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9章收获
就在赵世勋所部首战告捷的同时,李年部也有了不小的收获。
渡过浿水向东北方向,就是高句丽的盖马原,也是当年汉时玄菟郡和临屯郡的交界之处,再往北去,越过鸭绿水,便是汉时玄菟郡所在,后来改设辽东郡。
而大致从浿水到汉江流域,则是汉时真番郡郡治。
这也就是后来人们所说的汉四郡,涵盖了从幽州东北部,东到大海,南到辽东半岛北部,方圆数千里的疆域。
汉时中原政权广有疆土,在东北这一片就可见一斑。
只不过实际情况有所出入,前汉虽说在这些地方都设立了郡治,可管理上却还是难免有鞭长莫及之忧。
因为远离中原,各族林立,道路不通,前汉名义上拥有这里的统治权,甚至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在这里依旧保留着影响力。
然而在那颇为漫长的岁月里,四郡之地与中原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契丹,靺鞨,扶余,匈奴,鲜卑,柔然,突厥,秽貊,沃沮,甚至是半岛南部的百济,新罗等等族类,轮番登上舞台。
简直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这白山黑水之间,为自己的部族崛起做着各种各样的努力。
因为太多太乱,汉时人们将这些东北部族统称为东胡。
中原王朝对这些外族也是烦不胜烦,自汉武帝派兵灭掉盘踞在半岛北部的卫氏政权,划分郡县,宣称统有辽东以来,隔上几年就能冒出一个或几个刺头来,基本是屡征不靖的状态。
大致上就是如此了,一直以来,辽东以及半岛地区,还属于中原王朝之飞地,与中原之郡县有着明显的区别。
…………
如今唐军再来,能不能改变这种状况其实也在两可之间,和前朝不同的是,唐军先在半岛南侧登陆,有吞并整个半岛之心。
而李年所部和西边的唐军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会修建那么多的营寨,随军便带了许多的粮草,行进比较缓慢。
当务之急,他们要寻找一处可供大军停驻的落脚之地,查找敌人踪迹反在其次了。
当然了,这个落脚之处在之前就已经选定好了。
几百年前,盖马原是秽貊族栖息之地。
说起秽貊这个部族来,只能说它分布的很广。
秽貊是个非常古老的东北土著民族,他们原来也在辽东地区生活,因为受到匈奴人的压迫,一部分人陆续南迁到了半岛之上,据说建立了盖国和马国,所以后来人便称呼这里为盖马原。
而不管之后他们是被前汉所统治,还是后来为高句丽人所征服,嗯,很多人都说高句丽的主体民族扶余人,其实是秽貊一族的分支,这么说来的话,其实是这个民族又融合在了一起罢了。
反正和炎黄部族相类,秽貊族分支极多,后来人已然无法考究,只是和炎黄子孙不同的是,秽貊族的后代们并不在意他们起源于何处,秽貊这个名字也就早早成为了历史,如今的高句丽人已不再提起,贵族和平民们更不会承认他们是秽貊的子孙。
只是说起高句丽国由来的时候,人们才会略微提到,扶余王南下征服了秽貊之事。
…………
如今在盖马原上生活的人,民族属性依旧杂乱无比,但因为高句丽立国已久,倒是都可以统称为高句丽人。
李年率军北来,选择的落脚之处在盖马原中部,这里有一座高句丽人建立的城寨,叫浦石城。
不知高句丽人怎么想的,反正高句丽人占据了半岛北部之后,并没有修建多少城池,反而是辽东那边,他们建了不少,这可能和扶余人起家在辽东有着些关系吧?谁知道呢。
浦石城说是城池,其实是几个寨子连在了一起,位置在狼林山西北延麓,北边则是摩天岭,白头山,其实都是太皇山余脉。
高句丽人则称之为盖马大山,半岛这边则是盖马原的一部分。
浦石城便位于半岛东北部的山脉丘陵地段,城池多为木石结构,和中原的城池不一样,它只能说是一处寨子而已。
但它的作用却不小,高句丽东部的各个部落,或是行政区域,和西部平原往来,大多要从浦石城中转。
李年率军到来,除了寻一处落脚之地外,自然也想要掐断高句丽人东西往来的咽喉要道。
而李年所部到来之后,面对的就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以及起伏不定的丘陵,地形之复杂,以如今的地图绘制手段,在纸面上是根本无法体现出来的。
即便李年等人有着心理准备,到了地方也是一筹莫展。
李年知道,敌人就藏在群山之中,可唐军再是精锐敢战,也不可能钻进这样的深山老林之中,跟当地土著去纠缠。
李年当年是以营尉的身份,跟随李碧,李破两人随军来到辽东。
如今算是故地重游,当年三十万大军溃败之处,就在盖马原西侧的平原地带,他们这些从马邑过来的一千多人没有深入这么远,而是明智的在萨水便停住了脚步。
当前方大军一溃,他们立马跟着李破钻进了山林之中……
山中的情形是怎样的呢,李年从来不愿多做回想,即便是高句丽的那些土著猎户,想在山林之中把隋军溃兵一一剿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李破带领他们在山林中跟敌人左右周旋,屠灭山中村落十余个,追逐而来的敌人更不知杀了有多少,这才脱围而出,逃回到了鸭绿水北岸。
这个过程当中,到底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鲜血,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大家都能肯定的说一句,那是一个地狱一样的旅程,走过一遍就再也不想走第二遍的那种。
给李年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那些在山林之中奔走如飞,设置陷阱,施放冷箭,神出鬼没的可怕敌人。
在平地上遇到那些人不算什么,可在山林之中……他们便也变成了最为难缠的敌手。
当然了,更为可怕的是带领他们逃出生天的那个人,不论多狡诈凶狠的敌人,在他面前都要俯首称臣,跪在地上叫上一声爷爷,所以大家行走在地狱的时候,还能笑的出来。
因为皇帝陛下把大家也变成了地狱鬼卒的一部分……
…………
高句丽人的想法也很明确,他们就是想让唐军入山一战。
见到已被烧成白地的浦石城的时候,李年默默念叨了一句,“狗崽子们倒是没变,还是那般贼头贼脑……”
之后数万唐军便在浦石城遗址上驻扎了下来,顺便重新修建了一座营寨。
西边的唐军面临的是攻城战,东边这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考验的是领兵之人的耐心。
高句丽人的战略在李年看来不值一提,高句丽的王城就摆在那里,只要攻破了平壤城……
高句丽人在山中躲藏的再深,又能如何?
从灭国之战,也就转变成了剿匪平乱,看看谁能熬得过谁罢了。
所以李年并不着急,一边命人修建营寨,一边派人出去打探,做好了长期在此驻守的打算。
只是刚过了两日,赵世勋部首战告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李年军中的时候,他这边便有了收获。
…………
“只有四万人,要是给人断了后路,也就成了一支孤军,李将军可要小心些。”
“咱们身后有二十余万大军,想要截断俺的后路可不那么容易,嘿嘿,倒是寻将军所部都是四条腿走路,遇险之时许会跑的快些?”
“李将军安心便是,大都督给俺的军令虽是见机行事,但俺却没有抛下同袍逃走的习惯,所以遇敌之时李将军千万别慌,俺肯定就在附近,只等俺率军来援即可。”
“哼,寻将军这么说的话,不如咱们换上一换,俺又不是没领过骑兵……”
这就是寻相领三千骑兵与李年所部分开的时候,两人的对话,听上去有点火气,实际上大家都有所预感,这仗不太好打了。
尤其是之前他们还都得了李靖的吩咐,各自行事,互不统管,按照军中的习惯,寻相这厮也就能跟李年这个大将军呛呛几句了。
到了浦石城,先一步到达此处的寻相跟李年稍微打了声招呼,便率军继续沿着山麓向北而去。
直到这一日,浦石城唐军中军。
“大隋右翊卫府麾下,领兵校尉林正德参见将军。”
“大隋左御卫府辖下勋卫高弘参见将军。”
两个头发已然花白的汉子,敲击着胸膛,随即便拜倒在了李年面前,高弘更是涕泪横流,痛哭失声。
不用多说什么,这显然是当年隋军败退之时,被留在了半岛上的隋军败兵。
当年一溃千里的三十万隋军,多为左右翊卫麾下,宇文述为左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则是右翊卫大将军。
这两位大将军一战而败,率亲信狂窜数百里逃了回去,却把大军扔在了身后,可谓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而那三十余万大军,战死无数,冻饿而死者更多,剩下的人能逃回大隋的也就李破所率的两千多人,其余都留在了高句丽的山林之间。
第1540章残烬
高弘,林正德分属前隋左右翊卫,前隋时,左右翊卫是京师驻军,是杨广推行的重首轻足的军事布局的产物。
什么叫重首轻足?和杨广建洛阳城的思路差不多,在洛阳,长安这样的地方布置重兵,邀领天下府兵,制约边塞驻军。
这和另外一个时空当中,大唐后期的战略完全相反,那时大唐设置各路节度使,藩镇,明显是一副内轻外重的局面,安史之乱就是由此而生。
这个上面杨广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好指摘的,为了防范关西世族,以及北齐,南陈余孽作乱,朝廷自然要握紧兵权,这也是中央集权的先决条件。
只是不论是重首轻足,还是内轻外重,最终还是要看皇帝以及臣下们的治理水平,结果不好的话,你做的再对,在天下人眼里也将沦为昏聩之举。
比如说唐玄宗,铲除韦后势力,中兴唐室,开创开元盛世,功绩不可谓不著,只是安史之乱一起,大唐由盛而衰,把京师都给丢了。
难免就给人和后来的乾隆相仿,吃前人的老本,强行弄出了一朝盛世的印象。
最后推给了美色误国,文人们的老套路了,却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
高弘和林正德在左右翊卫中任职,都是关西人。
随军出征时都是二十多岁年纪,正值青壮,可二十载之后,两人头发花白,老态毕露,配着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粗糙的皮肤,比乡野村夫看着还要凄惨几分。
只是当他们来到李年面前,努力的挺直身躯,大声报出自己所属的时候,还能从他们身上看到些隋军将士的影子。
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大好年华,随军而征,未立寸功不说,还落得如此下场,简直悲剧的一塌糊涂,凡有志男儿,见了他们估计都得感同身受。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有的人高居车上,意气风发,但更多的人则是沦落成泥,被历史的车轮碾的粉碎。
…………
李年也是地道的关西人,只是当年关西群雄傲独领风骚的时节早已过去,因为如今当了皇帝的人是李破。
李破的来历是什么呢?祖籍关西,起兵于晋地。
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大致上就是关西人对他不好,晋地才是他的老巢。
如此一来,局面也就和杨坚,李渊等人在时不同,关西人虽说还在朝中占据着不可或缺的地位,可再想形成像前隋那样,军政大事皆出关西众人之手的格局就不可能了。
从龙之臣,多出晋地,十几个大将军,一多半都是晋人,就足以说明问题。
李年跟随李破多年,状况也差不多,虽然他是关西人,但跟朝中的晋人派系走的更近一些。
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下来,他对当年关西世族搬弄权柄的故事也非常反感。
尤其是当年随军征伐辽东时,眼见关西众人在军中耍弄手段,把其他人都当做傻子,和可供支使的鹰犬的行径,让他尤其厌恶。
当然了,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统兵将领了,他也便知道,当年征伐辽东之时,关西众人也有着无奈之处。
和皇权的斗争,哪是退一步两步就能消弭的了的?当年的辽东之战,俨然就是杨广和关西世阀交锋的舞台。
而他们这些无名小卒,在当时根本无足轻重,死也就死了,没人会为他们掉上哪怕一滴眼泪。
眼前这两位,如今看着可怜,但当年他们都是左右翊卫辖下,那几乎就是皇帝亲军。
一个领兵校尉,倒是不算什么,可高弘是勋卫,正六品武职,加上他的姓氏,正是关西人中坚的样子,当年不定怎么意气风发,颐指气使呢。
李年滋味难明的看着高弘两人,脑海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
两人的到来,其实并无令人意外之处。
不论是新罗人,还是百济人都说过,高句丽境内一直有人叛乱,说是叛乱其实也不准确,就是前隋征伐辽东的后遗症在一直困扰着高句丽人。
三十余万隋军进入到了高句丽腹地,虽然一战而败,之后让高句丽的自信心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
但实际上,前隋第一次征伐辽东之战,给高句丽的国力几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在战事当中死伤的高句丽人不下去隋军。
更为可怕的是,三十多万隋在高句丽腹地一溃千里,除了死伤和被俘的隋军将士,还有十几万人散于高句丽的山川旷野之中。
十几二十年下来,这些败兵一直给高句丽人制造着麻烦,持续的破坏着高句丽的社会架构。
就像是一剂慢性毒药,侵蚀着高句丽的躯体。
直到近些年,这种局面才算有所好转,主要还是在于当年的那些隋人败兵多已老去,他们的后代对高句丽没有那么仇恨,招抚起来要容易的多。
如果再给高句丽人十年的时间,没有人来打扰的话,伤口总会慢慢愈合,说不定还能增加高句丽社会的活力。
毕竟这些外来带来的不止是战乱和厮杀,还有先进的政治军事思想,以及高句丽人所缺乏的各种工匠技艺。
可唐军来了……
…………
李年上前,一把将两人扶住,“两位快快请起,这么多年,两位对故国还能念念不忘,足见男儿肝胆啊。”
高弘伏地不起,嚎啕之下,连话都说不清了。
林正德好一些,顺势起身哽咽道:“吾等在此如离群孤雁,日夜期盼王师重来,今日终能得见将军,可见老天待吾等不薄矣。”
听这说话就能明白,两人都非平民百姓出身,听见李年的关西口音,心情更是激荡不已。
高弘终于止住哭声,抹着眼泪道:“让将军见笑了,俺离家已久,在这鬼地方待了好多年却是不得脱身,前些日偶然听闻将军率军至此,便召集了些人来投,望将军念我等还有那么点忠心,能收留于俺……”
李年让他们坐下,摇头叹息一声道:“好叫你们得知,大隋已经亡了,如今来此的是大唐将士。
俺是左武卫大将军,开国公李年……”
高弘两人听了,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光复杂的估计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其中到底蕴含着怎样的情绪。
大隋亡了,大唐代之而起。
之前他们在山林之间倒也听到了些这样那样的风声,算不上是一无所知,尤其是率人来到这里之后,也跟唐军将士略略交谈过,倒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前隋余孽,见到了大唐官兵,怎么说好呢?就像大树之上掉落下来的枝叶,眼见大树被人给砍倒了,对于流落敌境已久的他们来说,无疑是受到了又一次重击。
就像是后来前苏联宇航员上了空间站,前苏联却解体了,你能体会宇航员的心情吗?恐怕不是一声mmp能够形容的了的吧?
两人听到这话黯然无语,却是想起了唐军大营之中悬挂的日月星辰旗,虽与大隋旗帜略有不同,可在上面还是能看到些大隋的影子。
他们还是齐齐起身,敲击着胸膛给李年施以军礼。
李年按了按手让他们重新坐下,“说起来,俺与你们也算同袍,当年进军平壤城,俺就在军中效力……”
两人听了睁大了眼睛,脸上不由露出了些许的喜色。
关西人,大家又并肩作战过,大隋亡的不很彻底嘛……
当然了,对于世族中人来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北周亡后,大家不还是一样要做大隋的官儿?
高弘搓着粗糙如树皮的双手,喜道:“原来将军与吾等还有同袍之义。
之前还有人说咱们流落在外这许多年,早已被人忘了干净,俺就不信,咱们那么多人死在这里,难道没个人想来收拾尸骨?就那么轻易的忘了血仇?看来俺们是来对了。”
林正德也重重点头附和,“此仇不报,枉为人也,将军,咱们人虽不多,如吾等……也已老迈,不堪驱使,可我等跟高句丽人仇深似海,在这里已经纠缠多年,对这片山林早已了如指掌。
由吾等指路,定能助将军杀光了他们。”
稍稍平静下来的两人,仇恨的火焰开始在他们胸中熊熊燃烧,回不回得去中原已在其次,功劳什么的更是不在他们眼中。
他们只想给这些年死去的人,他们受到的伤害,以及那困苦无着的生活一个交代而已。
这也正是李年所需要的。
“像你们这样忠义之人,如今还有多少?”
高弘摇了摇头默默道:“不多了,将军若能早来十年,也许挥手之间数万人便可前来为将军效力。
可如今嘛,人不多了,日子太难过,有的人在这里娶妻生子,就像俺们两个,也抢了几个高句丽婆娘,有了儿女……”
说到这里,两人都羞愧的低下了脑袋,高弘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有的人更是投了高句丽人,更多的人还是战死了。
只剩下咱们这些孤魂野鬼,没什么骨气,却又心有不甘,勉强熬到了现在,再过几年,等咱们死了,怕是也就再没什么人记得那些鲜血和仇恨了吧?
彷如残烬,遥遥欲灭啊。”
第1541章狼狈
高弘,林正德两人带来的人确实不多,只有四百多人,其中一些还是高句丽人。
比如高弘的女婿,那就是个沃沮人。
沃沮人是秽貊人的分支,生活在辽东的东北地区,因为近海,所以大多以渔猎为生,后来扩展到了辽东东部,就是汉时玄菟郡所在。
他们被高句丽人征服也有一百多年了,无论穿着,语言,习俗等等,都已与高句丽大同小异。
高弘和林正德带来的队伍当中,像高弘女婿这样的人还有不少,多数都可以归为高句丽山民之属。
他们在高弘,林正德这些人的“感化”之下,成为了高句丽人当中的叛逆。
实际上,他们就是被高弘等人给裹挟了,再加上一些高句丽“逃人”,合在一处也就成了让高句丽人头疼不已的山匪。
高弘,林正德等前隋败兵就是山匪首领,和当年那些隋末乱军的性质差不多,到处袭击高句丽人的村落,躲藏高句丽人的围剿,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据说早前人还多些,只是近两年高句丽的东部大人渊盖苏文执掌了剿匪之事,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起来,人数锐减,如今只剩下了几百人还在艰难支撑。
而在这期间,仇恨是越来越深,比如说林正德的妻女就被人捉住,死的凄惨无比,高弘的两个儿子也相继被人所杀。
确如高弘所言,彷如残烬,摇摇欲灭。
…………
高弘,林正德来投,对于现下的唐军而言自然是好消息,李年也相信,会有更多像高弘,林正德这样的人来投靠唐军。
有了这些熟悉当地地形的人的指引,再跟高句丽人作战,就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只是话说回来了,李年还不很信任高弘等人。
即便两个前隋余孽看着还成,但他们带来的人太杂了,若有一二高句丽人的细作掺杂进来,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为高句丽人所乘。
尤其是李年屡次听闻其姓名的渊盖苏文,至今的表现都颇为狡猾,李年自然不会掉以轻心。
所以即便高弘两人指点出了几个山中平地,说那里都是高句丽人聚居之所在,他们完全可以带领唐军过去给高句丽人来上几下狠的,可李年最终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
进山跟高句丽人厮杀,现在根本不在他考量之中,谁知道这是不是高句丽人的诱敌之计呢?
…………
只是李年不知道的是,那个年轻的高句丽贵族可比当年被高句丽人吹成战神的乙支文德强多了。
乙支文德的那点功绩,其实都不是他自己的,杨广才是葬送数十万隋军的罪魁祸首。
渊盖苏文则不同,这是一位有着蓬勃的野心,在战略战术,乃至于政治上都有自己见地的高句丽贵族。
如今高句丽人的所有战略布局,都由渊盖苏文亲自策划,到此时为止看来虽无亮点,可却勉强维持住了局面。
让二十余万唐军精锐无法达到速战速决的战略目的,大致上拖住了唐军进兵的脚步。
而且,此时此刻,他并不在东部高句丽部落联军军中。
…………
八月已经过半,冬天的气息越来越浓。
鸭绿水,高句丽人称之为马訾水,它用长长的身躯把辽东和半岛分割开来,而在汉时,鸭绿水北岸,便是玄菟郡,南边则是乐浪郡所在。
八月间,北风渐起,寒气已重,江水不知忧愁,依旧默默流淌而过。
年轻的渊盖苏文驻足江畔,遥望南岸,神情肃穆,幽深的目光中带着些焦灼。
而在这里方圆十数里的范围之内,成群的突厥骑兵已经聚集在了江畔,人喊马嘶,沸反盈天,连平静的江水好像都已在瑟瑟发抖。
有人在渊盖苏文的旁边嘟囔,“要是再等上一个月,江水都冻住就好了,天神啊,这么冷的天,还要人去水里泡着,也不知是哪个狗东西想出来的主意。”
粗鲁的突厥语飘进渊盖苏文的耳朵里,即便听不懂那个突厥将军在说什么,渊盖苏文也能从其瞟过来的眼神中体会到浓浓的恶意。
渊盖苏文心中恼怒,却也不得不忍耐下来,心里暗骂了一声突厥崽子,转头看向身边的突厥东方汗阿史那多闻。
这才是能够做出决定的人,他的每一个命令,也许在之后都能决定高句丽的存亡,是他该奉上谄媚笑容的大人物。
阿史那多闻看上去比两年前老了许多,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自从晓得后路已断的他受到了不少的煎熬。
不过这些他都有所预期,而他预料之中最糟糕的情形还并未发生,那就是坐在突厥可汗位置上的那个女人没有跟唐人狼狈为奸,一起来对付于他。
只是这一年来,情形越发不妙而已。
他在西边的东方汗汗帐已被人占据,还在为辽东战事收尾的他却不敢回军去杀死那些背叛者。
那个女人就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蛇,突然窜出来咬了他一口,他也不知道那个女人许下了什么好处,竟然让他的兄弟子侄们背叛于他。
在他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是突厥的突利汗大人了。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他能占据辽东,以后便能像扶余人的祖先那样,在辽东建国,等那个女人平静下来,他便可以派出使者到王庭去,让她接受这个现实。
还有南边的唐国,一样可以交好一番,毕竟大家没什么仇怨嘛,应该比那个女人更好对付一些。
大不了这次南下,把高句丽国王的脑袋砍下来,送去唐国当做礼物。
嗯,之后把捉到的唐人也都送回去……
好吧,这位突厥小可汗的眼界也不简单,明显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战略目标也非常之明确。
他攻打的是高句丽,在没有灭掉高句丽,并稳固自己的政权之前,他没想着四处树敌,这在暴躁的突厥贵族当中,足可以称得上一声雄才大略了。
此时他感受到了渊盖苏文的目光,转头便笑了起来,“放心吧,天神在注视着我们,许下的承诺都将得到兑现。
嗯,我们现在已经是可以在一起喝酒的朋友了,不是吗?”
第1542章国战
阿史那多闻和渊盖苏文是拿汉话在交流。
是不是很可笑?一个突厥人,一个高句丽人,他们都有着比较成熟而具有各自特色的语言体系,可在这个时候,却只能用汉话才能让对方听得懂自己的意思。
但事实就是如此,这无疑是中原文明影响力的一种体现,汉话从很久以前其实就已经成为了其他民族中精英阶层的通用语言。
这其中自然包括突厥和高句丽……
而他们不但用汉话交谈,还在琢磨着一起去攻击那些一直在说汉话的唐人,就更为这事增添了几许荒诞的色彩。
…………
当然了,无论是突厥人还是高句丽人都不会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文明,语言之类词句所代表的深刻概念,再智慧的突厥人,或是高句丽人也不会去理会。
如果哪一天他们理解了这些东西,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不是被华夏民族同化掉了,就是诞生了独属于自己的文明体系,开始在哲学理论上来武装自己。
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不再满足于模仿和借鉴,掠夺和占有才是更为方便的途径,而这得看民族本性以及学者们的脸皮厚度……
…………
“可汗说的话比金子还要珍贵,没有人敢于怀疑,能够得到突厥的援应,高句丽上下都很感激,愿我们的情谊能够长久的维持下去。”
好话不要钱,自从见到这位汗王,渊盖苏文已经说了无数类似的话语,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他们相互许下的诺言。
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话说的多了,其可信性只能是越来越低,如今大家能友善的站在一起,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实际上,高句丽和突厥一直有所交往,只不过和高句丽打交道最多的还是突厥的东方汗汗帐。
两国最亲密的一次接触要上数到二十多年以前,那一次高句丽人眼见大隋和突厥联结越来越是紧密,有点慌神,于是婴阳王高元派遣使者到突厥王庭,想要结好突厥。
当时杨广北巡榆林,也不知突厥启民可汗出于怎样的考虑,在榆林拜见圣可汗杨广时,把高句丽使者带在了身边,让杨广大怒。
于是几年之后,也就有了大隋三征高句丽之事。
这场战争引发了三个强盛的帝国的相互征伐,在十余年的时间里,深刻的影响到了东亚大陆的局面。
在这之后,三个遍体鳞伤的巨人喘着粗气暂时消停了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舔舐伤口。
作为当时主角的几个君王,大隋皇帝杨广,突厥始毕可汗,高句丽婴阳王,如今尽已殁去,下场都说不上有多好。
三国也都在相互征伐中由盛而衰,留下了一地的烂摊子。
如果用后来人的眼光来看,高句丽无疑从中扮演了搅屎棍的角色,干了不少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可人家矢志不渝,行事作风依旧未改。
阿史那多闻攻打辽东,高句丽立即派使者到大唐,请求大唐出兵辽东,去掏阿史那多闻的老巢。
眼见大唐未曾上当,反而搅动东海风云,对自己露出了獠牙,仓皇之间,高句丽的明智之士,比如渊盖苏文,立即改弦更张,亲自到辽东面见了阿史那多闻,陈说厉害,与之前还在刀枪相见的敌人来了个化敌为友。
别的不说,中原人所推崇的合纵连横之术被他们学的真可谓是入木三分。
只是之前结果并不美妙,当年他们向突厥人示好之后,遭到大隋攻击的时候,突厥人选择了袖手旁观,所以等高句丽人击退了隋人的进攻,他们和突厥也再无多少交往,这个朋友实在难以让人信任。
…………
渊盖苏文现在有些疑惑的地方在于,他很轻松的便说服了阿史那多闻起兵,虽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比如说还未陷落的辽东城。
但这座孤城……说实话,所谓的割让辽东,如今可称不上什么可以让突厥人眼睛一亮的礼物,毕竟突厥人已经实际上占领了这里。
高句丽人把老家给丢了,生活在这里的高句丽人全部沦为了突厥人的奴隶,突厥人的势力正急速向东北方向的山林地带扩张,那些地方当年是沃沮人休养生息之处……
在渊盖苏文想来,突厥的这位东方汗正走在扶余王的老路上,南下也是早晚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来说,高句丽人和突厥人的联合,对于高句丽人来说,更像是与虎谋皮,或者是饮鸩止渴,又或者是引狼入室。
反正中原人创造的这些词语,形容起此次外交事件来,都不是什么好词。
这也变相证明了高句丽已来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两个强大的邻居都对他们虎视眈眈,高句丽人只能从夹缝中找寻一线生机。
只是在渊盖苏文看来,不论是如今的高句丽王高成,还是眼前的这位突厥东方汗,对于他以及他率领的东部部族来说都是一个模样。
他渊盖苏文侍奉于谁,都无不同,很难得到他们的信任,除非由他渊盖苏文自己来做主……
这个时候,他想起的是已死的权臣乙支文德,他可不想走乙支文德的老路……
…………
此时阿史那多闻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一下渊盖苏文的肩膀,“等把那些唐人赶走,我会把百济和新罗的那些部族交给你来统治,这是天神的赐予,希望你和你的部下都能珍惜。”
渊盖苏文心头大动,这话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却没想到临到进兵之时才能听到这么一句实在话。
他立即笑着回应,“多谢汗王,但首先我们要将唐人赶走不是吗?”
阿史那多闻点头,挥舞着手臂指着周围道:“这么多的勇士来到了这里,还有谁能阻挡的了我们的马蹄?
唐人吗?那个姓李的家伙才当上皇帝几天?是时候给他些厉害瞧瞧了,不然他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圣可汗呢。”
周围能听得懂汉话的突厥人哄笑了起来,杨广那个圣可汗一头栽倒在了马下,中原人痛恨他扰乱了天下的安宁,在草原上,他的名字则彻底沦为了突厥人口中的笑柄,时不时就要拿来取笑一番。
当然了,当突厥人谈到天神之鞭的时候,味道就比较复杂一些,不服气是肯定的了,但天神之鞭曾经抽打在了他们的身上,疼痛的感觉依旧还在,说起他来,也就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不知当年故事的渊盖苏文自然很难在这个话题上与突厥人找到共鸣之处,他只是笑着巧妙的道:“唐人肯定没有想到可汗会率军南下,可惜唐人的皇帝未曾来到这里,不然一定能捉住他,让他给可汗磕头。”
阿史那多闻哈哈大笑,这话他很是顺耳。
而这一战就像渊盖苏文所说,唐人肯定无法料到突厥大军会在这个时候南下,所以胜算极大。
他之所以未曾听从部下们的建议,再等一些时候过河,就是因为他觉得应该快点把唐人赶走,好留下一些时间来收拾残局。
所谓的收拾残局,那就不用问了,大家既然来到了这里,哪里还会轻易回军?
跟高句丽人的约定?那是什么玩意……
…………
大笑声中,阿史那多闻用力的挥舞了几下手臂,传下了汗令,“可以过河了,都快一些,这点寒冷阻挡不住真正的勇士,谁拖慢了大军前行的脚步,就送他去见天神吧。”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早已聚集多时的突厥大军开始渡河了。
一群群的骑兵冲入冰凉的河水当中,向对岸泅渡而去,很快便有突厥骑兵踏上了对岸的土地。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对岸山峦高处,有人在一直盯着他们,这样一直庞大的骑兵大军,只要事先有所防备,就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半岛之上。
突厥大军渡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向南边传了过去,当天午后,李年部率先得知消息。
得到寻相传报的李年也只咒骂了一声,“他娘的,突厥崽子还真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得了李靖许多叮嘱的他,倒也不会慌乱,只是他也不敢再在浦石城停留,大军主力是什么状况他不晓得,只是身在侧翼的他在突厥人渡河的那一刻起,就处在了极端危险当中。
事先已经有所准备的他当然也不会回头去跟大军主力汇合,而是立即命全军开拔,带着粮草辎重一头扎进了山林当中。
这个时候,李年所部的任务已经有所转变,那就是拖住东部的高句丽人,让他们不敢去与突厥人汇合,一起进攻南边的唐军主力。
他这一部面临的局面非常凶险,突厥人到来之后,他们将不再能得到后方的支援,粮草辎重的压力就很大,必须以战养战才行。
孤军深入,又是山地丘陵这样复杂的地形环境,非常考验唐军的适应能力,以及领兵将领的指挥才能。
可以说,在突厥人加入到这场战事当中的那一刻起,这场大唐和高句丽的国战,便也变成了三国演义……
第1543章布置
傍晚时,突厥人南下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李靖的耳朵里。
此时李靖的中军已经迁移至平壤城下,唐军正在做着攻打城寨的准备,各种攻城器具大致已经制造完备。
差点没被活活累死的刘庆则被记了一功,只是他还是闲不下来,要带领匠人们继续制造器具,为即将展开的攻城战贡献至关重要的力量。
中军大帐之中,人来人往,报说军情的人络绎不绝,直到傍晚时分,李靖用饭之时,寻相派来的传骑被人领到了李靖面前。
“禀报大都督,寻将军探知,突厥人正在渡河,此时估计已经全军来至鸭绿水南岸,突厥人有一万余众,都是骑兵,寻将军请大都督早做准备。
寻将军还令小人问,大都督可有吩咐?”
李靖面无表情的放下碗筷,沉吟良久,才叹息一声道:“你回去告诉寻将军,按之前叮嘱他的做就是了。”
来人应诺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快速离去。
李靖也没了食欲,一万多人的骑兵,若之前毫无防备的话,等突厥人赶到的时候,正值唐军正在攻打平壤城。
那可就有的乐子瞧了,突厥人凭借骑兵来往如风的便利,根本不用和高句丽人里应外合,很可能先就会去截断唐军后路,也不用做其他什么,毁掉唐军建造的浮桥,就能把唐军留在浿水北岸。
近二十万大军,就算能去到岸边,等水军前来接应……
嗯,到了那时有水军接应可并非好事,有了退路的唐军拥挤在河岸之上,只要想想那种情景,凡是稍有才能的领兵之人都会不寒而栗。
还好他有所预料……
只是也不值得高兴什么,不管怎么说,突厥人的到来都会让战局往对唐军不利的方向转变。
高句丽人和突厥人勾结在了一起,从朝中传来的消息当中,李靖倒是明白些根由,怕是突厥人的内讧,影响到了攻打高句丽的战局。
不论是阿史那多闻,还是高句丽人,在危机来临之后,都选择了奋力一搏,也可以说是狗急跳墙。
唐军该如何应对呢?
想到这里,李靖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几乎全都是步兵的唐军没什么机谋好耍,该布置的早已布置下去,就看大家谁能坚持到最后而已。
狭路相逢勇者胜,李靖默默念叨了一句。
“去请新罗真我王前来北岸见我,尽快。”
李靖吩咐道。
转头又让人传令,“传左武卫大将军赵将军,右骁卫大将军陈将军到中军来见我。”
“传令给裴将军,让他不论如何,都要守好岸边营寨,让人烧了浮桥,我拿他是问。”
“传令给苏我虾夷,金春秋,让他们都退回来吧。”
“传令给王雄诞王将军,百济人或有异动,让他早做防备,一旦有人作乱,杀无赦。”
“传令给吴王殿下,两日之内,让他尽其所能,把尽量多的粮草辎重都运过来,一旦突厥人攻打岸边营寨,让他稍助裴将军一二。”
就像一张棋盘摆在面前,李靖作为一个稳健的棋手,面面俱到的控制着棋局,突厥大军南下的消息也就此传遍唐军各部。
…………
两位大将军来的很快,来到中军大帐,见到李靖,两人敲击胸膛施以军礼。
李靖摆手回礼,让两人安坐。
不等李靖说话,赵世勋已经说道:“都督,突厥人南下了?这些突厥崽子,说话跟放屁一般,陛下跟他们会盟才几年,怎么就翻了脸?真是一群狗娘养的东西。”
军中之人,又方临战阵,说话真是肆无忌惮。
如果李破在这里,当即就得给他两脚,并把黑账记下,以后非收拾的他要死要活不可,你这是怨我不该跟突厥人会盟不成?
李靖却只能抿了抿嘴角,不会去捉住他的尾巴,狠命拽上几下,给他一个教训尝尝。
“突利汗阿史那多闻和突厥王庭是两回事,他只是突厥王庭之藩属,如今领兵南下与我作对,怕是未得突厥王庭允准,俺早有预料,将军不需多言。”
赵世勋碰了个软钉子,嘟囔了几句,却也不再说什么。
陈圆不管这些,心里想着的是,李靖命他修建了那许多营寨,还真是修对了,之前那些揣测,也应验在了此时。
有李靖这样的人领兵,他是心安无比,此时只是问道:“都督即有所料,召俺过来,尽管吩咐便是。”
赵世勋看了陈圆一眼,心说这个陈老实倒是会说话,暗自腹诽,嘴上却大声道:“都督智计无双,俺也没有二话,攻城夺寨之事,都督只管让俺来。
就算是突厥崽子来了,俺也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听了这话,李靖不由得呲牙一笑,心说陛下带出来的人,转弯可快。
“众志成城,军心可用,倒也不怕突厥人前来打扰,军情紧急,俺也就不跟两位将军多费唇舌了。
高句丽修建了那么多的营寨,此时正是合用。
俺听说赵将军当年领兵,摧城拔寨,所向披靡,那就劳烦赵将军领兵,俺给你十万兵,两日之内,全力进军,突厥人来之前,就算不能扫平平壤城下的营寨,也必须拿下足够大军中军落脚的地方,赵将军可敢担此重任?”
赵世勋大喜,狠狠捶了自己的胸膛两下,“都督放心,俺一定不负所托,若未能成事,都督只管砍了俺的脑袋便是。”
李靖点头,心里却道,俺砍你的脑袋可没什么用处,若是被高句丽人拖住,俺就把你个只说大话的东西扔到海上去,让你游着回大唐。
转头看着略有失望的陈圆,李靖道:“陈将军,如今战局你也晓得,颇为凶险,俺让你修了那么多的营寨,如今也算有了用处。
那还是由你来守大军后路吧,只要能保证粮道不断,便是大功一件,突厥人来了一万多骑,陈将军肩上的重担可不比赵将军轻呢。”
陈圆敲击胸膛应道:“包在俺身上,只要俺还在军中,定保大军后路无忧。”
李靖抚掌而笑,向两人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俺瞧瞧两位大将军的本事吧。”
第1544章攻势
突厥人的到来,给予了唐军致命的威胁,让战局一下变得复杂了起来。
可另外一个效果就是激化了当前战事。
高句丽人面临的是他们事前无法想象的攻势。
在左屯卫大将军赵世勋指挥之下,十万唐军对高句丽筑起的防御工事发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的进攻。
从得到突厥人南下的消息之后的第二日,从白天到黑夜,平壤城外杀声四起,就再也没有一刻停息过。
两军士卒在林立的营寨之间往来厮杀,昼夜不休。
有着营寨的依托,高句丽人并没有像之前首战一样,一触即溃,高句丽人在贵族将领的带领下,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高句丽人的背后就是他们的王城,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守卫王城的高句丽人确实爆发出了拼死一搏的勇气,拿出了令人称赞的武勇,几乎全民皆兵,奋力御敌。
可这些在见惯杀伐,不惧生死的唐军精锐面前,一切好像都是徒劳的。
这是一场堪比南阳血战的残酷战事,相比死守南阳的梁军,高句丽人并不差上多少,只是唐军无论是在战斗力上,还是在战斗意志上面,依旧占据了绝对优势。
…………
先胜一场的唐军将士气势如虹,攻势一起,便如大河涛涛,一泻千里。
一个日夜下来,战场之上,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箭矢在空中飞舞,士卒们在地上拼死搏杀,野性的呼嚎和受伤之人的惨叫声,刀枪的撞击声掺杂在一起,持续的奏响着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战阵之歌。
威力最大的不是唐军坚硬的铠甲,也不是他们锋利的刀枪,而是唐军制造的投石,木楼等攻城器械。
诺大的石块在空中砸下,每一拨都能让无数高句丽骨断筋折,那几乎不是人力能够抵挡的东西。
而起最大的作用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对敌人心理上的打击。
而且唐军每占据一处营寨,便建造起高高的木楼,弓箭手在上面肆意攒射,把一个个的高句丽人射倒在地,压制的他们抬不起头来。
密密麻麻的唐军士卒不顾伤亡,攻入平壤城外的一处处营寨,把抵抗的高句丽人屠戮一空。
因为之后即将面对突厥骑兵的进攻,唐军不再收容俘虏,即便跪倒在地,祈求活命的高句丽人难免也要挨上一刀。
残酷的行径让高句丽人心胆俱寒,却也激起了高句丽人同仇敌忾之心,跟唐军交战之时,也不再奢望敌人手下留情,只一心拼死抵抗。
但高句丽人在唐军山崩海啸般的进攻之下,还是节节败退,根本难挽颓势。
只一天一夜过去,高句丽人设在东边的营寨便已多数易手,刘仁轨率军两万,在北边配合大军主力牵制高句丽人,随后在北边也击破营寨十余座,将高句丽的防御撕的支离破碎。
高句丽人至此军心大乱,纷纷逃入平壤城中。
第二天午时,李靖的帅旗移至平壤城下,平壤城外围大致已被唐军清空,李靖随即下令,唐军各部就地驻扎,加固营寨,准备迎战即将到来的突厥骑兵。
…………
突厥人可谓是姗姗来迟,到了第二日晚间,李靖听得探报,突厥骑兵离着平壤城竟然还有近百里,正在萨水北岸逡巡。
这在骑兵来说并不算一段很长的距离,可如果突厥人过河之后便迅速进兵的话,此时应该早已在平壤城下与唐军对峙了。
李靖心中大定,他知道突厥人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让唐军跟高句丽人在平壤城下交战,最好是两败俱伤,自己好来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突厥人不会顾忌高句丽人的死伤,两边勾结,肯定是尔虞我诈,没有通力合作的道理。
事实上其实也是如此,突厥人来的太慢,让唐军胜算大增,如果他们来的再晚上一些,说不定唐军都攻入平壤城了。
而在浿水沿岸,唐军设下的营寨当中,陈圆令苏定方,裴行俨等部将们分守各寨,他回到营寨当中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斩杀了那一万多人的高句丽战俘,以免他们在战事吃紧的时候趁机作乱。
粮草辎重,该送中军的送中军,该由各寨储备起来的就都备好,因为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冬衣是最重要的一项物资。
从中原送过来的棉衣数量少了一些,不足以装备全军,都运过来交给了前方将士。
这种比皮袍子轻上许多,但却极为厚实的冬衣唐军以前自然没有见过,穿戴上之后感觉极为新鲜,就是大家不知道能不能靠这种东西顶住冬天的严寒。
朝廷那边却好像很有把握,不住的把这种称之为棉衣的冬衣送到半岛之上,尽量的供应大军将士穿用。
还有就是传统的御寒之物,羊皮制作的皮袄,两相配合,冬天里的唐军估计过的就会比较舒适了。
棉衣对战争的作用不用多说,这肯定是大唐对付北方游牧民族的利器之一,其作用不下于刀枪,战马之类的东西,不过第一次亮相,却是在辽东半岛之上。
只是突厥人却也没有缺席,不需太过奇怪,或是有什么机缘巧合之类的看法,东亚舞台上就这么几个棋手,相互纠缠多年。
如今局面和以前其实没什么两样,大家争夺的还是区域的主导权,突厥人如果未曾南下,那只能说他们不够敏感,或是已经衰弱到了一定的程度,不足以被视作下棋之人了。
…………
而在浿水南岸和汉江流域,新罗人在他们的女王带领之下,一边忙着给唐军运送粮草,一边紧张的注视着对岸的战局。
高句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可新罗其实也没有好到哪去,他们的两只脚都已站在了大唐的战车之上,几乎是以倾国之力在为唐军背书。
一旦唐军战败,新罗定也难以独善其身,亡国灭种只在眼前。
百济各部如今还没有收到什么消息,这两年唐人对他们的清洗让百济的部族损失惨重,各个噤若寒蝉。
但别看唐军主力在时,他们都乖巧无比,生怕惹了唐人不高兴,受那灭顶之灾,可他们对唐人的仇恨也不用多说。
不用说唐军战败会如何如何,即便只是唐军稍露颓势,百济这边估计就得先乱起来,现在驻扎于半岛西南的唐军不足五千,由王雄诞统领,加上水军作为后盾,李靖给他的军令就是,要震慑住百济各部,以免后方有失。
王雄诞接到李靖的将令之后,心里不太踏实,还特意上船见了义父一面。
杜伏威就比他镇定的多,骂他还不如一个女人,他口中的女人自然是指新罗真我王金德曼。
你看人家就老实的待在金城,那么多男人被她支使的团团转,却从未听人嚷嚷着要换个主公什么的,比咱们当年领的那些人可要强出不少。
你个小畜生不抢着去前面立功也就罢了,待在后面还来老子面前叽叽歪歪,真是给老子丢脸。
王雄诞就嘟囔,“咱们都是外人,哪会得人重用?”
这种论调在义军当中最正常不过,即便已经投唐有些年了,一到关键时候,像王雄诞这些人,思想上就要动摇一下。
杜伏威大怒,噼里啪啦就痛打了义子一顿,随后令他赶紧滚下船去,要是再听到他说这种话,定要砍了他的脑袋。
王雄诞没了别的想法,抱头鼠窜而去。
杜伏威在船上唉声叹气,觉着自己带出来的这些人都是匪气难除,没什么见识格局,不堪大用。
也只他杜伏威一个,聪明绝顶,知道个好赖……
这也更坚定了他在此战过后,回京述职的想法,回到长安去养上几年,瞅机会再出来转转,这种日子才逍遥自在。
嗯,说句实在话,他有点想家了……
当前的战事嘛……他已不太上心,反正领兵的不是他杜伏威,看老李的布置,哪是会给突厥人以可趁之机的样子?
突厥人就算都有四条腿,来到岸边看到这许多营寨,估计也要目瞪口呆。
能够杀伤多少突厥崽子不好说,但突厥人怕是拿北岸的唐军也没什么办法,等到了冬天,谁都没咒念,大家就都消停了。
到时有点危险的是河道结了冰,突厥人要是冲到南岸去,就有点糟糕,可他们敢那么做吗?怕是没那个胆子吧?
把二十多万敌人留在身后,嘿嘿,突厥人哪还回得去?
…………
便如杜伏威所料,阿史那多闻在听说唐军已攻至平壤城下的时候,吃惊之余,为免高句丽人开城出降,立即命大军急速前行。
估计这会他已经在心里骂开了,高句丽的狗崽子真是没用,渊盖苏文更会吹牛,什么守上半载,唐人也拿王城无可奈何?就这个鬼样子?
本想待唐军疲惫一些,再去捡个便宜,如今却是不成了,看高句丽人这个样子,守不守得住平壤城实在难说。
此时渊盖苏文也急了,他本就知道王城中的那些人各个废物,却没想到却废物到这种程度,两日之间便被唐人摸到了城边。
他想到整日里吃斋念佛的高成,顿时心急如焚……
第1545章试试
大队的骑兵像潮水一般用来,蹄声震天,烟尘蔽日。
突厥人到了。
一万四千余突厥大军,声势赫赫,一来便成为了战场上的主角。
大军主力还没到来,骑着草原马,穿着脏乱的皮袍子,头戴皮帽,披头散发,脸侧晃着狼尾的突厥骑兵便已在唐军面前,耀武扬威的纵横来去,好像在宣示着谁才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回答他们的是强弓射出的一支支利箭,不少突厥人一个没留意,便被射了下马,惹来唐军士卒的嘲笑和谩骂。
愤怒的突厥人立即回以颜色。
两边是天敌,见了面很少会好好说话,两军方一照面,便恶狠狠的打起了招呼。
…………
近一万五千人的骑兵,这在辽东半岛之上,绝对是一支可怕的力量。
别看大唐如今并不缺少骑兵,尤其是各处马场恢复之后,战马已经不是制约大唐骑兵数量的主要因素。
如今大唐面临的是维持大规模骑兵的成本问题。
即便如此,自李破起兵以来,骑兵数量还是年年看涨,到了元贞六年,大唐已经拥有了骑兵近十万人。
只是分散驻扎于各处,除非跟突厥来一场全面战争,不然的话,这些骑兵不会轻易聚集成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骑兵集群。
最后一次骑兵的大规模调动,就是前些年突厥西方汗阿史那求罗率军南下榆林时,薛万彻,李年等人聚集了两万五千多骑兵迎战。
只是最后没有打起来,阿史那求罗考量再三,也没敢跟唐军开战,只是在榆林,朔方,灵州等地绕了一圈,便回去了草原。
另外就是唐军跟吐蕃人在凉州发生的战事,张伦,徐世绩等人率领所部骑兵大败吐蕃。
而这些都属于局部战事,能让大唐调动全部力量,倾力一击的对手,只有突厥而已。
唐军此次跨海来到半岛之上作战,作为军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大唐铁骑却是无法大规模参战,不是大唐不想,而是现实不允许。
这也就给了突厥人耀武扬威的机会……
…………
只是突厥大军趁势而来,等阿史那多闻率大军主力来到浿水岸边,他和他的部下却都傻了眼。
…………
此时已至八月末尾,招摇的金狼旗在寒风中猎猎舞动。
旗帜之下,阿史那多闻带领部将们只在高处稍稍眺望,眼睛便鼓了起来,晃眼之间,根本数不清唐军在浿水岸边到底修建了多少营寨。
从唐军登陆之地一直到西侧的平壤城下,连绵的营寨就像一座座小城,对来到这里的突厥大军发出无情的嘲笑。
阿史那多闻之前已经得到探报,说唐人在这里修了不少寨子,他还没当回事,按照他们之前的预想,唐人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他会率军南下?
估计也就是仓促之间,修建了些储存粮草的仓房而已。
可当他亲眼看到浿水北岸的景象,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疑惑的瞅了瞅左右,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在看到部下也和他一个德性之后,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了开来。
因为他知道这些营寨在之后的战事当中,对突厥的勇士们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突厥的勇士们只能下马跟敌人较量,那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死伤,意味着面对如此庞大的步军,勇士们就算流干了血,估计也不能击败敌人。
阿史那多闻气急败坏的一把揪住渊盖苏文,指点着远方喷吐出了无数口水。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毫无防备?你们这些该死的高句丽人打的什么主意?想让天神的宠儿在这里被绊住马蹄吗?”
渊盖苏文挣扎了一下,便老实了下来,脸色之灰败可不下于突厥人,看着一直笑眯眯的,很是温和的突厥东方汗,如今却变了脸,好像一头随时都要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渊盖苏文恐惧之余,感觉小命难保,嘴里急急辩解道:“可汗息怒,唐军背水扎营,没有退路。
咱们只要截断了他们水上的浮桥,也许不需攻打,只要困其在北岸,到了冬天,便是佛祖来了也救不了他们。”
说的好像有些道理,阿史那多闻一把推开他,转眼又看向远处,目光闪动。
南边的人向来狡猾,跟他们在这里交战,除了让勇士们流血之外,能够得到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阿史那多闻心头,只不过此时此刻,让他更为困扰而已。
可转头回去辽东?
阿史那多闻暗自摇了摇头,他的部下们需要一场像样的胜利……之前就算他压住了消息,但汗帐被人占据的消息瞒不了多久。
那个女人一定会派人过来招抚他的部下回去,甚至于他已经不太敢信任身边的心腹了,只有更多的收获和胜利,才能稳住大家的心。
所以说,阿史那多闻的处境也是极不美妙,当他稳稳坐在东方汗位置上的时候,他并不太在乎突厥王庭。
因为他知道,突厥人的权力在于你有多少牛羊,有多少部众,而不在于王庭中有多少人在帮你说话,又会给予你多少好处。
这些年他从不去王庭参加盟会,也未让人去可汗面前献媚,还不是一直相安无事?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是东方汗,控制着突厥无数的东方部落,有了这些,便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可现在不同了,他带领人来到辽东,给了人可乘之机,于是一切就都变了个样子。
那个该死的女人,天神一定是睡着了,不然怎么会让一个没有阿史那母狼血脉的女人成为了突厥的主人?
好吧,如今这已经成为了阿史那多闻的日常节目,只要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要诅咒那个女人一番。
这也许能让他好受一点,却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其实按照中原的兵法来说,作为大军统帅的他,在见到敌人之后,还如此的三心二意,已然算是落了下乘。
将生犹疑,兵必气沮,不知来去,此兵家之大忌也,此时最好退兵而去,想清楚利弊再来,强行为之的话,多数要遇到挫折。
因为战事一旦开始,你心存疑虑的话,每一个决定也许都会出现偏差和延迟。
可阿史那多闻不知道这些,他最终决定,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回,他承担不了那样做的后果,不妨试一试再说……
第1546章僵持
突厥人和中原王朝是老冤家了,也可以说是天然的敌人。
从生活方式,生存环境,到各种习俗,再到社会架构,方方面面都是格格不入,老天爷把他们安排成邻居,好像就是为了看他们相互仇视,厮杀的样子来取乐。
不论是中原改朝换代,还是草原上换了主人,他们的争斗从没有停止过,哪怕有和平时期,也都短暂无比。
所以两边相见,突厥人不会派人过来质问唐人为何突然出兵来攻打高句丽,抢夺突厥人的盘中餐,唐军也不会派人过去责问突厥人为什么背信弃义,突然出兵来与自己作对。
大家握紧了手中的刀枪,红着一双眼睛就纠缠在了一起。
突厥人迅速的找到了唐军的“弱点”,主力并没有来平壤城下,而是聚集到了东边,想要破坏唐军浮桥的意图昭然若揭。
岸边的四座营寨于是压力大增,这里的唐军皆是裴行俨所部。
浮桥对于唐军来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起码在未来的两个多月,浿水不会冻结成冰的时间段里,浮桥就是唐军的粮道,必然是两方争夺的焦点。
…………
突厥人不明白,唐军即已有备,岸边的这几处营寨修的尤为牢固,守寨的唐军也都是唐军中最为精锐的那一部分。
此时进攻岸边的寨子,其实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突厥人不管这些,他们将主力的进攻重点还就放在了这边,有些章法的地方在于,他们依仗着骑兵之利,在大军侧翼留了不少人马,却故意不阻断唐军来援的路线,想要来个围点打援。
只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
这种攻坚战对于生活在马背上的突厥人来说,也是难为他们了,中原中的兵法中,以及之短攻敌之长,更是兵家之大忌。
…………
大队的骑兵用他们简陋的盾牌顶着唐军的箭雨,来到营寨面前,还想扔出套索,拉倒寨墙。
唐军修建的牢固的营寨却非这种简单的手段可以奏效,骑兵被纷纷射落下马,绳索不是被砍断,就是被拉的断裂开来,营寨的木围却丝毫无损。
突厥人受了些损伤,大怒之下,又换了火攻,在唐军早有准备的严密防守之下,却也收效甚微。
弓箭成为了这个阶段的攻防战的主角,,只是一日过去,唐军还未怎的,突厥人先就受不了了,他们带来的箭矢不多,跟唐军消耗不起,甚至到了最后,只能捡拾唐军的箭矢来用,却和他们手中粗糙的大弓不很相配。
因为制作工艺有着代差,唐军的弓更为小巧,弓力却胜出突厥人许多,所以箭矢较短,突厥人则是长弓大箭,想用草船借箭的伎俩却是不成的。
一个回合下来,突厥人吃了不少亏,完全发挥不出骑兵的特长之处,唐军守的游刃有余。
第二日,突厥人再来,终于用上了笨办法,强攻而上。
这和攻城没什么区别,顶着唐军的箭雨,来到营寨之下,攀援而上,与唐军短兵相接。
又战半日,突厥人伤亡倍增,几座营寨巍然矗立,上面染满了突厥人的鲜血。
而营寨之下,突厥人马尸体横陈,血腥之气四散,还引来了无数寒鸦,在天空飞舞盘旋,时不时落下一群,来啄食这上天赐予他们的“美味佳肴”。
…………
突厥人气盛而来,到了此时却是有了些进退不得的感觉。
唐军其他各部尽都按兵不动,明摆着就是想让突厥人在营寨之下碰的头破血流,消耗突厥人的有生力量,挫伤其锐气。
这在突厥人眼中,不是什么新鲜的战法,草原游牧民族在漫长的岁月当中,跟中原王朝交战,很多时候面对的都是这种情形。
大家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看的是当时的战略环境,以及领兵将领的才能,在野战当中,自然是草原骑兵占优,可论起固守来,却是中原军旅的老本行。
唐军战术得当,突厥这点人马也就不够看了,至此,突厥人损伤虽然不算很大,可论起战术来,他们已然是一败涂地。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李靖领兵就是这么平淡无奇,未战已先胜三分,等到短兵相接的时候,敌人就会非常难受,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
…………
第三日,眼见伤亡渐大,阿史那多闻和他的部将们商量来去,争吵几番,差点又没把渊盖苏文给杀了祭旗。
至此,阿史那多闻又起退兵北去之心。
可唐军又有了动作,李靖令赵世勋,刘仁轨率军开始攻打平壤城了。
阿史那多闻大怒,其实这会不管他自己怎么想的,反正他的部下们先就恼了,敌人完全没有腹背受敌的自觉,视突厥大军如无物,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时若不给唐人点颜色瞧瞧,就这么灰溜溜的撤军而去,哪还有脸见人?
只这一个动作,便又把有了退意的突厥人留了下来。
只是被气的鼻子都歪了的突厥大军,攻击重点变了方向,转向了攻城的唐军主力。
这个时候,阿史那多闻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命人率五千骑护送渊盖苏文回去东部,并令渊盖苏文回去之后,尽快击破东边的唐军,赶来与自己汇合。
渊盖苏文大喜,都来不及拍阿史那多闻的马屁,引着人就跑了。
打了才两三天,突厥人的本事着实有限,从上到下,其表现用没头的苍蝇来形容都不为过。
一万多人的骑兵失去了突袭的机会,在面对数十万唐军的时候,极其无力,也就是在辽东那样的地界才能耍耍威风。
而阿史那多闻在情急之下,臭棋频出。
他明白此时应该要得到高句丽人的支持,才能跟唐军一战,可分兵之举,却绝不明智,除了削弱自己的力量之外,也彻底失去了对战局的控制能力。
将主动权交给渊盖苏文……那和交给唐军有什么区别?
高句丽人若是可信,牛岂不要飞上天去?
…………
大唐元贞六年九月初,今年的天气比去年要暖和的多,一直来到九月,还没下上一场雪,倒是来了几番冷雨,却也浇的人透心的凉。
突厥人因为分兵的关系,对唐军的威胁性降低到了一定的程度,数千骑兵,只要唐军不出营寨与其野战,突厥人就只能围着唐军的寨子干瞪眼。
他们还不敢也像唐军一样立寨于野外,如果他们敢这么做,也就算是自建囚笼,唐军反过来就能攻打营寨,就算攻不下来也能把他们困死在里面。
不足一万的突厥人,如果下了马,还不够唐军塞牙缝的呢。
突厥人彻底沦为了战场上的看客,眼瞅着唐军恢复了对平壤城的攻势,他们却只能在一场接一场的冷雨中,被冻的瑟瑟发抖。
九月初,唐军对平壤城的攻势猛烈了起来,可与之前夺寨相比,却并不那么顺利。
高句丽人举城为兵,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动员了起来,除了唐军的手段太过激烈,把高句丽人吓住了之外,贵族们给大家也灌输了一种想法,那就是拖到冬天,唐人也就退了。
再说外围还有突厥人在,平壤城并非孤城一座,这也给了城中的高句丽人以希望。
唐军攻城的手段很多,可面对群起守城的高句丽人,攻势还是连连受挫,伤亡渐大。
这个时候李靖也没了什么好办法。
他特意让刘仁轨留出一条道路出来,想引高句丽人出来跟突厥人汇合,或者突厥人进来也成。
不过无论是城中的高句丽人,还是外面的突厥人都缩起了脑袋,不为所动,显然是都觉着唐人狡猾至极,不能再上当了。
那也就只剩下强攻一条路了,唐军攻城十余日,几次攻上城墙,却又都被高句丽人赶了下来。
虽然败了几次,高句丽人的守城力量依旧雄厚,因为外面还有突厥人在逡巡,唐军也不敢环城而攻,后面的陈圆所部也不敢轻易来援,于是战事趋于胶着。
这样的消耗战是将领们最不愿意面对的,只是战至此时,再英明的将领来了也是这般,耍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突厥人和高句丽人想来个里应外合,也是绝无可能。
战事进入显而易见的僵持阶段,到了九月中,唐军取得的最大进展就是撞开了平壤城的东门,建起的耧车也靠上了平壤城的城墙。
这是唐军攻城以来,最接近胜利的一次,甚至赵世勋的帅旗都去到了平壤城下,其急迫可见一般。
可最终唐军还是没能攻入平壤城。
高句丽人在城门甬道中堆放了无数的石头和杂物,把城门堵的严严实实。
而在城墙上,高句丽人让老人和孩子把城墙甬道堆死,堵住唐军上城的道路,并奋力的向唐军的耧车泼洒火油,并随后点燃了耧车。
虽然高句丽人受到了巨大的伤亡,可他们还是挡住了唐军的攻势,把两辆耧车烧成了火球。
残酷的攻城战让双方都清晰的意识到了对方的决心,李靖无奈之下,令让大军休整三日,唐军攻势受挫。
第1547章献计
这场战事拖到深冬好像已经无可避免。
可最先受不了的既不是唐军,也不是缩在平壤城中的高句丽人,而是南来的突厥人。
九月中,又来了一场雨夹雪。
于是不再能听到战场上的厮杀声,唐军将士都躲进了营房,高句丽人也有坚城可以依靠,只剩下了旷野之中的突厥人备受煎熬。
唐军的粮草见没见底不知道,突厥人却没有得到高句丽人哪怕一丁点的支持,说好的粮食不见影,派去东边的人也没了消息。
在突厥人立起的毡帐之中,阿史那多闻把心腹们都召集了起来。
大家都缩着身子紧紧围住了账中一点点篝火,半岛上的冬天和草原上明显有着区别,潮气很重,寒意在不经意间便能钻进人的骨缝里去,贼拉的冷。
阿史那多闻穿的不少,大军上下也能点起篝火取暖,可还是被冻的脸色铁青,嗯,这也代表着他的心情不太美妙。
账中的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气氛凝滞。
有人终于忍不住,嘟囔了起来,“这么冷的天,坚持不了多久了,部众们都在低声说着话,可汗难道没有听见吗?”
这是个契丹人首领,毛发浓重,头上却没什么头发,只头顶留下几撮毛,编在一起,露在皮帽子外面。
只是因为不及修理,这些天这厮的头顶长出了些发茬,看着不很利落,装扮和突厥人明显不一样。
听他结结巴巴的用突厥语说话,大家都看了过来,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果然,阿史那多闻嘿嘿嘿的笑了起来,配着账中的气氛,他的笑声显得极为阴森。
阿史那多闻只抬头看了看,挥手示意,守在他身边的附离猛的便窜了上去,一脚将说话的契丹人踹倒在地,上去两个人把他按住,一刀下去,一颗头颅便滚落在地。
其他的人稍稍让开,都是无动于衷,愚蠢的家伙,不配与他们共坐。
当然了,死的是个契丹野人,就更不值一提,之后大家分了他的部众也就是了。
…………
阿史那多闻不满意的哼哼两声,估计是觉着附离们下手太快,让人死的太过轻易了些。
等附离们把尸体拖出去,阿史那多闻才开口道:“部众们在说什么呢?你们知道吗?”
大家一起装死,血腥味还没散去,开口接话的人一定是吃饱了撑的。
还真就有不怕死的家伙开了口,已经成为阿史那多闻的女婿的郑从师挤出些笑容道:“可汗息怒,有些人不识大体,可汗向来宽宏大量,应该不会跟他们计较。
天气越来越冷,依末将之见,还请可汗早做打算。”
对这个跟随他许久的狗头军师,阿史那多闻的忍耐力明显要高上许多,“那你说,我该怎么打算?”
郑从师看了看其他人,这个时候竟然没人说话,难道等可汗自己来说?真是一群的蠢材。
“我们受到了天神的指引,可汗才带勇士们来到这里,可高句丽人并没有兑现他们在可汗面前许下的承诺,像兔子一样躲进了草丛里面,想来是不敢再来可汗面前说话了。
他们是如此的可恶,应该受到惩罚……”
突厥人的脑子不太好使,这要是换做汉人,一下就能明白郑从师的意思,可突厥人就不成,迷茫的看着站起身,用力的挥舞着胳膊,一副义愤填膺状的狗腿子。
只是像往常一样,这话阿史那多闻爱听,他此时其实是需要一个台阶,或者是一个背锅之人,来劝他退兵。
再在这里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其实他的部下们也明白这一点,像方才那个契丹人,说的就是这事,可契丹野人不懂说话的艺术,竟然有指责之意流露出来,那自然也就掉了脑袋。
还是这个女婿知他心意,而且说的极为巧妙,是啊,高句丽人没有信守承诺,可不是他阿史那多闻的错。
可这台阶有点长,依旧让他不太舒服,“你是说,我们被高句丽人戏耍了?”
郑从师可不傻,干脆的摇头道:“可汗如此英明,是天神最宠爱的儿子,怎么可能被人轻易蒙蔽?
只是末将觉得吧,唐人许和高句丽人有所串通,不然唐人怎么知道咱们会带兵前来?竟然事先营建了这许多寨子,让勇士们有力难施?”
话音未落,一个突厥将领猛的一拍大腿道:“就是嘛,肯定是高句丽人背叛了我们,咱们在辽东杀了那么多高句丽崽子,他们便引咱们过来跟唐人厮杀……”
突厥将领们好像一下得到了天神的启示一般,七嘴八舌的讨伐起了背信弃义的高句丽崽子。
甩锅这事不论什么民族,什么人种,都是无师自通,大家好像明白了郑从师的意思,顺着话茬就赶了上来,让台阶变得越来越宽。
这下阿史那多闻就满意多了,赞许的看着女婿,心里不由有点可惜,这人是个隋人,要是他的儿子就好了……
看着阿史那多闻缓和下来的脸色,郑从师知道火候到了,拼命的向阿史那多闻使起了眼色。
阿史那多闻见状,知道他还有话说,看了看愚笨的部下们,挥了挥手,把人都赶出了帐篷。
郑从师凑了过来,低声道:“可汗是想就此退兵吗?”
阿史那多闻微微点头,“此时退回丸都城,还能休息一下,再等下去,怕是部众就要散去了。”
郑从师摇头道:“就这么回去,又怎么跟天神交代呢?”
阿史那多闻皱起了眉头,跟天神怎么交代另说着,就此无功而返的话,冬天里怎么安抚部众才是让人最为头疼的地方。
突厥人和中原人可不一样,出征之后必须要得到足够的战利品,大家才会满意,不然空手回去大家都没法跟部众交代。
一次两次下来,谁又愿意跟着一个无能的首领去奔波?当你的号召力降到一定的程度,也就会失去权力。
而且人心本就不稳……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郑从师微微一笑,“高句丽人没有信用,唐人却以信义著称……”
第1548章可笑
像郑从师这样的人在突厥还有一些,可和当年北方边塞众人,要么受官于突厥,要么干脆蜂起北窜的时节相比,如今还留在草原上的人已经不算多了。
隋末战乱的那些年,突厥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北边的小可汗就封了十几个,投入突厥怀抱的隋人更是多不胜数。
时人都说,突厥之盛,亘古未有,那不是突厥自身真的有那么强大,而是北方官民军将眼见天下大乱,纷纷投胡所致。
当年始毕可汗两次率军南下,其中就有一部分是隋人降将,所以声势才能那么浩大。
郑从师就是当年幽州那边的官员,逃去突厥之后,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到了阿史那多闻的重用,并娶了阿史那多闻的女儿,正经的铁杆带路党的路数。
只是现在还在为突厥人效力的中原人不比那会了,很多人水土不服,都死在了草原上,还有一部分人或者被突厥人杀了,或者是被当做炮灰给消耗掉了。
投靠异族的人下场大多都是这般,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么多年像郑从师这般侥幸活了下来,还能在突厥得到官职重用的人,已不多见。
说起来,因为突厥王庭的主人是前隋义成公主殿下,收拢的前隋降人反而要多一些,阿史那多闻账下的隋人,则寥寥无几。
…………
郑从师向阿史那多闻献计,私语半晚,陈说利害,终于劝得阿史那多闻点头。
出了帐篷,郑从师立即裹紧了身上的皮袍子,呼吸着半岛上湿润中带着阴寒的空气,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这位可汗却还在犹犹豫豫,以前那般雄心勃勃,杀伐决断的样子难道是装出来的?
突厥人面临的困境太明显了,退兵,稳定人心,等等等等,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存实力。
在这里一旦伤筋动骨,回去之后面对的将是西边吹过来的寒风。
所以在郑从师看来,与其和唐军在这里做无谓的僵持,或是厮杀上一场,不如在局面还没有变得更为不利的时候,向唐人低头。
唐人啊……大隋亡了,这才多少年,不过也不稀奇,自魏晋以来,南边的王朝各个短命,倒也不缺大隋一个。
唐人能占得天下多久?也待商榷,反正他是不太看好,当初南边大乱,各色人等纷纷揭竿而起,死的人一片一片的,如今重归一统,如何收拢人心就是个大问题。
大家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不知种下了多少仇恨,难道换个人来做主,大家就忘了流下的那些鲜血不成?
而且大唐才立国几年?就发兵来攻打高句丽,那位大唐皇帝怕是和杨广也差不许多,只顾着自己的功业,不会去管其天下人的死活。
…………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只是有一点比较确定,他可不想跟着突厥人一起在这里等死,怎么也得寻一条活路出来。
不成的话他就干脆率人投唐,因为他在阿史那多闻的神色言谈之间,已经察觉到些不详的气息。
世事艰难之时,有的人镇定自若,一副雄主之像,有的人则神思昏聩,每个决定都显得那么的狂乱和无措。
就像阿史那多闻,决定起兵征伐辽东,当时这个抉择也许并不算错,可突然丢了老巢之后,这位可汗大人的表现便急转直下。
突厥人啊,好像每个人都热衷于权力,但却少有能承担权势之重的英雄豪杰。
…………
“报,有突厥人来到寨前,说是突厥可汗派他们前来,想要见大都督一面。”
此时李靖正在账中跟公孙安说话。
自突厥人不再大举袭扰,唐军的各寨之间的流通也就恢复了通畅,人们来来往往的都在准备着过冬诸事。
就是大规模的军队调动还不成,因为突厥人虎视在侧,确实牵制住了唐军的兵力调动,不然的话,平壤城不可能守到现在。
前几日兵部郎中刘朝宗被李靖召到军前,李靖命他率人尽量探查一下东边的消息,自突厥人南下之后,大军主力便和李年所部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那边战况如何了。
刘朝宗执掌的是军情司,领着的那些人一个个鬼鬼祟祟的,和大军的斥候不是一个体系,此时的局面正是能用到他的时候。
刘朝宗领命而去之前,向李靖荐了公孙安,李靖很给面子,于是公孙安便也领了李靖亲军护卫之职。
公孙安不很情愿,他之前在军前立下大功,正是想要再接再厉,多弄些军功的时候,却被调来李靖身边,一腔的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
嘟嘟囔囔的还想跟叔父据理力争,让刘朝宗很有点儿大不由爷的感觉,之前他在后面听说公孙安率领陌刀兵跟高句丽骑兵一战的时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公孙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可不能丧在此处,之前真不应该想着让其出来见见世面,让他领着羽林军来到阵前。
本来想着羽林军是皇帝亲军,军前将领们就算再是没脑子,也不能把羽林军放到阵前跟敌人交手。
没想到赵世勋那个家伙,还就这么做了……
…………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公孙安那点小心思,刘朝宗一句话就给他灭了,“你新婚不久,若有个好歹,还想不想平安回去见她了?”
公孙安对自家媳妇可宝贝着呢,一听这个便觉着叔父说的有道理,攻城战他也见了,凶险的很,自己带人上去也未必能毫发无伤的退下来。
别说缺胳膊断腿,或着干脆丢了性命,便是脸上被人划上一刀,回去了也没办法跟自家婆娘交代不是?
要不怎么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呢,有了牵挂,男儿志气也便有所消磨,要是保卫家园还则罢了,这种境外作战,心理上便大不相同。
没有信仰作为支撑,只一个建功立业的说法,可没办法让所有人都舍生忘死的去战斗。
于是公孙安老老实实的来了中军,李靖现在的护卫都是羽林卫士,倒也不缺他一个,作为羽林将军,正好统领他们。
这些日子李靖闲着没事,就会问问公孙安京师的事情,比如说京师的政局,人事上的变换等等,话题很多。
而且公孙安的少年时代几乎都是在晋阳的汉王府中度过,说起那会的事情来,李靖更是听的津津有味。
作为皇帝的丈人兼老师,又有着君臣之义,可说起对皇帝的了解来,他甚至不如赵世勋,陈圆等人,很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随着和公孙安陆陆续续的闲聊,皇帝的形象在他心目当中便也具体了许多。
仗打到现在,李靖也麻了,若是手中能有一支够分量的骑兵,他能把辽东给占下来,可步军……只能稳扎稳打。
这么拖延下去,别的倒也不怕,就是朝中有点不好交代,二十多万唐军精锐,人吃马嚼,户部那些人先就得骂娘。
说不定现在参劾他的本章已经放在了皇帝的桌案之上,能压下那些声音的,只有捷报而已。
所以说啊,谁都不容易。
…………
正说话间,听到来人报说,公孙安心中一惊,不由道了一句,“突厥崽子来做什么?”
李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去把人带过来吧。”
来的正是郑从师,他还真不含糊,孤身犯险,来唐军大营当中面见主帅,胆魄不小。
…………
见了李靖,他捶胸施下军礼,“荥阳郑从师,见过将军。”
李靖端坐不动,打量了一下,便沉声道:“荥阳郑氏?”
郑从师抬头,“末将涿郡人,出身荥阳郑氏小白房,细枝末流,名声不显,不孝的很了。”
李靖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来的是突厥人还是汉人,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分别,更不值得奇怪。
突厥人能在长安做官,中原大族子弟自然可以为突厥效力,这年月就是这么个情况,李破要是见了,估计要在心里嘟囔一句狗汉奸,李靖却是处之泰然,觉着没什么不对。
只是言语之上,却要问上一句,“确实不孝的很,四姓高门,屈膝于突厥,怎还有脸来俺面前说话?”
郑从师既然投了突厥,脸皮已然不要,这点言语伤不到他,只是笑道:“失国之人,顾不了那么多。
将军也应晓得,当年四姓中人好大名声,却还不是为鲜卑奔走?
听将军口音,应是关西人吧?关西豪望,汉姓可还存乎?”
这话说的分外犀利,荥阳郑氏好歹还是汉姓大族,关西人可就不好说了,扒上祖宗三代,血脉纯粹的可不多见。
当年的汉家四姓,没有一家是关西族类,由此可见,当年关西众人虽领天下风骚,却非承以汉家之望。
…………
李靖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哈哈大笑,摆手道:“口舌伶俐,倒不愧是郑氏中人,坐下说话吧。”
郑从师松了口气,拜谢道:“多谢,还未敢问,将军高姓?”
突厥人来的太过匆忙,和唐军交手数次,唐军固守不出,突厥人竟没捉到什么俘虏,加上渊盖苏文等人对唐军也所知寥寥,到了现在,他们竟然还不知唐军由谁在领兵。
你说可笑不可笑?
第1549章愚蠢
不管可笑不可笑,贵族们说话,总是这个套路,先就得比对一下家世,高门大阀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也就占尽了便宜。
大唐立国未久,有不少显贵都是白手起家,没什么家世可言,所以如此风气不如前隋,可风俗习惯还是那般,不是想改就能改得了的。
荥阳郑氏是中原名门,郑从师本人又是阿史那多闻的女婿,来与李靖说话,分量倒是足够。
而三原李氏不算什么,可大唐国丈领兵数十万,在郑从师眼中,是大唐权臣无疑,说话就要尤其小心。
然后在言谈之间,才能体察对方脾性才能等等,就是这么个过程,即便是在军前,也是如此。
…………
试探了两句,郑从师便也明白,眼前这人端肃威严,是典型的关西贵戚模样,和那些突厥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于是他不再犹豫,干脆的说起了来意。
“都督领兵来此,令行禁止,用兵得法,实在让人佩服,今可汗命俺前来……”
没等他说完,李靖打断他道:“据我所知,来的应该是突厥突利汗阿史那多闻吧?他统领突厥东方诸部,权势确实不小,但怎能称之为可汗?
嘿,若是有了自立之心,倒是不用多说什么。”
郑从师眼角微微抽动,努力镇定了下心神,才道:“以如今之局面,都督又何必计较这些呢?”
李靖摇头失笑,“这话说的不对,陛下与突厥可汗会盟于草原之上,这才过去多久?突厥东方汗便与我不宣而战。
俺没有派人前去质问,背盟之人倒先派了你来说话,哪有这样的道理?”
郑从师苦笑,他知道,这显然是中原的规矩,大义名分上要分说清楚,军前将领会把这些报到朝中给皇帝和朝臣们看。
到时是战是和,都会有所后果,那就不是军前将领们说了算了。
“都督何必明知故问,草原之上,东西两汗,便如中原之诸侯,统领大权,汗令到处,东方各部无有不遵……”
“所以他便可无视两国之盟,率兵来到此地,与我交战?”
这就太讨厌了,郑从师沉吟半晌,决定不再纠缠于此,再要说下去的话……能说些什么呢?说东方汗阿史那多闻已经失去了汗位?还是说阿史那多闻打算据有辽东,自立为王?
大家估计都心知肚明,这种口舌之争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
“汗王令我前来,正是有罢兵之意,汗王自知受了高句丽人蒙蔽,这才领兵南下,吾等也知高句丽人奸狡……并非有意前来相犯。
如今两军对峙,再要僵持下去,于两家殊无益处。
汗王的意思是,罢兵修好,各取所需,也不知都督能应否?”
听着郑从师说话,李靖此时已经能够确定,突厥人在进退两难之下,熬不住了,这对于唐军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李靖沉思片刻,说道:“两家罢兵修好?哈哈,说的倒是轻易,可你人微言轻,不足取信于我,不若让阿史那多闻亲自前来见我,那时再谈罢兵之事不迟。”
郑从师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姿态放的太低,一下便让对方察觉到了突厥人面临的窘境。
心思电转间,他勉强挤出些笑容道:“都督说笑了,大军征战,主帅相见可没那么容易,若都督执意如此,俺也只能回去禀报汗王,那对于两家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靖轻松的笑了起来,“你说的不对,我想突厥人仓促起兵,一定没想到会在这里过冬吧?
如今军资可还足够?军卒可还安适?将领可无怨言?哼,汝等进退两难之下,已陷死地,不如回去告诉阿史那多闻,让其自缚手脚,前来请降,俺或还可留其性命,不然被我捉住,怕是只有孤零零的一颗人头送去长安了。”
郑从师自负聪明,想学一下苏秦张仪,实际上当他进入唐军大营的那一刻起,就给李靖传递了一个信号,突厥人攻不能攻,守不能守,应该是不成了。
两军交战你来谈和?送功劳都不带这么送的,古之明智之士,都不会做这种蠢事。
诸葛和司马之间你来我往的趣事,都是文人的春秋笔法,你要是当了真,那才叫个玩笑。
只郑从师出现在这里,便让李靖对此战的胜算倍增,哪还会跟他好好说话?没有当即把他给斩了,就不错了。
至于突厥人派人前来求和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李靖觉着吧,突厥人拿不出什么让人眼睛一亮的好东西来。
而且他也不相信突厥人说的话,那么多骑兵陈兵在侧,怎能让人放心?
除非突厥人把马匹都送过来,突厥人敢那么做吗?那和投唐有何区别?
李靖心中大定,开始算计着时间,再等一个月,嗯,怕是不用一个月,突厥人自己就得散了。
只要东边的数万唐军把山林中的高句丽人牵制住,得不到高句丽人帮助的突厥骑兵,要么干脆退兵,要么就要冻死,饿死在旷野之中。
局面一片大好,和他料想的大差不差,郑从师的到来,只不过印证了这一点而已。
十月间,天气还不算太冷,到时攻打平壤城,时间足够,等明年春暖花开,再去把东边的高句丽部族剿灭,也就大功告成了。
…………
有了这样的算计,结果不问可知。
“聪明”的郑从师灰溜溜的被赶出了唐军营寨,李靖只给了他两个选择,投唐,或者退兵,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郑从师想给出的条件,比如说划江而治,或者是送唐军点战马,或者由突厥人引诱高句丽人出城,帮助唐军拿下平壤城等等,都没说出口,就被赶了出来。
其实他没想明白的是,只要突厥人还骑在马上,还能有着跟唐军一战的实力,他们的威胁便一直存在。
身为大军统帅的李靖,也不可能跟突厥人做出什么划江而治的交易,军前将领,私通敌国,那可是重罪。
大唐已然一统天下,不是诸侯们纷纷结交外寇,拥兵自重的时节了。
第1550章夺城(一)
大帐之中,李靖冥思半晌,笑着对一直在账中不曾离开的公孙安道:“不如咱们来猜猜,突厥人何时会离开此处?”
公孙安来到他身边没几天,可瞧这说话就知道,已被他当成了晚辈一般。
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待遇,比如说李破这个便宜弟子,当初来拜见他的时候,就不得他喜欢。
公孙安身上长着爱人毛吗?
怎么说呢……
只能说公孙安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和当世的贵族们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养在汉王府中,见惯了当世最顶尖的那些人物。
所以再和其他人交往,就从来不会觉着对方有多了不得,再了不起的男人能比得过皇帝?再不得了的女子能比得上皇后娘娘?
同时在那些大人物身边久了,即便他自己也可以说是身怀绝艺,却也没觉着自己有多少过人之处。
没办法,皇帝身边众星捧月,他公孙安又算得哪个?
这也许就是人们接人待物时常说的不畏不亢吧?
加上顾大娘夫妇,以及严闾人,袁牧野等草莽中人的教导,他身上不自觉的又带上了几分快意恩仇的豪侠之气。
不得不说,这同样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不然以他的年纪,即便有些出身,也不可能与褚遂良那样的人平等相交。
李靖看他就很和眼缘,说到底,其实就是李靖不喜欢心眼太多的人,他吃亏就吃亏在那些聪明人身上……
…………
此时公孙安笑着道:“那末将哪里猜得到?不过都督若是想要阿史那多闻的人头,俺趁夜摸过去,割了来送给都督如何?”
李靖乐了,“要是有你说的那般轻易,哪还用跟人对阵厮杀?”
公孙安敲了敲胸膛,“都督也别不信,俺师傅说了,以俺的本事,天下尽可去得,也就是杀的人少了些,杀气不足,遇到身手高强之人,动手之前压不住对方罢了。”
见了郑从师之后,李靖心情很好,饶有兴趣的问道:“哦?那你的老师又是哪位?说的……倒也有趣。”
其实在他看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多数是游侠儿,应该是他那个女婿从草莽之中招揽的人物。
只不过他那女婿当了皇帝,这些人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前隋之时,杨氏豢养的鹰犬可也不在少数呢。
像前朝的宿国武烈公麦铁杖,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这些人因为出身不正,官职再高,也不在世族中人眼中,地位嘛,就更谈不上,差不多就相当于皇室家奴而已。
公孙安明白此中道理,只是不很在意,张嘴便道:“俺老师可多,等都督得胜还朝,俺给都督引见,再寻几个得用之人护卫在身边,睡觉都能比别人踏实几分。”
李靖抚须而笑,“那俺可就多谢你了……好了,派人去把赵将军,刘将军召来见我吧。”
…………
赵世勋和刘仁轨很快来到李靖面前,捶胸施礼。
等他们都坐下,李靖说道:“攻城多日,军中伤亡颇众,军心可还安稳?”
赵世勋有些惭愧,本想着能一鼓作气攻入城中,但唐军攻势受挫于坚城之下,战了十余日,也不曾建功,即便李靖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可对于他来说也是少有的失败。
“都督放心,咱们粮草充足,穿的也暖和,军将们就是这样,没有冻饿之忧,士气就溃不了。
都督再给俺十天,俺一定能把城占下来……”
一看他又要立旗,李靖赶紧摆手道:“俺没有责怪将军之意,攻城之战本就艰难,遇些挫折也是意料中事,将军不用自责。
召两位前来,是因为就在方才,突厥人派了人过来说话,俺看他言辞闪烁,有求和退兵之意……”
“哦?来人说了什么?都督答应他们了?”
“突厥人漫野而来,不宣而战,如今见我有所防备,便又换了嘴脸,是欲效那战国故事,合纵连横一番不成?
如此不知所谓,都督莫要理他,等咱们拿下平壤城,再与其计较不迟。”刘仁轨愤愤道了几句。
赵世勋点头附和,“陛下曾言,突厥崽子甚是愚笨,也无信义可言,之前他们还分兵了,这会又来跟咱们说话,怎能信他?”
李靖心说,就知道会是如此,这也是他不愿跟郑从师多做废话的原因所在,他这里口风一软,赵世勋等人肯定不满意。
所以没有必要跟突厥人耍弄计谋,不然便宜不好占,还可能导致自己人生出怨言,何苦来哉?
不得不说,一旦涉及到军事,李靖的智商就占领了高地,不是平时那个李药师了。
“两位将军所言极是,那咱们不妨来猜一猜,突厥人何时会退兵而去?”
坐在侧后方的公孙安听了这话,不由抿嘴一笑,看向两位领兵将军,很想听听他们怎么个说法,应该不会像自己一样东拉西扯,含糊以对吧?
赵世勋满不在乎的笑道:“这还用猜?那些突厥崽子肯定冻的受不了了,又没带多少粮草,要是换了俺来领兵,这会不走还待何时?”
刘仁轨同意的点头,只是他想的比较多,“也许还要看看东边的战况,若是高句丽人来援……”
不等他说完,赵世勋摇头道:“高句丽人要是能来早就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高句丽人的王城所在,失了平壤城,高句丽也就亡了。
也就是阿史那多闻太过蠢笨,才会被高句丽人引来与咱们作对,一见突厥人拿咱们没办法,高句丽人肯定躲的远远的,才不会拼死来援。
再说李将军又不是吃素的,高句丽人敢来,在后面断了他们的粮道,怕是他们就得和突厥崽子一个下场,冬天里都得冻死在这里。”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李靖,“与其说这些,咱们不如想想怎么把突厥崽子留下来,这可是好机会,捉住了阿史那多闻,辽东不战自平,都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还真是有道理啊,公孙安在那里默默咂摸了一番,觉着学到了不少东西。
刘仁轨眼中闪过几许热切,河北降将,缺的就是功劳,真要是能把阿史那多闻率领的突厥人一勺烩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此战过后,他刘仁轨也就摸到了大将军的门槛了……
李靖心中已有定计,“说起辽东,那俺就要问两位一句了,辽东应已为阿史那多闻所据,两位说辽东有阿史那多闻好呢,还是没有阿史那多闻强些?”
赵世勋愣了愣,默然不语,他可没那样的远见,能把握如此大局。
突厥王庭如何,突厥东方汗又如何……若是真把阿史那多闻留在这里,那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足以让最英明的将领也头大非常,何况是他赵世勋了。
…………
战场上诡异的平静了下来,好像大家都在等着深冬季节的到来。
赵世勋说的不错,阿史那多闻到底还没笨到一定程度,想把自己和自己的部下都葬送在平壤城外。
数日之后,天空飘起了雪花,阿史那多闻率军北归。
因为丸都城离着不算远,突厥人走的也不算很快,倒是没显出多少狼狈之像来。
只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要硬生生咽下多少苦水,只有阿史那多闻和他的部下们知道。
回去的途中,突厥人可没客气,沿路高句丽人的坞堡,都被突厥人屠戮一空,泄愤一样杀了不少人,抢夺了一些粮草,算是稍稍弥补了一下损失。
而派出去的那五千人,一直没什么消息传回来,让阿史那多闻心疼的直抽抽。
这次被高句丽人哄骗南下,里里外外突厥人损失可大了去了,阿史那多闻所寄望的辽东王,经过此战,好像也已离他越来越远。
回到丸都城,阿史那多闻根本不敢久留,只留下一千多人在丸都城驻守,他自己则带人匆匆西去。
…………
突厥人一旦离开,平壤城的战局一下便清晰了起来。
统一了思想的唐军,没有做出把突厥人留在平壤城外的努力。
等突厥人退兵远走,李靖立即命陈圆,苏定方,裴行俨等人率军与他汇合。
天气越来越冷,可平壤城下的战火却熊熊燃烧了起来。
唐军大军云集于此,稍一休整,便四面环攻,不再留有余力。
大唐元贞六年九月末,潮水般的唐军将士涌向了平壤城,杀声四起,震天动地,唐军就像波浪一样撞击着平壤城,一波接着一波,几乎无休无止。
平壤城至此已呈孤城之势,在唐军猛烈的攻势之下摇摇欲坠。
箭矢和石块在天空中飞舞,城墙之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唐军攀援而上的身影,不住有人跌落下来,摔的骨断筋折。
高大的楼车缓缓向前,靠上城墙,便是一番惨烈的厮杀。
十月初三,下了一场大雪,唐军攻城已有五日,平壤城墙上下,尸骸遍布,血流成河,城墙上烟熏火燎,加上鲜血的颜色,看上去有如地狱之城。
高句丽王旗已经几番出现在城墙之上,那是危急关头在督促士卒死战,至于高句丽王高成是不是就在旗下,谁也不晓得。
只是高句丽贵族们的将旗却已换了几番……
第1551章夺城(二)
晚间,中军大帐之中灯火飘摇,军将们进进出出,禀报军务的人络绎不绝。
平壤城眼看就要破了,将军们努力抑制着心中的喜悦,毕竟军卒死伤不少,城也还没有攻下来,不是高兴的时候。
只是跟大都督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自觉的大了几分。
大都督李靖在军中的威望,在突厥人来的那一刻,便高涨了起来,之前修建营寨的做法,在军将们眼中,也不再是什么拖延战事,或是无用之举。
相互之间说话时,谁要是没赞上一声大都督英明,好像就缺点什么似的。
等熬走了突厥人,李靖在大军当中已是树立起了权威。
…………
公孙安快步走进营帐,等前面的人禀报完军务,这才上前把几张写满了字迹的羊皮奉到李靖面前。
“高句丽人又在请降,这次也是高句丽王亲笔……”
李靖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让公孙安放下,根本不去观看。
自唐军恢复攻势的这些天,几乎每天城中都会射出这么几封请降的文书,言辞也越来越是卑微。
可实质上却没什么用,高句丽人还在幻想着唐军和当年的隋军那样,犯下愚蠢至极的错误,能放过他们。
可他们的保护神杨广早已去阎王那里报到,除了杨广,谁又会对送到嘴边的美食弃而不用呢?
李靖起身,稍稍活动了下腿脚,问道:“这次高句丽人又说了些什么?”
公孙安禀道:“他们好像撑不住了,向大唐称臣之外,高句丽王还愿意亲自到长安去向陛下请罪……
嗯,和之前没什么不同,都要等咱们退兵之后才能办到,莫不是把咱们当了傻子?”
李靖不由一笑,心说当年攻伐辽东时,傻子可多,也就是高句丽人那边没有斛斯政之类的人物在手,不然的话,现在应该是送过几颗人头来才对。
“高句丽人的脸皮啊,比这平壤城的城墙还要厚实几分,用咱们的话说,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传令全军,破城在即,众军入城之后,不得肆意烧杀,违令者斩。”
…………
第二日正午,唐军大军当中欢声雷动。
苏定方率军先破西城城墙,赵世勋随即攻下东城城垣。
一些高句丽人眼见大势已去,自己打开了北城城门,一队队高句丽人出城请降。
唐军的日月星辰旗,插上了平壤城城头。
大唐元贞六年十月初,唐军破平壤城……
…………
平壤城内的宫殿之中,高句丽王高成面色苍白的端坐于王位之上,如丧考妣。
此时规模并不算很大,却也有着些宫宇模样,不像突厥,倭人,新罗那么简陋的王宫之中,已如末日一般。
有的人点燃了一些房屋,烟气渺渺,加上宫人奔走四散,女子的惨叫嚎哭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亡国景象。
不用多说什么,每逢此时,都是一般,中原那边已经上演过无数次,轮到高句丽也并无多少出奇之处。
…………
此时高成身前的人可不少。
有高氏王族,以及他们的妻儿,这里面自然包括高成的家眷,还有一些是他忠心的臣下,破城之际,并未弃他而去。
殿中哀声一片,并不比外间好上多少。
两位大对卢伏倒在地,哭道:“还请至尊念在城中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活命的份上,早早出降,让唐人少做杀伤……”
高成掩面而泣,“祖宗基业,就这么毁在本王手上,我有何颜面去见他们啊?”
殿中之人见他还在作态,仓皇之下,纷纷跪倒在地,哭声大作,他的几个兄弟已经开始相互使眼色,就差上去把高成捆住送去给唐人,也好换得自家老小平安了。
还是大对卢惠真有决断,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些天他已经劝过高成无数次,想让他用自己换得满城之人平安,高成只是不允。
他还在拿隋国来攻时那些事来推脱,大家也都存着些侥幸。
一直拖到现在,唐人眼瞅着就要攻入城中,大家可不能给这蠢物陪葬。
惠真大手一挥,立即有人上前,把高成架了起来,惠真大呼,“高句丽之亡,高成之罪也,众人随我出降,以息唐人之怒……”
有人还想上前护住高成,皆被早已准备好的武士砍倒在地,在一阵混乱过后,大家一起裹着高成随队而出。
亡国之时,极其丑陋的一幕上演,高成被他的亲族以及臣下们给卖了。
…………
此时唐军已是大举入城,之前还能奋力守城的高句丽人,绷着的那股劲一下便泄了。
军人们放下了武器,纷纷跪地请降,帮助守城的男女老幼,都逃回了家中躲藏,连趁火打劫的人都没几个。
等到贵族们把高句丽王高成送到唐人手中,最后的那口气也熄灭了下来。
这省了唐军不少事,又有李靖的军令在先,唐军受到了约束,并无趁势屠城之意,于是鲜血不再流淌。
唐军很快控制住了城中局面,将领们的旗帜移到城中,按照之前安排好的,分别驻扎于四城。
李靖没有急着见高成,先是把帅账挪到了城中,命人看管好城中的各处衙署,以及高句丽的王宫,清点俘获,又召崔敦礼等人前来,搜集高句丽典籍图册。
等第二日城中彻底平静下来,他才下令按照高句丽人籍册,在城中搜索高句丽的各家贵族。
三日之后,平壤城攻防之战其实才算彻底结束。
此战唐军伤亡六千余人,杀伤高句丽人无数,唐军也没好好统计,因为很多战死的高句丽人都不是军人,男女老幼都有。
清理城中的尸体,就用了两天,都运了出城在平壤城郊外埋了起来。
只是城中还活着的高句丽都仔细统计了一下,十五六万人,加上还有藏匿起来的,短期之内也不太好说到底俘虏了多少。
不得不说的是,高句丽人伤亡很大,据投降的高句丽贵族说,他们召集起来的人差不多有近三十万人。
现在只剩下了一半,没有什么人逃脱之下,那结果只能有一个,就是全都死在了这里……
第1552章战后
平壤一战,唐军前后总共杀伤高句丽人十余万众,这里面包括赵世勋率军首战击破十余万高句丽大军。
还有之后与刘仁轨等人扫平城下的营寨,加上唐军攻城之战。
两军伤亡大致上维持在了十比一的战损比例。
和当年隋军征伐辽东相似,像高句丽这种全民皆兵的作战模式,虽然看上去很有威慑力,可实际上,一旦被敌人攻入腹地,高句丽自己的伤亡一定会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本土作战,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可结果多数都会十分惨烈,所以除了像草原那样地广人稀的地带,不然只要有一丝的可能,谁也不会愿意让战争发生在自己的国土之上。
那些总想着把战争引入自己国土的家伙,不是蠢就是坏,最后苦的多数不是他们。
…………
高句丽的贵族群体就是又蠢又坏,十几万人的伤亡,战死在平壤城内外的贵族寥寥无几,大贵族更是一个不见。
反而是战后,他们都出现在了唐军俘获的名单之上,纷纷成为了大唐的阶下之囚。
其实也正是因为精英阶层没被破坏,高句丽人一直没有失去指挥系统,所以在伤亡近半的情况之下,还能顶住几天唐军的猛攻。
高句丽能在东亚地区立国那么长的时间,虽然一直在充当搅屎棍的角色,但说起来也算名不虚传了。
而高句丽王高成就是高句丽贵族中典型的代表人物,一国之主,国破之际,无半点殉国之心,到了李靖面前哀哀求告,寡廉鲜耻之处,实在不足道也。
…………
十月间,半岛之上白雪皑皑。
一行几千人的驼队,从已经冰冻的冰面上过了浿水,来到浿水北岸。
在浿水北岸的唐军大营中稍做停留,便去往了平壤城。
深冬时节,粮草转运更加艰难,而无论是新罗还是百济诸部,到了这一年的冬天,其实都已虚弱至极,无法再满足大军所需了。
这支庞大的军队如果明年冬天还不能解散的话,对于半岛上的人们来说,必将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当然了,大唐也没想着把半岛变成无人区,一直不停的在往半岛上输送粮草,这无疑减轻了新罗,以及百济诸部的压力,让他们都能勉强度过这个冬天。
只是明年春天,一直到秋天收获的季节,才是半岛土著们最难熬的日子,需要大唐的帮助才能度过难关。
好在十月初的时候,北岸传来捷报,唐军已经攻下平壤城,战事眼瞅着就要结束了。
本来颇有些蠢蠢欲动的百济诸部一下就没了声息,新罗上下也狠狠的松了口气。
这一仗打的人是心惊肉跳,半岛上的土著们从来没参与过这么弘大的一场战争,感觉非常刺激。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站在了胜利者的一方,没了高句丽,换了唐人来做主,却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比高句丽人赢了,来跟他们秋后算账要强的多。
随着平壤城的陷落,半岛上几百年三国割据的局面落下了帷幕,这不论是对于大唐,还是半岛土著,都是个历史性的时刻。
放在大环境来说,东亚局面也属于剧变的范畴。
大唐终于灭掉了高句丽,往小了说,可以说是复领前汉之疆土,也可以说是极大的扩展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而这样一来,造成了另外一个结果就是,半岛南端的土著们有了统一的契机。
在唐军上岛的这两年,唐军对百济诸部进行了一轮轮的清洗,几乎灭绝了扶余王族和他们的姻亲,极大的削弱了百济诸部的实力。
新罗人则傍上了大唐的粗腿,于是对百济诸部的首领们抛出了橄榄枝,逐渐重新定义了半岛族群的含义。
换句通俗些的话来说,就是告诉百济人,大家几百年前都是一家人,只不过是被扶余人给分开了,如今大家应该放下仇恨,重新来组建一个大家庭。
百济人扭扭捏捏的接受了这个说法,与新罗人交往了起来,而他们也确实与新罗人同出一源。
只是因为与外界交往比新罗人要多,所以民族构成上要比新罗复杂。
从中原传过来的那点东西,大部分都是经过百济作为跳板,才会传到新罗,倭国,甚至是琉球等地。
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百济比新罗要开放的多,可也正因民族构成复杂,百济诸部就没有新罗人那么团结。
于是面临社会改革,技术进步的当口,百济人就很迟缓,新罗则能勇于进取,灵活应变,最终占得了上风。
…………
当然了,如今唐军刚刚攻下了平壤城,战事也还没有因为平壤城的陷落而结束,一切都还方兴未艾。
北风呼啸而过,新罗真我王金德曼端坐在车中,神态间疲惫中带着些轻松。
这次她亲自带人运送粮草过来,自然是因为听闻唐军攻下了平壤城,还捉住了高句丽王高成以及他的臣子们,新罗上下欢声一片。
金德曼在跟臣下们商量一番之后,便亲自带人来贺,当然了,金德曼自己也还有些打算,需要跟李靖商议一下。
攻下平壤城之后,唐军终于在半岛西部有了一处稳固的落脚点。
之前修好的营寨废弃了一些,都移到了平壤城内外驻扎,赶着天气还算暖和的时候,又修建了不少的营房。
最重要的是,在平壤城中唐军缴获了很多的粮草,大军过冬是没什么问题了。
…………
平壤城下,如今和之前战时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高句丽人在城外建下的营寨该拆的都被拆了,只剩下了几座大营,供唐军驻扎。
金德曼一行来到此处的时候,战事的痕迹已经所剩不多,大雪一下,多数也都被积雪掩盖了起来。
“殿下,李都督派羽林军的公孙将军来迎,就在前面等候。”
金德曼整理服饰下了马车,换了战马上前跟公孙安相见。
她认得公孙安,右骁卫大将军陈圆护送她回来的时候,公孙安便统领数千羽林军随行在侧。
两人相见,公孙安立即施礼道:“末将见过真我王殿下。”
金德曼稍稍还礼,寒暄几句,两边的人便合在一处,到了平壤城外,队伍分散开来,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
金德曼在城下望了望平壤城,她之前没来过这里,也没什么感慨,大概就是高句丽王城不过如此,好像还比不上我的金城呢。
只是跟她前来的臣下们感情就比较复杂,强仇大敌就这么倒下去了,多少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金庾信跟在父亲的身后,身边则是他的妹夫金春秋。
两人已经两三年没见了,金春秋自从出使大唐,后又随军征倭,征讨倭国之后回到半岛之上,也没闲着,一直在唐军之中供职。
此时的金春秋看上去与以前可是不一样了,随军日久,一身的征尘,身上穿的也是唐军服饰,和唐军将领们站在一处,身上的气息是如此的类似,已经不太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新罗人了。
金庾信和他的父亲金舒玄都是伽耶王族后裔,先是成了倭人附属,后来被新罗征服之后,归入了新罗金氏一族。
反正大家都姓金,倒也不费什么事。
为了维持家族的地位,这一支被称为新金氏的伽耶王族,对新罗是忠心耿耿,除了与新罗贵族联姻之外,还参加了新罗跟高句丽,百济,倭人的诸次战事,功劳不小。
到了如今,他们已经彻底融入到了新罗王族当中。
这也让本就有些混乱,不注重伦理关系的新罗贵族的世系谱更加混乱了起来。
拿金庾信来说就很典型。
他的父亲金舒玄和葛文王的女儿偷情,生下了金庾信,葛文王是真兴王的父亲,而金庾信的妹妹嫁给了金春秋,金春秋是则是真平王的外孙,真平王则是真兴王的孙子。
两个人的辈分这么算来已经糟乱至极,差的辈分可不是一辈两辈,可金春秋还就娶了金庾信的妹妹为妻。
然后更奇葩的是,就在前几年,金庾信觉着两家应该亲上加亲,于是向金春秋求娶他的女儿为妻。
金春秋的女儿此时也才十一二的年纪,金春秋却是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把女儿当即嫁了过去。
所以说这两位既是爷孙,又是妻舅,还是丈婿,中原的贵族们现在也很乱,不过像新罗人这么玩的,却没一家。
有了这些联系,两家交情那就不用多说了。
看着眼前的平壤城,金庾信便对金春秋笑道:“当年我曾出使来到这里,哈哈,那些趾高气扬之人如今安在乎?”
金春秋黑红的脸皮牵动了一下,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金庾信还在他面前拽文,很有些见到乡下亲戚的既视感。
“攻下这里可费了不少工夫,咱们可不敢居功,你说话小心些,让人听了去,不定就有麻烦。”
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也不稳重,金春秋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得跟殿下说说,多送些人去大唐学学本事。
金庾信噎住,不很满意的看向妹夫,对上金春秋那日渐深沉的目光,顿时就怂了,“你说的对,少说多听嘛,殿下也是这么嘱咐的……”
第1553章称功
平壤城中看不见什么人,偶尔见到一些,也是来去匆匆的唐军士卒,一看就知道满城都处于军管状态。
此时控制平壤城的是李靖的亲军,由苏定方统领,都是前些时征倭归来的唐军将士。
有了征讨倭国的经验,在高句丽这里也不过是重演一番罢了。
把贵族们都捉起来,等明年暖和的时候送回大唐邀功。
平民百姓的,只要别总饿着他们,群龙无首之下,也就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至于是不是像在倭国那样,把事情都重新做一遍,听令行事即可,就是在这种地方,大家还是得小心些。
主要是不能落单,不然被谁敲上一棍子,拖进无人处宰了,你也别埋怨人家下手黑。
平壤城看似平静,实际上十几万高句丽人都还在城中过活,与唐军皆有大仇,这个时候可不是展现占领军仁慈的时节。
高句丽人无事不得出门,粮食配给全由唐军做主。
你要是生病了,冻着了,饿着了,没人来管你,只要别发生疫病,唐军在这个冬天不会顾及高句丽人死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朝廷怎么宣传,或者是如何在史册上记录这场战事,反正听听就好,没有身临其境,你是无法看到战争真实的一面的。
…………
李靖把中军设在了高句丽王宫东侧的一处府宅当中。
高句丽王城中的建筑大多都是仿魏晋之风而建造,和此时中原的建筑已经有了一定的区别。
大军当中少有人会去研究这个,李靖作为大军主帅,也无心关注于此,只是让手下人找了一处方便统领各部的地方落脚而已。
高句丽人的王宫就在旁边,李靖令羽林军看守,负责人就是羽林将军公孙安。
俘获的高句丽贵族,都被送到了王宫之中看管。
李靖自己没进去过,陈圆,赵世勋等身有显职之人无事也不会进去看什么新鲜,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国之主的宿处。
你个大将军进去算怎么回事?落到有心人的眼中,说不定就能传出你心怀叵测的谣言。
约定俗成的规矩,不遵守的人……谣言说不定就成真了呢。
…………
听闻真我王金德曼到来,李靖率人迎在了外面。
大局稍定,伤亡多少,缴获几番,都大致上统计了出来,李靖正在琢磨着怎么向朝廷报捷。
攻灭高句丽可不是什么轻劳微功,自魏晋以来,高句丽窃取辽东,屡屡攻伐不能除之。
前隋那么强盛,攻打高句丽死伤近百万众,却还是拿高句丽没有办法。
今日大唐完成了前朝未能完成之伟业,论功之时,前方将士皆有殊荣,朝中震动也可想而知。
所以报捷的文书要好好琢磨一下,既要显出众军之荣,又不能太过,让朝廷产生军将在外,持功自傲的感觉。
李靖跟陈圆,赵世勋等人商量了几次,也没商量出个什么,这两位大将军胸中墨水不多,出不来什么好主意。
李靖自己的意思是等一等李年那边的消息,未靖全功之下,就这么报捷于朝廷,若是李年那边出了什么差错,大家的脸可就掉在地上了。
赵世勋,陈圆两人虽然抓耳挠腮,觉着身怀锦绣,却不能马上示之于人,很是难受,却也只能忍住,因为大都督说的有道理。
人家是国丈,都这么小心谨慎,他们这些人还能说什么?
李靖则暗叹自己是个劳碌命,领着一群张牙舞爪的家伙,却没一个能帮他出出主意的人,不由思念起了远在江陵的李大亮来。
李大亮心思通透,知晓情理,两个人在江陵配合的极为默契,那会不管他做什么,报上朝廷的文书一定会被李大亮弄的周周全全。
可惜他领兵出海,不可能把李大亮带在身边,李大亮已经展露出了才能,将来的仕途肯定不在军前。
他不能觉着人家好用,就耽误了人家的前程。
…………
说起来,军前能跟他商量这事的人还真不多,即便是杜伏威,估计也给不出太好的意见,多数还是要他李靖自己来把握分寸。
可李靖心里是真没底啊,生怕自己又说错了话,把大家的功劳都弄没了……
嗯,不得不说,李靖李药师还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
金德曼来的正好,鸿胪寺少卿崔敦礼陪同着她一同前来,过两天户部侍郎张公瑾也会来到平壤城。
张公瑾现在正在海上,和杜伏威在一处。
九月的时候,唐军水军就都出了浿水河道,去海上停驻了。
之前李靖和杜伏威商量好的,冬天水军还要往来与大唐和半岛之间,为大军尽可能的多运些粮草过来。
突厥人南下的消息也传报了回去,可想得到朝廷的回信,就现在这天气,估计还得等些时候。
到了也没用,突厥人已经跑了,是能显些军前将士的功劳,还是让朝中上下担心一场,迁怒于他李靖,也不得而知。
长安离着太远,确实不利于对东海的管控,洛阳就算近些,其实也差不多少,可这会你想让朝廷迁都涿郡,那肯定是在开玩笑了。
中原王朝其实就是这个样子,都城在哪里都有优劣之处,都城就算真迁过来,那你对西域,甚至是关西地区的影响力也会迅速衰减下来。
…………
“德曼代新罗上下恭贺大都督一战功成,除此大患,今后三国归一,尽属唐土矣。
此等功勋,实在令人称羡啊。”
李靖不敢怠慢,深施一礼,他可是从公孙安口中听说,这位女王殿下在洛阳很受宠幸,至于宠幸到什么程度,公孙安只是听人说起,却也不会故意在国丈面前搬弄是非。
李靖身份比较尴尬,心里更不想干预皇帝的私生活,只要女儿不说话,他就当看不见,听不到了。
“殿下谬赞,全赖将士用命,三军齐心,才得胜果,靖哪敢居功?”
金德曼抿嘴一笑,心里却在嘟囔,果然如此,咱们新罗的功劳在哪?你都不提一句,好在我来了,却是不能让你把功劳全都占了去。
得,一句话的工夫,李靖就把人小小得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