是生面孔!”

    “都是我们东家去年招来的。其中有一个还是我们东家的远房侄子!”赵仁义压低了声音,冲着崔老板挤眉弄眼,“难伺候着呢,您瞧着没?就那个挺头竖脑的,哪像个学做买卖的人啊!每天我都得当爷似的伺候着他!”

    “噢,监军!”崔老板也以非常小的声音回应,挤眉弄眼,对赵仁义的处境示以同情。“我还以为你们东家多放心你呢!呵呵,要我说,回头你自己单干算了。反正你已经出了徒,给谁干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注1)“还得再攒几年本钱!”赵仁义偷偷回头看了看,然后带着满脸不甘地解释。

    “唉!人是两条腿,钱是一个轱辘。人挣钱,难。钱滚钱,才容易!”崔老板非常理解地点点头,低声总结。

    转眼之间,二人就因为分享了赵仁义的“秘密”,而熟络到无话不能谈的地步。今天出关的商贩为什么都被堵在这里的来由,也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原来口外的多伦一带,最近突然闹起了土匪,不抢商贩,不抢店铺,专门对鬼子的运输队下狠手。好几支小鬼子向东北运送皮革和牲畜的车队先后遭到打劫,押车的鬼子兵被尽数打死,货物大部分被抢走,少量无法搬走的则被付之一炬。而据现场留下的子弹壳和手榴弹爆炸痕迹推测,土匪们的武器来自关内。极可能是中央军或者晋绥军为之提供,或者土匪本身就是中央军和晋绥军派出的某个分支。

    塞外地广人稀,“土匪”们做完了案子,骑着马往草原深处一逃。小鬼子把自己累死也找不到他们的踪影。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土匪”们的武器供应上打主意,严查长城上的各个关口,以防有“不法”商人夹带枪支弹药出塞。

    把掐断“土匪”补给线的任务完全交给伪军,小鬼子们肯定不放心。他们自己心里头也明白,那些连祖宗都能拿出来卖的家伙们,做事肯定不会有任何底限。只要商人们肯出钱收买,甭说夹带一些枪支弹药出塞,就是把整门大炮用马车拉了在伪军眼皮底下运过去,他们收足了好处之后,也敢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从昨天开始,鬼子在张家口、杀虎口等通往草原的重要关卡上,全都加强的力量。非但每个关卡的伪军人数加倍,还派临时了半个班的鬼子在旁边监督,严防有人胆敢收受贿赂,对商贩们的“不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下有点儿麻烦了!”听完了崔老板介绍的内幕,赵仁义在心里悄悄犯起了嘀咕。张家口关卡的伪军都是商贩们喂熟了的“家雀”,如果是在平时,他塞上几块大洋过去,对方肯定连马车上的货物翻都不会翻,就直接开关放行。可现在,有小鬼子亲自带队在旁边监督,伪军们即便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在小鬼子眼皮底下公然徇私。万一让他们把三少爷的吃饭家伙给搜出来……

    想到这儿,赵仁义后背冷气直冒。冲着崔老板又打了招呼,借口去归置货物,转身去找张松龄商量应对策略。

    还没等他走到张松龄身边,队伍前头突然乱了起来。几名伪军架起一个胖胖的商贩,大步向路边的草地里走去。被架住的胖商贩则扯开嗓子,大声喊冤,“冤枉啊,冤枉!太君,太君,这些西药,都是在北平城里的东洋商行卖的,有发票可一查,有发票可以查!”

    “太君,他说这些西药是在北平城内大日本帝国开设的药店里买的!”公鸭嗓子翻译官弯着腰,用日语向旁边监督的鬼子军曹低声汇报。

    “八嘎!&**%¥”鬼子军曹骂骂咧咧,说出一长串指责的话。公鸭嗓子翻译官愣了愣,转过脸,冲着正在骚动的商贩们喊道:“太君说了,北平城了的洋行卖给你们西药,却没批准你们往草原上带。这个胖子却一口气带了四十多盒可以医治伤口发炎的药,肯定跟土匪在私底下有勾结。所以,必须从严……”

    “冤枉啊,冤枉啊!”胖商人双腿拖地,哭喊着打断,“不是给土匪的,是给喀尔钦贝子带的。他最近正跟乌拉可贝子争夺月牙湖旁边的草场。周爷,您行行好,再向太君帮我解释解释,解释解释。我只要逃过这一劫,肯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恩德!”

    不知道是不忍自己的同胞无辜被杀,还是被胖商人的许诺所打动,公鸭嗓子翻译官弯下腰,再度用日语将胖商人的原话翻译给了鬼子军曹。后者皱着眉头听着,嘴里不断叽里咕噜地询问一些细节,包括喀尔钦贝子是怎么个来头,以及月牙湖的位置等,都弄了个清清楚楚。

    公鸭嗓子翻译官则将这些问题,原封不动翻译给了胖商人。然后又将胖商人的解释,原封不动翻译给了鬼子军曹听。片刻后,连周围的商贩们都听明白了,胖商人的确是被冤枉的。土匪们买西药,不会冒着被举报地危险去日本人开的洋行里下单。更不会放着比较近的沈阳城不去,非绕个大弯子翻山越岭往北平跑。

    可鬼子军曹却不愿意当着一群中国商人的面,承认自己先前判断失误。皱了几下眉头,大声骂道,“八嘎,&**%¥,&**%¥!”

    “太君?!”公鸭嗓子翻译官愣了愣,没有立刻将鬼子的话翻译成汉语。鬼子军曹勃然大怒,伸手便探向腰间指挥刀。倒霉的翻译官吓得魂飞天外,立刻跳起来,冲着胖商贩身边的伪军大喝,“还愣着干什么?太君说了,甭管他有多少借口,携带违禁物品出关,就是死罪。死罪!赶紧拉下去枪毙,别lang费太君的时间!”

    “冤枉——!”胖商贩声嘶力竭地大叫,双腿在地上,死活不肯离开。伪军们明知道他非常无辜,却不敢违背鬼子的命令,用力拖着他走向路边草丛,任由他的双腿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造孽啊!”“缺大德啊!”其余商贩们兔死狐悲,爆发出了一阵骚动。掩体内外的其余伪军和鬼子们立刻将步枪平端,黑洞洞地枪口对准人群,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人群中的叫骂声立刻小了下去,大伙都要养家糊口,谁也不敢为了替胖同行讨还公道,拿胸口往枪口上撞。只有张松龄,趁着人群骚乱的时候,把手探进了骡车的货物中,抓住盒子炮的枪柄,一点儿一点往外拉。

    “少爷!”赵仁义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按住张松龄的胳膊,低声哀告:“三少爷,您要干什么?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您就是不可怜我们,也替老东家想想…..”

    话还没等说完,耳畔突然传来了“乒!”“乒!”两声枪响。惊诧地回过头去,却发现先前还耀武扬威的鬼子军曹仰面而倒,胸口正前方,两股粗大的血柱喷起老高,老高!

第二章 出塞

    第二章出塞(五上)“啊!”不光是商贩,鬼子和伪军们也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刺杀鬼子军曹。

    就在他们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之际,路边的大树后,又响起了几声枪响,紧跟着,是一声狂放地呐喊,“锄奸团做买卖,识相的快滚!”

    有两名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的鬼子兵被冷枪打死,其余鬼子兵和伪军们匍匐于地,冲着喊声的来源方向,“乒、乓、乒、乓”就是一通乱枪。这个非常业余的反应,彻底葬送了他们翻本的希望。堵在大路上的商贩们不愿成为枪下冤鬼,拉着牲口,四散奔逃。

    人在着急的时候,根本来不及考虑该朝哪个方向跑才最安全。更何况受了惊的牲畜们,也不肯听从主人的命令。转眼间,就有几辆由匹惊马拖着的大车,轰隆隆地冲向了关卡。趴在关卡正前方开枪乱射的鬼子和伪军躲闪不及,被卷在了车底下,压了个筋断骨折。

    “轰!”马车撞上了横在路上的木头栏杆,将涂着红漆的上下两道栏杆同时撞断,白花花的木茬子贴着最边缘那两头挽马身体划了过去,带飞一串串血肉。可怜的牲口却压根顾不得疼,继续拉着沉重的大车,先前跑了四五十步,才悲鸣着翻倒,将车上的物资全都倾倒在了地上。

    不止一匹惊马拖着大车冲关而过,沉重的车身借助惯性,将拦阻在路上的任何障碍,无论是断裂的木栏杆还是抱着枪的大活人,统统撞翻在地,然后毫不犹豫地碾压过去,将障碍物碾成一堆堆血肉模糊的垃圾。

    “锄奸团来了,快跑啊!”也有商贩勉强能控制住自家牲口,没有第一时间逃命。但当他们发现挡路的鬼子兵和木头栏杆都被惊马撞飞之后,立刻做出了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决定。驱动马车,装作慌不择路的模样,直接从惊马冲出的道路上窜了过去。哪怕脚下还有活着的鬼子和伪军,也视而不见。

    “站住,不准跑,谁都不准跑!”掩体后的伪军们侥幸没受到惊马践踏,端着步枪,哭喊着命令。鬼子军曹死了,他带来的六名鬼子兵至少也折了一半儿。如果任由商贩们统统跑掉,而不是赶紧抓几个倒霉鬼来顶罪的话。明天这个时候,他们自己就要成为这场灾难的替罪羊!

    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只可惜,商贩们谁都不是傻子,没听见他们的叫嚷还罢,一听到叫嚷,立刻都加入了闯关队伍。掩体后的伪军们大怒,端起步枪便想杀几个人立威。就在此时,公鸭嗓子翻译官突然从路边的血泊里跳了起来,冲着他们大声呵斥,“找死啊,你们?!锄奸团还在呢!被他们看见…..”

    话音刚落,几枚冒着烟的手榴弹破空而来,正砸在沙包堆成的掩体后。伪军们惨叫一声,抱着脑袋,四散扑倒。

    “轰!轰!轰!”爆炸声接二连三,将掩体彻底变成了废墟。掩体外的翻译官被炸得满头满脸都是沙子,眼皮一翻,仰面朝天晕倒。

    “锄奸团杀鬼子,不想做汉奸的放下枪,赶紧给老子滚蛋!”又是一声断喝从路边响起,十几名身穿中山装的年青手举盒子炮,端着中正式,冲了上来。看到敢于顽抗的敌人,就是一通齐射。

    大多数子弹都打在了鬼子和伪军身上,也有逃命的商贩被流弹击中,栽倒于血泊当中,大声呻吟。中山装们却没时间同情这些无辜者,继续端着盒子炮和中正步枪,对着鬼子和伪军倾泻子弹。很快,所有鬼子和执迷不悟的伪军都被干掉了。剩下的几名稍微机灵些的伪军丢掉崭新的三八大盖儿,抱头鼠窜!

    “把枪支弹药捡了,咱们撤!”带队的锄奸团头目将盒子炮别进腰间,大声命令。年青的面孔上,洋溢着复仇的狂热。

    “是!”其余十几名锄奸团成员大声答应,迅速弯下腰,打扫战场。见到身穿鬼子和伪军服饰的家伙,无论对方已经彻底死透,还是尚未气绝,都于脑门处再补上一颗子弹。看到受伤的同胞,则丢下一小袋消炎药,让他们自己处理伤口。

    不一会儿,伪军们丢下的枪支和弹药就被搜捡干净。锄奸团的头目四下看了看,跳上掩体的废墟,大声喊道:“我们走了,大伙赶紧出关。谁也别留在这里,小鬼子的援兵,马上就到!”

    说罢,带领着麾下弟兄,跳下大路,迅速消失路边的树林。只留下一座冒着烟的关卡,和遍地鬼子、伪军的尸体。

    还没来得及跑远的商贩们,将此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安抚住拉车的挽马,毫不犹豫地调转车头,顺着大路重新走向关外。还有一些已经跑得很远的商贩,不知道是听见了锄奸团的呐喊,还是突然灵机一动,也赶着马车折了回来。看到关卡上的鬼子和伪军已经死伤殆尽,一边抹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驱动牲口,尽快出关。

    大约走出十五六里之后,商贩们重新开始集结。出塞的路上不太平,大伙必须结伴,才能更有效地预防难以预料的风险。几乎所有幸存者都脸色煞白,但眼角眉间,却分明透出一丝喜悦。这一趟,他们算大开了眼界,居然近距离目睹了铁血锄奸团大战小鬼子和伪军。虽然有那么几个倒霉的同行因为拉车的挽马受惊或者人被流弹误伤而血本无归,可倒霉的不是已经出了关的这些人。对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而言,这回都赚到了。非但货物没受到任何损失,连应该给关卡上伪军们的“孝敬”,都省回了自家腰包。

    “那些后生,可真厉害!”崔老板也是幸运者之一,双手比成盒子炮的样子,大声赞叹,“乒!乒!妈呀呀,一枪一个,打得那叫准。小鬼子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统统被杀光了!”

    “可不是么?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呢,仗都打完了!”有人喘着粗气,大声接茬。

    这句话,立刻换来了一片笑骂声,“小马哥,你就吹吧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没来得及害怕,哪刚才是谁趴在地上哭来着?!”

    “我,我那不是,不是害怕。是,是高兴,高兴呢我!”把牛皮吹破了的小马哥跺着脚,结结巴巴地反驳。“不信你问,你问,对了,你问赵六哥。六哥,你当时就趴在我身边,你说我是高兴的,还是被吓的?!”

    “高兴的,高兴的!”赵仁义向来不喜欢揭短,抬手擦了下额头,笑呵呵地回应。众商贩们轰然而笑,笑够了,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开始商量下一步行程。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的机会,赵仁义扯了扯身边的张松龄,用极低的声音耳语,“少爷,刚才,刚才那些人,你认识?!”

    “不,不算认识!”张松龄犹豫着摇头,“距离太远,我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你拉扯着趁机闯关了!”

    “噢!”赵仁义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里透着几分失望。刚才那些锄奸团的人,跟自家少爷一样年青,一样满身阳光。让他很容易就把两者联系在了一起。在他的潜意识里头,自家少爷做了这样的人,才符合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如果不是与这样的豪杰为伍的话,即便官做得再大,恐怕说出来的战绩上面,也要狠狠地打个折扣。

    但很快,他就把心中的失望压了下去。货物没有任何损失,该给关卡伪军的孝敬,也因为把握住时机及时随大队人马闯关而省掉了。更令人欣慰的是,自家少爷没有冲动地拔出武器朝小鬼子开火,没有把灾难招惹到自己和自己背后的张记货栈上。从此之后,天高地阔各走各路,少爷的安危与自己无关。少爷无论在塞外干出多大的事情,只要有财叔咬定了自家少爷已经死去多时,就不必害怕小鬼子和汉奸们找上门来!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先走一步!”张松龄将赵仁义脸上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但是他却不想做任何解释,更不想做任何争竞。以他的眼光看来,锄奸团的这次行动,计划上并不是非常周全。首先,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集中火力,干掉那几名最具威胁性的鬼子兵。其次,他们没有做任何针对鬼子援军的防范措施。第三,他们为达到目的,有些不择手段。特别是命令商贩们躲避那一下,带着股子浓浓的阴谋味道。极有可能是已经预料到了有人会慌不择路而刻意为之…….

    那不是正规军人该做的事情。至少,张松龄原先所在的二十六路军特务团,不会这样做,不会耍弄阴谋驱赶自家百姓去给军人开路。虽然古语有云,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郁郁地想着,他的脸色便越来越凝重。赵仁义看到了,还以为自己刚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失望情绪冒犯到了三少爷,赶紧向前凑了半步,将双手垂在身侧,低声讨好,“少爷这就走么?再等一会吧,我替少爷找几个人搭伴儿!”

    “不用了,我想先自己走一段儿!免得有人看到咱们是一起出关的,将来给家里带来没必要的麻烦!”张松龄随便找了个借口,低声搪塞。

    既然不是怪罪自己,赵仁义就不再坚持。寻了个合适机会,将张松龄的武器连同包裹武器的粗布一道从绸缎底下取出来,悄悄地挂在了青花骡子身上。然后又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红纸包,当着顺子和东子的面儿,递给了张松龄,“这些原本是用来打发关卡上那些家伙的,既然没用到,就……”

    “谢谢六哥!“张松龄接过纸包,捏了捏,迅速塞进口袋。应该有十块大洋左右,加上昨天从赵仁义手中拿到的那二十块,已经足够他不太奢侈地去黑石寨走个来回。

    “还有这些!拿着,到那边随便卖掉,也能换几块大洋救急。”赵仁义又将东子昨天替张松龄准备的两大包粗笨杂货,挂在了青花骡背上。倒霉的牲畜身体晃了晃,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却得不到赵仁义的任何怜悯,只好低头接受了现实。

    “知道了!”张松龄本想拒绝,但又不愿辜负赵仁义的一番好心,只好勉强接受了下来。双方有互相交待了几句话,拉着马车远离同行们。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挥手告别。

    “三少爷一路保重!”

    “你们也保重,替我问候我爹和我哥!”张松龄在青花骡子上回头,然后双腿稍稍用力,驱赶着坐骑疾驰而去。

    又跑出了大约五、六里地,他才拉紧缰绳,示意青花骡子放慢速度,调整体力。一双眼睛却四下逡巡开来,仿佛在期待着锄奸团从路边再度出现。

    “那些人受过射击训练,枪法值得称道。但明显没上过战场!”内心里头,他还在念念不忘分析锄奸团的行动。并非因为赵仁义脸上的失望之色,而是因为,带队的那个锄奸团头目,声音和背影令他感到非常熟悉。

    那是一个他很难忘掉的人,骄傲,固执,又喜欢玩弄一些小手段来达成目标。如果不是遇到此人,雪花社也许就不会在葫芦屿停留那么长时间,不会惨遭汉奸毒手!如果不是遇到此人,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女孩子的笑容,是那样的美丽!

    “张小胖,昨晚我不是受我哥的指使,才跟你说那些话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人家,人家是真的喜欢跟你在一起!”彭薇薇的面孔又出现在他面前,双目之中充满了不舍。

第二章 出塞 拢

    第二章出塞(五下)砰!张松龄仿佛被人当胸捶了一拳,疼得几乎无法呼吸。时隔经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个恐怖的清晨忘掉了,谁知道有些痛,却根本不需要想起。

    “姓秦的,你可千万不要死掉!”用力咽下一口带着血腥味道的唾液,张松龄在心中暗暗发狠。从黑石寨回来之后,就直接去葫芦峪。那里还有一笔血债等着他去讨还!去年这个时候,他已经从老军师魏丁口中,打听清楚了葫芦峪镇的基本情况。可以确定在火车站向冲雪花社开枪的那些家伙,是受了秦德刚的主使。当时他学艺未成,纵然想给同伴们报仇也有心无力。而如今,他却是在生死边缘走过了好几回的沙场老兵,还练就了一手相当不错的枪法……

    想着日后的报仇计划,他心里最后一丝跟彭学文一较短长的想法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是不断磕打马镫,催促胯下的青花骡子加快速度。争取早日到达黑石寨,早日带着汉奸朱二的死讯返回中原,早日用枪口对准另外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但入山之后的道路,却比想象中难走得多。

    一座座高山,肩膀挨着肩膀,膝盖碰着膝盖,没完没了。与娘子关附近那些郁郁葱葱的山峰不同,眼前的山大多都是光秃秃的。青黑色的石块如魔鬼的獠牙般,从山坡上竖起来,笔直地刺向苍穹。灰白色的苔藓,则附着在石块的侧下方,宛若一张张痛楚的面孔。每当有山风吹过,石块边缘就发出呜咽的悲鸣,仿佛很多不甘心的灵魂,在诉说地狱中所受到的委屈。

    夹在乱石之间,则是一条从满清入关那时起,就没受到过任何修理的山路。曲曲弯弯,看不到起处,也看不到尽头。碎石和泥土筑就的路面,经历了几百年的人踩马踏,日晒雨淋,早已看不出任何人工建筑的模样。三步一个大坑,五步一处凸起,让人和牲畜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才勉强不会摔倒。而越是靠近山谷的地方,道路被时光毁坏得越厉害。最窄处只剩一辆马车宽,稍不小心一脚踏空,就会落进万丈悬崖。

    只走了几里路,张松龄就不得不从骡子背上跳下来,用手拉着坐骑慢慢前行。可怜的青花骡子吓得耳朵上直冒虚汗,挺着脖子,夹着尾巴,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捱。有几次,它都将试图将脑袋转向身后,丢下张松龄自己逃走。可看到背后刚刚走过的道路,又吓得悲鸣几声,再也不敢回头。

    饶是张松龄事先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并且出发前在赵六哥的提醒下,把此行的困难程度,又调高了几个数量级。但到了正午休息之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把出塞一事想得太简单了。这里不是韩复渠治下的山东,也不是阎锡山治下的山西。韩复渠和阎锡山两个再怎么不肖,毕竟把山东和山西当作自家一亩三分地来经营。而这里,却是传说中的燕山山脉,古代中原和蛮荒的天然分界线。除了一些小商小贩外,平素几乎没人穿行,更没人在乎道路的好坏!

    吃过饭,给自己和青花骡子都喂饱了山泉。张松龄继续赶路,刚翻过一座高山,转眼就爬上下一座。越走,前面的山越高,越走,脚下的路越窄。有些地方,他需要把缰绳搭在肩膀上,用力扯着青花骡子才能通过。有些地方,他则需要走在青花骡子身后,弯下腰,推着牲口屁股,一寸一寸往上挪。

    当第三座大山被踏在脚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松龄不敢摸着黑走夜路,勉强在山道附近找个块挡风的岩石,卸下骡子背上的货物,与坐骑一起藏在岩石后恢复体力。经历了一整天的同甘共苦,聪明的青花骡子已经对主人有了依恋之情。啃了几个豆饼之后,便低下头来,用舌头轻tian张松龄身上汗水凝结成的盐粒。而张松龄的肩膀处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磨出了破洞。血淋淋的皮肤被骡子舌头一烫,**辣疼得钻心。

    “伙计,你轻一点儿!”张松龄向旁边躲了躲,顺手将铁皮水壶向下歪了歪,将半壶刚刚加了盐的冷水倒在了身边的石板上。聪明的骡子立刻放弃了他的肩膀,伸出舌头,将石板上的盐水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拿委屈的眼睛继续望着水壶,期待能从中再分得几口。

    “也不怕喝多了齁死!”张松龄低声骂了一句,对青花骡子贪婪的表现很是不满。青花骡子则继续望着水壶,前蹄轻轻敲打地面,表示自己的坚持。张松龄拗它不过,只好又分出一点水来,用手心捧着低到了骡子嘴下。后者则幸福地大口喝着,偶尔还打几声响鼻,向主人表示谢意。

    突然间,青花骡子停止喝水,将头抬了起来,长长的耳朵四下转动。“怎么了?”张松龄警觉地坐直身体,迅速从包裹中取出三八枪。离开娘子关时,他将家中积蓄的大部分子弹都带在了身上。足足有二百余发,应付一个小规模的狼群绰绰有余。

    “呜呜——”凄厉的狼嚎从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吓得青花骡子四条腿儿发软,几欲栽倒。张松龄迅速将枪口转向声音来处,借着月光,他看见一群淡淡的影子跳过乱石,朝自己包抄过来。

    每一个影子头上,都顶着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就像两团滚动的鬼火。数不清有多少只,汇聚在一起,如同一片鬼火的海洋。

    青花骡子彻底被吓瘫了,悲鸣着坐倒,屎尿齐流。饶是在鬼门关前打了好几回滚,见到这么多的野狼,张松龄也被吓得头皮发麻。“冷静,冷静!”他低声给自己下令,同时将后背依在巨石上,摆出一个跪射姿势。准星由左到右,再由右到左缓缓逡巡一圈,最后套在了一头牛犊大小,毛色已经发白了老狼身上。

    是狼王!从老猎户孟山那里学来的知识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每一群狼无论大小,都有一只王者。其余的狼会听从王者的命令,分成小股对猎物进行围杀,或者暂时放弃行动,静待更好的机会。如果在野外遇到狼群,务必第一时间将狼王找出来干掉。那样可以破坏狼群的统一指挥,并且极大地打击野狼们的士气。当然,随后被困住的那个倒霉鬼能否有机会逃命,则属于运气范畴,见多识广的老孟山也无法保证。

    狡猾的狼王也迅速意识到了危险,纵身跳进了某块巨石之后,不肯将自己暴露于枪口之下。其余野狼纷纷停住脚步,在五十余米外,探着头,用目光扫视猎物的具体情况。待发现只有张松龄一人和一匹吓瘫了骡子后,又在另外一匹灰黑色成年公狼的带领下,继续缩小包围圈。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强壮的公狼已经闻到了新鲜血肉的芬芳,猛然向上一纵身,准备带头发起强攻。“乒!”张松龄手中的步枪也同时打响,子弹从公狼两眼之间凿了进去,带起一串猩红色的血花。

第二章 出塞

    第二章出塞(六上)带头的公狼应声而倒,红色的狼血和白色的脑浆溅了满地。跟在它身后的几十头野狼迅速转身,夹着尾巴向远方逃去。直到又听见狼王低沉的嚎叫声,才小心翼翼地将头扭回来,望着张松龄藏身的位置,以愤怒的嚎叫声相应。

    “嗷——嗷——嗷——”凄厉的狼嚎此起彼伏,响彻群山。无数只刚刚歇在崖壁上的野鸟儿受到惊吓,噗噗拉拉飞起来,遮断张松龄头顶上最后一丝的星光。在如墨的夜色中,马灯的灯芯显得那样微弱,仿佛随时都会被吞没一般,看不到任何坚持下去的希望。

    趁着狼群嚎叫示威的功夫,张松龄撕开骡子身边的包裹,将里边的杂货不分贵贱抓了几大把,连同地面上的野草堆成一小堆,然后调转马灯,将里边的灯油和灯芯一起倒扣在了杂货堆上。

    “腾!”火焰夹杂着黑烟跳起数寸,将周围的黑暗逼得大步后退。在百米外干嚎的野狼们愈发愤怒,扯开嗓子大声长嚎,“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躲在岩石后的狼王仰起头来,发出低沉的咆哮。连绵的狼嚎声嘎然而止,随即是群山的回应,“嗷——嗷——嗷——嗷……”

    当山间的所有回声消失,狼群再度振作起来,在百余米外分成十几个小组,第二次向张松龄围拢。这一回,它们的行动小心了许多,轻易不肯再跳上岩石顶端,而是用身体贴着地面,借助夜色的乱石的掩护一点点向前逼近,尽量不给人类痛下杀手的机会。

    张松龄缓缓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将新的一颗子弹顶到等待击发位置。周围的光线太暗,群狼也太狡猾,除了代表两只眼睛的绿色鬼火之外,他很难找到更合适的瞄准目标。而动物的头部是最难被准星捕捉的地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下左右晃动。

    晃动,晃动,回避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回避着火堆上的亮光,狼群继续向前迫近。它们是黑夜的王子,它们是万里燕山的真正主人。而人类和其他牲畜,不过是上天提供的宵夜。无论对方有多强大,只要薪柴燃尽,周围被夜幕笼罩。他们就会立刻扑将上去,将其彻底撕成碎片。

    一小堆杂货很快就烧完了,光明的势力范围慢慢减小。黑暗和狼群一起向张松龄迫近,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乒!”张松龄再度扣动扳机,打死一头跑在最前方的公狼。然后看都不看其余野狼的反应,腾出一只手,从包裹里抓了第二把杂货,扔进已经变弱的火堆里。

    火焰再度腾起,黑暗再度大步后退。狼群却没有象第一听见枪声那样慌乱,或者说,他们曾经听到过很多次枪声,已经总结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对付手段。只见它们将身体压得更低,倒退着向后挪去,一步步挪出火光照射范围内,将身体藏进距离张松龄只有二十米左右的乱石下,然后井然有序地蹲了下来,围成半个圈子,等待着黑暗的第三次降临。

    “乒!”“乒!”“乒!”张松龄又开了三枪,打死了三头公狼,将狼群又向后逼退了十余米。但他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四十米的距离,他无法保证自己在如此暗的条件下,每一枪还都能命中目标。而在狼王的约束下,野狼们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毫无畏惧,甚至有几头公狼还将同伴的尸体拖到了藏身处,低头去啃食伤口附近的血肉。

    “咯嘣,咯嘣,咯嘣……”张松龄被狼牙啃噬骨头的声音,刺激得周身发紧。他强迫自己镇定,强迫自己不要紧张。将新的子弹推入弹仓,端起枪口,寻找狼王的头颅。必须尽快打死那头经验丰富的老家伙,否则,当火堆熄灭之后,有多少子弹也保不住他自己的命。而行囊中能用来当柴烧的杂货非常有限,即便象目前这样一小把一小把勉强对付,顶多再能坚持一个小时,也就彻底告馨了。

    狡猾的狼王岂肯轻易被他瞄住?虽然不断发出呜呜嗷嗷的声音,约束麾下的爪牙。自己却从不肯将头探到藏身的岩石之外,不给人类任何可乘之机。有几次,张松龄变换着角度,几乎已经能看到它的耳朵了,可在将枪口转过去的一瞬间,狡猾的狼王却象能预知危险一般,迅速将头缩了缩,让三八枪的准星再度套了个空。

    “乒!”“乒!”“乒!”“乒!”“乒!”“乒!”几度捕捉狼王失败之后,张松龄只好退而求其次,全力射杀狼群中最为活跃的成年公狼。转眼间,就又有六七头公狼死在了他的枪下,但对于整个狼群带来的影响,只是象微风吹湖面一般,转眼就消失了痕迹。

    “嗷——嗷——嗷——嗷!”狼王被张松龄肆意屠戮它属下的行为激怒了,仰起头,再度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张松龄迅速调转枪口,冲着狼王愤怒中露出岩石外的嘴巴扣动扳机。“乒!”子弹拖着两点火苗飞了过去,打飞一颗白亮的獠牙。

    “呜呜——”嚎叫声瞬间变成了悲鸣。狼王的嘴巴前端被子弹打烂,血顺着两吻大股大股地往外冒。它的眼睛迅速从惨绿色变成了金红色,后退半步,将身体藏得更深,然后强忍疼痛扯开嗓子,“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所有野狼都抬起头,冲着群山厉声长嚎。中间夹杂着清脆的射击声,将山谷里的所有野兽都从睡梦中惊醒,缩卷起身体,瑟瑟发抖。

    当山崩海啸般的狼嚎声终于宣告一段落,张松龄脚下的山坡上,出现了更多双碧绿的眼睛。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愤怒的火焰,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报复的**。

    “完了!”纵使在鬼门关打过好几次滚儿,张松龄心中也涌起了一股绝望。从开始遭遇狼群到现在,他至少已经打出了三十颗子弹。虽然没有做到枪枪毙命,但顶多也就是其中两三发子弹落到了空处。可陆续围拢过来的绿色眼睛,已经无法数得清楚。即便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还有足够的精力确保每一颗子弹都不lang费,也无法将这么多的野狼统统杀死。

    当最后一声枪响结束时,便是生命的终结。不是很恐惧,只是身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心里头还藏着太多太多的遗憾。又狠狠抓了一把杂货丢进火堆,张松龄将一直舍不得用的盒子炮从腰间抽了出来。那里头还有七颗子弹,如果他能顺利冲到狼王身边的话,也许在被撕成碎片之前,还能跟对方拼个同归于尽。

    青花骡子已经彻底吓瘫,肯定难逃狼口。剩下的杂货如果不烧尽的话,天明后也许还能被过往的商贩们捡走,算是一小笔横财。身上的三十块大洋,也是狼群看不上的,不如掏出来,与杂货放在一起。还有,就是二十六路的臂章和宝鼎勋章,如果商贩们捡到大洋之后,能顺便看上一眼的话,也许,还能根据臂章和勋章上面的文字,推算出今夜是谁在此跟狼群搏命,推算出有个男人在生命最后一刻,也没有向野兽屈服…….

    低头检查了一下裤腿和鞋子,张松龄整理衣衫,准备主动向狼群发起最后一击。就在这个当口,忽然间,山道上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令人绝望的深夜里,这一声由人类用嘴巴吹响的号角声,是如此地惊心动魄。居然让张松龄这个已经准备面对死亡的人,心脏都狂跳不止。紧跟着,就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无数号角刺破黑漆漆的长夜,伴随着群山的回应,将光明与希望重新送回人间。

    火把,数十支的火把在山道上拐弯处亮起,由远而近。然后是爆豆子般的枪响,“乒,乒,乒,乒…..”“乒,乒,乒,乒…..”,子弹在群狼身上跳跃,血肉横飞,哀鸣不断。半分钟前还嚣张无比的群狼迅速败了下去,夹着尾巴,四散奔逃。

    “乒,乒,乒,乒…..”“乒,乒,乒,乒…..”来人不依不饶,追着狼群继续开枪。从声音里判断,有张松龄最喜欢的盒子炮,有射程长远,弹道精准的三八枪,还有击发便捷,一百五十米之内堪称最佳的中正式。甚至连张松龄最不喜欢的老套筒都有,沉闷地击发着,不断向狼群喷吐愤怒的子弹。

    狼王在几头母狼的保护下,匆匆逃走。临别前兀自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上张松龄一眼,仿佛要记住他的模样,以便今后报复。而张松龄仓促发出的子弹,只是在它身边的岩石上擦起了一串凄厉的火花。神经绷得太紧,绷得时间太长,即便是子弹堆出来的神枪手,此刻也无法保持其一贯的水准。

    发觉自己已经彻底脱离危险,张松龄索性停止对狼群的追杀。收好盒子炮和三八枪,静待援军的到来。大约在半刻钟之后,一队持着各色武器,身上做商贩打扮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带头一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发现火堆旁只有张松龄一个,诧异地将手中两支盒子炮向上举了举,然后笑着走上前打招呼,“呵!够种!我还以为是另外一支商队遇到狼群了呢,没想到只是你老哥一个!”

    “多谢各位大叔仗义援手!”张松龄笑了笑,赶紧向对方鞠躬失礼。低头间,背上的汗渍清晰可见。刚才对付狼群的时候,他背后的衣服几乎被汗水给浸透了。先前因为紧张没有察觉,此刻被夜风一吹,才体味到透骨的冷。

    “大叔?!”中年人愣了愣,借助身后火把的光亮重新端详张松龄的面孔。待确认对方着实该叫自己一声大叔,才笑了笑,将手中一双盒子炮插回腰间,抱拳还礼,“小兄弟太客气了。这伙狼群把山路都给堵上了,今夜即便不为了救你,我们也得开枪闯过去!我叫吴云起,他们都是我手下的伙计,小兄弟你贵姓?”

    “我叫张松龄!”明知道对方不是个正常生意人,张松龄还是报上了真名。

    “松龄鹤寿,好名字!”吴云起信口道出张松龄名字中的含义。“你是第一次出塞吧?否则,也不会只记得拼命赶路,连山下的窝棚都不住!”

    “嗯,是第一次!”张松龄点了点头,脸上有点儿发烧。开始攀登脚下这座山之前,他曾经在道路两边看到过几座破旧的窝棚,也知道那些窝棚前辈行脚商人给同行专门准备下的。无论是谁,都可以免费进去歇息。甚至还可以一边恢复体力,一边在窝棚里头同住的商贩人中间找人搭伴儿。但是为了早日从塞外返回,他自动忽略了那些窝棚的存在。也导致了今夜他被狼群包围,差点儿再也没机会活着走下山去。

    “以后不要那么性急。赚钱重要,但是得有命花才行!”吴云起摇了摇头,以老前辈的姿态笑着数落。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地上的子弹壳,愣了愣,迅速向身后回头。

    他麾下的那些“伙计”们,已经将死狼拖在了一起,借着火把的光亮开始剥皮。高高的狼尸堆了三大堆,明显不完全是他们自己刚才的成果。

    “把小兄弟应得的那一份给他留出来!”吴云起的脸色迅速恢复了平静,冲着自己的伙计大声命令。

    “知道了!”正在剥狼皮的伙计们答应着,开始给张松龄分账。

    “谢谢大叔!”张松龄赶紧出言拒绝,“我不要了,我就一个人,牲口还被吓瘫了。连自己的货物都拿不了,跟甭说再拿上狼皮!”

    “没事,我帮你带下山。走到前头路上的第一个镇子,就直接丢给当地商人!”吴云起非常大气的摆摆手,拒绝了张松龄的好意。

    夏天的狼皮虽然质量差了些,卖不上好价钱。但架不住数量足够多,一次性出手,至少能换回十几个大洋。本着童叟无欺的原则,吴云起麾下的伙计们就将猎物分配完毕。不认真看则已,一认真看,他们也立刻满脸惊诧。在脚下的狼尸里头,居然有三分之二是张松龄一人所杀,并且几乎枪枪命中两眼之间,很少有射到野狼身体上的其他要害。

    神枪手?!几个距离张松龄最近的伙计们本能地走上前,护在吴云起两侧。饶是事先已经有思想准备,吴云起自己也被清点出来的战果吓了一跳。看了看张松龄,低声询问:“当过兵,还是做过炮手?”(注1)“当过兵,部队在娘子关被打散了!所以只好改行做小买卖混口饭吃!”张松龄从地上捡起先前丢下的臂章和勋章,向吴云起亮了亮,然后慢慢收进贴身口袋。吴云起身边的伙计们愈发警醒,伸出手,悄悄地摸向了腰间盒子炮。

    抢在伙计们有进一步动作之前,吴云起笑着摆手,“你们几个给我赶紧收拾狼皮去,别站在这里愣着!趁着夜里头凉快,咱们还能走好几十里路呢!”

    “嗯,知道了!”伙计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答应着转身向后。但彼此的动作却错开了半拍,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能看见张松龄的一举一动。

    “我们这些做买卖的,就怕遇到当兵的老总!”吴云起又笑了笑,冲着张松龄解释。

    这个解释很无力,但张松龄却没资格计较。毕竟自己的命都是对方救的,他不能,也不该在救命恩人的真实身份上纠缠不清。

    “小兄弟准备去哪里发财?”见张松龄默不作声,吴云起笑呵呵地又靠近几步,弯下腰,主动帮他搀扶瘫在地上的青花骡子。说来野怪,先前还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的青花骡子,只是被吴云起轻轻在脖子上拍了几下,精神和体力就恢复了大半儿。挣扎着自己站起身,将头贴在吴云起的肩膀上,不断挨挨蹭蹭。

    “我去黑石寨。听说那边干货便宜。我带了一些布匹和女人用的头花,希望能买上个好价钱!”张松龄看得奇怪,想了想,低声回答。

    “黑石寨海拔高,那边的蘑菇质量,在草原上的确是排得上号!”吴云起好像非常懂行,顺口就报出了黑石寨最主要特产。“你带的布和头花也对路,都是女人们最喜欢的类型,比较容易出手!不过光是在黑石寨内的话,你可能赚不到多少钱。如果有机会,不妨到牧民家转转。他们手里的货物,比当地商人手里的质量好,价钱也更便宜些!”

    “噢,多谢大叔指点!”张松龄将信将疑,笑着说道。“大叔呢,您这是准备带队去哪?”

    “你说我啊!”吴云起笑了笑,露出一口非常整洁的牙齿,“多伦诺尔,听说过么?那边有个老朋友订了些茶砖和铁器,数量有些大,所以我只好亲自带队给他送过去!”

    很显然,这又是一句假话。张松龄自幼跟在父亲和哥哥屁股后头转,对各种杂货的味道非常熟悉。此刻山路上停着的那些马车里,散发出来的决不是什么茶叶味儿,而是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机油气息,凡是当过兵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

第二章 出塞 拢

    第二章出塞(六下)联想到小鬼子和汉奸们突然封锁长城各个关口,对过往商旅严加盘查的事实,吴云起等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但是既然对方刻意遮掩,张松龄亦不愿将这一层窗户纸戳破,笑了笑,顺口回应道:“听说过!我们老二十六路里头,有很多弟兄原来都是吉鸿昌将军的部下。他们当年在多伦一带,跟小鬼子狠打过几场硬仗!”

    “吉鸿昌将军?你们居然还叫他将军?你们不怕上头怪罪么?!”没想到张松龄居然对一个被国民政府处决了的“要犯”如此尊敬,吴云起眼神一亮,话语之中明显带出了几分惊诧。

    “嗨!”张松龄满不在乎地挥手,“上头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儿,哪有功夫理会我们这些小兵蛋子在私底下说些什么。况且人家吉鸿昌将军当年打的也是小鬼子!”

    “是啊!就凭吉鸿昌当年打的是小鬼子,大伙就该叫他一声将军!”吴云起咧了下嘴巴,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小兄弟手中这些货一定要卖到黑石寨去么?其实到多伦那边也是一样的,可以少走好几百里路,价钱也差不太多!”

    “我在黑石寨那边,还有点儿私事要办!”张松龄摇了摇头,笑着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噢!”吴云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但很快就闪了过去。“我原本还想邀请你去我们那坐一坐,既然你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勉强了。不过我建议你跟我们一道过山,前面至少还要走上一天一夜才能见到人烟。你就一个人,难免又会被狼群给盯上!“嘴里一边跟张松龄说着话,他一边用拳头在青花骡子身上东敲西打,很快,就让青花骡子原本耷拉着的耳朵重新竖了个笔直,两只眼睛里头也精光四射,仿佛突然吃下去了几百棵人参果一般。

    光是这一手摆弄牲畜的绝活,就让张松龄难以拒绝他的好意。况且以张松龄目前商不商匪不匪的形象,除了吴云起所带领的这支假商队以外,也的确难以找到其他人搭伴儿同行。因此只是略做沉吟,他便非常爽快地答应道:“那我就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大伙都是同行,彼此互相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么?”吴云起一挥手,将“同行”两个字,咬得分外清晰。

    张松龄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然后从行囊中找出一把三寸多长的小刀,走到野狼尸体旁,帮着其他几名“商队”伙计剥狼皮。

    跟在老孟山身后当了好几个月的猎户,他的剥皮手艺得到了对方的真传。先从狼嘴巴处轻轻一刀划下去,然后扯住狼唇慢慢向外一拉,就将半只狼头从狼嘴处给褪了出来。随即从头皮内部切开耳朵,剥出狼颈,前腿。再将前腿下部关节与狼身分离,接着沿着狼背循序下翻,割尾,切膝,转眼间,一张完完整整的狼皮筒子就剥了下来,除了脑门处的枪眼儿外,浑身上下,再找不到任何多余的伤口。

    春天的狼皮虽然卖不上好价钱,但如此完整的皮筒子,也比那些被割得七零八落者要有卖相。“吴氏商队”的伙计们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就七嘴八舌地追问道:“张兄弟莫非还当过猎人?”“张兄弟这手剥皮的绝活是哪里学来的?!”“张兄弟能不能教教我们,如果秋天杀羊的时候,也这样剥皮,恐怕每张羊皮都能多卖半块袁大头出来!”

    “这个很简单,你们拉一头狼过来,按我说得做就行!”张松龄一点儿也不藏私,笑呵呵地回应。

    大伙欢呼一声,各自去搬了一头狼,现场学艺。张松龄自己也又取了一头狼,一边下刀子演示,一边仔细讲解其中关键。很快,第二头狼张狼皮就被他剥下来了。“吴氏商队”的伙计们也照样画葫芦,各自剥出了一张完整的狼皮筒子。虽然外观远不如张松龄剥出来的好看,但那只是熟练度问题,以后多练上个几百次,也就能青出于蓝了。

    有了这一番交流,伙计们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防范之意也就慢慢淡了。有人笑呵呵地提议张松龄不要再做行脚商,干脆改行到草原上专门去替牧民们剥羊皮。还有人提议张松龄在燕山脚下找个山村落户,以后专门靠打狼过活。对于这些充满善意的玩笑,张松龄都笑呵呵地答应了下来,末了,还非常热情拜托对方日后照顾自己的生意,往来燕山,不要忘记收购狼皮。众人被他故作认真的态度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彼此间的距离就越发近了数分。

    谈谈说说间,几十张狼皮剥完。吴云起指挥着伙计们在山坡上寻了几个土坑,将光溜溜的狼尸丢进去,用石块和树枝盖住。以免惊吓到过往商人。然后又指挥着伙计们在马车上腾出一部分空间,将属于张松龄的狼皮也带上。看看天色将亮,便建议众人再向前赶一段,待日头毒起来之后,再找阴凉处休息。

    “好嘞!”伙计们齐声答应着,驱动马车和牲口,继续前进。在日出之前下了山,紧跟着又翻了另外一座光秃秃的石头砬子,抢在头顶上的太阳重新热起来之前,找了个背阴处安营扎寨。

    这支队伍当中,除了吴云起年龄稍大之外,其余“伙计”都在二十岁上下。比张松龄大不了多少,因此一路上总能找到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张松龄本来也是个随和性格,心里头又念着对方昨夜的救命之恩,故而也不刻意跟对方保持什么距离,嘻嘻哈哈地聊着说着,无论真话假话,总之能做到有问必答。

    不知不觉间,众人就熟络了起来。特别是在捧着铜碗,喝了一轮子从同一个马皮口袋里头道倒出来的白酒之后,眼花耳热,意气素霓而生!

    “如果他们不是八路就好了!”咀嚼着“吴氏商队”摆出来佐酒的肉干,张松龄不无遗憾地想。眼前这伙人豪爽,大气,热情,言谈举止都非常对他的胃口。如果杀了秦德刚之后,还打听不到二十六路军的具体位置,跟吴云起等人结伴儿杀鬼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快意的事情。只可惜老二十六与土八路有旧怨在先,他如果因为觉得跟吴云起等人投缘,便加入了对方。日后见到了石良材他们,恐怕彼此之间都会觉得非常尴尬。

    但是这伙人又跟他见到过的另外一支八路军大不相同。在龙泉寨的最后一个多月时间,他可没少跟娘子关游击队打交道。那些游击队员们个个都像苦行僧,生活简朴,纪律严明,连身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更甭提象“吴氏商队”这样一碗接一碗地喝烈酒!

    “莫非我想错了,他们不是八路军?可不是八路军的话,还有谁的部队肯跑到多伦去?”不知道是出于某种心理暗示,还是出于直觉,越看,张松龄越觉得这些人的做为不像八路。从开始休息到现在,至少已经三口袋烈酒被这些人喝进去了。平均每人至少喝了四碗酒,总份量都在半斤以上!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喝了?很快,张松龄的脑海,就被另外一个问题所占满。平均每人四碗,由于是客人的关系,他比在座任何伙计喝得都要多!今天半斤烈酒已经下肚,居然还没有喝醉的感觉!而跟孟小雨分别前的那个晚上,他却连二两药酒都没喝完!

    朦胧的醉眼里,他又看到孟小雨信手解去束发红绳,让头发象瀑布一样落在了**的肩膀上。那样的美丽,那样的毅然决然。但接下来的画面,却是一片殷红。除了蜡烛的红颜色外,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想不起来自己当晚到底做了些什么,或者什么事情没有去做!

    直到出了山区,张松龄还是没将一肚子的新老问题弄清楚。而岔路口就在眼前了,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挥霍。牵着驮上杂货的青花骡子,跨上刚刚用狼皮换回来的大黑马,他挥手跟新结识没多久的众位朋友们告别。吴云起则带着麾下的伙计们目送他远去,直到马蹄声消失,才摇摇头,笑着说道:“这小子,有点儿意思!明知咱们不是商贩,居然能忍住一句多余的话都不问!”

    “咱们不也没拆穿他是军统特务么?!彼此心照不宣罢了!”一名小伙计打扮的人,不服顶头上司长他人志气,笑呵呵地反驳。

    “元芳,你怎么看?”吴云起笑了笑,将头转向另外一名姓刘的伙计。

    刘元芳年龄比较大,在队伍中的资历和威望都相当高。听到吴云起发问,想了想,笑着摇头,“恐怕他不是军统!军统那边,最近一直都忙着做大事,吸引人的注意力。不会把这么有本事的一个人,派到黑石寨那穷乡僻壤去!况且即便他是军统,也没什么!算起来,咱们这回能平安出塞,还亏了军统那帮人敲掉了关卡上的鬼子和伪军呢!”

    “那倒是!”大伙点头表示赞同,“他是不是军统没关系,只要他把心思放在打小鬼子上就想,而不是光想着找咱们麻烦!”

    “是这么个理儿!不过,没听说鬼子在黑石寨那边,最近会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啊!他千里迢迢地,跑黑石寨去干什么?!”

    “反正不会是去做生意!至于具体干什么,估计等咱们回去之后用不了几天,就能听说了!”

    “嗯,恐怕黑石寨那边,最近不会太安宁了!”吴云起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望着张松龄消失的方向,低声总结。

    半个月之后,张松龄身影出现在了黑石寨的一家小饭馆中。风尘仆仆,满脸疲惫。

    饭馆的小伙计兼大掌柜余老四正在为当天的生意犯愁,看到有陌生客人登门,赶紧丢下账本,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哎呦,这不是,这不是口里来的老客么?您赶紧上座,我给您沏茶!”

    “茶就不用了!”张松龄轻轻挥了挥手,“给我打盆水,拿个干净毛巾。另外,有什么拿手的菜,给我随便上两个!”

    “好嘞!”余老四大声答应着,利落地拿来清水和毛巾。然后摆了个大个香瓜在张松龄手边,亲自跑到厨房掌勺。不一会儿,便端着两个硕大的盘子和一壶烧酒跑了回来,“白煮羊背,苜蓿肉,再加一壶刚出锅的苞谷烧,老客您看行么?!”

    “行!”张松龄不怎么挑食,虽然一路上吃肉干已经吃得眼皮都肿了,“放下吧,再给我来碗大米饭,没有的话,馒头、豆包也行!”

    “好嘞。您先喝着,我这就给您热豆包去!”余老四答应一声,再度小跑着冲向厨房。当他端上四个热气腾腾的豆包返回来时,却看见客人正用手拖着腮帮子,盯着两大盘子“硬”菜发呆。

    “怎么了,老客,哪个菜不合您的口味?我马上给您换去!”余老四放下豆包,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个…..”张松龄抓起筷子,指了指油汪汪的苜蓿肉,“这道菜,里边怎么没木耳啊?”

    “木耳?!”余老四的眼睛瞬间就瞪了个滚圆,“苜蓿肉,里边怎么会有木耳呢?!您看,这个…..”他指着鸡蛋,大声解释,“这个,在咱们这里就叫苜蓿,这个,是猪肉片。苜蓿,炒肉,苜蓿肉。要木耳干什么?!”

    “噢!”张松龄恍然大悟,原来鸡蛋在草原上叫苜蓿。苜蓿肉在黑石寨,就是鸡蛋炒肉片!再看看另外一个盘子里边,完完整整,一刀都没切过的大葱。他明白,自己终于来到塞外了。

    注1:上节中,炮手一词,是土匪里头对神枪手的专称。一般每支土匪队伍里,都会花大代价培养一到两个炮手,以便在与其他土匪或者正规军发生冲突时,压制对手的火力。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一上)在余老四的“热心”帮助下,张松龄花了三天时间,将携带的杂货,连同拉杂货的青花骡子,都以比较合适的价格出了手。然后又花了另外整整两天时间,从余老四推荐的几个“朋友”那里,收购了一批返程时需要携带的货物。虽然在一进一出当中,被余老四揩走了不少油。但是通过这个地头蛇之口,他也把黑石寨的大体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眼下黑石寨名义上属于伪蒙古自治联合政府管辖,同时接受日本关东军的“看护”。伪蒙古自治联合政府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叫朱成壁的家伙过来出任县长,而日本关东军则派了一名姓藤田的老鬼子充当顾问,对日常军政事务指手画脚。(注1)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太上皇,朱成碧这个县长自然当得非常没滋味儿。而他又舍不得做赔本买卖挂冠而去,只好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女人肚皮上。从城内的妓院到几十里外的放荡寡妇家,只要能找到女人,他就不挑肥拣瘦。前一阵子甚至色胆包天,偷偷摸上了乌齐叶特前旗寡妇郡主的床,被乌旗叶特前旗的主人,镇国公保力格从被窝里拖了出来,用绳子捆在大柳树上,拿着沾了冷水的皮鞭狠抽。多亏了藤田老鬼子带领半个中队的鬼子兵和一个中队的伪军前去“说情”,才勉强逃过了一劫。没被镇国公的家奴活活用皮鞭给抽死!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挨了一顿鞭子之后,朱县长不但没有跟镇国公保力格结下仇,反而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最近小鬼子新开辟的几个垦荒点儿,经过朱县长的斡旋之后,就都建在了乌旗叶特前旗的地盘上。而镇国公保力格也通过朱县长的帮助,从日本鬼子手里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一百多杆崭新的步枪和数挺歪把子轻机枪,麾下实力瞬间突飞猛进。非但将后旗和右旗远远甩了开去,即便与原本实力最强的乌旗叶特左旗相比,都不甘心再屈居其右。

    作为县长和镇国公两人之间友谊的添头,朱成碧再去拜访保力格的妹妹苏日娜,自然不必偷偷摸摸。每一回都是前呼后拥而来,心满意足而去。日久生情,居然把婚事提到了日程上。只要等到给郡主殿下的前夫烧过了周年,便可以请了媒人登门下聘。

    “无耻!”张松龄拍着马鞍,低声唾骂。

    “嗨,这种事情,在你们口里那儿,估计会有很多人看不惯,在我们这儿,只要你情我愿,也算不了什么!”余老四跟张松龄已经混得相当熟了,笑呵呵地反驳,“这地方天寒地冻,男人活得辛苦,死得也早。如果女人都象你们口里那边一样给丈夫守寡的话,用不了多久,城里城外就没活人了!”(注2)“我是说那个什么国公?!”张松龄一时接受不了对方的说法,却也没力气反驳,摇了摇头,故意将话题岔歪,“明明是故意拿亲妹子往姓朱的怀里推,以便跟小,跟日本人搭上线儿。却还装作受了多大委屈一般,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

    “那倒是。”余老四笑着点头,“咱们朱大老爷哪次出城,不带着四大金刚护驾?!怎么偏偏去苏日娜郡主家的时候,就变成了老哥一个?!恐怕当天打的主意,就是让镇国公过来抓奸。反正有日本人在背后撑腰,镇国公也不敢真的把他往死里头打。”

    “就是,就是!张少东说得的确在理儿!镇国公那老家伙,根本就是拿自家妹妹当了蒲包!”另外一名刚刚交割完货物的当地商贩笑着接口。卖给张松龄的货,至少比卖给其他从口里来的商贩贵两成。虽然要被余老四抽一部分水,他还是小赚了一笔。因此不在乎说几句马屁话,讨少年人一个高兴。

    然而这番努力,却没得到应有的关注。张松龄眉头轻轻皱了皱,追着余老四的话茬问道:“四大金刚,你是说朱县长身边还有四个保镖么?”

    “哪止四个!”余老四不屑地摇头,“咱们这位朱大老爷,把五年后的税都给收了,能不怕有人惦记他么?!平时要么不出门,要出门,至少带着十几个随从。四大金刚,只是跟他最贴心的!”

    “听说是县长大人从口里花重金雇来的。个个都能双手打枪,百发百中!”当地商贩丝毫不气馁,继续在旁边替张松龄解惑。“前一段时间周黑子的手下喽啰想绑县长的票,人还没等靠到跟前呢,就被四大金刚用盒子炮打成了马蜂窝。那叫一个狠啊,你们没看见呢,血顺着道边的水沟流了小半里路远!”

    保镖,卫队,盒子炮!张松龄轻轻用手指敲打桌案。看来,朱成碧是被娘子关游击队给吓到了,即便跑到千里之外,也轻易不敢放松警惕。这样一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他的冷枪,恐怕就有些难度了。不过也未必没有机会,盒子炮的有效射程远不及三八大盖儿。而据余老四等人的说法,朱成碧最近又跟什么蒙古郡主打得火热……

    在他去那个郡主家的路上伏击他!综合几天来掌握到的所有情报,张松龄迅速拿出了一个具体行动方案。但城外地形那么空旷,哪里才是最合适的伏击地点呢?恐怕从余老四等人嘴里套不到相关情报,他必须亲自去实地走一遭。

    “唉!马上要回口里去了,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没有?”轻轻皱着眉头,张松龄做出一幅很不满足的模样自言自语。

    “最好别一个人去!”余老四和另外一位商贩齐声劝阻,“城外不安全,张少东长得又一脸富贵相,万一被土匪给盯上……”

    “我只是在城墙附近走走,又不会走得太远!”张松龄摆了摆手,满脸不在乎地打断。“四哥,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麻烦您给我说说。要不然,我岂不是白跑了这边一趟,回去后连个说嘴的东西都没有!”

    “这——”余老四苦着脸,搜肠刮肚,也想不出附近有什么太值得夸耀的风景或者名胜。另外那位商人听得着急,忍不住再度开口,“好玩的地方?!这黑石寨,本身不就值得一看么。城墙根下那一圈圈的大石头,都是黑色的,在方圆上千里内,保证你都找不到第二处这么古怪的地方!”

    “嗯,还有城西的巨石圈!”经同行一提醒,余老四也想起来了,高仰着头,大声补充,“就在城西二里半远,你一出城门就能望见。好几十块大石头,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像个牲口圈一般,也不知道是用来关什么牲口的。”

    “恐怕是关妖怪的吧!每块石头,恐怕都有上万斤重呢!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才能堆得起来?!”

    注1:德王在日本鬼子支持下建立的伪政府。

    注2:口里,张家口以里,特指中原。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一下)第二天,张松龄借口去观赏周边的风景,将收购到的杂货全部交给余老四照看,单人独骑出了城门。

    沿着一条简陋狭窄的土路,他先往南方走了五、六里,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土丘背面挖出了自己的枪支和弹药,然后拨转马头,径直向镇国公保力格的地盘走去。

    时值盛夏,四野里一片碧绿。喝足了雨水的牧草长到了战马的膝盖那么高,每当有风吹过,就像海lang一般翻滚起伏。而埋在草丛中的各种野花,此刻就像繁星初现,红红,黄黄、白白,跳跃闪动,与碧绿的草lang一道,迷醉人的眼睛。

    对于第一次看到草原的人来说,这种景色简直美若仙境。稍稍一冲动,就会扯开嗓子高歌一曲。“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如诗如画,画即是诗。诗既是画。然而张松龄此刻却丝毫没有放歌的心思,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草丛下,试图在靠近路边的位置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洼地,或者一些土丘、岩石之类的充当掩体。

    三八大盖儿的最大杀伤射程可以达到恐怖的两千四百米,但在这个距离上,人眼已经很难看清楚目标,所以两千四百米只是个理论值,真正射击时,任何人都不会把目标订得这么远。就张松龄自己而言,他能将三八枪性能发挥到最佳的距离,是在一百五十米之内。在这个距离内,且有充足时间瞄准的前提下,他能准确击中猎物头部概率在九成以上。但这也是个理论值,具体实战当中,还要考虑到天气、地形以及猎物的狡猾程度等诸多因素。此外,远距离狙杀对射手的精神和体力消耗都相当大,通常连续打出十几发子弹之后,准头就会大幅下降。倘若在战斗中一口气连续打出三十发子弹,在剩余的时间内,所谓神枪手与普通战士基本上就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出于谨慎考虑,张松龄将自己的射击距离,定在了一百米左右。这个距离刚好超过了盒子炮的最佳作战射程,即便他第一枪没有击中汉奸朱二的要害,他还有机会再开第二枪。而朱二麾下那所谓的四大金刚,却很难凭着手中的盒子炮,在一百米之外将他给留下。

    于是乎,过往牧人眼里就出现了这样一幅有趣的景象。某个来自关里的少年,骑着匹大黑马,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穿来穿去追逐草海中的野花。看到兴起处,还屡屡从马背上跳下来,弯腰去嗅花的香味儿。压根儿不知道,某些看上去漂亮无比的野花,就是塞外大名鼎鼎的断肠草。牲畜从来不会主动去吃,折一根茎泡在水里或者酒里,便能让牦牛一般壮的汉子七窍流血而死。

    “贪玩的汉伢子!”牧人们摇摇头,赶着羊群消失在草海深处。人只有在青春年少时,才会无忧无虑地欣赏旷野中的风景。而到了他们这般年纪,心脏就早已经被生活的苦水给泡麻木了,很难再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壮美。

    也有数道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边充满了恶毒与贪婪。落了单的中原少年,向来是最好的绑架目标。将其打晕了带到沙窝子里去,即便过后无法从其家人手里换到丰厚的赎金,也能从人贩子手里换回好几匹骏马。要知道那边有几个王爷,对细皮嫩肉的翩翩美少年情有独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托人贩子淘弄一批。

    然而当看到少年人上下马的动作和无意间露出来的小臂之后。马贼们又悄悄地收起了绑票的念头。那股子无法掩饰的利落劲儿,恐怕不是普通商贩身上所能拥有的。那胳膊上的醒目疤痕,恐怕也不是搬卸货物擦伤所致。马贼们绑票是为了求财,万一被肉票给打趴下,或者因为在黑石寨附近动了枪而引来了城内日本人的追杀,可就得不偿失了!

    张松龄是在鬼门关前打过好几次滚儿的人,对危险已经有了本能般的预感。发觉有人在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立刻从草地上直起腰来,右手同时迅速摸向藏在大卦下的盒子炮。这个近乎于条件反射般的动作,令马贼们更是相信他们自己的判断。年青人不是普通商贩!要么是城内日本人派出的便衣,要么是别家马贼派出的眼线!前一种,马贼们轻易不敢招惹。后一种,彼此之间没有深仇大恨的话,他们也没必要惹事生非!不如在没发生冲突之前骑马一走了之,免得打不到狐狸反弄自己一身骚!

    连续惊走了好几个不坏善意的家伙之后,张松龄的眉毛越皱越深。看情况,黑石寨附近的治安的确象传闻中那样,乱得一塌糊涂。自己才离开城墙几步路远,居然就已经被匪徒给盯上了。真的要到这边做生意的话,恐怕被土匪袭扰是家常便饭。能保住性命不受威胁,已经是侥幸。倘若还能平安带着货物返回关内,那简直已经是佛祖开眼了!

    而在此之前,无论父亲还是大哥,提起出塞经商来都是一脸轻松。谁也没告诉过他,张家那些钱赚得有多艰难。

    想到了已经收到他的“阵亡”通知书的父亲,张松龄心里又是一阵翻滚。离家之前,他心中有的只是摆脱束缚的喜悦和万丈豪情。到很久很久之后,才突然发现曾经令人想方设法要早日离开的家,居然是那样温暖。而此刻,那个家他却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是远远地偷看上几眼,都已经成了一种奢求!

    “等把这桩事情处理完……”轻轻叹了口气,他开始在心中核计什么时候偷偷地回一趟家。不一定非要跟父亲和哥哥见面,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还牵挂着他们就行。只要……

    猛然间,他腰又直了起来,右手再度摸向盒子炮。有一双眼睛左后方盯着,目光很冷。冰冷当中,又充满了骄傲。就像出塞路上碰到的那头狼王,无论头怎么动,目光却一直固定在目标脖颈处,随时都准备扑上前,一口咬成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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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要上架了。这本书是酒徒唯一一本近现代史,承蒙大家喜欢,给了不少支持,像大火车一投几万票,酒徒虽然写的不轻松,但是写的还有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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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徒拜谢了。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二上)刹那间。张松龄脖颈上冷汗直冒,一个斜跨紧跟着一个侧转,将身体藏在了战马之后。再仔细看对面,只见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在马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处带着一抹子冷笑。

    “你盯着我干什么?!”张松龄愤怒地质问,右手虚按在盒子炮上,随时准备拔枪。此处距离黑石寨甚近,如果开枪的话,肯定会引起城内小鬼子和伪军的注意,进而影响到他的整个刺杀行动。但是如果不动用枪支,光是从敌我双方身材上的差距上看,张松龄就知道自己没有丝毫胜算。

    “哼!”黑铁塔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双腿轻轻夹了下马腹。胯下黄骠马如同明白主人心意般,也仰起头来,骄傲地嘶鸣了一声,撒腿跑远。

    张松龄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单手撑在马鞍旁,腾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抹汗。短短的几秒钟对峙,给他带来的压力却丝毫不弱于过去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并且潜意识里有个声音非常直接地告诉他,刚才如果双方交手,他没有任何胜算。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几句没有歌词的长调顺着风传来,骄傲到了极点,也豪迈到了极点。张松龄又朝对方即将消失的背影看了一眼,撇了撇嘴,小声叫骂:“什么世道!当土匪居然也当得这么嚣张!”

    骂完了,又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小瞧了草莽中的豪杰。假若汉奸朱二身边的四大金刚当中,能有一人的身手与刚才那名黑铁塔比肩,接下来的刺杀行动,恐怕就要平添许多变数。

    心中有了警觉,他做事就越发地小心。将黑石寨通往乌旗叶特前旗的道路前半部分反复走了四五遍,才从道路两侧一百米范围内的数十个隐蔽地点当中,挑出了四个最适合打伏击的位置。然后又经过一番仔细比较,去掉了距离黑石寨最近和最远的两处,将剩余的两处地方用野花做了标记。准备作为刺杀行动的首选和备用地点。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当张松龄将长短枪支再度寻了隐蔽处藏好,太阳也就落到了草海边缘。金黄色日光贴着草尖扫过来,将天和地照得瑞彩纷呈。他在流苏般的阳光中活动了几下筋骨,踏着牧歌往黑石寨方向返。

    到了此时,张松龄终于可以偷出几分闲情来,欣赏一下草原的壮美了。苍穹如同大锅一般从头顶倒扣下来,扣在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上。远处隐约可见几座小山,矮矮的随时都可能被草lang吞没。孤零零的大树上面,成群的鸟雀叽叽喳喳,浅吟低唱。忽然有几声牧歌传来,鸟鸣声立刻成了伴奏。而当悠长的牧歌声被风吹远之后,草lang起伏,露出一团又一团火焰般的花簇。

    点点花簇如大海上的繁星,其中最明亮的一颗,便是孤独的黑石寨。城如其名,四面围墙都是黑色的石头所搭建,低矮的城墙下,还凌乱地摆放着数以万计的黑色石头。大大小小,满脸沧桑。不知道在草原深处沉睡了多少年,也不知道看见了多少沧海桑田的变迁。

    正如余老四等人介绍的那样,黑色石头为黑石寨独家所有。离开城墙五十米,便再找不到同样颜色的石块。甚至连几十里外的小山,也都与城墙不是同一颜色。它们在夕阳下大多数呈紫红状,就像一块块风干了的牛肉。而黑石寨的城墙和城墙周围,却是温润的墨色,黑得醒目,黑得通透,黑得压抑而苍凉。

    张松龄不喜欢这种低沉的黑色,策马环城半圈儿,他见将目光投向城西二里半处的巨石圈。这是当地人眼里,除了城墙之外的另外一处名胜。苍凉与附近的城墙相映成趣,而雄壮处又远远胜之。张松龄用眼睛粗略瞄了瞄,发现最小的一块石头挑出来,恐怕也有十几吨重。而稍大些的石块则足足有五米高,三米宽,象一片片牛舌酥般,笔直地树立在天与地这座大熔炉当中。

    十几块巨石围成一个浑圆的圈子,头顶上扛着同样巨大的石块为梁。远远地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牲口圈。而如此庞大的牲口圈,恐怕只有鲲鹏和霸下才配得上。(注1)“恐怕这是古人用来祭天的场所,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把如此巨大的石块拖到一起的?!”凭着教科书上东鳞西爪的知识,张松龄推断眼前巨石圈应该是个祭坛。只不过年代相隔太久远了,人们早已经忘记了它的用途,所以才任由它的表面上爬满了地衣和苔藓。

    正准备进入到里边看个仔细,忽然间,祭坛中间冒出了一股黑色的浓烟。紧跟着,上午时听到过的那个嚣张的长调,又从石块后响了起来,“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

    “又是这厮,简直阴魂不散!”张松龄警惕地跳下马,弯腰从地上捡了一根不知道丢在那里多少年的烂木头,举在胸前。巨石圈里唱歌的人,也听到了外边的马蹄声。停止高歌,牵着战马从巨石后闪出。看到来人是张松龄,他迅速向后退了一步,用石块挡住自己铁塔般的身躯。然后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问,“小子,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跟着你?!我很闲么?!”张松龄不屑地撇嘴,“莫非这石头圈是你家盖的,别人就不能顺路过来看看?!”

    “当然不是!”黑铁塔被问得一愣,顺口回答。随即,放下按在腰间的手,重新上下打量张松龄。待发现对方手中只拿着一根烂树杈做防身依仗,忍不住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拉出坐骑,毫不犹豫地朝西方走了。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无词长调又响了起来,象扫过草原的晚风,嚣张而又苍凉。

    注1:鲲鹏,传说中的大鸟。幼年为鲲,鱼形。成年为鹏,鸟形。翅膀张开有几千里大小。霸下,传说中巨大的乌龟,能背负三山五岳。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二下)“疯子!”张松龄被歌声搅得游兴全失。丢下手里的烂树杈,转身去牵自己的坐骑。黑铁塔般的汉子目光很亮,仿佛一眼就能看出他这个行脚商人是冒牌货一般。庆幸的是,此人跟城里的鬼子和汉奸们不是一伙,否则,张松龄估计自己现在已经躺在黑石寨的监狱中了。

    至于此人的真正身份是什么,张松龄可没时间去刨根究底。他已经在追杀汉奸朱二这件事情上lang费了太多的时间,而特务团的同伴们还在某个未知的地点等着他。他得赶紧结束塞外的行程去追赶队伍,去跟特务团的兄弟一起去杀鬼子。无论这个国家的上层官僚是何等的糜烂,军队整体上在战场表现是得等的拙劣,他都要尽一个匹夫之责。正如老苟团长生前曾经告诉他的那样,“别人的事情,咱管不了。但咱们自己至少能管好自己!”

    闷闷地想着,他在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黑石寨南门。负责检查过往行人的几个伪军见到是熟悉面孔,挥了挥手,连身都没有搜,就放他进去了。待进入了暂时落脚的小饭馆,余老四已经早早地替他准备好了晚饭,连同最近三天的账单一并端了上来。

    “我明儿个还得出去一趟!”张松龄一边往嘴里扒菜,一边大声跟余老四交代,“那些货物还是放在你店里,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店钱我可以提前结给你,还有,你再帮忙我准备五十个豆包,我走的时候带在路上吃!”

    “哎!”余老四干脆地答应着,抓起账单,将原来的数字划掉,重新写上另外一个金额。“要买马么?我可以帮你寻摸一头。光是您现在这匹黑综,恐怕驮不动这么多货物!”

    “我走着,让它只驮货!这次来是为家里头探路,身上没带买大牲口的钱!”张松龄想了想,顺口敷衍。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想把货物带走,当然也用不着再lang费钱买另外一匹坐骑。

    “噢!”余老四点了点头,声音里透出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失望。最近几天,在张松龄这个刚出茅庐的“肥羊”身上,他刮足了油水。突然发现一笔计划中的外快成了空,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张松龄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吃了几口菜,仿佛很不经意地问起了另外一个话题,“城外那个巨石圈,经常有人去里边野炊么?”

    “野炊?”余老四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阵儿,才明白张松龄嘴里的“野炊”一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旋即将两眼瞪得滚圆,失声追问:“您看到有人在里边点火了?天哪!您居然看到有人在里边祭天!”

    “祭天!”这回,轮到张松龄发愣了。他曾经猜测巨石圈一个远古先民遗留下来的祭坛,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天两次遇到的那个黑大个子,居然真的在巨石圈里头向苍天献祭。

    “您看到祭天的人长什么模样了么?他用的祭物是什么?”余老四脸色变得苍白如雪,嘴巴却像连珠炮般问个不停。

    对于这个爱占便宜的老家伙,张松龄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摇摇头,装出一幅不愿意招惹是非的模样,“我只是在进去玩时,发现有烧过的灰烬。还以为有人曾经在里边烤肉呢,没想到是在献祭!”

    “灰是旧的还是新鲜的?!”余老四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抓住张松龄的胳膊问个不停。

    张松龄咧了下嘴巴,满脸无辜,“我哪分辨得出来啊?!您老要是想知道,明天早晨自个儿骑马过去看看不就行了?!”

    “我才不给自个儿找灾呢!”余老四松开张松龄的手臂,悻悻地说道。然后又第二次从桌上拿起账单,一边涂改上面的数字,一边低声建议,“要是不着急的话,你最好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咱们还是老规矩,三天一结。饭钱和住宿钱,我都给你打七折!还有,明天的事情如果不重要的话,也别出城了。在城里头随便逛逛,城里头的喇嘛庙,你还没看过呢!”

    “怎么了?四哥!发生什么事情了?!”张松龄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好意,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地望着余老四的眼睛。

    “具体怎么了我也说不清楚!”余老四不肯跟张松龄的目光相对,将头侧向旁边,躲躲闪闪地回应,“反正你这几天,最好不要出城就是了!”

    “你看——”张松龄拖长了声音,宛若一个好奇宝宝般盯住余老四不放,“不出城,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要不然我有家不能回,整天晃着膀子在城里头转悠,还不得憋出毛病来!”

    “当年黄胡子和黑胡子火并,事先也有人在巨石圈那儿看到过火光!”被张松龄逼问不过,余老四只好隐晦的提醒,“乌旗叶特四旗跟兀立兀特四旗开战之前,达克喜王爷也带人在巨石圈里头祭过天。再远就是嘎达梅林造反的时候,巨石圈里头的火光据说整整亮了三天三夜!”(注1)“噢!”张松龄隐约听明白了。原来在巨石圈里头点火献祭,就是要求老天对某件官府不想管或者管不了的事情做出裁决。而老天爷一旦裁决起来,便是不死不休,血流成河。

    明白归明白,他却不想因此改变自己的计划。傍晚在巨石圈里头祭天的那个黑铁塔,不像是个喜欢殃及无辜的人。这一点,从此人今天的行为当中就能推断得出。尽管在今天的两次遭遇当中,此人都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然而此人却在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没有进行任何威险的动作。特别是第二次,张松龄记得自己当时手中只有一根临时捡来的烂树杈。黑铁塔如果想杀人灭口,估计连枪都不用拔,光凭着别在腰间的蒙古刀就能解决问题。

    不理睬余老四苦口婆心的劝告,第二天早晨,张松龄还是早早地出了城门。按照他从余老四的几个“朋友”口中套问到的情况,汉奸县长朱二极有可能今天会去乌旗叶特前旗拜访那个什么镇国公。提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得手的几率会非常大。并且还可以顺势“栽赃”给昨天傍晚在巨石圈里头献祭的那个黑铁塔,自己事后平安脱身的概率也同样大增。

    由于还是清晨的缘故,大路上的行人愈发显得稀少。张松龄装作欣赏风景的模样,骑着马慢吞吞地向南溜达,很快,就找到了合适机会,将包裹着枪支和弹药的牛皮桶子,从昨天埋下的地方取了出来。

    盒子炮射程短,插在腰间备用。三八大盖的枪管和所有部件都重新擦拭干净,涂上枪油,以保证其在关键时刻可以发挥出最佳性能。压进弹仓里的五颗子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哑火的概率被压到了最低。很久没有用过的刺刀也被磨洗一新插在绑腿里,稍一蹲身就能拔出来杀敌。

    仿佛又回到了偷袭鬼子核桃园营地的前夜,张松龄利落而又条理分明地准备着,已经晒成古铜色的面孔因为专注而散发出别样的光泽。这一刻,他的眼睛里没有紧张,也没有仇恨。只有一片井水般的宁静,风吹不动,落雨无波。哪怕秋天的野火已经将地表烧成了一片废墟,井中的世界依然故我。

    如果老苟团长看到此刻的张松龄,肯定又会在心里头偷偷地自我表扬一番:怎么样?还有人比老子更有眼光么?是老子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老子从见面第一天起,就决定拿他当作特务团的种子来培养!老子有先见之明吧?!有他和小石头两个在,还用愁咱们二十六路会断了薪火传承么?

    “哈依也也赫依也,哈依也也赫依也,哈依也也赫依也,耶耶耶耶耶……”早起的牧人唱着歌,赶着羊群,从张松龄藏身处附近经过。却看不到草丛下的刺客,也丝毫感觉不出附近有什么异样。长长的三八枪和他的主人,已经完全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即便以目光锐利而著称的草原金雕,也无法在二十米外将其找出来。虽然它们会看见草原上有一匹独自徘徊的黑马,但将坐骑丢在草地上喝露水,自己找干燥处继续晒着太阳补觉,是蒙古族中那些酒鬼和懒鬼们的传统,无论谁见到了,都不会觉得大惊小怪。

    “遭瘟的活猪,早晚得被人宰了下锅!”一小队行脚商人骂骂咧咧地赶着牲口,迤逦南行。冒着被土匪打劫的风险跑到黑石寨来,他们图的不就是利润会稍微高些么?谁曾想到新任县长是个蚊子腿上劈肉的主儿,仗着背后有日本顾问撑腰,居然把交易税额提到了货物总价值的三成以上。如此一来,此番出塞能保住老本儿就烧高香了,根本不用想能有什么收益!

    “咯吱,咯吱,咯吱…….”拉盐的牛车排成长队,以极慢的速度在草海间挪动。赶车的人无论蒙古族、汉族还是其他什么民族,都步履蹒跚,满脸忧愁。牛车走得慢,盐池距离远,百姓们手头又越来越紧。湖盐虽然是人人都离不了的必需品,可手中没钱了,做菜时自然会少放一些。他们这些靠帮人赶盐车为生的汉子,前途也就越来越渺茫,谁也不知道明天的日子该怎么过,更没心思去留意周围的风景。

    ……

    各色行人陆续从张松龄眼前走过,当天空中的太阳终于将草尖上的露水晒干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銮铃从远处的大路上响起。四名胸脯敞露在外,霸气四溢的保镖骑着清一色的大红马,将一个骑着白马的官老爷团团护住,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班的伪军,个个都背着崭新的三八大盖儿,一边徒步追赶马匹,一边不断地张嘴打哈欠!

    “小鳖王,你他妈的给老子精神一点儿,昨天晚上没睡觉啊,还是交了一整宿公粮!”护在官老爷正后方的保镖猛然回头,冲着伪军班长怒斥。露骨的脏话,立刻引起一阵会意的哄笑声。骑着红马的另外三名保镖,骑着白马的官老爷,还有两条腿赶路的伪军们,纷纷裂开嘴巴,调侃的言语滔滔不绝。

    “对啊,王班长,你可得仔细点身体!”

    “要不到了镇国公那,让县长大人帮个忙,给你弄几条羊鞭来补补!”

    “好主意,好主意。别的东西不好找,牛羊的那玩意有的是!你们几个谁还想要,别藏着掖着,赶紧直接跟我说…..”

    被上司和同行们调侃得面红耳赤,伪军班长侧开头,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昨天回到家时,已经醉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所以,所以今天,今天才没精神。不是,不是…….”

    猛然间,他停住了辩解。目光直直地看向侧前方的草丛。周围的伪军和保镖们被吓了一跳,齐齐顺着王班长的目光扭头。当发现不远处只有一匹低头吃草的黑马时,猛然醒悟过来,大声数落,“好小子,又玩这一手,你当老子是吓大的不是?!”

    “王班长净吓唬人。上回他打赌输了想赖账,也是整这么一出!害得我们几个白搜了一上午,连个兔子都没发现!”

    “对,狼来了的谎话,就能喊一回,下次就不灵光了!”

    “我,我刚才…..”伪军班长跺了跺脚,鸡头白脸地替自己辩解,“我刚才分明看到草丛里有东西反光。真的,不骗你们!”

    “在哪呢,在哪呢?”众人继续起哄,谁也不肯相信王班长的人品。

    伪军班长用力揉了几下眼睛,却找不到刚才的反光。猜测可能是自己看走了眼,登时笑得更窘迫,举起手,大声赌咒,“不骗你们,真的不是骗你们,我发誓……”

    “去你的吧!”众人笑骂,“你他娘的发誓,从来都是比放屁还轻松!”

    “看见了你就自己去找,赶紧去找。说不定是宝物现世的反光呢,找到后你就发大财了!”

    唯一没有将低估伪军班长人品的,只有官老爷自己。他迅速将身体朝保镖身后缩了缩,皱着眉头打断,“都别闹了!连老三,带几个人去查查。最近我跟镇国公走得太近,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哎!”被称做连老三的保镖答应着,策马离开大路。他不相信伪军班长的誓言,但他不能违背自家雇主的命令,“小鳖王,你过来给我指指,在哪,哪个方向!”

    “那,那,好像是那边,我,刚才就是一晃……”伪军班长跑到连老三的马头前,伸朝草原上乱指。**的阳光下,草原被熏风吹得波光粼粼,根本看不到任何异常颜色。很快,他自己也迷糊了,低下头,讪讪地补充,“就是那边,刚才我好像看到了……”

    “去你娘的,敢消遣老子!”保镖连老三扬起手,狠狠给了伪军班长一个大耳光,“连县长大人你都敢骗,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我,我真的没有啊。我,我刚才是看错了,看错了。朱县长,我真的没胆子骗您啊!”伪军班长立刻双膝跪倒,冲着骑白马的官老爷磕头作揖。对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狼,一旦记恨上自己,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自己这个保安队的班长,就得成为保安队的囚犯。至于具体罪名,随便安一个就是。绝对没有谁敢因为自己这样一个小角色,而得罪此刻日本顾问眼里头最红的县长大人!

    “起来吧!无论你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小心点儿,总不是坏事!”伪县长朱成壁皱了皱眉头,沉声吩咐。“老三,你也别动不动就打人。大小他也是个班长呢,不能在弟兄们跟前失了颜面!”

    “哎!”“大人教训得是!”伪军班长和保镖老三答应着作揖,动身归队。在走上大路的瞬间,前者又不甘心地回了一下头,忽然发现,就在自己刚才用目光扫描过的地方,有一个棍子状的东西悄悄地探了出来!

    “小心——”伪军班长大叫,双手抱头,缩颈蹲身。大路上的其他人被吓了一哆嗦,各自凭着本能闪避。“乒!”一颗子弹伴着枪声飞来,钻过两名保镖身体之间的嫌小空隙,正中汉奸朱二的脑门!

    “乒!”张松龄再度扣动扳机,将正在从腰间拔枪的一名保镖击落于马下。然后快速从藏身处跳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受了惊的大黑马。抢在大黑马撒开四蹄之前翻上鞍子,双腿用力一磕…….

    “喺——”大黑马发出一声悲鸣,纵身跳出了一丈多远。然后四蹄发力,风驰电掣般逃远。到了此时,剩余的保镖和伪军们这才缓过神来,端起长枪短枪,冲着伏在马鞍上的刺客一阵乱打。子弹呼啸着从大黑马身边飞了过去,打飞了无数草尖,也彻底打破了碧波间的宁静。

    “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乒乓…….”

    “抓刺客啊,县长大人遇刺了……”“抓刺客,抓刺客……”

    枪声和叫喊声中,张松龄的背影渐渐消失。只留下几行血珠,稀稀落落洒满阳光下的草尖,殷红耀眼。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三上)半个小时之后。张松龄蹲在奄奄一息的大黑马身旁,欲哭无泪。

    这匹由吴云起替他挑选的蒙古马堪称良驹,在腹部中了两颗子弹的情况下,还驮着他狂奔了二十余里才力竭而倒,临倒地之前,还不忘将四条腿弯下来,以免他跌落时摔伤。(注1)然而,张松龄这个不称职的主人能回报给大黑马的,却只有一把被太阳烤热了的青草。平生第一次当刺客,他虽然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却依然准备得错误百出。眼下身上非但没携带逃命时必备的干粮、食盐和药品,甚至连野外取水的家具都忘记了拿。除了武器之外唯一没落下的是十几块叮当作响的银元,可脚下这片大草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一堆银元又能到哪里去花?!

    “老伙计,对不起了!”张松龄喃喃地将左手搭在大黑马的嘴边,低声忏悔。可怜的畜生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应他的话,只是轻轻张开了眼皮,目光中露出无限眷恋。

    “对不起,不要看,乖!”张松龄的左手迅速上挪,轻轻盖住了大黑马的眼睛。“不要看,不要怕,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很快就会好起来…….”

    他将嘴巴贴近大黑马的耳朵边,用无比舒缓的语调安慰,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温柔。同时,慢慢地用右手抽出腰间盒子炮,顶在大黑马的耳根后,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结束了大黑马的痛苦,也带走了他眼中化不开的忧伤。随即,他将盒子炮插回腰间,从马鞍后解下装满三八枪子弹的布口袋,一颗一颗摆在了草地上。

    黄澄澄的步枪子弹摆成长长的四整排,在太阳下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与草尖上点点滴滴的血珠交相辉映。那是大黑马奔跑时流下来的血珠,从张松龄的脚下,一直延伸到数里之外,甚至更远。如果汉奸朱二的手下要给他们的主子报仇的话,循着血迹,很容易就会追上来。而在平整宽阔的大草原上,张松龄自问跑不过战马,所以干脆放弃了继续逃命,准备跟追杀自己的人来一场硬碰硬,看看有没有机会死中求活。

    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在大黑马的遗体旁,用刺刀开始挖掩体。草原上的浮土层很薄,刺刀挖进去还不到半尺深,便碰到了大量的碎石块。待将碎石块清理干净,又遇到了干硬的胶泥层。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挑出了一条可供自己平卧的小沟,刚刚将三八枪架在马鞍上,目光通过准星,已经能看到疾驰而来的追兵。

    共有五个人,五匹毛色光鲜的骏马。其中三人做保镖打扮,另外两人则穿着伪军的制服。循着大黑马留下的血迹一路追来,每个人的眼睛都被怒火烧得通红。

    他们没法不着急!县长朱成壁虽然在民间臭名远扬,却深得藤田老鬼子的器重。而通过与其妹妹联姻,将乌旗叶特前旗的主人,镇国公保力格拉进“蒙古联盟自治政府”阵营,又是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阳谋”。可该死的刺客却一枪打碎了朱县长的脑袋,同时也将老鬼子通过拉拢镇国公保力格进而一统乌旗叶特四部的梦想打了个稀巴烂。如果他们几个不能把刺客及时抓回去交差的话,恐怕明天这个时候,他们的人头就得挂在黑石寨的城墙上。

    张松龄深吸一口气,用准星套在一名保镖的胸口。大黑马所中的两颗子弹都来自盒子炮。这说明保镖们的枪法,远好于拿着三八大盖儿的那两名伪军。在战马进入冲锋距离之前,每多干掉一名保镖,他自身所要面临的危险就会减少一分。如果能抢先下手将三名保镖全都干掉,剩下的两名即便冲到一百米之内,也未必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只可惜对方根本不肯再给他抢先下手的机会,隔着五百米,就纷纷拉住了缰绳。其中有位身材最宽的保镖好像是领头人,遥遥地冲着大黑马的遗体方向拱了拱手,扯开嗓子高喊:“道上的朋友,麻烦留下个万儿!既然连家四兄弟们的饭碗让你给砸了,你总得让我们知道饭碗是砸在哪位高人手里?!”

    “老子不是道上的朋友,老子是国民革命军。到此地来只是为了诛杀汉奸!你们几个不想遗臭万年的话,最好不要跟小鬼子搅在一起。他们甭看现在嚣张,但那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张松龄也放平了枪,远远地向对方拱手还礼。

    五百米的距离,他根本没有击中目标的能力。况且对面五个人当中,至少有四个人是用枪的好手。胯下的战马虽然不再向前走,却一直小幅度左右腾挪,让他根本无法从容瞄准。

    “国民革命军?!朋友真会说笑话!”宽肩膀保镖根本不相信张松龄的说法,一边反驳他的话,一边用目光示意其于几人跟自己拉开距离。“国民革命军不是刚刚转进到武汉么?什么时候又把手伸到草原上来了?麻烦朋友给透个实底儿,要不然的话,我们家老四走的也不安生!”

    “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六军特务团少校连长张松龄!别废话,想给汉奸朱二报仇,就放马过来!”张松龄皱了下眉头,再度将三八枪架起,将表尺框扳到仍直立状态,将游标缓缓下移,用游标上的第三个缺口充当照门。

    这是三八枪远距离瞄准的必要调整,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到这个功能,所以也很少为此而去lang费子弹。但是今天他却不得不冒险试一试了,宽肩膀刚才的举动,明显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胯下的战马能恢复起足够的体力发动一场冲刺。按照大黑马的标准,五百米距离只够它冲刺半分钟。如果任由宽肩膀的图谋得逞,接下来他将不得不在半分钟之内用三八枪攻击五个不同方向上的高速移动目标。

    对面的五个人,显然也没指望如此简单的计谋,真的能骗过他。看到张松龄调整步枪表尺,立刻来了个镫里藏身。五个人影同时从马背上消失,五匹百里挑一的铁蹄马敏捷的斜向一窜,如同烟花般在草原上分散开来。张松龄还没来得及瞄上任何一个目标,对手就已经向前冲了近一百米,呈扇面形,向他高速靠拢。(注2)“乒!”从没跟骑兵打过交道的张松龄心中大骇,迅速朝其中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扣动扳机。子弹带着阳光从枪口飞了出去,打在枣红马的前腿膝盖部位,溅出一连串血花。

    马背上的保镖立刻双腿离镫,抢在坐骑跌倒之前,跳到了半空当中。脚刚一落地,他就举起手中盒子炮,一边向前继续奔跑,一边朝张松龄藏身的地方倾泻子弹。

    “当当当当…….”盒子炮很难在三百米外创造奇迹,却打得张松龄周围草屑和泥土乱飞。后者的视线受到了严重干扰,仓促之间发出的第二枪和第三枪都落到了空处。眼看着另外四匹战马已经迫近到了二百米距离,张松龄把心一横,干脆不管奔雷般的马蹄声,调转枪口,稳稳地瞄向了徒步奔跑者的脑门。

    接近正午的日光下,奔跑者脑门上的汗渍清晰可见。张松龄一枪打过去,在亮津津的汗渍之间掏出一个猩红色的弹孔。然后迅速拉动枪栓,调转枪口,冲在距离自己的最近的那匹战马扣动了扳机。

    “乒!”三八枪发出一声脆响,将战马的脖子打出一个细小的单孔。高速奔行的战马悲鸣一声,鼻孔,眼睛,嘴巴里头同时喷出大股的血浆,轰然倒地。马背上的骑手猝不及防,惨叫着被向前摔出。连人带枪落在距离张松龄不到一百米的位置上,砸得地面微微颤抖。

    不用看,张松龄也知道此人活不成了。但他自己的情况也比对方好不到哪里去。三匹铁蹄马已经近在咫尺,而他的步枪里头,却已经没有了子弹。没有任何时间更换弹夹,甚至连站起来挪动位置的时间都没有。

    “去死!”马背上的连家两兄弟,同时从战马侧面翻回马鞍,手中的东洋马刀寒气四射。刺客趴在死马尸体之后,盒子炮很难打到。但马刀却没有这个顾虑,只要冲到他身边,轻轻向下一挥,就可以结束今天这场噩梦般的战斗。

    “你去!”张松龄将打空了的三八枪当作投矛,砸向自己正前方的战马。这匹毛色雪白的战马只是稍微侧了侧脖颈,就躲开三八枪的攻击。藏在腹部的伪军狞笑着挺起身,顺势举起雪亮的马刀。

    三把马刀,从三个角度,急袭而来。刀刃处映出炽烈的阳光。张松龄已经没时间考虑如何应对,完全凭着本能从腰间拔出了盒子炮,反转手腕,扣动扳机平推。

    “当当当当当当….”最后六颗子弹倾泻而出,将一名举刀而来的保镖射翻。失去主人的战马凌空跳起,飞出一丈多远,前踢直奔张松龄的脑门。后者狼狈地做了一个侧翻,躲开战马的践踏,然后抓起一把三八枪子弹向前翻滚,让两柄交替砍来的马刀落在了大黑马的遗骸上。

    “噗!”血光飞溅,将张松龄背后的衣服染成一片通红。他用右手从地上捡起三八枪,继续向前狂奔。趁着两名敌人冲过了界,无法及时转换方向的机会,一边跑,一边拉动枪栓,将另外一只手中匆忙抓起来的子弹朝弹匣里填。

    “噗、噗、噗、噗!”大部分子弹在慌乱中落地,只有一到两颗如愿进入弹匣。张松龄继续埋头狂奔,身背后,宽肩膀保镖和另外一名伪军兜转马头,红着眼睛,紧追不舍。

    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四条腿。张松龄只向前冲了二十几米,就果断地放弃了逃命。只见他原地打了旋子,急转向后,三八枪稳稳地顶在肩膀上,枪口瞄向了追过来的敌人。

    十五米,顶多四秒钟。他仅有的最后一次开枪的机会,瞄准了宽肩膀保镖。宽肩膀被吓了一跳,果断镫里藏身。张松龄将枪口迅速调转,几乎顶着另外一匹战马的脖颈,射出了子弹。

    “乒!”马倒,人飞。雪亮的马刀在草地上摔出二十余米远。不待张松龄再度调转枪口,宽肩膀保镖已经杀到他身边,狞笑着举起利刃…….

    他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年青人眼睛里的不甘与恐惧,他甚至听到了刀刃破空所带来的风声。但是,他的马刀却在下挥的瞬间,一分为二。上半截倒飞着戳向他的眼睛,下半截借助惯性,擦着张松龄的脖子砍过,带起一串鸡皮疙瘩。

    “乒,当!”时间仿佛突然变慢,经历了许久许久,枪声和马刀被击中的声音才交替传入张松龄的耳朵。再看从自己身边做试图拨转马头状的宽肩膀保镖,整个人就像触了电一般,在马背上哆嗦个不停。其胯下的坐骑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灵魂,不安地打着响鼻,四蹄不断交替后退。

    “把枪和马留下,你自己滚!”有个骄傲地男声从五十米外响了起来,不高,却威严无比。正在“触电”的宽肩膀保镖打了个冷战,如蒙大赦一般从马背上滚下来,解下腰间的一对盒子炮,双手放在地上。然后倒退着躲开数步,一转身,撒腿就跑。

    被狼王盯上的感觉又出现在张松龄的两眼之间区域。他惊愕地回头,压低枪口。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内,虎背熊腰,从头到脚洒满了金色的阳光。

    注1:普通蒙古马虽然不以速度见长,但在全力奔跑时,可以达到每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如果不在乎马的死活,每缓步休息一个小时后,还可以发起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狂奔。

    注2:铁蹄马,蒙古马中的名种。以耐力和敏捷著称,曾经创下过五十八分钟奔走五十九公里的行军记录。不考虑战马生存的话,单日最大可奔行四百里以上。

第三章 风云 拢

    第三章风云(三下)“是你?!”疑问的话脱口而出。昨天他曾经两度与这个黑铁塔般的壮汉相遇。两度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轻蔑与敌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天在危难关头,却被这个敌视过自己的人出手相救。

    “怎么?你不希望我帮忙么?!”黑铁塔的眉毛向上挑了挑,目光如同两把有形的刀子一般,明晃晃地扎了过来!

    张松龄被这两道凌厉的目光瞪得非常不舒服,手中的三八枪本能地就往上抬。但只抬了一半儿,就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黑铁塔对他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出手相救。虽然此人说话的语气冲了些,气势也有些过于咄咄逼人。

    “哼!”黑铁塔的反应速度比张松龄见过的所有人都快,几乎在看到三八枪的枪口颤动的瞬间,就抬起了盒子炮。同时身体在马背上迅速侧转,与坐下鞍子顶端逞四十五度倾角,悬停在了半空中。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兄台不要误会!”张松龄赶紧丢下三八枪,用力向黑铁塔摆手。甭说此刻三八枪里头顶多只有一颗子弹,就是压满了整个弹匣,他也不愿意跟黑铁塔发生冲突。首先,双方无冤无仇,没有必要以命相搏。其次,他没有丝毫把握能击中对方,更没有丝毫把握能躲过对方的反击。

    “哼!不识好歹!”看到张松龄主动丢下的步枪,黑铁塔也将盒子炮收起,重新在马鞍上坐正。“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给连老大剁了!”

    听对方主动提起救命之恩,张松龄愈发觉得尴尬,抱拢双手做了个揖,讪笑着赔罪,“刚才不是有意拿枪指着兄台,只是习惯反应而已!在下张松龄,多谢兄台救命之恩!”

    “我叫赵天龙!”黑铁塔也学着张松龄的模样在马背上抱拳还礼,“什么救命之恩不救命之恩就甭提了。我欠了你的人情在先,所以赶过来还给你?!”

    “欠我的人情?!”张松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加上今天这次,他与黑铁塔总共才见了三次面,双方认识时间还没有超过四十个小时,怎么可能会有人情给黑铁塔欠?!况且从刚才连老大的反应来推断,黑铁塔赵天龙在草原上肯定是个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又何须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无名小辈帮忙?!

    “我今天本来在路上等着某个人!”壮汉笑了笑,眼神依旧凌厉,但黝黑的脸上已经充满了阳光,“没想到你在头前把我该做的事情给做了,让我白白傻等了一场!”

    “你也想杀朱二?!”惊诧的话语再度脱口而出。随即,笑容也涌了张松龄满脸。如果不是想对付狗汉奸朱二,赵天龙昨天又怎么会两度跟他走在同一条路上?!如果不是想为民除害,赵天龙怎么恰巧在他跟几个狗腿子拼命的时候及时赶到?!

    “那杂碎坏事做绝,想杀他的可不止我一个!”黑铁塔赵天龙又笑了笑,冰冷的双眼里多少出现了几丝温暖,“但谁也没有你下手果断。昨天才开始踩盘子,今天上午就一枪打烂了他的脑袋!”

    用手在胸前比了个端长枪的姿势,赵天龙笑着继续夸赞,“隔着四十多丈远,从人缝子里打进去。我盯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却从没想到用这招!”

    “赵大哥是没有趁手的家伙!”张松龄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摆手否认。“三八枪的最大特点就是弹道稳。如果我手里只有盒子炮的话,也不敢离着那么远就开火!”

    “即便有长家伙,我也没你使得好!”黑铁塔笑着摇头,“我见过的人,也没一个比你使得好。你当过兵,还是当过猎户?!”

    “都当过!”张松龄点了点头,诚实地回答。“兄台你呢?!”

    “你能猜到,又何必非叫我自己说出来!”黑铁塔赵天龙斜了他一眼,忽然拔出盒子炮,指向自己和张松龄的侧面,“乒!乒!”

    张松龄迅速侧头,看到先前从马背上摔下来被他认为必死无疑的那名伪军头上挨了一枪,身前不远处,横着一把崭新的三八大盖儿。而另外一名刚刚被赵天龙击毙的伪军姿势更危险,俯身而卧,手指已经勾在了步枪的扳机处。

    他心中暗叫一声“丢人!”,赶紧弯下腰,将周围的尸体逐个翻检了一遍。确认不会有第二个漏网之鱼了。这才抬起头来,再度向赵天龙拱手,“谢谢!要不是你发现了他们,我就…..”

    “这个时候的草地软,很难直接把人给摔死!”赵天龙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笑着点出对方判断失误的原因,“你把地上的家伙收拾收拾,我把那两匹马给撵过来。咱们得赶紧走了,要不然,等小鬼子的骑兵追过来,就咱们两个可是顶不住!”

    说罢,径自策动坐骑去追徘徊在战场边缘的两匹无主战马。等他拉着两匹铁蹄马又返了回来,张松龄把地上的枪支弹药也都收集完毕了。一共是两杆三八大盖儿,六柄盒子炮,还有三把小鬼子骑兵专用的马刀。汉奸朱二非常舍得在保镖身上花钱,给连家兄弟每人都配了双枪,二十几个备用弹夹里也都塞得满满。

    这下,可是解了张松龄的燃眉之急。自从被孟氏父女偷偷藏起来之后,他钟爱的盒子炮就基本成了摆设。每回与敌人遭遇,里头的七颗子弹都要反复被检视过好几遍,不到最后关头,绝对不敢扣动扳机。而今天不但子弹又凑齐一个基数,左右开弓的幸福感觉也重新捡了回来。汉奸朱二给连家兄弟所配的六把盒子炮当中,竟然有三把是德国原装。枪口上的膛线还是九成新的,看样子,压根儿没正经用过几回!

    正高兴间,却又听黑铁塔赵天龙大声提议,“战马一人一匹,长枪和长枪子弹都归你。短家伙和短家伙的子弹全归我,你看怎么样?!”

    “不行,不行!”张松龄笑着摇头。“我要那么多三八大盖儿没用!咱们还是无论长短,都对半儿平分好了!”

    “你这家伙!”没想到张松龄居然敢厚起脸皮跟自己讨价还价,赵天龙两眼中再度涌起一抹怒气“你要那么多盒子炮干什么?你又不在马背上讨生活!”

    “我原本就是两短一长。上次给小鬼子打仗时,丢了一把短的!”虽然接触时间没多长,张松龄却已经料定了赵天龙不是难缠的人,一边将武器和子弹往白马的背上挂,一边笑着补充,“如果回口里的话,带着长家伙,很难通过鬼子的关卡。倒是盒子炮,随便找个货车往里头一塞,就能把检查应付去!”

    “也是!”赵天龙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张松龄的说法,“那就再给你留一把短家伙,子弹对半儿。还有,大白马归你,雪青色的这匹留给我!”

    “长枪全给你,子弹对半儿!但是雪青马给我,白马给你!”张松龄摇摇头,翻身跳上雪青马的鞍子。

    换了新主人的战马不甘地发出几声嘶鸣,前窜后跳。张松龄单手狠扯缰绳,同时双腿用力夹紧马肚子。这是在北行路上,吴云起教给他的绝招。用来对付不听话的牲口非常有效。雪青马被勒得眼睛凸起,嘴角冒血。勉强又跳跃了几下,便停止了抗争,听天由命了。

    “你从哪学来的这一招?!”赵天龙从背后追上来,惊诧地追问。

    “跟一个路上结识的朋友学的。”张松龄对自己能如此顺利地驯服雪青马也觉得有些意外,想了想,顺嘴回答。

    “应该是个懂马的高手!”赵天龙一边策马向走,一边笑着点评。“不过你这徒弟不怎么样!你怎么不要白马,它可是比这匹雪青色的温顺多了!”

    “刚才跟几个伪军交手,我第一反应,就是打骑着白马的家伙!”张松龄笑着接口。“况且杀了朱二之后,小鬼子肯定发告示抓刺客。我骑一匹白马到处晃,不是嫌别人看不见自己么?!”

    “你可真不傻!”赵天龙又笑,信手从自己的马鞍子后扯下一个皮口袋,“喝酒么?马**酒!”

    “还行!”张松龄大仇得报,心里头痛快,笑着伸出一只手。

    赵天龙将手中皮口袋丢给他,再度从马鞍后解下另外一只,高高举起,“来,咱们两个先整一大口!”

    “好!”张松龄将皮口袋举起,在空中与赵天龙手中那一只碰了碰,然后冲着自己嘴里猛倒。

    马**酒远比粮食酒度数低,味道酸酸甜甜,非常适合周围的风景和张松龄此刻的心情,一口下肚,顿觉神清气爽。不用赵天龙接着劝,他便如饮甘露般喝了起来,转眼间,就将袋子里的马奶酒喝掉了一大半儿。

    “好汉子!”赵天龙没想到张松龄居然喝得如此爽快,心中对此人的好感大增。也学着对方的样子仰起头,鲸吞虹吸。

    张松龄本来已经打算停下来了,眼角的余光瞅见赵天龙喝酒的姿态。心中顿时被带起了几分豪气,张开嘴,将余下的酒水一吞而尽。

    短短几个呼吸之内,喝空了整整一袋子马奶酒。即便马奶酒度数再低,也烧得他浑身发烫。看到赵天龙又将探询的眼光看向自己,张松龄哈哈一笑,丢下空口袋,伸开左手,“还有么,再来!”

    “痛快!”赵天龙大声赞叹,再度丢过来一个装满马奶酒的皮口袋。张松龄解开袋子口的绳索,边走边喝,很快,就将第二袋酒又喝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酒量其实非常普通,仗着年青体力充沛,才不至于每回都露怯。然而今天的酒水实在喝得太多,太急,远超过了他的承受上限。因此只片刻功夫,肚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额头上也有黄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

    “还要么?”赵天龙却如同变戏法般,从马鞍后摸出了第三,第四个皮口袋。一手抓起一只,在张松龄眼前晃动。

    不知道是喝晕了头,还是事实如此,张松龄总觉得赵天龙的眼睛很古怪,僵硬,凌厉,即便脸上带着笑,也无法改变眼睛里的冷傲。

    这种古怪的眼神令张松龄很不舒服,尽管明知道自己未必喝得过对方,心中也涌起了争一争的念头,“既然有,干嘛不喝个痛快!”他醉醺醺地探出手去,身体在马背上前后乱晃。“在下张松龄,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你今天救了我两回,呕……”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四上)“在下赵天龙。最喜欢结交英雄好汉,今天救了张松龄两回,呕……”黑铁塔也弯下腰,学着张松龄的模样在马鞍上前后乱晃,一张脸上充满了促狭的笑容。

    张松龄原本就自觉受了歧视,此刻再见到赵天龙笑得如此古怪,争强好胜之心更炽,探身便去抢夺赵天龙手中皮口袋。赵天龙却不想真的把他灌趴下,赶紧将身体向马鞍另外一侧歪了歪,大声叫喊:“水,这两袋子是水。酒早已经被你给喝光了!”

    “那你刚才还问我要不要?!”张松龄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涅斜着醉眼大声抗议。

    “我只是想试试你的酒量深浅!”赵天龙将手中的牛皮袋子重新挂回马背,微笑着解释。

    张松龄越看,越觉得对方实在刻意捉弄自己。干脆不再说话,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埋头赶路。赵天龙却又笑呵呵地从背后追了上来,拱了下手,低声建议:“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去继续喝?但是这里不行,小鬼子的追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到!”

    “没那闲功夫!我得抓紧时间回关内去!”在酒精和恼怒的双重作用下,张松龄的行为远不及平时沉稳。侧头白了对方一眼,耸耸肩,将战马的速度又催快了数分。

    他胯下这匹雪青马是一等一的良驹,不一会儿,就跑出了二十余里。回头再看赵天龙,只见对方气定神闲地跨在黄骠马的背上,连三尺远的距离都没落下。

    张松龄不服,用靴子跟儿狠敲马镫。雪青马被逼得发出一声咆哮,四蹄张开,风驰电掣。黑铁塔赵天龙朝他的背影看了看,摇摇头,也轻轻夹了下黄骠马的肚子。

    聪明的黄骠马仿佛知道主人要干什么一般,优雅地迈开四条长腿,不疾不徐地跟在了雪青马之后半米距离。无论前者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再加大分毫。驮着枪支和弹药的大白马也不甘落后,嘶鸣一声,紧紧追上。与前两者跑了个马头衔马尾。

    三匹良驹撒开了欢,如三头起伏于万顷碧波间的蛟龙。身边小风轻吹,头顶蓝天如盖。跨坐于龙背之上,豪情陡然而生。跑着跑着,黑铁塔便又扯开嗓子唱起了无字长调,“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

    “嗨依也也赫依也也也,哎依也也依哟欧欧乌欧欧吼嘿依也也赫依哟……”张松龄也不甘寂寞,张开嘴巴,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声音脱口而出。

    一曲长歌吼罢,他肚子里的烦恶感觉尽散。只觉得放眼天下,无处不能去得。再回头看看陶醉于无边草色当中的黑铁塔,也觉得对方的目光和笑容都不象先前那样很令人反感了。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愣,暗道:“我今天是怎么回事?他分明两次救了我,我怎么一点都不感激他。反而巴不得早点儿将他甩开?!”

    答案其实清晰可见,他自己嫉妒病发作了而已!自从与雪花社众人被打散之后,无论是在铁血联庄会也好,二十六路军特务团也罢,他都被大伙当成了宝贝般捧着。特别是在孟小雨家养伤那半年里,更是意气指使,说一不二。然而自打与赵天龙相遇,便连连遭受挫折。非但枪法不如对方,骑术不如对方,甚至连酒量,都照着对方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我可真够无聊的!发现了问题所在,张松龄缓缓地放慢了马速。刚想找个说辞跟赵天龙缓和一下关系,却又被对方抢了先,“已经跑出五六十里了,咱们得让牲口歇一歇。否则,照这样跑上一下午,再好的牲口也得给跑废了!”

    “好!”张松龄心里头此刻已经没有了跟对方一较长短的意思,停住战马,飞身跳下。

    “拉着它慢慢走,不要立即停下来。等身上的汗落了,再给它喂点儿盐水!”赵天龙也飞身下马,一边拉着坐骑向前缓步走,一边出言指点。

    张松龄知道自己在摆弄牲口方面是个门外汉,也不逞强。学着赵天龙的样子,照方抓药。二人拉着马在草原上走了一会儿,赵天龙看了一眼张松龄,又开口问道:“你非常急着回口里去么?还是在口外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来口外,就是为了追杀朱成壁!”张松龄摇摇头,笑着回应,“没其他事情要办了。刚才跟你讨价还价分枪,都是玩笑话。我只要四个盒子炮的弹夹,其他的都归你!”

    “我也要不了那么多!”赵天龙咧嘴而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刚才也是跟你逗着玩。嘿嘿,我发现跟你讨价还价,特别有意思!”

    “你这该死的家伙!”张松龄笑骂,骂过之后,看对方却愈发地顺眼,“要不了你就想办法卖掉吧!这年头兵荒马乱,不愁找不到买家!”

    “我原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赵天龙笑着点头,“不瞒你说,老哥我最近手头紧得狠!”

    “如果急需用钱的话,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些!”张松龄终于也找到一个可以还对方人情的机会,连忙取下一直斜背在肩膀上的褡裢,随便用手分了分,将里边的银元分了一大半儿给赵天龙。

    “那可不行!”赵天龙立刻跳开半步,比对着枪口还要紧张,“兄弟你回关内的路远着呢,道上还得打点关口上的那些狗腿子。不像我,总是在附近跑,除了买酒之外,基本用不到这东西!”

    “你救了我两…..”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赵天龙眉头一竖,怒目圆睁,“老子出手帮你,是觉得你值得老子出手。用这几块袁大头就雇了老子,你也不提着猪头肉到处打听打听,老子出手到底值什么价?!”

    “赵大哥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松龄赶紧陪着笑脸解释。好话说了一大堆,却始终无法让赵天龙接受自己的馈赠。倒是双方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推一让之间,愈发拉得近了。

    “你说以前当过兵?!”为了早些结束关于银元的争执,赵天龙主动转移话题。

    “当过,二十六路军你听说过么?我在二十六路军特务团里边当连副!”张松龄点点头,如实回应。

    赵天龙脸上涌起一抹迷茫,显然不明白二十六路军是什么概念。但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想了想,又继续追问,“那你怎么跑到我们这儿来了?就为追杀汉奸县长?他怎么得罪了你?!”

    “这个,说起来可就长了!”张松龄想了想,尽量简洁地将二十六路军在娘子关的战斗经过和追杀汉奸朱二的理由向赵天龙描述了一遍。本着为尊者讳的原则,他刻意略掉了娘子关战役当中指挥者的无能,把战役失败的原因归咎在了小鬼子武器精良上。而随后的抛弃伤员撤退,也以一句“不得已”匆匆带过。

    “什么他娘的不得已,分明是没把你们这些小兵蛋子当人!”赵天龙却听得义愤填膺,瞪着一双颇为古怪的眼睛破口大骂。“我看兄弟你还是别回去算了。即便回去,也保证不了下次不被再拿去当炮灰。还不如跟我两个搭伙,在这里自由自在!”

    “长官们一直拿我当种子培养!”张松龄咧了下嘴,笑容里露出了几分苦涩。他心里头,又何尝不对国民政府的上层失望万分。可老苟长官说得好,“这世道,咱管不了别人,咱却能管好自己!”

    “那倒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天龙完全以江湖人的眼光来看待张松龄对二十六路的感情,倒也严丝合缝。“既然你非回去不可,我也不能拦你。但你不能直接原路往回返。姓朱的被你给一枪崩掉了,小鬼子即便为了做样子给其他汉奸看,也得满世界通缉你。估计用不了明天早上,你的头像已经挂到各个关卡上了!”

    “赵大哥说得是!”张松龄是个聪明人,有些问题一点就透。“我准备向西走,横穿草原,去傅作义将军那边。然后再从他的地盘绕路回去!”

    “傅作义,就是前年在百灵庙砍得李守信大败而逃的那个?!”赵天龙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暗淡,“恐怕不容易。路太远,你身上那点儿钱根本不够花!况且他那边,一直是鬼子防范的重点!”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张松龄脸上点点头,却不准备就此放弃,“我这么大个活人,总不会饿死在半路上!”

    “那是,你有枪有马,大不了跟我一样去做没本买卖!”赵天龙大笑,目光从头到脚重新将张松龄上下打量。“不过我看你这模样,未必吃得了马贼这碗饭!算了,我帮你再想一个办法,保准让你能顺利回关内!”

    “什么办法?”张松龄喜出望外,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办法就是……”赵天龙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咱们哥俩儿合伙儿,干几票大的。让小鬼子巴不得你早日离开这儿!乖乖给你让开南边的道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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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介绍:
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无论是非对错,都已经成为历史,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 所有生活在过去的人,无论贤愚不肖,都已经成为逝者,不必涂抹,也无法涂抹。 历史只是过去留下来的记录,无论后人喜欢与否,都将存在。正如白垩纪的化石,经历数十万年光阴变换,依旧鲜活如生。 谨以本书献给那些曾经为了中华民族不被奴役而战斗过的人,无分信仰。烽烟尽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烽烟尽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烽烟尽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