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反道
贺元慎又叹了口气,有种怀才不遇之感,高甚看在眼里,比了个手势:
“早就听说左拾遗年少俊杰之名,诗书字画都十分擅长,一直不得结交,今日难得机会,我倒想向左拾遗讨教讨教!”
贺元慎与高甚之间并无往来,此时冷不妨听他邀约,还是在自己在朝中备受冷落的时候,不由便呆了一呆。
“这……”他迟疑了片刻,“只怕高大人抽不出空闲来。”
高甚便笑道:
“不瞒左拾遗所说,我虽任兵部侍郎,但自先帝去后,便……”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失落之色:“皇上身边重臣心腹很多,今日早朝之后,听说又留了右仆射姚释下来议事,我这样的闲人,又怎么会抽不出空闲来?”
高甚这话引起了贺元慎的同情,也使他想起自己入仕至今,谏言很多,得到重用的却少,当日表弟顾喻谨被杀之后,他有感于朝廷规章制度不妥,一心一意想要干出一番大事,哪知最终却并不受皇上待见,此时高甚的叹息,恰好使他生出一种两人同病相怜的感觉,因此便站起身来:
“既如此,下官便斗胆相邀了。”
两人出了待漏院,一路离了皇宫。
宣徽殿中,燕追一手端着茶杯,一面单手翻看奏折,姚释被赐了坐,面前也摆放着几张折子,都是先前燕追令侍人送去的。
他挑出来的这几张给姚释看的折子,是朝中一些臣子上书反对他令翰林学士重编《世族志》提议的,各个在折子里痛数当初太祖令人编写《氏族志》的害处,以期能打消燕追念头。
姚释皱着眉去翻看折子,燕追双手捧着茶,却未喝。
他面前还压着一张折子,是吏部尚书张近水呈上来的,此次呈折子的朝臣中,他的身份是最重的。
此人是永昌年间的进士,曾写得一手好文章,打动了当时的吏部尚书段延苏,而向先帝举荐,在嘉安帝时期得到重用。
张近水出身江南永州,也算是书香门第,为官以来,性情谨慎,好吟诗作乐,为人十分洒脱。
当年嘉安帝时期,容氏猖獗,也不见其与容涂英勾结,被其收买利用,文人风骨极硬。
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为谢家出头。
而朝廷中,像张近水这样的人很多,不为财帛美人儿而动心,却甘愿为谢氏而奔走,可见世家之害了。
姚释还在翻着折子,殿外内侍程济弯着腰进来,抬头便看了黄一兴一眼,黄一兴作了揖,无声的退下,不多时进来,附在燕追耳侧,便将高甚与贺元慎往来的事说了。
黄一兴惯于察言观色,哪怕燕追并没有曾提及过高甚,但不过上朝之时,他目光往高甚所在的方向瞧了一眼,便被黄一兴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回头下了朝便叮嘱程济多盯着一些了。
才吩咐没多久,果然便得到消息了。
黄一兴的这份细腻心思,正是当日他在嘉安帝身边服侍多年,深得帝心的缘故。
他行事恰到好处,又善揣摩人心,燕追听了他的回话,便不由低头无声一笑,放了杯子。
茶杯落到桌面上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姚释放了折子,心中猜想着燕追的想法。
亲政之后,燕追的心思便深了许多,有时哪怕是姚释,也不一定能完全猜得出他心里的念头。
他想到了清宁宫中的皇后,时至今日,越发深沉的皇帝,怕是在少年时期便与他恩爱两不移的傅明华面前,才会稍放松下戒备了。
“朝中御史台里、六部、三省之中,都有人上折,请求朕三思而后行。”
燕追站起了身来,将压在张近水的折子上的玉镇移开了,一面拿在了手中:
“这是张近水的折子。”
他说完,又扔回了桌上,黄一兴见面的拾起,向姚释递去。
姚释看了两眼,又见燕追神情,君臣相伴多年,他也知晓燕追性情,见他这样的做派,便不由问:
“皇上是准备动世家了?”
多年相伴,便是这点儿好处。
许多事情,燕追不必对他拐弯抹脚,他有心要动四姓,姚释是心知肚明的。
世家影响力太大,一家不容二主,大唐之中,皇权应该凌驾于世族之上,可如今世家却如刺,令燕追如梗在喉。
他挑了眉角,没有出声,姚释便皱眉:
“难。”
尤其是燕追想要下手的对象,是江洲谢家,更是难上加难。
在江洲的人心目中,虽畏惧帝皇,却敬爱谢家,姚释早年也曾前去过江洲,是见过谢氏在当地影响力的。
燕追听了他这话,嘴角边露出浅浅的笑纹:
“先帝临张之时,依旧念念不忘,曾说要除四姓,先易后难。”
嘉安帝主张先除崔氏,由易及难,最后再动谢家。
姚释点了点头,嘉安帝的想法,是最稳妥,亦不容易伤筋动骨。
可是燕追却偏反其道而行之,他眼中露出傲然之色:
“朕却偏欲先难而后易,姚释你可知为何?”
姚释听了这话,愣了一愣,燕追却已经绕过桌案,缓步下了台墀,黄一兴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皇后曾对朕说过,世家如树。”
他提起傅明华,脸上神色便软和一些了,眼中露出愉快之色,整个人不再如之前锋芒外露,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了,那眼睫眉梢都透出爱意,令姚释也不由心神一松:
“臣愿闻其详。”
“若将当日的容氏等门阀世族比作新苗,四姓便如已成气候的大树。”
燕追这样的说法倒是有些新鲜,姚释神色一整,听他又继续说道:
“而谢家便是那扎根极广的参天大树,形成荫荫,庇护着底下的新苗,为其遮风避雨,却也将日晒尽数挡住。”
他话中意有所指,姚释仔细一想,却又觉得这个比喻是极妙的。
谢家是燕追口中的大树,谢氏这个名号,不知使多少人趋之若鹜,给不少士人以憧憬,也从这些士子之中得到好处,使其供之驱使。
“皇后对朕说过一桩旧事。”
第六百四十七章 行之
他笑了笑,转过身来看着姚释:
“昔日定国公府上已逝的阴氏曾来秦王府做客,问过她一句话,为何府中如此多木香?”
姚释听他这样一说,便明白燕追心中的想法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
只是姚释此时却不得不赞叹傅明华的聪慧与敏锐,心思又十分细腻,世族扰局这样的事,以她的看法整理,又别有一番不同。
“南橘北枳,长于江南的木香,移植于洛阳,却未必能开得出江南的花来。”
燕追轻声的笑,语气中却杀意毕露:
“朕只想知道,江洲的谢氏,若离了江洲,是不是仍能维持这样的辉煌!”
他转身又向高台上走:
“世族重传承,视传承重于珠宝玉器,虚名倒反能驱使人。”他提了衣摆,折转过身来,居高临下望着那桌案、那龙椅,这椅子是嘉安帝曾坐过的,他当年也数次进出过这宣徽殿的上书房。
此时的燕追仿佛在与早已崩殂的先帝对望,“先帝曾说由易而难,朕却要反其道行之,断谢氏传承,逼谢氏搬迁,十年之后,不知谢家还能否有如今威名,朕要睁眼瞧瞧了!”
姚释弯压了背脊,听了这话,好半晌才问:
“皇上此言不错,只是要令世族搬迁,非同小可。师出无名,只会遭人诟病罢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燕追便笑道:
“事在人为,这才是今日朕召你来的缘由。”
他坐了下来,桌案上茶水已经凉透,只是机敏的黄一兴却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在他还没有伸手去摸茶杯时,便已经换了新沏好的茶水上来,燕追端起茶杯时,那水微微有些烫口,却不是难以下咽的温度。
这是今年岳阳郡新呈的贡茶,他喝了一口,觉得不错,转头吩咐黄一兴:
“送去清宁宫了没有?”
他还在与姚释说着正事,却突然调头问起这个,显然爱妻之心极深厚。
黄一兴便恭敬道:
“回皇上的话,已经送过了。”
燕追点了点头,又若无其事转过脸来,仿佛前一刻他喝到了甘沏醇美的茶水,第一时间便想与妻子分享是天经地义一般的事,他甚至不见丝毫尴尬,又接着说道:
“我要从高甚下手,你令人将他杀了。”
他将茶杯放在桌上,说话时伸手弹了弹因坐下来而微皱的衣角,神情温和。
姚释愣了一下,下一刻便领会了燕追的意思,怕这才是早朝之后,他将自己留在宣徽殿议事的意图了。
而燕追要杀高甚,却又不愿寻了名目,光明正大的冲他下手,反倒要借自己之手,显然有将高甚暗杀的意思了。
殿中黄一兴等人听了这话,都低垂下头,个个不敢吭声。
姚释想起高甚与昔日陆长元有染,又疑似前朝余孽,当下略一思索,便应了一声,燕追再与他商议了一番,才令他退下了。
将桌上的奏折批阅完,燕追看了时辰,已经是午时末了,傅明华有午睡的习惯,他想了想,若自己换了衣裳过去,坐上一阵她便该起来了,遂扔了笔准备收拾一番去清宁宫。
清宁宫里一片静谧,树梢之上的鸣蝉早就被人扑了下来,一路行来时,热气扑面而来。
黄一兴一手提着衣摆,一面拿了扇子,追在燕追身后扇。
还未进宫,黄一兴要喊,燕追便伸手将他止住了。
他知道皇帝心意,向程济打了个眼神,示意程济先行一步去打招呼,宫里大宫人今日是碧云与碧蓝当值,看到燕追过来时,宫人内侍跪了一地。
“早膳前张嬷嬷抱了殿下过来,殿下不肯离去,娘娘便留了殿下,才睡下一刻钟左右。”
碧云小声的解释着,张嬷嬷是燕昭新换的乳母,为防止皇子与乳母亲近而疏远生母,所以大唐自建朝以来,历经三代君主,自嘉安帝时期,身边宫人内侍便一拨一拨的换,就是防着有後宫之中侍人、宫人太过亲近皇子,而引起祸端的。
燕追小时也是如此,到燕昭时自然也是差不多。
他年纪还小,身边侍候的宫人也多,乳母则是换了好几个。
燕追点了点头,放轻了脚步进屋,屋中摆的冰盆并不多,窗柩半撑着,屋角燃了檀香,青烟袅袅,使燕追没来由的觉得一路行来的浮燥都散去几分了。
床榻之上的纱幔只放下了一层,绣了团团芙蓉,他以指尖挑开了纱帷,榻上一大一小两个睡得正香。
傅明华穿了降绡薄纱裙,若隐若现的粉色轻罗包裹着她丰润的玉臂,胸前酥香若隐若现,脸贴着瓷枕,乌发披散着将脸庞掩了大半,只隐约见一点朱唇。
相较于傅明华规矩的睡姿,燕昭便手足摊开,一只小脚搁在傅明华身上,小衣裳散了开来,露出里面遮了肚腹的抱腹。
燕追看了儿子一眼,见他嘴唇不停蠕动,不由啼笑皆非,目光又落到傅明华身上了,他坐了下来,俯下身。
傅明华向来警醒,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睁开眼时,他的嘴唇已经落了下来,一下便将她馥雅香唇咬住。
他的胳膊绕过她身下,穿过丝丝秀发,轻松将她揽入怀里。
母亲一动,燕昭便往角落里滚,拽着幔子的一角缩成一团,又沉沉睡去了。
傅明华还没反应过来,燕追的手便伸到她腰侧,轻轻便将腰带勾开了。
天气虽热,可她身体却是触手温凉似玉,胸前沉甸甸的软玉被他握在掌中把玩,她将头埋进燕追怀里,察觉到他的意图,颤声道:
“昭儿……”
“让人将他抱走!”燕追脸色有些难看,说话时嘴唇在她头顶亲了又亲,手上力道逐渐加重,也使她气息有些不稳了。
“不行。”傅明华揽了他脖子,小声的说:“不行的。”
若是将孩子抱走,碧云等人自然知道他的意图。
她挣扎了两下,却又不敢太过大力,就怕将燕昭吵醒。
可是这点儿力道又哪敌燕追,最终仍是被勾了下巴直吻得气喘吁吁。
第六百四十八章 当街
燕追的手带着烫人的温度,所到之处将傅明华融为一汪春/水,与他交融。
她的生辰在即,燕昭周岁也不远了,他出生之时恰是先帝崩殂的时候,因此并没有张罗,今年燕追早早就已经吩咐过太常寺,备下了燕昭周岁。
所以近来燕追进清宁宫的时间并不频繁,两人年少恩爱,她不忍再三拒绝,任由燕追在她身上点火,却又防着将燕昭吵醒,便将脸埋在他怀中,半推半就催他去侧殿。
她的性格严谨端庄,极少有出格的举动,窗边透进的阳光洒落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她的一颦一蹙,都映入燕追眼中。她咬着嘴唇隐忍,身体被他折成喜欢的姿势,任他摆弄。
洛阳里清乐坊中,贺元慎正与高甚对饮。
以往与他往来的都是权贵子弟,如靖王府柳世先之流,有才华性情又温和,好客却又写意风流。
贺元慎还是第一回与高甚这样的人相处。
高甚年纪不小,比他的父亲卫国公都要稍大一些,身材十分高大,不似文官,身上倒透出几分武将似的洒脱。
他有心要拉拢贺元慎,自然几句话将贺元慎哄得晕头转向的,不一阵功夫便拿高甚当成了至交一般亲近了。
“竟不知高大人性情如此洒脱,若是早知,下官早就厚颜与大人往来了。”
乐坊之中跳胡舞的伎人跳得薄汗频出,鼓声越急,便转得越快,婀娜有致的身段使人赏心悦目。
只是高甚与贺元慎两人都没将目光落在这伎人身上,反倒对饮对酌。
高甚握着酒杯,目光却仍清明,听了贺元慎这话便笑:
“又非朝堂,左拾遗哪用得着如此客套,若不嫌弃,便称我一声‘世兄’便成了。”
两人一番对话,又更显亲近,从清乐坊出来时,贺元慎已经有些醉了。
近来他心情不佳,难得有人陪同,坊中伎人胡舞不错,酒水也佳,便放纵了几分,出来时眼神都有些迷蒙。
他拉了高甚,两人说说笑笑,等着马车被随从自坊中赶出,贺元慎正与高甚说话,不远处却传来几声急促的马蹄声,似是朝这边冲了过来。
清乐坊在洛阳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平时来往的客人并非普通人物,还少有如此冲撞的。
贺元慎皱了眉,笑着与高甚道: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外客,如此,如此莽,莽撞……”说话功夫间,那骑马的人转过街道一角,贺元慎还没看清,下一刻这骑士却来势汹汹,一下扑到两人面前,手一抖,露出右手握着的一只铁勾。
高甚面对着贺元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人的举动。
他还正要张嘴说话,下一刻那马上的人举起了手中的铁色,‘噗嗤’一声勾入高甚颈后,从颈前穿透而出!
高甚脸上的笑意还未僵,只感觉颈后一阵剧痛,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那血已经喷溅出来了。
贺元慎正觉得午后太阳有些刺眼,眯了眼睛想看清来人是谁,却只隐约瞧见一双阴冷的眼,及浓密的胡髭,还未打量清楚,随即便有温热的液体溅了几滴到他胸口,在他浅绿的衣袍上十分显眼!
下一刻马上的人握紧铁勾,双腿一夹马腹,高甚脖子被人勾住,一下便被马匹带走!
他喉间被锁,甚至连惨叫都难以发出声响来,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又正值骄阳似火的时候,这一带街道上行人并不多,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几个人瞧见这一幕。
贺元慎愣了半晌,随即才反应过来不大对头,他后背‘刷’的涌出大片冷汗,转头看去时,高甚被人拖在马后,半截脖子都要被铁勾挂烂撕扯开了,所到之处流了一串串血迹,整个人眼见不行了。
当即贺元慎的酒便醒了大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底下行凶。
前一刻还在与他说笑的大活人,下一刻便被人如锁牲口似的,他张嘴想喊,却觉得嗓子干涩,双股颤颤,好一阵之后,眼见高甚脸色已经灰败,他才似是回过了神一般,放声大喊:
“有贼人!有贼人!”
他喊完,跌跌撞撞的便朝骑马的人追去,只是这眨眼功夫,那人已经跑出极远了,听到贺元慎的大喊,那人转头看了高甚一眼,确定他已经不可能被救活之后,才将手一抖,把铁勾从他已经血肉模糊的脖子间抽离出来,双腿一夹马腹,很快便跑了。
高甚的身体‘咚’的一声落回地上,只剩了本能抽搐。
贺元慎追上来时,那人已经跑不见了,只依稀还能听到午后蝉鸣之中夹杂着的‘答答’马蹄声罢了。
“来人啊,来人啊!”
贺元慎放声大喊,只是高甚已经回天乏术。
午后燕追正神清气爽陪着傅明华说话,外间孙固便慌忙进来,在黄一兴耳边轻言细语说了几句,黄一兴进了殿内,看了傅明华一眼,小声的向燕追道:
“皇上,兵部侍郎高甚出事了。”
有人当街向他行凶,险些使他身首异处。
之前宣徽殿中,燕追与姚释商谈之时,黄一兴也在,当时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是燕追想要高甚性命的。
他此时低垂着头,将话一说出口,即惊四座,不止宫中宫人内侍骇了一跳,就连上半身软软靠在矮桌上,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傅明华一听这话,便坐直了身体,看了燕追一眼。
燕追似笑非笑,似是有些惊怒的站起身来,“什么人如此胆大?”
可是傅明华分明瞧见他眼底神色如古井不波。
她心里琢磨着,怕是高甚之死,说不定与燕追是脱不了干系的。
傅明华自然也记得几年之前望江阁时高甚与陆长元私会的那一幕,他是前朝余孽,燕追不可能让他活着,只是死在这个关头,又恰是燕追想要对付谢家的时候。
她目光闪了闪,莫非这高甚与谢家也是有往来的?
燕追拿他下手,难道是有意针对谢家?
她伸手托腮,又抬眸看了燕追一眼,正好与他目光对上,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见到傅明华目光时,还冲她挑了挑眉角,神色顾盼间露出几分勃勃野心来。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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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微幼时被母亲抱去算命。
算命的说她是长寿相,富贵命,会嫁个如意郎君,顺遂喜乐,儿孙满堂。
然而她一生多舛,英年早逝……
竟是没一句准的。
她心想神棍就是神棍,除了骗钱什么也不会。
可这一天,她睁开眼,却看见了过去……
第六百四十九章 行凶
“什么人敢如此大胆,在天子脚下行凶?”
傅明华站起身来,燕追听她这话,忍了笑为她理了理披帛:“还敢刺杀朝廷命官,速令许颢、杜玄臻、洪少添及负责洛阳守备的人,”他一连点了好几个人名,“即刻来见朕!”
黄一兴弯着腰,应了一声。
燕追与傅明华目光交汇,夫妻俩心有灵犀,傅明华送了他出清宁宫,看他大步离开,黄一兴等人亦步亦趋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将燕追送走,碧蓝还直咂舌:
“什么人,如此胆大,天子脚下也敢行凶杀人。”
杀的还是朝廷命官,四品的兵部重臣!
傅明华皱了皱眉,端了茶杯放在唇边,还未饮,便问道:
“孙固走了没有?”
宫人出去了一趟,进来回话道:
“回娘娘的话,还未离开。”
黄一兴善揣摩圣意,他在傅明华面前将高甚之死说出,却未遭燕追警告,便已经心中如明镜一般,临行之时,特地令孙固留了下来,显然也有为了使傅明华了解清楚事情起因经过的原因。
他在这宫中多年,心思活泛,性格八面玲珑,傅明华听着宫人的回话,嘴角边便露出微笑来。
孙固提了衣摆进来,恭敬的跪在傅明华面前,听她问起高甚之死的详细经过。
他早在黄一兴留他下来时,对于傅明华的召唤便心中有数了,此时听傅明华一问,孙固毫不犹豫便道:
“回娘娘的话,消息由金吾卫所的夏侯慎报来的。”他将今日早朝之后,高甚与贺元慎结伴一起前往清乐坊的事情说了:“高侍郎正与左拾遗结伴从清乐坊而出,便有人冲了出来,以铁勾将高侍郎脖子勾穿了,左拾遗大声呼喝,赶走贼人之时,高侍郎已经不行,请了太医署的人前去,已经咽了气。”
孙固擦了把额角的汗水:
“事发至今,金吾卫的人已经全城禁严,只是那贼人却跑得极快,尚未瞧见踪影。”
傅明华皱了皱眉,高甚竟与贺元慎搅到了一起。
高甚此人来历,她也是知晓的,当初与陆长元有过往来,只是贺元慎又怎么会与他一道?
她沉吟半晌,又问道:
“左拾遗可瞧见凶人真面目了?”她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儿,问了这话,孙固便点头:
“见了,此时左拾遗正在大理寺,大理寺卿使他绘出凶人脸嘴。”
傅明华听他这样一说,便越发觉得有些问题。
若高甚真死于燕追命令之下,不该如此怀鲁莽的。
燕追动手,向来极有分寸,他若想要杀一个人而不留痕迹,此时便不可能留下贺元慎这样一个人证。
事情反倒像是燕追有意借贺元慎之手,将凶人引出,高甚之死,只是另有图谋而已。
她想起了先前自己对于谢家的猜测,却又忍了心中的疑惑,令碧蓝拿了银钱赏了孙固,送他出去。
紫亘正要说话,殿内却传来燕昭的哭声,傅明华自然不再想了,连忙朝殿内行去。
大理寺中,贺元慎吓得脸色青白,高甚被刺之时,兴许是太过吃惊,亲眼看着朝廷命官在自己面前遭人行刺的震憾大于恐惧,洪少添笑着看了他一眼:
“左拾遗瞧不出来倒是意气,那样的情况下,还敢追了出去。”
贺元慎觉得他笑容中带着几分讽刺,也不知他所说的是指书生‘意气’,还是‘义气’,此时捧着狱丞送来的滚烫茶水,接连饮了好几口,才觉得‘咚咚’直跳的心平复了一些。
那茶水有些苦涩,并不如他平时喝的讲究甘淳,可是这会儿贺元慎却已经顾不得那样多了,他想起先前那一幕,还觉得心有余悸。
洪少添夸他胆大时,也不知是茶水实在太苦的缘故,还是他心中的恐惧作祟,他脸颊抽搐,手又开始抖了起来。
高甚被刺之时,他实在太过吃惊,本能的便追了上去,这会儿被洪少添一说,他才开始感到后怕。
想起高甚半个脖子都遭人撕裂的情景,那鲜血洒了一地,他自小锦衣玉食,还极少遭遇今日的这样的惊吓,一想起来自己按住高甚的伤口时,扑鼻的血腥,那温热浓稠的触感,他不由又白着脸,干呕了一声。
洪少添看着贺元慎这模样,眼中露出几分无奈来。
他当初便是归顺秦王府,听顺燕追命令行事的人,今日高甚之死,他一早便得到了姚释令人透来的风声,心中早就有数的,此时见贺元慎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他又唤了一声:
“左拾遗?”
先前洪少添便问及贺元慎凶手样貌,只是他似是受到了极大惊吓,许久语不成调,此时洪少添加重了些音量一问,贺元慎全身一颤,回过神来仰头看他,洪少添便道:
“笔墨纸砚已经备下了。”
贺元慎愣了一下,仿佛反应过来般,取了帕子拭汗,嘴里应了一声:
“多谢。”
他手还抖得厉害,擦过汗水的帕子将已经洗净的手擦了又擦,仿佛想将残留在心中的那种碰触到鲜血的触感拭去一般,好一阵之后,贺元慎抿了抿唇,才去伸手提笔。
墨已经研好了,他接连深呼了好几口气,便显得平静多了,恐惧之后,一股怒火又涌上他的心头来。
“清平盛世,朗朗乾坤,竟有如此凶人,胆敢当街行凶,杀的还是朝廷命官,实在太不将官府放在眼里,视人命如儿戏!”
前一刻还在与他谈天说地,饮酒取乐的人,下一刻便成了亡魂。
贺元慎忍了惊怒,抿着嘴唇:
“洪大人务必要将这凶人捉拿归案才是!”
他难得交到一友,却眼睁睁看着高甚死在眼前,贺元慎誓要为他报仇,将凶人绳之以法。
哪知将话一说出口,洪少添却是淡淡一笑,伸手一指:
“左拾遗还是先将凶人样貌画出来再说。”
他神态间不见愤怒,反倒显得异常平静,这模样顿时激怒了贺元慎,忍不住就道:
“洪大人,皇人任命您为大理寺卿,对您信任有加,如今同僚被害,您怎么能如此冷静?”
洪少添看他气得面颊通红,也有些意外,眼里露出几分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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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有第二更。。。
第六百五十章 嘲讽
若不是看在贺元慎出身卫国公府,洪少添早就给他一些排头吃,拿他当成疑凶关押起来了。
“怒极攻心亦是无补于事,我劝左拾遗早些画出凶人模样,我自会奏请皇上,全城禁严,捉拿凶人。”
他淡淡回了贺元慎几句,直堵得贺元慎心中憋屈,却又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冷哼了一声,提笔便画。
此时他强忍恐惧,忆及凶人样貌,竟记不大清长什么模样了,只记得骑了匹棕色的马,穿了灰色粗布短打半臂上衣,至于交领乃是左衽还是右衽便记不大清了,只隐约记得半臂下,那双结实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的将高甚脖子勾穿,拖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贺元慎想到此处,打了个寒颤,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凶狠的眼神,及上唇的胡髭,实在吓人。
他动笔在纸上画完,自己则是越看越像,仿佛又忆起了午时的情景,将笔一扔,再不敢看了。
洪少添原本有些担忧,这贺元慎未出仕时,也是在洛阳颇有才名的,他的诗书字画受到一干权贵子弟推崇赞赏,此时他又见过下手之人,洪少添还怕他画得栩栩如生,使自己难办。
但这会儿一看画中模样,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说话了。
凭心而论,贺元慎为官不成,画却是好的。
只是大唐市井间的男儿,大多打扮都是他画中所描出来的这般样子,不是穿短打上衣配粗布裤子,便是着道袍,普通人家,穿儒衫的都少之又少,贺元慎画的这模样,出外随意一捉拿,捉回来的人便能将大理寺的牢狱撑破。
洪少添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仍是令人临摹之后张贴于城门四处各榜之前。
他这不痛不痒,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又激怒了贺元慎,两人嘴中争执了几句,恰逢宫中有旨,洪少添便将贺元慎画好的人物肖像一卷,显然准备带进宫去。
大理寺少卿一见他这动作,不由小心翼翼的问:
“若大人将画带走,可是晚些时候再临摹了?”
洪少添看了冷着脸的贺元慎一眼,笑了一声:
“世子仍在此处,使他再画一幅便成。”
一句话将贺元慎气了个仰倒,欲与他再争执,洪少添却不肯理他了,转身便出去。
宫中燕追下令全城禁严,照贺元慎的画捉拿凶人,只是连着七八日,却不见凶人踪影,大理寺中人倒是捉了不少,却大多都在口喊冤枉,没有人招认。
当日行凶之人所骑的马匹倒是被人找到,只是凶手是谁,却仍不得而知。
朝堂之上,燕追对大理寺中、刑司的人斥责得凶,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时间一长,朝中不少人便都回过了味儿来,唯有贺元慎十分着急。
他急于想替高甚申冤,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此事极有可能不了了之。
初四早朝之时,同平章事李辅林进谏道:
“皇上,如今大理寺、金吾卫中的人大肆在市井间抓人,庶民之中已经流言四起,而今人心惶惶,臣以为,先安定民心,才是首要之事。”
大理寺卿洪少添及金吾卫所的夏侯慎便显得尤为无辜:“臣等也是奉命行事。”
“事情已经过去几日,皇后娘娘千秋在即,先帝、先太后的祭日及大皇子周岁礼也即将到来,高侍郎之死,不如先缓上一缓,以免误了大事。”姚释也握了象笏,上前一步说话。
燕追没有出声,朝列之中贺元慎听了这话却是难以释怀,连忙出列:
“下官以为,自太祖建朝以来,数十年的时间,天子脚下,从未发生过如此恶事。高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有凶人却胆大包天,敢光天化日之下向他行凶,行迹恶劣,实在不可容忍。”他大声的反对姚释等人的意见,力排众议请求燕追再加派人手追查。
说到激动处,贺元慎险些与人争执起来,一场早朝君臣都是不欢而散。
下朝之后,众人都不给他好脸色,他却不以为意,下了早朝,又取了谏纸上书皇帝捉拿凶人。
只是上谏的折子最终却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丝回音。
他日日忧急如焚,又试图联络昔日一干旧友出面,想为朝局施加压力,使燕追多追派兵力捕寻凶手。
只是昔日他的知交好友,顾喻谨已死,柳世先不过是靖王府不承爵的次子,又未入仕,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忧愤之下,他更是郁郁寡欢,卫国公的警告只是让他越发心中对于这世道有些失落而已。
六月初九傅明华生辰之时,普天同庆,街道上四处听闻得众人欢乐之声,燕追赐宴于含元殿,他随众人入殿,也是愁眉紧锁的样子。
清宁宫内,傅明华接受着众命妇的朝拜,众人欢呼声中,她有些走神。
她想起了如今早已不在世的太皇太后及崔贵妃,如今也该称为崔太后了。
当初她第一次坐在高首之上,受众命妇朝拜地之时,是当时的崔贵妃拉她一道坐在上首的。
她微微的恍神,碧云几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便已经被命妇的朝拜声惊醒了过来。
人群中有好些熟面孔,丹阳郡主、卫国公府苏氏、魏敏珠等人都在,众人的心思包裹在浓妆之后。
殿外尚有不少命妇在等候,薛嬷嬷捧了早就备好的花茶出来给傅明华润喉,她侧身去喝茶时,便看到殿后杨复珍的身影,正远远的冲自己行礼。
傅明华捏了帕子压了压唇,吩咐碧云:
“将杨复珍唤来。”
她低垂着眼睑,睫毛纤纤,发丝全被梳了起来,头上云鬓插满花翠,垂下来的黄金镊一晃一闪的,十分美丽。
碧云福了一礼,退了下去,不多时杨复珍便上前来,亲自净了手弯腰为她托着托盘,傅明华放了手边的杯子上去,他便低声道:
“娘娘,含元殿里左拾遗与大理寺卿起了争执,险些打了起来。”
下方的人离得较远,没有听到杨复珍的话。
高台之上碧云几人却将头低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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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放肆
傅明华顿了顿,伸手压了压鬓发,仿佛没有听到杨复珍口中所说的话一般,转过身去,半晌才道:“去打听打听。”
杨复珍腰便更弯了一些,应道:“诺。”
贺元慎与洪少添之间起的争执,远比傅明华想像的还要严重。
今日燕追赐宴含元殿,原本是一桩喜事,众人都喜笑颜开之时,贺元慎却愁眉深锁。
今日是皇后千秋,自然有人瞧不得他这模样了。
皇上没来,众人三五成群,各自与平日交好的朝臣说笑,有人转头看了贺元慎一眼,这位昔日名满洛阳的少年郎有些孤寂的坐着。
“左拾遗何苦独享清闲,孟子有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看他坐得久了,有人也瞧不过眼,便招呼了他一声。
贺元慎却笑了两声,摇头拒绝:
“大人好意心领,只是不敢与诸位共座,就怕如当日高侍郎一般,前一刻才与我说笑的人,下一刻便遭遇不测。”
他这话一说出口,原本邀他的朝臣顿时脸色便有些难看。
原本正各自说笑的人听到贺元慎这话,都转过了头来。
有人便皱了眉劝他:“左拾遗何苦来哉,今日皇后千秋,皇上赐宴,乃是喜事,何苦提及这桩事来。”
贺元慎便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先秦楚辞之中渔父篇,大人可曾读过?”一句话令说话的朝臣脸上露出愠怒之色来。
《楚辞.渔父》篇中,屈原遭流放,而神情凄苦,偶遇江边渔父,渔父问及屈原何故不得开怀,落得被流放的地步,屈原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渔父便出言劝慰,认为屈原应随时世变化而变,随波逐流,才可过得舒坦。
只是屈原却宁死而不愿同流合污。
此时贺元慎说出这话,周围不少人望着之前开口劝贺元慎共饮的朝臣看,气氛一下便有些僵住了。
洪少添听得分明,忍不住就道:
“谁是屈原,谁又是渔父呢?”
贺元慎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觉得世道艰难,朝中人心叵测,高甚这样的朝廷大员遭刺杀已经好些天,凶手却迟迟未被抓捕,朝臣却寻欢作乐,无人想起高甚来。
旁人见他态度狂傲,心有不满:
“左拾遗满腹才学,涉猎极广,听说吟诗作对,也是信手拈来。今日这样大喜的日子,不知左拾遗可能作出一首诗来?”
若是以往,贺元慎自然听得出来这人话中的讥讽之意,而忆及卫安公府,忍气吞声。
可此时他心中有怨,听了有人挤兑,便不由道:
“满腹才学不敢当,吟诗作对倒也学过一些,只要诸位大人不嫌弃粗鄙。”
说完这话,他顿了半晌,张嘴就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重浊浪掩清明。东施揽镜见真伪,唯有脂粉饰太平。”
他诗里透出的讥讽,顿时将周围的人都激怒了。
贺元慎却不以为意,接着又念:“北边高府失至亲,东面神仙拜昆仑。百姓点香拜神佛,庙中菩萨无人性。”
他一句话将人得罪了个透,洪少添当日在大理寺中便与他结怨,此时听他冷嘲热讽,心中不耐,便与他争执起来。
贺元慎心中也有火气,又对朝中众人失望透顶,高甚之死至今无人查清,没有人为失去同僚而哭,却在皇后生辰这一日大肆饮酒取乐,这样的情景令他心中郁郁不得开怀,洪少添有意与他争执,两人自然便吵了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得极凶,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怒火中烧之下两人却顾不得那些,直到燕追出来时,二人已经吵得面红耳赤,自然是遭了燕追喝斥。
“还未入宴,大理寺卿与左拾遗便被皇上喝斥,令其出殿反省。”
傍晚之时,一群宫人为傅明华拆着云鬓,提起白日时发生的事,傅明华想到贺元慎,他年少之时,是温柔而多情的郎君,哪知几年之后,却成了这个样子。
当日燕追当着他的面,令人刺杀高甚的举动,再想到贺元慎入仕之后被封为皇上身侧入谏的左拾遗。
他的性情没有成熟到足以担任这一官品,阅历亦是浅得最初让他看不清时势,便得罪了人。
如今高甚当他的面被刺,使他对朝局产生怀疑,进而作诗几首,对朝中权贵加以讽刺。
可想而知今日之后,该有多少人是恨极了他的。
她想起了梦中贺元慎携家带口远离洛阳赴任的情景,梦里的‘傅明华’养在深闺,恐怕不知那是贺元慎变相遭了流放的原因,可如今的傅明华自然猜得出来原委。
若贺元慎的结局与梦中一般,他乃是卫国公府世子,最终却落了个如此结局。
不管他将来进或是退,盛名都大不如前,贺元慎的这一生已经算是毁了。
燕追当日所说过的,‘欲要取之,必先与之’,还未给与多少,便借贺元慎,将卫国公府连消带打,贺家两代之后,也不过尔尔。
贺元慎恐怕此时还未明白,自己身在局中,只是一颗任人拿捏的棋子,成了燕追治理朝政的牺牲品。
“您不生气?”
杨复珍有些诧异看了傅明华一眼,贺元慎今日所做的那首‘北边高府失至亲,东面神仙拜昆仑。’,分明就有讥讽众人为傅明华拜生辰之意。
可是此时傅明华听了原委,贺元慎做的两首诗她都听过了,眼中却不见半丝怒气。
旁边钗环拆了一妆枢,梳头的宫人安静的拿了篦子,正为傅明华梳理着那一头青丝,她伸手捏了扣在妆台上的海兽鸾鸟葡萄镜,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犯不上与贺元慎计较,贺元慎一时的怒火,说不定只是正中燕追下怀而已。
傅明华不相信燕追只是杀高甚泄愤,而没有后着的。
她只是有些为苏氏叹息。
无论是不是梦里,苏氏仍逃不脱随贺元慎一道贬离洛阳的命运。
果不其然,第二日朝堂之上,燕追认为贺元慎出身卫国公府,乃国之栋梁,位居七品左拾遗乃是屈才,封其为罗州五品下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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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前兆
名义之上,贺元慎连升两阶,只是燕追却将他调出了洛阳之中,此生怕是一个长史便到头了,再难寸进。
贺元慎被下令调离之后,燕追又令洛阳之中洪少添等人捉拿刺客,并令中书省拟旨,若有人胆敢窝藏刺客,便诛其九族,举发官府有奖。
燕昭周岁之后,案情便有了进展,洪少添、夏侯慎等人捉拿到一些嫌疑人,一番审问之后,倒是问出了些许眉目来,刺客恐怕与昔日西京中忠信郡王余孽有关。
朝廷得知这一消息,自然大为震惊,燕追令领兵坐镇西京的郭翰点齐人马,捉拿忠信郡王余孽。
昔日忠信郡王几十年来镇守西京,心腹众多。
凌宪虽已伏诛,但余孽仍有。
距西京城五十里开外一道观中,以昔日凌宪手下刘昌本为首的凌氏家臣旧人,杀牛反唐!
郭翰得知有人举报,带兵追赶,刘昌本等人慌不择路之下,逃往江陵一带。
傅明华得知郭翰领兵入江南时,便已经猜到了燕追的打算。
关内河山,江南自古以来便少灾祸,乃是文人栖息之地,燕追此时巧立名目令郭翰领兵逼入江南,此举怕是大大出乎了谢家的人意料之外。
果不其然,消息很快传来,刘昌本等昔日凌府余孽赶往江陵,在受郭翰围逼至困境的情况下,闯入宇文氏府邸。
江洲谢府之中,谢老爷一手执壶,一手执杯,正往杯盏里倒着茶水。
他年事已高,穿着青衫,头戴双耳幞头,腰束丝带,流火七月,外间阳光炙烈,他却不紧不慢,看着热茶的水雾腾腾蒸发起来。
“老爷,围困在荆州的人,不太像是昔日凌氏反贼。”
旁边火炉之上,沸水发出‘汩汩’的声响,谢利镇、谢利亨及谢家嫡系一脉子弟都坐在主宅之中,听着堂下一个中年文士说话:
“倒像是自行武出来,进退有度,杀伐果断。宇文氏中有私兵三百,包括谢家借了五十精锐,却仍是被‘凌氏’余孽逼入族学。”
中年文士话音一落,谢家的人脸上便露出凝重之色来。
事到如今,稍有心眼的人便瞧得出来,此事怕是朝廷有意为之,高甚之死,只是借机将事情闹大,把火引到江南来。
皇帝有要对付江洲谢氏的心,谁都没有想到,燕追会想出这样一个明目张胆,无视将来会遭人诟病的举动来。
“介甫对于此事,如何看待?”
谢老爷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上,将茶壶放下之后,将杯子放到鼻端,轻轻的嗅了一口,才问出这一句话来。
他口中的‘介甫’出身临川王氏,早年刻苦读书,却惧于太祖当年手段凶残,不愿入仕为官。
与谢老爷相交后,数次受谢老爷资助,有感于谢家知遇之恩,自愿居于谢家,为谢氏出谋划策。
王介甫听着谢老爷的问话,心中沉思了一番: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罢了。”他说完这话,仰头去看谢老爷的脸。
他闭着眼,嘴角边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来,袅袅白烟之下,显得他的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窗外阳光亮得刺眼,洒落在植株之上,打出片片绿荫来。
战事还没蔓延至谢家,宁静的谢家里带着几分风雨欲来的沉闷感。
王介甫听到宇文氏出事的那一刻,便知道不大好了。
谢家安稳了多年,盛名虽在,可近几十年的时间里,声势却又大不如前。
他吸了吸鼻子,仿佛能闻到血腥气一般,叹了口气:
“之所以先动宇文氏,不过是杀鸡敬猴罢了。”
谢利镇不由自主的皱眉:
“燕唐真敢向我谢家举起刀来?”
世族门阀传承至今,声势地位非同一般,哪怕时隔多年,谢家曲居于江洲一侧,子弟不再入朝为官,可燕追若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向谢家动手,仍是会惹来诟病的,这可不是像当日太祖诛杀一些世族换来骂名,及吓破一干学子不愿为仕为官能比拟的。
若燕追要灭谢家,多的是江洲学子愿为谢氏奔走,到时太平没有几十年的关内河山,怕是再一次会陷入战乱。
燕追要是聪明,便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
谢利镇的话说出口,其余人都盯着谢老爷看,谢老爷抿了口茶,捏了袖口缓缓将茶杯放在一旁桌几上。
这样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如行云流行,尽显谢氏礼仪。
如今正值危急时刻,王介甫说的话让一干晚辈面露忧愁之色,谢老爷却不卑不亢,既不为即将到来的危险感到恐惧担忧,也不为宇文氏遭昔日凌氏‘余孽’攻破而感到焦急。
他跪坐在软垫之上,看了长子一眼:
“微之,你失仪了。”
谢老爷不急于谈谢家之危,却先教儿子气度礼仪。
谢利镇深呼了一口气,将头低垂了下去,认了错之后,谢老爷才笑了笑:
“介甫所说杀鸡敬猴是有道理的,只是杀鸡敬猴,目的便是使猴畏惧。”他看了阁中的谢氏族人一眼,语气温润:
“若是恐慌,便正中旁人下怀了。如今被围的是宇文,证明皇帝心中仍有顾忌,否则今日‘凌氏余孽’,闯进的便是谢家的族学里。”他笑容里透出几分轻蔑之意,“谢家传承至今,不是没经历过坎坷的。”
他转头去看上首,众人围炉席地而地,分列两侧,如今谢家里谢老爷已经是一家之主,可是主位之上,他仍空着位置,那里是曾经赵国太夫人崔氏所坐过的。
赵国夫人已经故去一年,可是谢家里却仍处处留着她的影子。
“当日母亲在世之时,一切早就交待妥当的。”
谢老爷说完这话,似是陷入了回忆里,再不出声了。
当日宇文世族的族学中,共被‘凌氏余孽’抓了五十余人。
这些人除了宇文氏族中入学的弟子之外,还有江南各地前往宇文家族学求学的士子,及一些江陵官员之子。
忠信郡王府的‘余孽’在将人抓到之后,将五十余人残忍杀死,并将尸体抛入江河里。
第六百五十三章 成功
郭翰领了江陵太守王嵩等人在洞庭湖下游,将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首打揽上来时,江陵各地官员的脸上全都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之色。
这些死去的子弟中,都是才能出众之辈,都是宇文氏的希望,有些甚至是官员之后,可却死了‘凌宪余孽’之手。
岸边摆满了尸首,前来围观的人占了一层又一层的。
每打捞起一具尸体,人群中便发出一些唏嘘之色。
“大将军,这‘凌氏余孽’行事如此嚣张,下官谨代表江陵各地百姓,托将军一定要将贼人寻出,要安民心。”
王嵩脸色凝重,朝郭翰深深的拜了下去,说出口的话强忍着怒火:
“我江陵乃是鱼米之乡,百姓安居乐业,从未发生过这样的大事,还请大将军奏请朝廷,加派人手。”
郭翰挑着眉应承道:
“那是自然的。”
他年纪还轻,身材高大结实,眼中露出杀气腾腾之色:
“我已经奏报朝廷,相信不日便会得到皇上旨意,此次务必会将贼子扼杀于江南,定会使他们有去无回的!”
郭翰的话并没有使王嵩安心,他听着郭翰说到会将‘凌氏余孽’杀死在江南,便面露苦色。
“只是王大人,”郭翰似是并没有注意到王嵩脸上的为难,话锋一转,神情凝重道:
“这些人一心一意要为光复昔日凌氏而行动,前往江南,杀进宇文氏中,怕是有意杀名门望族以泄愤,期图将事情闹大。”他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我记得,江陵不远处,就是江洲了?”
王嵩一下便明白了郭翰话中的意思了,脸色顿时如雪一般的惨白。
宇文氏便罢了,昔日虽大有来头,来历经两朝之后,宇文氏最多算是江陵一个望族,可谢家不一样。
谢家是世族名门,若是出事,将来江南的学子的唾沫怕是都能将他及朝廷淹了!
谢家德高望重,绝对是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可是‘凌氏余孽’丧心病狂,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
王嵩想到此处,急得直跳脚:
“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这位在江陵一带颇有贤名的太守此时也被这事震住,郭翰沉吟片刻,想了想:
“现今我有一计。”
他说完这话,便看了王嵩一眼,闭嘴不言了。
王嵩等了半晌,见他也不说话,不由便催他:
“将军有何妙计?不妨说来。”
郭翰就道:
“我奉皇上之命,领五百骑入江南,原本是为了追捕杀害兵部高侍郎的凶人。贼子奸滑,诺大的江陵,一时片刻要将人搜拿出来,也是不易。”
王嵩无声的催促着他接着往下说:
“我人手虽不多,但谢家不同于其他世族门阀,便由我斗胆决定,分出三百人手,护送谢家的人先入洛阳避避风头,待将贼子捉拿诛杀之后,再听皇上发落。想必为了安抚江南人心,我这举动,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说到此处,郭翰顿了顿:
“事急从权,若是大人也认为此举妥当,便请谢家收拾一番,我先令人送他们出江洲,以躲避灾祸。”
岸上还横七竖八摆了不少尸首,王嵩点了点头,下了决心:
“如此也好,麻烦将军。”
洛阳紫宸宫里,傅明华正陪着燕追处理奏折。
已经七月,可是天气仍旧炎热,宫中四处摆了冰盆,可殿内仍有几个宫人拿了扇子在轻摇着,送出一阵阵凉爽的微风来。
凉榻之上摆满了奏折,燕追靠着小几,拿了本折子,傅明华拿了白团扇,不时为他摇上两下。
她没有去动那些随意乱扔的折子,只是拿了银签叉了冰镇后切开的瓜果吃,燕追身体往她靠近了些,将嘴唇凑了过来。
殿中的人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幕,黄一兴等人甚至连眉梢都没动,傅明华却仍是觉得有些羞涩,叉了块甜瓜递到他唇边,他拧着眉,很勉为其难的吃了。
他对于吃食并不如何讲究,在许多事情上,与当初的嘉安帝有异曲同功之妙,十分的克制。
衣食住行四样里,他仿佛一切照例制,并没有对这些东西有特殊的喜好。
他吃了瓜果,兴许是太甜腻了,又伸了手出去,黄一兴体贴的送上茶,他喝了一口漱嘴,便有宫人捧了盆钵来任他将茶水吐了,他取了帕子擦嘴,傅明华眼角余光看到他手上的奏折,隐约瞧见了‘江洲’的字样。
她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燕追却仿佛并没有在意,反倒将折子一扔,“江洲里宇文氏死了五十多人,郭翰有意令谢家的人撤出江洲。”
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锐利逼人,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神色。
傅明华顿了一顿,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碗放下,若到了此时,还说她猜不出来燕追意图,那是假的。
从高甚之死,再到‘凌氏余孽’,都是他一早便埋下的棋子罢了。
他想让谢家迁出江洲,给谢家挪个地儿。
她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世族如树,尤其是谢家这样传承悠久的家族,更如参天古树,枝茂叶茂,不好修剪。
可是他想移‘树’,便是应了自己当日与他谈过的那番有关于‘木香’的话。
她不吃玉碗中的甜瓜了,燕追拿是拿了叉子,一口一口的叉来喂她:
“元娘觉得,此事有几分把握?”
他问的没头没脑的,但傅明华就是品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是在问,利用此事,逼谢家撤出江洲,让出被谢家霸占多年的江洲,有几分把握罢了。
若换了旁人,燕追这番部署兴许有用,但对于谢家来说,哪怕有‘凌氏余孽’这个借口,燕追的打算却不一定成功的。
她神情有些凝重,燕追就笑道:
“我心里也是有数。”
他露出几颗洁白的牙:“此事成功把握不大。不过世族的传承靠什么?谢家的凝聚力又从何而来?”
傅明华抿了抿唇,对他的问题心中也是有数的。
自汉武帝时期,汉初分封的诸侯国意图谋反,武帝为了集统君权,采纳董仲舒等人的谏略,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观点,加强君王权威,使得皇权至上,造成了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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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章 哄你
以‘君臣父子,家国天下’,以三纲五常的等级秩序治理天下。
这套把戏,历朝历代以来,无论是有为还是昏庸的君主,都被贯彻。
而世族传承,靠的是谢氏这块数百年来被后人所拥护的招牌及长长累累的家族族谱,那一箱一阁珍贵的文书收藏,才使得谢氏族人前赴后继的为谢家而奔走,为的就是那虚名,使自己名传后世,受后辈子孙所景仰。
她想到了谢氏,天性冷清的人,却在嫁进长乐侯府多年以后,仍事事处处为谢家所着想。
燕追目光落到了她唇上,她未施脂粉,看起来不如平日盛妆之后的艳丽,可是这清水出芙蓉的模样却别有一番风貌。
她唇色淡粉,沾了些甜瓜的汁水,让并不爱吃甜腻的燕追也觉得有些馋了起来。
他俯身靠了过去,趁她不注意想吻她,只是他舌尖才刚从她唇上刷过,她便警惕起来,身体往后仰,看了黄一兴等人一眼,又看燕追,脸颊泛红的道:
“皇上!”
她有些生气的娇嗔,嘴唇却仍残留着被他舌尖舔过的灼烫感,她伸了舌头去舔,又咬了咬,一下便将那水嫩的嘴唇折磨得嫣红。
燕追目光灼灼,又叉了甜瓜去喂她:
“出去走走?”
她也吃得甜腻,摇了摇头不要。
外间太阳明媚,十分炎热,若说还有能避暑的地方,便唯有蓬莱阁了。
那里曾是崔贵妃所住的宫殿,自崔贵妃殡天之后,傅明华便很少去了,她有些害怕想起当日静姑跪在地上,问着她‘有没有原谅娘娘’的泪流满面的模样。
燕追此时提及出去走走,显然不可能往炎热的地方走,十有八九是说去蓬莱阁。
她有些迟疑,燕追已经令人备步辇及黄罗盖伞,一面拉了傅明华起身下凉榻。
“还在想起当日静姑与你说的话?”
两人夫妻同心,她心里想的事,他自然也猜得到。
当日静姑跪在她的面前,与她说的那些话,其实燕追也是隐约听到了一些,他如此聪明,又有什么猜不到?
“你会不会怪我?”
她仰转了头去问燕追,燕追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突然便笑出了声来:“我还以为,我的元娘一辈子都不会问出这句话来。”她实在是太骄傲,许多事情都不屑于诉诸于口的。
傅明华听他这样说,觉得有些好奇:
“为什么这样说?”
外间天气热,燕追收了奏折,牵了她出了殿门,热气便扑面而来,阳光虽然被拦在屋檐之外,但那炙人的热浪却仍是一波一波卷来。
她仰着头问燕追,阳光照在她白净无暇的玉肌上,能看到那一点点淡淡的绒毛及她黑白分明的眼中,映入的燕追的影子。
燕追就道:
“因为我们是夫妻。”
所以他知她,她懂他。
崔贵妃的死,与她是无关的,他如果因为当日静姑的几句话而迁怒了她,怎么又配得到她的感情?
傅明华眼皮垂了下来,听了这话想要笑,眼睛却有些涩意。
“我们是夫妻……”
她自然也明白崔贵妃的死,与其说是崔贵妃在当日的自己与傅明华之间做决择,还不如说是崔贵妃在崔家与儿子之间别无选择,走上了那条不归路而已。
可是静姑当日问的话太沉重,由不得她不记在心里。
她性情再沉稳,可年纪始终还太轻,做不到将所有事都看得云淡风轻。
“母亲的事,你心中有结,我也有。”
他牵了傅明华的手,往蓬莱阁的方向走:
“可是无论如何,木已成舟,后悔已经无济于事,日子总得过下去。”
黄一兴远远的跟着,想要回话说‘步辇及黄罗伞盖已经备妥’,可看着并肩而行的两夫妻,却又不敢上前搅了两人说话的兴致。
他是早在当初便知道秦王宠爱秦王妃的。
燕追登基以来,也从未掩饰过自己爱妻的性情,可刚刚看到皇帝毫不避嫌的与皇后同食,还拿了甜瓜喂傅明华,黄一兴才发现这哪里算是宠,分明就是看得如眼珠子似的。
“蓬莱阁是昔日母亲住过的宫殿,可也是你我二人曾去过、坐过、说过话的地步。”他伸手将傅明华的手握得更紧:“那里除了有向你叩头的奴婢,还有那满池的莲花,馥郁的香气,及你、我、母亲昔日的影子。”
燕追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可此时这些安慰她的话从他口中娓娓道来,傅明华再低头看到两人紧牵的手,当日静姑跪在地上,满脸是泪问她的话,给她带来的那些莫名恐惧,此时再想,好似就并没有先前在意。
她含着眼泪微笑,“我明白。”
他被嘉安帝与崔贵妃教得很好,除了出众的外表,尊贵的身世,他还有隐藏在骄傲之下的温柔,偶尔的展露,便足以便人沉溺。
她想起自己以前避他如蛇蝎,此时想起才后悔。
“诏陵已经开了,谥号已经定下了,静姑求见过,跟我说想为太后守陵,我已经准了。”
两人绕着游廊缓缓朝蓬莱阁的方向走,燕追说起这话,令傅明华愣了愣:
“我还以为,静姑会留在我的身边。”
她话音一落,燕追便转过了头来:
“原本是的。”
静姑与崔贵妃主仆情深,崔贵妃临死之前,必定有过话交待静姑的,也定是为静姑将来考虑过的,只是静姑却是并不愿意留在傅明华身侧。
虽说燕追能想明白崔贵妃的死与傅明华无关,但静姑却是有些想不通的,她的记忆停留在崔贵妃饮鸩而亡的那一日,难以从痛苦里抽离,所以当日才有她跪在傅明华面前,大声问‘傅明华有没有原谅崔贵妃逼死谢氏’这一桩旧事。
她已经心如死灰,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在燕追意料之中的。
傅明华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了已经死了很久的安嬷嬷。她为了谢氏,甘愿碰墙而死。
燕追伸手来替她擦眼角的湿意,如果是旁人令她流泪,他必定怒火翻腾,可是此时让她湿了双眸的,却又是他自己。
“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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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后十号有一更,七点自动更新。。。
十一号可能会断更一天,对不起宝贝们。。。
先把假请好,能更尽量更,不能更的话,我就十二更再更,求求大家理解,挨只嘴嘴么么哒,送上我的热吻,蹭胸消气~~~
第六百五十五章 不知
燕追哄了一声,傅明华便眨了眨眼,轻轻的:“嗯。”
“郭翰此趟前往江洲,我猜着事情也不会那样顺利。”
燕追不再提及崔贵妃的事,反倒提起江洲谢家来:
“宇文家能死一些人,谢家的人却是不能这样碰的。”
谢家必定也是猜到最这一点。
文人手中的笔如刀,杀人于无形。
一个不好,便是臭名昭著,流传后世。
燕追以‘凌氏余孽’的名义,令郭翰闯入宇文家,确实是杀鸡儆猴,造势而已。
他只是令郭翰以此事逼谢家迁徙,是不能动谢家的一人。
谢家人若出事,朝廷哪怕师出有名,难免也会落下一个‘无能’的名声,皇帝威望也会大受打击。
但若以此事逼迫谢家迁徙,却是可行。
“三郎想要毁去谢家一些祖传书籍、族谱?”
傅明华其实早就猜出了几分他心中的意图,此时问了一句。
燕追目光闪了闪,没有否认:“最差也要如此的。我年幼之时,不懂何为世族之害。”
虽说曾听孟孝淳说过,世族之害,在于把持朝政,左右朝局,可那时的他年纪太幼小,还不明就里,自然理解也不大深刻。
直到年长一些,才隐约明白过来。
此时书籍珍贵,大部份的书都掌控在少部份人的手里,其中世族把持的书籍占大部份。
世家门阀掌控了朝廷所需的大批人才,世族权贵的子弟随意出入宫中,由谁做官,百姓说了不算,皇帝有时说了也不算,而是世族决定。
当朝中大部份的官员都出自世族门阀,怕是龙椅之上的皇帝,都不得不受制于人。
“大唐税收、徭役都以自耕农户为主。”
朝廷分发大量土地交到百姓手中耕种,百姓再交税收,成为国库大部份的收入,可是大唐建国以来,谢氏、崔氏、阴氏、祝氏等四姓便在开国之初,占据了各自领地。
尤其是以谢家为主,在江洲一带,占山护泽,兼并大量土地。
太祖起兵之时,曾与四姓达成一致协议,定国之后,便硬生生分去四块广袤的土地。
以江洲为最。
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可是江南最肥沃的土地,却在谢家的手里。
世族就如同一只血蛭,寄生在朝廷的身上,吸大唐的血而壮大他们自己。
所以四姓富庶却又清贵,高高在上,却被朝廷所不容忍。
嘉安帝当年就是深知世族之害,先扫清除了四姓之外的其余世族,为燕追拨去后患,使他能安心对付四姓。
直到他登基之后,他才知道当初的嘉安帝,日夜承受的是什么样的压力。
若想昏庸享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数百年后谁又知大唐是什么样的光景?
可是他想起了嘉安帝崩殂之前的那一天,抱着燕昭说的话。
燕追转头朝廊外望去,外头阳光明媚,绿叶成荫,他英俊的面容下,却不见半丝笑意:
“先帝临终之时,抱着昭儿唤追儿。”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似迷茫,似冷酷,又似有些不知所措混织在一起:
“他说,‘朕这江山,都是你的。’。”
到了有朝一日,情形倒转,他也会像嘉安帝对他所说的那般,对燕昭说同样的话。
他原本是因为崔贵妃的死而心中有结,他一直认为皇帝教会他的,是强大、冷漠与无坚不摧的意志。
“可是元娘,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先帝临终之时,却教会了我另一种爱护与责任。”
傅明华握着他的手,安静的听他自语:
“我也时常会担忧,这份家业,传承到昭儿手上时,是不是不负当初先帝交到我手中时?”
这种忧心,时常随着他在处理四姓时,不时会浮现在他心里。
这一刻燕追不是强势而坐拥天下的君王,他只是一个忧心忡忡着能不能将‘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传承到儿子手上的父亲。
傅明华将头靠在他肩上,他有些怜爱的转过头来,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蹭松了她松松拢起的发鬓。
几丝秀发垂落下来,更显出她眉眼间的细腻。
他不需要她的话语去安慰,他只是需要有人来听他说这些话而已。
都说九五至尊,孤家寡人。燕追能走到如今,坐上帝位,他的心志之坚定,亦是不输当初的嘉安帝。
她聪明,却又并没有卖露自己的那几小聪明,反倒任他抱了一阵,燕追嘴角边笑意更深,傅明华看不到他的神情,他眼珠泛红,提起世族时,杀意翻腾。
江陵宇文氏族学里死了数十余人的消息传入洛阳,满朝震惊。
众大臣愤慨的要求燕追重惩凶人。
燕追便再令宗室之中齐王燕骥再领兵三千,围截江陵。
而郭翰当日在与王嵩提及护送谢家的人离开江洲,暂避灾祸的提议,在谢家里却受到了抵触。
数日以来王嵩不停的游说,宇文氏的人已经被‘护送’离开了江陵,可是谢家却并不愿离开江洲这片土地。
“下官只是担忧‘乱党’作祟,扰了谢家清静,离开江洲只是暂时,一旦等到此间事了之后,您再与族人搬迁回来就是。”
王嵩苦口婆心,好几回甚至险些没能进得了谢家的大门。
炎炎夏日,他穿了儒衫,外罩降绡纱袍,头戴双耳幞头,热得满头大汗的。
近来宇文氏的灾祸,对于王嵩来说,也是无端受到牵连的。
他在江南为官多年,德高望重,又爱提携贫寒子弟,深得民心。
可如今宇文氏的族学里死了这样多子弟,对他威望来说是一重大打击。
三年考核之后,怕是他已经无缘于江南太守这个职位,是会外调的。
想到此处,王嵩数夜不能寐,饭食也难以入口,几天下来整个人黑瘦了一圈。
谢老爷在他来之前,还在准备焚香净手抚琴,王嵩一来,自然扰了他的雅兴。
“大人不必再说,我知道大人心中为难。只是谢家在江洲数百年,历经数朝,谢氏的祖宗,从来没有因为贪生怕死,便迁出江洲的。”
他微笑着打发王嵩,目光令人不敢直视:
“若如此贪生怕死,灾祸一来,便连祖宅都弃之不顾,这谢家大堂之后,祭的是谢家数百年的祖宗牌位,怕是我前脚一走,后脚祖宗们便要入梦来骂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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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好歹
谢老爷伸手一指身后,笑着说道:
“祸福自由天定,俗语有云,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谁人又知,我这一躲,究竟是福是祸呢?”
王嵩哑口无言,再说不出话来。
自然也就注定今日是要无功而返的。
他长叹了口气,“您再考虑考虑。”
谢老爷便笑着去端茶杯:
“不必。”
那送客的姿态一摆出来,王嵩便也唯有狼狈告辞。
他忧心忡忡的回了太守府,郭翰还在等他消息。
谢家的人不肯撤离,郭翰看到王嵩的神情,便已经猜到了一些。
这样的结果,早在燕追意料之中的,谢家的人各个奸滑,怕是早就猜出了事情原委,却苦无证据,有口难言而已。
但他们却吃定了朝廷不敢向谢家的人动手的。
不过若是换了旁人,忌惮于谢氏盛名,确实怕是不敢动手,但是郭翰又不一样。
此人与郭家的人都不一样,他不忠皇帝,不忠大唐,唯一忠的便是当日曾对他施过恩的燕追。
如今燕追下令,无论如何他也得将事情办妥的。
这谢家非迁不可!他想到了昔日的老忠信郡王曾做过的事……
郭翰当时一言不发离去,心里却对谢家生出重重杀机。
七月十五中元节一过,燕骥领兵马三千来到江陵与他会合。
这位大唐王朝如今年纪最轻的王爷一路长途奔波,脸上却不见丝毫疲惫之色,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他年纪还轻,不过十四岁,但是身材已经很是高大了,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他根本没有功夫打理自己的仪表,穿了轻甲,唇上长了胡须,显出比他实际年龄更多的沉稳与成熟。
好似自先帝、先太后故去后,他一夜之间便长大了许多。
燕追并没有如先前嘉安帝所说,皇帝丧事一妥,便送他前去封地,而是以先帝尚未入陵,等先帝灵枢入昭陵才算半年之期为限,将他留在了洛阳之中。
此次他得了燕追交待的任务,便十分兴奋,一来便去寻郭翰,问他如今‘凌氏余孽’要如何处理。
“我自小习武,虽不如皇上臂力惊人,但也可以开弓一石。”
他有些骄傲,提及自己力量,眉飞色舞的。
燕骥也确实有值得他自己骄傲之处,他年纪还小,便能开弓一石,确实了不起。
郭翰心中琢磨着燕追派他来的用意。
朝中文武臣将并非没人,若论武艺,俞昭成等人胜过燕骥许多,左右骁卫之中亦是人才济济。
可为何却偏偏派了个燕骥前来,年纪幼小,虽出身宗室,可宗室又非无人,岐王府的人,如今还在洛阳的。
倒是此次‘凌氏余孽’杀入的是宇文氏族,皇后才将为齐王定下宇文氏的女儿为妃,只等他十八之后迎娶。
若是依照此事,宇文家出事,燕骥领兵前来追拿凶人,倒是有亦可循。
他脑中思索着,脸上却露出笑意,一面令人布下酒席,一面就邀燕骥入府:
“王爷别急,‘凌氏余孽’暂且不提,为今有一难事。”
郭翰将谢家不肯迁徙一事说了,“‘余孽’仍未捉到,我忧心的是这谢家。”他一面说着,一面去看燕骥的脸。
燕骥若有所思,郭翰便心中明了,这位主子怕也只是表面大大咧咧,不是真正傻呼呼的人。
“该如何做,大将军教我。”燕骥拍了拍衣裳,笑着就道:“出发之时,三哥曾召我入宫,吩咐过的,一切听凭大将军指挥。”
郭翰眯了眯眼,燕骥这句话,便相当于已经在传皇上口喻。
燕追放权给他,随他任意行事。
他转头望了眼窗外,江南多雨,已经连着晴了多日,今日吹起了东风。
俗语有言:一日东风三日雨,三日东风一场空,他摸了摸下巴,这恐怕是有雨的征兆。
想到此处,郭翰不由笑了起来,“先为王爷接风洗尘,事后再商议大计!”
燕骥站起身,很爽快的应:
“成!”
江南的酒并不醉人,饮了一坛,别说郭翰,连燕骥都是才将上头而已。
饭菜倒是精致,只是两人用得都并不多,郭翰这才提及谢家的事:
“不瞒王爷,谢家是皇上心腹大患,我有一计,想要向王爷借此人,为皇上排忧解难。”
江洲位于浔阳一侧,自古以来,浔阳江西一带,便是水患频发之地。
几乎每隔几年,便有水灾发生。
上一次涝灾时,已经是三年前了。
郭翰眼中露出森然之色,心中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拦都拦不住,充盈了他的脑海里。
谢家不愿迁出江洲,软的不行,他便要来硬的。
不敢杀谢家的人,不能坏燕追的名声,但是他可以借‘水’而将谢家逼杀出江洲。
谢家当年的地势,乃是祖辈精心挑选后的,位于江洲地势稍高一些的上端,每次水患之时,朝廷致力于防洪筑堤。
王嵩任太守以来,虽说其他政绩平平,但是在治洪一事上,却是颇有功劳的,所以他在江南任职多年,嘉安帝哪怕明知一个官员不能久居于同一个地方,却都因为大唐缺乏治理洪水的人才,而一直没有将他调离。
江洲一带堤坝筑得很高,且十分牢实,王嵩在潮枯的季节,便令人在上游之中筑了不少堤,将洪水一层一层的拦下下,流到江洲时,便威力一层弱于一层,虽在洪灾来时,也有伤害,但伤害却并不深。
江南乃是鱼米之乡,每次涝灾,损失的不过就是一些农耕作物而已,一旦洪水褪去,百姓回归家园,再由朝廷开仓放粮,一般便没什么问题。
可此时的郭翰想引水!
他此时将谢家当成需要自己驱逐的敌人。玩阳谋他不是谢家的对手,这样的情况下拿谢家无计可施,但是若论行军打仗,他却不见得会输谢家的人。
郭翰高声令人备了沙盘送来,燕骥极有兴趣的凑了过去。
看他将制下的令旗一一插入沙盘之中,什么地方是水流湖泊,什么地方是高山地形,郭翰都一一烂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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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揣摩
近来郭翰追拿‘凌氏余孽’,又在水中打捞宇文氏中被人杀死的尸体,早将周围地势烂熟于心。
想到此处,郭翰插旗的动作一顿。
燕追令他领兵追入江南,又令刘昌本领人杀宇文世族中的数十余人,这样的举动,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细细想来,事情一环扣一环,仿佛燕追不在江南坐镇,却发生的每一桩事情都没有脱离出他的掌控里。
包括宇文家,及江洲的地形。
出事之后,王嵩亲自带了他打捞尸体,哪里有什么堤坝,王嵩都给他指得异常分明,也使郭翰对于江南地形十分熟悉。
燕追派他入江南,应该也是深知他无法无天,却独受燕追约束的性格,仿佛那位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已经猜出了他要如何做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君王意料之内!
郭翰远在江南,燕追坐镇洛阳,运筹帷幄。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后背一层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那位帝王年轻而英俊的脸此时浮现在他心里,那双冷漠而无情的眼,令郭翰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牙关都咬得极紧。
“大将军?”
燕骥不明白为何郭翰突然脸色大变,额角透汗,唤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手抖了抖,却又坚定的将令旗插入了沙里。
不论如何,燕追对他有恩,既然皇上赏识,他也应该尽心竭力将事情办妥才是。
很快郭翰神色恢复了正常,摇了摇头,平静道:
“王爷,您与皇上一母同胞,乃是至亲兄弟,有些事,下官亦不想瞒您。”
他伸手顺着江流,眼睛却盯着沙盘中代表谢家所在的位置:
“皇上有铲除世族之心,尤以谢家为重,此次表面是借‘凌氏余孽'之事,逼谢家暂离江洲,实则是皇上有意使谢氏让出江洲这块领地。”
燕骥跃跃欲试,点了点头:“大将军想要怎么做?”
郭翰听他这样一说,心中越发笃定,伸手指了指沙盘中代表谢氏的那一方位置,再指了指两旁的江河,谢家占据高处,燕骥就道:
“皇上临出发时曾跟我交待,谢氏祖宅早年曾找鬼谷的人相看位置,西高东低,每座院落以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来定,若登高看去,外形似雄鸡,气势雄浑。”
他说到此处,抓了抓脑袋,显然说得有些拗口的样子。
“几年前赵国太夫人七十生辰之时,皇上曾来过江洲,说谢家主宅重要之处,位于鸡头之上,离浔阳江边极近。”
郭翰便明白燕追的打算了。
也就是说,此次燕追的目的,可能并非在定要屠尽谢家多少人,而是断了谢氏的传承!
他点了点头,心中既然有了数,便思索了一番,这河道不能毁,但可以改动而引水,江洲每隔几年便要发生一次涝灾,只是以往受灾的,大多都是贫苦百姓,而谢家位于上游,再加上王嵩唯恐在自己治内,使谢家出了差错,所以每年河堤检查之中,谢家是重中之重,耗费大量钱财修筑堤坝保谢家的,导致谢家未受波及。
这也是多年下来,燕唐皇室难以容忍世家的原因。
世家所得,颗粒不交皇室,反倒每年皇室耗费大量钱财,就为保住这些世家命脉。
长此以往,世家就如蛀在大唐皇室身上的血蛭,攒存实力,以图谋再起。
郭翰背地里令人开沟挖渠,一面又大肆领兵在全城搜拿‘凌氏余孽’以造声势,几日之后,果然江洲里天气一下便阴沉寒冷了许多,‘凌氏余孽’的存在,仿佛笼在了江洲人心里的一个阴影,使人有些毛骨悚然,江洲好像一夜之间便提前进入了冬季里。
第二日‘淅淅沥沥’便开始下起了雨,那雨越下越大,几日以来王嵩没再顾得上揖拿‘屠杀宇文氏’真凶一事,而开始令人准备巡视江堤,以防洪水来袭。
这几日王嵩总觉得有不好的事会发生,江水连连上涨,若雨势仍旧不停,怕是浔阳江边、洞庭湖的水蔓延开来,又是一场水祸会生。
他夜里睡得不大踏实,总是恶梦不断。
说来也怪,他在江洲多年,自调任江洲为官开始,从当初的六品同知,一步步升到如今一方太守的位置,他也算是在江洲经历过不少风雨。
这水祸每隔几年总会发生,他应该早就习惯了,可是今年他又觉得有些不一样,夜里被恶梦惊醒,总觉得有‘凌氏余孽’混进了太守府邸,‘咚咚咚咚’的拍着门窗想逼进!
他汗如雨下,陡然惊醒。
外间电闪雷鸣,侍妾正伸手在推他,他想也不想便将妇人推下榻去,妇人哭哭啼啼:
“老爷,外间差人等着见您。”
王嵩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又觉得眼皮直跳,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起身,丫环忙取了袍子要为他披上,他匆忙赶了出来,鞋也是匆匆汲上,淋得浑身湿透的官差跪在外间廊下,看到他出来,哭着大喊:
“大老爷,谢家出事了!”
洪水铺涎了开来,冲涮过谢家的祖宅,将谢家那栋百年老宅冲毁了大半。
王嵩听了这话,眼前直发黑,身体晃了几晃,险些栽倒在地。
此时的谢家已经急成了一团,今年的水势是从谢家开始,族人们正欲抢救族谱及祖宗的牌位。
水祸之下,不少人脚淹在水中,谢大爷一脸愤恨,看着族人忙来忙去,将已经被收拾出来的书卷字画装箱抬起,只是这大水往上涨,现下救得了一时,又最终能保得住几分?
“定是郭翰那厮干的!”
他抹了把脸,谢家的人此时脸上从未有过的狼狈之色。
谢老爷神情阴沉,他也没有想到郭翰如此的狠毒,想出这一招,简直是要坏了谢家根基。
“先救字画卷宗,定不能让族谱丢失!”
这是谢家的传承,有族谱在,谢家便一直都在,将来谢氏族人哪怕被迫分离各地,心中却仅向着江洲谢氏。
可若是族谱不在,便相当于断了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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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圣心
谢老爷大声的吩咐着,下人忍了泪就回:
“救回一些……”
只是一些祖宗牌位却被随水冲垮,混在一堆木头渣子里。
有些残渣断木,还漂浮在水面上,谢家的人慌忙伸手去捞,却只捞到了几截碎木而已。
谢利亨重重的将手拍在水面,水溅了他一脸,他的眼神中露出几分狼狈之色。
水势越涨越快,王嵩得到消息往谢家这边赶来时,郭翰也带了人赶到了。
此时的谢家仿佛经过了狂风骤雨袭击下的树,枝残叶落,惨不忍睹。
此时天色未明,王嵩看着谢家这光景,心当时便直直的沉了下去。
郭翰脸上带着若隐似无的笑,谢家人看他的眼神却像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早些时候,送诸位先往洛阳北上,避开这场灾祸了!”
他扬了扬嘴角,谢家的人听了他这话,气得各个脸色铁青。
郭翰却不理睬,转头径自对面色惨白的王嵩道:
“王太守,江洲之地怕是也遭了水患,此时夜深,我与齐王爷商议过,与他兵分两路,他带了一路人手,立即赶往领灾民撤离。”
王嵩失魂落魄,此时也没心思分顾两边,听了这话便点头,感谢道:
“如此再好不过,真是多谢大将军了。”
谢家人的目光恨不能将郭翰生吞活剥,郭翰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一场水灾来得迅速,事前没有半点儿讯息。
只是谢家向来占于高地,虽说离浔阳江头极近,可这几年来,王嵩治水,总是先着重治理浔阳江,二十年来,江洲数次水患,谢家却一直安然无恙。
此次水患一起,谢家遭受了波及,谢家人心中便已经有了怀疑。
天亮之时,郭翰与王嵩领兵奋力为谢家抢救物件,只是大部份的古玩字画在洪水中化为乌有,祖籍传承等亦是毁了大半,族人在洪水中被冲散,此时天亮一看,昔日风光无限的谢家,显出几分凄凉之色来。
王嵩在短暂的惶恐之后,很快回过了神来。
他毕竟在江洲一带任职多年,对于洪水亦有经验,冷静之后咬牙吩咐了一队人马去加筑河堤,又向郭翰借了些人,一面则是挖渠引水。
谢家因为位置算高,郭翰下手之时又有分寸,是以洪水逐渐一个多时辰后被控制住了。
只是谢老爷望着残垣断瓦,及漂在水面的碎木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谢老爷节哀顺便。”
郭翰咧着嘴,寻了一位水稍浅的地方站着,披了蓑衣,挽了裤腿,雨水顺着蓑衣的边沿往下滴,他说话时伸手去推一侧斗笠,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之色:
“天有不测风云,至少谢老爷未出事,还好端端的站着。”
他说出口的安慰话令谢利镇、谢利亨兄弟二人都额角青筋直跳,两人一宿未眠,顾着抢救书籍竹册,眼底布满血丝,头发早就乱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郭翰哪里怕他们两人的瞪视,只是盯着谢老爷看。
谢老爷忍了怒火,并不理睬郭翰的话,只吩咐长子道:
“去清点一番,如今余下的东西,还有多少。”
传承多年的世族,在意的不是钱、不是帛、不是米、不是盐,而是那一箱箱的书简,一卷卷的书册。
未出事时,谢家的书籍被精心爱护摆放,外间一书价值非凡,谢家却有几屋藏书。
只可惜这一场水患将谢家几百年心血化为乌有,谢老爷话音一落,谢利镇便带了些哭音:
“只剩七箱了。”
他伸手去指一角,千金难买的降香黄檀此时被水淋湿,里面装满了抢救回来的书籍字画。
谢老爷看了一眼,心中那股隐忍的怒火‘腾’的一下又冒了出来。
这些书籍沾湿了水,哪怕就是抢修之后,怕是也再难能保存下来多少,起码是要再去十之五六。
他想到此处,只觉得天旋地转,人直颤抖。
“这里还有一页残卷,你们要么?”
郭翰突然张口喊道,他的话吸引了谢家人的注意,他面前昏黄的水流往前淌,一张纸在水中沉浮,谢家人脸色一振,谢利镇正大步要过去,郭翰已经抢先一步弯腰将纸抢了起来,纸张贴在他手上,他伸手便要去揭,谢利亨见到这情景,连忙便喊:
“不可。”
纸遇水本来便易化,沾在物件上,不可去生拉硬扯,唯有稍后烤干一些,再慢慢揭开了。
郭翰却不理他,手一摸一搓,纸便化为黄浆,他看了谢利亨一眼,谢家的人气得脸色发白,他却嘴角勾了勾。
王嵩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位郭将军与谢家之间矛盾重重,他能理解谢家人心中的感受,不是书香传承的世家,是不能懂那种痛苦。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先劝谢家撤离再说。
这里的东西不毁也毁了,撤到高处,先将余下的物品抢救回来再说。
郭翰领了兵马,护送谢家的人离开,谢氏的人因为太多,分为数批运送。
谢老爷被迫上了软轿时,不知为何想起了赵国太夫人临终之前,曾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的崔氏问的不是子孙后代,不是谢家将来如何,她老人家已经竭力谋划,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念的,是当初郭正风所批的那九字箴言:
“天将变,灾难至,人分离,究竟,究竟应没应验?”
那时的谢家人自然都是认为这九字箴言早应了,所谓天将变,难道不是指改朝换代?灾难至不是因为燕太祖打压世族?
谢家多年以来,心怀警惕,防的就是‘人分离’,可是大唐建立至今,哪怕皇室不喜世族,但谢家却依旧好端端的存在,众人都以为,这当初郭正风所批的箴言,怕是早就已经应了验。
可此时谢老爷再想起,却想到的是,‘天将变’,兴许不是指改朝换代,而是指大唐燕氏两位帝皇的交接,嘉安帝传位于燕追,所谓的‘灾难至’,也不是燕太祖打压世族,而是这一次真真正正的‘水患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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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好倒霉。。。
我凌晨四点腹痛如绞,昨天背又有点隐隐作痛,前几天不是高烧一直没退么,我就迅速的穿了衣服跟我老公一起开车去了医院。。。
结果查了指血,又照了B超,医生说可能是结石,结果没有。。。
于是说要不要照个CT进一步检查,结果也没问题。。。
医生无可奈何,给我开了点药让我滚了。。。
但是然鹅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十点多我又开始痛,迅速出门又去了另一家医院,这一次就是抽血,加查各种各样的数据指标,然鹅依旧没有什么问题,挂了两瓶止痛药回家了。。。
结果晚上还是不行。。。
又去了另外一家医院,又是B超加抽血加各种各样的检查。。。
嘤嘤嘤。。。回来时都十一点了。。。
幸亏中间忍痛撸了点字,回来改了存稿就赶紧发了。。。
抱歉晚了……
第六百五十九章 治国
如今谢家里的人,三三两两被分头送走,岂非应了郭正风当日所说过的‘人分离’三个字了?
谢老爷以往教育儿子,总说命理之术,可信却不可尽信,但此时他念及此处,却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江洲的水患一事传入洛阳,燕追收到折子的那一刻,便知道郭翰明白他的心意,将事情办成了。
他部署这样长时间,就等着这一刻的好消息。
此时燕追应该召集姚释等众臣,商议大事,可是这会儿他心情极佳,最想见的却不是姚释等人,而是吩咐黄一兴:
“去清宁宫。”
洛阳的秋雨已经下了几日,时断时续,将园中草木洗刷得绿油油的。
傅明华坐在廊下,看宫人们小心翼翼护着正试图想学走路的燕昭在地上蹒跚前行,不时小孩子双脚一软要摔倒,燕昭倒是不怕,却将乳母吓得魂也飞了,数次都险些哭出来,小孩儿却咧着嘴望着母亲笑个不停。
“过来。”傅明华冲儿子招手,又给他看自己手中把玩的金铃,吸引他的注意,他站在几步开外,有些犹豫。
最终仍是敌不过母亲的诱惑,迈了小腿跌跌撞撞朝母亲走去,一把扑进母亲怀里。
燕追过来时,恰好就瞧见燕昭冲进傅明华怀中,傅明华拿了帕子为他擦汗的情景。
“服侍大皇子的宫人有功,赏。”
他开口说了一句,身后黄一兴自然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燕昭看到他过来,晃了晃手里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乳母连忙将他抱开,傅明华才理了理衣裳,站起了身,“三郎。”
“昭儿会走路了。”燕追看了儿子一眼,傅明华点了点头:“能走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急着想要下地,“只是筋骨还软,走不了多远。”
他骨子里与嘉安帝是一样的性情,讲究抱孙而不抱子,所以燕昭在他面前有些畏惧。
燕追露出浅浅的笑意,难得伸手去逗孩子。
陪着孩子玩了一阵,乳母将燕昭抱下去了,傅明华才问:
“三郎今日心情很好?”
他点了点头,原本过来就是与傅明华说起这事儿,此时听她一问,便不由道:
“元娘,江洲之局,”他手握成拳,振臂一挥:
“破了!”
傅明华愣了一愣。
江洲的谢氏,是四姓之中传承最为悠久的世族,大有来头,在当地名望地位都很超然。
哪怕就是在四姓之中,阴、祝、崔氏都是隐隐以谢家马首是瞻的。
燕追当日想要先向谢氏下手时,傅明华还颇有些担忧,可是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内,他便将谢家在江洲形成的局破了。
傅明华皱了皱眉,谢家不是这样好对付的,光凭一个‘凌氏余孽’的名头,燕追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办到此事的?
“三郎是怎么办到的?”
她问了一声,燕追心情却好,有意卖关子:“你猜?”
廊外雨声潺潺,碧云为她送来的斗蓬,还没为她披上,燕追便伸手接了过去,亲自抖开为她披在了肩上。
傅明华伸手将带子捉住,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涌入她的脑海:
“雨?”
她仰头去看燕追:
“水?”
旁人还是云里雾里,燕追却已经笑了起来。
“三郎真的是用水?”她也想到了江洲特殊的地形,数面环水。
靠浔阳江,而大大小小的湖流更是不计其数,自来江洲便有‘江南古城,秀在于湖’的说法,可见水秀。
而江洲除了有水清之名,还有水祸之灾。
《史记.河渠书》里,司马迁就曾说过:“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
司马迁所说的‘观禹’,指的是《尚书.禹贡》,书中写的是治国之道,为了引起当时当权者的注意,而将书中所著得以推行,故将书托名于大禹。
上古时期,洪水横流,不分区域,大禹治水之后,将天下划分为九州。
而司马迁提过的‘九江’,便属这江洲一带了。
自古以来就是水患频发之地,江南虽富饶丰盛,但总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只是近十几年来,江洲、浔阳一带虽常有水患发生,但相较几十年前,一场水祸死伤数万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太守王嵩居功至伟,此人有治水之才,自上任以来,洪水年年被治理得当,虽有水祸,死伤却不多,灾难时朝廷发放粮钱,便熬过去了。
傅明华此时细细一想燕追举动,也不由得要称妙。
‘凌氏余孽’只是借口,借此事向谢家下手,若涝灾祸害到了谢家,当初燕追的目的怕是就已经成功了。
“只是,”她抿了抿嘴唇,眼睛却望着自己手上那串金铃,那是燕昭之前留下来的,他被乳母抱走时,昏昏欲睡,非要放在她的手上,让她拿着才肯安心的。
他新得了这样一个把件儿,喜欢得跟什么似的,乳母都不准碰,对她十分信任。
她想到了谢氏,年幼之时的自己,在看着谢氏时,是不是相同的神情?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天丰末年,随谢氏进宫时的情景,当时大雪刚停,阳光照在雪地上,冻得人脚趾都好像要僵硬得失去了知觉似的。
她披着厚厚的貂裘,一步一步跟在谢氏的身后,看她的身影。
“元娘,元娘……”
傅明华恍了恍神,燕追却已经唤了她好几声了。
“怎么了?”
他低下头问,“话说一半就停了。”
她就将头轻轻靠在燕追手臂上,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起了小时。”
傅明华双手抱着燕追的胳膊,自然能感觉得出来他的动静,兴许是察觉到了燕追欲说话的举动,她将燕追手臂抱得更紧:
“三郎,只是你是意在毁谢家祖籍、藏书,还是意在毁谢家对于江洲的影响力?”
燕追品出她弦外之音:“你有法子?”
“若是之前,倒是一筹莫展。”但是燕追的举动却将僵局破开,打出一片新局面来,“只是我些许想法,你且听听。”
她说了这话,便站直了身体。
------题外话------
这两天的事我都不说了……
总而言之痛不欲生各种检查,半夜腹痛如绞睡不着。。。
第六百六十章 良策
傅明华隐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身侧的男人年纪还轻,处理谢家一事,显示他雷厉风行的性格一面,果敢而冷静,出奇不意却又大胆激进。
可同时,此事也显出燕追性情中冷酷无情的另一面。
她不知姚释等人稍后会如何看待此事,家国大事她不予置评,只是心里却有些担忧燕追。
燕追点了点头,拉了她的手,沿着游廊缓缓往前走:“你说就是,我还没召姚释等人,先来与你说的。”
他提及此事,有些得意,仿佛一个等着邀功的孩子。
傅明华仰头向他微微一笑,将脑海中的想法理了理,才开口道:
“世家治理,在疏不在于堵。”江洲谢家,是不能随意屠杀的,哪怕是能用计伏杀,可难免双手沾满血腥,也容易留下千古骂名,于燕追名声不利,且易激怒江洲读书人。
她担忧燕追乘胜追击,有意谢家杀灭在江洲里,温声开口道:“既然迁不走谢家的人,三郎有没有想过,迁江洲的百姓?”
她一句话,令燕追的脚步顿时便定在了原地。
傅明华走了一步,他不动了,才转过了身来去看他:“三郎?”
“迁江洲的百姓?”
夫妻俩面对着面,燕追皱眉喃喃问了一声,傅明华就点了点头:
“山不来就我,便我去就山就是。”
“迁至哪里?”
他目光闪了闪,语气尚算平静,可是傅明华却了解他的性情为人,他肯这样问,心中必是已经有所想法了。
“迁往剑南道,兴元府。”
傅明华含着笑意,答了一句:“以江洲的人,填兴元府中,君集侯简叔玉当初挖出来的坑!”
“简氏当年在兴元府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简叔玉造反之时,先帝仍旧在世,当日平叛的就是三郎你。”她说到此处,又看了燕追一眼,那目光似笑非笑,似是带了软细的勾子,轻轻撩拨进他心里。
他当年靠的就是平简氏之乱,而奠定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兴元府时,燕追杀掳了不少简氏的人,为了斩草除根,当日趁平叛之初,他将兴元府血洗,具体杀了多少人,已经记不清了。
只隐约后来记得,兴元府城门上的血溅了一层又一层,泼水都难以洗净。
正如傅明华所说,简家在兴元府多年,影响极深,哪怕就是西京忠信郡王府凌氏也比之不过,为了铲除简氏余孽,嘉安帝也处决了一批人,连同凤翔府昔日郑王燕简一脉,两府原本人丁极盛,哪怕当年与吐蕃相邻,偶有折损的情况下,当时兴元府在官府户籍上的人数共有二十万余。
可是简叔玉叛乱之后,经历过战事,兴元府如今在籍人数不足八万,这个数目还是大多老弱妇孺的情况下所得出的。
也就是说,兴元府确实缺人。
可是大唐发展至今短短几十年光景,人丁也并不兴盛,大唐建立至今,嘉安帝励精图治之下,也只是在将大唐修补成当初陈朝末年征战连连带来的伤害而已。
“三郎,江南自古以来便远避兵祸,人口众多。”傅明华握了燕追的手,将他手心摊开,以指尖作笔:
“太祖将天下划为十道治理,十道之中,江南道的户籍是最多的。”她低垂着眸眼,认真的解释:“你召度支尚书一问,江洲有多少人,查了便知。”
“但据我所知,江南道中,仅江南东道,便有千万余人。”这个数目,足可见江南的富庶。
燕追缓缓将手掌收紧,把她手圈在掌心里,却没有出声,只是用无声的态度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洲之中,谢家权势鼎盛,你此时就是能借灾祸,杀得光谢家的人,可是抹不去江洲人心中谢家的印记。”傅明华叹了口气,轻声的低语:“灭世族,你我都清楚,不在于灭其形,而是要削弱其影响力,否则便是治标而不治本。江洲之中,富饶的土地谢家几乎圈入囊里,江洲的富庶,百姓每年税捐却交不到朝廷手里,身为大唐的江洲百姓,养的却是江洲的谢家人。”
“要改变这样的情况,也不是非要从谢家身上打主意。若是将江洲的百姓,以一半填兴元府。长此以往,谢家即便有田,也是无人耕种的。而兴元府内,多肥沃的土地,缺的只是耕种的人而已。”她顿了片刻,“若是往常,要使百姓背井离乡的迁徙,事情必定难办,可此时不同。”
此时江洲刚经历涝灾,百姓正感惶恐不安之时,燕追若再稍加以仁政,此事势必可成。
重要的是,谢家在江洲当地人心中威望极深,如此一来,便相当于无形中分弱谢家的声势,不费一兵一卒,是利国而利民的好事。
“元娘。”她话都已经说到这里,燕追又哪里不知她的意思。
傅明华所提出来的建议,确实别出新栽,于国于他都是大有益处的。
且此事不需要再使他双手沾满血腥,不必使她夹在中间难为。
“三郎,你听我说。”她突然挣脱被燕追紧紧握住的手,展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紧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胸前,急声的道:“江洲谢家与我渊源很深,不论我与我的母亲关系是亲疏远近,她始终生育了我,使我曾受谢家的恩惠。”
哪怕这恩果曾有谢家有意施为的意图夹杂在其中,可她仍是欠了谢家的。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崔贵妃,如今她在这样的情况下,尚且左右为难,若崔贵妃仍旧在世,燕追手中的屠刀举向崔氏时,崔贵妃心中又该是何心情?
“我不想见你与谢家之间兵戎相见。”傅明华叹了口中气,她也担忧燕追将来遭人诟病,戾气过盛。
她将手臂收得更紧,脸颊贴在他胸前,轻轻的蹭了蹭:
“三郎,我希望你再好好想想江洲的事。”
她一声一声的唤,从两人相识之时,到如今成婚生子,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哀求过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