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1章秋狩
九月，寒风渐起。 今年的秋收已经完成，大唐的粮仓又比去年丰盈了许多。 别说现在没什么战事，就算此时突厥来攻，大唐的军队也不用再为粮草发愁了。 今年户部的户籍记录也很喜人，由于剿匪成绩显著，流散于山林的流民纷纷归于田土，大唐的人口数据终于不那么令人揪心了。 登记在册的户籍数量有了明显的增长，随之而来的就是粮产的增高。 而如今这年月，不用朝廷出台鼓励生育的政策，家家户户都是一个思维模式，多子多孙多福，根本不存在任何其他想法。 也没有专家整天跳出来呼吁这个，叫嚣那个…… 农人们更不管那些，只要世道太平，能生几个就生几个，这对战乱之后的复苏来说，确实是件好事。 ……………… 而这一年对于商人来说也是一个好年景，大唐开始整修各类基础设施，这肯定缺少不了商人的参与。 长安今年就冒出了一些官商，从朝廷的腰包中掏出了不少的通宝，银宝，顺便为朝廷的货币流通做出了颇为卓越的贡献。 比如木材生意就在今年迎来了最火爆的行情，各类建筑几乎都能用到木材，南边的造船业也有了兴盛的苗头。 所以各处山林也变得抢手了起来，贵族们虽然依旧拿着架子，不涉商事，可从中获利的总有他们的影子。 尤其是他们拥有很多山林的所有权，几乎是躺着就把钱弄到了自己家中。 好在唐初不存在什么土地兼并问题，官府手中握有最大的牌面，所以虽然木材生意火爆，但再是眼红，各类人等也只能喝些汤汤水水罢了。 另外就是北边各处边塞正在和突厥商议建立边市，几乎所有的商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行商的春天又要到了，前隋大业年间，那些偏远之地冒出了不少大富翁，做的就是边易的买卖。 无论是薛举，李轨，还是梁师都，武士彟，其实都属于这个范畴。 商人们最为看好的还是张掖的边市，丝绸之路，才是行商们魂牵梦萦的奇迹发生之地，只要你有胆量，不怕死，吃得苦，那就有可能一夜暴富。 无论是奴隶贸易，还是葡萄酒，琉璃盏，各类宝石，黄金制品，等等等等，都可以用中原常见的东西去换取，行商们能够从中赚取的差价只能用一本万利来形容。 北边的突厥王庭就差了不少，但你要是有那个关系，能把突厥人的战马换回来，同样可以很轻松的实现自己的财务自由。 嗯，现在大唐还真不缺少战马，谁要是这么以为，估计要倾家荡产。 其实和突厥王庭通商，确实没什么好说的，牛羊和各类皮毛是最主要交易货物，其他的都只能算是添头。 也不怪中原王朝总是缺乏向北扩张的动力，他们太穷了，抢劫都不好下手。 ……………… 商人们现在最为关注的其实还是朝廷的商税，这个还在跟突厥人商议之中，估计明年年初就能定下来了。 科以重税是一定的，只是到底是几成的问题。 大唐刚刚平定了天下，商税对于朝廷的收入来说，占比寥寥。 行商们往来于南北，商税上还是依照前隋税制在收取。 只是边市贸易还需斟酌，外加李破还在琢磨着海上的生意，所以商税的制定就更需要仔细一些。 士农工商，商在末等，不过照着现下的趋势来看，商人地位的提升是早晚的事情。 不论是通商西域，还是追求海上之利，都是对商人这个群体的极大利好。 ……………… 八月初的时候，李破率人又进行了一次秋祭活动，春秋两祭在今年渐渐进入常态化。 阵仗也就没有元贞三年那么煊赫，李破带着李碧，阿史那容真，还有阿史那天香几个妃子，和自己的几个儿女，一起出城进行了郊祭。 嗯，阿史那天香在七月的时候诞下一女，让李破放下了心事，女儿很健康…… 一家子整整齐齐，李破索性带着人去西山行宫待了几天。 这还是他第一次出行到西山行宫。 西山行宫是杨坚时期建造而成，杨广没怎么修过这地方，他登基之后也再没有带人来到过此处。 所以西山行宫现在已经很破败了，而且都是李渊留下的痕迹，李渊登位之后来到行宫游玩过几次。 和李破差不多，都是在祭祀或是狩猎之后，才到这里小住上几天，不为享受，其实就是落个脚而已。 行宫不大，风景还算不错，夏天炎热的时候，倒是可以在此避暑纳凉。 一家人游玩了一圈，还算尽兴。 而九月间，秋狩的时间也就到了。 以当世风气来说，皇帝行猎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关西向来尚武成风，君王大多都喜欢打猎，贵族们就更不用说。 可秋狩和平常行猎是不一样的，更像一场重要而又盛大的典礼，和突厥人举办的小盟会相仿。 那些平常不会出现，你轻易也见不到的大人物们多数都会在秋狩上露面。 而皇帝则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年轻的贵族们会在这里见到皇帝的威严模样，并极力展示自己的勇武。 反正关于皇帝秋狩的故事源远流长，比如说年轻的皇子不愿射杀带仔的母兽，为皇帝所赞赏的戏码，就很是让人津津乐道。 又比如见到了什么白鹿之类的祥瑞，那就更能大书特书一番。 当然了，你要是像孙策那样为刺客所乘，也不用指望后人会口下留德。 李破对打猎没什么兴趣，但秋狩还是得办起来，贵族大聚会，将是一个非常适合展示皇权的场所。 前几年事情多，顾不上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 如今他登基已经有快五个年头了，就算是为了向大家表明一下，天下已经进入了承平时节，他也得多搞一下诸如秋狩之类的活动。 而且很多人都在翘首以盼。 三省六部，京师各部驻军都要选出人来随行，贵族们还可以带上家中杰出的子弟，嗯，秋狩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的精英社交现场。 家世稍微差点，官位稍微低点，你都不用指望能参与其中……
第1392章秋狩
八月中的时候，囊聂等吐蕃降人被送到了长安。 对于近些年一直驻守在高地的囊聂，他的价值在率军投唐的那一刻起，就在急剧下降。 首先他是香雄人，无法左右吐蕃诸部的局势。 其次他是吐蕃边将，常年在外领兵的他对吐蕃内部发生的事情往往后知后觉，论起对吐蕃诸部局面的了解，他还不如之前出使大唐的松摩哈赤。 再有论起在吐蕃人中间的威望，嗯，过于年轻的他在吐蕃谈不上有太高的威望，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现象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范文进送到京师的奏疏就说明了这一点，一个很普通的吐蕃叛将。 甚至于以前那些内附的胡人部族首领都要比囊聂强上许多。 七八千人的吐蕃军旅，放在吐蕃国内，可能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可一旦投唐，这点人马激不起一点的浪花。 所以总的来说，囊聂率军投唐，缺乏象征意义和实际作用。 像是已经把长安当家，不愿离开的阿史那泥孰，就要比囊聂重要的多，因为他出身西突厥王族，是有汗位继承权的那种。 而囊聂只是一个香雄贵族，一个颇为善战的将军，这样的人在中原，每隔几年就要死上一个两个…… 这些都决定了囊聂在大唐得不到太好的待遇，他纯属是被程大胡子给忽悠了。 还是那句话，当他带人走下高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和大唐讨价还价的最大筹码，高地。 按照之前封德彝进言的策略，李破已经下诏给凉州总管范文进，从西北各郡县挑选官员，准备到高地就任。 同时在凉州地区的部族当中，挑一些人出来，带领西北的一些部族重返高地。 这一次，他们的头顶上飘扬的必定的日月星辰旗，也许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他们都将在高地上为大唐牧养牲畜。 而凉州和河西地区的郡县，会作为高地的后盾，给予他们一定的支持，并用粮草和大唐的律法来约束他们。 当然了，同化才是最重要的那部分策略。 想要把高地彻底纳入到大唐的版图，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个选择就是移民，这个现在还走不通，中原百姓谁又愿意去高地那样的荒芜所在定居？ 嗯，高地如今倒是让大唐又多了一个很好的流放犯人的所在…… 另外就是同化，中原文明兼收并蓄，有很强的包容性，用封德彝的话来说，就是改变高地人的信仰，教导他们学习汉话，以及中原礼仪等等，让他们服从于中原律法…… 这个过程必定是非常漫长而充满波折的，需要无数人有意无意的为此付出努力。 当那些异族能够自豪的道上一声，我是唐人的时候，才算是大功告成。 但那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只是说明民族大家庭中好像是多出了一个成员而已。 …………………… 大唐已经接待了不少外邦使节以及叛将，逃人之类的团队，渐渐有了经验，管理的层次性也建立了起来。 这个时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觐见于皇帝陛下，想要见到皇帝，必须表现出你的价值，囊聂在这方面没有任何优势。 他以吐蕃边将，叛臣的身份来到长安，接待他的是鸿胪寺少卿刘善因，其他人正在忙着跟突厥人商议边市，疆界的细节问题，顾不上搭理他。 值得一提的是，新罗来的遣唐使留在了长安，其中一些人会在之后进入到国子监进学，另外一些据说是花郎徒的新罗贵族，则会被分散到羽林军，左右屯卫中任职。 当然了，在这之前还要进行一段时间培训，起码你得能流利的说好汉话才成。 很明显，作为大唐的第一个确定下来的属国，他们得到了一定的优待，就像是今年考出来的进士一样，会给后来人起到一个示范作用。 金春秋此时则已经带人赶回了新罗，他基本上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一个是确立了新罗的藩属地位，求得了大唐的册封。 在这件事上，李破没怎么费心，只是按照新罗人的习惯，赐新罗女王金德曼为真我王。 而既然受到了大唐的册封，大唐将不再准许新罗有自己的年号，历法等。 无论是郡县的划分，官阶的制定，等等等等，一切都要依照大唐的礼仪规制来进行。 可以说因于大唐极端的优势地位，大唐对这个藩属国进行了严格的约束，一系列操作下来，新罗几乎已经相当于前汉时封赐的藩国。 这也是新罗求得大唐庇护的代价，忌惮于陈兵于东莱的十余万大军，金春秋等人不敢争辩，几乎是全盘接受了下来。 这也达成了他出使大唐的第二个目的，避免被大唐灭国之忧，结果对于新罗来说，算不上有多好，但也绝对不算糟糕。 新罗在经历了二三十年的困境之后，现在终于可以安心的喘口气了。 除了对大唐卑躬屈膝之外，他们完全可以在邻居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尤其是高句丽和倭国。 新罗人的狗腿子属性渐渐苏醒，抱上了一跳大粗腿之后，他们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报复那些曾经欺负过他们的人了。 比如说金春秋在长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屡屡提议，去攻打高句丽，大唐如果有意的话，他们甚至愿意放弃与倭国的仇恨，联合倭国一起行事。 高句丽一直以来就是悬在新罗头顶的一把利剑，弄的新罗人寝食难安，可以说新罗人立国之后，最大的一个目标就是能打到江北去，灭亡了高句丽。 与高句丽相比，百济，倭国都要放在后面，嗯，主次分的还挺清楚，却也将小国挣扎求存的心理表现的淋漓尽致。 ……………… 大唐元贞五年九月初的大朝会上。 李破诏朝臣初步总结了一下今年的诸多事务。 今年大唐的气象和往年又有所不同，开始全面转向于内政，战事不多。 各道的剿匪战事渐渐接近尾声，尤其是北边河南，山东，河北几个地方，该闹的都已经闹完了，该死的人也都死光了，和平时期的到来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大势。 最重要的则是和北方强邻的关系彻底缓和了下来，边境上的流血冲突几近绝迹。 那些游荡在两国边界附近的突厥部族，也不再敢于南下骚扰。 大唐的威慑力正在增强，当然最主要的应该还是那些草原部族受到了突厥王庭的约束。 从这里其实也能看得出来，两国君王都在国内有着权威，控制力也毋庸置疑。 于是两国漫长的边境线上，终于平静了下来。 而当各处边市建立起来之后，两国的人们还会增加许多相互交流的机会…… 嗯，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对于南北两个帝国来说基本上不太可能实现，但现在他们确实有了些和平共处的模样。 两国的君王时不时的互通音信，只要他们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神智清明，想来不会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挑拨起两国的对立。 当然了，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突然翻了脸，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 由于北方没了边患，大唐元贞五年的战事主要集中在半岛之上。 百济人的反抗比较激烈，这是因为唐军兵少的缘故，让百济人发现了可乘之机，当十余万唐军陆续上岛，即便目标不是他们，半岛上的局面也会迅速得到控制。 再就是岭南地区的蛮族，在大唐不断进剿之下，已是元气大伤，统一之后的中原王朝，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了的。 可以说大唐在元贞四年与突厥会盟之后，大唐的战略环境空前优越了起来。 到了元贞五年，大唐在内政上也便出现了一系列的成就，为之后的兴盛逐步打下坚实的基础。 ……………… 这次大朝会开了有多半天，朝臣们回顾这一年，都是颇为欣喜。 大唐接手的是诸侯割据留下的一地烂摊子，经过几年的治理，终于让中原各处有了些复苏的模样。 朝臣们多数都觉得大家正走在康庄大道之上，前面不远就是阳光普照之地，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掉队。 ……………… 九月已是初冬，竟然还下了一场小雨，比起往年天气确实有点反常。 李破觉着肯定是有谁释放了过多的废气，于是他抬头看向了遥远的西方…… 秋狩的阵仗比之祭祀天下可要大的多了。 事先散布在猎场上的各部京师驻军就有八千多人，几天前就已经把猎场清理了一遍，以免有什么刺客藏身其中，然后便不再许人进入猎场一步。 到了九月初十这一天，李破带着李碧为首的嫔妃们，在宫人以及羽林军的护卫之下，从宫中起行。 等到御驾走上朱雀大街的时候，人群便膨胀了好几倍。 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官员，贵族，凡是被准许参与秋狩的人们，大部分其实都已早早等在东城之外。 大唐立国之后的第一次秋狩就这么开始了。
第1393章秋狩（二）
秋狩的地点选在长安东侧的皇家猎苑当中。 事先选定的猎场其实就在渭水之畔的步寿宫附近。 步寿宫是汉时宣帝所建，据说是看见凤凰在此群聚栖息，所以才建此行宫，之后历代君王屡有修缮，也就成为了皇帝东巡的第一个落脚之处。 ……………… 九月间天凉气爽。 马蹄得得，旌旗招展，皇帝出狩，飞鹰走狗，声势煊赫。 随行而来的人们，分散在皇帝仪驾左近，官员，贵族们都在寻找机会想要亲近君颜，年轻人则各个背弓挎箭，跃跃欲试的准备一显身手。 这年头的尚武风气在此时表现的分外明显，贵族们没有几个是弱不禁风的，纵马持弓，往来奔射，几乎是贵族们必备的技能。 即便是南边的读书人，也会腰悬利剑，南边的剑客和北边的刀客们也能并称于世，游侠儿的名号更是通行南北。 常年的战乱，造就了此时独领风骚的尚武风气。 ……………… “骊山，华山西北，到南边的终南，蓝田，皆为古之上林苑所在，至今还有许多遗迹留存，步寿宫便是其中之一……” 中书舍人杨师道得以随驾，沿途之上，给“孤陋寡闻”的皇帝补充着历史知识。 李破骑在马上，宫人和羽林军士随侍于左右，妃嫔们有的骑马，有的坐轿，由李碧这个皇后娘娘带头，跟在后面。 随行而来的臣下们则按照品级和职务，以皇帝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 外围则是一些年轻的贵族子弟和护卫的羽林军。 这他娘的哪是打猎？整个一个官场小社会，社交才是重点，好山好水，或是打不打得到满意的猎物都在其次。 出了长安不远，便来到了骊山北麓。 杨师道尽职尽责的开始讲古。 上林苑是汉代有名的宫苑，地位上大致和后来的圆明园相仿，按照杨师道的说法，那就是占地广阔，极尽奢华，进入其中，几如登临仙境。 嗯，这厮在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时光荏苒，如今上林苑早已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亡，只剩下了一些依稀可见的痕迹而已。 李破出来放放风，心情很是不错，此时笑着道：“上林苑，武帝建的吧？” 杨师道忍不住又看了看皇帝的眉眼，迅速低下头应道：“史书上有所记载，上林苑正是武帝建元三年于秦苑旧址扩建而成，纵横数十里。 司马相如之上林赋有云，终始灞浐，出入泾渭。沣镐涝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 汉书中亦有云，苑中养百兽，天子春秋射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离宫七十所，可容千骑万乘。” 李破听的云山雾绕，顿觉杨师道不如颜师古贴心，在他面前显摆博闻强记的本事，真是可恶至极。 也就是大家好像沾亲带故，不然……哼哼…… 即便如此，他也要掏出小账本来给这厮记上了一笔。 嘴上却悠然道：“汉武帝好气魄，这么说的话他岂不是把半个京兆都占据了下来，八水绕长安，都在上林苑中？” 杨师道感慨的点着头道：“陛下说的是呢，武帝之功过向来褒贬不一，说起来，在臣看来他和炀帝其实有些相像。 尽天下之力以驱匈奴，功过实在难说的很，只这上林苑其实就可见一般。” 别看杨师道出身弘农杨氏，属于当世名门望族子弟中的一员，可他身上有着文人特有的气息，点评古今的时候失之于谨慎。 李破就笑了，这话说的比较可爱。 “帝王功过确实是不好说啊，若杨广灭了高句丽，又能逼迫突厥俯首称臣，你说后来人会怎么评点于他，是千古名君，还是暴虐之主？” 颜师古的身子在马上明显的晃悠了一下，不过亏他反应快，立即在马上施礼道：“前事已矣，陛下爱民如子，当不会有上林苑重现于世。 臣等辅佐于陛下身边，却愿做陛下的霍去病，封狼居胥，虽死无憾。” 李破望着远方骊山那绵延曲折的身躯，笑道：“朕可不想只有一个霍去病，群策群力，百花齐放，才是朕愿意看到的景象啊……” 杨师道暗自抹了一把汗，暗道了一声好险，这会他就记起了他大哥杨恭仁对他的告诫，说他书生意气，最好不要陪伴在陛下左右，不然很可能会遭到贬斥。 这话说的真是一语中的，杨师道为官多年，可确实还是有些喜欢卖弄学识，为人也偏于实在。 比如他方才说想做霍去病之言，就是他的心里话。 嗯，这位读了很多书，堪堪能与岑文本等人相较的中书舍人，是个典型的关西贵族，可不是那种只会写写文章的文人。 上马提刀，与人往来厮杀，也不在话下，身板扎实着呢。 ……………… 队伍迤逦过了灞桥，这里挺有名的。 灞桥立于灞水之上，两岸杨柳依依，都是给人们折柳相送准备的。 李破来过这里两次，都没怎么好好看过，此次出行便驻足于灞桥之上，观览了一番。 本来还想再做一回文抄公，吟诗一首，可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来，嗯，心情不对，也就算了。 队伍在骊山北麓缓缓行过，通往潼关的驰道今年修整了一下，路上还有很多新鲜的痕迹。 李破召来云定兴这个马屁精，讨论了一下道路修整的事情。 看着道路两边开垦出来的农田，他又把苏亶叫来问了问。 他没有汉武帝那么大的气魄，几处皇家猎苑分布在长安左近，占地都不算大，还有几处皇家园林，他也都没有去过。 这些也还都是前隋留下来的遗产，李渊治政的时候好像扩建了一下，嗯，李渊把长安左近的猎苑祸害的不轻。 李渊比较喜欢打猎，尤其喜欢吃自己亲手猎来的野味，还在宫里摆下什么百兽宴，差点让猎苑的动物们遭了灭顶之灾。 李破登基四五年了，还从没有对猎苑的动物下手过，如今带人来晃悠一圈，动物们的劫难也就来了。
第1394章秋狩（三）
骊山上有一些建筑。 大部分是汉代的遗迹，有一些则是前隋的手笔。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则很少见，割据战乱，让人们无暇旁顾，君王们再是昏庸，也不会在骊山这样的地方浪费工夫。 还是大一统的王朝需要装点门面，皇帝们这修点那建点的，弄的关西地面上到处都有类似的遗址。 隋末战乱之时，很多流民进入山中，这些地方也就成为了流民聚居的所在。 他们可不会对古代遗迹手下留情，所以骊山中的建筑群受到了很大的破坏，如果现在过去看一看的话，很多地方都已经被弄的面目全非了。 李破没有去瞧一瞧的兴趣，此次率人出猎的目的地是在步寿宫附近的皇家猎苑。 沿着渭水向东，走不多远，便也到了。 ……………… 狩猎的时间定在第二天，车驾到了步寿宫，李破直接领着嫔妃们住了进去。 步寿宫有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行宫之中事先已经布置一新。 随行而来的高官们以中书令萧禹为首，开始忙着跟尉迟恭，阿史那容真等人一起，安排护卫以及大家的食宿问题。 李破这个皇帝只管散心就成，他领着李碧和阿史那天香几个在行宫中游览了一圈。 长安周围大大小小的行宫，园林不少，之前他带人去的西山行宫，其实位于长安西南，终南山北麓的太平宫。 今日又来到了步寿宫，都是今年秋天发生的事情，说明平定诸侯之后，大唐的基业渐渐稳定，所以皇帝便也有了些闲暇的工夫，可以有一些其他的娱乐活动了。 和李碧并肩走在行宫之中，生产之后变得颇为圆润的阿史那天香在后面叽叽喳喳。 “可惜李大娘去了洛阳，不然的话跟咱们一起过来玩耍，肯定比现在要热闹许多，也不知道洛阳有什么好的，让那么多人念念不忘。” 王贞接茬，“东都自然非是寻常大城可比，我在那里的时候，虽然城中乱了些，可洛阳牡丹开时，满城飘香，不论贵贱，老幼，尽着新衣，前去花会赏花，其热闹繁盛之处不差上元佳节。 还有那些佛会，大德**，也让人趋之若鹜……”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有点红了，这是想家了，她出生在江都，又在洛阳住了好些年，对霸城王氏没什么感情，反而把东都当了家。 阿史那天香和高宝儿立马小声劝慰，她们几个这些年总在一块玩耍，感情是着实不错，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像正常的宫妃那样，上演一出出精彩的宫斗戏码。 李碧回头看了看她们三个，笑着小声道：“这还记着李春呢，也不知李春用了什么法子笼络她们，以前她们可都没少受了李春欺负。” 李破心说，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解一哈…… “她们啊……被李春带着，一天就知道到处去找乐子，可不就凑到了一处？你瞧瞧天香都为人母了，却还这么闹腾。 还是你稳重，不然宫中不定就得被他们几个给烧了，你可看紧点儿女们，别被她们给带歪了。” 李碧被他哄的挺高兴，一把捞起跟在她身边的李真，笑着问，“跟我说说，你娘又打你没有？” 李真咯咯笑着搂住她的脖子，亲近的不得了，“阿娘换了藤条，打人可疼了，我不敢再惹她生气，已经好久没有挨打了呢。” 李破问她，“好久是多久？” 李真有些为难，在李碧身上掰着手指，半天也没算明白，这副模样和李原确实挺像的，“我也算不清，反正那天阿娘踢了我一脚，就再没打过我了。” 悲惨的童年不用做过多的解释，这孩子一看就知道已经被打皮了…… 她转过小脸就认真的对父亲道：“阿爷阿爷，颜师升官了，是不是就不会打哥哥了？那要是哥哥调皮，我能不能帮颜师打他？” 李原此时正百无聊赖的跟在父母身后，想着过会没事了，去寻自己的几个小伙伴，准备好弓箭，明天好一起显显本事。 妹妹一句话却让他抬起了头，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他却只想把这个妹妹塞回到娘胎里去。 李碧不觉着儿子有什么打不得的，只是好奇的问，“你为何要打哥哥，是不是他得罪了你？” 李原觉着屁股隐隐作痛了起来，瞪着妹妹无声的威胁她千万莫要乱说。 李真则挥舞着已经非常有力的小胳膊，“我要当老师打别人，阿娘见我有本事，就不会再打我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个理由确实很强大…… 李碧疼惜的拍了拍李真，“容真也是的，看把孩儿都逼成什么样子了？你也不说管一管她。” 李破哈哈一笑，“挺好的，儿子皮糙肉厚，打两下怎么了？我就怕他们吃的苦头不够多，整日里被人奉承着，长大了不知天高地厚。 有个妹妹或者姐姐时常踢他们的屁股，让他们知道人无完人，生的再好，也会有所缺憾，这才是世之常理，而非天之骄子，就该占尽好处。 儿子过来，你说阿爷说的有道理没有？” 无辜的李原终于被拎了出来，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父亲，嘟囔了一句，“阿爷，姑姑在您面前可是听话的紧，是不是妹妹在儿子面前也该乖巧些？” 嗯，说的也挺有道理的。 儿女们虽然还小，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了主意，在心眼上其实挺像他们父亲的，一个个都会讲些歪理出来了。 李破鼓励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着道：“不要怕，妹妹就算不怎么乖巧，可你也要照顾好她，男人嘛，就是要大气一些。” 给儿子灌了满嘴的鸡汤，他自己乐了起来。 他不常跟子女相处，偶尔待在一处，就充满了乐趣，可要是时间长上一点，估计他也就烦了，恨不能把两个亲生骨肉回回炉。 ……………… 步寿宫不算大，大队人马的到来很考验它的承受力。 不少人都被挤到了宫殿的外围，只能在渭水边上安营扎寨，白天还没什么，夜晚的小凉风一吹，顿时便冻的一群人瑟瑟发抖。 晚间的时候，李破宴饮随行的臣下，并诏阎立本画上一副唐皇秋猎图。 这必定是一个系列，很考验阎立本的功底。 阎立本已经被钦定为了凌烟阁画师，主持绘制凌烟阁中文武画像，之前因为杜伏威的奇葩请求，朝中在这方面放宽了限制。 让一些人比较心动，可有鉴于吴王李伏威的身份来历，他们大多数不敢跟风，还是规规矩矩的把自己的肖像画交给了阎立本来制作。 八月底的时候，凌烟阁其实已经建了起来，就等着大家入驻了。 别看凌烟阁对于开国之臣们来说，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可在工匠们眼中，其实就是一个小工程，一个月便足以完工。 工程量甚至赶不上修建宫中的一间殿宇。 反而是城北的功德林需要仔细琢磨一下，那许多碑刻，不但需要名人题拓，也需要巧匠为之，今年也只能算是开个头，完工之日遥遥无期。 ……………… 宴会之上，礼部侍郎杜淹便道：“陛下雄才大略，志向恢弘，平定诸侯，天下称颂。 今率臣等出游，声势煊然，可行宫之中如此简陋，怎配陛下之明？不如着人重建一二，以表天下承平之意。” 宴上点头赞同的人不在少数。 这厮明显不是喝多了，李破登基以来，从来没有修建过宫室，也不愿大肆启用民役，这是朝臣们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众人宣扬的便是皇帝的简朴。 可如今战事稍歇，大基建工程也逐步展开，一些朝臣也就动了心思。 觉着是该到时候装点一下门面了，建议修修行宫只是试探，如果皇帝欣然而纳的话，他们接着就会劝皇帝扩建一下长安的宫殿。 之外甚至还可以进行一场大规模的采选…… 皇帝有了功绩，接下来自然应该是享受一下，皇帝若一直不曾停下脚步，你让臣下们又如何敢广纳妻妾，建造华屋美宅？ 杜淹之言，不是专为皇帝考量，他是在为大家说话。 战乱时期，大家节衣缩食，贵族们过的都很艰难，如今大唐立国数载，有了兴盛的迹象，有些人便认为该到了享受一下胜利成果的时候了。 李破心里明镜一般，今日是杜淹借酒而言，说的是“闲话”，可他要是表现出一点高兴的样子，明日里他的案上就会摆满奏折。 不需要犹豫，这种歪风邪气，必须狠狠压下去。 他脸上慢慢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嘴里却递出了刀子。 “我记得卿在步寿宫左近有一处别院吧？是不是也该修一修了？不如明日里朕率卿等前去一观，看看咱们杜侍郎住的地方是不是比朕要好上一些，所以才有今日之言。 呵呵，卿两袖清风，想来不会如此，你们说是不是？” 殿中一下安静了下来，杜淹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赶紧施礼谢罪，当庭受责，这算是让人看了大笑话了。
第1395章下风
宴上失言，被君上所斥，自然很是丢脸。 可这其实不算什么，大家脸皮都厚如城墙，谁也别说谁。 而且是酒后之言，也算情有可原，杜淹很快就缓了过来，紧着找补。 李破虽然不太高兴，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揪着杜淹不放，明君嘛，你就得有这个度量。 臣下们动辄得咎的时期，一般来说，都是昏君在位之时…… 宴席之上欢闹了起来，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 宴后，中书令萧禹留了下来。 “杜侍郎所言虽颇轻率，可未必没有道理。 自古有为之君，示人者唯功绩二字，陛下开国之君，功劳之大，古来稀矣，唯秦皇汉祖可与之较。 且陛下正当盛年，气象已至如此地步，功盖当世，超越前贤，独领风骚只是早晚间事。 可绩之一字，却还需琢磨。 治理天下，推行良政，与民休息，皆在其中，可修建宫宇亦列其一啊。 秦皇修驰道，只在通行天下？武帝修上林苑，只为射猎？文皇帝建大兴之城，只为徙于新都乎？” 这个视角可不算新颖，李破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道：“卿也乃通识古今之人，怎会如此说话？ 秦二世而亡，武帝曾下轮台之诏，文皇帝生了个好儿子，教训已如此之多，朕又怎能重蹈覆辙？” 萧禹微微一笑，摇头道：“陛下谬也，臣可没有劝陛下滥用民力，大肆兴建宫宇之意，臣只以为，陛下之荣，国之兴也…… 陛下居于陋室，臣等必居破败之屋，陛下衣粗布麻服，臣等必也破衣烂衫，臣等即是如此，那百姓又该如何？” 这就有点论辩的味道了。 说的其实就是皇帝过的不该太过简朴，不然的话臣下们也无法自处。 之后萧禹又举了杨坚夫妇的例子，即便夫妇两人很有性格，起居饮食都是节俭异常，给臣下们造成了很多的困扰。 可他们夫妇两人都不是小气之人，也非是性情使然，为的其实还是消除晋末延续下来的奢靡之风。 该做的杨坚都会去做，他修建了大兴城，还修了驰道，运河，前隋的驿站系统也非常发达，大部分都是杨坚的手笔。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实际上他的儿子杨广一直在努力效仿着自己的父亲，并试图超越他。 杨坚建了大兴城，杨广就去建洛阳城，杨坚挖了一条运河，杨广就挖的更大更长，等等等等，很多事都可以说是有迹可循。 杨坚这个人雄才大略，在唐初依旧很有影响力，不管是李破还是他的臣下们，在举例的时候，总会时不时的提及于他。 这在朝代更迭之后，是非常罕见的，足以说明杨坚的强大。 嗯，他的儿子就更强大一些，教训是如此的深刻而又具有典型意义，让大家都不用再去找秦二世的麻烦了。 李破明白了萧禹想要说什么。 大致上其实就是在劝他，不用太过克制，皇帝享受一下人生并非可耻之事，皇帝的脸面更是金贵，他代表的是大唐的脸面，需要一直光彩照人。 只要有分寸，不要像杨广一样没有个节制和规划，修建些宫室，享用下美人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臣下们乐见其成，百姓们也会津津乐道。 其实有些话萧禹没敢说，他认为皇帝出身草莽，其他的都让人无话可说，就是对天子这个身份的认知还存在一些缺陷。 总想着与人同甘共苦，很有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模样，也就是萧禹不知道这种后来人的名句，不然的话一定会说上一句，那应该是臣下们的志向，而非是帝王之道。 ……………… 李破听着萧禹的劝谏之言，渐渐觉着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可转头一寻摸，这他娘的怎么那么像是和珅的狡辩之言？ 当官的都缺衣少食，那百姓会是如何？ 于是李破也就明白，萧禹出身贵族，他的话可以听一听，很多时候确实也很有道理，可要是全听他的，也许事情就会变得糟糕至极。 其实萧禹所言最有道理之处在于，他说到杨坚夫妇力求节俭的时候，就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当时贵族们被压制的太狠，等到杨坚夫妇一殁，便都纷纷放飞了自我，变本加厉的享受了起来。 所以说皇帝克制太过，从长远看来，并不利于王朝的延续。 比如说文献皇后独孤伽罗在时，不让臣下们广纳妻妾，别说休掉正妻另娶了，便是对正妻不好，传到独孤伽罗耳朵里，也要让她恼怒。 而且因为她参与政事的缘故，惩罚起你来不用太容易。 于是贵族们战战兢兢的乖巧无比，杨勇被废掉太子之位，内宅不靖其实也是原因之一。 可当独孤伽罗殁后，贵族们就都松了口气，杨广登位后，贵族们娶妻纳妾，唯恐不够，都想着把以前的大好时光给补回来。 你说这事闹的，是君王的阕失还是贵族们的过错？ 李破耐心的跟萧禹深入的交谈了一次，期间不乏比较激烈的辩驳。 萧禹显示出了他的强大或者可以说是执拗之处，他认为是对的，便是皇帝不喜，他也要说出来。 魏征和这厮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弟弟，白瞎了那么大的名声。 ……………… 等萧禹走后，李破很是顺了顺气才算平静下来，照例翻开小账本，把萧禹的名字挪到了账本前列。 这个憨货，可把他气的不轻。 他娘的说了一圈，不修建一些宫室，竟然成为了皇帝的错处，真是没有道理。 可见他的辩论之中罕见的处于了下风，顿时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李碧从后面转了出来，李破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婆娘竟然又来听墙根。 李碧笑颜如花，看上去高兴的不得了，给他斟酒，又命人送来些吃食，举起酒杯便来落井下石。 “恭喜夫君，铮臣难得，臣下能如萧时文者稀矣，愿夫君身边多些此类人物，将来必得善果。”
第1396章苏毗
“崔杼弑庄公的故事你听过吧？” 看着乐呵呵想来敲自己几下的婆娘，李破奋起反击。 果然，李碧不学无术，说起典故来，很多时候她都处于茫然状态，比他强不到哪里去。 没办法，李碧是个女子，又出身关西世族，读过的书本着实有限，还被父亲培养成了带兵的武夫。 所以说他们夫妻两个半斤八两，碰到引经据典的博学之士，多数都要避而远之。 而李破现在已经要强上妻子许多了，人家抽空还是会学习一下，填补自己的知识库，和臣下们交流的多，也会增长学识，不知不觉，李碧便要落后丈夫许多了。 李破饮了一杯，看着“愚蠢”的婆娘，小小得意了一下，想看咱的笑话，哼哼，下辈子吧。 “崔杼是齐国的臣子，弑齐庄公，另立新君，后令太史伯修史，太史伯注，崔杼弑庄公，崔杼闻之大怒，杀太史伯。 再令太史伯之弟太史仲继之，太史仲又录崔杼弑庄公，崔杼杀太史仲。 太史叔续为之，崔杼又杀太史叔。 令其弟太史季当面修史，太史季凛然不惧，又于简牍之上书崔杼弑庄公，崔杼无奈，放其还家。 太史季出，遇南史氏，便问汝为何至此？南史氏答曰，还以为你死了，吾可继之，但看你还活着，是不是从了崔相？那你的三位兄长岂不是白死了？ 太史季以简示之，南史氏这才放心，大笑而去……” 小故事极为精彩，却也揭示出了春秋战国时的残酷之处，古之先贤的骨气更是跃然纸上，几欲喷薄而出。 李碧听的热血沸腾，重重将酒杯顿在桌上，“那崔杼真是可恶，若让咱见了，定要杀之而后快。” 文人糊弄人，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李破看着妻子当即就乐了。 李碧随后噗嗤一声也笑了，心说也就是让你高兴一下，以免想着法子去整治萧时文，在她看来，萧时文是有点名臣的样子的，起码比封德彝这样老狐狸看着顺眼许多。 太史伯兄弟几个的风骨虽然令人敬佩，可那样只为了几个字便视生死为玩笑的人，也许只会出现在那个时候…… 李破又在摆活他那些歪理，“所以说啊，历朝历代，铮臣并不少见，而是能容忍他们的人少了一些而已。” 一边说着他一边斜眼看向妻子。 李碧给了丈夫一个大大的白眼，怼道：“夫君自吹自擂的本事见涨，妾身再敬夫君一杯。” 李破不满意的哼了一声，“你见我什么时候吹过牛皮，说过大话？如今有谁敢在你家夫君面前大放厥词？ 坐下来都要好好的摆事实，讲道理，道理讲清楚了，就算不合我心意，我也会纳了他们的谏言，这就叫心胸，这就叫度量，你懂不懂？” 李碧转着眼珠，“那妾身现在说几句夫君不爱听的……” 李破一口酒喝下去，立马摆手道：“你快歇歇吧，先让咱缓口气……哼哼，萧时文太过倔强，说的话确实不中听，你可莫要学他。”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不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相处还是那么欢乐而有趣。 ……………… 远在千里之外的程大胡子日子过的可没这么有滋有味。 他的面前现在也坐着一个女人，一个身材高大，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女人。 她叫苏毗首罗，如今苏毗的大女王，她的妹妹苏毗末罗则是小女王。 没错，苏毗此时已经复国。 吐蕃内乱开始有一段时间了，苏毗，香雄，多弥诸部等等被雅隆部所征服的小国纷纷自立，没有人再去在乎吐蕃新王是谁，也没人会听他的号令。 朗日轮赞征服各部之后，积攒下来的恩怨，纷争在他死后，全面的爆发开来。 程知节一行作为大唐的使节，绕过大雪山，也就是后来的巴彦卡拉山脉，经多弥诸部到达了苏毗王城。 而此时苏毗王城之上不再能看到吐蕃的旗帜，而是恢复了苏毗人的阿修罗旗。 程知节一行走的不算快，不过有着吐蕃向导的指引，一路上倒是很顺利。 他们在经过多弥地区的时候，还受到了那里部落首领的款待。 当地土著显得很热情，让程大胡子和侯君集等人终于好好的体会了一下异域风情。 程大胡子再次交起了朋友，在多弥很是待了些日子。 他向这里的人问起了之前是不是有唐人的商队经过，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程大胡子和侯君集都是暗自咬牙，军情司的混账东西们真是群王八蛋……竟是一点也没有等等的意思，一溜烟的跑向了吐蕃王城，也不知道哪来的信心，是吐蕃乱七八糟的神灵给了他们胆量吗？ 在多弥做客的时候，程知节等人知道了多弥诸部的来历，他们源于西羌。 所以多弥以前又称牦牛羌，他们身边的大河被他们称之为牦牛河。 要是有学识渊博的人到来这里，就会知道，他们大概应该是先零羌和牢姐羌的后裔。 西羌在汉时勾结匈奴，被大汉击败驱逐之后，四分五裂，有一部分逃窜到了雪山之南定居了下来，这便是高地南部的西羌种。 如今的苏毗人和多弥诸部，都是西羌和当地土著杂居通婚遗留下来的血脉，所以一直以来，他们和西域诸国总是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他们的祖先正是当年的河西霸主，匈奴人豢养的鹰犬。 汉武帝拓地千里，让这些西羌部族四散奔逃，如今大唐西北的羌部，蜀中的一些部族，还有西域诸国之中，吐蕃北部的白兰，党项诸羌，还有苏毗，多弥诸部，都能和当年的西羌扯上关系。 由此其实也能看的出来，当年的大汉立国之后，面临的是怎样恶劣的外部战略环境，而汉武之功，就在此处，他几乎把大汉的外部威胁铲除一空。 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汉武帝统治末年，大汉的疲敝也多数来源于这些对外战争，人家谥号为武，那真是没有叫错。 ……………… 多弥和苏毗联络有亲，疆域相邻，风俗上也大体相同。 以前很多多弥部族都有和苏毗联姻的习惯，直到朗日轮赞征服苏毗，多弥诸部屈服于吐蕃，联姻对象的首选也就变成了吐蕃王族以及吐蕃的那些大贵族。 不过说实话，他们在吐蕃贵族眼中也就是些北方野人，称呼其为难磨，国中更是有难磨八国之称，实际上把他们看做了苏毗人的附从。 只有收税的时候才会想到多弥诸部。 反过来看，立国没几年的吐蕃对分散在雪山之下的广阔荒原上的多弥各部，并无多少控制力。 当吐蕃人派兵北征之时，多弥诸部就没多少动静，只是在大军路过的时候，象征性的送上了些粮草而已。 而且他们和苏毗人一样，都对每年要交上不少供奉的事情充满了怨念。 他们对大唐来使如此热情，主要原因有二。 一个是他们向来喜欢跟人做生意，尤其是北边来的人，不管是从西域过来，还是低地来人，都会带来许多珍贵而又新奇的货物。 所以说他们天然喜欢开通商路，当然了，如果做一下无本买卖，他们也是非常高兴的。 像是吐蕃商人从北边络绎不绝的满载而归的时候，就让多弥人非常的羡慕嫉妒恨。 第二原因和这个也有关系，当出身苏毗的齐勒布统帅一头栽倒在低地，并葬送了一支大军的消息传到多弥和苏毗。 他们就知道了大唐的名字，也明白了好好和大唐交往，正常的通商才是比较正确的选择。 可以说，军事上的胜利，让大唐的影响力开始蔓延到了吐蕃境内。 还是那句话，要想和这些部族交往，好好说话他们一般是听不懂的，首先就得用刀子打声招呼，不然他们看到的只能是一只随时都能上去薅一把的肥羊而已。 于是大唐的来使在这里受到了很好的款待。 程知节在打听着当地的消息，多弥人也在满脸好奇的问着大唐是怎样一个国度，最重要的是以后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大家这么说话的话，那可就进入到程大胡子的节奏了，所以他在多弥交了不少朋友。 侯君集则在他身边出着主意，两人配合的是愈发默契了。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在侯君集不断的催促之下，有点乐不思唐的程大胡子终于不情不愿的启程，带人从多弥南下苏毗，又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来到苏毗人的王城。 不管他们怎么抱怨追不上前面那些军情司的混账，可他们确实享受到了好处，扮做商队的那些人在前面给他们做了很好的铺垫。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苏毗王城的时候，身边不但有多弥部族的首领陪同，而且当即便受到了苏毗女王的接见。 有着非常隆重的仪式那种。 苏毗首罗女王召集了贵族，出城迎接大唐来使，为此还举行了一场祭祀活动，在来使面前砍下了一群奴隶的脑袋，来取悦把大唐使者送到苏毗王城的阿修罗神。
第1397章招待
苏毗女王把程知节带进了自己的宫殿。 侯君集和往常一样，以职务为由拒绝进入那里，只命两个护卫陪着程知节随其入内。 程大胡子不住在心里大骂姓侯的贪生怕死，一到关键时刻，就把他老程顶在了前面，和秦琼等人没什么两样，可两个人一路走来其实都是这么干的，谁让程大胡子是正使呢，他就是要负起责任来。 侯君集此来虽说是副使，却只能说是保护程知节的安全的护卫统领。 程知节进入到“宫殿”之内，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苏毗人信奉的是主神是阿修罗神，这是佛教中的恶神之一，地位相当于西边的撒旦，区别之处在于，阿修罗众以血海为家，好战成性，不如撒旦狡猾，却比其狞恶许多。 苏毗人信奉于祂，脾性可想而知。 除了阿修罗这样的主神，其他的山川草木，溪流湖泊，各种鸟兽鳞甲之属，只要稍有神异，苏毗人都会信而奉之。 这显然是比较原始的宗教习俗，万物皆可称神。 苏毗女王尚红，殿内也是红彤彤一片，看着比较瘆人，而且殿内装饰上也很可怕，画着各种图腾，还有难以理解的条纹，好像中原道士们弄出来的鬼画符一般。 用的器具就更不用说了，为了招待远来的贵客，女王拿出了自己最为珍贵，也最为喜欢的东西，比如人的头骨做成的酒杯，各类骨制品制成的盆盆碗碗。 即便是生冷不忌的程大胡子，在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背后不由也冒出了凉气，各种鬼怪传说在他脑海中不住的浮现。 他觉着自己是来到了魔王的巢穴，心里道了一声，张金称，朱璨那两个食人的家伙比之此处野人，怕是也要甘拜下风了。 在这里，奢华和野蛮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相比于骨制品，苏毗首罗还喜欢各种黄金，白银之类的东西，身上更是挂着不少的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叮当乱响，灼灼生辉。 她其实很年轻，年仅二十出头，据说家世在苏毗首屈一指，是传统的王族谱系。 苏毗人刚刚摆脱了吐蕃的控制，女王也刚登位。 她登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了原来的丈夫，因为她需要选择更符合女王身份的夫君来辅佐于她。 在这里，女王的丈夫被人叫做金聚，不能沾染王权，只相当于宰相，有的则会是领兵的将军。 金聚的意思在苏毗代指税收和兵权。 这位刚刚登位，还没有选出丈夫的女王，身形比一般的吐蕃人都要高大不少，程大胡子看不出她长的怎么样。 因为她的脸上画着浓重的油彩，程知节也见到了不少多弥的部族首领，对这个倒是有所认知。 这些野人为了保持自己的威权，往往会遮蔽自己的容貌，保持神秘感，看上去就很唬人不是吗？ 这位苏毗女王就更过分，用红色的颜料，嗯，也许是什么东西的血液，把脸涂的乱七八糟，程大胡子瞅了两眼就懒得再看了。 ……………… 程大胡子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定之后，酒食立即送了上来，他看了看，好在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酒杯有点怪，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制成的。 这会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很多年以来，中原第一位能端上人的头骨制成的酒杯的人。 当然了，不能用自古以来这样的词，因为中原的猛人也不少，什么事估计都干过。 苏毗首罗端起了酒杯，她的声音倒是没什么，反而很清脆，“远方来的客人啊，一定是阿修罗送你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们苏毗人都说，能见面喝酒的人不是你的朋友便是你的仇敌。 我希望我们成为能够一起欢笑的朋友，而非是流下鲜血的敌人，来，让我们喝了这杯酒，祝收获满满。” 程大胡子端起了酒杯，酒水浑浊，透着一股怪异的味道，颜色也不太对，竟然是红色的，泛着腥气，也不知掺了什么东西进去。 几个苏毗贵族却是响应号召，乐呵呵的把酒一饮而尽。 程大胡子只能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嗯，好像确实是酒…… 程大胡子特有的笑声终于在苏毗王城的宫殿中响起，用他那似是而非的吐蕃话道：“作为大唐的使节，我们不远千里来觐见女王，带来的自然是大唐的善意。 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这厮到哪里都吃得开，穿的花花绿绿，长的龇牙咧嘴的苏毗贵族们笑了起来，觉着这个使者很亲切。 此时乍一看上去，程大胡子确实已经和这些土著没多大的分别了，皮肤黝黑而又粗糙，脸上出现了浓重的高原红。 一脸乱七八糟的大胡子，几乎让他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超强的适应能力，让他的身板竟然比刚到高原的时候还强健了几分，再加上一嘴的吐蕃话，不知道的人一定不会认为这厮来自东边的礼仪之邦。 程大胡子开始和殿中的贵族们交流了起来，女王时不时的说上一句两句，总能让贵族们附和连声。 看上去很有权威，这是程大胡子比较注意的地方。 苏毗刚刚复国，女王的表现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到他们之后的行程，如果这里太乱的话，程大胡子就得跟侯君集琢磨一下，是火中取粟还是尽快离开的问题了。 第一次见面，大家都不会讨论什么太过深入的问题，而有多弥部落首领的引见，则省去了很多麻烦。 苏毗首罗显然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大唐的使者，程知节的表现也赢得了她的好感。 如果大唐派个文官过来，许也能得到当地土著的羡慕和尊重，可却绝对不会像程知节这样，能够迅速的融入其中。 喝的差不多了，苏毗首罗甚至招手让程知节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也能好好的说说话。 当年轻的女王炫耀一般指着酒杯跟程大胡子解释它们的来历的时候，程大胡子脸都绿了…… 女王使用的酒杯和大胡子使用的竟然是一对……
第1398章急色
程知节自认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在辽东见到过尸山血海，在山东，河南他也见到过赤地千里。 他饿极了也尝过两脚羊的味道，挖过别人的坟墓，杀的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而世间的大人物他也见了不少，大唐皇帝李破李定安，魏公李密，还有郑国皇帝王世充，各个残暴狡诈，都是难得一见的英雄豪杰。 他走过风沙漫天的戈壁沙漠，去到过阴雨连绵的岭南，和形形色色的人交往，并结下情义。 大家都会请他一起喝酒，可用头骨做成的酒杯喝酒，他还是头一次。 程大胡子很怕死不假，可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他现在听着这位见鬼了的女王讲述着酒杯的来历，却还是手脚冰凉，人生观碎了一地。 因为这是前代两位苏毗女王的头骨。 苏毗当年就是在她们手中灭亡的，所以她们是苏毗的罪人。 当时的大女王叫苏毗达甲吾颟顸，小女王叫苏毗墀蚌苏。 两个女王都是昏君，可以说是穷奢极欲，且残暴异常。 大女王和小女王不合，弄的苏毗更是乌烟瘴气，贵族们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两个女人，大女王的臣下杀死了达甲吾颟顸，投奔小女王而去。 墀蚌苏也没高兴几天，就被臣下卖给了朗日轮赞，于是苏毗灭亡了。 苏毗人恨极了他们的女王，把她们尸体剁碎了撒到了苏毗河中，而且极为恶毒的诅咒了她们的灵魂。 大致上就是想让她们永远困在苏毗河最幽深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 还把她们的头骨弄下来做成了酒杯，如今也就变成苏毗首罗的珍藏…… 程大胡子算是又开了次眼界，觉着这种事情也就只能发生在苏毗这样没有开化的地方，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如果发生在中原…… 程大胡子实在想象不出来，李定安拿着李渊，或者是王世充，李密等人的头骨制成的酒杯喝酒的样子。 前些年大家杀红了眼的时候，也没有谁会有这种奇思妙想。 最多也就是抄家灭族啊，刨了仇人的祖坟啊，把人蒸来吃啊什么的…… 好吧，这么说来大家好像也不差什么。 ……………… 程大胡子好像又回到了他头一次尝两脚羊味道的时候，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把白中带黄的酒杯托在手中做欣赏状。 赞叹的跟苏毗首罗道：“制作的还真是精巧，我们那可未曾有过这种物件。” 女王喜悦的笑了起来，露出和酒杯一样颜色的牙齿，“贵客如果喜欢……那就多喝几杯……” 她还是没有舍得把自己的珍藏送给使者，小气的很。 苏毗人酿制的酒水并不好喝，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工艺，用野果酿制而成。 有些甜味，倒是合乎如今中原人的口味，只是沉淀物太多，他们还加了些香料，弄的没了酒味。 ……………… “俺奉大唐皇帝陛下诏命出使，与诸国交往通商，现在来到了这里，听到了很多的传闻，那是不是意味着苏毗人和大唐的交往，不用再得到吐蕃王庭的允许了呢？” 寒暄已过，也稍稍见识过了苏毗人的特异，程大胡子坐直身子，面容肃穆，拿出了大唐来使的风范。 言语中带着些挑拨，却引起了苏毗贵族们的共鸣。 席间一个贵族立即道：“我们苏毗人什么时候也不用雅隆部的人来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便有人附和，“那些亵渎神灵的魔鬼已经放弃了逻些城，躲回到了他们的巢穴之中，所有反对他们的人都在联合起来，准备消灭他们。 他们早已被神灵所抛弃，阿修罗的子孙必将成为大地的主人。” 苏毗贵族们兴奋了起来，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咒骂着雅隆诸部的家伙们。 而实际上，朗日轮赞在时，他对苏毗人还不错，也正是因为他重用这些“外来人”，以至于引起了雅隆部旧贵族的不满，才产生了越来越尖锐的矛盾。 贵族们喝的醉醺醺的，说起话来也不愿有个先来后到，弄的程知节都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比如有的家伙竟然说起了雅隆部的女人很好生养，就是黑了点，不如苏毗人白净…… 这让程知节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好像回到了瓦岗寨中的聚义大厅，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想到什么说什么，带着脑子的人极少。 和这些古怪的苏毗贵族相比，之前的囊聂甚至可以称之为智者…… 程大胡子心说，难怪是雅隆部统一了吐蕃。 觉着和这些贵族说话是浪费时间，于是他转头看向了苏毗首罗，“女王殿下不说些什么吗？” 苏毗女王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她身上的黄金，宝石之类的饰品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还用我说什么呢？他们说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只想知道，如果苏毗和大唐通商的话，你们会给我带来什么新奇的东西？ 之前来的那些人，带来了美酒和……茶叶，还送了我一把精致而锋利的匕首，即使杀再多的人，好像也不会沾染血迹，我很喜欢……” 如果李破在这里，听到了这样的话语，他一定会觉得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毗王国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便被吐蕃所灭，可还是像割据的诸侯一样存在于吐蕃国中。 他们立国太久了，这让他们根本无法被轻易同化，再英明的王者对他们也没太多的办法。 可也正因如此，苏毗人的贵族阶层在这种长久的掌握统治权力的情况之下，也变得愈发腐朽不堪。 可程大胡子却很欣慰，他可不想碰见像李密，王世充那样狡猾而又残忍的王者。 他二话不说，便解下了自己的腰刀，很不好意思的双手递给女王，“大唐非常富有，新奇之物不少，可俺来的匆忙，不曾带什么配得上女王殿下的礼物。 这把刀还算不错，别看它不起眼，却是大唐皇帝陛下近卫所携之千牛刀。 女王殿下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当是俺送给您的礼物了。” 苏毗人没那么多的规矩，在贵族们的注视之下，女王伸手接过腰刀，拿到眼前好奇的仔细观看了一番。 她显然是个很有收藏欲的人，如果只是普通的战刀自然入不了她的眼，可大唐皇帝近卫所用的刀具，确实引起了她的兴趣。 抚摸着上面的皮鞘，女王赞叹的点了点头，她熟练的按动绷簧，拔刀而出。 大唐千牛卫所用的钢刀，其中一部分是和军中将士一样的环首刀，另外一部分则是仪刀，也就是后来人口中的横刀，由环首刀衍生而来。 其实并非千牛卫独有，它们主要作为衙役，巡城兵卒之类人物的佩刀。 横刀最为特殊之处在于，因为锻造工艺的进步，比汉时的环首刀要长一些，而且更为坚固锋利。 而作为千牛卫的仪刀，上面则刻有繁复的花纹，近刀柄处，则刻着使用者以及制作者的名姓。 皇家近卫的专属用刀，遗失，丢弃，损坏等，都是重罪，而人死之后，千牛刀便会被收回，不会任由流落于外。 这和后来的绣春刀有着相似之处。 千牛刀之名，由千牛备身府而来，并无庖丁解牛之类的解释。 ……………… 看着那闪亮的刀身，以及上面繁复的云纹，苏毗首罗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她很确定，这是在苏毗头一次出现的一把好刀。 如果出现第二把……她就把那人杀了…… 她笑着对程大胡子道：“我很喜欢你送我的这件礼物，可神灵曾经告诉过我们苏毗人，男人的刀枪就是他们的生命，现在你把它送给了我，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把生命送给了我呢？” 程大胡子在多弥待了些日子，还在高地上随着吐蕃人烧杀抢掠，对苏毗人其实已经不算陌生。 就是刚才被一个酒杯吓了一跳…… 现在迎着这位女王殿下那火热，甚至毫不掩饰的眼神，程大胡子嘿嘿笑了起来，“殿下喜欢，那就什么都好。 我的命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只要他点头，女王殿下想要的话，尽管拿去。” 笑声当中，他还往前凑了凑，看着对方那满脸的油彩，心说要是除掉这些，说不定是个美人？ 女王笑的前仰后合，她的笑声以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好像都充满了鼓励的味道。 于是大胡子愈发大胆了起来，他可是在多弥的部落首领的帐篷中，睡过人家的妻子呢。 他伸手捉住了女王的袖口，捻动了几下，凑到苏毗首罗身边，低声道：“大唐还有丝绸，穿上之后比女子的皮肤还要光滑，女王殿下以后一定要试一试才好。” 太猥琐了，两个跟着他进来，一直守在殿口，随时准备接应他逃走的护卫不忍猝睹的扭过了头。 大致上都在心里念叨，他娘的要是在长安，这厮肯定已经死了八百遍了。 当然了，他们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刀柄，这可不是多弥人的帐篷，在苏毗的王宫之中调戏人家的女王，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他们实在难以想象，程大胡子到底有多急色，才能干出这等事来……
第1399章
程知节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已经九月了，荒原上的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有的地方已经开始下雪，寒冷的北风也吹过了大雪山。 身上盖着的兽皮很不错，暖和的很。 程知节晕乎乎的想着，在苏毗人的王城中过冬应该还算不错。 他之前其实就没打算带人赶去逻些城，到了多弥的时候，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他听说那边乱糟糟的，正在打仗。 雅隆部的人放弃了他们的王城，很多人都想占据那里，逻些城内外都是不怀好意的家伙，好像每天都在流血。 这让他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洛阳城中发生的那些故事，好像是在吐蕃的王城中重演了。 人人自危，却又都想夺取权力，身处其中的话，可谓是身不由己。 多弥人所在的地方只能算是吐蕃的外围，他们大多依附于苏毗，消息杂乱而不确定。 他们现在来到了苏毗人的王城之中，那么接下来做的就很简单了，在这里过冬，顺便打听来自南边的消息，再决定明年的行止。 程大胡子渐渐清醒了过来，苏毗人的酒不好，宿醉过后让人头痛欲裂。 想到自己已经被发配到这里快一年了，程大胡子不由罕见的深深叹了口气。 这几年他东奔西走，好像从来没停下过脚步，后面的鞭子一直在驱赶着他，这让他怀念起了在千牛备身府中混吃等死的日子。 即便是去看城门，也不错嘛，当初真是昏了头，才想着去皇帝身边露脸，一下就被那人给捉住了，真是倒霉。 相比起翻脸如同翻书的魏公和姓王的，那位使唤起人来，才叫个绝呢。 ……………… 大胡子思绪连篇之际，身边依旧酣睡的女人翻了个身，像蛇一样缠了上来。 程大胡子嘿嘿笑了起来，他把个女王给睡了，也不算亏…… 看了看外面天光还早，没什么人来打扰，他毫不犹豫的又开始了一番探索。 年轻的女王醒了过来，顿时和强壮的男人纠缠在了一起，室内再次响起了些奇怪的声音。 苏毗女王的狂野和无所顾忌，是当世中原女子绝对无法想象的。 母系氏族社会在苏毗延续了下来，这里的女性普遍地位较高，女王更是王权和神权的混合体，在苏毗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只不过前些年两位女王被杀，又受到了雅隆部的统治，给苏毗的社会体系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很多迹象其实都在表明，这种母权社会的根基已经动摇，现在只是按照惯性在维持罢了。 ……………… 正在激烈交锋时，女王的侍者闯了进来，程大胡子一惊之下，当即一泄如注，喘息不已的女王被他逗的大笑，程大胡子此时之狼狈真的一言难尽。 嗯，他还不太适应苏毗王宫中的荒淫生活。 “金聚大人求见女王。” 程大胡子听了，脸都绿了，他娘的老程这是要被人捉奸在床了吗？ 金聚就是苏毗女王的丈夫，女王的男人不止一个，但丈夫却只有一位，就和中原的皇后差不多，具有唯一性。 所以苏毗女王在登位之后，才会杀死原来的丈夫，就像中原很多皇帝登基之后，会废掉皇后是一个道理。 只是苏毗人干的更为粗暴直接罢了。 ……………… 程大胡子快速的穿好了衣物，心里不住念叨着晦气。 只是他并不害怕会被女王的丈夫捉住杀了，多弥人有妻客的风俗，苏毗人则更为开放，这里的女人有几个男人是常事。 而且苏毗的男人们也习惯了这种风俗，共同拥有一个女人的时候，并不会相互嫉妒。 当然了，风俗是这样的，可人性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胡子此时就很希望这位金聚大人是个顾全大局之人，不要来找他这个大唐来使的麻烦，不然说不得大家就得斗上一场。 大胡子穿上衣服就又变得人模狗样了起来，坐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侍从们给女王穿上了衣服，很是捯饬了一阵。 女王长的确实不差，抹掉了油彩的脸上有些苍白，浓眉大眼的很合程大胡子眼缘，尤其是配上那高大健美的身形。 啧啧，大胡子不由又回味了一下，觉着娶回家有些难度，结一番露水姻缘的话是真不错。 在这边待的久了，中原的那些道德礼仪是真的束缚不住这个中原悍匪了。 他心里更是想着，有了这层关系，在苏毗王城中过冬的事情应该稳妥不少，更进一步的话，左右苏毗军政也可以试一试了。 苏毗首罗对待他的态度确实也变了许多。 “金聚是我的丈夫，但你不用怕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不会怎么样你的。” 程大胡子奇怪的看着女人，他可没有任何给人戴了绿帽子的自觉，只是感觉女人这么说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于是他拍了拍胸膛，“在我们那里，女人只能有一个男人，可来到了这里，俺便入乡随俗，放心吧，俺不会杀了他的。” 王女和侍从们都笑了起来…… ……………… 苏毗的金聚叫悉瓦莫那，是如今苏毗宰相的儿子，一个健壮的年轻人，如今的他作为苏毗的金聚，正在学习着管理苏毗的税收。 嗯，他还是个留学生，曾在逻些城的寺庙中求学过，和吐蕃的一些年轻贵族有着交往，这奠定了他在苏毗的政治地位。 只是成为金聚之后，明显限制了他施展才能的空间。 不管在什么时候，软饭都不是那么好吃的。 他大步的走了进来，眼睛落在程大胡子身上的时候，明显表现出了厌恶和愤怒的情绪。 这就是人性，风俗也无法完全的进行约束。 贪痴爱恨嗔，常在人间，没有谁不会沾染…… 程大胡子点头笑了笑，脸皮厚的如同城墙，大家都是吃软饭的，就不要这么计较了吧？ 头上绿油油的年轻人拜倒在自己妻子面前，场面有点诡异。 “你来的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我还没有涂上神纹呢。” 年轻的金聚抬起头，“我来是告知于您，末罗大人已经到了，她想尽快见到大唐的来使。”
第1400章求援
小女王苏毗末罗是大女王的亲妹妹，这在苏毗的历史上还是比较少见的情况。 大女王和小女王出身一系，其实不利于统治，苏毗人的先辈们设置两个女王，就是想让她们相互制衡。 不过照现在的局势倒也可以理解，按照苏毗人的传统，小女王是大女王的第一继承人。 之前苏毗人战败，就是因为两个女王不合，大女王被人刺杀，小女王却又无法服众所致，如今选出了姐妹两个，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 苏毗末罗急急赶回王城，就是要见一见大唐的使者。 复国之后的苏毗人正在进攻雅隆所属的六牦牛部，从朗日轮赞被毒死，逻些城中发生叛乱开始，吐蕃国内的战事已经进行了有一年多了。 雅隆诸部在各路叛军的围攻当中节节败退，可形势对于苏毗人来说并不乐观。 苏毗和香雄作为叛军主力，他们内部的声音并不统一。 他们中间有很多大贵族以前都在与雅隆部联姻，并在其中享受到了极大的好处，对英明的朗日轮赞很是敬服。 即便朗日轮赞已经回归了神国，他们依旧不愿意去攻打朗日轮赞的子孙。 尤其是香雄人，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雅隆诸部的人们都有着往来，信仰上也渐渐趋于统一。 所以在吐蕃内乱当中，他们表现的并不积极。 苏毗人则很想占据逻些城，树立权威，重新统一吐蕃诸部。 这其实就是朗日轮赞留下的遗产，他统一了吐蕃，就像是中原的前秦，给后来人指明了方向，原来身处在这方天地的各个部族是可以被捏合到一起的。 有了这样的范例，后来人追求的明显就和以前各部混战仇杀时不一样了，他们有了更加远大的目标。 ……………… 实际上，吐蕃王城逻些城成为了雅隆部抛出来的肥肉，苏毗和香雄都在虎视眈眈，却谁也不敢轻易进军逻些城。 于是在逻些城附近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对峙。 另外想要进军雅隆诸部腹地，山南雅隆河谷地区也极为困难，北边有逻些城挡着，还遭到了雅隆部的顽强抵抗。 今年打了几仗之后，苏毗和香雄就闹起了矛盾，于是攻势骤减。 这和当年隋末义军蜂起时的情形比较相似，大家起义是为了反抗官府的残酷压榨，可义军之间却不能团结在一起，矛盾丛生，相互厮杀，谁也不会信任别人。 苏毗和香雄就是这个样子，雅隆诸部实力依旧强大，可叛军却已有了分裂的迹象，一边想保存自己的实力，一边又不愿让对方占得好处。 吐蕃的内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陷入了僵局。 ……………… 小女王苏毗末罗年仅十六岁，却是苏毗国中主张进攻雅隆河谷，彻底击败六牦牛部的主力。 她给自己选择的王城也更加靠近逻些城，如今可以说是战争的最前沿地区。 她和喜欢享受的姐姐完全是两个样子，她的身边聚集起了一些野心勃勃的年轻贵族，和那些老人们不同，他们更想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 而且他们和雅隆部的贵族们牵连更少，对朗日轮赞也就缺乏敬畏之心。 眼见战事渐渐转为相持，雅隆部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香雄诸部处于苏毗西南，好像一盘散沙，拖住了苏毗人不说，还缺乏进攻雅隆诸部的意愿。 苏毗人中的一些贵族，同样不愿给她以全力的支持。 苏毗末罗焦急了起来，她和她的部属们也清晰的意识到，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很难实现之前制定的目标。 所以当大唐来使的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让她眼前再次有了光亮，于是她便迅速返回了苏毗王城。 ……………… “听说大唐击败了我们的英雄齐勒布玛本，还杀死了众多的勇士……愿那些远征的勇士们得以安息，死后能够回到神灵的国度……” 年轻的小女王正在长成阶段，但看上去却比姐姐强健许多。 她的脸上一样涂着重重的油彩，头发乱糟糟的披散在肩头，身上也没带多少饰物，只是腰间配着刀和匕首，这在苏毗贵族中间是很少见的。 她端坐在殿中，说话的时候配着些夸张的手势，看上去精力充沛，思维活跃。 说实话，程大胡子觉着眼前这位小女王才更像一个王者。 她先是殷切的慰问了远来的使者，却不像姐姐那么随性，迅速的进入到了正题。 看得出来，苏毗首罗不太喜欢这个妹妹，嗯，更准确一些的说法是她有点怕自己的妹妹。 “我的妹妹，齐勒布玛本已经逝去，也许正在神灵的国度享受美食和荣耀，我们就不要再谈论他了吧？” 程大胡子深表赞同，张伦，范文进那些人做的很绝，他程大胡子什么都没做，如果在这里受到牵累，那可就太冤枉了。 还好，女王的丈夫被赶了出去，不然的话他会感觉更加的不适。 ……………… 程大胡子坐直了身躯，拿出了对待囊聂，或是阿史那泥孰等人的态度。 之前他感觉这些苏毗人没有什么人值得好好说话，现在则不同了，“吐蕃人所谓的勇士，到了大唐都被砍下了头颅。 没有谁能冒犯大唐的威严而不付出代价，不过大唐皇帝陛下是仁慈的，并没有因为这小小的冒犯而记恨你们。 他派我来到这里跟苏毗人说话，不想让大家再流下鲜血，女王殿下已经接受了他的善意，准备和大唐交往通商。 现在末罗大人却提起了齐勒布，是想向大唐复仇吗？” 苏毗首罗惊讶的看了看义正词严的大胡子，有些迷醉，她好像闻到了浓重的雄性气息，这样的男人更得她喜欢了。 她的妹妹可没那么多的想法，笑着摇头道：“使者大人误会了，虽然我们离的很远，但我们苏毗人已经听说了大唐的强大和不可冒犯。 我和姐姐一样，很愿意和强大的邻居交往…… 说起齐勒布玛本，那是我们的叔叔，他是苏毗人的英雄，曾经带领着勇士们为苏毗人征战。 可惜，他向那个魔鬼屈服了，忘记了自己是阿修罗的子孙，当年也正是他，攻入了墀蚌苏女王的王城。 所以当苏毗人再次恢复荣耀的时候，我杀死了他的子孙。 女王是阿修罗神的宠儿，即便她们不配再享受苏毗人的供奉，也不能被苏毗人所伤害。” 别看小女王很年轻，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晰，和程大胡子之前遇到的那些不知所云的苏毗贵族们完全不同。 “其实提起齐勒布玛本，我更想知道的是大唐的勇士是怎么击败他的，是不是也能像击败他一样，帮助我们苏毗人击败那些该死的魔鬼？” 程大胡子一下来了兴趣，这才像个叛乱首领的样子嘛，之前他在苏毗王城中可感受不到什么紧张的氛围。 如果不是知道吐蕃还处于内乱当中，他都以为内乱已经结束了。 那些苏毗贵族们在咒骂着雅隆人，可更像是痛快痛快嘴巴，却没有一个人关心战事，这哪里像是发生了内乱的样子？ “殿下口中的魔鬼是指吐蕃的主部，雅隆部吗？”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呢？那些猴子生的家伙，用卑鄙的手段夺走了我们最为珍贵的东西，驱使我们的勇士为他们作战…… 好了，我并不想向使者描述他们的邪恶，听说使者大人想要带人去到逻些城，我劝你们不要这样做，那些魔鬼可不像我们苏毗人这么好客。” 程大胡子转着眼珠，说道：“是啊，我在这里受到了很好的款待，尤其是女王殿下，她的热情让我好像回到了家里……” 知道使者已经住进了姐姐的宫殿的小女王，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姐姐，很想把这个多余的家伙赶走。 残暴而又耽于享乐的女王向后挪了挪身子，她其实也很想把这个可怕的妹妹塞回到娘胎里面去。 “既然我们已经如同家人一样，那我们苏毗人是不是能向大唐请求一些帮助呢？” “当然，如果你们确实需要大唐相助的话。”程大胡子毫不犹豫的道。 “大雪就要来了，勇士们不得不放下刀枪，准备过冬。 本来明年天气暖和一些的时候，我会亲自率领苏毗的勇士们对雅隆人做出最后的攻击，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们的命运都将交给阿修罗神来抉择。 可如果大唐能够帮助我们的话，那一切都将不同……” 她一边说着，一边直视程知节的眼睛，想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勇气和坦诚，“当然了，我向阿修罗神发誓，在得胜之后将给予大唐丰厚的回报，神灵会见证我们的情谊。” 病急乱投医…… 久经战阵的程大胡子当即就明白了过来，看来苏毗人的情况非常不妙。 因为他不认为小女王能够确切的明白大唐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就吐蕃这点人马，如非地理所限，大唐灭掉他们就跟玩闹一样。 现在苏毗人向大唐求援，更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想着使劲拽一拽，看能不能借力爬上岸边。
第1401章攻倭（一）
大唐能够给予苏毗人的帮助其实有限。 别看在另一个时空当中，吐蕃最强大的时候，占据了河西，甚至远及西域，连蜀中都被他们占去了一块。 可在大唐强盛的时期，吐蕃人所有的试探，都被大唐强硬的斩断了。 他们和大唐并非一个量级的对手，只有在大唐虚弱的时候，才占了些便宜而已。 他们在大唐面前，最可以依靠的还是地理位置。 唐军无法大批的上到高地之上，所以只能退上一步，逼得吐蕃称臣便也算了。 这和以前的吐谷浑，突厥等部族差不多…… 所以反过来说，大唐想要直接介入吐蕃人的内乱，帮助苏毗人去攻打雅隆诸部，也是鞭长莫及。 但程大胡子绝对不会露出哪怕一点我帮不了你的样子，他煞有介事的跟苏毗末罗谈起了外援的问题。 他可不管现在做出的承诺会不会兑现，他又不是吐蕃人这边的神灵，所以只管许诺，不管结果。 在谈了一阵之后，他毫不犹豫的向苏毗末罗保证，他会派人回去大唐，请求皇帝陛下派出援军来帮助苏毗人完成他们的复国事业。 嗯，派人回去是肯定的，其他事，诸如凉州众人会不会派来援军，又是怎么向皇帝禀报，也不由他这个使者来做主。 反正他是把自己该做的事情给办了。 苏毗人如果兵败的话，他立马便带人逃走，最多把大女王给带上。 如果逃不掉的话，他还有大唐来使这个护身符，应该能跟胜利者说上话…… 和以前一样，如果你信了程大胡子的鬼话，最后的结局嘛，恐怕你只能去祈祷神灵的保佑了。 至于苏毗末罗的许诺，大胡子也就听听，自己鬼话连篇，哪里还会去相信别人？ ……………… 之后他又把侯君集叫来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苏毗王城过冬。 侯君集的心情不用怎么描述，他掉到程大胡子这个大坑里面，时常会有一种错觉，坑已经够深，隐约见到底了，可过上几天他就会意识到，这个大坑深不见底，你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遭遇什么。 比如说程大胡子把女王给睡了这件事，就让侯君集念叨了一遍又一遍的阿弥陀佛。 不过侯君集和程大胡子到底是不一样，他想在明年去军前看一看，他认为打仗这种事，一百个吐蕃将领也不如他一个。 什么援军？有他侯君集就够了。 不得不说，他还是那么的自信，甚至到了自恋的地步…… 即便是来到吐蕃这个鬼地方，也没打击到他的自信心，程大胡子不得不在心里道上一声佩服。 能活到今天，这厮是真不容易。 ……………… 就在程大胡子在吐蕃耍的飞起的时候，远在东海，唐军对倭国的攻势已然展开。 八月初，李靖率军至新罗。 十余万唐军陆续登岸，驻扎于半岛西侧，百济人算是彻底没了声息。 吴王杜伏威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在李靖没来之前，他便分兵四出，破百济部落数十个，擒杀各部首领贵族近百人。 闹了有一年的百济诸部叛乱戛然而止。 惊恐的百济部族，纷纷携带礼物去拜见杜大王，表示了臣服之意。 新罗王女金胜曼奔走在新罗和百济之间，努力的维系着两边的关系，唐军在半岛上的作为，确实把新罗人吓的够呛。 直到金春秋从长安赶回半岛，才稍稍让新罗人放了心。 李靖登岛之时，杜伏威的“剿匪”事业也已渐近尾声，他亲自到岸边将李靖迎了回去。 李靖在岛上待了十余日，和杜伏威相处的很好。 嗯，这是他自己以为的，实际上则是，杜伏威已经巴不得这厮快些领兵去倭国，再要待下去的话，杜伏威恐怕就要觉得这厮就是上岛来跟他争夺兵权来的了。 因为李靖过于实在，在熟悉了一下百济的山川地理之后，开始给杜伏威出起了主意，并劝说杜伏威把姓扶余的百济王族都搜出来，交给新罗人处置。 战略战术上指手画脚也就算了，竟然还出起了如此歹毒的主意，让杜伏威一下起了戒心，他不知道这是李药师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还是皇帝的意思…… 如果李靖不是国丈，杜伏威的家小又都在京师，以后还指望着端好大唐的饭碗，人家都有心把命心腹让他在海上出点事故什么的了。 ……………… 李靖犹自不觉，在半岛上显了显自己的聪明才智，便开始准备率领大军渡海去倭国。 他的准备工作做的还是那么充分，他和杜伏威以及麾下众将仔细商量了一下，又把倭国降人叫来，仔细的询问倭国的政军等事，还有就是倭国的地形。 他在半岛之上用了数日，完善了一下倭国的地图，对此战的战术进行了极大的改动。 什么稳扎稳打，军事冒险才是李靖的用兵风格。 本来唐军的计划是向东北方向，先攻打倭国最北端的虾夷诸部。 虾夷诸部是岛上土人，和倭国主岛的和族不是一个民族，和族兴起之后，把虾夷人赶到了倭国列岛的北端，虾夷人在这里生活了下来，把这里称之为虾夷地。 他们曾经在南北朝时期向中原朝贡，并得到了册封。 到了倭国飞鸟时代后期，他们才成为了倭国的属国，所以说在这个时期，倭国并没有真正的统一列岛。 北边的虾夷，南边的筑紫岛上，都有着一些部族并不视倭人为同族，只是在外人眼中统称他们为倭人罢了。 其实情况和中原的商周时期差不多，岛上是以和族为主导，其他部落为附属形成的一个部落联盟。 而在倭国的飞鸟时代，和族在岛上获得了一定的正统性，和族朝廷也在极力的扩充着这种影响力。 只是想要统一各个主要岛屿，把列岛上的人们打造成一个整体，他们还力有未逮。 虾夷无疑是倭国的弱点所在，这里的人们和中原曾经有所往来，而且人少地多，选择此处为唐军的登陆地点，在之前看来是非常合适的。
第1402章攻倭（二）
李靖在讯问过倭国降人，又详细的了解了之前唐军和倭国的那场海战之后，他有了另外的想法。 他认为大军登陆虾夷是下策。 虾夷的地形是中间高，四周地。 中间是一片大山，大军不论登陆虾夷的哪一端，都只是取得一个落脚点罢了，对倭国的中心岛屿形不成太大的威胁。 其实这也是倭国一直以来无法真正灭掉虾夷的重要原因。 虾夷岛，也就是后来的北海道地区的地形太糟糕了，冬天还贼冷，唐军到了那里，一定会渡过一个难忘的冬天。 更何况虾夷岛和倭国本州之间还隔着一条宽有数十里的海峡…… 此时李靖已经总结出了进攻倭国的困难之处。 一个是岛国孤悬于外，大军征伐的话补给困难，再有就是岛国是列岛，有几个主要的岛屿组成，周围散布着众多的小岛，有点不好下嘴。 第三个就是岛上山多林密，倭人要是流窜其中，很可能把战事拖延下来，这有点像和岭南蛮族作战时的情况。 可以说，这样的战事，中原兵法中的天时地利人和都无从谈起，很多谋略也都用不上，唯有持强凌之，在战术上下功夫。 八月中，唐军主力进至新罗，新罗君臣出迎，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粮草以供大军取用。 ……………… 一队队的唐军像溪流一般从新罗的土地上行过，并逐渐聚集于半岛东岸，驻扎了下来。 新罗人从上到下，心惊肉跳的观望着这支从未曾见到过的大军，眼瞅着他们聚集而来，大唐的日月星辰旗在新罗上空迎风招展。 大唐的威名在岛上早已传开，之前更是一战之下，便灭掉了百济。 如今后续的大军陆续登岛，出现在新罗境内。 全副武装，士气饱满的唐军将士，正在准备着另外一场灭国之战，而如今他们在半岛上的江南地区已是畅行无阻，没有任何人再敢于冒犯他们。 这几乎相当于一次军事游行。 新罗现在已成为大唐的属国，新罗的部族首领们带领着部民纷纷给大军让开了道路，看着那漫漫旌旗，还有那如狼似虎的大唐军兵。 有的人为新罗有了这样的强援而欢呼雀跃，也不乏人心怀忐忑，滋味莫名，毕竟新罗也曾风光过一段时间，这样让外来人大模大样的走过新罗腹地的景象还是头一次经历。 凡是有着自尊心的新罗人，怕是都不会太舒服。 可当今形势就是这般，除了依旧盘踞于江北的高句丽，半岛上已没有任何对抗大唐军伍的势力存在。 新罗上下也不得不竭尽全力的给予这支大军方便。 大唐派遣一万人登岛，便灭掉了新罗的世仇百济，那用多少人便能灭掉新罗呢？ 新罗的贵族们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所以他们才会不断的向大唐派遣使者，表明自己的臣服之意，甚至于不敢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 当然了，在他们得知大唐要去攻打倭国的时候，新罗君臣都很振奋。 和百济的覆灭比起来，他们更愿意看到该死的倭国人倒霉，稍有遗憾的地方在于，大唐的援军竟然不是先拿高句丽开刀，而是舍近求远的去找倭国的麻烦。 不过这对于新罗来说没什么区别，他们和周围邻居的关系都很糟糕，谁倒霉他们都会幸灾乐祸的拍巴掌，而且不介意落井下石一番。 所以他们全力给予大唐支持，除了奉上了很多粮草之外，还把新罗的水军都拿了出来，请令随军出海，一道去倭国耀武扬威。 另外还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大军”，由真骨花郎金春秋率领，加入到了唐军当中。 这还是金胜曼和金春秋兄妹竞争的结果，经过新罗朝中的商议，金胜曼需要留下来和唐人维持关系，所以金春秋才得以胜出。 附属国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惯好狐假虎威，只要能从中喝些汤汤水水，他们就会感觉非常的满足。 …………………… 大唐元贞五年八月十八。 十余万唐军已经全部聚集于新罗东南金海城附近，而沿岸海上，战船云集。 大唐，新罗以及俘获的倭人战船尽数集于此处，数千大小船只看上去几乎把整个海面都覆盖了起来。 风季之中，海浪不小，战船在波涛汹涌间起起伏伏。 八月中，先头各部一到，其实就已经开始组织士卒登船，最主要还是把粮草运送到船上。 大军中军到来之时，新罗东南的两个港口附近就变成了唐军的大营，蔓延二十余里，不论是新罗的贵族还是百姓，皆被驱赶一空，未得允许，不得靠近半步。 ……………… 李靖至金海城，再次召开军议。 进军的路线已经不用多说，各人皆知其责。 最后的这一次军议上，李靖再次强调了后勤的重要性，主要还是说给来到此处的新罗女王以及他的臣下们听的。 一个冬天，时间可不短。 在这个几个月当中，必须维持大军基本所需。 当然了，大军登陆倭国列岛之后，会就地进食，这要看大军的进展情况而定，而且大军不会全军而出。 李靖留下了近五万人在新罗，一来保证大军后方稳固，他对新罗人还是不太信任。 二来就是为大军后援，战事顺利的话，这些人会负责运送粮草，军情紧急之下，则为大军后备。 比如说杜伏威等人一直警告他要注意天气，一旦大军在海上或者陆地上受到天气的影响，那么后备的这五万人便会启程补充入大军当中。 在李靖的规划当中，两个月的时间，大军要粉碎掉倭国的顽抗，起码要进入到倭国腹地，并站稳脚跟。 ……………… 八月二十四，六万大军全数登船。 数千艘大小船只陆续杨帆启航。 站立在码头上相送的人们心情各异，却都在祈祷着这支大军能够马到功成。 新罗女王金德曼和妹妹金胜曼在贵族们簇拥之下并肩而立。 金德曼看着海上那林立的船帆，说道：“如此场面，今生仅见啊，也不知何时我新罗也能有此盛举。” 金胜曼笑着答道：“会有的……以后得多建些码头了，咱们这里和大唐来往不如百济那边便利，可却能直抵倭国。 以后没有了倭人作祟，咱们新罗的船只就能打着日月星辰旗畅行于海上，没有人再敢来抢夺我们的货物。 到时候海上的往来一定很多，船队也就会多起来的。” 金德曼有些憧憬，但她对大唐的信心明显不如妹妹那么足，“但愿吧，明年我想亲自去一趟长安，觐见大唐皇帝陛下，到时你陪我一起去吧。” 金胜曼毫不意外，心中还颇有几分雀跃，干脆的点头道：“阿姐你也是该去见识一下大唐的强盛了。 就怕长安……那可是个去了就不想回来的地方，到时阿姐可要时刻记得自己是新罗的真我王啊。” 金德曼笑了起来，她长的不比妹妹那么明丽，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有韵味。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如果大唐皇帝要留下你，我可不敢拒绝……” 金胜曼略有羞涩，但并不扭捏，“他宫中的美人可多，我哪里敢奢望？而且你瞧瞧崔使君，来了这么长时日了，可见他喜爱过哪个女子？ 唐人讲究一个坐怀不乱，以大事为重，女子妇人想要得到他们的宠爱可不容易呢。” 崔敦礼来到新罗之后备受礼遇，他确实也很快便把大唐门阀世族的礼仪带到了这里，如今已得到了新罗贵族的普遍尊敬。 想以师礼侍奉于他的新罗年轻贵族不胜枚举，像新罗女王金德曼，便准他随意行走在宫廷之中，并以崔师称之。 说到崔敦礼，金德曼由衷的叹息了一声道：“崔师那样的人在大唐很多吗？他的风范咱们怎么学也不像……” 金胜曼嗤笑一声，“咱们的礼仪多数传自高句丽，天长日久下来，想要改可不容易，阿姐若是有心，应该多召些唐人过来。 而且咱们的官制礼仪确实也该到改一改的时候了。 我在长安的时候，觐见皇帝陛下时的穿着阿姐也见了，宫里的织娘哪个能做出来？” 衣饰才是女人最感兴趣的话题，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变过，金德曼就深有同感的点头道：“那是真的好看，料子也难得一见，咱们这里哪里能制得出来？ 就是……露的地方多了些，穿着有些羞人，唐人女子平日就这么穿吗？” 话题已歪了猴子的一个跟头，而且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谈论这些了，却还是兴趣盎然。 在她们小声的叽叽喳喳之中，船帆已远，大军出征的肃杀之气渐渐弱了下来。 亲自前来送行的吴王杜伏威走了过来，和新罗女王相互见礼。 两边已经很熟了，新罗人还送了杜大王几个美貌的女子，照顾他在半岛上的饮食起居，让杜大贼头很是高兴。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是刘仁轨和萧嗣业，这两位将统领五万大军驻扎在新罗金海城过冬。 众将争先，留下来的都是踏实人……
第1403章攻倭（三）
“两位，俺这就要赶回去了，若是有事，可寻他们说话，这位是刘将军，这位是萧将军……” 杜伏威随意的跟她们说着话，并给她们引见了刘仁轨和萧嗣业两人。 萧嗣业好奇的看了两眼这对姐妹花，心说新罗人也是怪了，竟然让两个女人来当家，怨不得听说差点灭了国。 牝鸡司晨，那还能有好？ 听说倭国现在主政的也是个女人，好嘛，这些小国还真是……让他不知怎么说好。 不过他也不想想，如今萧氏不也是女人在当半个家？有事还不是得去求他的姑祖母给做主？真是应了那句话，乌鸦站在猪身上，只瞧见别人黑了。 大唐的女人厉害起来，估计也没几个人顶得住吧？ 说话间，两边的人乱纷纷的互相见礼。 金德曼随在杜伏威身边，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高句丽已经许久没有什么动静了，听说他们正在抵御北边的突厥人？” 这个消息由金春秋传回到新罗，引起了贵族们的重视，他们之前还打算跟大唐一起去攻打高句丽呢。 杜伏威不以为意的点着头，“辽东那边的事俺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突利汗阿史那多闻率军在攻打辽东城。 不用在意他们，说什么都不管用，最终还是得用刀枪来说话，俺倒是希望高句丽渡江来攻，也好让俺见识一下曾经挫败百万大军的威武之师。” 说到这里，杜伏威轻蔑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没有杨广那个废物，高句丽敢过江的话就是一盘菜。 他不懂那么多的大道理，战略战术上的素养也比不上李靖。 可他身经百战，在跟百济人交过手，又见识过新罗人的军旅之后，他觉着高句丽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有灭掉两个小国，估计也强不到哪里去。 他现在已经把自己的中军移到了熊津城，与高句丽王城平壤城几乎隔江而望，瞅着对岸就十分眼馋。 他如今麾下的军兵已经增至两万人，还能征召百济各部参战，对高句丽失去了起码的“尊重”。 金德曼则不一样，对高句丽依旧保持着警惕，闻言便道：“我觉得应该派遣使者去高句丽打探一下消息，吴王殿下觉得如何？” 杜伏威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但跟在他身后的萧嗣业却凑近了，小声劝道：“殿下，新罗已为我属国，派遣使者之事应由朝中做主才好吧？” 声音不大不小，却让两个男女心里一惊。 金德曼立即施礼道：“是我失言了，还请殿下莫怪。” 杜伏威哈哈一笑，瞄了萧嗣业一眼，心说这厮贼头贼脑的，心里想的还挺多。 嗯，可惜了，竟然是个领兵的，还姓萧，不然留在俺身边出出主意岂不是好？ 他这人脑子极为灵活，立马拉住萧嗣业的胳膊道：“这位萧将军可不简单，出身兰陵萧氏，家里出过皇帝的。 如今也不差，叔祖在朝中为中书令，姑祖母更厉害，长安没有不知道成国夫人的……” 萧嗣业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的向女王施礼，不过他也习惯了，在军中这几年，到了哪里都要提及家世。 可军中不比其他地方，家世很重要，但你若是没有领兵之能，那就会落下无数笑柄。 众将聚集的时候可不会给你留什么颜面，拿你家世来取笑两句简直就是日常节目。 大致上就是说，看看，人家是兰陵萧氏子弟，但却无能的很，比起咱们这些粗人来，也就是多个贵姓而已嘛。 萧嗣业的军功如今还不足以抵挡这样的伤害，可也没人敢太过分，就像现在被杜伏威捉住，提上两句也看不出什么恶意。 而且也确实起到了效果，金德曼郑重的再次见礼，“原来是萧氏中人，我在崔使君口中听说过，兰陵萧氏，名德之望，古未有之。 相见仓促，不备礼节，还望崔君以后能来宫中多多请教。” 萧嗣业郑重回礼，世家子就是这点好，从小教养，他们会有尴尬的时候，却绝对不会局促失措。 谦逊之间，还赞叹了一下女王的风范，让金德曼很是高兴。 这也看得出来，有萧嗣业在新罗镇守，确实要稳妥的多，甚至比杜伏威亲自前来，还要强上一些。 新罗的贵族们，可比大唐的人们还要重视家世呢。 ……………… 一行人先回到了金海城，杜伏威没急着走，在金海城待了两日，主要是和新罗人商量了一下北边防御的问题，还有就是大军的后勤。 但大家是再也不提派人去高句丽打探的事情了，最多也就是派人悄悄过江，抓几个高句丽人过来问一问罢了。 之外就是杜伏威跟将领们聚了聚，给他们打点气。 “明年大军回转，也许就要开始渡江之战了，杨广带着那么多人出去都没打下来，咱们要是进了平壤城，那可就是盖世之功……” 将领们都很憧憬的点着头，希望李大将军赶紧把倭国给灭了，这次没赶上热乎的，可要是与高句丽开打，大家许就都不愁功劳了。 只愿到时李都督能公平一些，别像这次一样把大家落在后面。 从这些人的言谈之中其实也看得出来，他们没把当前攻打倭国的战事当回事， 觉得李靖率军出征，必然会得胜而还。 这要是李靖惨败而归的话，他的情况就会非常的不美妙，以后恐怕在军中也就混不下去了。 ……………… 说起来李靖对自己就没那么大的信心。 可他这人就是这个样子，领兵出征之前心怀忐忑，准备的工作做的非常充足，唯恐有所不周导致败绩。 可率军出海之后，他的心情反而安稳了下来，不用怀疑，李药师其人，有着一颗大心脏，是典型的考试型人才，越到关键时刻，越是镇定的那种。 ……………… 大唐元贞五年八月二十五，李靖率军进至对马岛。 风季到来，倭国渔船不再出海冒险，海面上看不到倭人的身影，而且去年一战，对倭国水军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对马岛这块跳板上的倭人已经不多……
第1404章攻倭（四）
对马岛后来人应该都熟悉。 这个由五个岛屿组成的小群岛横亘于倭国和新罗之间，离着倭国和新罗不远不近，就像是有人故意放在了这里，引起人们的争端一样。 不论是新罗想打倭国的主意，还是倭国想攻打新罗，对马岛都是最佳的前进基地和跳板。 只是倭国在海上一直保持强势，新罗人只能扮演一下海盗，骚扰一下对马岛罢了，想要占据此处要害之地，却是力有未逮。 主要不是对马岛上有太多的防御力量，而是一旦新罗人上岛，倭国的战船就会切断新罗人的后路，把他们困死在岛上。 之前新罗有一段比较强盛的时期，在倭国的记录当中，便写着对马岛常年受到海寇侵扰云云。 他们口中的海寇就是新罗人。 而在新罗人的记载当中，倭人才是侵略者，亦是海盗的主要来源国。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就是两个菜鸡互啄，没那么多大道理可讲。 只是后来域外势力不断介入，对马岛的形势一下变得复杂了起来，不断有战争在附近发生，弄的和他娘的西边的巴尔干地区差不多了。 只要对马岛有事，那就是一场场的大战。 ……………… 如今嘛，对马岛对于周边势力而言，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还没有完全凸显出来，因为大家海上力量都不算太强大。 而当大唐起兵借新罗攻倭国，对马岛便完全暴露在了大唐兵锋之下。 而李靖对这里并不看重，在倭国降人们口中询问得知，岛上尽多山林，以小路通之，并不利于大军驻扎。 岛民也不过数百，种有少量田地，其他多为渔民，打鱼的空隙还可以扮演一下海盗什么的。 之前倭国起兵想要联合百济攻打新罗，几乎带走了岛上所有成年男子，岛上只剩下了些妇孺。 估计是这帮人都想干票大的，所以不用应招的他们，全部随军而去，这一去也就没有回来，估计如今岛上的人更少了。 过了一年，女人和孩子这荒岛之上可没法生存太久。 ……………… 大军其实未在对马岛停留，只是派了些小船，绕着对马岛巡视，看看还有没有倭人能够出海。 大军的第一个落脚点选在了壹崎岛。 这才是倭人的前哨岛屿，靠近筑紫岛，肥前，肥后，筑前，筑后，丰前五国出兵时，都要经过壹崎岛。 这里相当于筑紫岛的门户所在。 筑紫岛此时又称西海道，就是后来倭国的九州岛。 如今由九个令制国组成，差不多相当于中原的诸侯国，除了靠近北边的几个令制国，为和族征服外，其他几个都属于听令不听宣的那种。 壹崎岛由于靠近倭国本岛，所以这里和对马岛有所不同。 岛上据说有数千人，由于没什么外患，他们并非倭国的正兵。 嗯，倭国如今总体上还是部落联盟制度，正兵极少，都围绕在一些贵族身边，可战争动员能力却也不能小觑。 由于条件比较艰苦，一旦发生战争的时候，倭国几乎可以说是全民皆兵。 由于海岸线漫长，渔民是倭国的主体组成之一，在倭国的地位上绝非中原的渔民可比。 壹崎岛上有两个武家人家族，控制着岛上的部民。 ……………… 壹崎岛上的一间破烂屋子里，小鹿麻子正在教导下儿子的武艺。 小鹿一族是标准的武家人，可以带刀的那种，他们是倭国的关西人。 关西和关东之说兴起没几年，和族崛起于关西的大和地区，强大的时候大致上统一了本州岛，并把势力延伸到了其他岛屿之上。 后来渐渐没落了，几十年前，关东的飞鸟氏族取代了和族在岛上的地位，他们的首领成为了新的倭国王族。 这就是关西关东的由来，区域划分其实极为模糊，主要还是飞鸟氏族想要把旧有的和族贵族们排除出核心权力圈罢了。 小鹿麻子……嗯，听他的名字就知道，祖上是猎户，当初倭国武家人中的中坚力量。 子字则表明他的地位，不是不识字的人，还是官宦世家，这可能是受到了中原文明的影响。 在中原，孔子，孟子等鼎鼎大名，估计是倭国的家伙们总是在外来的书籍当中看到子曰，于是一些贵族便给自己的名字加了个很怪的后缀。 所以说小鹿麻子的地位不低，起码他在壹崎岛上属于地方行政最高长官。 这个倒是无须赘述。 现在小鹿麻子就拿着根树枝虐待自己的幼子，他长成的两个儿子都随着船队去新罗了，身边就剩下了一个小儿子，才七八岁年纪。 船队在海上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壹崎岛的时候，小鹿麻子整个人都傻了，一下就好苍老了有十岁。 嗯，常年居于海岛之上，这里的倭人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其实过了二十看着都好像四五十一样，再老也老不到哪里去了。 于是小鹿麻子之后把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身上，想要让他继承家声。 只是这个愿望也不知还能不能实现。 “卑官大人，卑官大人，有人看到了船队，很大的船队……” 小鹿麻子的奴仆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他口中的卑官就是壹崎岛的长官，倭国朝中称呼他们为卑官奴，一群流放的罪犯后代…… 小鹿麻子放过了自己的儿子，不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侍奴，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腰间，估计是在琢磨着是不是现在就杀了这个不懂得怎么跟自己说话的家伙。 可随即他的眼睛就泛起了希望的光？ “船队？是咱们的船队回来了吗？” 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他也待不住了，站起来便往外走。 可侍奴的话再次让他失望了，“好像不是咱们的船队，有人在山上看见的，说旗帜和咱们的不一样，其中有很多根本没见过的大船。” 身处壹崎岛，小鹿麻子对倭国水军非常熟悉，“比咱们的船大……能看出来的话那离着很近了啊……” 小鹿麻子的脸色渐渐苍白了下来，海上能比和国的船大很多，那是唐人的船只吗？ 一年过去了，对于一年前那场惨败，倭国之中依旧说不清楚来龙去脉，所有的消息都是来自新罗的使者。 像小鹿麻子驻守在壹崎岛上，得到的消息就更为模糊，他只知道敌人来自西边大陆上的大唐。 中原的改朝换代对于他来说是很遥远的故事，是大隋还是大唐都只是一个名号而已，代表的是一股强大到无法抗衡的力量。 就像是海上的大风，非人力所能抗拒。 “快，去报给仓田……” 仓田是另外一个卑官，是他的副手，从名字也能看得出来，仓田家族并非正经的武士，而是税官。 倭人的名字就是这么随意，而且有着清晰的指代，整体来说，他们缺乏最基本的想象力。 ……………… 当小鹿麻子像小鹿一样跑到山上眺望的时候，海上的大军已经离着壹崎岛近在咫尺。 密密麻麻的战船铺面了海面，即便是从远处望去，也是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而大军到了近海，船队速度慢了下来，按照之前的计划，大军分散开来，一队队的船只开始向壹崎岛周围游弋而去。 壹崎岛北侧的两个码头迅速被占据了下来，像蚂蚁一样的唐军士卒坐着小船来到岸边，蹚着海水上岸。 看守码头的倭人很有勇气，怪叫着冲了上去，被唐军士卒一一砍倒在沙滩之上。 之后更多的船只靠上了码头，唐军将士登岛成功…… 小鹿麻子再不敢观看，敌人太多了，壹崎岛上的这点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这个时候敌人是来自新罗还是大唐，对于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 他从山上再次跑了下来，汇合了赶来的仓田等人，命令大家收拾一下家当，立即随他躲进山里去。 这显然并不符合武家人的荣誉，但流放罪犯的后代哪有那样的顾忌，他们已经失去了可以效忠主人。 卑官奴这个职位很好的诠释了这些驻守在海岛上的武家人的处境。 一时间壹崎岛上警讯四起，身为长官的小鹿麻子却已经带着副官仓田等数十人跑到了山里藏匿了起来。 ……………… 海上，李靖只派了数百人占据了壹崎岛北边的码头，也没有任何深入岛上的想法。 大军主力随即沿着壹崎岛的海岸，在壹崎岛南边停在了海上。 杀死了几十个比较勇敢的倭人之后，又俘虏了几十个，唐军便控制住壹崎岛的所有码头。 大军为灭国而来，这些人烟稀少的岛屿，自然满足不了唐军的胃口，连塞牙缝都算不上。 壹崎岛比对马岛要重要一些，因为它距离倭国已经非常近了。 控制住壹崎岛后，便断绝了壹崎岛和倭国本岛之间的联系，得益于之前的那场海战，倭国的船只已经所剩无几，也就为此战奠定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不用跟倭人在海上纠缠之外，还能打出突袭的效果……
第1405章攻倭（五）
大军在壹崎岛的海面上休整了一天。 中原军旅在备战，行军，接战等环节上已经非常成熟。 大军一旦驻扎下来，即便是水军，也一定不会疏忽对左近的查探。 小船被陆续派了出去，靠近了筑紫岛的海岸，远一些的，甚至去到了倭国本岛附近。 他们就是大军的斥候。 李靖坐镇中军，消息陆续传到他的耳朵里，和之前倭国降人们所说相符，派出去的小船没碰到什么倭国的渔船。 零零星星的一些则都被捉住，送到了壹崎岛上看押。 停留在这里一天，除了让唐军将士休整一下之外，主要是还是看一看天气。 海上的风浪这几日大了起来，文士弘，王雄诞等水军将领都很担心遇到大风。 好在一路过来，有着对马岛和壹崎岛这样的跳板，都在一两日海程之内，倒是少了许多的凶险。 李靖这些日子到了海上，也是各种不适应，精神日渐萎靡，不过到了壹崎岛这里，他终于感觉好受了许多。 这主要还是得益于他主政江右的时候没少坐了船，在东莱的时候，他还上船待了几天。 所以给他些时间，他还能适应海上的生活的。 作战计划在起兵的时候就已经制定好了，目标很简单，就是尽量消灭倭国的有生力量，少给，或者不给倭人凭借地形，四处袭扰的机会。 别看目标很简单，可这需要领兵将领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临敌之时做出准备的判断。 这一天傍晚，李靖把文士弘，裴行俨，寻相三人召到了自己旗舰之上，又在铺开的倭国地图上比划了一阵。 ……………… “围住肥前要等一等，看看周遭会不会派兵援救，降人那里说的不太清楚，岛上有九国，有的奉倭国朝廷为主，有的则不听号令。 这和汉时诸侯相仿，倭人怕也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要耐心些，莫要急着轻兵冒进。 要记得胜不骄败不馁，不给倭人可乘之机。” 寻相听了大咧咧的笑道：“都督放心便是，咱们带兵多年，还能从这掉了下马？只要粮草够用，断不会让倭人讨了便宜。” 李靖也不恼，“寻将军说的很对，登岸之后两位将军可以便宜行事，大军就地进食，不用顾及其他。 本帅只说一条，不得滥杀，将士们为国开疆拓土，不能效那匪人行径，不然一旦杀红了眼，定要军纪松弛，那和流匪还有何异？” 寻相敲了敲胸膛，“都督放心，陛下当年领咱们征杀的时候定下的军律，咱们这些人哪敢造次？” 李靖看着言之凿凿，每每都要提一提陛下的寻相，心说看你这个样子，俺还真是不太放心了。 那边一直惜字如金的裴行俨笑笑道：“末将听都督说过，陛下要的是俘获，咱们都记着呢，不敢胡乱杀戮让都督为难。 只是都督也说了，大军要就地进食，这就要有个分寸，末将和寻将军之后一定会尽量约束士卒的。” 李靖点头，裴行俨看着还是比粗豪的寻相要靠谱一些。 就是他和这些人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很好的完成自己交给他们的任务。 ……………… 唐军屏蔽了海面，长长的倭国列岛已近在眼前，其实这已经算是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作战目标，领兵平安到达倭国。 这个时候已经来到了八月末尾，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留给唐军的作战时间不多了。 第二天，唐军分兵。 文士弘率领所部船队离队而出，逆风航向东南。 裴行俨，寻相两人领兵两万，要在肥前登陆。 其实此时肥前肥后两国还没有明确划分开来，他们共称肥国，就像筑前和筑后，共称筑国一样。 唐军之所以选择肥前登陆，是因为倭国降人们说这里有着最好的深水码头，可以让大船很快的靠岸。 ……………… 分兵之后唐军的大军主力没有动弹，李靖需要看一看战局。 倭国和中原不一样，由列岛组成，李靖不太确定肥国受袭之后，倭人的反应，也不确定倭国人知不知道围点打援的战术。 所以谨慎起见，他命大军在壹崎岛这里补充食水，就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静静的等待着战机的来临。 ……………… 筑紫岛上有九个令制国，是推古女王继位之后划分出来的，不如后来的那么明确，统属关系也极为模糊。 只有等倭国朝廷彻底确立了权威，才算把这里整个纳入到倭国辖下，那时才改称九州岛。 如今嘛，这里情况可不太美妙。 去年倭国征集渔民出海，筑紫岛北部的几个令制国积极响应，都拿出了自己的家底，想要从战争中分得一些好处。 结果就不用说了，大军惨败的消息传来，筑紫岛北部几乎一片哀声，南边的那些人则乐歪了嘴巴。 今年，日向，大隅，萨摩几个地方就隐隐联合了起来，有了吞并北方各部的想法。 以前他们肯定不敢，如今就两说着了。 别看两三万人对于中原不算什么，可对于倭国来说，那几乎可以说是倾国之力了。 当然，这只是从水军的角度来说…… 只是数万人的大军，在倭国是极为罕见的，倭国贵族们发生纠纷，大多都是几十人的群殴场面。 两个大的势力相互征伐，几百人对于倭人来说就是一场大战，几千人的话那就是会战了。 上万人……那是倭人发起了统一战争，集合了不知多少贵族和部民，需要有明君出现才能有那样的号召力。 所以倭人的古代史大概从幕府时代才详细了起来，因为之前没什么好记录的。 ……………… 数万人全军覆没，打击的可不止是倭国朝廷的威望和实力，还有这些联盟的部落和城邦也遭到了重创。 形势非常的不乐观，贵族们如丧考妣，部民们也无法忍受。 雪上加霜的则是南边几个以前比较弱势的小部的窥探，还有倭国朝廷根基的动摇，到了如今，新任天皇也没能彻底掌握住朝廷权柄。 眼瞅着飞鸟时代好像就要结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