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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全文阅读

作者:莞尔wr     长嫡txt下载     长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一章 收拾

    容妃听黎媪如此一说,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又笑了起来,直笑得眼泪往下流:

    “逃?天下之大,我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黎媪怕也是慌了手脚,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皇上的性格,你还不清楚么?此时无人前来承香殿,不是因为他忘了,怕是他压根儿就没将我放进心中,或是……”她说到此处,握紧了拳头:“他想将我留给秦王处置,以泄他心头之恨的。”

    容妃说完这话,黎媪脸又更白了。

    “皇上,皇上……”

    她嘴里唤了两声,唤到后来,声音便小了,心中五味杂澄,什么感受都有。

    从当年与嘉安帝相见,到她后来入宫,得宠多年,为嘉安帝生过一儿两女。

    容妃还曾以为,无论如何,皇帝心中多少还是有她的。

    哪怕她一开始就隐隐察觉得出来不对劲儿了。

    她并不傻,当初皇帝收纳了容三娘之时,容妃还没有那样怀疑,可直到容涂英献郑国夫人从此平步青云,她就猜到些许皇帝心中的打算了。

    可那时她就是知道又如何?

    皇权与世族不两立,争的都是对局势的把控,就算容家安份守己,也是提心吊胆的,时时防着皇帝会冲容家的人下手。

    若是这样,还不如趁此机会一博。

    既然当时的嘉安帝愿意给容家一个机会,若她赢了呢?

    那时她就是太后,可以如汉时的吕后,容家便如当年的吕家,一跃能成为比肩四姓的世族。

    皇帝有私心,未必她就没有。

    只是她认为在私心之外,嘉安帝多少会对她有几分真情实意在。

    哪知事到如今,容涂英死了,容氏族人被抓,燕玮遭郭翰割喉,废燕信的旨意也下了,唯独嘉安帝没有动她。

    而没有动她的原因,不是因为怜惜,极有可能是想要将她留给燕追处置。

    容妃想到此处,忆及自己这一大半生,便如做梦似的。

    天亮之时,一队队骁骑替代原本在城中巡逻的金吾卫,城门亦是被燕追的人把握。

    嘉安帝的尸身暂停含风殿内,燕追已经入主宣徽殿,行君王之职了。

    此次容涂英谋逆一事中,该入罪的人,昨夜之时嘉安帝便已经下过旨了。

    今日燕追再召集朝臣议事,大臣之中,容氏一干党羽以苏颖、高辅阳等人为首的,全族俱被抓捕入狱,并诛连九族。

    只是燕追新帝上位,故得先施以仁政,以显皇帝宽容。

    所以此次事件之中,除容氏一族受连累极广,当初容家的门客、旧部,昔日容涂英所收纳的得意门生与其有过来往的朝臣遭到连累之外,苏颖、高辅阳、郭世伦、段正瑀等人因是从犯的缘故,便格外开恩一些,只诛其三族。

    姚释此时已经入阁,燕追的脸上看不出早晨与他说话时的丝毫不快,姚释便知燕追心中已经想通了。

    他能想得通透便是最好的,有勇有谋,心思虽深,但却心胸宽阔,事过之后仍能知人善用。

    光是这一点,便已经有明君之质了。

    “皇上既欲削减苏颖等人罪孽,不如将《大唐律令》稍加更改。”姚释恭敬道,“自战国秦惠王以谋谋罪杀商鞅,使其受车裂之刑,又灭商君一族,自西汉时期,张家山曾出竹简之中,《二年律令.贼律》有云,谋反者,皆腰斩。其父母、妻儿、同产,无少长,皆弃于市中。而至后来,则分罪行而绞,若有言语冒犯宗庙园陵,此乃大逆无道,则父母妻儿即斩,以绝恶迹。”

    自古以来,谋反罪全家无论老少男女皆遭株连。

    “皇上仁心,欲修改律法,此乃好事。”大唐律令亦是延续前朝旧制,可此时燕追登基,大赦天下,有意修改律令,“将来天下百姓,亦会牢记您的宽容。”

    “此次犯事者中,苏颖、高辅阳等人虽乃从犯,不过稚子何其无辜,谋反之事与稚子并不相干。我今日新得昭儿,这个儿子来之不易,我也想为他积攒福泽,盼他将来平安顺遂。”

    燕追理了理袖口,叹了口气。

    杜玄臻几人听到此处,都应道:

    “皇上仁慈。”

    燕追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他若仁慈,也走不到如今这一地步,稍有心慈手软都是办不到的。

    只是此时朝臣夸赞,他也就点了点头。

    朝中李辅林见燕追主动开口提及昔日乱党之事,想也想也道:

    “皇上爱发至仁,既如此,臣认为,稚子无辜,但至亲兄弟,若已分家,亦该少受罪孽,不该处以极刑。”

    陈敬玄也道:

    “兄弟不如父子亲密,今有高官重爵,唯荫子孙罢了,兄弟不沾其光,又岂有不受荫而遭牵连的说法呢?”

    如今成王败寇,昔日仇怨对手,如今只是阶下囚,原本有的敌视与怨恨,此时在陈敬玄等人胜券在握之后,便淡了许多。

    商议一番之后,暂定此次大赦天下,谋反的朝臣之中,除容家之外,其余朝臣,诛其三族。

    世族之内,父子十六以上皆处以极刑,家产田地皆缴并入官中。

    嫡系之内,男年八十以上,妇人六十之上,且有废疾者,免于死刑,处以流刑。

    苏颖等主犯父子妻女皆处极刑,下人之中,知情者亦处极刑,不知情则再次分配发卖。

    此次容涂英反叛,牵连之广,倒下的世族之多,难以计数。

    长公主已经跪在宫门前一夜时间了,她年岁已高,原本身体就有病,早就已经撑不住了,彭氏掐了她好几回人中,她全凭一股意志力在坚持着。

    宫中嘉安帝逝世之后钟声响起时,长公主的眼中闪过几分绝望之色:

    “完了……”

    她不止是在说儿子薛晋荣的性命,指的还有定国公府的生存与否。

    彭氏哭得眼睛通红,昨夜里得知容涂英事败奔逃,薛晋荣被刘政知令人拿住之后,她的眼泪就没有止住过。

    “您一定要救救公爷,您一定要救他一命。”

    彭氏膝盖跪得都失去了知觉,可是此时的她却不敢动。

第六百零二章 哀求

    彭氏的丈夫性命极有可能不保,参与了这样的大事,不止是薛晋荣一个人难以逃脱,府中大大小小,她的儿子、女儿们,怕是都要受其牵连的。

    想到此处,彭氏眼泪越发流得急了。

    长公主嘴唇哆嗦,咳了两声:

    “你以为我不知晓?只是皇上已逝,秦王性情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就是嘉安帝在世时,长公主都不确定薛晋荣犯了这样的事儿,嘉安帝会不会饶了这个侄子一命。

    当年姐弟感情不过如此,更别提如今侄子登位了。

    想到此处,长公主心中又恨又痛:

    “母亲临终之时,也不肯将玉蝉送我保命,如今晋荣又……”

    她已经一把年纪,却偏偏还要为了儿孙及定国公府前程,跪在这宫门之前,一宿过去,却连见她的人都没有。

    秦王府里,傅明华再睡了一阵,醒来时精神才好得多了。

    宫里已经派了人来接她入宫,备好了马车,她被人扶着上了车向宫中驶去,这一趟进宫里,与以往任何一回都有所不同。

    碧蓝等人抬头挺胸,从没有觉得如此意气风发过。

    当日的傅明华曾在长乐侯府里那般不受人看重,谁会想到,当年那个曾被白氏打压,数次险些被傅侯爷算计,被谢氏所抛弃的长乐侯府长嫡女,到如今会成为入住这大唐宫殿的女主人呢?

    马车向丹凤门前驶去。

    傅明华曾数次入宫,自嫁燕追以来,入宫的时间更是数不清了,可是走丹凤门还是第一次。

    她倚在榻上,以薄褥盖着身体,厚重的帘子卷了起来,只余薄纱遮挡着风。

    车外碧蓝‘咦’了一声,下一刻碧蓝靠近了车厢,小声的就道:

    “娘娘,定国公府的人在。”

    长公主还跪在宫门之前,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不吃不喝,等着燕追的接见。

    马车朝这边驶来时,彭氏艰难的转了转眼珠,转头看了一眼,在这样的时刻,有资格坐马车入宫,且又自丹凤门而入,哪怕马车外表并不起眼,她依旧是想起了一个人来。

    彭氏眼睛一亮,强忍了心中的欢喜,转头轻轻扯了长公主的衣袖:

    “母亲。”

    她嘴角动了动,长公主此时脸色煞白,汗如雨浆直下。

    虽说此时正值六月,可昨夜下过一场雨,天明之后形成雾气。

    今日的宫门前白玉铺就的台阶不知为何,十分阴寒,冻得人直抖。

    长公主跪了这样长时间,早就已经熬不住了,彭氏开始唤她时,她并没有听清,还是后来回彭氏又扯了扯她衣袖,才使她忍了心慌,吃力的转过头。

    “秦王妃……”

    彭氏小声的道,提起傅明华时,一旁阴丽芝眼中露出复杂之色。

    如今的傅明华,恐怕再过不久,便已经不再只是秦王妃了,燕追已经入主中宫,她是正妃,向来得宠,又无过错,如今还生了嫡子,入主中宫,补全大唐二十来年後宫之中没有皇后的情况是指日可待的。

    可是阴丽芝却想起了当初,她第一眼见傅明华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不论表现得多亲和,与傅明华多要好,可始终心里是有些傲气的。

    她出身四姓,又是阴氏得宠的女儿,傅明华那时不过是长乐侯府不受宠的长女罢了。

    后来她嫁的是世袭罔替的定国公府世子,傅明华母亲‘去世’之后,年十四了还没有定下亲事,长乐侯府的人待她可有可无。

    那会儿的阴丽芝又怎么能料到现在,昔日闺中旧友,一个坐着被迎入宫中,一个跪在地上,等着燕追的接见呢?

    阴丽芝咬了咬嘴唇,脸色更白了。

    “去求了她,皇上定是会见咱们的。”

    彭氏眼含泪花,细声细气的与长公主说道:

    “母亲……”

    长公主狠狠咬了口舌尖,一面令人将自己扶了起来,颤巍巍的向傅明华的马车迎了过去。

    她在担忧着傅明华会不会不肯见她时,傅明华在车内听到了碧蓝所说的话,便吩咐着让马车进宫的速度缓缓慢下来了。

    “娘娘。”

    长公主挣扎着摆开了下人的搀扶,亲自整了衣冠,要向傅明华行礼。

    如今燕追才将理国事,尚未登基,傅明华也未封后,长公主却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唤她小名了,强忍了昏眩将礼一全,车内傅明华就已经猜出定国公府的意图了。

    这样的时候,无论早前定国公府如何风光,此时沾上了谋逆之名,人人却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

    也只有傅明华还敢停下车来,与她说上两句话了。

    因才刚生产过,外间风又大,傅明华并没有出马车,她只是倚在了车上,伸手牵了牵褥子,含着笑意道:

    “姑母怎么一大早的,就在此地呢?”

    “娘娘,我想见皇上一面。”

    长公主掏了帕子,压了压眼角,身体摇摇欲坠,一夜之间老了不少:

    “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听信奸人谣言,遭人利用,干了糊涂的事儿,我只是想见皇上一面,请求皇上严罚他,使我心中好受些罢了。”

    她哭得伤心,定国公府如今就像一叶处于狂风暴雨中的小舟,稍有不慎,便会浪打舟破,人也难以保全了。

    傅明华听着这话,却是淡淡一笑,拈了拈衣角。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定国公府深受隆恩,当年太祖将您下嫁,便是惦记着老国公爷当年的英勇。”

    既受封世袭罔替,薛博又娶仙容长公主,如今的国公爷薛晋荣更任的是左领军卫大将军一职,官至三品,薛氏一门,简直风光一时无两,大唐之中,也少有与其隆恩相较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薛家不思韬光养晦,反倒贪恋着权势不放。

    当初她曾劝过阴丽芝,若那时的薛晋荣急流勇退,知道保爵位丢权势,又哪有如今的杀头之祸?

    还连累母亲妻儿,来这宫门前跪求?

    鱼与熊掌难以兼得,就是贵为天子的皇帝,尚且不能事事如意,又更何况他一个薛家呢?

    傅明华将这话一说出口,长公主便心中一沉,又哭道:

    “我知道错了,养儿不教,我也有错,还烦请娘娘,看在当日丹阳与您私交极好,宝儿又与您乃是旧友亲属,救救定国公府满门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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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

第六百零三章 旧情

    长公主大声的哭声,突然朝马车冲了过来,碧蓝等人吓了一跳,连忙来拦她:

    “公主,娘娘昨夜才将生产,经受不得……”

    “娘娘,求您救命,”长公主倒在碧蓝怀中,手伸向马车伸去:“求您……”

    车里傅明华低低的叹了口气。

    那叹气声透过车帘,传进长公主的耳朵里时,她眼中的光彩顿时便暗淡了下去。

    “定国公府,上下百来余人,娘娘……”

    早年老定国公薛邵成婚不算晚,开枝散叶之后,薛博娶仙容长公主,虽说此后未再纳妾,但是其兄弟却是娶妻纳妾生子,三代繁衍下来,定国公府已经不少人了。

    若换了旁人,年纪不大,被长公主这样一哀求,哪怕心中不软,也该抹不开面子了。

    可是傅明华却静静听长公主说完,应了一声:

    “姑母应该知道,当初定国公做下这样的决定时,便该早想到这百来余人性命的。”

    长公主咬了咬牙,挣扎着想往地上跪:

    “当年,老国公爷在世时,曾在江丘一役中,救过太祖一命,却险些连命也没了。太祖曾说,当年若没有薛国公,便没有当年的他,没有后来的皇上,更不要说……”

    傅明华在马车里,安静的听着长公主提及陈年旧事发,嘴角边笑意不由更深了。

    她伸手把玩着当日太后留给她的玉蝉,这玉蝉被她摸得多了,越发油润通透,更显灵气十足。

    那白嫩如削葱根的手指抚在那玉蝉身上,竟分不清蝉更白,还是她手指更美了。

    长公主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当年薛邵立下的功劳,定国公府的人都围了过来,跪在地上无声的哀求。

    送她入宫的骁骑军大将军朱宜春看到这样的情景,皱了皱眉,打马上前,碧蓝靠近马车,小声的问:

    “娘娘,可要让朱将军,将她们都暂时请离呢?”

    “不用。”

    傅明华细声细气的道,她低头看了一眼这手中的玉蝉,脑海中忆及床榻之前,与她说起‘当年的郑府’的早逝太后,眼眶湿了湿:

    “姑母如此,不就是想拖延时间,使皇上知晓么?”

    她对于人心把握极准,一眼便看穿长公主拦她诉苦的举动,并不是真正在求她,而是在透过她,将这些话说给燕追听的。

    傅明华可以将长公主驱离,可以不管定国公府上下百余人的死活。

    可是她想起了太后,当初那位临终之时,仍在为她打算,使嘉安帝最终在被容涂英围城那日,将她送离洛阳之中。

    这只她手中把玩的玉蝉,太后连女儿都未送,却送到了她的手中。

    无论如何,这份恩情她是应该还的。

    她不喜人家欠她,但也同样不亏欠人,太后生两子一女,嘉安帝已去,如今在世不过一子一女罢了。

    长公主既然有心,她便如其所愿,给长公主一个说话的机会。

    只是燕追乃是帝王,饶与不饶,哪是长公主提及当年的旧事便能轻易打动的。

    长公主嫁入臣子家太久,享着荣华富贵,怕是早忘了,帝王心黑而手辣。

    无毒不丈夫,能登上帝位,笑到最后,都非等闲之辈。

    尤其是像燕追这样意志刚强异常的人,又哪会受她三言两语所左右。

    她听了半晌,长公主仍在诉说,傅明华估算着时间,开口道:

    “姑母提得最多,是当年老国公立下的汗马功劳。”

    长公主话被她打断,只是哭道:

    “当年的太祖对薛家何其厚待,为何如今才短短几十年,皇上便连见也不愿见我一面?”

    “您也知当年太祖对薛家十分亲厚,定国公府便该知感恩,慎言行,要与勋、爵、显、贵做表率。”

    傅明华以指尖捻了捻玉蝉,倚在榻间,神色淡淡:

    “当年定国公府这块招牌,是老定国公拼了命不要,一把汗一把血所打出来,后人该备思感恩,时常谨记这‘定’国公府之称是如何而来。”

    车外长公主皱了皱眉,没想到傅明华会说出这番话来。

    她语气不疾不徐,轻柔如春风拂面,语调缓和,听进人耳中实在是十分舒服。

    不过话中所说的内容,却又使长公主颇为不快。

    傅明华一个晚辈,却将自己一个长辈当成孩子似的来训斥,让长公主心里生出几分怨恨来。

    “娘娘教训得是。”

    长公主忍了心中感受,恭顺的道:

    “将来必定严加教养子孙,只盼皇上见我一面。”

    她靠着碧蓝,眼泪迷蒙:

    “求娘娘看在定国公府薛家百余人口性命之上,帮帮我吧。”

    长公主说完,颤巍巍就要下跪。

    傅明华隔着马车,望着长公主看。

    她年事已高,穿了一身厚重的青色翟服,跪了一晚,脸色已经份外难看。

    额间冷汗涔涔,汗水汇成溪流,在脸上纵横交错。

    长公主的样貌与逝世的郑太后并不怎么相像,兴许是女肖父的缘故。

    车里没了声响,长公主咬了咬牙:

    “求娘娘看在太后的份上,看在我母亲尸骨未寒的份上。”

    傅明华听了这话,低头看了一眼指尖上的玉蝉。

    车厢外碧蓝等人脸色有些难看,见傅明华久久不出声,只当傅明华是有些为难,不由对定国公府的人拦车之举有些不喜:

    “娘娘昨夜才将生产,身体疲乏,有事您晚些再说吧。”

    长公主一听这话,正要出声,傅明华开了口:

    “姑母回去吧,皇上始终是会顾念亲情的。”

    长公主听她如此一说,牙便咬紧了。

    这样的话相当于没有说一般,若燕追当真顾念亲情,又何至于会至今仍不见她?

    “娘娘,娘娘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么?”长公主捉着碧蓝,向马车里喊。

    那头孙固却匆匆而来,见到丹凤门前情景,远远的就擦了把汗。

    燕追久不见傅明华入宫,派了孙固来瞧情况,孙固一眼看到这样的情景,忙就上前,一下便被定国公府的人缠住了。

    如今燕追入主宫中,他身边之前少有亲信内侍使唤,如今用的都是嘉安帝的旧人。

    定国公府的人见长公主缠住了傅明华,其余人便将孙固缠住。

第六百零五章 难忘

    这头傅明华见长公主纠缠不休,平静道:

    “长公主年事已高,怎么还任由她老人家跪在此处忍饥挨饿?”

    她又让人送了哭喊不休的长公主回去,打发了一群纠缠的人后,孙固才满头大汗的跟了上来。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方儿,摆脱了彭氏等人的蛮缠,此时提着衣摆上前就道:

    “皇上一早让人先收拾了观风殿,您先暂且在此歇息片刻。”

    傅明华点了点头,任由薛嬷嬷将她扶了下来。

    想了想,又问道:“皇后娘娘此时在何处?”

    孙固听她问起这话,自然明白她话中所问的‘皇后娘娘’定是指昨夜刚去的崔贵妃了,便恭敬道:

    “暂放蓬莱阁里。”

    “我想去看看。”

    傅明华抿了抿唇,薛嬷嬷等人原本想劝她歇息一阵,但见她这模样,便也不好再将话说出口了。

    孙固听她如此一说,自然也知道傅明华才将生产,她自嫁入皇室以来,备受贵妃、秦王爱护。

    如今秦王已在柩前登基,傅明华被册封只是迟早的事罢了,因此他斗胆道:

    “如此便让奴令人备下小辇,送您过去。”

    碧蓝一听这话,看了傅明华一眼。

    傅明华也不逞强,点头应了一声。

    越是临近蓬莱阁,傅明华便越觉感叹。

    往常知晓她要来,崔贵妃每回都令静姑早早在外等候,若静姑有事要忙,便使身边亲近的大宫人清容或是杨复珍来迎她。

    可到如今,才没多少时间光景,便物是人非了。

    傅明华到了蓬莱阁,便下辇步行,外间有宫人守门,孙固上前说了两句,回来便道:

    “娘娘,皇上此时也在。”

    燕追也在蓬莱阁中,听说傅明华过来了,已经大步出来。

    孙固还在笑着向傅明华回话,她却已经抬起了头,远远就看到蓬莱阁游廊之中,燕追朝这边走来,脚步迈得很快。

    他皱着眉,唇上下巴处都冒了些青影出来。

    一连几日未曾歇息好,接下来的时间还要忙着操持父母身后大事,可想而知也是不能歇息的。

    傅明华有些心疼,他一来看到傅明华,冷冷目光就落到一旁碧蓝身上。

    碧蓝等人被他瞧得有些害怕,傅明华向他伸出手来,他顺势握住,牵了她上台阶:

    “被定国公府的人拦住了?”

    傅明华听着这话,仰头就看了他一眼。

    他提的是定国公府,而非仙容长公主,这句话中透出了某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她点了点头,看他眉眼中一闪而过的森然,随即燕追不再提起定国公府的人,反倒问:

    “怎么过来了?”

    他放缓了音调,只是语气里还压抑着不赞同,皱了眉看她,一面还伸手为她理了理斗蓬。

    傅明华手掌被他握得很紧,听出他语中的责备,安抚似的冲他笑道:

    “就是想过来看看。”她说到此处,笑容淡了些,眼神也有些黯淡:

    “在此之前,母亲因为我而身受风寒。”因为她怀着身孕的缘故,月份又大,崔贵妃担忧过了病气给她,一直不允她入宫探视。

    导致后来崔贵妃走后,她连崔贵妃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更何况崔贵妃之死,多少与她也有些关系的,她又怎么能不来看看?

    燕追看她虽是微笑着,只是眼中氲氤着雾气。

    他便想起了凌晨入宫之时,姚释与他说过的话。

    昨日姚释隐瞒他傅明华有难,他问责姚释之时,姚释曾说,王妃是个聪明人。

    有些事情,她不说不提,只是装在心里。

    崔贵妃之死,对于她来说,怕是伤害不在自己之下。

    她进了宫里,却急匆匆的赶来,燕追停住了脚步,看她低垂着眼睑,泪珠在睫毛间若隐若现,他一手握着傅明华的手,一手拇指去揩她眼角的湿意,有些无奈:

    “别哭。”

    他的动作温柔,只是指尖上一层厚厚的茧,傅明华感觉到了,便转了眼去看。

    那手掌之上大大小小布满了厚茧与水泡,有些破了皮,看上去极其凄惨。

    她吃了一惊,忙就拉了他另一只手看,先前只觉得他手掌硌人,却没想到他掌心里情况这样严重。

    燕追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开口道:

    “往后再与你细说,如今母亲暂时安置在蓬莱阁,静姑说,她最遗憾就是未见到你,未见到昭儿。”

    一句话说得傅明华又深呼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他步入阁中。

    诺大的蓬莱阁中服侍的宫人、内侍仍在,可不知是不是住在这里的女主人已故,宫中显得十分清冷。

    “当年我与母亲进宫,是静姑来接我,还未进殿,便见着三郎了。”

    傅明华看着池中开得无精打彩的荷莲,眼眶发热。

    崔贵妃的离去,是夫妻心中共同的伤口,从没有一刻傅明华觉得两人这样不能分开过。

    她需要燕追安慰她,崔贵妃之死,或多或少与她脱不了干系。

    而燕追同样需要她的抚慰,他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至亲,剩下的仅得她罢了。

    “静姑还曾说,这蓬莱阁里,六七月的荷花开得最好。”花开池铺得一池一池的,可这会儿傅明华看着那满池荷莲,想起了崔贵妃常年冰冷的双手,无论怎么捂也难以暖和的双足。

    燕追转头吩咐碧蓝:

    “取厚些的斗蓬来,这里湿气重。”

    碧蓝应了一声,转头飞快的跑开。

    两人牵了手,傅明华靠在廊边没有再动。

    崔贵妃停放在主殿之中,只是傅明华才刚生产,身上没有干净,不宜进殿中。

    不多时殿里有人跌跌撞撞的出来,傅明华看了一眼,险些没将眼前的静姑认出。

    静姑年事已高,与崔贵妃一道从青河出来的,虽说是个下人,但规矩礼仪却如刻入了她骨子中。

    可此时的静姑眼睛红肿,额角高高坟起,似是被磕破了头。

    她被两个宫人扶持着,一手中还握着一把玉篦子,在看到傅明华时,静姑眼睛更红,挣脱了宫人的搀扶,摇摇晃晃向傅明华走来。

    燕追牙齿重重一咬,静姑还未走到傅明华面前,便已经跪了下去,含泪道:

    “您来了,娘娘,娘娘一直念叨着您,若娘娘神魂犹在,也定会欢喜的。”

第六百零六章 运筹

    傅明华听了这话,忍了眼眶的烫灼去伸手扶静姑,又问:

    “母亲临去之时,可有什么话交待的?”

    静姑擦着眼泪,抽抽噎噎的回:“当初……”

    她看了燕追一眼,显然有些话不愿意当着燕追的面说。

    当初崔贵妃打的主意,确实是对不住傅明华的,可如今她人都死了,就是有再多的错处,她也尽力在弥补。

    她定不希望在她去后,静姑在她儿子面前,提及她心中最担忧的事的。

    傅明华轻轻推了燕追一把,仰头看他:

    “三郎……”

    燕追替她理了理系着的斗蓬丝带,“我先进殿中瞧瞧母亲。”

    傅明华点了点头。

    他人已经走了,静姑才跪在地上,挪了两步,任由傅明华如何扶她,却是不肯起身的:

    “当初,您年幼之时,娘娘曾说有一桩事,对您不住。”

    静姑提起此事,傅明华便猜测崔贵妃说的‘一桩事’是哪桩了。

    她嘴唇动了动,静姑不等她开口,接着便道:

    “当日娘娘受容妃挑拨,得知容家与傅侯爷有过往来,担忧您遭容妃利用,而使长乐侯府世子夫人最终自尽,使您自此之后,在长乐侯府中步步艰辛,年纪小小,却落得那样境地之中。”

    静姑擦了一把眼泪,“娘娘说,此乃她的过错。”

    她想起崔贵妃临终之时,所说的:“元娘当初那样艰难,全因我一念之差之故,她越聪慧,我就越难受。”

    静姑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此事之后,一直便是娘娘的心结,说您没有母亲,全因她之故。现如今,正该一报还一报,以赎当初罪孽的。”她牵了袖子擦眼,傅明华听着这些,却身体直抖。

    “临去之时,她虽未说,但奴婢知道,她心中是有两件憾事的。”

    静姑流了一阵眼泪,显得平静了许多:

    “一是未见皇长子之面,她盼了那样久,却等不及见孙子一面,便匆匆去了。”静姑提及燕昭,又哽咽了一声:

    “二是遗憾,她当日因为心中装了事,见您之时,始终没有问上一句,您原谅了她了没有。”

    崔贵妃是抱着遗憾去的。

    傅明华软软坐在长椅上,别过身去流泪珠。

    她凡事爱装心头,崔贵妃从不与她提及此事,她自然也是不说。

    其实她的心中,自记事时,便时时梦着‘谢氏’死的那一幕,早就料到那样的结果了。

    可是崔贵妃却因此而耿耿于怀,甚至后来她嫁给燕追,两人越亲密,崔贵妃心中便越受煎熬。

    她对于谢氏的决择,早就已经看得淡薄,可是始终看不淡的,只有崔贵妃罢了。

    傅明华眼眶酸涩难忍,捏了帕子掩了口鼻,闭着眼睛,泪水却从眼中沁出:

    “原谅的,我早就原谅她了。”

    静姑嚎啕大哭,拼命的叩头:

    “娘娘,娘娘,您听到了没有,若您魂灵有知,便该安息了,娘娘……”

    她又抱了傅明华的腿哭,想起崔贵妃临死之前心心念念的事,静姑哭得越发大声了。

    不远处廊边,燕追安静的站着,听着傅明华与静姑说的话,心中百感交集。

    从蓬莱阁回到观风殿里时,碧蓝有些心疼的打了温热的水,拧了帕子为傅明华擦脸和手:

    “定国公府的人仍在丹凤门前,皇上并没有召见她们。”

    可见之前长公主一番哭诉,用心已是付诸东流。

    傅明华神色恹恹,换过了衣裳才躺上榻。

    “不必多管,皇上心中有数。”

    今日燕追明知定国公府的人跪在宫门外,却只字不提,傅明华不相信他是因为嘉安帝驾崩而大受打击,忘了处置定国公府。

    自然也更谈不上因为长公主,而感到为难了。

    最大的可能,是燕追在将定国公府当作饵,想吊只鱼出来罢了。

    只是如今的定国公府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傅明华不用细想便能猜得出来。

    世子夫人阴丽芝出身淮南阴氏,但阴氏与容家有染,如今大难临头,将来必不容于燕追之手,他要除阴家,多的是方法,用不着此时吊着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若有明眼人,自然知道此时该怎么做。

    只可惜薛家之中,聪明的人太少,自作聪明的人又太多。

    这一关不太好熬过。

    傅明华问道:

    “昭儿呢?”

    她已经知道了嘉安帝赐名之事,碧蓝便答道:

    “先前在哺乳,紫亘已经过去盯着了。”

    碧蓝正问傅明华要不要将燕昭抱来,傅明华便摆了摆手,还没说话,外头就听到侍人向燕追行礼问安的声音,她原本躺下的身体刚要撑起来,燕追进来便道:

    “不要起身了。”

    她脸色发白,刚刚碧蓝才为她净过脸,但此时额角又见了汗迹。

    燕追上了床榻,碧蓝几人也不敢阻止,他坐了下来,伸手去摸她因汗而有些冰凉的脸: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只是有些乏力罢了。”她轻轻摇头,燕追便握了她的手捉在掌心中,牢牢捂住,目光绞在她脸上,有些担忧。

    今日是他最忙的时候,他过来也是抽空。

    “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看,傅明华疑惑睁了眼来看他,燕追微笑着,目光深邃:

    “如今再不怕我的,是不是只有你了?”

    一句话说得傅明华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她看着燕追脸上淡淡的微笑,隐约能懂他此时心中的感受。

    “这些日子以来,元娘怕是已经猜出我在哪了。”

    傅明华点了点头,被他握着的葇荑轻轻一动,燕追便将手松开了一些,她握了燕追的手摊开,上面仍带着累累伤痕,水泡都磨出血来了。

    知晓他当年在外征战,驱吐蕃、灭突厥时,也定是不好过,他身上还留着当初所受过的伤。

    可是这一刻看到他掌心磨得血肉模糊,她依旧是有些难受:

    “猜到你在禅定寺,只是没想到,三郎会以这样的方式混进去。”

    他与嘉安帝里应外合,一个坐镇洛阳运筹帷幄,一个在外备受挫磨,父子俩配合得当,才有后来将容氏一网打尽的结果,他与嘉安帝二人的谋略,缺一不可。

第六百零七章 帷幄

    燕追摸了摸傅明华长发,她望着燕追的脸发呆,他想起了府中的人与他说过的话。

    在姚释被容涂英设计捕捉之时,士气低迷,是她挺着肚子站出来,召集大臣,鼓舞士气。

    变相的算是将他与嘉安帝的计划推波助澜了一把。

    她如此聪慧,与他心意相通,感他所感,想他所想。

    为他生育儿子,在他伏在禅定寺时,仍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坚定的相信他。

    燕追握了她的手,看她白净的额不多时又沁出层层的汗珠,皱了眉,有些担忧:

    “是不是不舒服?”

    凌晨之时,屋里的血腥气十分浓郁,他看着下人将盆盆血水端出,此时想起,仍觉得触目惊心的。

    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姑母今日烦你了?”

    傅明华听了这话,就笑道:

    “她还烦不了我,为的是什么,你心中也有数。”

    定国公府薛晋荣已经被燕追下令捉拿进大理寺中了,此时掌管大理寺的是燕追心腹之一洪少添,他原是大理寺两位少卿其中之一,只是当初忠于燕追,如今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大理寺在他看管之下,被照看得极严,尤其是此次大理寺中关押的几乎都是此次容氏一族及其党羽,洪少添越发严谨,此时定国公府的人是与薛晋荣见不了面的,也难怪长公主要慌了。

    燕追看着她笑,觉得她说这话实在是可爱,也不出声,那目光看得傅明华脸颊晕红,问道: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的元娘好看,自然是要多看的。”燕追说了这话,傅明华脸上烟霞之色越重,好半晌才轻轻颔首,应了一声:

    “嗯。”

    她这反应又逗得燕追笑了一阵,两人才言归正传。

    “恐怕姑母得多烦恼一段时间了,我暂时不准备处置薛晋荣。”

    燕追提及定国公府,冷笑了一声。

    他的想法与傅明华也是不谋而合,“你想,收复南诏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燕追又心中叹息了一声她的聪慧与敏锐,握了她柔软的玉手,放到唇边轻轻的吮了一口:

    “我的元娘实在是独一无二的。”

    他动作温柔,下巴处冒出的胡渣阴影扎在她手背上,有些微的刺疼与轻痒,呼出的热气洒在她手背上,却又抬了眼望着她看,一双眉压在眼上,显得份外深邃而又专注。

    燕追确实是想收回南诏的。

    “定国公府里,自薛邵之后,便再无出众之辈了。”

    薛邵生薛博,薛博取长公主为妻,又生两子。

    长子薛晋荣继任国公之位,娶越王彭系之女为妻,生三子一女。

    薛邵的这些子孙之中,都没有显示什么惊才绝艳,倒是世子薛涛娶阴氏女为妻,只是如今的阴氏因为卷入容府谋反一事,如今怕是自身难保了,不值得燕追吊着定国公府,使长公主等人提心吊胆的。

    倒是薛氏后人之中,丹阳郡主嫁了一门好亲事。

    她嫁的恰巧就是武安公府周家,而周家世代镇守南诏。

    燕追这样的举动,是想将当年太祖放到武安公府的人手中的权限,名正言顺的收回来了。

    傅明华想到此处,偏了头望着燕追看。

    他还年轻,可是心思已经如此深沉了。

    嘉安帝当初将他教得很好,人人都在当他因为定国公府薛晋荣的事而恼怒,对长公主等人拒之宫门外,不肯听长公主的哀求时,他却已经想得更远,在想着要如何将太祖当年放出去的权势,一点一点的收回了。

    “南诏要收。”燕追看她含着笑意望着自己看,一双杏眼目光柔和,不免放轻了些声音,自己心中的打算也不瞒她:

    “此次凌宪造反一事,灭他之后除了可以杀鸡敬猴,最重要的,”他捏了捏傅明华手,“也是要趁机将权限收回的。”

    傅明华轻轻的应了一声:

    “南诏是大唐燕姓所有,不是武安公府周家的。”

    燕追眼里浮现出笑意来,心中更是爱她,恨不能脱了鞋爬上床与她搂到一起,哪怕就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大唐兵力向来分属各地,此次容涂英、凌宪谋反一事,你也瞧出了。”

    他的神情渐渐严厉了,沉声道:

    “周家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时间一长,容易养出另一个凌宪来。”

    哪怕周家忠君爱国,可是长时间呆在南诏不挪窝,容易使周家拥兵自重,时间一长,也易养出气候。

    大唐此时还建朝不足百年,兵强马壮,趁此时机收归南诏是最好的。

    当初太祖重赏有功之臣,封赏毫不吝啬,当年是大大安抚了人心,可同样也是留下了隐患的。

    “皇上在世时,对于这些事,心中也是担忧。”

    只是嘉安帝为了剿除洛阳之中这些盘根错节的世族,对外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只是将目光盯准容家,把清除各地王公勋爵掌权一事,留给了儿子来处理。

    “我只希望,将来把这江山交到昭儿手上时,他能够更轻松一些罢了。”

    以前没有儿子时,燕追只是野心勃勃想将权势收归自己之手,如今有了儿子,便更迫切希望能将这大唐江山理得更顺,将来使他路能更好走。

    他话里隐隐透出已经是将才刚出生的儿子当做继承人看待的心思,傅明华一手被他握着,一手去勾自己垂在胸前的一束长发到耳后:

    “三郎……”

    她才刚唤了一声,外间就有侍人道:

    “皇上,中书令、尚书令、门下令、同平章事……”那侍人一连念了好几位大臣的名:“求见。”

    燕追便将她手放进罗衾之中,为她掖了掖被子,叮嘱道:

    “你歇一阵。”

    傅明华便咽了之前原本要与他说的话,点了点头。

    燕追大步离去,她想起之前燕追说的话,却又有些睡不着。

    他信任她。

    所以早早就在她面前透出有意立两人长子为储君的意思,这种信任远比当初的他在两人婚前婚后曾许过的诺,诉过的情更重要。

    她脑海里浮现出两人之间点点滴滴,越发觉得心中甘甜如蜜。

    薛嬷嬷进来为她按摩身子时,傅明华还没睡着,她双颊绯红,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薛嬷嬷等人都上榻碰到她身体了,她才回过神来,似是吓了一跳。

第六百零八章 容妃

    傅明华向来少有失态的时候,她年少性情却贞静,举止进退有度,性情沉稳得就连江洲谢家里精心培育出来的谢殊宴与她相较,也欠缺她一些。

    此时薛嬷嬷碰着她身体了,却使她吓了一跳,这模样看得薛嬷嬷有些想笑,却又强忍了。

    “您刚生产,身子是吃了大亏的。”

    她以丝带束住了袖口,身后碧蓝等人还端着汤药。

    “这是祛淤止痛的,以全当归、川芎、桃仁、干姜等配以甘草,以黄酒煎煮。”余嬷嬷指了碧蓝等人端着的这冒着热气的碗,讲解道:

    “是为您下血的。”

    傅明华也略通医理,点了点头。

    谢氏出来的奴仆,调理人的身体方法极多。

    傅明华年纪不大,生产时吃的苦头并不多,发作至生产很顺利便生下了长子,身段儿也并未有多大变化,只是薛嬷嬷等人仍是备了膏药,放了外间幔子之后轻轻为她按摩肚腹。

    这法子确实有用,两日之后,傅明华便觉得身下淤血少了许多,人也爽利不少了。

    她身体才稍好一些,崔贵妃的身后事便不能再拖了。

    燕追前两日以避大行皇帝崩殂之日为名,为她偷得两日将养身体,直到她稍好一些,燕追才允朝中三品以上臣妇入宫哭丧。

    崔贵妃死前后被先帝册为后,丧事便与四夫人又不一样,再加上嘉安帝亦是同日驾崩,夫妻俩便越发忙碌了。

    进宫来哭临的夫人们各个心中都忐忑不安的,容氏一党尚未被处决,当日容涂英势大之时,不少人都牵连其中,如今容家一倒,洛阳里人人自危,哪怕燕追尚未清算,但不少人却都仍是提心吊胆。

    哭临三日终,燕追亲自送帝后灵柩入洛阳城外兴庆宫中安放,等到将来昭陵开启之时,再一并移入昭陵之中。

    而办完了丧事,燕追登基大典则定在了两个月之后。

    与此同时,当初在得知赵国太夫人死讯之后,便在傅明华的示意下赶往江洲的徐子升也回了洛阳。

    他带来了江洲大批学子联名上书,要求新帝处死容氏一族。

    容涂英当年献妻女以换功名地位,此举使得不少读书人对他都十分鄙夷,他得势之后不止不知感恩,反倒意图谋反。

    此事在江洲谢家有意带领之下,事情越发激烈,不少学子涌入洛阳,等着看容氏下场。

    许多人吟诗作对,唱当初容涂英把持朝政。

    这样的情况下,燕追登帝位之后,首要之事便是顺应民心,先处斩容氏一族。

    容家八九百余口,就连当初远在范阳中的旁枝也未能逃脱。

    当日依附容家的大小世族,尽数落网。

    燕追令中书省下了旨意,决意在七月处斩容氏一族的消息昭告天下,不少人听了,都拍手叫好。

    容家遭处斩那日,黄一兴也带着燕追旨意,去了承香殿。

    看到容妃的那一刹,黄一兴几乎没能将她认出来。

    算算时间,容涂英逼宫那日,黄一兴受先帝之令,前往蓬莱阁送崔贵妃上路,当日他还曾见过容妃的,那时的容妃张扬而艳丽,哪像如今,就似一朵已经枯萎的花!

    才短短几日时间,容妃头发都白了大半了。

    娘家出了事,女儿死于郭翰之手,她被软禁承香殿中,这样的情况下,就如随时有人套了绳子在容妃脖子上,使她吃不下睡不着,心中装了事,迅速的便衰老了。

    只是那眼神阴鸷,十分可怕,冷冷望着黄一兴看。

    “你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被沙子磨砺过。

    黄一兴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端绫的侍人上前一些,好使容妃看到。

    与当日崔贵妃见了御赐之物十分平静不同,容妃看到这绫带,瞳孔一缩,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你想干什么?”

    “娘娘,老奴奉皇上之命……”

    容妃一听这话,便大声的笑:

    “皇上?什么皇上?燕追领兵逼宫,害死皇上,与李辅林等人勾结,伪造圣旨,他才该死,我容氏一族只是为了保燕唐血脉罢了。”

    到了这样的时候,容妃自然是不甘心去死的。

    她嘴里大声的骂,黄一兴自然是知道真相如何,听她还在喊着要‘拨乱反正’,便皱了眉,吩咐身后的侍人:

    “还不使娘娘坐下!”

    容妃一听这话,更是大怒,她折身要跑,只是这承香殿都是黄一兴带来的侍人,她没跑几步,便被侍人逮住。

    以往嘉安帝在世,容妃得宠之时,宫中哪个内侍、宫人见着她时不是规规矩矩的。

    如今被人架住,容妃拼命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开来。

    “你们放肆,大胆!”她尖利的喊叫:“皇上尸骨未寒,死因未明,黄一兴你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如今竟然也背了主,你不得好死!”

    黄一兴皱了眉,听她怒骂不休。

    “先帝临终之时,立皇上为皇太子,当时中书省下几位大人都在,圣旨由中书令执笔,绝无有误。”

    黄一兴令人取了绫巾,朝容妃走去。

    容妃一听这话,便挣扎得更凶了:

    “你胡说,皇上在时,爱我信儿更多,我信儿才是天命之主,你们颠倒是非,我容氏一族,不会饶你的!”

    “容氏?”

    黄一兴听她提及容氏,不由便笑了一声:

    “好教娘娘得知,容家犯上作乱,其罪当诛连九族!除当日容涂英已经伏法,今日容氏大小余孽,已经尽数押往刑场了。”黄一兴说完这话,看容妃愣了片刻,紧接着似是不肯相信一般,不等她说话,又道:

    “至于四皇子,他已经被先帝下旨废黜王爵之位,将其流放营州。”黄一兴说到此处,靠近了容妃,小声的说道:

    “令他自尽的旨意,前日之时便已经令人送往汝阴前往营州的路途了。”

    容妃到了此时,竟然还抱着有朝一日容家仍能颠覆大唐,助燕信登位的美梦。

    黄一兴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老奴此时送您前往地府,只是因为皇上仁慈,不忍路途之上四皇子一人走得太孤独。”

第六百零九章 之死

    黄一兴躬着腰,抬了头笑意吟吟的与容妃说话:

    “且您侍奉先帝多年,如今只是使您随先帝一道罢了。”

    容妃一听这话,心中又惊又怒,‘呸’的一声,一口唾沫朝黄一兴吐来:

    “老奴,要送,也该由你陪伴才是!”

    她神情狰狞,目光凶狠。

    儿子的死讯及容家的人死,使她心痛如绞,气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

    她近来一直被软禁在承香殿,对于外间的情景一概不得而知,现在听黄一兴说了这些,目眦欲裂,咒骂连连。

    黄一兴只是掏了帕子擦脸,平静的吩咐:

    “送容妃上路!”

    两个侍人将其架住,白绫缠住了容妃的脖子,她手还在四处乱抓,黄一兴看了不远处的黎媪等人一眼:

    “你们既服侍容妃多年,自然也该随容妃一道的。”

    容妃脖子上的白绫越缠越紧,两个内侍一人拉扯一端用力往外拉,容妃手指还在拉拉着绫布,嘴巴张得极大,眼珠涨得通红。

    她手已经被侍人放开,却仍无力的挣扎着,仿佛是想要找到救命的稻草般。

    两个内侍手上力道越来越大,容妃眼中的光彩越来越淡,片刻之后她挥舞的手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无力的垂在了她身体之上,舌头吐了出来,两个内侍仍是勒了她好一阵,看她已经完全咽气了,才将手中白绫一松。

    容妃的身体软软的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了。

    黄一兴看了地上的容妃尸身一眼,吩咐着几个内侍收拾善后。

    观风殿里,碧蓝拿了帕子为傅明华擦手,便提及了此事:

    “奴婢看到内侍监去了承香殿,怕今日就是容妃死期了。”

    燕追已经登基,势必是忍不了容妃多久,如今要容妃的命,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罢了。

    她对此并不如何感兴趣,成王败寇,容家谋反失败的那一刻,便早注定容妃的下场如何。

    “您好像对此并不在意。”

    紫亘端了茶水进来,走得额角见汗。

    进来天气又热起来了,才宫中傅明华因为才生产完没有几日,所以放不得冰块降温,好在观风殿地方极大,虽不如蓬莱阁建于水上凉爽异常,但园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晌午之后清风徐来,倒也不是那样难熬。

    碧蓝听着紫亘的话,也抬头看了傅明华一眼:“她以前还害过您呢。”

    傅明华没有说话。

    容妃以前害过她,但有仇有怨,她也早报过了,如今容妃死了,也不值得她再言语践踏几句。

    燕追登基之日定在八月,只是眼前仍有凌宪之乱迫在眉睫。

    他与朝臣商议,决意使郭翰调魏州、沧州、青州等三地兵马,共五万大军向定州进发,与幽州里的戚绍联手,将凌宪等人围堵于定州之中。

    至于太原冯说,燕追则点俞昭成为将,领鄯州三万人马,直扑太原,捉拿冯说。

    郭翰年纪虽轻,可是此人骁勇,继承了酉阳王府郭氏一族彪悍血脉,领兵之后并没有急于求成先将定州拿下,而是与俞昭成合击,先拿太原再取西京。

    西京是凌宪大本营,失之可惜。

    但当时的凌宪位于定州,对于痛失西京是鞭长莫及。

    他原本与容涂英里应外合,将算盘打得极响,哪知当日嘉安帝与燕追更是老奸巨滑,计高一筹,反倒将他与容涂英摆了一道,使他骑虎难下,弄成如今的结局。

    当日他攻定州时,使领了不少精锐离开的,西京里虽有他亲信在,但哪敌郭翰及俞昭成二人命力击破。

    不出十日,西京告破,俞昭成领兵直往太原。

    此时的冯说已经如同丧家之犬,深知自己兵马难以与朝廷对抗,领亲信欲逃往关外,只是事到如今,冯说已不成气候,不少人自然不愿意与他一道送死,因此主动拿了他,开城迎俞昭成入太原,冯说之乱才平止了。

    太原、西京接连失守,对于凌宪来说,情况越发不利。

    他唯有拼命的进攻幽州,意图将幽州拿下,到时占据要地,也好与契丹合并分裂大唐疆土。

    只是幽州里粮草充足,兵马众多,守城的人乃是昔日燕追身边的戚绍。

    此人十分沉得住气,面对凌宪攻城,采取了只守不攻的架势,严防死守,数次凌宪猛攻,伤亡倒是不少,却仍未将幽州城池攻下来。

    定州城里,凌宪神情疲惫,近来诸事不顺,容涂英一死,当日说好的增援及武器、盔甲,自然便如镜花水月一场空。

    州府之内,凌宪眼睛通红,他已经好几日没有歇息了,府中谋士齐聚一堂,对于如今骑虎难下的情况,府中的人实在很难露出笑容。

    “皇上,如今幽州里戚绍虽死守城门,但臣相信,他必守不得多久,屈刺早与我们有约,会领兵三万,攻打幽州。一旦屈刺将幽州攻破,到时与我们里应外合,郭翰、俞昭成那点儿兵马又算什么?”

    一个穿了儒衫的中年男人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皱着眉道:

    “此时只需坚持一时片刻,便能成了……”

    凌宪听了这话,脸上却不见欣喜之色。

    最开始时,他确实也是如这男人一般的想法,若拿下幽州,瓜分大唐疆土便不再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可是事到如今,当初的野心勃勃,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被消磨。

    契丹首领屈刺迟迟没有拿下幽州这块难啃的骨头,反倒是燕追及嘉安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容氏,将容氏叛乱掐灭于摇篮之中。

    速度快得凌宪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郭翰、俞昭成等人便已经领兵北上,将西京与太原扫荡。

    他沉默不语,半晌之后疲惫的叹了口气,问一旁的刘昌本:

    “刘卿认为呢?”

    刘昌本如今已经被他封为尚书令,追随他的左右。

    此人乃是当初老忠信郡王身边的谋士之一,足智多谋。

    哪怕他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对凌宪多有恭维,但凌宪仍是很看重他,此次大战,亲自将他带在身边。

第六百一十章 忠言

    刘昌本叹息了一声,犹豫半晌:

    “臣以为,此时不宜进,反该退。”

    话音一落,府中众人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刘昌本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已经在动摇军心了。

    若不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换了个人说出这样的话,凌宪怕是当场就要勃然大怒。

    他虽没有发火,但眼里却飞快的闪过一道杀意,温和的笑着问道:

    “爱卿此言何解?”

    刘昌本欲言又止,看着此时皮笑肉不笑的忠信郡王,这位郡王如今已经自立为皇,可在刘昌本心中,他却仍是当年的忠信郡王罢了。

    他自立的朝廷,人数稀疏,在场的诸位‘大臣’,大部份都是志大才疏,趋炎附势之辈罢了。

    凌家准备并不充足,凌宪便匆匆谋反。

    当日刘昌本便不看好他起事,如今不过是当初的预感,现在才应验罢了。

    老忠信郡王曾对他有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哪怕他已经看出此时凌宪对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但刘昌本却是咬了咬牙,拱手道:

    “黎密所说之言,不无道理。只是您有没有想过,您急于拿下幽州,与屈刺里应外合,幽州之内,戚绍的想法却也与您是一般无二的。”

    他说完这话,凌宪愣了一下,一双眉就皱了起来。

    此时的凌宪如一只被逼急想咬人的兔子,可是幽州里的戚绍也差不多。

    就如之前中年谋士所说,只消屈刺将幽州击破,再与凌宪合谋,可反将郭翰及俞昭成领的人马,到时说不定也是胜券在握。

    正是因为这一目的,凌宪必会费尽力气,强攻幽州。

    可是戚绍也差不多。

    尤其是眼见如今即将有外援到达,他只消咬牙拼死抵抗,熬过这些时日,等到郭翰等人领大军到来,幽州之困,自然是便解了。

    “幽州乃是上古九州之一,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却易守而难攻。”

    刘昌本说到此处,顿了片刻:“若戚绍拼死守城,只消熬得三五日,郭、俞二人领兵前来,到时幽州之围自然便解,倒是您却会腹背受敌,情况堪比今日的幽州。”

    甚至凌宪到时会被困在这定州城中,比幽州还要不如。

    “屈刺当初虽与您有约,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关外蛮子茹毛饮血,不知信义为何物,到时您一旦落入困境,臣只担忧,屈刺会退兵逃出幽州百里之外,以避灾祸。”

    他点出这一事实,府中众人俱都沉默了。

    刘昌本说的话,极有可能是会发生的。

    在此之前,府中众人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谁都不敢冒着被凌宪所厌弃的危险说出来罢了。

    凌宪深呼了一口气,眼睛眯了眯,忍住了心中的杀意,语气越发温和:

    “既如此,依刘卿看来,如今朕又该如何?”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刘昌本进言道:“您起事之时,准备并不充足。当初容涂英一己之私,却将您害至如此地步。”而如今的情况看来,当日容涂英所做的一切事情,怕是都落入了皇帝眼中,容涂英事败被诛便也罢,只可惜当日的忠信郡王实在是太着急了。

    两位嫡子接连死于燕追之手,使他深感受辱。

    再加上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他心底滋生的野心,更是令他走出了错误的一步。

    “依臣猜测,当日燕追射杀两位世子,怕是有意激怒您,逼迫您逆反,以清西京之权的。”

    说到此处,刘昌本看着凌宪难看的脸色:

    “若臣所猜属实,那么……”凌宪最终之反,怕是就落入了燕追及当初嘉安帝的圈套。

    他这话没有说完,但凌宪已经明白他话中意思了。

    府中一时静得可怕,众人都不敢出声,好一阵之后,凌宪才问:

    “那依你所言,如今朕又该如何做呢?”

    刘昌本定定的望着他看,凌宪微笑着,下巴绷得极紧,唇上胡须似钢针一般,那目光闪烁,令人心中发寒。

    对视一番之后,刘昌本率先低下头来,心头苦笑了两声,哪怕有以往相熟的旧友与他不停使着眼色,他却仍一字一句道:

    “您应该将弃定州而往西北而上,渡桑干河,途经……”

    刘昌本指着推演而成的沙盘,神情凝重的开口:“以此逃离唐兵的追捕。”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开口说话时,凌宪眼中的阴鸷之色越来越重,几个与他向来交好,昔日共同效力于老忠信郡王的部下看到这样的情景,都接连看了一眼,无声的叹了口气。

    “往西北而上?”

    凌宪打断了刘昌本说的话,他话中隐忍着不耐之色,显然此时刘昌本的长篇大论已经使他颇为厌烦了:

    “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到了这样的地步,有人坚持攻城,但也有人认为刘昌本说过的话有一定道理,凌宪确实应该未雨绸缪,趁郭翰等人没有攻入定州,先行离开此地再说。

    定州不如幽州,城墙薄弱,若大军一来,到时被人形成夹攻之势,忠信郡王怕是当真难以逃脱的。

    如今定州情况严峻,在太原、西京尽数失手的情况下,郭翰等人随时可以前往定州。

    商议了大半日时间,直到忠信郡王的长子进来,议事才告一段落了。

    忠信郡王起身出去,其余谋士也三三两两的跟着离开,刘昌本却坐在椅子上未动,一个穿了青衫,留了稀疏胡须的老者见众人都已经离开,才向刘昌本靠了过来:

    “如今这样的情况,你明知郡王……皇上心中想法如何,却又何苦逆他心意,尽说他并不想听的话来使他疏远了你呢?”

    老者是当日老忠信郡王在世时心腹手下之一,也与当年的刘昌本一般,深得老忠信郡王看重。

    老忠信郡王离世之后,这些昔日凌家的心腹手下,便也顺理成章留在了西京,听从凌宪调遣。

    刘昌本看着面前摆放着的沙盘,心中想起凌宪之前闪烁的目光,他笑了笑,伸手去将自己之前以指画出来的行军路线图推平了:

    “忠言逆耳。”

第六百一十一章 逆耳

    他叹了口气:

    “当初郡王对我有知遇之恩,识我于微末之时,许我以荣华半生,如今凌氏后人有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那老者听他如此一说,正要开口,刘昌本接着又道:

    “纵使我明知前途艰难,不过一命罢了,你不必再劝。”说到此处,刘昌本想了想:“如今我已经是个惹人厌烦之人,你还是少与我说话为妙,以免将来连累你。”

    他对于自己下场,仿佛也猜到了几分。

    那靠过来与他说话的老者闻听此话,苦笑了两声:

    “你既心中有数,又何苦来哉。”

    老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理了衣襟,转身出去了。

    而另一侧府中,凌宪听着长子刚收到的消息,郭翰已经领大军即将与俞昭成会合。

    一旦两军会拢,向定州进发之时,便是他落难之日。

    当日他匆匆起兵之时,分明还向往着分裂大唐疆土,割据大唐称皇称帝的美梦,现如今这‘帝位’尚未坐稳,便已经被人逼至如此境界。

    凌宪的脸色有些阴沉,他的长子说完消息之后,战战兢兢的看他,他的目光里带着森然之色,想起今日刘昌本说的话,仿佛就如一个诅咒般。

    “刘昌本不能留了。”

    他咬了咬牙,阴声道:

    “此人乱我军心,是个祸患。”

    他的长子听到此话,也不敢接声。

    定州也非久留之地,郭翰等人随时会打入定州来,当夜凌宪召了部署随从,却唯独将当日老忠信郡王几位忠心的部曲摒之门外。

    这样的情况众人都看得分明,他没有召刘昌本等人前来议事,显然已经不再视刘昌本如心腹一般。

    凌宪再问及如今大军往哪个方向时,有刘昌本这个前车之鉴,众人自然不敢再提往西北方向桑干河一带逃亡的话了。

    事实上不少人回去细想之后,照刘昌本所说,若大军往桑干河而逃,只要出了关内,再往外便是蛮夷之地,到时唐军就是想要抓捕凌宪也难,确实是条逃生的好时机。

    可凌宪此时态度,摆明了他不愿做丧家之犬一般。

    便有了善揣测其心意之辈,提出了向函谷关进发的建议来。

    函谷关位于洛阳至西京要道之间,紧邻淮水,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因关在峡谷之中,深陷如函而得名。

    此关极窄,仅容一车通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

    谋士提议,若进函谷关,可以直通洛阳至西京要道。

    到时进可取洛阳,杀大唐新帝,退可夺回西京,再谋他事。

    燕追领郭翰、俞昭成二人点兵向太原、西京出发之时,洛阳城中必定也点了十六卫所人马跟在二将身边,洛阳城守备不一定有那般森严。

    若燕追一落入凌宪之手,当初两位世子先后折于燕追手中之仇可报得,更重要的是,燕唐连失两位皇帝,必定大乱。

    到时这关中之地,会再次陷入战乱纷争之中,他可以从中浑水摸鱼,再谋得好处的。

    而哪怕这个主意不成,洛阳久攻不下,他也可以退回西京,郭翰虽夺回了西京,但那里是凌宪大本营,曾被凌家经营多年,他只要回到西京里,稍事经营,西京仍然姓凌,到时再图谋大事也不晚。

    打定了主意,凌宪自然没有再将刘昌本所说的弃定州往西北之上而逃的话放在心中,反倒是决定往西南方向而下,直逼函谷关。

    他将众人挥退之后,一面令人悄悄私下去点兵马,一面又令人去传刘昌本前来,令他严守定州城,并亲自镇守城北门外,紧盯幽州。

    刘昌本愣了一愣,应了下来。

    直至天亮之后,城中原本凌宪当初领来的三万五兵马,则一夜之间,悄悄的退出了定州城。

    凌宪领兵走了,留给刘昌本的,只是定州城中百十余人可供使唤的旧部,及当日强召为兵的定州城民罢了!

    刘昌本得到消息之时,整个人都蒙了。

    他曾想过凌宪会不喜他进言,毕竟他说的话,不同于其他讨好凌宪的谋士,是字字句句难听了一些,却是处处为凌宪着想的。

    可是刘昌本做梦都没有想到,凌宪会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来使他收拾!

    并且他们在临行撤出定州城时,还将他调离了城中,如今报信的人前来,凌宪都不知走了多久了。

    刘昌本浑身发软,手扶着城墙,久久说不出话来。

    前来传句的人都有些不忍看刘昌本那张脸,他乃是昔日老郡王身边的大谋士,极得老郡王信任,出入皆陪同在昔日老郡王身侧,十分威风。

    现如今却被凌宪当成了弃子一般,扔在了定州城。

    刘昌本呆滞了半晌,随即收拾了心中的感受,强忍悲痛,问道:“王爷往哪个方向走了?”

    他守的是北门,正向幽州方向,照理来说,凌宪若听他的话,往西北方向前行,哪怕是不经北门而过,也该是从西侧城门而出。

    刘昌本一直严守北门之上,无论如何凌宪等人踪迹不可能被他漏掉的,尤其是这样多人。

    此时他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已经涌上了心头。

    凌宪率大军出发,如此悄无声息,想要瞒过他的视线、耳目,唯有从离北面最远的城门而出,方向不同,他才有可能没有注意到的。

    果不其然,那传令的将士低垂着头,小声的道:

    “寅时二刻……”

    “快说!”刘昌本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拽了这军士便大声的喝问。

    若凌宪当真不听他的话,而从南门出,直下函谷关,凌家怕是就有大难临头了。

    他早年曾受郡王大恩,数次器重于他,许他以荣华富贵,年少之时他就曾发誓,终其一生效忠忠信郡王府。

    老郡王临终之前曾叮嘱过他,要他照看凌氏血脉,将来必要保凌氏子孙性命,留凌家传承的。

    刘昌本忆及当年老郡王病榻之前,他殷殷交待的情景,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那将士不妨他年老体迈,又非武者,不过文弱书生,激动之下还有这样的力道,吓了一大跳,连忙就道:

    “寅时二刻,皇上从南北而出,直奔洛阳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刚愎

    话一说出口,刘昌本纵然早就已经猜到了凌宪打算,可此时当真听到这回答时,依旧忍不住眼前一黑,胸中只觉得气血沸腾翻涌,喉间一甜,再也忍耐不住,咳了两声,倒坐到地上,喘着气许久回不过神来。

    “大人,大人……”

    他这模样吓了那将士一跳,刘昌本却是揪着胸口衣襟,长叹了一声: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如今要苟全性命,非得往西北之上而逃,逃入蛮荒之地,唐军才难以追逐。

    可是偏偏凌宪野心勃勃,到了这样的境地,还不肯轻易认输,竟然往函谷关去了。

    刘昌本何等样的人物,哪里猜不出凌宪心中的打算,他怕是仍想着,领兵攻入洛阳,也好学当日郭翰等人趁其不备,收复西京的举动罢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当年老忠信郡王拼死拼活,背负骂名才得来西京的这一切,如今却尽数全毁了。

    刘昌本正痛苦难当之间,又记挂着凌氏血脉不知还有没有尚存时,那原本向他报信的士兵却突然低声道:

    “大人,对不住了。”

    话音一落,刘昌本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士兵从袖口中滑出一支匕首,用力便朝他肚腹捅去。

    刘昌本先是觉得腹下一凉,随即剧痛才传达他四肢百骸。

    他不停的颤抖,伸手本能的去摸肚腹。

    这一刻他想起昨日之时,昔日旧友曾苦劝他的话。

    凌宪早对他数次逆言多有不满,私下里也有人曾来劝他,可是刘昌本却知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凌宪身边趋炎附势的小人众多,好听话凌宪听得不少了,却需有人直言以告形式的。

    他其实早就已经隐隐猜到凌宪有杀他之心,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罢了。

    刘昌本一想到此处,脸色越发惨白,捂了肚子,那士兵连头也不敢抬。

    不远处有人传来惊呼声,似是有异变发生了。

    那士兵犹豫了一下,看他年纪老迈,早前受了刺激便已经站立不稳了,此时又受了一刀,哪怕还未断气,秦军前来时,也不见得能放过他的,因此那人只顿了片刻,便将手一松,任由那匕首留在刘昌本腹中,自己则转身便跑了。

    俞昭成领了两万人马连夜赶达定州城,而此时的城中凌宪的人马早就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人原本不多,忠于忠信郡王的不过百十来人罢了,其余人都是临时从城中征调的老弱病残,真正的精锐及年轻力壮者,早被凌宪带离了定州城中。

    受凌宪之命守城的刘昌本又遭人暗算,城中群龙无首,俞昭成轻易便将城门破开了。

    而此时的凌宪领人连夜出城,一路奔波,直至天色将暗,才离函谷关近了,已经是马疲人乏了。

    夕阳的余辉照不进这幽深的谷道,凌宪此时抹了把脸,眼皮直跳。

    早前他接到了定州城被唐军攻下的消息,此时俞昭成等人已经赶到了定州,如他手下谋士所说,这些人拿下定州之后,定会兵分两路,一路与幽州里戚绍会合,解幽州之危,攻打契丹首领屈刺,一路则有可能会派兵来追赶他。

    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此时令人向前打探消息,已经半刻钟了,前方未遇敌袭。

    一面担忧着后方有人会追上来,凌宪急着想令车马入谷。

    他谋士之中有人劝阻:

    “皇上,此处至出函谷关共有十八里路,不如您再候上一时片刻,待得安全再入谷中。”

    有人又担忧唐军追来,一路行军凌宪的人马都是提心吊胆的,前方探子已经去了大半刻钟,仍未有报信声传来,想是无碍了。

    此处十分静谧,只隐隐能听到碎石滚落入山谷的声响传来,若是遇伏,他哪怕不敌,大喊一声总是能听得见的,可现在悄无声息,想是无碍了。

    只是凌宪此时已经被吓成了惊弓之鸟,虽然心中认为急于进谷的人话说得没错,但仍耐着性子再候了半柱香功夫,虽未见探子回来,但却也忍不得了,即刻令大军出发。

    至函谷关前,也未见有险象环生,众将放心大胆先行入谷,凌宪走在中间,才行至不到一半,头顶上方只听‘咔咔’的声响传来。

    谷下众人仰头去看,头顶似是有石头滚落。

    这一幕吓得凌宪麾下众将肝胆俱裂,调头要跑,可是这谷内狭窄,仅容一车而过,军队已经慌了阵脚。

    一阵阵惨叫声后,不少人死于滚石之下,也有人死于相互逃命的踩踏之中。

    凌宪好不容易在心腹手下的保护下逃往谷外,前方却听到有人在喊:

    “有伏!”

    ‘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响传来,不时有人发出临死前凄厉的叫喊。

    众人吓得如没头苍蝇一般,又想往后逃,后路此时也已经被人切断。

    当日随凌宪出西京的三万五精锐,此时如同被人瓮中捉鳖一般屠戮。

    士兵凄厉的惨叫声中,凌宪被人护在马上,脸上惨白。

    四周不时就有昔日忠信郡王府治下的士兵倒下,到了这会儿,凌宪哪儿不知自己怕是中了唐军之计了。

    今日怕是他要命丧这函谷关中。

    每倒下一个昔日忠信郡王府的侍卫,他便脸颊一阵抽搐,护在他身周旁忠心耿耿的护卫脸上全是彷徨之色。

    原本勃勃雄心在阵阵痛苦的哀嚎声中,化为乌有。

    凌宪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他辛苦部署多时,今朝却毁于一旦。

    任凌宪老奸巨滑,可此时在自己麾下士兵遭人屠杀的情况下,脑海中却想不出一个妥贴的办法。

    他手脚冰凉,此时五脏六腑似是被人揪住用力拉扯。

    只木然的任由手下推挤着四处狼狈逃窜。

    这样的危急时刻里,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昨日刘昌本说的话,要他往定州之上的西北方向逃亡。

    当时刘昌本一言笃定,他唯有往桑干河方向逃亡,离开关内之地,逃往蛮荒,方才使唐军不易追逐。

    只是那会儿他恨刘昌本说话难听,处处与自己作对,一心一意不肯歌颂自己丰功伟绩,又哪肯听他多说?

第六百一十三章 自用

    凌宪昨日议事之后,心中恨极刘昌本,才在召众谋士商议之后,将其作为弃子,扔在定州城,自己连夜带人逃出定州,赶往函谷关,欲抢夺洛阳,再现凌氏辉煌。

    当时为了担忧刘昌本落入唐兵之手,还叮嘱手下将其杀死。

    这会儿凌宪一想到刘昌本之言应验,心头悔不当初。

    他脸色白得厉害,一双眼睛通红,忠心的护卫还在推着他,嘶吼着要为他拼出一条血路。

    “臣替您断后,使您必逃出函谷关中!”

    说话的人是谁,凌宪好似已经认不出来了。

    “逃?”他喃喃问了一声,嘴唇动了动,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如今朕还能逃到哪里去?”

    没有了兵马,他孤身一人,逃不出多远便会被人逮住。

    他脑海里当日所想的凌氏基业,一瞬间分崩离析。

    都怪他自己刚愎自用,不听刘昌本之谏言,以致落得如今的结果。

    “先皇昔年背骂名,以血汗打下西京,交到朕手中,如今朕却无力守住,将来就是到了地底,又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当日曾在凌宪面前信誓旦旦的谋士、‘朝臣’,此时各个捂着头鬼哭狼嚎在逃命,只剩昔日老忠信郡王留下的部下紧跟在他的身旁。

    他当初曾立下的壮志雄心,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若被燕唐逮住,终究难逃一死罢了,还有侮先父当年名诲罢了。”

    凌宪说到此处,抹了把脸,突然伸手去摸腰间配刀:

    “宁愿死,我也不愿为俘!”

    侍从见他这动作,大吃了一惊,忙伸手要来拉他,凌宪却重重推了众人一把,看了眼前昔日西京旧人遭屠杀的情景,惨然笑了一声。

    此时他也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有些悔于当日起兵太过草率,又恨自己早些时候不肯听刘昌本的话,以致落得如今结果。

    “众卿若看在先父份上,救我凌氏血脉于水火,只求保全传承,不至断根便是了!”

    他话一说完,将刀架到脖子间,手一用力,锋利的刀身割破皮肉,血‘哗啦’一下便溅了出来。

    这一下凌宪抱了必死之心,未给自己留下退路,那刀几乎将他半个脖子割开,他人软软的便倒了下去,手捂着脖子,腿拼命蹬了。

    忠信郡王余下的部众看到凌宪一死,余下的人尽数投降。

    这些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原本人数是不少的,但早前跟着凌宪匆匆出城逃离之后,士气便已经十分低落。

    在函谷关又中伏,不少人更是无心应战,再遭郭翰领人前后一夹攻,便死伤不少了。

    清点了战场之后,郭翰寻到了自刎而死的凌宪尸身,砍下他的首级,令人送回洛阳之中,自己则领兵北上,一路赶往幽州。

    燕追接到战报时,凌宪的人头也一并被送入的洛阳中。

    这位昔日反唐的枭雄,出师未捷身先死,落了个自刎函谷关的下场罢了。

    凌宪的人头被挑挂于洛阳城头,而郭翰这头领兵北上,与俞昭成会合进入幽州。

    围攻幽州的契丹各部在得知凌宪撤兵,唐军有外援到来,想要逃跑时,已经晚了。

    契丹首领屈刺被斩于郭翰之手,昔日酉阳王郭氏在蛰伏了几十年,当初因为子孙婚事而遭人耻笑多年之后,再一次扬眉吐气。

    首领死于郭翰之手,契丹各部被唐兵追杀,不成气候。

    燕追登基大典定于八月末,因幽州大捷及函谷关斩杀凌宪,也算是为他锦上添花。

    登基前一日,碧蓝去观过礼了,因大典设于宣徽殿前,前一日礼部的人便已经在殿外设了案桌,殿中亦是安置了宝座。

    殿前台阶铺了喜庆红色地衣,以及接承仙露的高高承露云盘及云盖等物,殿外设了表案,宫中教坊司的人前一日便已经候在了殿外之中,不得出丝毫差错。

    碧蓝去瞧过回来,就有些兴奋了。

    早年嘉安帝登基时,她才将出生,又未进洛阳,自然错过了这样的盛况。

    可此时能亲眼瞧见,那种庄严肃穆,使她许久都平静不下来。

    “礼部几位大人都守在宣徽殿前,唯恐出了差错,几位大人再三仔细检查。”

    紫亘听了一阵,也忍不住道:

    “还有教坊的人也要献艺。”

    傅明华斜靠在榻上,薛嬷嬷正抹了香脂按涂她的身体,听着紫亘这话便道: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先帝才将去不久,皇上仍在孝中,不会献艺的。”

    当年嘉安帝登基时,傅明华虽然还在谢氏腹中,但她虽未亲眼得见,却大礼如何进展,她却也是大概了解的。

    碧蓝一听她这样说,便好奇的问,紫亘也睁大双眼,傅明华便笑着说道:

    “明日丹凤门前,会安排好云舆,皇上会先使礼部官员祭拜天地宗庙,而皇上则穿孝服,在先帝、太祖及神灵牌位前祈告,吉时到了,钟鼓齐鸣,皇上再穿帝王衮袍,上宣徽殿前祈告。”

    而此时礼部之下鸿胪寺的官员则会领文武大臣,依次入丹凤门,分两列跪东西御道,等燕追祈告完毕之后,再以朝臣品级身份的高低入朝,南北衙禁军鸣鞭,将军卷帘,再由官员高喊行礼,依次五拜三叩。

    礼毕之后,再由官员出宣徽殿,再入上阁门,使中书省官员在诏书之上盖下大印。

    “得礼部官员颁布诏旨之后,中书省的人再将诏旨交由礼部人手中,再捧诏书一路经东上阁门再至丹凤门,放入早就准备好的诏书至云舆中,由云盖牵引,再送至东上阁门之后的宣徽殿,宣读诏旨,登基大典才算完成了。”

    傅明华说着说着,也不由有些期待了起来。

    她生产完后,因为忙碌崔贵妃身后之事,她虽年轻,但薛嬷嬷担忧她留下病根,仍是要求她休养足两月,宫中一些琐碎之事,她都交到了碧蓝手中,倒是没有看到燕追登基前的盛况。

    这样一想着,便觉得有些遗憾。

    薛嬷嬷为她按完,见她肌肤将香酥的膏子吸收,才将她衣裳整顿好,乳母便抱着燕昭进来了,他才刚睁眼不久,一双眼睛转了转,似是将母亲认了出来,张了手要她抱。

第六百一十四章 风水

    傅明华将他接了过来,看他睁着一双眼盯着自己看,不时‘咿咿呀呀’的闹。

    才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好似一天一个样,乳母都是江洲里谢家亲自挑选可靠的人送来的,身材壮硕丰满,将他照顾得白胖。

    软软一团裹在襁褓中,一笑时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窝来,实在讨人喜欢。

    傅明华低头望着儿子看,碧蓝就道:

    “殿下与您年幼之时,倒有些相似。”

    一句话说得傅明华偏了头去想。

    幼年之时的她长什么模样已经不大记得清了,那时每日要学的规矩、礼仪不少,又哪有功夫将心思放在照镜子上,此时听着碧蓝提及当初,倒有些感叹。

    主仆几人正说着话,外间却传来宫人行礼问安的声音,是燕追来了。

    他明日便要登基,近来事多且杂,傅明华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来,才刚将孩子交到乳母手中,还没整理衣衫站起身来接他,燕追便已经大步进来了。

    宫人内侍跪了一地,燕追看了乳母怀中抱着的儿子一眼,目光很快就落到了傅明华身上。

    她刚刚才抱过儿子的缘故,衣衫并不整洁,衣襟松散,隐隐露出其中的抱腹。

    他看得有些眼热,又将脸别开,倾身上前将她衣襟收拢了。

    先别说此时傅明华还在将养身体中,况且他还在孝里,看得多了也是无用,不如拢了衣衫,以免自找罪受。

    傅明华脸上一烫,转身整了整衣裳,他眼睛落在她细细的腰肢上。

    薛嬷嬷等人将她侍候得极好,才生产两月,她身段恢复得与未孕时差不多了。

    碧蓝等人见到燕追动作,他即将登基,但对傅明华态度与以前无异,心中不由都替傅明华欢喜。

    “三郎怎么来了?”

    傅明华才刚理了衣襟,想转过身来,燕追便压了她肩头,跟着坐了下来:

    “过来瞧瞧,明日大典,你在宣徽殿侧殿之中候我。”

    傅明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正要开口,他握了她的手:

    “我已经与姜寅商议过,拟出皇后章程。”

    大唐已经好些年没有中宫之主,此时燕追吩咐过礼部侍郎姜寅,将此事看得很重。

    傅明华却想到了一桩事情。

    此次燕追登基,各地王侯尽数入洛阳朝拜,就连江洲、青河等地都派了大批人马入洛阳,早前傅明华便收到了消息,此时江洲的人怕是都已经快到洛阳了。

    “趁此机会,我倒要留意一番了。”

    她抿了抿嘴唇,看燕追挑了眉,有些疑惑不解,不由伸手扶了他手臂道:

    “齐王已经年十三了,一翻过年便已十四。”

    嘉安帝临终之时,担忧皇子长留洛阳,会对燕追帝位有误,所以毫不留情将这个儿子封王,将他驱逐出洛阳之中。

    勒令他半年之内,待嘉安帝丧事一完,便即刻要走,不受召不得入洛阳之中。

    他年纪还小,太后当初心疼他,觉得寻常女子配不上自己心爱的孙子,一直未有看中眼的闺秀。

    崔贵妃虽说后来也曾相看过,但她所嘱意的崔十二娘最终看上的并不是燕骥,而是宁入燕追后院之中。

    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拖到如今,燕骥现在还未选妃,又父母骤失,唯一最亲近的便是燕追这个兄长了,孤伶伶的远离自小熟悉的洛阳城,前往封地,也着实有些可怜。

    “太后临终之时,曾叮嘱过我,让我在九弟婚事上多多为他担待一些的,正好趁此机会,若有适合的,定下来也好。”

    傅明华想起太后当初临死时都不放心,握了她手交待的事,提起便有些失落。

    崔贵妃当日选了服鸩自尽,或多或少也有保她之心。

    她叹了口气,燕追点了点头,皱了眉道:

    “你瞧着办就是了。”

    燕骥选妃,首先崔氏的女儿就不能要。

    他知道崔贵妃在世之时,最想的就是两个儿子之中,必有一人会娶崔氏女,可惜当初的燕追性情强势,由不了她做主。

    最终崔贵妃原是想退而求其次,选崔十二娘,可惜崔家野心又太重。

    只是这些话,他不必与傅明华详细解释,她便心中清楚。

    她与他心意相通,若他如高山,那她就是水流,与他性情互补。

    燕追说完这话,想起她如今正在休养身体中,便有些严肃:

    “不是我不想帮你,”他顿了片刻,斟酌着语气用词:“有些事情……”

    他做出高深莫测的样子,抿着嘴唇,眼神有些冷淡:“还是由你办最妥贴。”

    他能记得洛阳权贵、名门,各府小娘子出身及权势利益,却未必能记得每个小娘子长什么样子。

    在燕追心里,每个小娘子除了出身门第不同,代表的利益也不同之外,依稀只觉得各个都长得差不多的模样。

    燕骥是他唯一一母所出,傅明华若有意此事,比他强行出手插管燕骥婚事要好得多。

    傅明华被他话中意思惹得发笑,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夫妻俩正说着话,一旁燕昭却突然哭了起来。

    傅明华前一刻还在望着燕追,下一刻便站起了身来:

    “怎么了?”

    抱着燕昭的乳母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告罪却又不敢下跪,只得小声的哄着。

    傅明华将儿子接了过去细声细气的哄,燕昭两滴泪还挂在眼眶上,逐渐收了声。

    燕追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觉得这一幕碍眼得很。

    傅明华抱着孩子,眼里便再装不下旁人,他坐了一阵,茶水喝了一盏,燕昭夺去了她全部注意力。

    明日是他登基大典,他原本是想过来,与她一起说说话的。

    燕追从观风殿出来时,脸色有些难看,问黄一兴:

    “姚释呢?”

    黄一兴冷汗淋漓,自然不知姚释在哪里。

    嘉安帝去后,一干叛臣遭清理,姚释昔日身为燕追身侧倚重的人,在燕追登位之后,既受封尚书省下右仆射。

    若燕追提前传了旨,要召姚释入宫议事,此时问及倒罢。

    可他事先并未着人传召,黄一兴当然是回答不出来的。

第六百一十五章 轮流

    而这会儿被燕追问及的姚释,却是在大理寺的牢狱里。

    只是这一回他并非以犯人身份遭到关押,而是前往大理寺,探望着押在其中的犯人。

    姚焕致自六天以前,已经被革职查办,遭人拘拿入洛阳之中,等候问审。

    昔日陇西太守,原本该在陇西逍遥自在的,如今却卷入了这么一趟浑水里。

    他是姚释子侄后辈,是姚释堂兄之子。

    姚家昔年也算旺族,子孙昌盛,只是不问功名。

    虽说名为叔侄,姚焕致还是晚辈,但姚释出生之时,姚焕致的父亲已经年四十,姚焕致与姚释年纪亦是相当。

    “四叔此时来了,却又一言不发,所为何事?”姚释一开始来了便站在牢狱之外,默不作声盯着狱中的姚焕致看。

    一开始他本不欲理睬,可被瞧得久了,却又忍耐不住,问了一声:“若是看我,您现在已经看到了,请回就是。”

    他受陆长元所累,如今卷入容氏乱党一脉,难于脱身。

    姚释盯着他看了半晌,问了一声:

    “事到如今,你可知错了?”

    姚焕致一听这话,便大笑了两声。

    他因为姓姚,此次谋反案中,他非主谋,只是与陆长元交好,大理寺中的人卖姚释脸面,因此并未吃什么苦头。

    “有何错之有?我与子厚往来,仰慕他学识人品,才对他多有提携,问心而无愧。”

    姚焕致被剥了官袍,身处大狱,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这一番话没有激怒姚释,却使他笑出了声来:

    “就是你这悟性,当初能中进士,怕也只是运气使然而已。”

    姚焕致一听这话,脸上便露出受辱之色。

    “你的性情,实在不适宜为官的,年纪越长,便越糊涂,你拿人当至交好友,可查过陆家什么底细?”

    姚释摇了摇头:

    “我早提醒过你,执迷不悔,事到如今,累及妻儿,仍是如此。”

    原本心中不快的姚焕致听了他这话,愣了愣,问道:

    “四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陆长元,非你想像中的一般如此简单的。他的父亲昔年乃是前朝晋王杨元德手下一谋士……”

    姚释摇了摇头,从当初的陆长元出身说起,再提及陆长元之父当年抱回的陆杨殊:

    “此人极有可能便是当年晋王血脉,陆氏父子伪造其身份,将其养大,陆杨殊,杨殊,杨乃前朝皇室姓氏。”姚焕致听得目瞪口呆,又听姚释说道:

    “陆杨殊与闻氏苟且,却死于非命,闻氏身怀有孕,陆长元为掩人耳目,保全陆杨殊骨血,才将闻氏纳入自己名下的。陆杨殊昔日死于陇西当地一军曹之手,陆长元为替他报仇,才有意入仕。”

    姚释看姚焕致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仿佛还不肯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一般:

    “当日陆长元求你救他庶子一命,可曾与你说过,他那庶子姓甚名谁?”

    他说的一番话,完全推翻了姚焕致心中以往的认知,此时只觉得一身热血冷却了大半,直冻得他浑身颤抖,听到姚释问话,姚焕致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摇头的,便听姚释开口:

    “昔日你为陆长元求情的庶子名叫怀陈,陆怀陈,有怀念前陈之意!”他说完这话,姚焕致身体一振,脚步一个踉跄,已经不再像之前处之泰然的模样,反倒摇头:

    “不,不可能……”

    “你拿人当至交好友,时至今日,遭人连累下狱,你的至交好友,可曾与你透过半点儿底细?”姚释冷笑了两声,姚焕致大声的喊:

    “不可能!不可能的!子厚不会如此……”

    姚释摇了摇头,也不再与他废话:

    “我受堂兄所托,才来与你说这些,一把年纪,却连累家中年迈父母不得安生,处处为你奔走。”

    姚焕致此人文人意气太重,当初爱陆长元满腹文才,处处为他投递状纸,才惹下了这牢狱之灾的。

    他想起了中书令杜玄臻,当日也是受陆长元所害的一人。

    此人已经是两朝元老,老奸巨滑,却独在陆长元一事上栽了跟斗。

    他虽受嘉安帝临终所命,执笔拟旨,可如今燕追登基之后,却逐渐冷落了他,也与他当初接了陆长元投的行卷,将其收为门生,仕途也便止步于此。

    虽仍未被废中书令,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燕追如今只是等着义兴王杜正一去,便令其丁忧退出朝堂而已。

    杜玄臻当日是受姚焕致引荐,而对陆长元另眼相看的,如今落得这样下场,可想而知其心中感受如何。

    倒是陆长元此人,貌不惊人,却是害人不浅。

    姚释想起当日燕追攻城之时,自己送至安喜门前,那个遭陆长元亲自下令射死的陆怀陈,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大理寺相较于当日他被关押时,更是热闹了许多。

    昔日朝堂之上的贵人,今日便是狱中的犯人。

    身后姚焕致还在高喊着:“不可能……”

    另一厢牢狱之中,陆长元也在喊着‘不可能’!

    他已经有些疯疯癫癫了,陆长砚与他关押在一起,他发作时,嘴里便高喊着要‘杀人’,喊打喊杀的还是当日的秦王,如今即将登基的皇帝。

    说要为陆怀陈报仇血恨!

    每当他疯疯癫癫时,陆长砚总是唯恐他招来狱丞鞭打,便将其牢牢拦住,陆长元便拿他当仇人一般,又咬又打的。

    陆长砚原本腿有疾,这个兄长自小文武双修,又哪是他的对手?每次挨完陆长元的打,他清醒之时,便会尤其的痛恨自己。

    当日安喜门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陆长元的性格,陆长砚是十分清楚的。

    他性情坚毅,断不会因为些许小事就受了这样打击,燕追不知对他做了什么,使得自己好端端一个大哥,如今变得仿佛痴痴傻傻的。

    每当陆长砚一问,陆长元便痛哭不止,仿佛十分悔恨。

    牢房里阴森森的,陆长砚的腿疾在这样的情况下犯了,陆长元又好似发了疯,在喊着要打杀了谁。

    姚释经过这里时,恰好便瞧见了这已经疯疯癫癫的陆长元。

    “怎么就变成这模样了?”

    他冷笑了一声,定住了脚步。

第六百一十六章 君子

    洪少添凑上前来,神情阴沉:

    “他近来总是胡说八道,只等皇上登基,他定活不过元岁。”

    燕追登基之后,大理寺这批乱臣贼子会被处理,该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牢里陆长砚一听这话,眼里闪过绝望之色。

    他其实早就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了,可是真正听到有人如此冷酷的当着兄弟二人的面,讨论二人生死之时,他依旧是觉得遍体生寒,直打冷颤。

    “求你们杀了我吧,放过我的兄长,他如今已经……”

    洪少添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不善之色:

    “他如今这般模样,全是他咎由自取!”

    当日段正瑀得势之时,陆长元是他跟前得宠的人,随他一起投靠容涂英,不过一个区区从六品下的司刑郎中,却在大理寺中十分嚣张。

    “至于你……”

    洪少添眼中露出鄙夷之色,上下打量了陆长砚两眼,转头向姚释笑道:

    “此人运气极好,若依法,该当处决的,但皇上仁慈,大赦之后,身体有疾的便处以流刑罢了。”

    姚释点了点头,出了牢房,身后陆长砚大声的哭喊:

    “杀我,饶我大哥性命吧……”

    喊叫声中,夹杂着陆长元的声音,他咬牙切齿的在喊:

    “放箭!”时而又惊恐交加:“不能放箭!”随即又唱,“六月初七上城楼,壮志凌云封王侯。乱箭飞入车马里,魂伤命止才罢休……杨殊,杨殊……”

    “……”走得远了些,声音便渐渐听不清了。

    洪少添随姚释从狱中出来,此时正是晌午之后,阳光正烈,两人本能的眯了眯眼,洪少添想起狱中姚焕致,笑着说道:

    “昔日陇西太守乃是您子侄后辈,他犯的错并不重,不如……”

    姚释知道他话中意思,却是摇了摇头:

    “皇上登基之后,大赦天下,他是能保得住命的。”但却保不住仕途,从此做个田舍翁倒也不差。

    两人又提及陆氏兄弟,说了两句,宫中便有人来,说是燕追在寻姚释。

    傍晚之时,陆长砚试图投缳自尽,以抵其兄罪孽。

    自容涂英事败以来,大理寺中这样的情况就并不罕见。

    但因为当初碧云险些折于陆长元之手的缘故,紫亘仍打听了,此时说与傅明华听,脸上尽是解气之色:

    “说是并没死成,他那兄长却是已经疯疯癫癫,苍天有眼!”

    当日陆长元行事狠辣,使人对碧云下重刑,若不是傅明华早去一步,当时碧云险些受幽闭之刑,怕是命都难以捡回来。

    所谓幽闭之刑,便是以重锤击打女子肚腹,若多捶打几下,奇恒之腑都要脱出外阴,重则丢命,轻则一生难以生育,十分狠毒。

    傅明华拿了本书,听着紫亘提及陆氏兄弟下场,便顿了顿。

    如今陆氏满门的下场,也是应有此报。

    这兄弟二人当初害了梦中的‘傅明华’,如今才算是自食恶果了。

    当日燕追攻入城中破的是安喜门,正是由陆长元镇守的,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傅明华事后虽未仔细打听,但从只言片语,依旧猜得出些许端倪。

    陆怀陈应当是死于陆长元之手,所以他最终才会承受不住那良心的折磨。

    对于这样一个人,心志坚毅且不为外物所扰,为了心中的念头,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这样的报应兴许是最好的。

    陆长元从出生以来,受其父教导影响,一心一意要保前陈朝杨氏血脉。

    为一个陆杨殊之死,他不惜隐瞒对他真心欣赏的姚焕致而进入洛阳。

    若他一开始没有生出想要算计自己的心思,兴许今日结果又不一样。

    傅明华一开始原本也只是想借燕追之手,查出此人底细加以防备罢了。

    可他打了主意到自己身上,而在傅明华嫁燕追之后,又深恐燕追将来算账,投靠容涂英。

    一步错则步步错,在容涂英指示下与燕追为毒,而后闻氏死于秦王府人手中,陆怀陈也落到了燕追手上。

    要是他悬崖勒马,止步于当时,兴许还能抽身。

    但此人性情刚烈,爱憎分明,恨燕追杀陆怀陈,便恨其入骨,一心一意辅佐容涂英与燕追做对,本意是要为陆怀陈复仇,哪知恨意驱使之下,最终则使陆怀陈死于他自己手上。

    陆长元此人心有信仰,毒刑拷打能伤他肉体,却不能伤他意志分毫。

    荣华富贵买不来此人绝对忠诚,唯有如此,以彼之矛,攻之以盾最好。

    梦中的‘他’以陆怀琅换陆怀陈活着,为了保前陈皇室血脉,宁愿伤及陆家子嗣,心狠手辣,全了忠义,却坏了仁慈。

    如今陆怀陈死于他自己之手,也算是他应有此报的。

    就如紫亘所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傅明华想了想,“让陆长砚不能这样轻易的死了。”

    她捏了书,微笑着侧了头去拨弄书角,听着书页被她翻弄出‘沙沙’的声响,眼底却是不带一丝热度:

    “若是这样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她翻了个身,薛嬷嬷便换了个姿势再为她压腿,傅明华看着紫亘笑道:

    “陆氏一门仍有余孽在,使其相互制衡便成。”

    从曾经的陆长砚听从陆长元的话,试图接近傅明华的那一刻起,傅明华就没想过要轻饶了他的。

    紫亘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想起当日曾挨过鞭打的碧云,傅明华曾说过,陆长元当初如此狠心,终有一日,他曾在碧云身上使过的手段,也会原封不动报应到他妻子身上的。

    陆长砚欲寻死,却遭大理寺的人以许氏拿制住,求生不得,轻易求死不能的时候,清醒时的陆长元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会儿傅明华曾说过的话来。

    笑得了一时,得意一时又算什么,他终没笑到最后。

    登基大典那日,傅明华站在宣徽殿后,看穿了衮冕的燕追正神情严肃的祭天,她想起了当日受崔贵妃指引,坐太后下首受命妇拜见的情景,那时只当已经是极其壮观,可看着殿外东西两路,文武大臣分两列,在礼部姜寅的示意下,叩首跪拜,那种壮观与肃穆,又哪是当日太后受朝拜所能比拟的。

    ------题外话------

    第一更……

    最近我灰溜溜的,连票都提不起勇气去求,也许是因为世界还没和平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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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嫡介绍:
谢氏谋的,是傅家百年气运。 傅侯爷谋的,是权势前程。 梦里的她是被博弈输掉的废棋,母亲投寰自尽,她被匆匆低嫁给陆家那位名满天下的寒门子弟,却在大好年华,匆匆早逝。 当她睁眼醒来,冷笑出声,你们都该好好忏悔!长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