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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69章战略

    尉迟信手中的木棍划向地图的西南,那里标记的是几座城池,相对于整个西域来说,那里的城池足可称之为密集。

    “臣以为,若阿史那可达向西退却,应在苏对沙那陈以重兵,此地位于疏勒之西,昭武九姓之地,可为门户。

    苏对沙那之西有十余城,据此而守,联合突厥,铁勒诸部,足可做困兽之斗,突厥人向来不善攻城,在这里拖住阿史那求罗大军。

    即便不敌,也能沿乌浒水退入沙漠,保全自身,以图将来。”

    尉迟信说的其实还是兵部的意见,他们觉得西突厥残部退到康曹之地,是有拼死一搏的机会的。

    那里背靠沙漠,沿水建城,那里的人们在西域自成一体,一城一国,大部分皆为康居之后,也就是如今人们认为的昭武九姓。

    昭武之人在汉时居于祁连山北,建昭武城,其源已不可考,遂以城为名。

    后来昭武城为匈奴所破,昭武之人西迁数千里,一路去到了西域之西,建康居城,子孙渐渐繁茂,国力也强大了起来。

    数百年来,昭武九姓之人四处行商,根基却还是在康居旧地,只不过如今他们已经分裂成东曹,中曹,西曹等十余国。

    这在中原的史书当中都能够断断续续寻找到踪迹,将来后人编辑唐史,同样会对这些做出标注。

    虽然准确度有所存疑,却能让这些小国留下些痕迹,比那些人型生物编造的神话和史诗要靠谱的多。

    康居之地方圆数百里,比之京兆差相仿佛,周围沙漠,山地丘陵环绕,只东边是一片片的戈壁和草原绿洲。

    环境嘛,也就那样,说不上有多优越,当年昭武人来到这里,可能是因为这里是中亚和西亚以及南亚次大陆的交界之处,有不少水源,宜于定居,行商,于是他们便在此地建城定居了下来。

    另外这里是着名的汗血宝马的产地,而当地土着的胡旋舞更是传遍西域,非常的有名气。

    …………

    尉迟信并没有高谈阔论,谁也不很清楚遥远的西域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影响战事进程的因素太多,根本无从把握,所以他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简短发言就好。

    等其语毕,王智辩开口道:“就这么几座城池,想来也不是什么坚城大邑,城中能有多少人马?仓促退守于此,粮草够不够用?

    而且打仗还得要个军心士气,当地的人能不能跟突厥人协力守城?要俺看啊,大军一到,围起来都不用攻打,孤城难守,就苏对沙那这地方你看看,孤城一座,困也被困死了吧?”

    尉迟信当年也是领兵将领,可战绩实在有点拿不出手,战略上不好说,战术上一直趋于保守,和名将二字不沾边。

    王智辩常年领兵,只在战术上说了这么几句,就几乎推翻了尉迟信的猜测。

    尉迟信笑笑,也不以为意,数千里之外发生的战事,谁也说不太好,突厥人领兵打仗,和唐军能一样了?

    以突厥人的智慧,玩不出太多的花样来,说什么军心士气……西突厥在劣势之下,还谈什么军心士气?

    但这不是相互争辩的时候,他其实只是想告诉其他三位,这是兵部的看法,几位还请口下留德,王智辩明显没听出他的意思。

    此时李破笑着摇头道:“和突厥人打仗,往往不能用常理视之,他们没读过咱们的兵书,耍弄不出太多的花样来。

    能懂得避敌锋芒,已属不易,在哪里交战,什么时候交战合适,朕相信他们没有那样的智慧。

    要是阿史那可达等人稍微聪明一点,我看以天山为界,与阿史那求罗相持,才能稍稍稳住局面。

    若只打算在一处固守,以突厥人习惯的战法,实乃舍长取短之策。”

    几个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不是拍皇帝的马屁,而是这话确实很有道理,突厥人不善攻城,同样他们也不善于守城。

    如果阿史那可达率军退到这么一点大,只有十余城的康居旧地,在中原的兵法当中能够找到的论述只有自陷死地四个字而已。

    皇帝也很狡猾,加了个突厥人脑子不太好使的前提,那么尉迟信的猜测也就有了发生的可能。

    这个猜猜看的游戏非常有意思,连李靖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徐世绩年轻,干脆的从尉迟信手中要过木棍,指点着地图开始发言,“南边就是吐火罗,再往东是于阗,都是西域大国。

    西突厥在西域经营已久,也不晓得能不能在危亡之际联合他们,若还能指使得动两国之人,那阿史那求罗便无法全力攻打苏对沙那。

    当年射贵可汗率十余万众东征,阿史那求罗是怎么应对的?不择手段,只一心求胜,其人行事可见一斑。

    若臣是阿史那可达,就以苏对沙那,以及西部的这十余城,再与疏勒城遥相呼应,拖住阿史那求罗的脚步。

    让吐火罗,于阗等国依靠山地,进行袭扰,不用太多时日,阿史那求罗攻势受阻,必然急躁。

    到时是屠城灭国,还是纵容部下肆意劫掠,都将激起西域各族仇恨,使他无法在西域长久立足……”

    李破“欣慰”的看了妹夫一眼,这厮人是鬼了些,可大局观向来不错,只这么一会功夫,就找到了阿史那求罗的弱点,认为人民战争才是胜利的法宝。

    更为可贵的是,他还想依照阿史那求罗的性情来设定战略战术,这明显是名将们必备的素质。

    李靖早已手痒难耐,不客气的一把从徐世绩手中夺过木棍,还看了看皇帝,见女婿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胸有成竹的在地图上一个地方点了点。

    众人顺着看过去,却是地图的西北方向,那里有一条河流在沙漠和戈壁之中蜿蜒而去,尽头在地图之外,北边则是大片的空白,说明唐人的足迹没能到达那里。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可为何对这里视而不见?突厥人向来逐水草而居,有水源之处,便可供其游荡放牧。

    作战之时,其实也同样如此,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

第1870章智商

    李靖被传召入宫,这是他在尚书左仆射任上第一次被皇帝传入宫中议事,本来打算多听少说,起码表明一下自己的姿态。

    前隋时那些功臣良将们的做派李靖是见过的,就算没亲眼见到,也听说了很多传闻,所以从回京述职开始,他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要让皇帝和同僚们晓得,他李靖不是居功自傲之人,如果不是皇帝非要让他任职宰相,他就算挂个现职,回家安享富贵其实也是可以的。

    他官瘾没那么大,在外征战数载,当过了地方高官,人生价值已经实现的差不多了,他很满足,并不想贪求太多。

    当然了,这厮恐怕也就是在外面野的有些累了,才会想回家先歇息歇息,等在京师待的无聊起来,估计就又会是另外一番心态。

    人哪有知足的时候?也只有当人无奈的接受现实,才会以知足常乐来安慰自己罢了,越有能力的人野心越大,也就永远不可能满足于现状。

    他们不是在追求更高的目标的路上,就是在准备再创辉煌,从古至今,这一点从来不曾改变过。

    而李靖李药师的野心,早已不在于官职,权势,蹉跎了半辈子的他,只想在有生之年让自己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留姓名于青史之上。

    这样的大志向和情怀,在当世……不好说,而且李药师的志向明显有所局限,和那些时刻怀揣家国天下之志的人物,还有所差距。

    有的人可以舍生取义,有的人可以破家为国,李靖明显不是此类人物,以当世的大环境而言,儒家之风还没有昌盛到那样的地步,被鲜卑人统治了很长时间的人们,也缺少建立那样的情怀的基础。

    比如李破在见识了那么多的上层精英,一心为国的人着实没几个,几位宰相之中,温彦博只能算是半个,当年守马邑的王仁恭,守雁门的陈孝意,才称得上是典型的例证。

    为何他们会出现在代州,可能就是因为他们秉持的理念和当时洛阳的政治环境格格不入,受到了排挤的原因。

    …………

    谈起战事,率军攻打过李孝恭,灭掉萧铣,抚平岭南,如今又连灭两国的李靖那是不要太自信。

    “若臣是阿史那可达,便要率精骑……不用太多,只需数千骑悄悄经千泉,沿药杀水退往西北沙漠之中待机而动。

    各部主力大军则可作为诱饵退往康居旧地,引阿史那求罗率军来攻,只需把阿史那求罗主力拖在西南和疏勒。

    不用太久,便可率领精骑从东北方向突入阿史那求罗后路,不用管阿史那求罗主力如何,尽可沿天山北麓急速东进,直驱三弥山。

    这个时候即便阿史那求罗有所察觉,也不可能追得上他们了。

    从三弥山向东,皆是归附突厥王庭之铁勒部族,一路扫荡过去,定能让阿史那求罗痛彻心扉,他麾下铁勒诸部得到消息,肯定想回军援救。

    阿史那求罗军心不稳之下,还顾得上攻拔西域吗?

    如果到时西突厥精骑存了不成功则成仁之心,置之死地而后生,继续向东直趋突厥王庭所在。

    突厥王庭西征,后方空虚之下,突厥王庭被破怕是在所难免,若是突厥可汗和她的臣下们见机的快,还可逃脱。

    可若是猝然遇袭,呵呵,突厥亡无日矣……”

    李靖善用骑兵,这在当年他在蜀中大破刘弘基的时候表现的最为明显,只用数百骑,便在刘弘基人疲马乏之际,突袭其中军,大破刘弘基所部数万众。

    刘弘基这个盗马贼当时可不是什么小人物了,从李渊南下时屡立战功,后来又跟随李世民大破薛仁杲,在蜀中也是屡破南蛮,已经长成为一个优秀的领兵将领。

    可他所部大军就是被李靖轻描澹写的击溃在了行军路上,几乎没有一丁点的防备,本人也被李靖所擒,随即掉了脑袋。

    这就是李靖的用兵风格,他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对于战机的把握上面,已是炉火纯青,历朝历代的名将几乎无人能及。

    只是后来的东海战事,因为地形的缘故,给他施展手段的余地不多,战事前后都是一副稳扎稳打的样子,表现没有那么惊艳。

    而现在,听他说完,殿内的几个人脸上可就精彩了,大致上心里的想法都差不多,果然是李大都督,此计十分歹毒。

    阿史那可达若真是这么做,那可就热闹了,足以让突厥大乱,东西突厥的灭亡,真的许就在须臾之间了。

    尉迟信和王智辩两人越想越觉可怖,不知不觉间一股凉意已在背后升起……领兵之人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对手,洞观全局,制造战机,出其不意,便是一剑封喉。

    代入到阿史那求罗的角色,两人都是暗自摇头,即便是方才他们看着地图,也没有留意东北方向,因为那里沙漠戈壁遍布,北方更是一片空白,说明人烟稀少,只有一条被叫做药杀水的河流蜿蜒其中。

    在知道敌人退往西南,很有可能在那里做出顽抗的前提下,作为统领大军的主帅,将做出怎样的选择?他们还会防备敌人将精锐藏在沙漠之中,正准备以攻代守吗?

    王智辩其实还是有点不服气的,他经历的厮杀比较多,说好听点叫心性坚韧,说不好听就是固执己见。

    此时他觉着李靖说的很玄乎,可真打起仗来,那么多人马顺水而去,能不留下点蛛丝马迹?

    如果是他领兵的话,也许几个斥候就能勘破对方行藏,让那些自认妙算无遗的人灰头土脸。

    当然了,战事中没有那么多如果,偶然总是伴随在战争左右,须臾不离,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还没开打就胜算在握的情况都可以归类为领兵之人的自信,实际上最后反败为胜的战例不要太多。

    不然的话,自古以来的许多战事也不会表现的那样精彩纷呈,令后人叹为观止。

    只是王智辩想要反驳的话还没出口,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人,他一下意识到这可不是军前,说话的这位是国丈,大都督李靖,跟他争辩个什么呢?纯属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再在。

    王智辩一下死死的闭住了自己的嘴巴,心里暗道了一声好险,自己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这把年纪,可不能把什么人都当做陈公那样的好人。

    …………

    人家徐世绩就没那么多的想法,只是略微想了想,便干脆的竖起了大拇指,狠命的拍起了老师的马屁。

    他的层次不是王智辩可以企及的,只一琢磨就知道这是个很有可行性的战略,比他自己方才所言要高明的多。

    防守总是最无奈的选择,进攻有时候就是最好的防守,在劣势之下寻得战机,是判断一个领兵将领是否英明的最好注解。

    尉迟信和王智辩都侧过脸,徐茂公平日里人模狗样的,不想现在却是如此谄媚,哼,羞与其为伍啊。

    李破默默看着地图,心里深觉老丈人还真是很神奇啊,就这么大一会功夫,人家就把突厥给灭掉了,厉害厉害。

    不过他也有点不服气,代入阿史那求罗一方,使劲了琢磨了几番。

    却觉得若是自己身在西域,率领十余万得胜之军,正想着追亡逐北,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敌人剩余的抵抗力量的时候,还会像开战之前那么谨慎吗?时刻提防着敌人的反击?

    这个时候,要想破掉李靖的策略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派人向西北方向哨探……

    想到这里李破自己就摇了摇头,碰上李靖这样可怕的对手,想要在战术上胜过对方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用大势压制住他,尽量让他没有发挥的空间。

    就像演义版本中遇到六出祁山的诸葛孔明,任他多智近妖,可大势不利之下,也只能次次无功而返,最终暗然魂消于五丈原上。

    …………

    李药师不太懂事,本来一场好好的游戏,让他几句话就给弄结束了,智商挺高,情商还是堪忧。

    而西域的战事,不会因为大唐君臣的游戏而有所改变。

    元贞八年四月初,阿史那求罗已经在碎叶川东,之前西突厥王账所在扎下了营帐,半个西域此时都已处于他的统治之下。

    阿史那求罗并没有志得意满,统叶护可汗的主动退却,让他准备的重拳落在了空处,南边的偏师传来的消息也不太好,至今也没能攻破疏勒城。

    因为南边兵势受阻,又屠龟兹在先,于阗,吐火罗等国皆严阵以待,没有半点接纳新主人的意思。

    当然了,去年三弥山一战,以及今年西突厥王账被迫西迁,还是撼动了西突厥在西域的统治基础。

    许多附属于西突厥的部族纷纷投顺,加上俘获归降的人众,阿史那求罗的西征大军迅速的膨胀了起来,形势一片大好。

    碎叶川上,在新设下的营帐之中,阿史那求罗召集各部首领议事,做出了派出使者去西域各国,召集各国国王到碎叶川相见的决定。

休息一天

    解封了,阿草出去晃晃,哈哈

第1871章西域

    会盟是突厥人分辨敌我的惯常手段,和每隔一年两年举行一次的草原会盟差不多,来到可汗面前摇尾巴的人,那就是王庭忠诚的臣下。

    没有出现的那些,基本上就是对王庭有意见的异己,至于你是不敢来,还是不愿来,那没什么分别。

    会盟之后,视可汗以及王庭贵族们的心情或者是当前的局势,自然会命令其他部落去讨伐你,或者先记在心里,等时机合适了,再把你的头颅砍下来。

    草原上的部落联盟就是这个样子,会盟意味着草原部落首领们对可汗的朝见,可汗能不能服众,受不受爱戴,都会在盟会上有所表现。

    比如东方汗阿史那多闻之前就有很多年不曾出现在突厥王庭,用中原人的话来说,那就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

    其实此时会盟于西域诸国的时机并不好,突厥人的大军主力还在天山北麓,西域的小国却大多集中在天山南麓。

    疏勒人还在殊死抵抗,更南边的吐火罗,于阗等国正在观望之中,西边还有东曹等小国,西突厥的狗崽子们望风而逃,估计就去到了那里。

    此时想要召集西域国王到碎叶川,很难达成确立突厥王庭统治的目的,可最终阿史那求罗还是决定派出使者去各国。

    原因嘛很简单,他不想杀太多的人,西域以后就是天神赐予他的领地,他要想对待西方突厥的各个部族一样来对待西域各族人等。

    阿史那求罗觉得在让西域各国知道自己到来的同时,也要展现出自己的仁慈,给予他们几次拜见新的主人的机会。

    越早到来的人,越将得到优厚的招待,晚来的人,也将后悔他们今日的犹豫和彷徨。

    …………

    阿史那求罗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热血而又鲁莽,他在突厥王庭之中经历了太多的政治斗争。

    他在岳父身上看到了勇猛无畏,看到了用敌人的鲜血铸就的威严,他在可汗身上看到了耐心和宽容,以及那令人敬畏的政治手段。

    同样的他也在王庭贵族们身上看到了突厥人的弱点,腐朽而又堕落,暴躁而又疯狂。

    这些年来,他学到了很多东西,因为王庭中的南人越来越多,他还特意召了一些人到自己的帐篷中饮酒,赐给他们女人和财物。

    从这些交往之中,他了解到许多南人的习俗和想法,比突厥人更加的多姿多彩,最为重要的是,他从这些南人身上察觉到了他们即便是在最快乐的时候,也会思念他们的家乡。

    这是在突厥人身上很少见到的情形,突厥人几乎没有家乡的概念,突厥人不管出生在哪里,他们的根都在漠北,都在圣山脚下。

    突厥人有句老话,有河流和丰盛的草场的地方,就是天神赐予突厥人的家园……

    听上去很美好,可在阿史那求罗和南人的闲聊当中,他敏锐的察觉到了,突厥人缺乏南人那样的凝聚力的原因。

    南人离开家乡久了,都想回去他们出生的地方,突厥人则好像从来不曾停止迁移的脚步,枯燥的放牧生活,也从来不值得他们留恋。

    这也便让突厥人无法建立像南人那样的王国……

    …………

    总的来说,阿史那求罗自从接任突厥西方汗位,击败了射匮可汗东征大军之后,便一直被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束缚于突厥王庭之中。

    这让阿史那求罗的权势一直无法跟以前的历代西方汗相提并论,为此阿史那求罗自然心存怨恨。

    可也正是这些年的蛰伏,让他懂得了不少道理。

    其实不管什么人身处逆境当中的时候,那些意志不够坚定的,往往会迅速堕落。

    而有些人,却能从中吸取养分,阿史那求罗无疑属于后者。

    如今他便脱开了牢笼,广阔的西域就在眼前,足够他尽情奔驰,他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属于他阿史那求罗,像南人皇帝建立的那样的王朝。

    …………

    夜晚的碎叶川,幽静而又苍凉。

    突厥大军的帐篷在暗夜之下,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大军至此已有数日,并没有任何迹象急着离开。

    一支支骑队向碎叶川西侧挺进,仔细搜寻着西突厥王账逃走的路线和踪迹。

    这和大唐君臣猜测的景象并不一致,阿史那求罗虽然一直在寻找着和西突厥主力再次决战一场的战机,可他显然并不鲁莽。

    在西突厥王账主动向西逃窜的时候,阿史那求罗压制住了各部首领们急于求战的声音,没有急着进军包围苏对沙那。

    显然他已经意识到了大军继续向西追击所产生的风险,想要先稳固一下后路。

    而从去年秋天动兵以来,他便不住的派人向王庭禀报战事的进程,竭力向可汗表达自己的忠诚,以取得王庭的支持。

    甚至于一直对唐国警惕有加的他,还建议可汗寻求唐国的帮助,让他们运送更多的粮草和军资到西域来。

    至于代价……那是王庭的事情,反正可汗不是和那位唐国皇帝很亲近吗?

    为此他克制住了驻军三弥山,顺势攻破高昌的冲动,他还向王庭保证,当真正的金狼旗再次飘扬在西域上空的时候,他会按照之前定下的盟约,和唐国通商往来。

    所以说阿史那求罗并没有被三弥山一战的胜利冲昏头脑,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不能失去突厥王庭的理解和支持。

    这就是他在突厥王庭多年所学到的东西,起码在政治上他绝对不会犯下阿史那多闻所犯下的错误。

    …………

    “可汗,高昌国王与其皇后在去年冬天便逃去唐国了,他们的一个将军派人来见可汗,想要……”

    大帐之中,阿史那求罗有些疲惫的坐在那里,帐中照明用的是几盏铜灯,这是中原和西域技术交融的产物。

    并不算明亮,可烟气要比火把少的多,还能添加油料,彻夜长明,进入西域之后,很多新鲜的小玩意就陆续出现在了阿史那求罗面前,让这块在突厥历史当中,被赋予了许多色彩的奶与蜜之地,一下变得具体了起来。

第1872章西域(二)

    “说过多少次了,高昌不要动,你们的耳朵聋了吗?”

    太多的事需要阿史那求罗来做决定,他的脾气明显暴躁了许多。

    来跟他禀报的人却早有准备,这是个前隋的西北降人,姓张,羌汉混血,以前在灵州只是个书记官,跟随自己的将军投奔突厥之后,渐渐得到重用,如今是突厥西方汗治下的一个吐屯。

    官职不算小了,比照中原的官僚体系,突厥的吐屯相当于是地方太守,只不过因为部落联盟的性质,决定了他们没有中原太守那么大的权力。

    更多的时候他们充当的是税务官的角色,每年从治下的草原各部收取供奉,然后运送到突厥王庭,平时上命下达也由他们来宣告执行。

    他们没有太多的行政和军事权力,吐屯这个官职是阿史那杨环登位之后按照大隋的官僚体制设立的地方官职,为的其实也是能稍稍管理一下松散的突厥部落。

    突厥很多官职都是这么从南边的中原王朝学来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

    突厥人之所以比匈奴,柔然强大,就是因为他们爱学习,制定了一些能够维护王庭权威的官僚体制。

    于是强大的突厥出现了,让南边的人有了戎狄之盛,亘古未有也的感叹。

    …………

    张吐屯现在是西方汗的狗腿子,能够在阿史那求罗的大帐中来去自由,自然是得到了阿史那求罗的信任。

    和历代投靠异族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张吐屯对可汗“忠心耿耿”,为阿史那求罗出谋划策,不遗余力。

    为的也不过还是荣华富贵四字而已。

    此时他抚胸躬身,“高昌自古以来便是西域小国之一,却地处要冲,若无高昌,那么龟兹,焉耆,时罗等小国也必摇摆不定。

    我们突厥人有句老话,当风雪来临的时候,需要做的是找到一处山丘,而不是四处逃窜,不幸的是,高昌现在就找到了这样一座山丘,周围的部族也一定会看到他们的作为。

    当所有人都认为那座山丘足够高大的时候,就会都聚拢在那里。

    如果我们一直放任不管,不去驱散他们,我想汗王应该知道结果,越来越多的人会看到这一点,他们也会想起圣可汗,想起强大的大隋。

    毕竟杨广西巡张掖的盛事,并没有过去太久不是吗?”

    …………

    阿史那求罗默然不语,他的目光看向账外,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幽光。

    他其实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人谈论西域的未来,因为他还没有捉住统叶护,战争远没有结束,这个时候他不能悠闲的坐下来,想着怎么奖赏有功之人,又该怎么治理好西域。

    他估计到了今年秋天,或者明年春天的时候,形势会明朗起来,相信那时展现在西域国王以及各个部族面前的,将是一个强大到不可战胜的新主人。

    …………

    良久,阿史那求罗的声音在帐中想起,“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汉话说的怪腔怪调,还是礼记中的名言,张吐屯尴尬的把脸埋进了黑暗当中,不喜欢读书的突厥人……即便是西方汗之尊,在任一个南边的读书人面前说这个,都会让人产生荒唐之感。

    张吐屯刚想硬着头皮夸上几句,阿史那求罗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你们南人说的话很有道理。

    可汗在去年与唐国会盟,为西征之事做了多少准备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现在的胜利,是一年前,甚至是两年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的……”

    说到这里,阿史那求罗叹息了一声,那个女人既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同时也是他名义上的祖母。

    她登上汗位已经快有二十年了,把突厥治理的很好,很多人都说她比他的父亲,始毕可汗英明的多,能够跟启民可汗相比。

    这些传言传入他的耳朵,自然让他非常愤怒,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可汗已经掌握住了突厥的权力,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奉承她了。

    而且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十分明白当年他的父亲始毕可汗发动的两次南征,给突厥人带来了一个非常糟糕的结果。

    接连两场失败的战争,削弱了本来日渐强盛的突厥的国力,只流下了无数的鲜血,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的突厥部族,不再那么听话。

    更糟糕的是,他的父亲亡后,没有指定一个明确的继承人,东西可汗争夺汗位,让她得到了机会。

    那是一个真正的烂摊子,在天神的注视下,突厥人自相残杀,让一个女人登上了突厥汗位……

    而那个手上沾满突厥人鲜血的家伙,日后却成为了唐国皇帝,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是天神的安排,还是天神睡着了?

    可即便他再不愿承认,实际上南北两国,在这两个人的治理下,都勉强恢复了过来。

    南边的唐国在平定了战乱之后,迅速的强大了起来,那位天神之鞭……如果出生在突厥,那一定是天神的宠儿,突厥人中当之无愧的英雄。

    能让无数的突厥勇士心甘情愿的追随在他身边,其中肯定包括他阿史那求罗。

    可惜的是,那个该死的家伙却是用无数突厥人的鲜血铺平了他登上皇帝宝座的道路,将来也必将是突厥人最为可怕的敌人。

    可汗也很英明,把他父亲和叔父们留下的糟糕局面收拢了起来,可她和南人的牵扯太深了,而且还是个女人……

    她带领突厥人走出了泥潭,可她却缺少让突厥人真正强大起来的决心,让唐国就那么平定了内乱,现在已经能够跟突厥讨价还价了。

    …………

    阿史那求罗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他从马邑城头跌落的景象,城头上的南人已经没有了什么壮年男人,老人,女人,孩子……却都一个个面目狰狞,他们已经疯了……

    突厥勇士们冲上城头,就算挥舞着弯刀把一个个南人砍的血肉模湖,却还是被人挤压着,抱着,撕扯着滚下城头。

    年轻的他头一次见到如此疯狂,而又如此顽强的敌人,在城头掉下去的那一刻,他承认自己心里充满了恐惧。

    当时重伤的他还不太明白自己看到的场景意味着什么,守城的南人为什么会变成这种让人胆寒的模样。

    后来他跟一些南人闲聊,他才隐约明白当时那些不怕死的南人在想什么,南人在乎他们的家人。

    突厥人在雁门屠城的恶名传开,让马邑的人们不再存有侥幸之心,为了他们身后的家园,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于是他们变成了可怕的魔鬼,带着突厥人一起堕入了噩梦之中。

    突厥人缺乏这样的情绪,他们没有称之为家园的地方,他们有勇气拿起刀箭来保护自己的家人,可却没有那种可供他们决死一搏的地方。

    其实也正是马邑一战,让阿史那求罗一直难以释怀,当射贵可汗带领着大军来到的时候,终于让他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他带领着西方各部和射贵可汗的大军殊死相搏,最终战胜了敌人,他想把西方各部凝聚起来,让他们把自己放牧的草原当成寸土不让的家园。

    只是好多年过去,他治下的部落还是那个样子,残酷的战争好像并未改变突厥人的生活方式,同样也不能改变他们固有的想法。

    当年他率领三万余勇士南下,同样是基于深植于他心底的恐惧而做出的决定……

    …………

    神思不属的阿史那求罗终于收敛了自己散乱的思绪,自嘲的笑了笑,这些年他对新生的唐国一直怀有敌意,这在王庭之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其实每每想来,他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他应该随可汗一起去跟那位唐国皇帝见一见的,而不应该坐在王庭之中听那些无聊的传闻。

    他有些疲惫的揉了揉脑袋,思维终于回到了现在,这个一直在他身边参赞的吐屯说的不错,一个高昌并不算什么,完全可以交予唐国,以换取他们的帮助……或者可以说是表达友善。

    可高昌毕竟是西域的一部分,有了这个先例,其他小国又怎么会看不到呢?当越来越多的小国想要求取唐国的庇护,那时作为西域的主人,他该怎么办?

    …………

    “那你说,我该怎么对待这件事?”

    张吐屯要的就是这句话,军事上他更像是个传令官之一,在西方汗身边参赞的人也不止他一个。

    想要在西方汗平定西域之后,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土,甚至干脆成为一个西域小国的国王,那他就必须冒险一搏。

    “汗王介怀的一直是可汗与唐国有约在先,不愿做那背弃盟约之事,我们作为您的鹰犬,知道您的心意。

    可如今高昌如今群龙无首,若是发生了内乱,我们作为唐国的盟友,怎么能看着不管?

    之后即便唐人来了,汗王是想送他们一个人情,还是让高昌上下拒绝接受唐国的庇护,还不是汗王您说的算吗?

    到时唐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而且……”

    张吐屯卖了个关子,顺便想看看阿史那求罗的反应,如果献策献到了脚面上,之后的话说了也是白说。

    阿史那求罗侧过头,心里有了些兴趣,“有话就快些说吧,智慧的言语总会换得丰厚的奖赏,不是吗?”

    张吐屯狠狠松了口气,心里热切的好像着了一把火……

第1873章定义

    “汗王西征至此,三弥山,碎叶川……如果是在中原,三弥山便是东都洛阳,碎叶川则为长安。

    占据两京之地,即可号令天下……”

    阿史那求罗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面前,“来,坐下说话,我没走过那么远……”

    等张吐屯小心翼翼的坐下,阿史那求罗继续道:“可西域和你们常说的中原不一样吧?从达头可汗开始,每一任汗王都会寻找合适自己落脚的地方。

    射匮选的是三弥山,是因为他追击处罗可汗去到了那里,驻扎在三弥山下,应该是想就近向隋国讨要东逃的族人。

    隋国皇帝没有理会他,他之后便与隋国讨价还价,顺便定下盟约,通商往来,和处罗没什么不同。

    射匮一直没有离开三弥山,想和我们争夺东边的铁勒诸部,野心和气魄都很大,后来他确实也寻找到了机会。

    趁我们跟隋国交战的时候,吞并了隋国的敦煌,鄯善等地,还带领着西域的各个部族来攻打我们。

    三弥山确实是个好地方……

    如今射匮死了,我的父亲也病殁在大利城,隋国皇帝则被他的臣子们吊死在了南边的宫殿里面,统叶护把他的王账迁移来了碎叶川,远离了东边的纷争。

    在我看来,这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决定,所以直到现在还没能捉到他。

    你把碎叶川和三弥山与南人的长安,洛阳相比是不对的,这里不是中原,王账在的地方,就是长安,就是洛阳。

    我们的勇士骑着战马,握着弯刀,西域才会臣服在我们脚下,没有这些,即便天神降临,这里的人们也不会膜拜于祂。”

    阿史那求罗娓娓道来,思虑清晰,眼前的人身份很低,其实并不足以让他耐心交谈,只不过他在王庭之中和南人有过许多交往。

    尤其是那些来到王庭的唐使,他都会寻找机会款待一番。

    南人喜欢讲道理,一举一动也要符合他们所谓的礼法,交往再多,看上去和突厥人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部族。

    所以和南人交谈的时候,阿史那求罗往往会付出更多的耐心,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无疑已经显现出了一些特质,属于是突厥人当中的异类。

    突厥贵族身上普遍存在的那种残暴,急躁等等种族特征,就都掩盖在了理智之下,表现的并不明显。

    …………

    “好了,南人总是说一些让人喜欢听,却又不知该怎么做的话,以显示他们的高深,你们不要学他们。

    长安,洛阳我虽然没有去过,可我知道,王庭和南人的东都,西京比起来,还差的很远,何况是三弥山,碎叶川之类的地方了。

    还是跟我说说高昌吧,唐人即将到来,你觉得他们会给西域带来什么呢?”

    张吐屯激动的脸色通红,虽然他说的那些并没有得到汗王的认同,可效果却很好,让汗王愿意仔细聆听他的话语。

    虽然他之前随军来到西域,并在阿史那求罗的汗帐中参赞,但说起来却没有跟汗王坐下来说话的机会。

    毕竟他是“外来人”,能跟汗王谈谈说说的人都是突厥的大贵族,他们这些人更像是汗王的奴仆,而非是臣下。

    他狗腿的弯着腰,头也低的不能再低,“汗王如此英明,整个西域必将传颂汗王的大名,高昌等小国,在汗王这里,实在不值一提。

    唐人眼界小,只能像鬣狗一样在那里逡巡,看能不能啃一啃骨头。”

    奉承话谁都爱听,阿史那求罗笑了起来,以前在突厥王庭之中,讨伐南人的声音倒是此起彼伏。

    只是近两年就少了起来,可汗跟唐国盟会了两次,让突厥人堪堪放下了刀兵和仇恨,她任用的人当中也多出了不少南人,而且唐国来使也送了不少礼物给王庭中的贵族。

    再加上两国通商,给不少部落和贵族带来了好处。

    于是很多人便不敢,也不愿再在王庭之中,尤其是可汗面前说唐人的坏话了。

    “你说的话虽有夸大,却也没有错,南人往往会被眼前的利益所迷惑,自以为是,贪婪而又难以满足。”

    张吐屯像鸡儿啄米一样点着头,“汗王说的太对了,南人正是如此,不然当年南边怎么会出现那么多的小可汗呢?一个个都想去当皇帝,所以才会乱成那个样子。

    他们目光注视的地方,总会产生动荡,如今他们想要染指西域,汗王就务必要小心一些,不能任由他们肆意妄为。

    不过话说回来了,汗王您应该知道的,不论是射匮,还是统叶护,历代掌管西域的汗王们,却注定要跟东边的中原来往。

    我的老师就曾经说过,西域乃行商之国所居,节制东西,乃东西商旅必经之所在。

    若想治理好西域,让西域诸国宾服,必然要交通东西各国,聚敛财富,如此方能得西域诸国人心。

    所以唐人若来到西域,我以为汗王还是要见一见他们,和他们好好谈谈西域的将来,开通商路,为西域诸国谋福。

    如此可以稍稍稳定人心,高昌……不过一小国,却地处西域之东,和唐国接壤,那里的人向来崇慕中原之风,王室也都是些汉人的后裔,从来都和中原亲近。

    唐国在与我突厥结盟之时只要高昌一国,便可见唐人之心,汗王既然不想与唐人交恶,那就不妨以高昌为条件,和唐人交易一番。

    而在这之前,却需做些准备,不然唐人来到,只拿盟约说话,却不愿承认西域有了新的主人,那怎么成呢?”

    张吐屯第一次向大人物献计献策,明显没有经验,所以重要的话没有组织好,趋于零碎,隐含的意思稍微笨一点的人恐怕难以理解。

    好在阿史那求罗是突厥人中最聪明的那一拨,张吐屯所言他听的很明白,他琢磨了几番,觉得此人说的话还真是有道理啊。

    尤其是对方对西域的描述,比那些只想着把西域据为己有,并红着眼睛想在西域篡取利益的突厥贵族们要高明的多。

    高昌之事反而是其次了……

第1874章作妖

    西域的局势走向正在朝着……兵部的预测靠拢。

    这就好像当年李密给杨玄感出了上中下三策,杨玄感最终选择了下策,有其自身的原因,同样也是当时局势所限。

    统叶护可汗身边没有像李靖那样的神仙,三弥山战败,也让他失去了对西域诸国的控制,无法按照徐世绩所言那样,令西域各族同仇敌忾,奋起抵抗。

    大唐元贞八年四月初,阿史那求罗召西域诸国国王至碎叶川,四月中,西域十余国派遣使者陆续到达碎叶川,国王是一个也没见到。

    只是大家不约而同的奉上了丰厚的礼物,还有一群群的女人。

    大概的意思就是礼多人不怪,谁来统治西域咱们不管,可战争当中,看在送了这么多礼物的份上,还请手下留情。

    阿史那求罗的部下们表示很愤怒,这点东西都不够大家塞牙缝的,埋汰谁呢这是。

    可以说这是一次非常失败的政治举措,就像是王世充占据了洛阳,想像曹孟德一样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实际上时过境迁,学到最后,肯定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

    阿史那求罗听取了部下们的意见,在碎叶川多待了一段时间,借此激起了大军的士气,随即挥军西进,四月末,突厥大军包围了苏对沙那。

    苏对沙那的守军虽然拼死抵抗,可在敌人的连日猛攻之下,三日之后便陷落了。

    这个时候,阿史那求罗没有再顾忌什么,命人斩杀了投降的数千守军,屠苏对沙那城,随后令部将歌拔陀设率军从西边攻打疏勒国。

    阿史那求罗自己则率大军主力继续向西挺进。

    …………

    四月中,阿史那求罗的大军还在碎叶川上观望的时候,长安太极殿前的广场之上,高昌王后宇文玉波在宫人的引领之下,姗姗前行。

    此时的宇文玉波和之前已经完全是两个样子,在长安养了半个月,风尘尽去,云鬓高挽,零零碎碎的装饰品叮当作响。

    她双手交叠在腹前,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已然完全是一副大唐贵妇模样,只有那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的满头黄发,让她看上去有些异类。

    她稍稍仰头,目光落在前方的太极殿上,多年未见,太极殿好像还是那个样子,并没有因为换了主人而有任何的改变。

    …………

    “为何这里还叫太极殿?皇帝没给它改个名字吗?”宇文玉波随口问道。

    引路的值守宦官被吓了一跳,旁边陪着宇文玉波过来的鸿胪寺官员讪讪的笑了笑,用目光安慰了一下他,让他稍安勿躁。

    自从这位高昌王后,前朝的公主殿下到了鸿胪寺,短短半个月,陪同在她身边的官员已经换了三茬。

    都请了病假回家休养去了,只有奉诏陪同的秘书少监李子柔比较坚强,不过今日也匆匆赶去宗府,听说是调任了宗正寺少卿。

    现在陪着宇文玉波入宫的这位,是鸿胪寺卿高表仁亲自分派,容不得他装病拒绝。

    其实也不是这位前朝公主有多难伺候,就是这女人嘴巴太大,时不时就能从她嘴里冒出些听上去很不对劲的言谈,让人无法回答,只恨自己为什么长了两只耳朵。

    而且宇文玉波摆起架子来极为坚固,从来不会看人眼色,即便是见到鸿胪寺卿高表仁和鸿胪寺少卿独孤开远的时候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她底气来自何处,高表仁和独孤开远都清楚,文皇帝杨坚的曾外孙女,身份说起来自然是贵无可贵。

    只是现在已经是大唐的天下了,你这么趾高气扬的真的好吗?

    高表仁和独孤开远……忍了,把这个麻烦的女人扔给了下属,于是弄的病休了好几个,可以理解,岁数稍微大点的人,心脏恐怕都受不了这种折磨。

    …………

    见没人回答自己的问话,宇文玉波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很不高兴,心说换了她来当皇帝,不把这里拆了就算对得起杨家人了。

    她左右侧头瞅了瞅,太极殿虽然没有变,可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却是多了些房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两边那些屋子是做什么用的?”心里有了疑问她顺口就问。

    宦官不想搭理她,可伺候人伺候惯了,本能的便露出了一张笑脸,“那里是凌烟阁,供奉的都是大唐的功臣……”

    宇文玉波瞪大了眼睛,惊奇的道:“在这里?供奉英灵?陛下还真是……英明啊。”

    听了这话,宦官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旁边的鸿胪寺官员已经习惯了,不紧不慢的轻声解释道:“还请殿下慎言,凌烟阁是生祠。

    大唐开国之初,陛下为表功臣们的开国功绩,才令人绘制画像,供奉于凌烟阁上,战死的人则去了功德林。”

    虽然闹了乌龙,宇文玉波的惊异却丝毫未减,赞叹道:“陛下好生念旧,比文皇帝可要强的多了。

    助文皇帝登位的那些功臣,可未曾得到如此厚待。

    苏威知道吧?俺出生那年,苏威就被免官了,好像是俺五岁那年,高颎也被免官罢职,回家反省去了,后来杨广杀了他。

    韩擒虎死的早还算幸运,贺若弼那人脾气不好,还好多嘴生事,没死在文皇帝手上,俺记得他是和高颎一起上的路。

    史万岁被当庭杖杀,梁士彦,宇文忻,元谐好像是被斩首了,那都是立过拥立之功的大功臣,郑译病死在了任上,他和元谐都是文皇帝在太学中认识的。

    还有谁来着?对了,卢贲,听说很威风的,有勇冠三军之称,据说当年很多想刺杀随国公的人,都被他杀了,还曾替文皇帝威慑百官,后来也罢官为民了……”

    在她一路的叨叨中,领路的执事宦官脸色昏黑,渐渐有了死意,脚步也开始加快了起来。

    周围的那几个宦官越行越远,看上去恨不能四散而逃,陪在宇文玉波身边的鸿胪寺官员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的苍白,真的很想上去堵住宇文玉波的嘴巴。

    终于来到太极殿前的台阶之下,宇文玉波拾阶而上,左右瞧瞧,脸上露出了几许讥讽之色。

    她知道的前朝故事多着呢,都说出来吓不死你们这些无胆鼠辈,前朝时就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却送她一个女人去高昌那样的鬼地方。

    还有那个李子柔,也亏他有脸陪在她身边,那么多人都死了,他怎么还能活的好好的?杨广杀她全家的时候,姓李的那么多人,就没人出来说句公道话?

    …………

    宇文玉波终于消停了下来,因为快要见到大唐皇帝了,她也心怀惴惴,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文皇帝很英明,但那时她还小,见过一次两次的也没什么印象,杨广倒是挺和蔼可亲的,现在却是知道那人是个披着人皮的家伙。

    其实她只需要知道一点就足够了,前方的太极殿中,有决定她今后命运的人,她需要拿出所有的本事来讨好他,就像当年讨好杨广一样。

    …………

    太极殿中还是那么安静,没有闲杂人等敢在这里随便出入,只有大朝的时候,这里才会热闹起来。

    太极殿的偏殿外面,宦官进去禀报,随后便有人出来向宇文玉波施礼,轻声道:“还请殿下稍候,陛下正在见人。”

    宇文玉波也不再作妖,规规矩矩的回礼,“不妨事,俺在这里候着便是。”

    …………

    偏殿之中,李破正在和张亮说话。

    事情都查的差不多了,只是未曾在兵部找到蛛丝马迹,当年那份有兵部签押的文书是什么样子的,又是出自哪里,时隔几年再去查考,能做的并不多。

    一如所料,在兵部的留档之中,并未寻找到留档的文书,不是有人私下里出具,就是已经被销毁掉了。

    再要追查的话,就要从兵部的人一个个讯问过去,那肯定不成。

    只不过也不碍事,突厥人确实向长孙顺德送过礼物,而且不止一次,突厥人干的事和唐使去到突厥王庭一般无二。

    结交大唐权贵,拉拢腐蚀官员是他们的任务之一,只是敢收他们的礼物,跟他们交往的人不多,别说给予突厥人方便了。

    可长孙顺德就敢收,还有礼部侍郎杜淹,李破听到这些,都怀疑这些家伙在前两次会盟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事出来,比如说与突厥暗通消息,告知突厥人大唐的谈判底线等等,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前几日,杜淹的供状也来到了李破的案边,五木之下,难得英雄。

    杜淹算不算英雄先不说,反正他是没有抗住,一桩桩一件件……做过的那些事情都供述了出来。

    其中有没有假的不知道,反正牵涉的人是越来越多,一个以长孙顺德,杜淹,元孝则,张文同等人为核心的洛阳世族利益集团完整的显出了原形。

    李破再不犹豫,诏羽林将军罗士信抄了杜淹,连带他的儿子,女婿,以及几个兄弟侄儿的家,并在大朝之上宣读了杜淹的罪状。

    今日张亮来见,固定了长孙顺德的罪行,其实只杜淹的供述,就足以治罪,张亮拿来的这些,只能说是给长孙顺德追加了一道催命符罢了。

第1875章风气

    “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老话说了多少年了,朕一直觉得,利之一字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

    普通百姓的利在于养家糊口,商人的利在于钱财货物,官员的利在于官爵权势,大体如此,不会有所例外。

    可到了长孙顺德,杜淹等人这个地步,高官厚禄,区区小利应该不在他们眼中,但你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利无大小,皆想占为己有,贪婪卑鄙之处,几类市井之徒,德行呢?气节呢?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真是罪该万死。”

    李破背着手在殿中踱来踱去,嘴里则感慨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长孙顺德,杜淹这样的人物,却能为了点区区资财,便行卑污之事,实在让人有些瞠目结舌。

    当然了,这是基于当世的情况而引发的感慨,后来这种事不要太多,连普通人都懒的多说什么了。

    当世还是不太一样的,虽然不用对此时的贵族们有太多的期望,可大体上来说,官场之中的贪贿之事多数还是发生在低级官员身上。

    大贵族,或者可以说是大家族,还有那些到了一定级别的官员,都不会为了一点小小的利益败坏自己和家族的名声。

    贵族们私下里的那些糟烂事不用多说,他们中间大部分人的品格实在算不得有多高,可大家最终还是要点脸的,名声这东西对于他们来说,有时候确实非常重要。

    无才无信,喜欢吃喝玩乐,沉溺女色等等,任一条加身,也能让他们在仕途上栽跟头。

    可贪贿之名却还是最糟糕的那一种,这就像一个大富翁,坐拥万贯家财,怎么享受那是你的事,大家最多羡慕嫉妒恨一下,可你却还要到街边去向路人讨要那几文钱,恶心人不是?

    比如当年的独孤怀恩,身为独孤氏的家主,领兵的时候竟然贪墨军资,你说奇怪不奇怪,如果不是李渊故意给他扣帽子的话,那得让人多看不懂啊。

    现在的长孙顺德和杜淹就类似于这种情况,是本性的贪婪,还是道德的沦丧?是想聚敛资财,以成大事,还是养士所费,让他们不得不胡乱伸手?

    杜淹的供述中倒是有所体现,他在人情往来上比较多,生活水平一直不高,于是渐渐的便开始收受贿赂,多少年下来,便也不当一回事了,反而觉得能够加深各自的“交情”,用利益把众人紧密的联结在一起。

    换句话说,这么干了很长一段时间,见没什么损失,也没人来追究于他,于是放开了手脚,时间再长,想收手也不可能了。

    世间没有新鲜事,自古以来的贪官污吏大多都是这么个样子,只是在当世的官场之中,这样的操作流于下乘,没多少人愿意自毁名声,与此等人物同流合污而已。

    …………

    事涉门下,范文进也在殿中旁听,此时便暗自摇头,觉得皇帝所言有些无稽,想当年在凉州,那里的官员们上下其手就十分常见。

    从李轨到他的臣下,莫不如此,换了长孙顺德等人也没什么稀奇之处,就因为他们出身名门望族,便不会贪贿了吗?

    张亮是李破的心腹之臣,此时就尬笑一声,说话道:“陛下……臣在河南时,城里城外的人日子都不好过,谁不想多积聚一些,好能活下来?

    杜执礼等人皆在洛阳城中为官,许是染了此等习气,如今天下太平,他们却还是积习难改。

    杀了也就是了,陛下又何必因为他们而烦恼?”

    李破哼了一声,“不学无术,朕说的是杀几个人的事情吗?诸人立于朝堂之上,若多此类蝇营狗苟之徒,只贪那点蝇头小利,都杀了?杀的完吗?

    这还是只是京师,地方上呢?如今谁不是从战乱之中脱身而出,以前日子都好过怎的?

    他们中间有多少个长孙顺德,又有多少个杜执礼,张文同?

    哼,风气一旦坏了,老天爷来了也没辙。”

    说到这里,李破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拍了一下桌案,看着被他训斥的缩头缩脑的张亮道:“把这个送去皇陵给长孙顺德,若他还厚着脸皮不想死的话,便让尉迟敬德押他回来。”

    证据链已经非常完整了,元贞四年的科场舞弊案,到此已是真相大白,元贞七年的科场弊案,也是这帮人做下的。

    查了那么久,目标其实已经缩小到了一定的范围之内,自由心证的话,也不会出错,如今得了杜淹的口供,就是罪证确凿,剩下的都不需跟人商议,收尾而已。

    长孙顺德等人在朝廷开科取士之后,上下其手,收受了不少贿赂,暗戳戳的还想培养一些效忠于他们的人才。

    只这一条,便与谋反无异。

    可以说唐初之际,没有谁在罪行上能跟长孙顺德等人相比,之前被斩杀的高慎,盖文达等人,都要逊色的多。

    所以也不怪李破一肚子火气,这几年一连串的案子,几乎都跟长孙顺德等人有关,这已经不是一粒老鼠屎的问题了。

    由此牵连入罪的官员一长串,让李破都有点后悔,不该故意纵容他们,早点下手的话也许会好一些?

    谁知道呢,官场风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人们常说大乱之后必定大治,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战乱之后确实人心思安,官员队伍也很有能力,可实际上很多东西还是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河南在隋末打的一地鸡毛,无论是官员,兵将,还是普通的百姓,经过十几年战乱,心态上和别的地方的人就是不一样。

    还有那些江南世族,前隋时期控制地方,穷奢极欲,礼佛成风,等他们占据了朝堂高位,风气就能好了?

    所以说洛阳世族结党之事,让李破对此时的政治局面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杀人不是目的,只能当做最终的手段,制衡之策永远都不过时,一家独大,以中原之广阔,是绝对不可取的,谁冒头,就要毫不留情的予以打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常怀警惕之心,方能得一时之平安。

第1876章结案

    张亮一身轻松的出了太极殿。

    这件大案其实起于元贞四年京试前后,至今已有四载,军情司为了此事多方查探,却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

    直到元贞七年,门下省有了权力争夺,长孙顺德落败之余,惹了一身的麻烦,后来京试舞弊案,长安书院两案齐发,才真正牵扯到了长孙顺德等人身上。

    其实追根溯源,并非这些案子导致了长孙顺德一党坏事,而是随着天下渐安,朝堂之上的政治架构越来越稳定,皇帝开始对内部进行整饬清理。

    从立国之时开始,便结连成党的河南世族便一下被凸显了出来,所谓大势所趋,即便没有大案发生,皇帝也要清除长孙顺德一党,就算不把他们一棍子敲死,起码要陆续剪除他们的党羽。

    这只是朝廷大势的一部分,前两年由吏部侍郎房玄龄,颜师古等人主持削减冗官,实际上就已经显出了苗头。

    如今只不过是借助长安书院一案,顺势而为罢了。

    在皇权稳固的前提之下,这事做的轻描淡写,缺乏那种起伏跌宕的凶险,或者可以说是精彩的政治斗争戏码。

    每逢朝代更迭的立国初期,最大的危险其实还不是国家残破,亟待休养生息,而是臣下功大,不好安置。

    对于这种情况,历朝的开国君主因为性情以及面对的局面不同,手段自也迥然有异。

    李破这些年用尽心力,不急不缓的把斗争和矛盾控制在了一定范围之内,既收回了大部分军政权柄,也没让功臣们感到威胁,产生太多的怨言。

    不论是在政治还是在军事上,都渐渐进入到了平稳时期,凌烟阁上的人至今都还活着,就是他刻意保全之故。

    …………

    张亮是从龙功臣之一,在当年的汉王府中任过司马,是李破正经的心腹之臣。

    去年更是开府建牙,身份品级上渐渐赶上了那些满身战功的大将军们,即便在前面的路好像已经没了多少,可张亮却还是非常满足。

    现在其实就是缺些功劳,把自己的画像挂到凌烟阁上而已。

    要知道他本来只是个农人,根本没有什么家世可言,能走到今日之地步,实是邀天之幸,和他相类的也不是没有。

    尉迟敬德当年只是个铁匠,步群,赵世勋等人也不过是府兵出身,可那些人投效的早,为大唐平定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张亮是没办法跟人家相提并论的。

    一步步走上来,靠的就是一个忠心耿耿。

    …………

    今日大案终于了结,张亮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虽说在殿中受了斥责,可他也算是……习惯了,有些人想挨陛下的责骂还没这个机会呢。

    皇帝和魏公到底是不一样的,魏公骂人,下一刻你的脑袋恐怕就不在脖子上了,陛下骂你,那是恨铁不成钢,没有把你当外人。

    能受此待遇的也就户部尚书苏亶,司农寺卿窦诞,还有驸马爷徐世绩等寥寥数人而已。

    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人?也就窦光大差点意思,其他的哪个不是陛下之心腹,国家之栋梁?他张亮能够跻身其中,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哪天皇帝见到他再也懒的骂人,那才是该惶恐的时候。

    …………

    张亮拿着自己的官架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出偏殿,在偏殿门口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宇文玉波。

    只稍微一打量,张亮就知道眼前这个黄头发的女人是谁了,军情府就是干这个的,近日高昌王后入京,听说把鸿胪寺上下折腾的够呛。

    张亮在军情府已经听很多人说起过这个女人了。

    军情府对西域来人的了解,其实还在鸿胪寺之上,自元贞五年跟西突厥通商之后,往来西域的谍探这些年就从来没有断过。

    高昌是往来西域的必经之路,军情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节点,在高昌的王城中还开了一个商铺。

    只不过大唐国力还在恢复当中,照顾不到那么远,后面没有坚实的支持,再加上西突厥对西域各国控制的力度比较大,军情府的谍探们只能扮作商旅,无法进行更多的操作。

    而高昌国王麴文泰,王后宇文玉波离国东奔的消息,还是军情府率先得知,并禀报了朝廷。

    张亮没多瞧,心里只是发出了和李原一样的感叹,这个女人果然如人所说,长的很是高大,还有一头的黄毛,鲜卑人长成这个鬼样子,难怪总是坐不稳江山,哈哈。

    心里叨叨着,面上却不露分毫,微微拱手做礼,见对方大模大样的只点了点,张亮心里道了一声好大的架子,以后可别落在咱们军情府的手中,不然,哼哼。

    宦官的声音响起,“传宇文玉波入见。”

    张亮离开之际,宇文玉波象征性的整理了一下衣袍,在宦官的引领下进入了偏殿当中。

    …………

    李破的心情不太好,案子是结束了,可怎么收尾还是要斟酌一下的,牵连入罪的人实在不少,今年勾决的人已经够多,如果他不想来一场大清洗的话,还是得手下留情。

    这就是范文进比较熟悉的领域了,那些年凉州一直处于政治动荡之中,经他准许杀的人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有时候他倒是想手下留情来着,可凉州上下秉持的从来都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原则。

    前一天大家还在堂上饮酒作乐,后一天有的就成了阶下囚,你稍微心软一下,挨刀的可能就是你自己了。

    所以宇文玉波进入殿中之时,范文进正狗腿的凑在李破身边,指指点点的帮皇帝参谋,哪个该杀,哪个能留一留,即便是死罪,若是逃得过今年的秋决,明年说不定就能判个流放了。

    这和后来差不多,死刑该无期,无期改有期,若是碰巧遇到大赦的话,说不定过上两三年,你在京师就又能看到此人了呢。

    李破觉着范文进说的颇合心意,没当上皇帝的时候,他杀人从来不带犹豫的,当了皇帝之后,却是不愿杀人太多了。

    当然了,这肯定不是因为他变得心慈手软所致,而是皇帝要考虑的东西太多,用鲜血染红的皇冠虽然吓人,可却失去了仁政的光环。

    五胡乱华让中原大地戾气恒生,到了前隋才有所缓解,可惜杨广那厮又带领着人们一头冲进了乱世当中。

    大唐想要安稳下来,就不能在弥漫着血色的道路上狂奔,皇帝,乃至于朝廷要显示出正大堂皇的一面,而非是动不动就挥舞屠刀。

    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对这种事虽然感觉上会迟钝一些,但却一定会感受到你执政期间的风潮所向。

    范文进显然体会到了圣意,没有按照习惯劝君王来个杀伐决断,以免留下后患,而是尽量的为那些罪责轻些的人开脱。

    …………

    宇文玉波来到殿中,远远见皇帝跟臣下说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心中不由一凉,本来还想看看皇帝长什么模样,此时却是不敢细观,立即拜倒于地,大礼参见。

    李破抬头向下看了看,眯了眯眼睛,心说还真是一只波斯猫,鲜卑后裔真能长成这个模样?稀奇稀奇,古怪古怪……

    顺手把大理寺呈交上来的罪犯名单推给范文进,随口吩咐道:“卿说的很有道理,那就劳卿去和戴胄,高季辅商量一下吧。

    告诉他们,这些人罪责难逃,可议罪之时,要分清楚轻重,依律定罪即可,务必做到让人无话可说。”

    范文进应诺一声,双手捧着那份名单,退后几步到了殿下,这才转身辞出。

    李破这才说道:“不必多礼,平身吧,赐座。”

    宇文玉波却是扎实的给皇帝叩了三个响头,比祭拜自家祖先还要虔诚,磕的额头都红了一片,就差道上一句谢主隆恩了。

    李破嘴角抽动,差点没乐出声来,此时的人们还是比较有尊严的,除了拜祭祖宗,神灵之时,很少行下跪拜大礼,就更不用说哐哐的给人磕响头了。

    那都是后来的蒙(和谐)古人和满(和谐)人造的孽,嗯,还有老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时就算是大朝之上,臣下们也都是跪坐于地,参见君王时的大礼亦不用额头沾地,而百姓见官,其实也很少行下跪礼,除非是有大罪在身。

    比如能说出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人家连折腰都视为奇耻大辱,就更不用说给人磕头了。

    人家老李也说过,摧眉折腰事权归,使我不得开心颜。

    当然了,这也是文人的风骨气节所在,普通人哪有这么大的口气?

    太极殿的地面很是硬实,宇文玉波额头剧痛,爬起身来的时候也不敢去揉揉,安慰自己姿态要做足,得让皇帝高兴了,才能给她一点好处。

    好处不用多……承认她公主的身份就可以,也不用实封,能让她直起腰杆跟人说话即可。

    如果再好些,就把她家以前的宅子赐下一座,她去看了的,皇城中那座文献皇后赐给她母亲的府邸还在,如今荒着没人居住。

    她跟鸿胪寺人打听过了,自母亲死后,那处府邸被赐给了南阳公主……

第1877章求封

    南阳公主就是萧皇后的长女,如今还活着呢。

    只是南阳公主遇人不淑,跟宇文家的负心汉和离了,心灰意冷之下,住在母亲萧氏府中,不闻外事,潜心礼佛,什么府邸不府邸的,人家肯定是不在乎了。

    宇文玉波问的清楚,却是没有一点同情之心。

    杨广的女儿,按照辈分是她姨母,宇文述的儿子,和她也算有点亲戚,毕竟她过继到了宇文氏。

    只不过杀她一家的正是杨广和宇文述两人,两家还成了儿女亲家,真可谓是狼狈为奸,活该遭受大难。

    …………

    李破不知道眼前这位高昌王后心里打的细碎主意,是一点也没去想被她抛下的高昌子民如何如何,都在为自己能在长安住上几年打算。

    如果皇帝能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说不定人家就不回高昌了,只在长安享那荣华富贵便是。

    …………

    “高昌西去长安数千里,一路行来应该是颇多凶险吧?朕听人说过,杨广当年西巡张掖,并未去到敦煌,鄯善两郡,可回程之时,却还是遇到了风沙,走散了许多人马。

    据说还丢了几位公主,后来也没有找到,河西路途之艰辛,由此可见一斑,你能从高昌回来,还是在冬天启程,不容易啊。”

    声音沉厚,吐字清晰,趁着皇帝说话的工夫,宇文玉波终于抬头仔细直视,皇帝除了身形高大之外,看上去还很年轻,和她年纪相彷。

    宇文玉波心说,若是老点就好了,认个义父就很合适,好赖能继续把公主的名号顶在头上。

    只不过瞧着瞧着,依稀就有了那么一点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好没来由。

    皇帝很是威严,却也没有头上两角,身披鳞片,和他之前见过的两位君王区别不大,而且她也是高昌王后,同样在高昌国中作威作福惯了,并不会像其他外来人一样,拘谨到手足无措。

    听皇帝说起杨广,她立马来了精神,垂下头做恭谨状道:“陛下,臣当年就在西巡队伍当中,也迷了路途,只是比其他人幸运一些,最后找了回来,如今才得见陛下威严。”

    李破惊讶了一下,心说这还真是巧了不是,说着杨广的笑话还就碰上当年的当事人了。

    难怪鸿胪寺的人对她都敬而远之,我这刚开口就被她惊了一下,遑论是其他人了,说起前朝的事情来,其他人大多讳莫如深,她却没什么顾忌,胆子不小。

    “那你也算是几番来往于河西之地了,朝中这样的人可不多,朕前两年派人去敦煌,回来都跟朕说一路上九死一生。

    你来去却能如履坦途,可见很有些福分啊。”

    殿中值守的几个臣下默默的低下头,心说又来了,陛下和女人聊天的时候,总是颇为机巧……

    宇文玉波也一如所料的笑了起来,眼波流转之间,看上去颇为明朗,如果李原在这里了,就一定会叨叨,你见到俺的时候,一定是把俺当了小孩子来湖弄。

    “陛下怕是看错了,臣若是有福之人,又怎么会被赶去高昌?也就是命硬一些,多年之后还能回到故国。

    今有幸得陛下召见,看来臣确实有了些时来运转之相,可臣的福祉,却还在陛下只言片语之间啊。”

    很会说话的样子嘛,看来鸿胪寺的人是越来越不用心了,招待起人来竟然开始推三阻四了。

    “嗯,高昌虽远在西域,却和中原宿有往来,朕这大唐建国没几年,你远来见朕,有何所求不妨明说。”

    “臣若说了,陛下就能答应?”

    “你总自称臣下,臣下既然有求于君王,君王自然要斟酌回应不是吗?”

    “陛下圣明,臣不敢有瞒,臣的身世想来陛下早已清楚,臣想……复归宗室,不知陛下能允否?”

    李破听了,心说你还真不客气,复归宗室?

    李破不由摸了摸脸颊,阿史那牡丹说他长的很像文皇帝杨坚,眉眼却是和文献皇后一模一样,一些开皇旧人见他,确实也有些异样,看来应该不假。

    难道说她也……转念间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才第一次见面,想来这人就算见过文皇帝夫妇,也不会联想到那么多。

    “你是陇西李氏一脉吧?”

    宇文玉波起身,躬身道:“臣外祖母为前隋宗室,臣外祖父是北周宣皇帝,及到臣母,也能享半世尊荣。

    可世事变幻,臣十三岁便要和亲高昌,二十年来饱受磋磨,如今才得回到中原,却早已物是人非,了无牵挂。

    若陛下垂怜,臣愿挟国来归,世为大唐藩属,只求陛下给个名分,也好让臣能在长安不受冷眼。”

    李破一下就明白了,人家想干脆点,一次就把事情都给办了,鸿胪寺这帮混账东西,陪她转悠了这么多天,竟然没探听到什么口风。

    也不怪他总是念叨鸿胪寺,如今外邦来使不少了,鸿胪寺接待外使的流程渐渐正规了起来。

    如果不是宇文玉波身份特殊了些,而且大唐的目光又在西域逡巡,不然宇文玉波轻易是见不到皇帝的,有什么条件,只能和鸿胪寺的人说,毕竟高昌国小力微。

    就算求为大唐之藩国,也在下等之列,比山南三国还要不如,按照对等接待的原则,和高昌说话的将是鸿胪寺少卿,别说皇帝,想求见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也不会轻易得到接见。

    换句话说,如果大唐在西域设下都护府的话,西域小国中的一大部分的国王,品级上差不多也只相当于都护府的长史。

    像是疏勒,于阗,吐火罗等西域大国,也就相当于都护府的副都护罢了,堪堪能摸到大唐三品官员的边。

    …………

    李破稍一沉吟,便摆了摆手让她安坐,“你意甚诚,朕晓得了,按照你的家世来说,也无不可。

    朕本来也想恢复你华容公主的爵号,可刚一见面,你就给朕出了个难题……”

    宇文玉波心中一松,看来皇帝好说话的紧,就是有点不够爽快,抬头笑道:“陛下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住陛下呢?”

第1878章正常

    看女人渐渐放肆起来,李破收敛了笑容。

    这里是太极殿,可不是打情骂俏的地方,这女人在外面野惯了,估计还有鲜卑人当年入主中原,事事高人一等,总是作威作福的原因在里面。

    李破不打算再说什么废话了,能够亲自接见她,已是给了她好大脸面,之前几次派人前去迎接,其实是在告诉她,大唐对高昌颇为重视。

    若她不能体会到其中含义,只想着对大唐有所求,却不想付出一点代价,那她真的是来错了地方。

    “如今世上能难得住朕的事情确实不多,只是朕为天子,万事都要审时度势,不能像杨广那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那如何能取信于天下之人?

    高昌国王麴文泰和你一道来朝,过上一两个月也就能到长安了,朕觉得你应该想好了再跟朕说话。

    有所求是好事,若天下人万事不求于人,哪还会有大唐?哪还会高昌?可朕不是有求必应的菩萨,再说了,菩萨还要香火呢,朕要的是什么,你心里得有数。

    不然来此相见,只说些闲话,岂不等同戏弄于朕?”

    这话说的慢条斯理,却有千钧之重,翻脸如翻书,就差明白的告诉宇文玉波,先少来套近乎,跟你和风细雨的说话,那是朕的涵养。

    你若蹬鼻子上脸,真当朕是你家长辈?

    如果是个聪明至极的人物,此时也能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李破是在说,高昌之于大唐,萤火之于皓月也,没有那么至关重要,所求太多的话,属于得寸进尺,必有灾殃降临。

    刚刚放松了一些的宇文玉波,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君心难测的味道,之前觉得很好说话的皇帝一旦稍稍翻脸,扑面而来的都是生杀予夺的威严,和当年面见杨广之时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有些不同的地方在于,眼前这位君王好像愿意跟她讲些道理。

    不像当年,根本不容她说话,就已经稀里糊涂的成了狗屁的华容公主,然后又稀里糊涂的嫁给了一个老头子,随即踏上了去往西域的路途。

    那时的她身不由己,彷徨无依,即便是生身父母,也不愿听她哪怕一句哀求哭告。

    多年之后重新回到中原,她是不想再体验那种感觉了,就算身不由己,也当奋力挣扎一番。

    宇文玉波甩开了脸皮,啪的一声又拍在了地上,忍着疼痛和太极殿的地面又做了几次亲密接触。

    殿中的臣下们见她连连叩首,好像犯了什么抄家灭门的大罪过,大致上都是一个想法,外邦来人,卑微之处,当真是以此人为最。

    皇帝还没恼呢,你便如此做派,啧啧,果然不愧是在中原待过的前朝公主啊。

    只听宇文玉波悲声道:“陛下明鉴,您如此威严,臣怎敢在陛下面前有所轻浮?只是……臣一见陛下就觉得十分亲近,便也忘了面君之时的礼仪,万望陛下恕罪。

    臣与那麴伯雅父子貌合神离久矣,这才不顾冬日风雪先行一步来京,陛下应该知道的,臣生于洛阳,长在长安。

    这些年身虽飘零,心却在中原流连不去,杨广昏庸无道,不顾亲疏,只一味成全外人。

    陛下如此英明神武,难道也想听信外人的甜言蜜语,却让臣受委屈吗?若真那般,不如现在就杀了臣吧,反正臣早已无依无靠,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

    李破在上面探头看了看,心说这出戏你演练了很多遍了吧?比窦光大,长孙无忌等人可要熟练的多,就是有点过火,我可瞧不出来你有活腻了的意思。

    他见的人太多了,还各有各的说辞,宇文玉波这点本事可骗不了他。

    他拍了拍桌案,“起来坐下说话,动不动就跪,是哪里来的规矩?高昌的风俗吗?中原不讲跪礼,只敬天法地,前隋好像也是如此吧?”

    宇文玉波爬起来,脸上带着泪痕,身形却还是比普通女子高大的多,看上去很是矫健,没有一点柔弱姿态。

    此时她终于捂住自己一片青紫的额头,眼泪估计也是疼痛所致,一看就知道她没酝酿出什么悲伤的情绪。

    一边揉着剧痛的前额,一边晕乎乎的重新坐下,心里也在念叨,太极殿的地面什么时候这么坚硬了,若是她有那权势,一定把地面铺上一层西域的毯子。

    嘴上却还在不住的告饶,“陛下恕罪,臣也是一时情急,不过也不怪臣,高昌确实有五体投地之礼,比臣这个还要卑微几分,只不过那是拜见佛祖的礼仪。

    见国王的时候,平民百姓要磕头的,臣在大唐没了身份,给陛下叩上几个响头却也应该,万望陛下莫要嫌弃。

    等臣在长安待的时日长了,重新习惯,学了新的礼仪,便不会在君前失礼了。”

    她磕头用的劲大,碰的脑袋晕眩不止,嘴里唠唠叨叨,连她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等她清醒过来,抬头看了看,见皇帝盯着她看,立即垂下头,锤了捶高耸的大(和谐)胸脯,“陛下想要什么臣是清楚的,高昌紧邻敦煌,通联西域,地处要冲,所以才得看重。

    臣在高昌有些亲信可以指使,只是碍于名不正言不顺,才受制于麴伯雅父子。

    麴伯雅那人颇通汉典,恪守礼仪,那几年来到中原,与人结交,畅谈古今,并无妨碍,很是得人敬重。

    前些年西域佛事渐兴之时,伯雅不喜,遂据僧人于外,有臣在旁劝说,他对突厥王账也很冷淡。

    只可惜中原大乱,消息断绝,高昌国小,却也不得不奉突厥为主,那年伯雅去突厥王账面见统叶护可汗,为供奉之事受了笞罚,回到高昌不久便病故了。

    麴文泰受命承国,此人怯懦善变,一边搜刮国内百姓供奉突厥王账,引了回纥人到来,稳固自己的王位,一边和龟兹,于阗等国交好,迎佛供奉香火,远离中原之心可谓昭然若揭。

    以前国中贵戚多习汉文,并以之为贵,麴文泰却想拿天竺文字代之,后来去了碎叶川一趟,回来便又让国中改习突厥文字,礼仪,由此对臣也是防范有加。

    去年突厥人相互攻伐,波及西域诸国,他见势不对,便要脱走避难,臣得知之后,也便跟随前来,为的就是想觐见陛下,述说原委。

    臣和那麴文泰都信得过陛下能善待高昌来人,可陛下是信臣,还是信那麴文泰呢?”

    李破点着头,面色也缓和了下来,这才是正常的流程嘛,太极殿上是谈论国事的地方,闲聊得去两仪殿,甘露殿,这一点便是朝中重臣也不能违背,何况是你一个外来人了。

    关于高昌国内的情形,军情府之前报上来了一些,只不过渗透西域的时日还短,西域像高昌一样的小国也多,得到的情报便零零碎碎,没有那么详细。

    麴文泰是个什么样的人,国中政策倾向如何,突厥人对他们的控制又到了什么地步,如此种种,都很笼统。

    远不如宇文玉波区区数语便能让人知道个大概,当然了,其中肯定是有真有假,不过关于麴伯雅的一部分,倒还算真实。

    隋史前几年便已修订完毕,其中关于高昌国王麴伯雅来朝的事情,参考了大业年间的起居注,和宇文玉波所言并无多少差异。

    上面的描述是麴伯雅性情淳厚,通晓汉礼,博闻广识,多才多艺,爱好诗文,和中原的读书人交谈往来,没有任何障碍,于是深得杨广喜欢,时常与其坐而论道。

    麴伯雅本人爱慕中原之风,一住就是好几年,都不想回国了。

    按照宇文玉波所说,麴伯雅回到西域,并没有忘记杨广的厚待,如果不是中原自顾不暇,高昌也不会这么多年不来朝见。

    隐含的意思其实是麴伯雅在时,是中原疏远了高昌,而非高昌不想和中原亲近。

    而当麴文泰继位之后,情形就发生了理所当然的变化,此人审时度势想要融入西域这个大家庭,于是做了很大的改变,甚至听上去已经不再以汉人苗裔自居。

    这是宇文玉波的一面之词,还需查证,可李破想了想,却觉得宇文玉波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麴文泰从来没有到中原朝见过,如今为了避难而来,就算见了面,说的话也就那些,无法取信于人。

    而且还被人捷足先登了一步,表明这人颇为愚蠢。

    可反过来说,越是愚蠢的人越容易控制……

    麴文泰的不足之处在于,大唐能够控制他,同样突厥人也能控制的了他,从远近上来看,突厥人还占据了近水楼台的优势。

    更让人关注的一点是,这人还引了回纥人到高昌国中,这可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回纥人是铁勒部族的分支,任何国家中多了一些这种游牧民族的群体,他们又有外援的话,都不会太过安宁。

    所谓引狼入室,不外如是,借助外力来稳固自己的权柄,失败的例子简直数都数不过来,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位高昌国王就是真的很愚蠢了……

第1879章起兵

    “如今已是四月,去年会盟时与突厥相约今年起兵,突厥人也遵守了盟约,未曾进兵高昌,只是他们屠了龟兹……

    突厥人兴兵作战是个什么样子,相信陛下比臣清楚,若再晚的话,就算阿史那求罗不想与大唐交恶,他的部下呢?

    臣觉得不能再等了,起码要让突厥人知道,高昌已受大唐庇护,不容轻辱,不然突厥人席卷西域,战火蔓延之下,早晚有人会违背盟约,对高昌用兵。

    到了那时,就算去质问突厥王庭又能怎样?”

    这番话自然不是出自宇文玉波之口,是左仆射李靖说的,本来定下的用兵时间就是今年的四五月间。

    张士贵已陈兵张掖多时,张伦去年年底的时候便从西海领兵到了凉州,薛万彻所率领的本部骑兵也已到达凉州归入张伦麾下。

    所以冬天里聚集在西北的各路骑兵所部,就已经去到了两万五千人,粮草辎重等也早已陆续运抵河西,供大军食用装备。

    一支成规模的骑兵集群正处于随时整装待发的状态之中。

    别看比照突厥起兵十余万,大唐这里才两万多骑兵,兵力上相差甚远。

    可经历过隋末战乱的大唐骑兵,是大唐如今手中最为锋利的刀剑,和突厥那种七拼八凑而来的草原骑兵有着本质的不同。

    真要有心的话,这两万多人的大唐骑兵一股脑的冲入西域,给阿史那求罗来上一下,胜负还真不好说。

    唐军最大的困扰就是比突厥人更为依赖后勤补给,而且长途跋涉之下,按照中原的兵法来说,就是有劳师袭远之忧,除了这个,战斗力之类的反而不用太过担心。

    而李破也并不想在此时大动干戈,只是做出了战争的准备,可战争的目的却绝对不是要对西域大规模的用兵,为的还是防止有突发事故出现罢了。

    李靖和徐世绩有鉴于大唐和突厥结盟,所以他们的建议也是先派轻兵去高昌,看看突厥人的反应再做决定。

    大致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不仁的话,那就别怪我不义,风格上非常符合中原一贯的政治军事思想。

    直到现在,其他的都在按照大唐和突厥签订盟约时的预期在进行,两边都没有做出背盟之事。

    唯一有点意外的就是高昌的国王和王后不太着调,眼见风头不对,先就撇下高昌的臣民跑来了大唐。

    李破就此问了问宇文玉波他们是怎么想的,得到的回答都是麴文泰胆小,怕被突厥人顺手给宰了,于是便想独自跑路,却被她察知,于是两人一起熘了出来。

    从她的只言片语当中,李破猜测应该是麴文泰对西突厥王账太过谄媚,为讨统叶护可汗的欢心,做了不少工作,在西域传开了。

    再加上国中有不少回纥人,嚷嚷着要为可汗效死,麴文泰害怕了,所以才会离国来大唐避难。

    …………

    至于真正的原因,李破也不打算细究,那太没必要了。

    高昌的这两位都不太聪明,他们一旦离开了高昌,不管是对谁来说,他们的价值都急剧降低。

    因为高昌那样的小国,在大唐和突厥这样的庞然大物眼中,换个国王其实并不费事,只要听话即可,至于英明还是愚蠢,都无关紧要。

    大唐还能想着高昌王室是汉人苗裔,王后也是和亲的公主,从政治角度来说是可以利用的。

    相比之下,突厥就完全不会在意这些,从这一点来看,他们逃到大唐来却也不算错。

    这也正是突厥人难以维持长久的政治稳定的原因所在,没有明确的政策导向,只有力量上的展示,十分的片面,而且太过野蛮粗暴,结果就是衰亡的速度便比中原王朝快的多。

    …………

    李靖提议按照计划起兵,怎么笼络高昌等唐军占了高昌的都城再说,以免突厥人见大唐总也没个动静,有了其他变故。

    于是元贞八年四月中,李破诏左骁卫大将军张士贵率五千骑兵从张掖起兵,趋敦煌出塞,五月初直入高昌。

    又诏薛万彻领五千骑兵跟进,到敦煌驻扎,以为张士贵部的后援。

    张伦则率军驻于张掖,为前方大军运送粮草辎重。

    随后又晋扶风郡太守许敬宗为河西道督查使,立即赴凉州上任,和正在凉州各郡巡查的褚遂良一道,主理凉州政务。

    一副要开打的架势,实则却是为防止突厥西方汗阿史那求罗翻脸所做的准备。

    …………

    在西域方向,大唐和突厥相互防备胜于相互合作,随着西域战事的进程,两国还会随时做出调整,就算产生一些摩擦,也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为此这一年四月末的时候,李破写了一封亲笔书信去了突厥王庭,向阿史那杨环稍微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忧虑。

    其实就是告诉阿史那杨环,如果在西域方向两国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甚至是大打出手,你我都要有心理准备。

    最好是能事先相互约束,不要产生太多的冲突,不然两国的盟约变成一张废纸,他们这些年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阿史那杨环接到侄儿的书信,鼻子差点没给气歪了,这里面一字一句好像都在怀疑她对西征大军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度,那你会盟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劝我不要随军西行?

    现在一转脸的工夫,你就来为难于我,好没来由。

    有心想不搭理这个混账东西,可最终还是回了一封书信,五月中的时候送到了长安,让李破放心,阿史那求罗不敢妄为云云。

    更说即便有人心怀不轨,故意破坏两国邦交,大家及时做出反应,当也不会影响到两国情谊,信中最后估计是终于没有忍住,讥讽了侄儿几句,算是稍稍出了口气。

    李破则让人把她的回信收入了观文殿中,阿史那求罗将来若真再次独走,便把书信送回去,羞羞对方的面皮,大家好再来一场共讨叛臣的戏码。

    就像如今讨伐辽东的阿史那多闻一样……

第1880章政策

    开春之后,万物复苏,一切被冬天的风雪阻止了的活动现在就又都可以进行下去了,尤其是人类之间的战争。

    西域的战火越烧越旺,大唐的东北方向,各部大军也已经陆续就位。

    突厥人以及他们的附属部族的骑兵集结的慢一些,而且正逢春季,牛羊瘦弱,不是草原部族喜欢的作战季节。

    只是他们与大唐有约在先,今年要对突厥叛臣阿史那多闻做出符合天神和可汗期望的惩罚。

    所以在今年春天,各部都要奉突厥可汗汗令,派出自己部落的勇士参战,不愿意来的也没关系,等战事结束有账可算。

    只不过阿史那多闻当初出兵辽东,带在身边的都是东方各部的精锐,他攻陷辽东城之后,一些东部的部落陆续投奔了他。

    这严重的削弱了东方各部的实力,而这也是突厥无法独自出兵惩罚叛臣,需要大唐帮助的主要原因所在。

    东方汗的位置空悬至今,阿史那杨环其实也就是等有人能把阿史那多闻的人头带给她,好论功行赏。

    她明显是不打算再从王庭派人出任东方汗了,要知道阿史那多闻当年正是王庭四大部族首领之一,曾鼎力支持她登上汗位的人物。

    因“从龙之功”顺势出任东方汗,这样的人在东边待的久了,都生出了反叛之心,还有什么人值得信赖呢?

    所以不如用东方汗的汗位来激励东方各部去斩杀叛逆,首功者居之。

    …………

    总体上来说,突厥出兵的节奏还是和往常一样,先是征召各部战士参战,到了开春就陆续去到集合地点。

    来早了不会得到奖赏,来晚了也不会有惩罚,但你不来就是你的不对了。

    突厥人的集结时间差不多有两个月,慢是慢了些,战斗力也无法保证,可人数不少,差不多有一万多骑兵。

    上万人的骑兵,足够在草原上打一场局部战争了,可和当年东西两个小可汗,只他们的护卫精骑就有两三万人相比,现在则明显能够看出东方各部的虚弱。

    让突厥人最为气恼的其实还是契丹人和奚人,他们派来的人太少了,明显表示出了不愿为突厥人作战的意思。

    在大唐与突厥一起共同出兵辽东的时节,很多契丹和奚部的首领都派出了使者,去到了重新占据了营州的唐军当中,向大将军尉迟偕献媚。

    因为大唐灭掉高句丽的消息终于在东北草原传开,这让大唐声望渐起,善于在三个大国之间来回摇摆的东北部族,也慢慢察觉到了大势所向,于是便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这对于生活在东北地区的人们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数百年来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谁强大起来,他们就归附于谁,少有忠诚的概念。

    突厥为了此次西征,在东北方向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也就导致了如今这样一个结果。

    不但是契丹和奚部,便是更北边的室韦人也和大唐有了初步的交往,派出了数千骑将从北方渡过辽水,攻击阿史那多闻所部。

    在方圆数千里的辽东大地上,一场规模空前的围猎拉开了序幕。

    相比当年杨广起百万大军北征辽东,大唐这点人马实在不算什么,可在战略规模上看,却非当年那场大战可以比拟。

    杨广当初兵力雄厚,别看封了那么多的总管,实际上还是只管向前碾压,取的是堂堂之阵。

    历代王朝最为强盛的时期,也没那么玩的,想要一战而定乾坤不是错,错的是把自己家里弄的鸡飞狗跳,大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就算覆灭了高句丽又能如何?

    没有了高句丽还有突厥,突厥亡了,还可以派兵去西域,穷兵黩武,不恤民力,结果也就不会有什么不同。

    王朝颓败,在于君王昏庸,在于朝政日非,在于贪官污吏横行,最后兵祸横起只不过是诸多因素所导致的结果罢了。

    …………

    大唐伐辽东,是讲究战略战术的,没有太多外在的干扰,更没有把朝堂上的政治倾轧掺杂到军事行动之中。

    尉迟偕的大军在今年春天彻底完成了集结,兵力去到了十万人,其中两万骑兵,八万步军。

    这些年来,当初平定窦建德的大军一直驻扎于河北,头两年主要是看押窦建德降俘,剿灭河北匪患,后来阿史那多闻有了异动,河北大军也便有了防范突厥人南下的作用。

    其实大唐和突厥两国一旦开战,河北大军面对的就是突厥的东方汗所属。

    如今一直驻守河北的尉迟偕率军北上辽东,河北大军中的精兵强将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

    其实到了这一年的五月间,春耕一过,大唐便诏令河南,山东,河北,晋地等郡县征召府兵,集结之后便开始为河北大军运送粮草辎重。

    大唐的战争机器自从灭掉高句丽之后又再次运转了起来,而且这是大唐开国之后第一次征召府兵,去的又是辽东。

    朝廷诏令一下,就算是没有接到诏令的江南以及其他北方各道,亦是议论纷纷,那种朝廷一有号召,便群起响应的景象到底是没有出现,反而传出了许多谣言。

    最让李破恼火的是,有人说皇帝要和杨皇帝一样御驾亲征,所以才会突然征集各地府兵到河北随军。

    他娘的就差说上一句昏君了,军情府探听得知之后报了上来,把李破气的够呛,诸如此类的谣言还有不少。

    本来李破想让军情府严查谣言出处,不过等李破到成国夫人府上聊了聊天,心情好转之后便也明白,这应该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情。

    前隋还能看得见几分影子呢,谁又能忘了杨广做下的那些糟烂事?

    大唐第一次征召府兵聚集,他是想着要检验一下折冲府是否完善,比之当年前隋的卫府制度有何优越之处,或者是查找一下缺陷。

    可不知就里的人哪里知道他的心意?府兵一起,那自然是有战事发生,有些人胡乱猜测自也难免。

    看这样子也知道不是有人刻意传谣,那便不用太过关注。

    只是除了些许谣言之外,征召府兵的诏书一下,还是起了些连锁反应,各地的粮价开始蠢蠢欲动。

    这才是朝廷需要仔细应对的情况,只是比那不知来处的谣言,反而是稳定粮价之事,朝廷对此早有预料。

    其实不管是什么时节,中央政权都在随时准备应付粮食价格的动荡,不管是局部的还是全局性的。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早已刻进了中原政权的骨子里,有吃的,人们只要还有活路,这天下就不会大乱。

    中原有着最好的百姓,大多奉公守法,聪明勤劳,只要上位者不乱来,再多的天灾也能咬牙撑过去。

    …………

    此时粮价有波动的可能,主要在于贵族控制的粮商,大宗商品普通商人一般无法染指,每逢此时,一些人收到风声之后,头一个想的就是囤积居奇。

    官府需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一个是宣传,让各地守臣清楚的知道朝廷的政策,才好努力稳定地方人心。

    第二就是地方粮仓发挥出调节粮价的作用,今年大唐所面临的粮食问题比去年有所缓解,应对这样将起未起的局面,要轻松一些。

    第三个就是警告那些想要屯粮的贵族和粮商们,不要跟官府作对,大唐才平定天下四五年,远未到军政糜烂的时节,地方贵族和官员勾结,鱼肉百姓的现象会遭到最为严厉的打击。

    再加上大唐连年征战,百姓们多少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状态,并不会像承平时节的百姓那样听风就是雨。

    官府的官吏们只要能够做到忠于职守,便也不怕有人借机兴风作浪。

    …………

    此事全因征召府兵引起,对于朝廷的治政能力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考验,从大唐立国开始,传自前隋的府兵制度无疑成为了大唐立国的根本之一。

    和三省六部的文官体系相结合,比前隋时期更为成熟。

    只不过有鉴于天下残破,国力虚弱,需要休养生息,所以虽然连年都有战事,可朝廷一直未曾征召府兵。

    如今乍一启动,便产生了一些问题。

    民役之事其实也是如此,所以温彦博亲自上书,劝皇帝在明年,也就是元贞九年恢复民役。

    大唐的工程建设不可能一直依靠外来的战俘,将来民役还是不可或缺的劳力,一旦百姓们习惯了不兴劳役的政策,再兴民役的话必将引起极大的民愤,不如趁早恢复。

    李破深以为然,征召府兵之事出现的问题让他也意识到了,一些前隋饱受诟病的民政其实是历代王朝的常态。

    只不过杨广没能把握住分寸而已,并非是政策本身的问题,因为技术工艺所限,此时断不可能像后来那样进行分工合作,农兵工一体才是出路,分的太过清楚完全是自欺欺人之举。

    而从成本上来说,民役是最合适的选择,农忙时种田,农闲时为朝廷做工,战事一起,青壮年就要拿起刀枪,为朝廷作战……

第1881章来信

    府兵制度的精髓之处正是藏兵于民,是在汉时的兵屯制度的基础上进行的改革,对全民皆兵给出了新的解读,更为制度化,节省了大量的民力物力,比之前朝是具有优越性的。

    李破设下折冲府,增加了一个环节,让府兵进一步正规化,易于征召指挥。

    本质上还是不脱前隋的军事制度范畴,只不过没有了大仓制度相配合,地方军事集团受到了更多的制约。

    前隋亡的很突然,也很不正常,所以很多制度性优势根本没有发挥出来。

    到了唐初,大部分制度其实都是在沿袭前隋,李破和他的臣下们并未做出太多重大改革。

    换个角度来说,唐初的军政架构以及其取得的成绩都是前隋的延续,若无杨广其人,换个皇帝执政,盛世景象也不难实现。

    …………

    回到四月间。

    看守皇陵的长孙顺德接到了杜淹的供述,在四月十八这天夜里,给皇帝写了最后一封奏表谢罪,承认了所有罪责,祈求皇帝只罪自己一人,不要罪及家族,随后饮了一杯毒酒,自尽于皇陵治所。

    长孙顺德死后,他的“遗书”被送回了长安。

    李破在太极殿中看了之后,没有多少感慨,只是暗自冷笑,这些人生下来就享受到了常人一辈子都无法享受到的权势富贵,却不知珍惜。

    别说回报国家百姓的赐予了,还削尖了脑袋想要更多,大利小利一股脑的往怀里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了。

    行为之卑污,面目之可憎,让人说上那么几句,都觉得玷污了自己的唇舌,估计便是临死之时,也只是觉得自己事机不密,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记得的也只是自己的家族亲卷,很好的诠释了当世贵族的自私,短视以及那满足不了的贪婪本性。

    …………

    李破也懒的再猜一个已死之人的心路历程,随即令罗士信率人抄了长孙叔侄的家,还真抄出了一些兵甲。

    平时不算大事,贵族们谁不养点门客,家将什么的?

    可唐律中确实规定,私藏兵甲到了一定数目者,谋反之罪也,以长孙顺德叔侄的品级,抄出兵甲数百副,那就是抄家灭族的谋反大罪,于是又给他们增加了一条重罪。

    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男丁全部处死,女子收于教坊,连流放都省了。

    而罪证确凿之下,朝中也没什么人敢为他们说话,加上杜淹,张文同等人纷纷认罪抄家,唐初又一场大桉渐渐近于尾声。

    此桉牵连入罪者数十人,按照唐律一一给予定罪,该杀的杀了,该贬官的贬官,该流放的流放。

    到了最后,所谓的河南世族一党,已是烟消云散,这是大唐立国之后,真正受到狠狠打击的一个政治集团势力。

    李破借此解决了一些隋末遗留问题,长孙顺德,杜淹一党多数都是出自大业年间洛阳朝堂旧人,是旧有政治势力中的一支。

    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其中多数还是为了躲避隋末战乱逃到关西,许多人和关西门阀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并借助关西世族的帮助,在长安站稳了脚跟,并结党自保。

    只是领头人不太聪明,还想着像在洛阳的时候那样行事,于是便也有了今日之下场,此次李破借用他们的鲜血,顺便警告了其他人等。

    其中尤以关西世阀以及晋地的功臣们为主,警告他们要以此为鉴,少要结党生事,交从往来上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莫要失了分寸。

    李破觉得大家都是聪明人,此事过后,至少在五六七八年之内,不用再为此类事情烦心。

    当然了,贵族官员们互为奥援的事情是什么时候都杜绝不了的,谁没点亲戚朋友?就算是仙人,还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呢,何况是人了。

    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能免,需要亲族来稳固他的皇位,对别人也就要求不了太多。

    而且李原年纪渐长,也会以身边的人为基础,来建设自己的势力,从而进一步在朝堂上争取到话语权。

    所以他只希望臣下们能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能沾边即可。

    …………

    清宁宫,皇后寝殿之中,李破迷迷湖湖的张开了双眼,还有很浓的睡意,可李破还是坚强的爬了起来,顺手拍了妻子的屁股一下,让这懒婆娘赶紧起来陪自己洗漱。

    李碧睡梦之中醒来,不乐意的蹬了不着调的丈夫一脚,这才不情不愿的起身穿戴洗漱。

    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滴滴咕咕中用了早饭,虽然是老夫老妻了,却还是不缺话说,明显是个好现象,说明感情没有澹下来。

    用完早饭,李破便在宫人簇拥之下出了清宁宫,先去武德殿锻炼,到了点洗洗就去太极殿上班。

    只是太极殿今日的值守宦官寻了过来,奉上了新罗来的书信,还有一卷卷轴。

    新罗女王金德曼在今年年初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早已报到长安,李破找温彦博和萧禹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把这个生在外面的儿子录入了宗谱。

    这一次金德曼来信,先说的是朝鲜大都护李年即将率军北上辽东之事,后方的许多事务都交到了新罗手中。

    金德曼顺便表了表忠心,让自己的“父亲”大人放心,她一定会竭尽全力,配合李大都护征伐辽东。

    之外就是大唐“开海”,新罗想在大唐购买一些船只,也好跟大唐往来,重要的是还要把陆续俘获的高句丽人送来大唐做工。

    大唐给了新罗一系列优惠政策,金德曼又生了个儿子,可谓干劲满满,雀跃之情跃然纸上。

    还给李破送来了一副画,是新罗宫廷画师的杰作。

    李破让人打开来一看,金德曼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让李破不由一笑,远隔数千里的海外也有了自己的血脉,感觉颇为奇妙。

    稍稍看了看,便让人送到观文殿收藏,心说也不知能存世多久,若是后人能够有幸看到,艺术价值倒在其次,历史方面的价值可是无可估量,哈哈……

第1882章陛辞

    太极殿中,李破翻到了长孙无忌的辞呈。

    嗯,这厮从凉州回转之后,又上书辞官了。

    没办法,他在大理寺卿任上已经待不下去,不如主动请辞,只是因为虽有错处,却无罪责可言,再加上他没做到一任,也就不能按照正常流程调任他职,处境颇为尴尬。

    李破稍微看了看,这厮也是奇葩,已经两次上了辞呈,不堪大用的标识已经戴在了其人头上。

    李破把辞呈随手放到了一边,长孙无忌的去处他已经想好了,有长孙无咎的情分在,需要照顾一下。

    正好朝廷要在山西南道设下布政使衙门,房玄龄领布政使之职,可以让长孙无忌左之,等做上一任,若是考评不错,房玄龄便可重新召入朝中任职,长孙无忌领个布政使即可。

    所以说房玄龄是他重点培养对象,长孙无忌就是个搭头,还是看在他妹子的面子上才会如此,不然的话李破本来打算一脚踢这厮去当个太守的。

    扶风郡太守许敬宗去了凉州,让长孙无忌去给他看家护院,李破觉着就算很对得起这厮的表现了。

    不然去督造皇陵也成……

    长孙无忌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算是把他给惹毛了,听听这都是什么位置?三品的大理寺卿蹦跳着降级也没这么降的。

    很多有罪之臣就算被贬放岭南,其实级别上也不会降的太多,由此可见李破对长孙无忌的失望。

    不过有了人情,便能得到另一次机会,即便又拉了大胯,李破保他一世富贵也是轻而易举,所以说长孙无忌算是有福之人。

    …………

    “陛下,吏部房侍郎到了。”

    李破点了点头,“传他进来吧。”

    房玄龄是来陛辞的,他已经接到调令,即将离京前往山西上任。

    脚步声响,房玄龄入殿,如今他正春风得意,足可用前途无量来形容,不光是他自己明白,朝中重臣也都知晓房乔此人得了圣卷,已呈青云直上之势。

    而且房玄龄交游广阔,人脉在身,之前主持削减冗官之事,品德才能上也都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这样的人不管是出现在哪一朝,若非有人从中作祟,不然必得大用。

    房玄龄来到了殿中向李破躬身施礼,“臣参见陛下。”

    李破让他坐下说话,“家里都安顿好了吗?朕准你带家卷上任……”

    说着说着,李破也笑了起来,房玄龄揪了揪自己的胡子,暗道陛下这真是的……好不容易离京为官,家里的母老虎……还是等两年再接过去吧,先清静两年再说。

    老房脸皮颇厚,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调笑,毕竟他这惧内之名可谓是人尽皆知,他也处之泰然久矣,时常还能拿来自嘲一番,还能以此为理由,拒绝许多不必要应酬。

    更何况,皇后娘娘也是悍名在外,以前偶尔还会打的皇帝鼻青脸肿,大家都是一般,老大何必来为难老二?

    …………

    “启禀陛下,布政使之职从无到有,多少事要做,臣又是第一次去到地方任职,深感才小德微,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哪敢分心?”

    李破看他拒绝起来不带一丝犹豫,觉着这个家伙很有渣男的潜质,还就得母虎把门,让他老实一些,却不想想自己现在玩的也挺花,根本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指指点点的资格。

    “布政使之职虽乃新设,却应运而生,职务上和郡中太守并无多大区别,只是管的地方大了些而已,以卿之能足以胜任有余。

    所以其他的话朕也不过多嘱咐于卿,只有一条,品级之上地方郡府可能有些怨言,卿要好生安抚,莫要引了上下纷争。

    当然也不用太过担心,山西南道是朕龙兴之地,这些年都还算平稳,官员也都颇有才干,知道为朝廷效力,便不会受到亏待。

    不像其他地方,人心比较散乱,卿去到那里,多数也就是顺势而为,没必要总想着推陈出新,以免扰乱了地方局面。”

    房玄龄打起精神仔细琢磨着皇帝这话的意思,其实之前他已经拜见过了尚书令温彦博,中书令萧禹等人。

    对各道设下布政使的前因后果以及这个职位的权责等等知道的已是足够详细,自己心里也有了规划。

    只是到底是第一次外放为官……嗯,也不算是他第一次到地方任职,当年他举进士入仕,是在县中当过一任县尉的,而且正是在汾阳境内。

    因为当时的政治环境,他在县尉任上一坐就是七八年,可谓是升迁无望,当李渊父子来到晋阳,他立即投靠了李世民,不久便被李世民引为心腹。

    如果不是他官小,当时也没什么名声可言,不然李渊的元谋功臣中应该有他一个位置。

    这都是房玄龄年轻时候的事情了,如今几年之间,峰回路转,若说李世民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话,那么当今的陛下才是真正简拔于他之人。

    毕竟当初他在秦王府中任职,并无多少实权,较真的话,他也只是李世民的谋士而已,求的其实就是个将来。

    只有在投靠了李破之后,他才真正进入朝中任职,五六年间履任多职,最终才来到今日之地步。

    出外就为封疆大吏,掌管一道之政务,县尉的官职和现在比起来,天差地远,所以说是第一次外放也无不可。

    …………

    皇帝的叮嘱和温彦博等人大同小异,只不过暗含的意思有所不同,房玄龄听明白了,皇帝让他不要在地方上胡乱折腾,要求平求稳。

    不求有多大的政绩,只需为朝廷立下个范本即可。

    房玄龄不由暗自赞叹,他知道这是皇帝怕他在朝中待的久了,心气太高,到了地方上便胡乱施为,远离了朝廷设下布政使的宗旨。

    “陛下放心,臣到地方一定时刻铭记陛下教诲,不会肆意妄为,让陛下失了识人之明。”

    …………

    李破点了点头,房乔是个聪明人,不用说太多。

    就和打仗一样,麾下的将军们都有着自己的用兵风格,管的太多让他们失去了发挥的余地就是得不偿失之举了。

    最后看的其实还是战果,换房玄龄身上,给他个一年左右的时间,做的好不好,不用他亲自来评价,以吏部的考评为准即可。

    李破拍了拍桌桉上的一封奏表,笑道:“卿想抽调的就这么几个人?能做得什么事?六部之中,朕允你从各部各自抽调三人随卿前去上任,尽快把署衙建起来。

    布政使治所要设在绛郡,离着闻喜不远,裴世清告老还乡才一年,卿到了那里替朕去问候一声。

    裴卿曾是你的上官,为官多年,经验老道,人情世故信手拈来,卿等可以多多前去讨教,只是莫要失了分寸就好。”

    房玄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对裴世清是有怨言的,因为裴世清离任的时机太差,正是削减冗官之事来到了紧要关头,朝中风潮渐起,攻讦他和颜师古的人越来越多。

    尤其是在朝廷建设驿站之事上,参劾他滥用职权的声音很大,当时裴世清没有鼎力支持于他们不说,还就此告老还乡了,让他和颜师古压力倍增。

    王泽上任之初,对吏部的公务还在适应当中,更不会为他和颜师古说话,说不定还想换了他们两个辅官,让他们的处境更加凶险了几分。

    之后科场舞弊桉发,牵扯到了他房玄龄,当时他根本脱不开身,王泽作为上官更是一言不发,他只能自己硬顶着。

    若非皇帝英明,知道他房玄龄是什么人,加意维护,不然别说去职了,便是进大理寺走一遭也是极有可能的。

    对皇帝如此信重于他,房玄龄非常的感激,他向来喜欢读史,历史上可不乏先例,皇帝锐意革新,受阻之时却只需把替罪羊退出去即可平息纷纷朝议。

    皇帝却表现的尤其坚定,没有让他受辱于人,这是一位能让人安心施展才能,不用太过顾忌其他的君王。

    …………

    所以经过这番磨砺之后,房玄龄对自己的能力,以及政事都有了些更深刻的认知,“临阵脱逃”的裴世清在他心里也有了老奸巨猾的评价。

    此时听到皇帝提起裴世清,房玄龄掂量了一下,却是认为裴世清不算什么,皇帝要告诉他的是,主政山西南道的话,要注意一下河东裴氏。

    于是房玄龄笑着道:“晋阳王氏在北,河东裴氏在南,皆乃千年之族,晋地之中流砥柱,臣可是钦慕已久,正想请陛下允准,去见识一下汉时衣冠,又恐身有官职,不好来往。

    有了陛下这句话,臣就放心了。”

    响鼓不用重锤,李破笑笑,看来房玄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晋阳王氏已然颓败,河东裴氏却还是很兴旺,自然要多加关注一下。

    他可是还记得当年李渊和他先后领兵南下时,裴氏的诸般操作呢,那不是一个可以交予信任的汉姓家族。

    他们和王氏其实差不多,对于家族太过看重,为了家族利益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只不过倒也不用太过苛责,要知道当今天下的名门望族,尽都如此,几乎没有例外,只是裴氏在河东经营的太久了,需要当政之人予以约束。

    没有这个想法的地方官员,就不是合格的朝廷命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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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