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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22章裴王

    绛郡大军云集,绛郡郡守府顺便也就成了大军的中军所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又一次军议过后,众将纷纷散去,李破坐在正堂之上略有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道,还是不成啊……

    卫府倒是比以前多了,可事情没见少不说,几个刚刚升任卫府将军的家伙在他眼中,都很不称职,若是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来决断,还要你们干嘛?

    再有一个很不好的现象就是,几个人好像都觉着身份已在众将之上,所以军议之上便不能默默无声,总要提点建议出来才成。

    于是乎,军议上的声音突然之间就多了起来。

    这是好事吗?现在的李破可不这么认为,因为以往很快就有定议的事情反而会因许多似是而非的议论而拖延了下来。

    人多口杂,民主和集权的矛盾正在形成,困扰的正是李破这样拿主意的家伙,想想之前众人眼巴巴的瞅着他,想让他来做决定之余,还多出来的许多想要获得他支持的希翼,李破不由得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娘老子。

    到了此时,他已经有点后悔不该在大战之初又想着建立什么狗娘养的卫府了,这纯属是自乱阵脚的愚蠢行为嘛。

    当然,牢骚归牢骚,领军日久的他其实很快就看的很透彻了。

    卫府是这年月军功升赏和中央集权所诞生出来的产物,当年宇文氏立足关西,最终一朝席卷天下就在于此。

    卫府权重所带来的弊端自不必提,隋末乱世中人凶狂至此,归根结底便是卫府制度所赐,可它的益处其实也显而易见,因为自古以来,军人的地位从没有如今日般稳固。

    于是,这便让人口众多的中原帝国变得分外可怕了起来,在有隋一朝一系列的对外战争当中也证实了这一点。

    实际上,当初突厥始毕可汗率兵南下让很多人发出戎狄之盛自古未有的感慨,而再反过来深想一下,恐怕中原自古以来兵锋强过此时怕也是没有的了,延及后世,则更能凸显大隋的强大。

    若说这些东西在如今乱纷纷的中原战乱面前李破还不能体会的很清晰的话,那么回到实际问题上,李破自己对于卫府的看法就很客观了。

    很是完善的卫府制度,正是解决军中层级问题以及将来有功将士升赏途径的最好也是最简单的一个办法。

    换句话说,卫府晚立不如早立,以前那都可以说是小打小闹,有什么瑕疵也能用胜利去掩盖,而现在嘛,既然有了争雄天下之心,那就不同以往了,只能用心再用心,一些事情也就非做不可。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无外如是。

    而如今产生的一些烦恼,其实很简单就能看清楚。

    这些新鲜出炉的卫府将军们太年轻了,而且他们大多出身还都不高,就算是尉迟兄弟以及宇文镬等人,其实也算是一步登天,在几年间便跨过了那些在以往对于他们来说显得坚不可摧的界线。

    于是乎,问题也就来了,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渡过适应期,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卫府将军,李破自己都没多少概念,就更不用说他们了。

    所以说,这是个需要时间和经验积累的过程。

    李破扶着额头暗自叹息了一声,他甚至已经可以预见的到,如今的八个卫府将军中间,必定有一些人不会跟随他走到最后了。

    随后,照常的,李破就又幸灾乐祸了起来,颇有些自得的心想,如今兴高采烈,又急着打小算盘的他们中间又有几个人能看到权力所带来的高风险呢?

    当然了,这会他是不会再去想自己的性情以及对权力平衡的把握对于这些卫府将军们的影响的。

    稍微调节了一下心情,再使劲儿揉了揉面颊,瞅了瞅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他在心里哼哼了两声,毫不犹豫的站起身大步行出正堂。

    守在外面的军兵亲卫们猛烈的敲击着胸膛,今日轮值的随身护卫们在张进率领之下也随即围拢了过来。

    李破微微扫了几眼,心情渐渐转好,起码他身边的这些人看上去还是有模有样的嘛。

    他本想着率人去城外军营走上一遭,名为巡视军营,其实权当是散心了,而且军营中总能碰到一些有趣儿的家伙,可比对着那些如今好像婆娘般叽叽歪歪的卫府将领们舒心多了。

    可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便无奈的打消了这个念头儿。

    摸了摸肚囊,嗯,有些饿了,可这会儿虽说天色不早,却还没到饭点儿,踌躇了一下,他便随口吩咐道:“走,回后宅,让人准备些酒菜,去把裴郡守和王司马请来……”

    好吧,瞧瞧这节奏也能明白,他如今确实没什么真正闲暇下来的功夫了……

    先来到的是裴世清,离得比较近嘛。

    虽说如今郡守府已经成了李破的中军所在,可他这个郡守也没挪窝,作为裴氏一族的阀主,想要离如今的晋地主人稍微远一些都不可能。

    只能委委屈屈的躲在郡府一角,处置公务之余,还要随时以备咨询,看似深得李破重用信任,可聪明人都很明白,裴氏的位置有些尴尬,前途嘛,更是雾里看花,谁也说不准。

    而且和李唐大战在即,像裴氏这样的河东大族更是严防死守的重点。

    无论李破和裴世清两个人心里怎么想,事实上都必须承认,李破不会将身后毫无保留的交给裴氏,而裴氏也不可能在晋地情势明朗之前将身家性命都交在李破手中。

    裹着一身春寒,看不出一点老态的裴世清和以往一样,端端正正的给李破施礼,从容的进入席间落座于榻上。

    和人家相比,后面一头大汗,匆匆赶来的王庆就差了不知凡几。

    衣着颇为凌乱,满身汗气蒸腾,显然这位之前应该是在仓储之间奔波,给李破见礼的时候,先是和军将一样敲击胸膛,然后又抱拳垂首,弄的颇为不伦不类。

    可李破脸上露出的笑容立即便真实了几分,随意的摆手道:“辛苦你了,这位是裴郡守,嗯,坐下说话吧。”

    王庆露出白生生八颗牙齿笑了起来,稍稍躬身,随后才看向裴世清,裴世清起身,两人郑重见礼。

    王庆才来到郡城两日,和裴世清是头一次见面,见礼已毕,稍一打量,王庆便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河东裴氏,名下无虚也。

    当然,第一次见就能得到这样一个评价也是再正常不过,裴世清这样的人,天生好像就能将衣冠华族这几个字阐述的清晰无比。

    在晋地唯一能和他裴氏相较的,恐怕就是晋阳王氏了,而眼前这位,正是王氏子弟,裴世清对其人也是早有闻名。

    只是这位心里想的可就和王庆不一样了,他心里只是稍稍叹息了一声,暗道,王氏没落之像已显啊。

    可不是嘛,王氏门生故吏遍及晋地,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王氏旁支子,听说和王氏主支还多有不睦,这么说来,晋阳王氏这门姻亲还能有什么自傲之处呢?

    三人坐定,饮了几杯,开头寥寥几句寒暄过后,王庆的话便渐渐多了起来,而无论是李破还是裴世清听的都很认真。

    李破呢,因为大战将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也就不用多说了,叫王庆过来也正是为了这个。

    至于裴世清嘛,他则在王庆的只言片语当中,仔细的梳理着并代两州的粮草积蓄的情形,因为他相投时日还短,并代两州军容鼎盛,连战连胜不假,可如今这年月,看的可还是民生和粮草啊。

    所以,若真让他找出一些后继乏力的现象来,他裴氏该何去何从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听了半晌,裴世清微微侧头,再次打量起了正在侃侃而谈的王家子,同时心里也暗暗吃惊,照这样说来,之前那些北边粮草充盈的说法真就不是说笑了?

    北边儿这位成军才几年?连年征战之下,竟是越战越强?这其实很不符合他的认知,可话说回来了,从北边运送到绛郡的粮草从未断绝却是不争的事实。

    裴世清神思不属,心里却还是不知不觉间渐渐越来越是安稳,毕竟大半个身子上了船的人总不希望船翻就是了。

    那边李破连连点头之余,也在不时的扫上这边儿一眼,安排这样一个场面,未尝没有说给裴世清听的意思在里面。

    这样的考量,在如今的他这里,已是信手拈来,没办法,资源掌握的越来越多,做起事来本就有事半功倍之效。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李破才举杯笑道:“好,粮道如此通畅,全赖王司马之功,如今万事俱备,只待来日一战而已,此战若胜,王司马当居首功,来,我与裴郡守一起敬司马一杯。”

    王庆连称不敢,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一场辛劳,要的无非就是这么几句话而已了……

    裴世清笑着陪饮一杯,之后便插话跟王庆谈说开来,稍稍聊了聊王氏族内之事,接着话题一转,便说到了今年的春耕……

第523章裴王(二)

    耕种之事自古以来便是执政者最需要关心的政务,几乎没有之一一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用通俗一些的话来说,大家吃饱了肚囊,差不多也就都相安无事了,一旦一些人吃不饱肚子,那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呵呵……看看现如今的世道,也就不用多做赘述了。

    而裴世清此时所说的春耕,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并非只是春耕一事,涉及的东西是方方面面的。

    沟渠需要修缮,甚至于一些道路也要重新修整,这样一来,征发劳役也就在情理之间了,这么下来,因为屡经战乱的缘故,再次仔细统计治下人口,分发田地也就成了当务之急……

    这几乎是一个连锁反应式的过程。

    听了许久,李破渐感不耐。

    倒不是他对春耕之事不重视,要知道这些年来,为了能让大家吃饱肚子,他是费尽的心思,又如何不知晓耕种的重要性?

    而且,这些年一路走过来,他已经非常明白对于当世的官吏,贵族,甚或是门阀,皇帝来说,耕种意味着什么。

    这是官员们最重要的政绩考量之一,你治下的良田在你上任之后的几年间变多了还是变少了,会深刻的影响一个官员的仕途。

    而贵族门阀同样看重这个,举个假设的例子,比如李破起于云内,如果云内此时乱七八糟,那么无论你李破走到了哪一步儿上,你的声望都会持续受损,这无疑是家乡对于一个家族施加的最为有力的影响之一。

    而皇帝就更不用说了,富有天下的他们,更应该看重这个,所有轻视于此的皇帝都不会是一个称职的皇者,因为耕种本就是一个农业帝国的根基嘛。

    可话说回来了,事由轻重缓急,李破想的是,如今大战在即,你来跟我说这个?是想分我的心呢?还是想让我这十万大军就地屯田?想到此处,一顶叫做居心叵测的帽子差不多也就可以扣在裴世清或者说是河东裴氏的脑袋上了。

    李破的心情一不美妙,嘴角立马就翘了起来,笑意开始在他脸上逐渐扩散开来。

    那边儿的王庆正听的津津有味儿,他所缺少的其实正是治政一地的经验和资历,如果不是李破在侧,他不敢有所打断,不然的话,此时正是他虚心求教的时候才对。

    不过当他一瞥眼间,心里当时就是一哆嗦,接着便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做起了庙里的菩萨,只瞧不说。

    李破这个坏毛病是被他的这些心腹们记得牢牢的了……

    可裴氏阀主的待遇到底和旁人不一样,李破在心里恨恨念叨了一句,这账先给你记上,等来日有便咱们再算个清楚。

    说到底,他对河东裴氏还是有所忌惮,毕竟,裴氏和晋阳王氏不同,当初王氏请降,那是和李唐彻底的撕破了脸面,可谓是走投无路之下的选择,就算如此,他也是多费了许多的手脚才让王氏老实了下来。

    裴氏呢……在李破眼中,这才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将兴未兴的晋地门阀,在地方上盘根错节,深有威望,而在旁处却又深有奥援,左右逢源之下,已有几分兴旺之像。

    讽刺的是,天下都乱成这般模样了,河东裴氏却有兴家之势,其实就像他心里念叨的那样,这账有的算呢。

    当然,后账毕竟只是后账,以当下之局面,继续笼络裴氏才是合适的选择。

    心情渐趋平静,沉下来心来的他渐渐也就琢磨过味儿来了,裴世清说了这许多话,其实归根结底和他之前的主张并无二致。

    先稳固根基,再图天下。

    而裴世清之前也屡屡流露出反对再次与李唐激战,甚或是西进长安的战略,在他看来,李氏在长安根深蒂固,长安坚城不可轻拔,那么此战也就没有必要。

    换句话说,即便胜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败了呢,却可能前功尽弃。

    这样一个思路和居心叵测沾不上边儿,也很有道理,可和李破所想却有很大的相悖之处,不管战略上的积小胜而为大胜的道理,还是李破绝不会说出口的那些先见之明,都决定了李唐利在速攻,绝不能给其喘息之机。

    这些既有将军们和文人们的区别,又夹杂着其他的东西,所以结果就是裴世清的主张再有道理,也不会得到李破的认同。

    他要时刻保持对李唐的军事压力,无论其间胜败,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不过,有一点他和裴世清是都认同的,那就是今春一战,只能速战速决,耽误了春耕后果确实比较严重,再有就是上党不稳,很是让人着恼呢。

    老天爷好像跟大家开了玩笑,让隋末乱世的人们疲于奔命,大家伙儿谁也别说谁,时间好像都不太够用的样子。

    谈谈说说,天色渐晚,酒没喝多少,菜却已上了三茬。

    李破亲自将有了醉意的裴世清送出厅堂,这才留住王庆回到里间说话,心情多有烦厌先且不提。

    而给李破添了不少堵的裴世清心情也谈不上有多美妙。

    春耕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个是人力,一个是物力。

    物力嘛,那位给出的姿态让裴世清非常满意,无论是农具还是耕牛,都会从北边送过来,大气的让人没话说,当然,这肯定不是绛郡一家的事情,而是指的晋阳以南所有郡县。

    而人力嘛……这时节也要求不了太多。

    无论裴世清怎么不满意,那位给出的答案都只能是尽力维持,在这个上面,裴世清也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他和那位其实都明白,如今晋地人口大减,田中劳作的大多都是妇人女子,所以劳役也就无从谈起了。

    实际上就是一句话,折腾不下去了。

    而今年秋后能不能得到足够的粮食,除了看大家有没有尽心之外,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天时。

    天公作美,大家勉强就还能松口气儿,若是稍有旱情,南边这几郡谁也扛不住,只能等待北边儿的救济。

    其实,让裴世清分外忧心的是,一旦今年秋后粮产再减,别的郡县可能还没什么……他裴氏所居之绛郡却是要受人磋磨了。

    没错,他在这个时节用春耕之事来跟李破郑重相谈,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李破是想不到的,那就是北边粮草丰盈,可裴氏和王氏却有了很大的隔阂。

    裴世清担心的是王氏会在紧要关头对裴氏不利而已。

    隔阂怎么来的?王氏这几年走起了下坡路,裴氏在其中没起什么好作用之外,也没在王氏最危险的关头伸手相助……

    王氏会记恨吗?那还用问吗?

    王氏和裴氏分居晋地南北,向来联络有亲,这几年你在人家身后使了不少绊子,人家如今占了些先手,会来个以德报怨?想什么好事呢?

    而今天见到的王氏旁支子王庆,其实就是明证,此人掌管北边粮草输运多年,深得那位信任赏识,到时候不用怎么,可能只需稍微开开口,绛郡这一地百姓估计就要被裴氏连累了。

    所以,即便时机不太合适,他还是开了口。

    这样的“深谋远虑”,李破就算再聪明,若非设身处地的为裴氏着想,他也是想不到的。

    于是,由此所引发的后果,裴世清也只能承担下来,临出来之前,那位就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

    近闻仁基裴公丧讯,深哀其人,国之栋梁,丧身贼手,何其不幸……嗯,听闻裴公二子颇有威名才干,如此佳儿,郡守身为裴氏阀主,怎忍其流离于外,不如招之前来,在我麾下必能尽展其才……

    这话说的,几乎让裴世清无言以对。

    惜才之心?也许有吧?但最可能的还是在讥讽裴氏子孙到处下注,看看,这次下错了吧?不但老子死的凄惨,儿子还又跑到河北从贼去了。

    你裴氏自称衣冠之族,到了危难时节就这点出息?

    不管这些是裴世清的臆想,还是那位真的有此意含在里面,反正裴世清心情也分外的低落,面皮被人撕下来的滋味儿肯定不好受啊。

    于是,裴世清溜溜达达,也没回去处理近日越来越繁琐的政务,而是径自回去了自己的宿处。

    本想默默舔舔伤口,以他的修养,第二天天亮也就和没事人一样了。

    可随即心腹来报,他的侄儿裴旭已至郡城,派人来说晚些时前来相见。

    这又是裴世清的一块心病,不为旁的,只因为当初自己还是魄力不足,派往晋阳的只一个侄儿,若是多派些人过去……

    更让他心烦的是,裴旭在晋阳居于下僚,显然没受多少重视,而这次回来,之前书信倒也说了,是陪着那位的内弟一同来军前效力的。

    元朗,关西元氏子,是那位的妻弟,据说两人相处多年,情同手足,按说不论家世,还是其他什么,都应该刻意结交,裴旭能到这样一个人身边辅佐,也很合适。

    可……刚刚获罪,被夺了职位的元朗,到底还能剩下多少分量呢?

    裴世清扶着额头,再次默默叹了口气……

第524章裴王(三)

    裴旭来的有点晚,等他见到自家叔父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月上中天,到了半夜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没办法,时隔多半载,重回绛郡的他最想要见的人就是叔父无疑,因为书信往来到底不比当面交谈,他想要跟叔父说的事情多了,求教之心更切。

    可话说回来了,如今身有官职的他却不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着元朗重回故里,本来应该算是一件高兴事儿,因为不管外间传闻如何,在裴旭看来,元氏子犯的错应该是不大不小。

    照情形看,既不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的大错,也非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然的话,不会丢了北边的官职,也不会回到晋阳之后,很快就能来军前效力,更不会还能有他和徐懋公两人陪伴南来。

    徐懋公其人先且不说,那人读了些书本儿,却是个地道的厮杀汉。

    只说他裴旭,来到绛郡之后,便可联结裴氏,添有助力的意思不用太明显。

    这么看来,像是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的样子吗?

    可惜的是,他去到晋阳的时日还短,耳目不够灵便,再有就是成行太过仓促,到底没能搞清楚元朗在北边到底做了什么才被削夺了官职。

    一路上探问了几句,那位也是讳莫如深,不肯自曝其丑的模样。

    让裴旭分外郁闷的是,你在路上不愿多说也就罢了,到了绛郡,心怀惴惴之下却来了个开诚布公,实在不像是个能做大事的样子啊。

    见识了元朗元幼武这等黏糊的心性,又听闻期间始末,裴旭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对自家的前途也产生了不少忧虑。

    你说你一个关西贵家子……你瞧瞧现如今天下各个门户都奔忙成什么样子了?你倒好,那样一个轻而易举便能建功立业的险要职位,三下五除二你就给弄没了,好像你还挺委屈的样子,你亏不亏心?

    因为即便裴旭不通军事,可还是明白,南边儿用武正急,那是不成功则成仁的大事啊,北边儿与突厥修好还来不及,你却要带人去云中放牧?

    好吧,这错儿犯的真真让人无话可说……

    所以,到了绛郡本应先来拜见叔父的他也就耽搁了下来,没办法,这事儿裴氏中人还真帮不了。

    所谓疏不间亲,外人掺和进来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当然了,他和徐世绩两人皆非无能之辈,来回打问了半天,也算是明白了,和元幼武说的还真差不离,事情不在于大小,只是总管那关不太好过而已。

    按照元幼武的原话就是,挨顿胖揍恐怕免不了,说不定就得在马厩里呆上几日,铲铲马粪什么的,也算是他元幼武的老本行了。

    弄的裴旭和徐世绩都是哭笑不得,由此对于云内李氏一族的古怪也算有了一些了解。

    于是,徐世绩的心情很灰暗,裴旭也没能例外,他们都有一种掉进大坑出不来的感觉。

    两个颇为自负的人到了绛郡好像没干别的,就安慰那个怕姐夫怕出一定境界的家伙了,这个累不用提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生不如死的全新体验。

    满脑门儿官司的裴旭终于脱身来见叔父,心里面怀着的是无比惭愧,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心情,他的心情很好理解,身怀家族重任出外半载,却是一事无成,其实他的心境和元幼武有那么点相像呢。

    …………………………

    “你姑丈姑母可还安好?”

    他们能不好吗?一个呢就于总管府西席,听闻那位在晋阳时,也曾在姑丈席前听教过呢,而姑母呢,她最宠爱的侄女,姑丈的另外一位女弟子,更是进了总管府任职记室。

    这两位在晋阳不说兴旺王氏门楣吧,却也可以说是身份超然,威望渐重于王氏族中了。

    裴旭暗自翻了翻白眼,到底是年轻,心情郁结之下,顿时起了些不太恭敬的念头儿。

    可他却万万不敢形之于外,肃手而立间,恭敬答道:“临行前,侄儿曾拜会过姑丈,两位一切安好,还教侄儿捎话于叔父……”

    “裴王两姓,千年族裔,礼仪传家,切莫多行苟且之事……百年之后,世人自有公论……”

    这话可不怎么好听呢,以裴世清之心性修养,听了也是轻轻扬眉,心里就算知晓那位姐夫就是这般样人,所以没道上一声迂腐,可还是有着些不舒服。

    心里咂摸着滋味儿,良久,裴世清才微微颔首,轻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倒是看的开啊……这么说来,你那姑丈威望渐重于族中应该是无差的了。”

    当然没错,可话不能这么听,裴旭知道叔父说的肯定不是这个,因为之前书信往来,晋阳那边儿的一切都已说的很清楚,不用再来说这些如同废话般的言语。

    所以他略一咂摸,就也明白,叔父是在说,王氏居于晋阳要害,这次恐怕又是得了先手了。

    就像姑丈所言,裴王两姓,千年族裔,礼仪传家……这不是在自夸什么,而是在说,两家同在晋地,相较总是难免,可如今世道这么乱,就不要再来个窝里反了吧?

    从这里面其实就能听的出来,王氏中人对裴氏的不满。

    什么才是苟且之事?今日降曹,明日投刘,那都不算,大家都是一般,谁也别说谁。

    人家说的是你裴氏太不地道,总跟咱们王氏来阴险招数,还老想着压我王氏一头,就像当日两家皆在李渊治下的时候那般可不成啊。

    是的,王氏不怕裴氏左右旁顾,只怕同殿为臣的时候,裴氏在他们背后捅刀子。

    至于两家间隙起于何时何处,那还用说吗?

    所以说,这番告诫之言谈不上好坏,可能既有善意,也有警戒,毕竟那位姑丈娶了裴氏的女儿嘛。

    想到这里,裴旭心里更是和堵了一块儿棉花一样难受,因为在他看来,王氏哪里是先行了一步,简直是一脑袋就扎入了那位李总管的怀中出不来了。

    下了重注儿的王氏看上去有点蠢,远不如裴氏这么进退如意,可……胜在一个专心,不入晋阳可能还体会的不太真切,可只要在晋阳呆上些时日也就明白了。

    王氏子弟不但在帮着那位修订隋律,而且已是大举出仕,别看如今没几个人能居于显位,可这么出力帮扶,连阀主王丛都因为那位的一句话,就退居宅内,不问世事了,长此以往,在裴旭看来,总归有王氏子弟扬眉吐气的一天就是。

    所以说,这占据的先机可不是一点半点呢。

    想到这些,裴旭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见到叔父,不能不说些什么了,于是便道:“叔父,前些时世伯已晋晋阳令……听人说起,过些时王爵一下,世伯许会出任礼部尚书……”

    他口中的世伯指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晋阳王氏的阀主王胪,王丛的嫡次子,总管府记室王琦的父亲,也是他那位姑丈的表弟。

    裴世清听了微微抬头,灯火飘摇间,眼中终于起了些波澜。

    同时他心里道了一声果然……他之前的担忧其实正在于此,所谓近水楼台……王氏居于晋阳要害,总是能占这样那样的便宜。

    李渊在时就是这般,换了李定安也是如此,这么多年,王氏总能压裴氏一头,其实这是个很重要的原因。

    半晌,裴世清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一笑道:“裴王两家,联络有亲……不需忧虑过甚,说起来,你即到军前,与我初衷颇有相违,却也无碍于事,我裴氏佳儿当不至泯与众人……”

    稍稍勉励一句,岔开话题的同时,让裴旭心里当即便是一热。

    种种忧虑,在那云淡风轻的话语间消散开来。

    是啊,我裴氏如今人才辈出,又哪里是王氏能比得了的?缺的其实只是机缘而已罢了,想到这儿,裴旭嘴里又是一苦,他的机缘可不怎么好呢。

    叔侄两人又略略对谈几句,裴世清便令人上茶,裴旭也才得以安坐于榻上。

    这套流程显得很是刻板,却又带出几许风雅,而这样的细节,也正是他们所说的礼仪传家。

    之后裴旭说起的就是在晋阳的见闻了,书信往来的再多,也不如面对面相谈一次,裴旭到晋阳时日并不长,却将晋阳情势勾画的很清楚。

    一个多时辰过去,叔侄两人却无半点疲态,都精神着呢。

    听了许久的裴世清终于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晋阳果是如此的话,雄才大略这个词也就名副其实了。

    书信上的那些只言片语,并不能让他清晰的对北边的情势做出足够的判断,这次就不一样了。

    晋阳那里和的想象有着全方位的差距,之前在他看来,晋阳再是安定,也是新据之地,那位又起于微末,就算有治世之心,容人之量,晋阳大城里也不会太过平静。

    不说晋阳里的那些高门大阀如何如何,就说那许多骄兵悍将驻守的地方,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可现在看来,晋阳好像真就有了几分承平时节的模样,不容易啊不容易,想那李渊在时,身有名门之望,兼有贤名加身,可瞧瞧其治下的晋阳,却也只能勉强道上一声还算安稳罢了……

第525章长进

    “如今战事将临,以叔父观之……胜算几何?再者,此战可效李氏当年故事,有意于西京乎?”

    叔侄两人相谈半晚,都可谓所获颇多,天色将明之际,裴旭才终是向叔父请教起了当前战事。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耐心不差,这自然是值得赞赏的一件事,可以裴世清对这个侄儿的了解,却知道他对战事兴趣寥寥,换句话说,他的长才之处,并不在征战上面。

    按照这年月人才的标准而言,裴旭就算不得有志之士了,所谓出将入相嘛,这个说法早已深入人心,晋地人家就算多些书香气,也是不免。

    像人家裴仁基父子,就有名将之称呢,而无论是裴矩,还是裴蕴,皆有领兵敌前的经历,且建功颇著。

    可惜,如今裴仁基,裴蕴已殁,裴矩流离于河北,所以说,裴世清这一辈人,除了江南那些支系族人不知如今境况如何外,已渐呈凋零之势,裴氏的将来看的还是裴旭等年轻子弟的作为。

    实际上,裴旭所继承的是他叔伯祖裴政一脉,攻于刑律。

    至于裴寂那一支,如今根本不在裴世清算中,那位表弟的所作所为,在裴世清看来,于国于家,皆都无益,若是闻喜裴氏主支和他走的太近,早晚必为其所累。

    琢磨了片刻,裴世清笑笑道:“此战恐有小挫,不宜于阵前奔走……”

    他本就不看好此战的结果,与自家侄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地方,更不想自家这个疏于战事的侄儿到两军阵前奔走。

    不出所料,裴旭紧接着便问:“这是为何?还请叔父教诲。”

    “此番与当年唐公南下大不相同,黄河天堑难以逾越,此其为一,二来,即便过河,长安坚城也难轻拔……

    而西有李轨,梁师都,东有王世充,南有萧铣,皆对关中虎视眈眈,一旦兵临西京城下,便有为他人做嫁之险。”

    “我观总管其人,谋虑深远,应不止于此,可西京近在咫尺之下,偏于急迫,我已传信于晋阳,请总管心腹之人劝说,应是无碍……”

    如此云云,说了很多,其实只是一件事,西京太过诱人,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应该是点到为止,他裴氏新降,劝不动那李定安,却已传书于晋阳人等,最终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叔侄两人至此又是半晌无言,大眼瞪小眼之间,心肠百转。

    天色微明之际,裴旭和做贼似的带着从人才从一个小门出了郡府,径自回转宿处。

    一路上,裴旭是亦喜亦忧。

    喜的是,照叔父所言,就不用想着去两军阵前立功了,而且正好,以他看来,元幼武也不是什么立功心切的人物,和其他关西人很不一样。

    之前为此还很是心烦,如今可不正好?

    可话又说回来,他本人将来的路估计却要长上许多了呢。

    本来呢,他还想跟自家叔父提一提,总管有妹正值妙龄,是不是……

    最终他也没开这个口,不是他本人不好意思,而是从叔父那里他也算是明白了,裴氏还有游离于外之心,自然不会跟人联姻。

    之外不说自家怎样怎样,那位对裴氏又有几分信重,愿不愿意将妹子嫁给裴氏子?

    总归一句话,时机未到罢了……

    实际上,他的感受和当初裴寂去到闻喜老宅时的心情差不多,裴世清在全心全意的为裴氏家族考量,却渐渐与这些在外任有官职的裴氏子弟自身愿望有了许多相悖之处。

    裴寂辈分高,又官居险要,自然是弄的满腹怨言,如果给他时间和机会,说不定就能将裴氏阀主的位置抢过来。

    而裴旭呢,自然不能和裴寂相比,辈分差着不说,官位也有天地之别,自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尤产生,只能顺着叔父的意思来。

    …………………………

    不说裴旭如何如何,他满心“记挂”的元朗元幼武其实也就和他前后脚踏入了郡府的门槛。

    选择深更半夜的来到郡府,和裴旭不想自己的行踪落在太多人眼里不同,人家元幼武想的是,即便挨上一顿胖揍,也应该选个人少的时候。

    而且吧,也要让自家姐夫晓得,你瞧瞧,小子才来绛郡就来拜见您了,俺这么想您,您是不是……揍的轻些……

    好吧,这样的小心眼儿明显透着李破的风格,显然是少年时近墨者黑的结果。

    可惜,和他养马的技艺一样,只学到了皮毛……

    刚睡着的李破就被人给吵醒了,在郡府一处暖阁中见到了元朗,屏退了闲杂人等,有着起床气的李破拍着元朗的脑袋就训上了。

    直把元朗拍的眼冒金星,摇摇晃晃的就要栽倒在地才算作罢。

    实际上元朗又搞错了,身在晋阳的李碧之所以那般暴怒,只因元朗是她的亲族,严于律己之外,又是恨铁不成钢,所以才会严惩于元朗,大抵是做给夫君乃至于臣下们看的。

    而李破呢,作为元朗的姐夫,又有当年的情义在,元朗犯些小错,在他这里也只是恼火一阵儿,之后也就放下了,甚至于见到妻子来信,处置的如此之重,对元朗多少有些愧疚。

    毕竟当年在马邑郡府中,元朗父子对他们兄妹着实不错。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元朗虽说扯了扯后腿,却无任何叛意,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只一句防患于未然……显然只是猜忌的旁注。

    想明白这些,其实并不费很多功夫,李破本来就很聪明,却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猜忌这样的字眼儿能用在自家身上了呢?

    好吧,换句话说,李破反躬自省之下,早没了什么恼怒。

    而且,现如今诸事忙的他都有点头晕了,再要和亲族较劲儿,他觉着自己说不定会少活很多年。

    实际上,能在绛郡见到元朗,本应该是件不大不小的高兴事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在马邑郡府中结交的几个人。

    李碧成了他的妻子,成程知节那厮还是按照旧有的轨迹去当了贼头儿,元老头儿跟着李靖回去了长安,现在过的肯定很难受,说起来算是受了自己牵累所致。

    而他留在晋地的儿子,他李破要再照看不好,那成什么了?

    可元朗真站在他面前,看见元朗那晕头涨脑的样子,又想起这小子在北边儿连自己都有些羡慕的美妙生活生活生生被他自己给弄丢了,李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生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他元朗元幼武。

    等到两人落座,看着元朗晃着他那颗越来越硕大的脑袋,也委屈的掉起了金豆子,李破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由自主的也就想起了当年在马邑郡府时元朗在元老头拳脚棍棒下的日子。

    想到旧日时光,李破心软了,不过呢,话到了他嘴边儿,吐出口的时候按照他的习惯,听上去就不那么好听了。

    “当初在马邑时,也没见你这等窝囊模样,怎么?当了几年官儿,反而越活越回去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让你给就饭吃了不成?”

    “这还不是见了哥哥所致……”

    呀,还真是长进不少,话听上去挺肉麻的,可让人听了确实舒服啊,再者,他们两人确实也有两三年没见面了……

    元朗吸着鼻子,抹着脸,咧开嘴便笑,可深情却颇为扭捏,“在马邑时,常听阿爷教诲,如今阿爷远在长安,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来了哥哥这儿,本怀忐忑,可被教训多时,却是……所以……嘿嘿……”

    几句话听的李破大讶,这哪里是长进了,简直是成精了嘛,叙旧情没什么,可能叙到点上就不容易了。

    当初元老头暴躁的好像到了更年期,对儿子非打即骂,连李破在旁边看了听了都后背有点发凉的感觉。

    而此时谈起当年,李破也是心中暖暖,那段时日过的确实不错,而且人家说的还有头有尾,多年没受教训,这是有点“皮痒”了嘛。

    说不定还在暗指,如今能这么教训于他的人可不多了,一片的慕濡之情,你接不接得住啊?

    毫无意外的,李破脸色当即就缓和了下来,语言的艺术,在此时体现的是淋漓尽致。

    不过李破可不知道,人家元朗确实不一样了,就算被他们夫妇照顾的太好,本身少受了许多磨炼,形之于外的也就缺了些才干。

    可人家作为他的妻弟,身旁出坏主意的不少,不然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可出好主意的其实也很多呢。

    比如说现在元朗瞄着自家哥哥兼姐夫,甚或是老师的脸色,心中先就夸了徐大郎一句,都说河东裴氏如何如何,可裴旭计无所出不说,就晓得糊弄于人,还是徐大郎能急我之难,心思也精巧的很呢。

    瞧瞧这几句话一说,哥哥的气恼可不就消了不少?

    没错,相比不愿就谋于琐碎,总讲究一个正大堂皇的裴氏子,从河南爬出来的徐世绩却没那么多的顾忌。

    想着法儿的讨好于元朗,并顺势施展才干才是他现在最愿意琢磨的事情。

第526章宽容

    李破和元朗交谈就比那叔侄两个有意思的多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们没那么多的规矩和既定的过程,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北边儿突厥奴隶们的生活和状况,云中草原上的突厥部族是不是在失去约束后有那么暴躁,晋阳城中的龙潭虎穴让元朗记忆很是深刻,于是绕着弯的想让哥哥管管自家婆娘和妹子,毫无疑问的招来一顿训责。

    两人呢,偶尔还能回忆回忆在马邑郡府时的“幸福”生活,替远在长安的亲族担忧一下。

    要不怎么说亲族很重要呢,有些话跟部属臣下根本开不了口,不然弄成个婆婆妈妈的样子可就坏了。

    交谊深厚的亲族就不一样,什么都可以谈一谈,不但能愉悦自己的精神,而且吧,还能解决不少的问题。

    说话间,时间过的飞快,好像不知不觉天色就亮了起来。

    等到元朗辞出,心情之雀跃那就不用提了,这一关过的有惊无险,而且结果很是圆满,元朗心事尽去之余,感觉身上好像都轻了不少。

    之所以说圆满,没有挨揍是一回事儿,之外呢,官职也算有了着落,之后大兵一起,他就是中军的行军司马。

    这个职位要说权力不小,要是真给了全权的话,除了参赞军务机密事之外,还可握有军法,赏罚之权,后勤诸事也在其职权之内。

    换句通俗易懂的话来说,行军司马就是大军统帅最忠实的一个狗腿子,什么事儿都能管管那种。

    可到了元朗这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按照李破的说法儿,没事儿代他去巡视一下军营,多看多记少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回来告诉于我就成。

    最重要的则是,跟在王庆后面好好学学,你还别仗着身份去给人家找麻烦,人家要是不满意,只要在我面前开了口,不管对错啊,你这个行军司马也就当不成了。

    好吧,行军司马这样的职位到了元朗这儿,实权是一个没有,打小报告才是他的主业,勉强算是李破的耳目吧。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像是皇帝派到军中的太监差不多少,嗯,还不如人家底气足呢。

    显然,这是不信任的一种表现。

    有人一定会问,在北边做了几年土皇帝的元朗得了这么一个有名无实的职位怎么还会如此高兴?

    实际情形是,别看元朗在北边儿时不时就要来信说建功立业什么的,可自从这位走出马邑郡府之后,即便是在恒安镇军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披甲持戈,上阵厮杀的经历。

    从晋阳到绛郡的一路上,元朗最怕的其实不是面见姐夫会怎样怎样,他是真怕姐夫一怒之下真把他给丢到两军阵前去。

    他倒不是怕死,关西人嘛,这个胆气还是有的,只是他是真的对战阵之事不熟啊。

    大军中那么多的骄兵悍将……北边那些神思沮丧的突厥降俘可比不得,仗着身份强要为之的话,结果肯定是一团糟。

    想到这些,元朗也无奈的发现,从军征发,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对于他来说,其实早就过去了。

    如果是之前兵力不多的时候,他到军中任个营正,甚或是校尉什么的还成,现如今嘛,姐夫都要称王的人了,总不能将他这个内弟再扔去军中任个小官儿吧?

    反复一琢磨,元朗当即就想抽自己几下,最适合他的看来还是北边的那个职位,奈何稀里糊涂的就给弄丢了。

    于是乎,这个行军司马的职位听上去虽说感觉不太好,可谁让他元朗“落魄”了呢,先干着吧。

    这倒真不是元朗长进了多少,也不是他经历了挫折后突然就变聪明了,而是畏难之外,在晋阳李碧跟他说的那些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期望值降低了很多的时候,人们也就很容易满足了,这是个分外简单的道理。

    接下来,没有什么纠结之处的元朗也就开始忙着命人去召集自己的从人部属,而李破这边儿,又给他配了两个突厥少年,阿史那庆云和库车,其实他们之前就是元朗的部下。

    之外呢,看上去之后跟元朗打交道最多的应该是王庆了,这位也是元朗的老熟人儿,可以说,李破对他还像从前一样,安排的很周到。

    既能学到些东西,又能多些资历出来,而且,还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和当初恼火儿时想将元朗送去阵前见见血腥的意图差了老远,这就是亲族的优势所在,旁人真就嫉妒不来。

    元朗心情不错,打发走了他的李破心情也不算坏。

    北边儿的情形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他低估了自己在突厥部族中的名声,降俘们渐渐开始奉他为神使,虔诚有加。

    而塞外的突厥部族,却已视他为虎狼。

    这些都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成就出来的东西,威慑力十足,看来今年还敢于南下的突厥部族不是没长脑子,估计就是饿狠了。

    还有就是沧水城的工程今年想要完工,恐怕最早也要等到冬初了,建一座不算很大的城池就这么费劲儿,李破很难想象长安,洛阳那样的大城能在短短两三年间完工,到底是怎样一个残酷的过程。

    如今天下这么乱,那些有的没的的因由李破已经不愿再去琢磨了,因为身为乱世群雄中的一个,他已经没有任何的资格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判别人什么。

    和元朗谈了半宿,让他有了些心安的感觉。

    轻松的话题说了不少,让人心情很是愉悦,元朗这个人呢,变肯定是变了,这么多年过去,元朗在他印象中好像还是郡府中那个有点愣头愣脑的少年模样。

    其实人家肯定不是那般了,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有了妻子,还快要有崽子了,在北边儿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物儿,怎么还能一成不变?

    不但变了,而且在李破仔细观察中,元朗还有比他强的地方。

    这是个宽容的家伙,对身边的人很是不错呢,比如说自己的事儿还没弄明白呢,先就荐举了他身边的两个人给李破。

    一个呢,是裴旭,河东裴氏子,据元朗说,此人精于刑律,应该是在晋阳帮着王氏修订律法,而非是跟着他来绛郡军前效力的一个人。

    裴旭……好吧,李破想了半天,才将这个人从记忆中给拽出来。

    他是见过这个人的,当初和李神通相峙,就是这个人跑到他面前泄露李神通军情,可以说是裴氏到处下注的罪证。

    印象不深,看来这人在晋阳呆的不很如意才对。

    另外一个人就是徐世绩,河南降将,名副其实的“名人”,更是名副其实的墙头草,按照元朗的话说,就是其人深有才略,留在他自己身边算是屈才了。

    宽容这个词儿用在元朗身上,并不是上位者虚伪的掩饰,而是他的本性,李破自认没有看错。

    这年月,宽容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死绝了,剩下的都是些貌似和善,实则比谁都凶狠的家伙。

    像元朗这样的,属于珍惜动物。

    他不但跟李破举荐两个跟随自己时日不多的部下,而且还在为北边儿那些被自己连累的丢了性命的突厥贵族唏嘘感慨。

    既不嫉妒于部下的才干能为,也没在已死之人身上做什么文章,确实挺宽容的。

    而看在品性从来不很宽容的李破眼中,滋味如何,就只有李破自己晓得了。

    这虽说是人性中很不错的一个优点,可对元朗本身而言,却没有多少好处,因为宽容从来都和心软联系在一起。

    有些人分寸拿捏得当,就也有了贤名,比如高,李渊等人。

    而大多数人只会让人称之为心软,在这如狼似虎的年月,生存率会非常的低。

    在李破看来,元朗就生错了年头儿,当然了,按照他的认知,一眼能看出来的东西总会流于表面,之后需要持续的考验才能得到最终证明。

    而此时此刻嘛,这个闪光点倒也不算什么,因为这个家伙很幸运,即便心软也有自己夫妇照看,真要能熬到承平时节,前途也就有了。

    为这个内弟操了很多的心,眼瞅着元朗兴高采烈的离开,李破晃着脑袋侨情的感慨了一下,为人长辈者,真的很不容易啊。

    然后就想到了自家还没见面的小崽子,如果这小东西有了心软的毛病,嗯,必须严加制止,打断了腿儿都在所不惜……

    好吧,这样发散性的思维,旁人肯定也是望尘莫及,如果让身在晋阳的李碧知道了,小崽子的腿儿将来断不断两说着,元朗的腿肯定要断上一条两条才对。

    至此,李破也没了什么睡意,简单啃了几口红眼珠儿做的烤肉,便去到正堂处理公务。

    这一天又是接二连三的军议,大军起行也就在这两日间了,战争的硝烟味儿已经充斥李破鼻端。

    到了晚间,李破正用着饭,也在琢磨着晚上是不是行行人伦大道,松缓一下精神,张进来报。

    前方探报,夏县吕崇茂焚夏县,驱夏县百姓西行入蒲坂……

第527章刺客

    吕崇茂是夏县本地人,在李破看来,莫名其妙的露了头儿,已经算是上了李破的黑名单。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李破看来,这年头拿着根木棒就敢冲击官府的家伙是数不胜数,开始的时候,还能说是官逼民反,到了如今,却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像吕崇茂,按照时下的说法就是一贱家子,当然了,在乡野之间肯定有点名声,不然的话也不会有占据夏县的机会。

    如今烧了夏县不说,还要驱赶百姓到蒲坂,典型的乱世中人的作为,有兵有粮就想来个富贵险中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给他点时间,说不定就又能冒出个皇帝来呢。

    嗯,这样一个人已经不值得李破琢磨太多,他也不认为临河郡的王行本,吕崇茂两个人得了李唐点好处,就能奇迹般挡住他的兵锋。

    他们可没有尧君素那样的名声,这是两个比较纯粹的炮灰。

    要说夏县近在咫尺,他完全可以派遣骑军截住吕崇茂,说不定早上发下军令,晚上就能见到吕崇茂的人头了。

    他没有下令,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吕崇茂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小人物已不在他的眼中,大兵一起,他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唐。

    蒲坂城中的人越多,对李唐是不是越重要呢?

    要知道,能向西渡过黄河的地方也就那么两处,蒲坂后面就是蒲津桥,对于他李破而言很重要,对于李唐就无关紧要了吗?

    冷冰冰的战略考量,真的是和心软沾不上半点边儿。

    于是,这个消息只是让李破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该吃饭吃饭,该喝水喝水,在他心里没有激起一点的波澜。

    其实他在心里还感慨了一句,这年月的事情啊,怕是彻底的已经到了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的地步了。

    这个消息说不上好坏,但绝对不会让人高兴就是了。

    想想也是,大军近在咫尺还有人敢火中取粟,人们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呢?

    晚饭过后,饱暖之下,李破兴致也就来了,可远在黄河边儿上,因为龙门被袭事,而被李破扔到南边去守风陵渡的陈礼和寻相两个倒霉蛋却给他送来了几口人。

    寻相重伤未愈先就不说了,陈礼必须得骂上几句,之后也得找由头继续收拾,这是李破被打扰了兴致的第一个念头儿。

    不过当他翻了翻陈礼送上的文书,却是有了几分兴趣。

    南边儿荆襄来的人,而且是两拨,他们估计是趁着黄河结冰过来的,被往来游弋于黄河北岸的斥候碰了个正着。

    一拨人抵抗的很激烈,大部分都丢了性命,剩下的一拨比较老实,当即跪地请降。

    让李破感兴趣的肯定不是他们荆襄土著的身份,而是这两拨人的来历挺有意思。

    经过询问,能送到李破的案头上,说明已是**不离十了。

    一拨人自称杀了食人魔王朱粲,一拨人则是朱粲的心腹卫士,一追一逃,辗转千里来到晋地,说起来比较像传奇故事。

    当初听闻朱粲被刺时,李破确实有点惊悚的感觉。

    要知道,就算朱粲名声太恶,估计有很多人想要食其肉寝其皮,可越是这样的人,应该越是警惕,毕竟朱粲也算是一地豪雄,想杀他可不那么容易呢。

    就像杨广,自他登位以来,想杀他的人不要太多,可最终还是死在了身边近臣手里。

    还有山东河北河南的贼头儿们,做下的事情足够他们在十八层地狱走上几圈了,也没听说谁是让刺客给宰了的。

    朱粲呢,算是开了个头儿。

    所以说,这是件让李破感觉很不舒服的事情,因为朱粲该死,好像却不应该是这么个死法。

    更没想到的是,他还能见到刺杀朱粲的刺客,嗯,很奇妙的感觉。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游侠儿的最高境界,他们能占的几分呢?

    和当初李破想的有点出入,刺杀朱粲不是个人行为,而是典型的群体谋划。

    这才符合认知嘛,要是大家拼死拼活的去建功立业,最终却死于个人冲动型的刺杀,那就太无趣了,也太危险了些。

    很快,李破就见到了几位“义士”,嗯,杀死朱粲的自然是义士了,当然,李破还是衷心的希望这样的义士少一点为好。

    倒是学好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思想更符合他的期望,毕竟他已经不是那个马邑城中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三个人,打头的两个一见面,李破当即就乐了。

    这两位义士长的实在有趣儿。

    义士能长成这样,他确实没想到啊。

    一个五短身材,脑袋是个塔型,上窄下宽,配上和水桶一样的粗壮脖子,瞅瞅就让李破想起了后来的钻机。

    于是他就想,刺杀朱粲在这位来讲好像不是难事嘛,只需在地上钻个洞不就成了?

    当然了,长的再奇葩也不能掩饰风霜困顿留下的痕迹,脸上手上都是冻伤,人瘦的也已经不成形了,而其人身上,也有些乱七八糟的伤口,脖子之所以显得那么粗,也有上面缠了一层白布的原因。

    而他身边的那位,比起他来看上去更奇怪。

    这人手脚长大,骨架也不小,虽说也饿的只剩骨头架子了,一条腿也不太灵便,显然受了伤,可只要人往那里一站,便有虎虎生风之气。

    人长的嘛,和其人身子骨有一拼,豹头环眼,按照时下人的说法,就可以说这人身上有英雄气。

    可这位……明明投错了胎……女生男相的人李破倒是见过不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粘上胡子你都能冒充张飞了。

    更可笑的是,钻机进来估计还没看清人呢,啪的就已跪倒在地。

    “小人南阳黄渠拜见大王……只望大王给口饭吃,给件衣穿,小人等必能为大王效死力……”

    呀,和诸葛,黄忠等还是老乡,现在的李破对比较有名的地方的历史也不是一无所知了,尤其是南阳这样人杰地灵之处。

    甚至于他还知晓,那里刘氏才是大姓,姓黄的,姓朱的,姓葛的也很多,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蛮族后裔,追随的都是汉末姓氏,这位长的很想钻机的黄渠就是典型。

    可不等他说完,旁边的女张飞先就不满意,人如其表,表现的很暴躁,抬腿就是一脚上去,将其踹翻。

    这位女张飞一开口,让李破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精细的嗓子,带着怒气说话也是软的一塌糊涂,只闻其声的话,一定以为是哪家闺阁少女呢。

    可人家确实很硬气,“莫要丢人现眼……我等穷途末路,辗转来投,只是听闻大王治下还算平安,于我等有条活路罢了,若大王与朱贼有旧,杀了我等便是……”

    李破身上酥酥的,好像过电一样,至于什么大王不大王的也顾不上听个新奇了,只是咧着嘴连连摆手,止住她的话头。

    这样做戏一样的戏码,估计也就是演给“大王”看的,他李破真是消受不起。

    周围瞧瞧,旁边张进几个护卫也是攥紧了腰刀,估摸着是听的难受,很想上去将人当即砍了呢。

    很巧的是,这女人姓顾,祖籍关西扶风,和李破还是“老乡”来着。

    扶风顾氏算是庶族,出身可要比李破这个“府兵人家”强多了。

    当然了,那是祖籍,做不得准。

    扶风顾氏这一支是当年北方战乱时跑去的南边儿,过去也有百多年了,这样的人家在荆襄一带有很多,不需多说什么。

    这只是在说,女人并非毫无来历,如今的顺阳顾氏在朱粲起兵肆虐以来,侥幸活下来的也就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假张飞这一支是顺阳顾氏的旁支,还保持着关西人的传统,世代习武,只是严闾人曾经说过,刀出北地,剑归江南,那是一点也不假。

    南边儿的习武人家,多数都是在剑术上下功夫,女人剑术如何不得而知,只是据陈礼讯问,就是这个女人在水中一跃而出,杀了朱粲。

    那是怎样一个画面,看来只有亲眼见到的人能说出一二来了。

    在李破看来,更有趣儿的则是,这女人和黄渠是夫妇两个,而黄渠属于入赘,他们两个站在一处,画风怎么瞧怎么诡异。

    当然,有趣的人和事儿总能博得李破一笑,不过呢,大多数笑过也就完了,这两个人不值得他太过关注。

    他也清楚,陈礼会将这两个人送到他的面前,是知道他喜欢见一些奇人异事,不然的话,两个刺客就算杀了朱粲,做下了大事,如今也不会来到他的面前做戏给他看。

    上有所好嘛,就是这么回事儿。

    “好了,莫要作怪……我这里有饭吃,有衣穿,轻易也无性命之忧,以……贤夫妇的本事,只要不是旁人派来的探子,刺客,在我这里尽有容身之所。”

    说着说着,李破自己也笑了,见证传奇的感觉已经淡去,剩下的只有笑话了。

    钻机很有些感激涕零的样子,假张飞嘛,估计是近两年的时间里颠沛流离,苦吃的太多,拜谢的时候也有了哽咽。

    可李破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

第528章古风

    此人姓刘,名朝宗,襄阳刘氏子,大业九年出任南阳郡别驾,大业十年,因运往洛阳的粮草被乱军所劫,再加剿匪不力等事,南阳的官员们大多获罪,刘朝宗也没跑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比别人强的是,因其家世没有免官罢职,而是贬为了新野县令,还是在南阳做官儿。

    黄渠自称南阳黄渠,纯粹是在给自己脸上贴金,而这人要是自称上一声南阳刘朝宗,才有那么点实至名归的意思。

    这位襄阳刘氏门阀子弟,则正是刺杀朱粲的主谋。

    说起来,此人谋于朱粲,不是出于公愤,而是因为私仇。

    而刘朝宗也确实让李破扎扎实实的见识了一回朋友之义在这年头是怎么一个模样。

    人们所谓的通家之好,其实只是皮毛,妻妾女儿等家中女眷不避于人,就是妥妥一个通家之好的模样。

    再进一步,相互可以交托妻儿,就说是你出了什么事儿了,将妻子放在我这里,我给你养着,交情上显然就比通家之好进了一层,用时下的话来讲,就是汝妻子吾养之。

    当然,后来人可能听着有点别扭,因为褒贬发生了些变化嘛,而当下多数时候则是朋友之间非常郑重的一个承诺。

    实际上,朋友之义最终却是要来到一个直可交托生死的境界,换句话说,就是我把这条大好性命放在你手上,一点也不担心的意思。

    为了你的事儿,咱是死而无怨的,这才能叫上一声生死之交。

    就像当初李靖困居长安,友人断绝之下,韦节能来相助,就满可以说是生死之交,而且是经过验证的。

    所以说啊,这年头能交托生死的朋友以及类似的故事不会太多,却也绝对不少,毕竟这是人们普遍认同的义行,而战乱时节,更不乏这种义行展示的机会。

    当然了,乱世中人,背信弃义才是主题,这个是不会错的,因为人性在乱世来临的时候,毫无疑问会压过道德约束。

    刘朝宗呢,却是将生死之交的概念诠释到了极致,让人心寒的极致。

    他也有一生死之交叫公孙敬,举家皆为朱粲流匪所害,只一忠仆带着公孙敬幼子得以生还,投奔了刘朝宗。

    刘朝宗闻此噩耗,悲痛之下自是恨朱粲入骨。

    刘朝宗家中世代官宦,是荆襄之地有名的大族门阀,刘朝宗本人也是官场中人,认得的人很多,用后来人的说法就是这人社会关系很复杂。

    不用怎么费事儿,就安顿好了家中之事,将亲族都送去了襄阳安置,随手召集心腹十数人。

    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不但探清了朱粲乱匪踪迹,而且还找到了一些跟乱匪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在李破看来,这人之后没有太多复杂的谋划,多是走一步看一步,当然了,这样的一个刺杀行动,将生死置之度外是前提,大多数自己人被蒙在谷里是必要条件,之外的看其实就是主谋之人的临机应变能力,以及一个幸运光环的问题了。

    刘朝宗有没有那个能力才干就不用问了,他也足够幸运。

    一切就绪,刘朝宗先是辞去了新野县令的职位,其实就是挂印跑了,而这个时候和汉末已无二致。

    荆襄富庶之地也被朱粲乱军糟蹋了个遍,说实话,朱粲乱军的破坏性比起河南那两位来真的是不遑多让。

    自晋末战乱以来,北方人很多都逃到了荆襄之地,让这里人口大增之下,也是日渐繁华,而这里也是中原正经的鱼米之乡。

    而朱粲的食人军不但吃人,而且还吃粮食,最可恶的是他还不让你种田。

    几年下来,这伙儿沦于流匪的家伙就已让这里生灵涂炭,满目荒芜,造孽实在不轻。

    所以说,也没什么人能有那功夫再去追究刘朝宗的罪责,天下这么乱了,跑个县令算什么?

    接下来刘朝宗做的事情就比较惊悚了,他将自家刚满周岁的孩儿包吧包吧,直接派人送去给了朱粲品尝,朱粲的婴儿宴上于是多了一位食客。

    那画面,李破是想不出来,平民百姓就算饿极了,还有易子而食之说,这位为友报仇的义士却面不改色的吃了……

    这样的家伙最有名的好像就是周文王了,只是人家要的是整个天下,他刘朝宗却是为仇恨所驱。

    这才是真正的传奇,黄渠夫妇比不得,估计是老天爷很赞赏这种行为,于是刘朝宗之后的谋划也就有了幸运加成。

    可最终刺杀朱粲,可不如外间传闻那么神奇。

    朱粲一死,乱军直接就炸了窝。

    别看朱粲恶名已是遍布天下,可人家也有很多心腹呢,最后一场乱战下来,朱粲乱军烟消云散,刘朝宗等却也被人追成了狗。

    抱着必死之心的众人一旦从朱粲乱军中冲出来,求生**立马大增,在荆襄土地上跟死追不放的家伙们捉起了迷藏。

    他们人数是越来越少,眼瞅着就要完蛋的时候,李密这个倒霉蛋南下了,王世充随后派兵前来讨伐张善相,张善相败死,萧铣趁机抢占襄樊,来了个趁火打劫。

    乱纷纷的一阵折腾下来,却是让刘朝宗等人顺利出逃。

    慌不择路之下,本应该逃去襄阳方向的他们却是一路北上过了黄河,估摸着这会儿刘朝宗也已昏头涨脑,更是被饿的眼睛都绿了。

    什么去西边投李渊啊,什么去东边儿投王世充啊,什么河南,关西,晋地啊,都已想不到,一心只想摆脱后面的尾巴了。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这位不是一个心雄志大的家伙,对天下大势估计也不太关心,和时下人们所说的智谋之士差的很远。

    可要真论起他做下的事情,当下的人们却很可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句此人有古豪侠之风的。

    李破看着面前这个沉默的中年人,其实很想叫人将其拖出去斩了。

    作为一个刚有了子嗣的人,以及他一贯的理念,肯定是不会喜欢刘朝宗这样的人了,你说你自家孩子送给别人食用,自己还上了桌儿,好吧,人和野兽的区别在哪儿,好像还不如禽兽呢吧?

    断情绝性到这个地步,你想成仙啊你?

    一个故事给李破带来三个很特别的人,故事的真假不用怎么去考量,人却能酌情任用一下。

    因为不管李破自己的喜恶如何,到了他这个地位,杀个人不算什么,能收拢人才为己用才是他应该去仔细考量的问题。

    刘朝宗是个满脸蜡黄的中年人,一路逃亡,苦头肯定没少吃,比黄渠夫妇看上去还惨几分。

    他的传奇故事到了晋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他本人好像也很认同这一点。

    进来之后,这人便是微微躬身,默不作声,显然,虽说没有开口告饶,可求生**比起那两位来也差不多少。

    李破其实很想看看吃了人肉的人是不是和传闻相仿,眼中会冒出绿光,奈何人家就是不抬头,让李破很是失望。

    当此之际,李破没工夫浪费,只沉吟片刻便道:“平遥县令之职暂缺,你可任之,那里没有食人的魔王,只有嗷嗷待哺的百姓,若再要学那刘玄德行事,我必不相饶。”

    刘朝宗拱手躬身相谢,声音很嘶哑,却比顾燕来那把细嗓子听着舒服多了。

    “军侯不弃,下官定不负所托。”

    抬起头的刘朝宗眼睛中没什么绿光,显然乡野传闻不太可信,可他确实有着一双冷漠中带着点疯狂的眼睛。

    这才对嘛,吃过人的家伙,总不会心态健全就是了。

    三个人相继离去,李破摸着下巴在想,这样的人物之后不会遇到太多吧?精彩是精彩,可遇的太多,只能说明老天爷不长眼啊。

    当然,话说回来,这个刘朝宗当县令的才能不得而知,其实他这里倒是有一个应该适合刘朝宗的职位。

    只是按照他的习惯,方来之人都不会太过重用,这样的情形在之后可能会有所改观,可现在嘛,却不会如此。

    当然,此时的李破肯定不会想到,今日他简简单单打发了的三个人,日后都非是无名之辈。

    一些人的人生轨迹因为他的到来,已在发生剧变,朱粲莫名其妙的早死了几年,而刺杀了朱粲的这些人物也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呢。

    ……………………

    这一年二月初,天气将暖为暖之际,绛郡大军拔营而起,刀枪林立,人喊马嘶,满上遍野的向南而来,离开绛郡地界,大军顺势就分为了三部。

    左武卫将军李年会同左屯卫将军陈圆率部南进,之后会于黄河北岸驻扎,以防潼关李建成部渡河北上。

    左卫府将军尉迟恭,右武卫将军步群率右武卫将军薛万彻等,进驻龙门。

    而李破则自统大军七万余众入临河郡……

    这一年的开门红是属于李破无疑,在群雄皆都游目四顾,找寻着敌手的时候,他却已起兵攻唐……

第529章妄想

    都说暮春三月,草长莺飞。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无疑说的是南边儿,就像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一样,那样的时令跟北地都不沾边儿。

    二月初的晋地,冰雪还未消融,连南边儿温润的春风都好像被黄河死死拦住,凛冽的北风依旧在晋地的天空肆虐。

    在北方兴兵作战,二月并不是一个适合的天气,大多数战事都要等到三月末尾才会发生,而那个时候又要顾及到春耕。

    所以说啊,常年领兵作战的将领们都很清楚,五月到七月间,才算是起兵作战的好时节,因为还有秋收在后面等着呢。

    当然了,这说的正是诸侯间相互攻伐的局部战争而言,如果中原帝国处于统一状态,也就没那么严格的限制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如今天下的诸侯们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来了,谁还会管那么多?前几年的战事别说春耕秋收,即便是深冬季节,大家伙也在不停的兵戈相向。

    什么天时地利人和,都已被扔在了脑后。

    李唐和薛举父子以及南边儿的萧铣不间断的纠缠了两三年,河南的两个草头王更甚一些,围绕着洛阳大仓打的是稀里哗啦。

    山东,河北的乱军一边在抵抗官军,一边儿相互吞并,已经闹了将近七八个年头儿……

    英雄豪杰们摧毁的可不只是隋朝的统治基础,他们几乎摧毁了一切能摧毁的东西。

    实际上,他们可以很自豪的说上一声,楚汉相争算什么,黄巾之乱又算什么,三国鼎立以及之后的晋末战乱也就那么回事儿,咱们干的一点不比他们差了,而且还犹有过之呢。

    李破这会儿其实也高尚不起来了,二月间起兵,对于这一年的春耕必定有着影响,而相对于和李唐的战事,春耕之类的东西尽要挪到后边儿。

    按照他最完美的设想,那就是一路冲过黄河,去把永丰大仓给抢了,那么什么春耕不春耕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就像当初他率人去河北幽州抢了罗艺,又移幽州之民充代州一般,手段可不比那些英雄豪杰差了半分。

    大军毫无阻滞的漫过夏县,中军帅旗之下,李破望着已经化为焦土的夏县县城,和当年一路去到辽东时一样,没有多少悲天悯人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些人吃饱饭没事干,瞎折腾什么呢?

    瞎折腾的人其实可不止吕崇茂一个,很快,一个和尚被带到了李破马前。

    这位满脸黑灰躲在残垣断壁之中,来见李破的慧圆和尚,带来了另一位瞎折腾的家伙的质问。

    “将军与我相谋,共襄大业,本应听我号令行事,今擅自起兵相伐,欲置我独孤于何地?再者,二月天寒,不利征战,前有黄河相拦,又无我相应,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将军,何其不智啊……”

    “将军何如引军而还,待得两厢谋划妥当,一举西向,大业成就之时,我家主公必不忘将军之功……”

    李破听着听着就笑了,瞧瞧这口气,独孤家的那位还做着黄粱美梦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啊。

    几个月的功夫,足够李破向人打听独孤怀恩的底细了。

    这是个标准的败家子无疑,身为独孤氏嫡子,跟李渊,杨广都是姻亲,杨广对他不算好,却也没缺了他什么,李渊呢,对他可真不错。

    就算这位干啥啥不成,却也一路升官当上了工部尚书,现如今守着永丰大仓的就是他。

    怎么说呢,李破觉着自己一路走来,见识过的各色人等也不少了,可独孤怀恩在他眼中,依旧是很独特的一位人物。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理解这位是怎么想的,就像之前那个刘朝宗,李破用换位思考的方式来衡量了一下,最终不得不承认,代入不了啊。

    而且,听说独孤家的这位还很贪财,那样的家世,却还能传出贪吝的名声,李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年头的贵族李破见的多了,才能上有优有劣,野心上有大有小,姿态上有高有低,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可就是没见过几个贪财的。

    也许是见李破神思有些不属,也就以为其颇有意动,也许是大军环绕,杀伐之气太盛,让他觉着非是佛徒久留之地,只想着将话说完了赶紧离开这里……

    不管怎么想的,反正没等李破回话呢,他便接着道了一句,“听闻萧后南归,已至晋阳……主公与娘娘有旧,交谊深厚,想请将军送娘娘南来,主公也好趁机拜见一番……”

    瞧着和尚吞吞吐吐,贼眉鼠眼的样子,李破只觉着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贪财之外还有好色的毛病?

    你这话让咱怎么接好呢?根本没留什么话缝嘛。

    向来自觉为人处世还堪称道的李破,此时竟是有点无言以对了。

    于是他习惯性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了起来,和尚黑乎乎的脸上顿时也露出了一道白色的裂缝,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好笑。

    大军如洪流般在旷野间漫过,并不因中军帅旗的停顿而有所迟疑,今晚大军前军便能抵达蒲坂城下,并会在那里连夜扎营,等待中军和后军的到达。

    也就是说,明日早间,全军才能汇集一处,先攻蒲坂,再看看能不能过河一战……

    而大军一动,又怎会因为区区言语无功而返?很多时候,领兵将领们就算明知道前面有陷阱在等着,也不会轻易发出撤兵的军令,总要试试能不能毁了陷阱,再将猎人揪出来揍一顿。

    领兵之人若是连这点心气儿和坚定都没有的话,不如趁早回家歇了。

    换句话说,没得着点甜头儿就回去怎么好交代呢?

    而且,和尚给出的那些理由,和之前的说辞一般无二,都只顾着自己,到了李破这里,纯属无稽之谈。

    “回去告知独孤尚书,下次前来相见,最好提有李氏父子人头,不然的话……”

    李破漫不经心的扫了和尚一眼,“你这颗光头,可就要被咱送去给独孤尚书了……嗯,对了,跟独孤尚书说,咱非是独孤门下走狗,又没娶了独孤家的女儿,凭什么与他共襄大业?”

    说到这里,李破笑的更欢了,“时日不多了,今日我先取蒲坂,翌日便要兵临长安城下,独孤尚书可要快些呢。”

    说罢,李破再不多言,摆了摆手吩咐道:“来人,送这和尚回去,中间若有变故,扔他进黄河喂鱼。”

    和尚很惊恐,不可思议的望着李破,这样一个出身可谓低贱,又痴迷于扶龙庭的假和尚,其实同样很难理解世上除了那几个屈指可数的豪门大阀,有谁能高过独孤家门的,又有谁能拒绝独孤氏的招揽。

    独孤怀恩本人在这乱世当中,激不起太大的浪花儿,只是有着一片的痴心妄想,而作为奴仆的和尚,其实更是无足轻重。

    可他们自己却觉察不到,一猛子就扎进了这乱糟糟的漩涡当中,最后的下场已是可以预见。

    和尚被架着走了,李破凝神思索了一下,若说几个月之前他还有心好好利用独孤怀恩一下,说不定在恰当的时候,能带来不少好处的话。

    如今嘛,他却觉着独孤家的孩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本事太大,说不定就得被李家二郎给利用了,正好能借势捅上他李破一刀。

    换句话说,就是独孤怀恩太糊涂,晕头涨脑的好像根本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在他看来利用的价值已经是越来越低,反而会多出不少的风险。

    眼珠乱转之际,李破随手叫过张进,“把那个和尚送去给李世民,做的像样一些,莫要留下首尾。”

    李破这里算是转头就把独孤怀恩给卖了……

    当然了,这里面除了对太过愚蠢的独孤子的厌恶以及之前的那些考量之外,还有着他固有的恶趣味在作怪。

    其实他一直都想瞧瞧广有贤名的李渊的度量到底有多大。

    之前放回去的姜玉谊算是牛刀小试,李渊果然不愧“贤主”,比较喜欢赦免败军之将。

    这次呢,再送上一个够分量的,看看李渊对这个身份显赫,偏偏十分不老实的表弟又该如何处置?

    实际上,在李破看来,赏罚不明的李渊好像比他想象中好对付的多,他更是隐隐觉察到,长安城中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李渊挥军占据西京所必然付出的代价。

    那里为天下瞩目不假,却也聚集了太多的门阀显贵,李破只要想想自己在晋阳遇到的一些糟心事儿,对李渊的处境也就能感同身受了……

    所以,他不介意让李渊更头疼一些,如非是没有合适的借口,其实他很想将晋阳大牢中的李神通等也都放回去,最好呢,还能将老丈人换回来,那可就太美妙不过了呢。

    于是乎,他日渐威严深邃的目光重又望向了西边儿,若能把李二给逮住,哈哈……

    嗯,不得不说,他这会儿可能沾了些独孤怀恩的痴气,有点异想天开了,世界哪里会围绕一个人去旋转。

第530章蒲坂

    “我的丈夫,天神都不愿看到你的笑容呢……”

    红眼珠顶盔挂甲,穿的比李破可厚实多了,一看就知道是想当自己丈夫的人肉盾牌来着,可身处中军,大军环绕之下,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因为他的丈夫早已越过了带兵冲锋陷阵的阶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以如今的状态,别说什么刺客了,连他的妻妾想要来到他的身边都得过上几道关卡。

    听了这话,李破只是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若是此言出于旁人之口,他肯定以为是讽刺他不守信用,反复无常,可说这话的是红眼珠儿,那就另说着了。

    红眼珠儿向来帮亲不帮理嘛。

    “如今这世道,估计天神来了也莫可奈何,能笑出来的恐怕也就是你家夫君我了呢。”

    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带着马缰,率人融入大军当中,继续前行,时间很赶,大军行进的很快。

    大军前后相沿足有二三十里,虽说也见过不少阵仗了,可现在李破麾下这六万余人马,离着军容鼎盛还相去甚远。

    因为多增加了几个卫府,大家伙又都不太熟悉卫府上下的章程,所以统辖之上出现了很多的麻烦。

    大战在即的原因,许多事情都被快速的处置或是压了下来,可要形成层次分明的军事团伙,过后还要下大力气。

    当然了,这支大军的缺点几乎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连李破自己这会儿都必须承认,去岁以百战之军溃李唐十数万兵马,军中上下都有点飘飘然,李破自己总将胜不骄败不馁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实际上,和其他人一般无二,得意于自己的杰作之余,也失去了往日的谨慎。

    于是,去岁年末问题接踵而至,都让他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了。

    所幸的是,这并不会对当下的战事产生太多的影响。

    李破麾下的步卒经历的战事还少,可话说回来了,得看跟谁比啊,这是跟并代骑军放在一处类比得出的结论。

    别看如今步军来历很杂,可军中将校没有几个是没经历过战阵厮杀的,而军中步卒皆都出自府兵,幽州兵去过辽东的很是不少,代州步卒跟突厥人见过阵仗,并州兵马多为李唐降卒,他们参与了不少剿匪战事之外,有的还跟当年的隋军对峙过。

    其中还有一些山东,河北,河南的兵卒,这些家伙最大的缺点不是胆量问题,而是缺少遵守军规戒律的意识。

    总而言之,和当世绝大部分步军相比,晋地步军已然颇具规模之外,也堪称精锐了。

    而他们最为有力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这些年来他们的统帅李破建立了一个当下一等一的后勤保障系统。

    这个系统并不能说有多先进完善,他们胜出的地方在于,不论将校军卒都能吃饱肚皮,连普通军卒都能常常见到肉食,加上代州一群群的车马,于是便让这个系统看上去分外的强大。

    良好的后勤体系一旦建立起来,也就成为了影响战争走向的关键。

    当初和李神通一战,并不能完全体现出这一点,可随着李破大军南下的脚步,这个优点必将逐步主宰大战的胜败,和那些靠着大仓粮草来维持的军队拉开越来越远的距离。

    实际上,李破自己也看的清楚,和当年为了点吃食就带人去拼死拼活不一样,当下晋地的粮食问题已经没有当年那么突出了。

    只是战乱还在继续,粮草依旧有点不够用而已。

    说起这个来,其实无论是他还是裴世清等人以及各处郡守官员们都心知肚明,晋地人丁锐减,粮食只要种出一些来,大家也就不会挨饿,这无疑是个充满讽刺意味的事实,所以只要稍微有点廉耻的治政之人便不会宣之于口罢了。

    怕的就是你依旧穷兵黩武,根本不顾旁人死活,而天下群雄当中,并不缺乏这样的人物……

    像据守于蒲坂的王行本,吕崇茂等人便是如此,都可以说是隋末乱世催生出来的怪物儿。

    自尧君素苦守孤城至今,内外断绝之下,一城十数万兵民如今已不足五万众,除了历次唐军攻城以及内乱的损伤外,其余大部分都是饿死的。

    而如今战在城楼之上,望着城下漫野而来的晋地大军的王行本,吕崇茂两人却不会去想已经死了多少人……

    王行本和吕崇茂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多岁年纪,正值年富力强的时节,两人也都是河东人氏,出身同样差不多。

    他们都是府兵人家,只是王行本为尧君素部将,已然有不高不低的官职加身,如今更是受封于李唐,除了领蒲州刺史之职外,还加了蒲坂县公的爵位。

    反观吕崇茂就不成了,费了好大力气,冒了天大风险,才弄了个夏县县公的爵位,外加夏县县令,可等到李破大军一到,这位刚得了点官气儿的家伙立马现了原形。

    所以,私下里王行本等人皆都蔑称其为土贼,是的,这年头杀官造反的人太多了,根本显不出吕崇茂什么,身为“正规军”的王行本等人自然一只眼睛也看不上这个夏县土人。

    按照平常节奏,估摸没几天王行本就能并了吕崇茂。

    可现在嘛,却是大不一样了,除了王行本自顾不暇之外,蒲坂郡城也不由他做主了。

    三千唐军已于本月之前由天策府监门守捉独孤彦云率领,进驻蒲坂,在这些关西骁果面前,王行本就算官职爵位皆在独孤彦云之上,可在人家眼中,他也不过一河东土贼而已。

    此时就是王行本,吕崇茂两人老老实实的陪着这位关西贵姓登上了城头,眺望敌军到来。

    两人亦步亦趋间战战兢兢,全然笼罩在独孤姓氏的光环之下。

    可实际上他们并不晓得,这个魁梧英俊的年轻武将,虽说也是鲜卑人无疑,可祖上不但姓李,而且还是齐人,因为独孤信部将,而被赐姓独孤。

    换句话说,他们和名震天下的独孤氏没多大关系,可有一点不会错的,这人确实是关西门阀中的一员,家中世代官宦,早已融入了门阀阶层之中。

    家世很不错的独孤彦云还远没到显露头角的时候,说是秦王心腹,其实就是给天策府看门的家将,因为独孤彦云太年轻了,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而已,可你也别认为职位太低,宰相门前七品官儿,何况是天策上将府了,给个虎贲郎将都不换的职位。

    而独孤彦云在关西门阀年轻子弟当中也不是一无是处,向有骁勇之名,不然也不会得到监门守捉这样稍显怪异的职衔,一入军旅,其实担当的就是斥候头领,没有过人的勇力怎么成?

    不过呢,他而今能率三千骁果入驻蒲坂,还是沾了独孤姓氏的光儿,王行本,吕崇茂等人皆为独孤氏所招,因而投唐,按照规矩,差不多也就份属独孤氏部下了,如今又是大敌当前,不派个特殊的人物过来,恐怕两个墙头草又要反复。

    显然,独孤怀恩在黄河沿岸的唐军守军中并无任何话语权,不然的话也轮不到独孤彦云来蒲坂。

    这就是陕东道行军副总管,内史令唐俭的考量了。

    王行本和吕崇茂两人肯定不知道这些原委。

    陪着独孤彦云在城楼上观望良久,王行本才瞅着独孤彦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贼军军势甚盛……末将以为,不若固守,以待战机……”

    他倒不是一见敌军就心虚胆怯,和吕崇茂一样只想着弃城而逃,随尧君素守了蒲坂几年,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之所以说出这等有点畏敌之嫌的话来,一来呢,是因为他确实对守城有着信心,觉着蒲坂城高池深,并代骑军再利,在坚城之下也无用武之地,不然的话,蒲坂也不会屹立至今。

    二来呢,他是真怕这位有着勇名的关西贵戚年纪轻轻,建功心切之下,想要带兵出城邀战。

    几乎是不出预料的,独孤彦云还没说话,旁边的那个“土贼”先就开了口。

    吕崇茂倒也没说什么不好听的,只是躬身道:“将军,俺看贼军不多,又走了远路,定是累的很,俺……末将看应是先打一仗,让其尝尝厉害,之后守城,贼人也不敢小视了我河东英雄,放胆来攻。”

    好吧,这话听着有那么点道理,可听到其他两人耳朵里,就都成了蠢材愚言。

    王行本就不用说了,当即怒视吕崇茂,真想拔出刀子一刀将其脑袋砍下来。

    独孤彦云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摇头,这人见识短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守城时是不能倚重了。

    没错,人家勇名在外不假,却也家学渊博,并非鲁莽之人。

    而且临行之前,又受唐俭嘱咐,来到蒲坂只能固守,不得轻易出城接敌,这几乎就是军令一般,无法违背。

    而且,他率军来蒲坂,也不是为了杀敌建功,而是稳守蒲坂,让敌军不能全力过河,最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守住蒲津桥,之后呢,也为日后聚集大军复收晋留一个立足之处。

    良久,独孤彦云才拍了拍城垛,转身对王行本温言道:“王刺史守城多年,之后守城还需还需王刺史多多出力啊。”

    王行本自然大喜,躬身谦逊,吕崇茂却是根本没得任何回应,脸色涨红,手足无措……

第531章艰难

    “报,李破亲自率兵七万余众围蒲坂……”

    李世民得到唐俭部传来的战报之后凝神不语,李破亲率大军入蒲州,其部将李年,陈圆等率兵驻于黄河北岸,那并代骑军主力呢,是不是在对面的龙门?

    李世民揉了揉额头,觉着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冬天里一场大病,虽说只是染了风寒,在诸人细心照料之下好的很快,可别说大夫们,就算他自己也明白,病情乃积劳所致,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日才能完全痊愈。

    可军情如火,作为陕东道总管,多少大事待决,根本不容他安心静养,所以一直到今日,病情也未真的痊愈,时不时就会感到些不适。

    也就是他年轻,再加自小筋骨强健,还能扛得住,不然的话,说不定冬天里就得被送回长安去了。

    和李破那边儿其实差不多,冬天里一直到现在,军议是一场连着一场,从西北,蜀中又抽调了一些人马。

    本来呢,潼关离着很近,又是大军云集,从那里调兵最是轻易。

    可太子李建成有话说,一旦潼关空虚,王世充必然伺机而动,到时也就成了李王合力攻唐之势。

    说的有道理吗?自然是有道理的……

    可在李世民看来,潼关方寸之地,却驻有十数万兵马,当初那是为了攻取洛阳所备,而非是守潼关要害。

    而今日情势已然大异于当初,无晋地在手的唐军,哪里还敢轻出潼关半步?

    换句话说,攻打王世充和守住潼关是两码事儿,若只守城的话,哪用得上那许多人马?正应分兵,全力助他击败李破,先收回晋地再言其他。

    可话虽如此,事实上却是李唐的军旅大致已经分为了三个部分。

    太子秦王各自拥兵一方,之外就是蜀中的李孝恭部,如果还要加上一方的话,那就是驻守京师长安的各大卫府近卫以及东宫从众,皇家骁果等。

    而相比外间军伍,京师驻军是最少的,也是最弱的,由此可以看的出来,如今李唐的战场同样分为了三部分。

    潼关一线,备兵河南,黄河西岸一线,为防李破入寇,蜀中一部分,正在和萧铣纠缠。

    西北陈有重兵,却无战事,那里呢,现如今虽有齐王李元吉,兵部尚书屈突通坐镇,可谁都明白,西北兵马才是秦王嫡系。

    可李世民一旦离开西北,想要从西北抽调人马,却也不那么便宜了,太子一系多方阻挠,皇帝李渊也不愿让次子拥兵太过。

    而李孝恭那边一向与秦王府亲近,可蜀中战况之糟糕,让其也不愿分兵于人。

    李世民从大局眼光来看,其实也不愿从蜀中调兵,因为杜如晦,房玄龄等都曾说过,如今天下有皇者之像者唯有二人,一个自然是长安李氏,另外一个非萧铣莫属。

    因为江南萧氏乃南梁皇室后裔,家世尊贵无比,犹胜李氏一筹,换句话说,人家萧氏登上皇位是有着天然的正义性的。

    而萧铣向有贤名,野心也是不小,想要从荆州入蜀,夺取蜀汉故地,这样的人才是李氏应该大加防范之辈。

    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的话李世民深以为然,如今天下英雄辈出,唯萧氏可与关西李氏稍列,其余不足与论。

    如果应景的话,李世民其实很想也跟萧铣来个青梅煮酒,论一论天下英雄呢。

    当然,此时非是三国争雄,李世民将要面对的大敌是崛起于晋地的李破,而李破也非刘武周,他再也无法按照历史既定的轨迹,摧枯拉朽般重夺晋地。

    就像现在,李世民最为头疼的其实不是兵力不足,而是后方掣肘之外,对岸龙门一带的军情根本无法探知。

    是的,他遇到了当日李神通一样的麻烦,在并代骑兵的屏蔽之下,唐军斥候无法过河,几乎整个黄河东岸都是并代骑兵的身影。

    他们往来驰骋,肆意张扬着他们的好战和边地士卒的武勇,将一切的窥探都挡在了黄河沿岸,顺便也让李世民无法得知对方的作战意图。

    当然,晋地人马再多,分为三部也是极限。

    黄河北岸有李年和陈圆,李破亲率大军攻蒲坂,那么龙门如果驻有大兵的话,定是并代骑兵主力无疑。

    如今黄河还未解冻,李世民想象了一下马踏冰河的景象,身上不由哆嗦了一下。

    倒不是吓的,而是又想起了去岁冬天里的那场风雪,那是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寒冷的几个冬日,还是能冻的人魂飞魄散的那种。

    “传令诸将前来议事……”

    又一次的军议,段志玄,刘世让等都说了不少,却还是莫衷一是,也没有诞生出让人眼睛一亮的奇谋妙计。

    没办法,他们虽也久经战阵,却差不多都是从西北战事当中磨练出来的将领。

    西北薛举军杂七杂八,虽说与隋末大多数义军仿若流寇不同,可也相差不远,所以,兵力颇为不足,薛举军又有突厥之助的情形之下,从李世民往下的军中将领于是也便充斥着积小胜为大胜的作战思想。

    而李破军则不同,军中将领士卒多出府兵人家,俨然正军模样,和这样的军旅作战,什么诱敌深入,什么反间计之类的计谋就不太好用了。

    比如说,两军对阵薛举军的兵马勇猛的会冲上来,胆怯的会躲在后面,有着太多的农民军的特征,可谓漏洞处处,打上一仗即便不胜,也能占到很多的便宜。

    而李破军则大不相同,给李世民等人印象最深的便是冬天一战,即便找到战机,也很难像薛举军那样,有以小胜转为大胜的机会。

    如果李破全军都是那副模样……好吧,那是李世民认为最坏的一种情形。

    其实,这也是他想持续与李破军交战的一个原因所在,他想看一看,如今的晋地叛军是否都如龙门守军般能战。

    当然了,那是最糟糕的一种猜测,意味着什么李世民很清楚,如果真是那般模样,以如今唐军兵力,根本不可能渡河与李破争锋。

    换句话说,战事将转为长时间的对峙,于李唐而言,情形很糟糕,而于李世民本身而言,就更糟糕了。

    他也许会被拖在黄河岸边,不能分身他顾……

    而李破军与薛举军最大的不同则是薛举军一败就难以收拾,因为他们的根基不稳,反观李定安……据闻在晋阳经营的很不错,治政安稳,众人归心。

    所以就算大胜一场,如让李定安退回晋阳,一样会让战事绵延下去。

    这些军事上,政治上的考量,让李世民头大如斗,同时也让这次军议的时间显得分外漫长。

    和李破的预想其实差不多,因为战略上稍失先手,他便给了唐军一个分外艰难的选择,是冒险的分兵驻守渡口,以待来敌,还是稳妥只守一处,甚或是运用最保守的战术,凿穿黄河冰面,烧毁蒲津桥,让李破军根本无法渡河。

    而最后一种显然不符合李世民等人当初的定议,那就是利用黄河天险消耗李破兵力,胜上一场,也许就能转守为攻……

    这同样是与薛举军作战时,李世民所运用的战术。

    所以,军议最终的结果也就可以预料了,分守两处,伺机而动,一个看上去不好不坏,却也充满了无奈的选择。

    军议过后,众将散去,李世民立即命人请来了两位从长安招来的名医,他的头痛的越来越厉害了。

    两位名医也很无奈,小病转为大病的事儿他们见多了,眼前这位就算尊贵无比,却也逃不开生老病死,若不能安心静养,说不定小小的风寒就能转为痼疾。

    于是,两位斟酌着给秦王殿下开了些温养的药汤,熬制之后给李世民灌了下去,苦的李世民眉头都连在了一起。

    可还没等他将胃里的翻腾压下去,便有人来报,在黄河边儿上捉住了一个和尚,更为古怪的是,和尚是上仪同宇文士及亲自押送过来的。

    宇文士及是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之弟,尚隋南阳公主,典型的关西门阀子,还是外戚的那种,照这个看来,投唐之后肯定是有死无生了。

    可关西门阀联络有亲,这不是一句玩笑,人家的妹妹嫁了李渊,是李渊的昭仪,不但如此,人家跟李渊交情还很不错。

    投唐之初,众人皆曰该杀,李渊却却道,其人与吾谈论天下之事的时间可比尔等早了许多呢。

    于是,按照当世道德品质而言,本是罪大恶极的宇文子,转身就成了李唐的上仪同,风光稍逊当年,却也是李氏心腹无疑。

    如今呢,更是随军而来,以秦王府司马,兼任陕东道行军司马,俨然秦王心腹一名。

    他本在唐俭麾下,从永丰仓转运粮草,再加掌管军纪诸事,如今大战在即,却押着一个和尚来了李世民这里……这让李世民当即就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显然是有大事发生了。

    当见到面沉如水的宇文士及,李世民心里当时就大跳了几下,立即斥退闲杂人等,宇文士及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一言不发的呈于李世民……

第532章部属

    “吾与二郎会猎于大河之畔,成王败寇,皆后世佳话矣,然有宵小之徒,伺于旁侧,欲收渔翁之利……”

    信不太长,意思也是直截了当,甚至给人流于敷衍的感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览毕,李世民使劲的揉了揉额头,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时间里,会看到这样一封书信。

    以他如今的城府,当看到独孤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一股凉意从心中萌发,直上喉头,让他有了些许呕吐的**。

    此时,这封书信是不是李破亲笔书就,又为什么会连同那个和尚一同送到了他的手里等等等等,都无暇去想,他只想知道,书信所言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李世民眼角都抽搐了起来,独孤氏啊……那可是独孤氏……

    一封简单的书信,让李世民好像当头挨了一棒子,有点被打蒙了的感觉。

    所以,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已经变得分外的吓人。

    在李世民一言不发的注视之下,宇文士及感觉那视线就好像一条毒蛇的信子,不停在他身上舔动,让他不寒而栗。

    他眼前一下便浮现出当初江都之变时,两位兄长的样子。

    这让他感觉非常糟糕,那是他从来不愿多做回想的一幕,于是他侧了侧头,避开李世民的目光,随之轻轻颔首,并开口道了一句,“褚希明,许延族皆在外间,等候殿下召见。”

    李世民长长的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才算压住心头的烦闷,根本不用再去审什么和尚,他知道,此事怕是**不离十了。

    宇文士及向来稳重,此等大事肯定不会有半点虚言,而现在,更是将在唐俭军中的褚亮,许敬宗两人一同带了过来……

    褚亮,乃薛举降人,在关西文坛中有着一席之地不说,在军政之上也皆有建树,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家世也属江南望族,如今以天策府文学在唐俭军中担任录事参军之职。

    而许敬宗则是李密降人,也是江南门阀出身,其父乃隋礼部侍郎许善心。

    这两人各有才干,很得李世民赏识,不过新降不久,还算不上秦王心腹而已。

    其实,褚亮和许敬宗都是李世民人才库中的备选人员,因为在长安甚或是关西人才中,很显然秦王的名号比不过太子的头衔。

    而关西人尚武成风,在文事上有造就的人真心不多,就算有,也大多成了东宫从众,在这个上面,天策府显然处于了下风。

    李世民也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各处降人中的人才也就成了首选,像宇文士及,褚亮,许敬宗等,就是李世民为开秦王府文学馆而储备的人才。

    文武并重,与东宫相争的意图已是极为明确。

    褚亮和许敬宗很快就被叫了进来,他们都是秦王府僚属,又都是江南人,和关西门阀牵扯不深,显然宇文士及想的很周全。

    而且,这个时节他还真不想单独面对李二郎……暴怒的关西子无疑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

    褚亮已年近五十,头发有了花白的迹象,精神头儿却着实不错,进来施礼之后,便用一双温润内敛的眸子大大方方的打量李世民的神色。

    另外一位就年轻多了,二十有余,三十不到的年龄,配上他那颇为英俊的面容,极为灵动的眼睛,让他看上去更为年轻。

    只是同样在察言观色,许敬宗就显得有些鬼祟,目光闪动,一会瞟上一眼,一会儿在瞅瞅宇文士及和褚亮,再加上有些拘谨之意,相比其他两人,也便有了高下之分,当然,这显然是太过年轻,历练不足的原因。

    可还是那句话,从河南那鬼地方走出来的人物儿,就算再年轻,也不能有所轻视,不然吃大亏是早晚的事情。

    事实也证明,许敬宗这人才是真正的官场不倒翁,按照原来的轨迹,许敬宗不但长寿,而且官运亨通,最重要的是,人家最后还得了善终。

    只是世上多了个李破,许宰相还能不能过的那么长长久久就只能看天意了。

    话说回来了,李世民的用人眼光无可置疑,就眼前的三个人来说,才干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用一句世间人杰来称呼他们,并不为过。

    之外其实还有薛收叔侄二人,和他们一起组成了这次陕东道总管府参赞军事的文人团伙,只是薛收叔侄因皆为蒲州人氏,薛收更曾在尧君素麾下任职,于是便被李世民派去了蒲坂,助独孤彦云守城去了。

    “你们有何话说,尽管道来……”

    看了两眼李世民便知道,褚亮和许敬宗已经知悉内情,所以他根本没有废话,直接问道。

    许敬宗先开口,聪明人都知道自己的分量,他最年轻,资历也浅薄的厉害,所以抛砖引玉的活儿非他莫属。

    而在他看来,这次能参与机密对于他来说是一次不错的机会,不然的话,以如今天策府的声势,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许敬宗在秦王殿下面前侃侃而谈?

    “殿下,前些时元君宝持尚书令解民夫修永丰仓,至今未成,又有独孤部属屡以诸事推阻转运军前粮草,今又与贼暗通消息,可谓反迹已彰,论罪当死,只是……不若报于天子,以裁其罪。”

    随之褚亮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他和许敬宗虽都出身江南门阀,可对关西独孤氏都有着深刻的了解,还是那句老话,独孤氏就算出来一条狗,都没人能轻动的了,更何况是独孤嫡子,如今独孤氏的阀主了。

    只是他与许敬宗不同,对官位其实并不热衷,这是一个博览群书,喜欢著述的文人。

    所以他的答案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只是补充了一句,“下官以为,独孤怀恩守永丰仓已是极为不妥,当速报京师,以防不测。”

    李世民瞅了两人一眼,心里很不满意,你们那渴死不饮盗泉之水,饿死不食嗟来之食的文人风骨呢?被一个独孤氏的名字就吓坏了吗?

    是的,两个人的主意其实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不在陕东道总管府处置此事,要报于皇帝知晓。

    别的先不说什么,这一来一回的要耗费多少时日?而现在战事就在眼前,后面放着一把刀不理,还怎么去跟人拼死拼活?

    当初时的震惊过去,李世民的脑子很快就清明了起来。

    这会儿他心里想的不是独孤怀恩如何如何,他在大骂李破不当人子。

    事情几乎是明摆着的,李定安送了一份“大礼”给他。

    想想独孤怀恩的家世,然后是现在占据的职位,李世民心又开始抽抽了,他几乎是咬牙切实的承认,如果换做他是李定安,也定然不会跟独孤怀恩同谋,吃力不讨好啊……

    那么在交战之际,将人卖了给他李世民就是正经的阳谋了,往小了说,能让他分心,往大了说,独孤怀恩获罪,长安城乃至整个关西都要震上三震。

    之外,王行本,吕崇茂等人却也是独孤部属呢……

    而且最让李世民痛恨的是,独孤怀恩如今算是在他陕东道行台之下任职,出了事故的话,独孤氏的门生故旧恐怕都得把账算到他李二的头上。

    值此之际……他除了要顾虑战事之外,太子一系怕是要额手相庆了吧?

    这样的谋算,真的是那个起于边地的贱家子能够想到的?

    实际上,当这些纷乱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同时,他已是有了自己的决定……

    李氏二郎从来不是什么瞻前顾后之人,不然的话,他可能已经死在了西北阵前,那么多的骄兵悍将在他麾下也不会如此膺服。

    他不缺宽阔的心胸以及虚伪的仁慈,而他更不缺的是过人的胆量和雷霆手段,如此种种,其实都是王者必备的素质,在李世民身上也体现的尤为明显。

    他对褚亮两个人不满,其实就是因为两个人说的话不符他的心意。

    当他有了决定的时候,那种种的顾忌就都像夏日里的冰雪一样,快速的消逝不见了。

    沉沉的目光终于来到宇文士及身上,他需要有那么一个人帮他分担一下将要到来的后果,宇文士及就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宇文阀家大业大,并不比独孤阀稍有逊色呢……

    而宇文士及并没有让他失望。

    “殿下,独孤怀恩履任要职,牵连甚广,如今军情如火,战事一触即发,一旦此人察觉事泄,必酿大祸……下官以为,即便不能彰其罪名,立斩其头以决后患,也当招其前来,囚于私室,除其党羽,以免为敌所乘……”

    见李世民连连颔首,颇有意动的模样,旁边的许敬宗立即便道:“永丰仓近在咫尺,内外数万人等,皆由独孤心腹掌管,迟恐生变,若殿下心意已定,下官愿立即前去敦请独孤到来。”

    李世民点了点头,却还是做迟疑状道了一句,“独孤怀恩乃本王尊长,尔等所言欲陷本王于不义乎?”

    这样虚伪侨情的话语,听在三人耳朵里,却没能让他们感到任何奇怪,而至此李世民的心意几个人都已明了。

    三个聪明人几乎是同时躬身,褚亮道:“殿下为秦王,身系于国,此等大事,怎好以亲戚论之?”

    许敬宗则道:“背信弃义之徒,殿下何必为之烦恼?”

    宇文士及的话最实在,也最为凶狠,“此事士及愿一身担之,与殿下无涉可也?”

第533章战略

    李世民和他的几个心腹是一夜未眠,眼睛都熬成了兔子样,燥的脑袋上都要着火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办法,想要除去独孤怀恩这样的人物,大方向上定下来之后,还要填充必要的细节,这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

    几个人包括秦王李世民心里都明白,此事是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大事,不容有半点轻忽,商量的越细致,成事的可能才越大。

    事败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李世民也不成。

    因为人家独孤氏从文帝时就走起了下坡路,其实这也是相对而言,说的是子弟们的官职和独孤门阀本身相类比,有些不般配了。

    那个时候,随着独孤信的儿女们纷纷故去,第二代承受了父亲和姊妹的余荫,过的非常之优渥,在皇帝和朝中重臣的防范之下,也就不愿再去争取军功权势。

    而到了第三代独孤怀恩这里,兄弟姊妹确实不少,可再也无人能居于显位,于是颓势渐显。

    像这样的大家族,根子扎的非常深,轰然倒地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了,只可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没落下去而已。

    顶级门阀的根子你是挖不断的,什么诛九族之类的刑罚也用不到他们身上,不然的话,不但李世民,外加宇文士及都是被诛之列,谁也逃不掉。

    商量了一夜,最终结果其实还在一个快字上面……这显然是为了当前战事而要牺牲一些其他的东西了。

    至于独孤怀恩死后,长安或者其他地方有什么不良反应,连李世民都不愿去多想,就更别说宇文士及等人了。

    李破给李世民顺手送过来一个和尚,弄的人家焦头烂额,效果非常的不错。

    可这会儿头大的可不止人家李世民,李破自己这里也头大了一圈儿。

    听的探报再多,也不如自己亲眼瞅上一眼。

    当李破率军进围蒲坂城,绕着城墙走了一圈,又来到黄河边上观望,于是,李破也纠结了起来。

    这真他娘的是个见鬼了的地方。

    千年之后,只剩下了一个土堆一样的地方,如今身临此景,李破只想骂娘,多年之后的蒲坂旧址,准是他娘的谁顺手建了,糊弄人玩呢。

    作为尧舜旧都,当年的天下中心,几经修缮,到底有多古老李破无心去琢磨,他只在意城池的坚硬程度。

    等他在城下远远转了一圈,他就知道,蒲坂很硬。

    到底硬到什么程度呢?城池不算很大,城墙却很高峻,而且是石头垒的,绝非后来那个土堆能比。

    尤其是护城河很宽,还他娘的是活水,因为紧邻着黄河东岸的这里根本不缺水嘛。

    看着遍布旗帜的蒲坂城头,李破有点眼晕,这让他一下就想起了辽东城,当然,蒲坂城和辽东城没法相比,很喜欢修建城池的高句丽人没少在辽东城花工夫,可没办法,那是他见过的最惨烈的攻城战,没有之一,只要是攻城,他就得回想一下,根本不由他自己做主。

    眼晕的不止李破一个,跟在元朗身边来到这里的徐世绩如果知道李破所想,必定要引为知己的。

    曾经跟着李密在洛阳城下碰的头破血流的他,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

    可有人就比较兴高采烈,过了关的元朗一身轻快,陪在李破身边对着蒲坂城指指点点,外加叽叽歪歪,因为人家在沧水河畔修了近两年城池,确实对此颇有研究。

    李破耐心听了许久,他也修建过城池,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没有元朗“学”的这么细致。

    最终得出结论,这确实可以说的坚城无疑,唐军南下河东,最后只留下一座蒲坂城未曾攻破,除了城中有一个尧君素之外,恐怕蒲坂易守难攻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越听心情越是不好,可这次李破没有用大巴掌来镇压这个碎嘴的内弟。

    随后和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让他欣慰的是,众人并无怯战之意,纷纷请战攻城,而兵力上其实也不很吃紧,毕竟蒲坂并非一座大城。

    等众人来到黄河边儿上,看见蒲津桥,这回当导游当上瘾的元朗当即就被李破镇压了下来。

    这是一座漂浮在黄河上面的浮桥。

    和辽水上隋军建造的暂时性浮桥不一样,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久性浮桥。

    下面是一条条船只,用铁索相连,上面铺以木板,河面上的冰层已被唐军凿穿,以现下的天气,加上黄河水流很是湍急,就算河面再次冻住,也不会再容大队人马于冰面上行走。

    再说浮桥,技艺上李破说不太清什么,只是桥面不很宽,但也绝对不窄,若是平常时节,大军顺序而过完全没有问题。

    可现下唐军在西边滩头驻扎,大军想要渡过这样一座浮桥,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不好说了。

    想了想,当初十余万唐军南下长安,既没有攻克蒲坂,也没有渡过蒲津桥,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其实无论是蒲津桥,还是龙门渡口,甚或是风陵渡,它们都相当于黄河之上的一个个缺口,就像是太行山中的一条条狭道,在战争中都属于险要之处。

    大军想要在这些地方通行而过,可不会那么容易。

    一路无言,李破领着众将回到中军,随即下令尉迟偕领五千兵马驻于蒲坂城西,隔断黄河两岸唐军的联系。

    众将自以为心领神会,因为按照之前军议得出的结果,就是先拔蒲坂,再与唐军战于黄河之上,看看有没有一举攻入关西的战机。

    如果唐军欲要过河来援,那将是大家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可实际上他们都想错了,若说之前李破在过河与唐军守军一战还是止步于黄河东岸两者之间有所犹豫的话,那么现在当他亲眼观看过蒲坂城以及蒲津桥之后,这种犹豫也就不存在了。

    晚间,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众将齐集。

    李破底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大帐之中,他将蒲坂城说成是整个晋地最后一座敌军据守的坚城要塞。

    在这里,他没给众人画什么大馅饼,而是狡猾的偷偷换了个概念。

    基业这个名词很频繁的从他嘴里冒了出来,好像攻克了蒲坂,那么大家也就有了个完整的基业,之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样一个比较美好的画面,让他描绘的活灵活现。

    和之前很多次一样,众将被他激的热血澎湃,恨不能马上带兵杀上蒲坂城头,将上面的唐军战旗换成日月星辰旗才得罢休。

    其实,如果是非常熟悉李破为人的人在这里,比如说李碧,就一定会知道,这厮肯定是在为之后的安排做铺垫呢,不然的话,这样重要的一次军议,之后又会有那么多的鲜血流下,哪来那么多的说辞?

    等到众将散去,李破和李世民一样,揉着脑袋坐下来静思良久,才嘟囔着,“这下……应该不会有人再说什么关西不关西,长安不长安的了吧?”

    同时,李破也在心里默默的衡量着这一战的得失。

    实际上在他看来,从去岁李世民率兵袭龙门,这一战就已经开始了。

    有着天赋光环和幸运光环加成的李二郎还真不太好对付,打了败仗都弄的他这么不舒服,这要是打赢了,还不得窜上天去?

    相比李神通,李仲文之流,李二才是一个真正难缠的对手。

    因为你不能留给他破绽,不然的话他一定会追着你非得在你身上咬下一块肥肉来不可。

    此时李破已经清晰的意识到,李世民以关西腹地做饵,在黄河沿岸消耗晋地兵力的战略意图。

    说起来很简单,可要想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需要很多的战术配合不说,还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和魄力。

    要知道,一旦晋地大军突破了黄河西岸唐军的防御,那么唐军战局将一溃千里。

    所以说,这样的战略需要领兵将领有着坚定的决心和胆魄……

    如果易地而处,李破自认不会这么玩命儿,有那么厚实的家底儿,再弄的刀刀见血就很没意思了。

    他会烧掉蒲津桥,稳守黄河东岸,转过头去看看蜀中或者西北有没有可乘之机……

    晋地的失利,完全可以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嘛。

    如果此时让李世民听到李破的心声,一定会破口大骂,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个土皇帝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吧,李破的臆想确实没什么道理,人家李世民现在还是一块砖,即便这块砖上带着诸如皇次子,秦王,天策上将等等光环,可还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添啊。

    和李破这个在晋地大部分地方已是一言九鼎,非常自由的土皇帝没法相比。

    而到了这个时候也就非常清楚了,李破绝了西进的念头……

    蒲坂城看上去很坚硬,蒲津桥太窄,大军不能迅速通过,二月间黄河冰面太薄,驻于龙门的大队骑兵若要过河,有着非常大的危险等等等等诸如此类,其实都是表象。

    追根到底,还是李破的战争哲学渐渐成型,觉着敌人既然还愿意在此处跟你纠缠往来,那么对于己军来说这里就不应该是一处好的战场。

    可以说,从一场场战争中走过来的李破,无论是在战略上,还是在战术上,都已渐趋成熟,想让他吃一个眼前亏的机会,非常渺茫……

第534章萧氏

    这一年二月间,李破尽起晋地精锐与唐军对峙于黄河沿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来我往间,先就过了几招,谁吃亏,谁有占了便宜,还真不太好说,当然,也分不了那么清楚。

    在这样一个群雄并起的年头儿,吃多大的亏,占多大的便宜都不做数,看的其实还是个结果,所谓成王败寇,就是这般了。

    这个时候就算你再是风光,异日一旦沦为阶下之囚,也别指望后来人会口下留德……

    而这一年,对于天下大部分人而言,其实是没有年号的一年,群雄纷纷称帝,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底盘乱七八糟,帝王的称号也弄出来了不知凡几,能在后来史册上留下来作为标准的,只能是一个,所以此时说起来也都做不得准。

    南方的战乱渐渐少了,杜伏威,林士弘,萧铣成了南边三个最大的军阀头子,堪堪站稳了脚跟的他们,谁也不愿跟谁低头。

    萧铣实力最为雄厚,没办法,人家家世太好,另外两位都是打土豪分田地起家,自然没办法跟萧铣相比。

    江南大阀在流够了血泪之后,有办法的人举家北迁,有的去了洛阳,有的去了关西,剩下大部分,皆都聚于萧铣旗下。

    秦王府的人们也确实没有看错,按照当世的说法,萧铣在南边儿极得人心,大有王者之像。

    只是萧铣也不太好受,这些年江南大阀们在南边儿做的很不堪,崇信佛道,自己日子过的糜烂不说,盖其寺庙来也不遗余力的务求奢华,于是对百姓压榨的越来越是酷烈,等到天下大乱,义军纷起,江南大阀子弟们以及那些和尚道士们顿时死的一片一片的。

    当他们群起避难到萧铣治下,为萧铣带来了大量的人才的同时,也给萧铣拉了很多的仇恨过来。

    所以,萧铣的治下最为安稳,也最有层次性,因为治政的人才多嘛,从他用兵上也能看的出来,他治下聪明才智之辈着实不少,没怎么去管东边儿的杜伏威和南边儿的林士弘,而是一意入蜀,目标非常明确,只是手下的军事人才不怎么给力,和关西人差了许多,战事上也就不怎么顺利,和唐军在蜀中弄成了拉锯战。

    当然了,拉拢大阀的弊端同时也显现了出来,他在江南没有做到一呼百应,底层百姓出身的杜伏威,林士弘,外加朱粲等人对萧铣就十分的不感冒。

    先是朱粲流窜来去,给萧铣添了不少麻烦,让其不敢全力入蜀。

    等到朱粲莫名其妙的死了,萧铣终于松了口气,可惜的是他没能捉住这个吃人魔王,让江淮大阀们泄泄火气……

    只是没等他高兴几天,正准备曾兵蜀中,跟李渊那厮好好较量一下的时候,林士弘又扯起了他的后腿儿,根本没拿这个南梁皇室后裔当回事儿。

    陆续已经派了十几批人去劝降林士弘的萧铣当即气歪了鼻子,在这一年一月间起兵与林士弘大战了一场。

    不出预料的,迅速膨胀到数十万人马,占了老大一片地盘,然后……就陷入迷茫的林士弘大败而归,顺手送给了萧铣不少人口和土地,想效法孙权割据江南的雄心壮志离着林士弘是越来越远了。

    没怎么费力就胜了一场的萧铣也不太好受,大胜之下,他的近臣以及幕僚们却分作了两派,争吵不休,同时也让萧铣迟疑了起来。

    很好理解,摆在萧铣面前的路本就有两条,先平定江南,再图蜀中,还是先据巴蜀,再定江南。

    本来他治下的臣子们大部分就都是江南人氏,自然偏向于先收复家乡故土,也好回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只是萧铣的几个近臣都不含糊,战略上的眼光更非旁人可比。

    他们劝萧铣入蜀,要的不但是天府之国,他们的目光其实也在关西逡巡,什么荆州,什么江南在他们眼中,都和关西没法相比。

    之前杂音少,是因为他们声望很高,没有旁人插话的余地,而现在大胜一场,杂音顿时多了起来。

    毫无疑问,不管在什么地方,眼光浅的人都要占多数,当然,不管有不同的多少声音,最终决定大方向的还是萧铣。

    可到了关键时候,萧铣的缺点顿时放大了开来,这位南梁遗脉,隋室贵胄耳根子软的毛病也就显露了出来。

    他既对几个得力近臣表现出了信任,又对其他人的说法动心不已。

    于是左右犹疑之下,他看到的以及内心衡量的其实不是旁的什么,而是远近亲疏。

    岑文本,王仁寿,周法明,宁长真等人各有来历,也都是江南世阀中的翘楚人物,这样一个群体,守望相助之下,其实和李渊治下的关西世阀子弟没什么区别,既得萧铣信重,却又有着诸多防范之意。

    他们毫无疑问,是主张入蜀一派的代表人物儿,而且他们联合起来,也确实能压住其他的声音,这让萧铣很不舒服。

    而另外一派的人就很有意思了,他们是以秦王董景珍,大将军张绣为首的诸王以及军中将领,他们毫无疑问是萧铣起家的班底。

    他们出身普遍不高,奇妙的地方在于,他们既与那些世阀子弟不太对付,却又仰慕江南大阀的雍容,极其愿意跟世阀子弟交往,不然的话,萧铣也不会从一介县令上被他们推举为首领。

    对于这些人,萧铣就没那么多的顾忌了,出身显赫的他,天然就认为自己有驱使他们的权利。

    事实上也证明萧铣和李渊很相似,有的地方却又完全不同。

    李渊吧,对家世的看重已不用多说,萧铣同样看重家世,可他和李渊不同之处在于,他觉着董景珍等人用着很顺手,他愿意给他们施展才干的舞台。

    可话说回来了,他这种看重对于董景珍等人来说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举个例子吧,当初董景珍等人欲要起事,董景珍提议推举萧铣为首,其他人等并无异议,此时萧铣也招降了沈柳生义军。

    董景珍派徐德基迎之,沈柳生为争座次,杀徐德基,当头给了董景珍等人一棒,萧铣听闻此事,对沈柳生很是赞赏,许其为车骑大将军。

    等到见了董景珍等人,他安抚有加,董景珍可能是有点害怕,当即就说我等对您仰慕已久,众人起事之时也尽了全力想要帮您恢复故国,可您为什么来到这里便杀了徐德基呢?、

    要知道,没有徐德基相助,我等如何能迎您于城郭之内呢?

    意思嘛,很明白,徐德基死的冤啊。

    萧铣一琢磨,这事儿确实做的有点不地道,于是转头就杀了沈柳生,于是,两个稀里糊涂就没了脑袋的义军首领就结伴儿去地府了。

    这事儿上,能看出萧铣耳根子软的厉害,过后萧铣对董景珍,张绣等人很不错,各个都是王爵加身。

    可你只要转头好好想一想,就不难看出这人心里面藏着的冷漠和蔑视了。

    像岑文本等人,就算做错了事也断不会当即人头落地,可董景珍等人却是时刻待在刀下的。

    于是乎,在萧铣心目中一种畸形的亲疏远近关系也就形成了,诸王用着顺手,指哪打哪,岑文本等人太多说法,有时候比较烦人。

    所以,二月间,萧铣令大将军张绣率兵十万攻林士弘,又派王仁寿,宁长真率兵增援夔州,与唐军相据,摊子铺的是越来越大了,攻势却弱了不少,让蜀中的李孝恭等人着实松了口气下来。

    这还不算,就在李破和李世民两个都在探头探脑,使劲儿的给对方找不自在的时候,梁帝萧铣诏内史侍郎岑文本入见。

    言曰:“近闻姑母南归,驻跸于晋阳,可有其事?”

    语气不太好,岑文本一听也有点恼,此事明显是内史令元君善的首尾,他个内史侍郎只管起草诏书,瞅着机会也能参与机密,可皇帝要问起外间之事来,元君善才是最佳人选,直接越过元君善来问他,让他怎么回答呢?

    当然了,这事儿岑文本肯定是知道的,皇帝口中的姑母,也就是前朝皇后萧氏了,当初萧氏从河北北去突厥,其实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若是让宇文化及或者窦建德等辈给纳了,天下间的反王最丢脸的可能就数萧铣了,他们这些作为臣子的一样面目无光,最重要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下,不定就要和人兵戈相见。

    一路打到河北?大家倒都想着呢,可中间隔着王世充,李密,李渊也在关西虎视眈眈,后面还有杜伏威,林士弘等人,那怎么看都是比较找死的一件事。

    反不如归于突厥,毕竟那里有义成公主相护嘛,而且想的再大逆不道一些,就算萧后改嫁于突厥权贵,对于萧铣一脉也没什么,说不定还能结一强援呢。

    所以萧后颠沛流离,大家也只是选择视而不见,没办法,力不从心啊。

    可如今萧后南归,去了晋地,听到这个消息,瞒着皇帝先商量一下才是正理,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这么快便得知了消息,坐蜡的就是被问起的岑文本了……

第535章权斗

    岑文本,字景仁,出身南阳岑氏,一个不算大的荆州门阀家族,同时也是西梁旧臣中的一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祖父岑善方曾仕萧察,官至吏部尚书,待到西梁为南陈所并,岑氏也就走起了下坡路,底子太薄啊。

    而岑文本是典型的少年扬名,十四岁时便为父伸冤,救了父亲一命,由是闻名于江南,之后刻苦攻读,渐渐以文辞华美,辩锋雄健彰名于江南文坛。

    以他的家世,以及江南文风鼎盛而言,都能说明此人的聪慧敏捷了。

    没错,这是个天才型的人物儿,杨素曾经赞赏过的那些年轻人跟这位比起来,说实话,只就文章学识而论都要差上一筹。

    而此时,岑文本还只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照这个节奏走下去,三十岁之前拜相根本不是梦啊。

    这会儿呢,岑文本用他的聪明才智迅速的将前因后果捋了一遍,咬着牙想在之后找出那个在皇帝面前多嘴的家伙。

    接着便是思量怎么应对皇帝了,看皇帝面露戚容,显然事情在往他们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心也不由提了起来。

    略一思量,知道瞒是肯定瞒不住了,于是便道:“前些时得报……娘娘确已南归,今至晋阳,居于晋阳行宫,至尊莫要伤悲,娘娘大体无碍,臣等已在商议,如何能尽早迎娘娘南来之事……”

    听着听着,萧铣眼圈已然红了,随即垂泪不止,哽咽道:“姑母流离在外,受尽苦楚,朕心难安啊……”

    岑文本更难受了,所谓主忧臣辱,皇帝一旦在臣子面前开哭,那简直就是大杀器,最有名的就是当年的刘皇叔了,只要那位一掉眼泪,手下人等就都得抛头颅洒热血,以安主公之心。

    而萧铣和刘备还真就差不离,刘备说是汉室宗亲,可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家道中落到卖草席草鞋糊口的地步,可谓是丢尽了祖宗脸面。

    萧铣也没差到哪儿去,少年时家中穷的是叮当响,后来以贩卖字画书本勉强才能吃口饱饭,他起家是大业年间的事情。

    他的姑母萧氏成了杨广的皇后,于是一些萧氏族人陆续得到了任用,萧铣也就被人从族谱中找了出来,当了一地县令,在战乱来临之时,靠着萧氏在江南的声望,一跃而起,继之成了割据一地的诸侯。

    瞅瞅,不但占据的地方和刘皇叔差不多,起家的轨迹也极其相似呢。

    只是萧铣的脸皮是肯定不如人家刘皇叔那么厚实了,所以名声上也就差了不少。

    也就是说,能让萧铣当着臣子的面儿掉眼泪的事情真就不多,这会儿哭的稀里哗啦,那不是在邀买人心,而是人家真伤心了。

    当然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作为萧铣而言,肯定是想着将萧后迎到岳阳来居住,这对他是极有好处的事情。

    皇帝都哭了,岑文本自然不敢怠慢,起身拜伏于地,眼泪也是说来便来,陪着皇帝哭道:“至尊仁孝,臣等敢不尽力以成至尊之名?”

    因为年轻,所以敢言,到了这个时候,有些话他还是要说出来,劝上一劝的。

    “然……晋阳远隔千里,路途不便,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萧铣显然没怎么听进去,眼泪更多了,“卿等自诩才干,朕托之以性命……今却无人能为朕分忧焉?”

    这样的话一出口,无论岑文本是热血上头,还是心有戚戚,都没什么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言道:“至尊勿忧,以臣看来,娘娘居于晋阳定然平安无事,想那李定安乃隋室旧臣,起兵于边塞,攻拔甚急,而今已全有晋地,然此人至今未有逾越之举,可见其心。”

    “娘娘归于晋阳,定能得李定安以礼相待……”

    岑文本说着说着,连自己都说的有点相信了,实际上呢,他用的无非是个拖字诀,更想趁机进言,让皇帝将志向定的再高些。

    至于那年富力强的李定安得了天下第一美人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情来,其实都是细枝末节,他只知道,此时想要迎回萧皇后,不啻于痴人说梦。

    北边儿的那几位诸侯,各个杀的满身是血,谁得了萧皇后,也不可能乖乖的送来岳阳,尤其是那个李定安。

    家世卑贱,能做出什么来其实都不奇怪,更可畏的是,这人北连突厥,狠狠捅了李渊一刀不说,还能让突厥人将萧皇后送归隋地,里面到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故先且不提,这人看上去实在不好招惹的很呢。

    而且……李定安与李唐相峙,对于南边儿的他们来说,是十分有利的,换句话说,在大略之上,不说联其攻唐吧,也总不能去轻易得罪其人才是。

    这些道理其实都是明摆着的,众人商议多日,在此事上已然有了共识,所以说,不管萧铣哭成什么样子,愿不愿意迎回萧皇后,反正他手底下的人是不会为此事出尽全力了。

    萧铣好像终于听进去了,哭声略止,愣愣望着殿外,良久才道:“卿家所言极是……”

    岑文本当即松了口气,只是还没等他再接再厉,让悲伤的皇帝心雄气壮起来,萧铣已然接着道:“那李定安即自诩隋臣,当不至于慢待姑母……然朕为萧氏后人,怎忍姑母寄居他处?音信断绝,朕心难安啊……”

    岑文本眼泪也收了回来,眨着通红的眼睛,先努力咽下了要出口的一些话,顺着皇帝的意思道:“至尊宽心,此事易尔,遣一使者北行即可……”

    他这里想着此事到此也就差不多了,先将皇帝稳住,过后再跟其他人商议一下,一起来劝劝,想来至尊也不能一意孤行,他怕的其实就是皇帝派人去跟那李定安直接讨要萧后罢了。

    而且,王仁寿,宁长真率军援夔州,张绣等率军南下攻林士弘,多少大事待决,肯定不能在此事上多耗功夫,当然,北边儿那位的分量也在起着作用,若是换做一位皇帝等待迎转的话,也就不会是这么一个说法了。

    可没等他心思转上几圈呢,萧铣这里已是抚掌笑道:“卿家所言甚合朕心,朕有意遣人出使晋阳,一来呢,在姑母面前为朕陈说苦衷,侍候一番,替朕略尽孝心,二来呢,那李定安即为臣下……可能使之?如此英雄,若能为朕所用,岂非汉祖遇于张韩乎?”

    “三来,即便不能成此佳话,也当交好其人,共讨窃国之臣,卿家之才,不让高杨,可愿担此重任,以解朕忧?”

    岑文本当即就蒙了,不过到底是聪明人,转转眼珠儿就明白自己一不小心,脑袋就伸进套子里去了。

    而且,他还想到北上出使的事情皇帝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一定已经跟人商议好了,这个人是谁?

    能在皇帝面前提议让他岑文本出使的人,他娘的还能有谁?定是内史令元君善那厮无疑。

    至于他和元君善之间的恩怨,不但基于政见不同,而且还在于他威胁到了元君善的地位,而且人家这个时机把握的也很不错呢。

    王仁寿等人率军西去,周法明等在外,加之张绣等也率军南下了,而像岑文本这样深得皇帝信任,能够参与机要的人再要离开……

    好吧,权位之争而已,没有太多道理可言。

    而皇帝显然也不想再听什么南下还是入蜀的争论,于是乎……

    心念电转,在萧铣殷切的注视之下,岑文本垂首道:“臣遵诏。”

    萧铣喜道:“卿家忠直,才学过人,朕加卿光禄大夫,兼领左武卫将军之职,稍后会同楚王出使晋阳,如此可好?”

    岑文本嘴里发苦,心里却还是道了一声果然,如此一来,那边儿留下的只剩了晋王董景珍和秦王雷世猛几个,这边儿呢,剩下的也有数儿,吏部尚书裴松,礼部尚书刘玄善,加上中书舍人萧瑜等……

    等到出了宫门,岑文本忍不住回头瞅了瞅颇为简陋的宫室,叹息了一声,想着等他从北边儿回转,这里又会变成怎么一副模样呢?

    接着就又想着,他还能回得来吗?皇帝可说了呢,要人伺候于姑母身边,替他尽一尽孝心呢。

    想到此处,岑文本不由笑了,想那萧后与皇帝见过面吗?就算见过,又见得几次?如此谈何孝心?

    心中于是越加烦郁,想他岑文本自视甚高,一朝得遇明君,定能施展生平抱负,可如今看来,却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心灰意懒之下,他也不愿再去寻什么亲近友好商议,可不是嘛,皇帝的言辞以及作态都已表明此事不可更改,还商量个什么劲儿?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皇帝面前当即领下这个苦差,再要辩说,皇帝的说辞肯定就不会那么温柔和煦了呢。

    岑文本于是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去,径自回家准备行装去了。

    和他料想也差不多,翌日萧铣下诏,令他和楚王郑文秀两个北上出使晋阳,第二天晚间,皇帝御赐的良马就已经进了岑府马厩,催促他北行之意很是明显。

    于是,第三天他便与楚王郑文秀这个倒霉蛋一同出了岳阳向北而去了……

第536章郑国

    二月间的河南从冬天里苏醒了过来,乱纷纷的好像和之前王李相争时没什么两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能够安心种田过日子的人是越发的少了,李密虽然败亡,人头在北地转了一圈,却没震慑住什么人,效果和王世充所想相去甚远。

    所以战乱依旧没有远去,随着春天的到来,很多人从洞里冒出了头儿,匪患到处都是,有人甚至在瓦岗山重新打起了劫富济贫的旗号。

    王世充的兵马经过一段时间的剧烈膨胀之后,明显后继乏力了起来,随之扩张也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以剿匪起家的王世充于是又干起了他的老本行,四出剿匪,平叛,忙的不亦乐乎。

    这种情形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来呢,河洛本就是四战之地,一旦陷入战乱,就需要一些支撑点,不然战乱很难平息的下来,而王世充显然没有那样的眼光,同时也失去了那样的时机,他和李密纠缠的时间太长了。

    二来呢,王世充的信用在之前已经用的差不多了,没人再去相信他的承诺。

    三来,他的部下们大体分作了泾渭分明的三部分,一部分是他从江都带过来的旧部,一部分是李密降人,另外一部分则是以河洛大阀为首的洛阳臣子们。

    这些人都有着深刻的矛盾,几乎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更让王世充痛心外加头疼的是,他最为依赖的江都旧部在和李密的连续交战中,伤亡惨重,等到李密败亡之后,他便不得不拉拢李密降人来压制洛阳城中那些顽固的世阀子弟们。

    这个时候,很多洛阳人将洛阳城称为匪巢不是没有道理的,李密手下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们一旦进了洛阳城,顿时将洛阳闹的乌烟瘴气,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而这一年开头儿,匪患自不必提,李密部下大多投了王世充不假,可重又落草为寇也不少。

    到了此时,河南的饥荒已经很严重了,匪患自然也就愈演愈烈,这是个在战乱时节很常见的恶性循环,山东人和河北人已经做出了典型的表率,所以不必细说。

    更复杂的是一些匪类和李密旧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也就显现出了一些新的特征,他们流窜来去,时不时就能得到些补给。

    实在不成了就就近找个熟人去投靠,得了粮草之后,转头就又没了踪影,比当初那些乱哄哄的乱匪奸猾多了。

    王世充眼见匪患难平,怒极之下顿时动起了刀子,七八个地方守将被召回洛阳,没容他们分辩,便纷纷人头落地。

    王世充传头各处,并严诏各部,通匪者斩,而落在他手中的匪首们,也不再去分辨其人才干,名声,或者是家世之类,只剩下一个死字可写了。

    严酷的镇压其实并没有使匪患少上多少,河南乱的太久了,到了人命如草的今天,疯狂程度上差不多只能用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来形容了。

    秉性刚烈的人越来越少,但不怕死的人却越来越多,这种矛盾的特征一旦表现出来,想要弥平匪患,是越发艰难了起来。

    更为可怕的是,匪患纷起之外,各处的叛乱也多了起来,这也不奇怪,地方守臣们一见你治平的手段不多,给你来个见异思迁也就在所难免。

    而王世充称帝的副作用也在持续困扰着他,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李密旧部们在悄悄的怀念着旧主,当然了,这种怀念并非具体在李密这个人身上,他们只是在怀念以前那些无法无天的美好日子。

    张须陀的旧部们彻底已经失去了忠诚,裴仁基等人的死,给他们敲响了警钟,而且,他们也在暗自质疑王世充得位的正统性,在之后有些人陆续西去投唐就是明证。

    而对王世充登位最为反感的肯定不是他们,而是居于洛阳的世阀子弟们,他们在接连受到重创,还要忍受着屈辱,和那些在他们眼中卑贱无比,合该千刀万剐的匪首们并列一处,强颜欢笑的时候,随之而来的便是对王世充这个得位不正的人的痛恨。

    于是,接二连三的叛逃就上演了,王世充的中书舍人竟然在一年当中换了四个,一个是在裴仁基叛乱的时候掉了脑袋,一个叛逃李唐,被王世充捉了回来扒皮拆骨,另外两个成功上演绝地大逃亡。

    一个带着家眷去投了萧铣,一个单骑出走,跑去了长安。

    这还只是一个缩影,在王世充称帝之后,出走的河南世阀子弟根本没法细数,最为严重的时候,王世充不得不严令洛阳四城守将严查出城人等,又命各处守臣往洛阳送来妻儿子嗣等等。

    可这些手段对于人们出逃的遏制作用并不很明显,抛家弃子者屡见不鲜,反而让王世充很是狼狈。

    死的人越来越多,总这么杀下去,早晚杀的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不可,例子也很好找,他的老对头李密就是前车之鉴啊。

    二月间,王世充又砍下了几颗比较大的脑袋挂在了洛阳城头示众,这里面既有触怒他的臣子,又有所谓的叛臣,还有大肆贪污粮米的蛀虫。

    一轮轮的清洗和好像永无休止的政治斗争,诸般战事,让人们已经麻木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冤魂在洛阳以及河南大地上空盘旋咆哮,让这里充满了戾气。

    遍观如今天下诸侯,最乱的可能就是河南王世充治下了。

    所以说王世充很麻烦,当然了,王世充自己是不会承认的。

    洛水之畔,周公庙,这一天冠盖云集。

    郑帝王世充携文武大臣入周公庙,献上诸般祭品,为百姓祈福。

    不用多说什么,原因很简单,既非匪患频仍,也非叛臣日多,而是粮荒越来越严重了,洛阳大仓的粮米终于被折腾的差不多了,饿死人的事情不再新鲜,别说洛阳城中的权贵们勒紧了裤腰带,连皇帝王世充和他的嫔妃们的生活质量也开始一天不如一天。

    而洛阳城中的乞儿一日多过一日,估计用不了多少时候,数量上就能超过各部守军。

    这实在是一件比皇帝反复无常,动辄要人身家性命还要让人恐惧的事情,王世充于是率众出宫,祭献周公庙。

    他信奉的神仙有点奇怪,也不知道周公有没有那个法力来庇佑百姓。

    周公庙是王世充亲自建起来的,建立的初衷也很不单纯,他和李密联合攻宇文化及,过后给自己找了个翻脸的理由,就是周公托梦。

    在这上面看来,周公法力确实有待商榷,因为他没能一棒子把老冤家打死,而是被反咬了一口,差点没让疯了的李密攻进了洛阳城。

    当然,他不知道改变历史轨迹的那个家伙是谁,他只知道周公可能不太在乎他这个想要效法前人成事的权臣而已。

    不过呢,周公庙到底是他一手所建,按照那些和尚道士的说法既然需要给百姓祈福,那么周公庙还是首选就是了。

    于是,作了皇帝没几天,闹了一脑门儿官司,好像就要饿肚子的王世充心不在焉的给周公上了香,献上祭品,念了祭文,也没在周公庙中多呆,便出了庙门,准备起驾回宫。

    众人簇拥间,王世充转头对内史令长孙安世笑谈几句,才慢悠悠的道:“大战在即,军中士气如何?”

    不等长孙安世回答,旁边已有人道:“将士枕戈待旦,皆愿为至尊效死。”

    长孙安世转头斜了那人一眼,心里骂了一句老狗,脸上带着笑连连点头附和道:“段公此言,有金戈之音啊……至尊御驾亲征,众人敢不争先?此去定是马到功成,群丑束手待缚矣。”

    王世充日渐浑圆的脸上笑容大作,看来是非常满意近臣们的言语。

    方才说话那人瞅了一眼长孙安世,嘴角抿了抿,心里也骂了一句,长孙家的狗崽子倒是唇舌便给,惯会哄人高兴。

    显然他与长孙安世并不太对付,只是互有顾忌,不愿撕破了脸面而已。

    这人叫段达,关西人,出身武威段氏,门槛不算太高,可也传承了不少年月了,从西魏开始崭露头角,到了北周年间有了些名声。

    再到段达这里就很了不得了,他四岁就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后来进入杨广私邸任职,成了杨广藩邸旧人中的一个。

    杨广的识人之明其实不用多说,吐万绪,阴世师,尧君素等都出身晋王藩邸,也确实都有着才干。

    段达也没给杨广丢脸,大业年间的诸般战事都有着段达的身影,从大业初年的平叛战争到西击吐谷浑,再到三征高句丽,段达屡立战功,深得杨广信重赏识。

    尤其是当年皇位之争当中,段达更是出了不少力气,如果杨广不是把隋室的江山给弄没了,离着段达平步青云的日子其实也不算远了,出将入相的说法很可能在段达身上得到再一次的验证。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一说,段达,元文都等人受命守洛阳,等来了的是王世充这样一个乱臣贼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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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