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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00章书房(六)

    “何公近日微有小恙,臣去探看时,何公与我谈及铸币之事,言曰,之前铸造银币,侥幸成事,不足为凭,此番乃替换旧币之举,颇费思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说户部如何,只说工部,币样就要几经磋磨,方可铸之,其中样式,轻重,文字等,都要细加斟酌,不然……就如大业白钱,仓促铸造,无法替代开皇五铢外,日久还为百姓所嫌……”

    说到这里,苏捏着酒杯,用非常沉重的语气道:“此乃千秋万世之举措,怎能以区区数月成之?还请大王收回成命,允臣等细加思量雕琢。”

    这番话出口,苏立马和方才的温彦博一样,心胸间畅快不少。

    那边李破歪了歪脑袋,“何尚书病了?”

    苏努力伸了伸脖子,才没被噎死,无奈答道:“大夫说了,只是秋冬交替,略染风寒,过几日就好了。”

    李破“如释重负”的笑笑,“何公年纪大了,不能过于操劳……”

    和对待其他人绝对不同,李破从不掩饰自己对何稠的看重,“铸币的事情过后再说,何尚书……嗯,容我明日前去探望一下,户部自己的事情先做好了……”

    “对了,云定兴这次回来,我有意让他入工部任职,正好提何公分担一下。”

    此事倒无异议,既然不能宰了这个谄媚之徒,那早晚是要用起来的。

    说起来云定兴此人名声虽然不佳,可从开皇到大业年间,此人一直在少府,工部等处任职,资历上或许不足与宇文恺,何稠等人相提并论,却也可以说是开皇年间涌现出来的建造大家中的一位。

    除了德行为人所诟病之外,这人其实有着典型的关西贵族特征,既能在朝中上蹿下跳多年不倒,又有兵权在手,算是个领兵的将军。

    真要较真的话,陈孝意等既轻蔑此人为人,却也觉得此人不需太过防范,说到底云定兴和其他野心勃勃,趁乱而起的人们并不一样,不是一个有威胁的人物。

    换句话说,满身缺点的云定兴,做不出什么大事来,而李破的意思也很明显,用其才,避其短而已。

    至此,李破的意思也就很明白了,苏年轻,也正在努力的向上攀爬,自然要狠狠的压担子,而且是没商量的那种。

    …………………………

    汉王府内宅书房中的私宴,持续的时间不长不短,月上栏杆之时,陈孝意三人带着微醺之意珊珊辞出,被小风一吹,他们都感觉到了几分惬意。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目的都达到了,几件大事,除了铸币,汉王殿下都给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复。

    随着臣下日众,就算是大王近臣,能这么跟大王饮酒谈说的时候肯定是越来越少,每一次机会都弥足珍贵。

    三人略微寒暄,便相互告辞,他们都有许多事情要做,想要像李破那样任性的休息上几天……好吧,君王任性上一下,会让臣下们抓狂,君王耳边定然要不得清静,可臣下们任性上一下,君王要是抓狂起来,那就属于臣下对自己的仕途不负责任的范畴了。

    所以,他们还要回到自己府中,点灯熬油,美其名曰,为王事奔波劳碌,无怨无悔谈不上,却必然要流血流汗,才能得享富贵。

    …………………………

    书房之中,李破自斟自饮,想着今天做下来的一系列事情,颇为自得,却又觉得手腕还是软了些,不然几个家伙哪有机会说那么多的话?

    唉,还是心软啊……汉王殿下摇头轻轻叹息一声,矫情的样子很是让人有掐死他的冲动。

    片刻之后,吃饱喝足的李破终于发现书房中并非只有他一个,王绮正有气无力的带着丫鬟,轻手轻脚的将文稿整理停当,放在一个匣子当中。

    这些资料都会被保管下来,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起居注的一部分,当然,那得李破能走到那一步上,不然的话,就会成为伪王的罪证。

    整理停当,王绮下意识的摸了摸扁扁的肚皮,歪头瞅瞅,正和李破的目光对在一处,小身板肉眼可见的颤了颤,却福至心灵般笑笑。

    一张微胖的小圆脸,配着酒窝以及那弯弯的眸子,很有种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防不胜防,李破觉着自己好像中了一箭。

    美人如玉,如剪影般姗姗而来,近前为李破把盏,幽香细细,萦绕鼻端,李破的瞳孔立即缩了缩,随后恢复如常。

    “且入座说话。”李破笑笑摆手,同时却也想起了当日在王氏围墙之外,和这位王氏才女的偶遇。

    这位王记室入府也有几年了,却少有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不过也不奇怪,他时常在外,回来之后,也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再说了,府中的母老虎也不会放这么一个娇怯怯的人儿在他身边。

    今日“得便”……李破想了想,就算他喝了不少,也没多少吃点野食的心思,即使好像已经摆在了餐盘里,只等他动嘴了。

    没办法,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外面的事情太多太多,内宅之中若再惹了自家婆娘不高兴,那日子真的是不用过了。

    男人的欲(防和谐)望总是能带来强烈的冲动,很多时候,这种冲动都会突破理智的封锁,在短短的时间内占据绝对上风,后果嘛,这个时候的男人哪里还会顾忌什么后果不后果的?

    李破明显管住了自己,于是他便想起了府中的母老虎,王绮的家世,一旦这些想法浮现出来,只能说明欲(防和谐)望在消退。

    王绮“遗憾”的错过了一次“良机”。

    本人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当和李破面对面坐下来的时候,火红的云霞便从她的两颊迅速蔓延向全身。

    未经人事的王氏才女毕竟不是善能惑人心智的妖精,之前做的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现在稍稍回想一下,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也饿了吧,让人换些新的进来。”

    小丫鬟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迅速的退出了书房,欢喜的将自家二娘扔在了狼窝里面,一边还想着让仆人慢些还是快些,别撞破了好事。

    书房中灯火摇曳,哪有什么好事发生,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寂静无声。

    李破无奈的放下酒杯,这就是他喜欢和一些爽朗强悍的女子相处的原因了,有些女子过于敏感细腻,柔弱的好像一碰就要碎了一般,哪有那些活蹦乱跳的来的有趣儿?

    不过他肯定不缺话题,“今天在这里你旁听多时,作为我府中记室,可有良言相告?”

    “啊?”这位记室很不合格,竟然来了个反问句,想要让汉王殿下重复一遍,实在有些大逆不道。

    李破于是用深沉的目光告诉她,这不可能。

    在那灼灼炙人的注视之下,王绮心中慌乱,心跳肯定高出了智商不少,可毕竟是大家族养育出来的女子,在定力上不比常人。

    努力的平静了一下心情,半晌才略微抬头道:“此类大事,妾身一小小女子,怎敢置喙?”

    李破漫不经心的笑道:“无妨,参与机要本乃记室之责,若无独到之见,一文书便可胜任,何须王氏中人为之?”

    王氏才女,号称南园主人,谙音律,好雄辩,博学多才……这是当日宇文歆所言,或有夸张,却也可见,王绮舌头必然灵活无比,肚子里也非空空如也。

    而且,话题这东西,也未必需要什么答案,今天一天过的比较紧张,还请了几个难缠的家伙吃了顿饭,让李破精神趋于紧张,现在是放松的时候,如果不是王绮适时出现在他眼前,这会儿他一定去寻自家婆娘,斗斗嘴什么的,那会有趣的多。

    果然不出所料,激将法对王绮的作用很明显,在李破看来,这也算是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一旦提起家族,这年头的人们多数都跟打了鸡血一般,国家大义什么的,在家族面前明显不够分量。

    王绮的目光随之变得沉静了起来,还顺手整理了一下衣襟袖口,欠身一礼,“大王即有所命,妾身怎敢不从?”

    “以……臣看来,方才言语所及,皆涉大事,其他臣不敢妄言,只苏侍郎一句,千秋万世之举措,怎能以数月成之言,臣深以为然。”

    小白脸果然占便宜,习惯性的在心里腹诽一句,李破抿了口酒道:“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说些有用的。”

    王绮终于兴奋了起来,和当日在云内城外被李破捧的有点找不到北的李秀宁有一比,责任感爆棚。

    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老话,这年头的女子出头露脸的机会真心不多,想要实现自我价值,更是无从谈起,稍稍给点阳光,那些比较杰出的女子多数就都要掉进坑里面,还忙着帮人数钱呢。

    心境转换的有点快,让王绮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了,腿有点软,脑袋有点晕,心跳再次高高超出智商之上。

    (休假综合征正在困扰阿草,什么事都不想干,苦啊。)

第701章书房(七)

    (五确实没了,阿草改不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子尝云,治大国者若烹小鲜,可见大事且需缓图……今诸国林立,兵戈四起,诸人手握兵权,强干弱枝,出口成宪,不足为效,大王出主河东,并代两州,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数载不改其政,此非明君不敢为也。”

    “如此,晋地日安,士庶归心,有目共睹,今有所急,不如静心清思,戒急用忍,方能计有将来,此为臣之浅见,还望大王思量一二。”

    才女还真不是白叫的,切入点找的很准,没谈什么具体政务,而是规劝汉王殿下,莫要急躁,而且言之有物,并不流于泛泛。

    听着也让人舒心,不会引起人的反感,而这样的说话技巧再加上足够的学识作为支撑,就是王氏门中教育子弟得到的成果了。

    温文尔雅,陈述己见,既不会出现尖锐的指责,也没有任何谄媚的色彩,平和自然,与中庸之道严丝合缝。

    如果换了礼部侍郎王泽亲至,也定然会在心里赞上一声,王家有女,不辱门楣啊。

    李破点着头,和很多时候一样,好像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根本让人无从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才笑问了一句,“你怎么看的出来,我是心急了呢?”

    王绮勇敢的抬起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大王心胸如海,意有难测,可陈中书,温尚书,苏侍郎那等人皆以为大王有所急迫,那自然就不会错的了。”

    李破眉眼间终于流露出了真正的笑意,没办法,他这人就喜欢聪明人,尤其是那些不墨守成规,言谈举止中带着些狡猾的聪明人。

    当然了,这就像李渊喜欢和裴寂这类人物相处一样,都是有着底线的,讲究一个适度和分寸感,谁要是敢在李渊面前,真将他视为好友,肆无忌惮,过后肯定会丢了脑袋。

    李破也不例外,他喜欢聪明人不假,可太过聪明,小算盘一个接着一个,那你也就要小心了。

    现在嘛,他就觉着王绮说的话挺有意思,是啊,就算他其实不急,可陈孝意等人为他心急了,那么他就是急躁了,因为这种信息会由陈孝意等人传开其他人。

    “我还在这里与你饮酒说话,可见汝等错之远矣,其他人若会错了意,紧着将事情都办了,关我何事?你说对吧?”

    李破的意图,王绮其实完全无法理解,别看她是汉王府记室,可作为女子,天然处于弱势,根本不可能真的被李破视为心腹,能和她就此聊一聊,也只能说是适逢其会而已。

    不过她还是笑了,如今偶尔露出些狡猾模样的汉王殿下,对女子的吸引力,会成倍的放大,于是“惯会”撩拨女儿的李破,在李碧那里再加一桩罪证。

    这还不算完,李破随后便道:“封爵之事你也听了,之后王侍郎再要入府,你可与他说说,听听他什么意思,报于我知。”

    刚刚有点画圈的当即就没了,王绮很快便陷入纠结当中,这是被交予重任了呢,还是要被利用了呢?

    当然,不管怎么个说法,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且聪明如她也定然会琢磨出来,她还有规劝父亲的职责在身。

    而一圈转下来,她父亲再到汉王殿下面前说话的时候,定然会有所准备,不管对谁来说,这都不是小事。

    现在王绮需要思索的不再是怎么把自己“嫁出去”,而是该想一想过后怎么去跟父亲说话。

    这显然是李破临时起意,王绮这个女子很聪明,那就不妨用一用,而且在晋地行事,王氏总是不能忽略,王泽主掌礼部,封爵的事情也本就绕不开这位王侍郎,有王绮在身边,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

    而这对于王绮来说,无疑也是一种考验,做的好了,王记室之名便会渐渐名副其实,就算比不得杨续,以李破用人的习惯,也定然不会差了太多。

    如果做的不好,那就不用说了,汉王府这么大,养个闲人绰绰有余。

    换句话说,此事不用王绮,一样会有其他人出现在王泽面前,只不过王记室先来到了李破面前而已。

    “妾身已有数载未归,十分想念阿娘,想归家探望一番,还请大王允准。”

    这么干脆,李破很欣慰,微微一笑道:“倒是我疏忽了,府中又非牢笼,怎能隔了亲情孝道?回去之前,可与王妃说一声,带些礼物回去。”

    “多谢大王。”

    趁机要了点好处,可王绮很难高兴的起来,荣归家门之说这会也无从谈起,她也非常苦恼,见到母亲之后该怎么陈说自己在汉王府中的处境。

    也许最大的好处就是,之后会自由一些吧?

    此时王绮不免想了想自己少年时的生活,嗯,相比之下,竟然进了汉王府之后,过的要逍遥一些,王氏府中的规矩,礼仪,对于女子而言,才称得上牢笼一说。

    不比不知道,一比王绮就吓了一跳,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不想回家了?

    而李破此时已然酒足饭饱,,顺便还“逗弄”了一下王氏才女,心情大为舒畅,遂起身道:“如今风雨正急,王氏能者多劳,为我担些责任,日后必得厚报,王侍郎是个聪明人,这些道理他应该明白,你也要记得,王氏围墙外的那颗老树,虽说挡了我的路,如今不是也还枝繁叶茂,荫庇于人?”

    这样似解释,又好像隐含威胁的话语出自李破口中,再正常不过,也只能说明他心情正佳,便给了王绮一个不错的说辞去和王泽说话。

    说完,李破便溜溜的走出了书房,王绮不错,还知道起身恭送,只是肚子饿扁了不说,脑袋也彻底晕了。

    小丫鬟候在外面,看着这么大的功夫汉王殿下就出来了,而且衣冠整齐,顿时失望不已,自家二娘太不“争气”了……

    ……………………………………

    晋阳这个冬天不会消停下来,正有许多政令蓄势待发,而相比之下,千里之外的姑藏就完全成了火药桶,沾上一点火星就爆了的那种。

    范文进到底是住进了李伯玉的太子府,和他想象的也完全一样,太子府漏的和筛子没两样。

    刚赴了太子殿下摆的接风宴,总算吃上了一顿热乎饭,回到太子给准备的宿处,本想诸事不管,先蒙头大睡一番,给自己回(防和谐)回魂,以免没被人砍了脑袋,先把自己给累死了。

    只是别说床榻了,屁股还没安稳的坐下,李伯玉送的美人便已来到。

    范文进那小身板,这会肯定是欲兴不能的状态,只能婉拒太子殿下的好意,可令他想不到的是,来的美人将一封书信交给了他。

    当时就把范文进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娘的李伯玉,你能再无能一些吗?这要是有人在饭菜中下毒,接风宴岂不是成了招魂宴了?

    不怪范文进如此惊恐,那个明显有着西域胡人特征的美人是武安王李仲琰派来的,也就是说,太子殿下送来给使者陪侍的女人竟然是敌人的坐探,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和范文进一样,被唬上一跳,然后便会李伯玉失去任何的信心。

    其实到了这会儿,范文进也没弄清楚,姑藏城中的大人物们,为何如此看重他这个外来的使者。

    他在宴席上倒是试探了太子李伯玉一番,得出的结论很让人无奈,李轨确实是个厉害人物,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一个人生生顶起了局面,亲族当中没什么杰出的人物相帮不说,将两个儿子也养成了废物。

    太子李伯玉已经和他的弟弟武安王李仲琰陷入到了,你赞成我就反对,你反对我就赞成的无聊而又缺乏智慧的争斗当中。

    很多人在拿他们当枪使,梁硕估计就是其中之一,拥戴太子顶住安修仁等人,估计武安王那边也差不多,安修仁兄弟在接势用力。

    在姑藏城中握有实权的人物,应该不会有太子李伯玉和武安王李仲琰名列之中,他们表现出来的城府,根本不足以领袖梁硕,或是安氏兄弟那样的家伙。

    就像是这个送来的美人,不定就是昭武九姓后裔的安氏兄弟的手段。

    而让他百思不解的问题,在太子李伯玉这里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李伯玉之所以自请出城迎接使者,是出于武安王想要如此的缘故。

    轻松的在李伯玉口中得到了这些消息,李伯玉其实已经在范文进心目中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草包,等到美人送上书函的时候,则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武安王李仲琰想要密会于他,说是密会,其实和强抢没分别,李仲琰在信中很嚣张的表示,使者只要寻个由头,避开太子离开太子府,他就能把人都接到武安王府去。

    这让范文进一下想到了家乡抢亲的戏码,他家的妹子就被人抢过,可谓是“深受其害”,他本人可不想当一回被抢之人。

    尤其是安氏兄弟的来历,更让他早早便将李仲琰当成了敌人看待。

第702章鬼怪

    姑藏太子府,汉王李破使者宿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惊魂未定的范文进不顾太子府护卫劝阻,大晚上的便执意将扈从聚在了一处,吩咐他们不得离开自己身周左右。

    此时太子李伯玉正拥着自己宠爱的侍妾,打算快乐一下,精神上挺亢奋,没忘了正事,还在想着将李定安和梁师都的使者都引来府中,自己那个该死的弟弟又会如何的暴跳如雷。

    得到禀报时,已经箭在弦上的他不耐烦的将下人打发走了,随口还吩咐,只要他们不离开府中,使者要怎样便怎样。

    这会其实他还在暗骂,汉王李定安派来的人半死不活的,远不如梁师都的使者看着顺眼,一旦父皇……等他登上帝位,那么倒是可以和梁师都好好说说,结为盟好,尽可雄踞西北,还怕什么李渊之辈?

    说起来太子府并非没有幕僚,在凉国朝中也不是没有友好,可梁硕暴毙让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

    梁硕不但的吏部尚书,虽因李轨忌惮,未曾晋为尚书令或者尚书左仆射,可实际上,他就是尚书省中一言九鼎的人物。

    和中书侍郎关谨等一道,把持朝政,又兼太子师,为储君宝座之下最牢固的一根支柱,作用更像是当年的高,高一去,杨勇随之被废。

    这样的故事好像正在西凉重演,梁硕自然远不如名臣高那么强大,为人处世上和高也是截然不同。

    梁硕这个人为人端肃,却又足智多谋,无疑是这年头极为宝贵的那种人才,可性情上确实偏于激烈尖锐,敬佩他的人很多,可他的敌人同样遍布朝野内外。

    而不论敌友,几乎所有人都怕他,换句话说,梁硕是乱世用重典这个说法的坚定支持者,要是被他看不顺眼了,你倒霉会非常的快。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得到李轨的全力支持,放手施为,完全可以让众人俯首听令,不敢有丝毫妄动。

    可事实上则是,李轨对梁硕越来越是不满,并对他的才能有所忌惮。

    据说梁硕为官清廉,家中用度很是简朴,出行的时候,从人不出十数,仪仗弊旧,内宅之中,妻妾各一,奴仆也少,很有开皇年间的臣下们的风范。

    可李轨之前就是大富翁,当了皇帝之后不能说穷奢极欲吧,也不会过于节省,给自己修建宫宇,制作皇帝仪仗,服饰等等,比较铺张。

    这位凉国皇帝在和以梁硕为首的旧人们饮酒的时候就常常劝梁硕,咱们都来到这个地步了,坐卧出行,都要有脸面,不能让人说咱们寒酸吧?

    于是梁硕就反过来劝皇帝务求节俭,毕竟现在西北吃不上饭的人还有很多,要是皇帝能将这些不必要的铺张浪费节省下来,多少人会因此而活,您的名声也会更上层楼。

    一次两次是这样还成,时间长了,结果那还用问吗?玉女台的建造只是个引子,让君臣的矛盾进一步激化而已。

    所以便看得出来,以梁硕之性情,不能得到李轨的支持,便无法在朝中做到力压众人,领袖群臣。

    而李轨还以当初凉王府长史曹珍任了尚书左仆射,压了梁硕一头,在他两个最得用的旧人心中,扎了一根刺进去。

    不得不说,这样的心术,也难怪会是李轨来当皇帝,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话题再转回来,梁硕为太子师,效果确实很惊人,让太子地位稳固的同时,其实也让把很多人赶离了太子李伯玉身边,梁硕一殁,太子一系震惊之下,很多人就此选择了旁观。

    没办法,梁硕的光环太耀眼,太子完全被笼罩其中,很难给众人以信心,府中寥寥几个幕僚,都在筹备着梁硕出丧事宜,他们的才能也不足以向太子进言,捋清局面。

    更为可悲的是,和弟弟掐的红了眼的太子李伯玉没有意识到,他来到了自他登上太子之位后,最孤立无援的一个时节,还在做着登上皇位的美梦呢。

    对于梁硕之死,他可不止表面上那么悲伤沉重,其实隐隐的他有一丝窃喜,他的老师太吓人了,比他的父亲还要严厉……

    若非老师死了,他这会肯定在老师面前听训,总结接待外方使者时的得失,不可能搂着美人快活。

    嗯,这位太子殿下还真和范文进的评价差不多,师丧之中,父亲又是重病在床,他却还在内宅宣淫,果然不知礼为何物。

    而在如此局面之下,还来寻欢作乐,才能上也不用指望。

    没心没肺的太子殿下如何如何,此时不论是梁师铭还是范文进,都不会去关心。

    范文进有感局面恶劣,令他寒毛直竖之下,收拢了扈从在身边,随即命人去见梁师铭,两个人毕竟一道来到凉州,可能要同患难一次了。

    但这完全是范文进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梁师铭不敢苟同,他在乱局中看到了一统西北的“契机”。

    李轨快要死了,梁硕已经死了,他想的是,这两个人一去,凉国必乱,梁国大军离着西凉不远,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是……啧啧,如此天赐良机,怎能轻易放过?

    西北战乱的既得利益者,从来不怕什么纷乱,他们也喜欢在乱局中来个火中取粟,为此,他们很愿意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估计就算是李破晓得了此时梁师铭的想法,也要道上一声佩服呢。

    于是,范文进得到的回禀是,人家梁师铭喝醉了已经睡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这会已经被弄的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敏感的好像一戳就能跳起来的范文进,在从人的回禀当中嗅出了浓浓的不详气息。

    喝醉了?睡了?这会谁还能喝得下,睡得着呢?怕是有了什么其他心思吧?

    想到这个,范文进当即道了一声愚蠢,你梁师铭有什么能耐,走了一路谁还看不出来?在凉州这样的虎狼之地,还不愿跟他联手,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混账东西,难怪梁师都不能奈何得了孤立无援的灵州,原来麾下尽多无能之人。

    得到回报的范文进鼻子都被气歪了,很想带人去并了梁师铭,把那颗自以为是的脑袋砍下来再说。

    实际上,范文进更想领人立即冲出太子府,逃出姑藏城去,他可没有梁师铭那样没来由的信心,情势如此险恶,他可没有半点力挽狂澜的心思,他不是百折不挠的张骞,只是一个不幸被派到这里出使的使者,没有那么强烈的使命感,自然便以保住自己性命为上。

    这也正是李破犹豫再三,才派了他来凉国的根本原因,无人可用,只能拿范文进将就一下了。

    就在范文进咬牙切齿,想要和扈从们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在变乱来临之前,逃出姑藏的时候,自进了太子府,就不见了踪影的关实又出现了。

    范文进大喜,以这人地头蛇的身份,又神出鬼没的好像很有办法的样子,糊弄这人一下,是不是能找到出城的办法呢?

    这肯定是病急乱投医的行为,可也不能怪范文进,因为入城之后,好像就碰到这么一个比较靠谱的人。

    可关实他是糊弄不了了,因为关实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陪着一个中年人来到了范文进的面前,中年人叫刘,任职内史令……

    好吧,刺激的事情经历的太多,又太过频繁,范文进已经能做到见怪不怪了,他也没那个力气再去震惊什么。

    内史令刘,范文进听说过这人的名字,同样是李轨起家时的功臣之一,和李轨,梁硕他们都是同乡。

    这么看来,其实凉国朝中的核心,其实就是个老乡会,所有管事的都是李轨当年的乡党和友人,在这一点上,很符合农民起义的特征。

    只是不管怎么说,李轨这人其实还是很宽容的,没有义军首领们那么暴戾,一旦得势,就拿当年的亲近友好开刀。

    可现在梁硕还是死了,于是曾经称呼他李大哥的人们,各个自危,所以说,不管是刘还是关谨,甚或是曹珍出现在范文进面前,都不会是什么意外。

    “深夜冒昧造访,还请贤弟莫要见怪。”关实稍稍引见,身形健朗,头发却已花白的刘便抱拳道了一声罪。

    这是个读过书,杀过人的人,这样的人对你称兄道弟,定然不是简单之事,可范文进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文进久闻刘公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厅堂之中,一灯如豆,外间数十个从晋地随行而来的军兵,将房前左右守的严严实实,范文进之所以还想着能侥幸逃出城外,就是因为有这些代州悍卒在。

    这里面没一个能给他出出主意什么的,最大的是个营尉,也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可见,李破也没想着让手下的人才来西北“送死”。

    可这些出身代州边塞的军卒都是老兵,和当年去长安的五百人又不一样,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争考验,各个悍不畏死,和代州骑军早已融为一体,就算是自己战死在这里,也不会将使者置于不顾的。

    换句话说,李破差不多是派了一群死士,跟着范文进一道来了西北。

第703章暗谋(一)

    王氏才女当年就曾在王氏围墙之内说过,言于暗室,必生诡谋,这并非是随口道来的说法,还真有些道理和依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想想,在灯火昏黑的私宅之中,两三个人凑在一处,那平日里不能说出来的想法也就能聊一聊,平时不敢有的想法,可能也就会冒出来了。

    所以又有说法,成大事者不谋于众,做大事的人,必定要与阴谋为伍,你弄那许多人来相商,还谈什么阴谋诡计,直接你就“光明正大”了。

    权谋这东西,明暗交织,凡能驾驭者,必有分寸,不然明的被你在私室之中说起,暗的却让你摆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是要掉脑袋的。

    范文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准备好了跟突然到访的刘商量些凶险的阴谋诡计,只是他怕刘不明白,尤其是刘作为内史令,深夜间跑到四处漏风的太子府中,行迹会不会落在旁人眼里?

    范文进是个很喜欢从大局着眼的人,可悲催的是,他从来没有掌控过大局,换句话说,他属于后来的文人们很愿意鼓吹的谋士之列。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受到后来人所追捧呢,很简单,谋士不用负担那么重的责任,他只出主意,出彩的地方多,一旦事败,一句主公不听良言相劝云云,便把责任推卸掉了。

    而且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别以为谋士好当,谋士的生活很刺激,动不动就惹了主公不高兴,掉了脑袋,也就是说,他不用为事实本身负太大的责任,可他却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一个典型的文人职位。

    既能淋漓尽致的体现文人的才智和价值所在,生涯又偏于起伏跌宕,也便符合了传名于后世的诸般条件。

    实际上呢,在乱纷纷的世道里,很多后来人口中的智谋之士都是身不由己,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一群人。

    就像来到姑藏的范文进,一天下来,不管他有怎样的才智,都不得不将希望放在一个头一次见面的人身上。

    这无疑是现实对智谋之士的一种深切的嘲讽。

    当然,范文进还无法跟那些古之俊杰比肩,人们也习惯以成败而论英雄,此时的范文进也根本无暇去想自己的身后之名,正当壮年的他正在努力挣扎中……

    局面之紧迫,在他和刘的夜谈当中表现的很清楚。

    几乎没什么寒暄,更不存在试探,早有准备的李当即便先向他大略的说起了姑藏的形势。

    皇帝病重,已不见外臣,刘率先陈述了一个事实,至于之前或如今其中有着怎样的一些故事,李没说,范文进也不会愚蠢到去问一问,现在谁能和皇帝见面,消息又是怎么传开的,几乎弄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李轨又是不是真的病的很重。

    因为这很没必要,除了显示你抓不住重点,让人看轻之外,不存在任何好处。

    人家想用这个告诉你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病了,才是如今局面的根源所在,不然的话,姑藏城中绝不会剑拔弩张至此,让外人来看笑话。

    接下来李用的都是叙述句,很快便让范文进对凉国都城中的势力分布有了个比较直观的印象。

    先就是安氏兄弟,他们身后是昭武九姓胡人,大业年间,因突厥分裂,杨广志得意满之下,目光转向西域,于是,昭武九姓自此复兴,族人行迹遍布西域诸国,远达中亚。

    隋末战乱一起,商路断绝,昭武一族失了靠山,立时损失惨重,安修仁用商人的眼光看中了李轨,与之相交,助其起兵,可以说,安修仁在李轨称霸河西的过程中,贡献是非常大的。

    李轨称帝之后,作为回报,也是出于安抚西北诸部人心,安修仁以凉王府司马之职出任户部尚书。

    其实照着李轨治下的局面而言,安修仁坐大是不可挽回的一件事情,西北族群太多太杂,安修仁和他的族人们往来行商,跟各部都有一定的交情,重用安修仁,更有利于稳定河西人心。

    而到了今日,安修仁用颇为圆滑的手段,笼络住了羌族诸部,和投向李轨的吐谷浑的一些部族也在眉来眼去。

    可以说,安修仁所代表的西北胡人诸部,是如今姑藏城中最大,也是最为躁动的一股势力,一旦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血洗了姑藏城都有可能。

    相比之下,迟来的安兴贵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给那些心怀异志的人带来了李唐皇帝的承诺。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李轨一病,本就作为李唐使者来到姑藏,并借安修仁之助,在李轨治下为官的他,再不用遮掩什么。

    这是一件比较诡异的事情,既显示出了李轨的度量,也表明了安修仁的强大和狡诈。

    除了安氏兄弟之外,最顽固也最排斥安修仁等人的无疑是以关谨,李,曹珍等为首的人们。

    这无关大义,而是正经的民族之别而致,朔风凛冽的西北诸郡从来都是民族混居之地,因为相貌,生活习惯,风俗等差异,造成的冲突,杀戮已经不知凡几。

    可自西魏渐渐强盛以来,不管是鲜卑贵戚,还是汉人后裔,来到西北之后,头一个要整治的都是以吐谷浑和羌族为首的胡人族群。

    换句话说,渐以汉人自居的鲜卑政权,在涉及西北的问题上,态度非常明确,其他族类都处在底层,只有鲜卑人和汉人才能高居人上。

    于是乎,从西魏宇文泰,甚至是之前开始,和西北各类胡族部落的战争就从没有停止过,而且胜多败少,每次战争过后,都产生很多奴隶,同时也要杀上几个胡酋才会回军。

    长年累月下来,那种仇恨几乎无法抹杀。

    后来人看着这些记载肯定很高兴,开疆拓土啊这是……但要知道,战争从来没有双赢一说,中原帝国的强大和荣耀,是以西北胡人族群的鲜血书写的。

    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呢?到了大业年间,一度曾经强大起来的吐谷浑部族已经差不多被彻底赶上了高地,留在平地上的吐谷浑部族,大多沦为奴部,可以被人肆意杀戮的奴隶。

    羌族缩回了深山大漠,很多人一出生就带上了马匪的标签,被军队追缉,过着亡命徒一般的生活。

    而土羌奴隶也遍布西北郡县,不然的话当年白瑜娑之乱,也不会弄出那么大的声势。

    这就是隋朝两代帝王为打通西域商路而种下的因果,而白瑜娑叛军肆虐西北时,景象之惨烈,根本无法描述。

    所以,不管是基于族群之别,还是前车之鉴,曾经任意驱使胡奴的李等人,都不会愿意看到一个西域胡种爬到他们头顶上去,那太可怕了。

    而促使早已矛盾重重的他们联手在一起的原因还不止这一个,皇帝李轨毒死了梁硕,这在凉国重臣之中同样不是什么秘密,也同样是一件让李等人胆寒的事情。

    不管是为儿子登基做出准备,还是安氏兄弟的种种举动,都表明了一件事,他们这些功臣在清除之列。

    换句话说,梁硕的死让他们重新走到了一处,为各自的身家性命忙碌了起来。

    他们不再信任皇帝,也不再想要拥立李轨的儿子登上皇位,他们只想在危险的时候,像当年起兵时一样,用刀枪争个活路出来。

    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掌握着权力,那就是隋室旧臣,其中以兵部尚书谢统师,礼部尚书韦士政为首。

    看他们的姓氏就知道,他们都是关西世阀中人,被迫降了李轨,对李轨毫无忠心可言,在凉国朝中自成一体,时常联合安修仁等攻讦梁硕等人。

    大略说完这些,李的精神头有些萎靡,情势之险恶,早就弄的他心惊肉跳,睡不安枕,如今在人前一一道来,除了觉着有点丢脸之外,又加深了一下他的心理压力。

    有些人在危急关头会慌张失措,甚至将自己怯懦的本性完全表露出来,可有些人则正相反,他们有着令人惊叹的抗压能力。

    范文进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范文进的精神比较亢奋,当然了,也容不得他不集中精神,生死攸关啊这是,此时他脑筋转的已经超出了他本人的想象,即便当年面临贬官的恶劣局面,或者是李渊派张伦统兵进入上党那会,他的脑袋都没这么灵过。

    光从这一点上来看,李破没有选错人,当然,这还需要事实来证明。

    当李住口不言,范文进只稍稍沉吟,便道:“安氏兄弟将以李唐之名为乱,那李公是想以汉王之名,联络众人乎?”

    范文进一直没说话,李还当此人被吓傻了,心中颇为失望,此时闻言,当即一拍大腿,“正是如此,贤弟可愿相助于吾等?”

    是的,范文进智商蹭蹭的蹿高,一天下来存在心底的谜题不用旁人来说,就自然而然的解开了。

    他这一开口便就说到了关键之处……

    (是李不是刘,有记载的人,不能弄错了,已改。)

第704章暗谋(二)

    “请恕文进浅薄,须知汉王虽为雄主,却远在千里之外,遣我来此,也只为与凉王修好,共赴艰难……可李公之看重……”

    范文进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意思表达的很明白,汉王之名在西北真有那么大的用处?让你一个内史令深夜间,孤身一人来此寻我密谋?

    其实也就是说,范文进虽然猜到了李等人的目的,却还无法准确的把握他们的用意,所以迷惑依旧存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不弄清楚这个,还谈什么相助不相助的?

    李苦笑,他不愿意看到汉王派来的使者是个蠢人,可也不希望这人太过聪明,听上去有点矛盾,却并无什么奇怪之处。

    与蠢人来谈大事,肯定不成,可若对方太过聪明,那过后定要吃亏,去了个安兴贵,来了个范文进,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可事情就是这么无奈,他一个内史令,却不得不向外方使者解释凉国的内情隐秘,这要是在平时,都算得上是通敌叛国了。

    到了此时,李也是满脑门官司,他觉得向来偷奸耍滑的曹珍和关谨几个都很可恨,就知道欺负他这个老实人,有好处想不到他,一旦为难了,就想起他老李来了。

    对面这个汉王使者也挺讨厌的,大家伙都快掉了脑袋了,还在这里刨根问底,你知不知道时不我待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

    嗯,这位现在是口干舌燥,外加头上冒火,和范文进有的一拼。

    然而他却还不得不继续耐心给范文进解释,“汉王威名远扬,西北英雄尽都敬佩……”

    范文进静静的听着,心里却道,汉王威名远扬不假,可要说让西北尽都敬佩,却是说的过了。

    这就好像自家人夸奖自家人,夸的再过火也不奇怪,猛一听外人也夸的挺狠,还有点不适应,当然了,现在李等有求于人,赞汉王如何如何了得,也在情理之间。

    可接下来李说的,佐证了人家真没有跟你客套的意思。

    汉王李定安的名声在西北,无论是梁师都处,还是西凉,都有着令人不得不正视的影响力。

    相比李渊的宽厚仁慈之类的贤名,李破的名声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和范文进想的有所偏差,身处中原的诸侯们都晓得汉王李定安善战,不管是窦建德,王世充,还是萧铣,对晋地的李定安皆有所忌惮,尤其是深受其害的李唐,早已将李破视为大敌。

    可以说,接连击败李唐,并据有晋地的李破再非籍籍无名之辈,和李唐交战之时,已有先声夺人之势。

    只是话说回来了,中原争霸自有其规则,相互敌对时,总要往对方身上泼些脏水,一来鼓舞自己人的士气,二来呢,也要想方设法的抑制对方的声望等等。

    这些其实都是司空见惯了的手段,所以可以称之为一种套路或者是规则,就像是李破不会去赞赏李渊的贤明一样,李渊也只会说他是暴躁嗜杀的贱家子。

    可西北不一样,这里多民族混居,很多人其实都过着游牧的生活,规则更接近突厥汗国,中原文明深刻的影响了这里,可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比如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中原已渐渐从奴隶制部落向封建王朝过渡,到得汉时,屡有明令禁止蓄奴,虽然不能全面改变奴隶的产生,却也让奴仆有了一定的人身保障。

    一直到如今,因为种种因素,奴隶这个行业还是无法根除,更看不到任何根除的希望,却也不会像古时那样,很少见到大规模的杀死奴隶,用奴隶陪葬等场面了,不是特别残暴的贵族,也不会以杀死奴仆为乐事。

    当然,这也要排除掉晋末战乱时,那些骇人听闻的暴行,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胡人杀红了眼睛,汉人奋起反抗,同样不会手下留情……于是,中原地带,尤其是北方,野兽横行,血流成河,也就谈不上什么文明和规则了。

    只是中原文明或者稍有后退,可即有先例,就不会返回到原点,大规模的蓄奴,给自己弄个部落什么的。

    然而再看看西北是什么样子呢,完全的金字塔构造,奴隶群体一直很庞大,构成了金字塔的底座,比平民都要多得多。

    不说以前怎样怎样,就说现在,大规模的奴隶起义几乎刚刚失败,四分五裂的义军被人瓜分干净,出现了梁师都,薛举,李轨这样的头领,然后……

    然后大批的奴隶就又出现了,他们主要来源于战乱时被俘的羌人诸部,更为可笑的是,一些曾经的奴隶,借着战乱摇身一变,成为了初级贵族,反过身来便大肆蓄奴,过起了以前他们最痛恨的人一样的生活。

    这和中原的义军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不会幻想什么人人平等,他们的梦想其实就是过上他们的对立面那样的生活。

    所以说,过了秦州,延州等处,便俨然另一方世界。

    而汉王李破的名声之所以在这里传播开来,引人敬畏,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曾领兵奋起抵抗突厥入侵,之后还挥兵北上草原,给了突厥人重重一击。

    这些故事自然不是晋地的人们带过来的,而是突厥人自己说的,更有说服力不是吗?

    当然,这也就是近两年的事情,李轨起家的时候,先收服了一些隋室旧臣,然后又收拢西北羌族为首的部族,外加西突厥叛将相投,势力迅速膨胀开来,最终占据河西。

    此时李轨并没有打算向突厥求助,他觉得自己离突厥挺远,中间还有梁师都和李渊隔着,自己挺安全。

    再有就是他治下的胡人已经够多了,就别让突厥人再来掺和了,不然的话,很可能有些家伙带着部族去投靠突厥,临走的时候说不定还想带点什么其他的过去,给突厥人献媚呢。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很独特,只是估计除了梁师都感同身受之外,其他人是不会理解他的想法的。

    只是当了皇帝之后,他很快就明白,没有突厥的帮助,他根本没办法在西北立足,为什么呢?

    很好解释,有再多的粉饰也难以掩盖西北多为荒凉不毛之地的事实,根本养不起那么多的军卒,当扩张期稍稍过去,一群没什么治政经验的人们便突然发现,最大的问题不是人马够不够用,地盘够不够大,敌人又如何如何,而是粮草和军械,战马等等都需要进行补充。

    实际上,他和薛举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薛举的解决办法很明确,依靠突厥迅速扩张自己的地盘,来维持军用和其他靡耗。

    战略思想很不错,可薛举倒霉的遇到了李轨和李渊两个姓李的。

    凉州大马,纵横天下,那可不是开玩笑的自吹自擂,薛举在李轨这儿当即碰了一鼻子的灰,转头跟李渊龇牙咧嘴,却被人一棒子给敲死了。

    李轨和薛举一样,都是大富翁,也同样无法用自己的家财来满足部下们的胃口,这其实就是李轨在西北没了动静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

    只是他比薛举强,地盘很大,麾下的军兵战斗力比较强,又有梁师都在侧,让秦州的屈突通一直不敢轻易进兵,还要防着他领兵东进。

    所以李轨向突厥低头那是必然的事情,从突厥人手中获得牛羊,战马,然后再重建被白瑜娑乱军摧毁的凉州牧场,这就是李轨的打算。

    突厥人别看家里也在闹腾,可对南边的隋人降将可谓是来者不拒,于是,随着突厥人的到来,顺便将李定安这个名字带到了李轨处。

    突厥人和中原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痛恨伤害了他们的敌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可他们有一个“好习惯”,那就是喜欢夸大敌人的功绩,来表明自己并非有多无能,不能大败凶残的敌人,而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个英雄。

    这显然取决于突厥人直爽粗犷的性格,当然也还有自我安慰的因素在里面,这种事情一直在北方胡人中间发生,可谓是佐证无数,不需细表。

    而本就对突厥人分外敬畏的西北族类,在突厥人渲染之下,一听便是大惊,这会儿竟然还有人敢朝强大的突厥动手?

    不但气死了一位突厥可汗,而且将一位即将登上突厥汗位的大王给掀翻在地,让突厥汗国换了个女主人……这简直……就像雄鹰被兔子给弄死了一样嘛。

    在突厥人得意洋洋的说,那人已经臣服于突厥可汗的威严,并娶了可汗的女儿的时候,李定安这个名字其实在西北人心目当中扎了根,顺便带上了腰眼的光环。

    这才是梁师都礼遇范文进的根本原因,到了姑藏,苗头就明显了,想要跟汉王来使见上一面的人,可并非只这区区数人呢。

    而李等人得到的最新消息就是,李定安称汉王,并娶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之女伽蓝公主阿史那天香为妃,光芒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至于连续击败李渊部将什么的,那都在其次了……

第705章暗谋(三)

    李说的很简洁,可范文进还是听明白了,汉王名重西北,若李轨还能理事,臣下们就算敬佩汉王,也不会去跟汉王派来的使者勾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可李轨病重的消息一旦传开,儿子又不争气之下,臣下们自然是各显神通。

    实际上,换句话说,李等人都是被逼的。

    安氏兄弟一下失去了约束,变得越来越是肆无忌惮,说不定皇帝病重的消息就是他们兄弟有意传开的呢,好让众人知道,李轨不成了,李渊贤明,又有大兵陈于边界,不如早早相投……

    所以李等人也要打个旗号出来,跟安氏兄弟相抗衡。

    其实他们的第一选择应该是突厥,可这一年突厥西方汗和西突厥射匮可汗厮杀的酣畅淋漓,即便胜了,也不再能对这些隋地的人们给予过多的关心和帮助。

    甚至于突厥人那边传出风声,西方汗有意让李轨派兵出关,去攻打射匮可汗。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谁他娘的知道呢,反正大家只明白一点,别说皇帝病的快死了,就算李轨没病没灾,也绝对不会去遥远的西域,跟射匮可汗交战,西北的英雄豪杰就算都“耿直”了些,却又不傻。

    深想一下,说不定这是西突厥降将们的伎俩呢,那些家伙现在最想做的可能就是两件事,一件就是想跟击败射匮可汗的突厥西方汗拉上关系,另外就是回去杀死射匮可汗,接收他的权力和其他所有的一切。

    突厥人既然不可靠,那么汉王和梁王的使者,便成为了首选,而且他们来到姑藏的时机太巧了,不前不后,正赶上大家摩拳擦掌,准备做过一场的时节。

    至于两国使者的作用真的那么重要吗?那只有天知道了……汉王在西北名声不小,可离着太远了,梁师都倒近,名望却远不如汉王响亮,没办法,你说你也是天下诸侯之一,可就是拿不出多少功绩来。

    实际上,以他们的名号来对抗李渊在西北的影响力,都是差强人意,人家李渊不但是正经的关西世阀中人,而且还在西北当过官,如今占据关西腹地,离着西北还近,这就是差距。

    若非在东边被汉王李破狠狠捅了几刀,并刀刀见血,现在谁有功夫跟范文进在这里磨牙啊……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西北民风彪悍,崇慕英雄,有汉王使者相助,会让李等人扳回一些劣势,而真到了大家挽袖子开打的时候,使者也就没什么作用了,还得是刀枪上见胜负。

    “能与诸位贤达之士共商大事,诛暴讨逆,幸事也……”

    此时范文进终于咬了咬牙,道了个肯定句出来,有些事就是这样,知道的越清楚,选择余地越少,就像范文进,之前还想着逃跑来着,等跟李谈到这里,就已经绝了那个念头。

    外面盯着他的人不定有多少呢,他要是敢带人走,自己等人性命不容乐观不说,还说不定就成了姑藏暴乱的引子。

    李听了,眉眼中终于带了些喜色,只要能说服汉王使者,那么一些事就能做起来了,尤其是眼前这位看上去病怏怏的使者还算有些胆魄,让人比较放心,不然说了这么多若再犹犹豫豫的,他也只能调头离去,令想他法,时间不等人啊。

    可紧接着,范文进话锋一转,道:“然汉王殿下令我出使来此,只为修好而来,今危局突显,不得不与李公……文进性命是小,可却有违殿下初衷……回去之后,怎生向殿下交代呢?”

    这话一出,让李盯着范文进看了半晌,他其实挺不明白,这种拼了命也要先要好处的架势……信心由何而来?

    因为这话里面的意思太明显了,让我相助可以,但事成之后,又该如何?总要有个说法嘛,不然咱们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良久,李才抽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笑,并拱手道:“汉王遣贤弟来,无非欲联西凉共御李渊尔,今我等合力诛安氏兄弟,除李氏之内应,岂不正和汉王心意?”

    范文进默默摇了摇头,昏黄的灯火映在他眸中,让他那一双本来颇有暗淡的眸子就像冒出了鬼火一样闪闪发光,同时也象征着,这人终于抛开了顾忌,开始全力的运用他的聪明才智了。

    “李公误会了,范某的意思是,西凉一旦大乱,李唐陈兵十数万于秦州等处,必会趁虚而入,所以……”

    说到这里,范文进住口不言,所以什么呢,任谁都能明白其中的意味,所以西凉乱不得嘛。

    李目光闪动,不由道:“贤弟可有良策?如今之计,何妨直言?”

    这套路范文进就太熟了,不管是当日在秦州为官,还是在吴伯远那里任职,他都是这样一步步加重自己的分量,不沾刀枪,便能位居人上……

    而他现在所做的,和之前并无二致,他可不想稀里糊涂被人当了枪使,只有表现出自己的才能,并拥有话语权,才可与纷乱当中,最大程度的保全自己。

    心念电转间,他其实已经想了很多很多,一个汉王的名号并不足以作为真正的倚仗,别看人家寻上门来,瞧着挺诚恳,哼,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只要将他往外一丢,不定就峰回路转了呢。

    所以,可以凭借的还是他自己的才智,他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榜样,那就是安兴贵,既然已经走不脱,那就……他娘的只能破釜沉舟,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没法形容此时范文进的心情,既有个怯懦的小人在他心里乱蹦,又有人在他耳边大声呼喊,乱世出英雄。

    好吧,不管怎么说,李此行都很成功,不但给了范文进一个选择,而且还一把将其拽进了漩涡之中。

    可话说回来了,计谋这东西不是谁能眼珠一转,或者脑海中灵光一闪就能冒出来的,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都是许多东西堆砌而成。

    范文进成功的引开了话题,并将自己扮成了一位智珠在握的智者,伎俩其实和后来一些骗子差不多,先要找一个合适的身份,范文进这里省事,他本就是汉王李破派来的使者。

    再就是语出惊人,显示利益和前景等等等等,李正是焦头烂额,外加有求于人,毫不犹豫的便跳了进去。

    从夜晚到天明,范文进强打着精神,仔细听着李所说的话语,并一条条的记在心里,进行梳理。

    这个时候,范文进无疑就是智慧者的化身,脑筋高速运转,让他脑袋不时的发晕,可他忍受住了这样的痛苦,并得出诸般结论,还要时刻引导话题,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延伸。

    这个累就不用说了,一如李破当年在流民营地中苦苦挣扎,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

    李说的口干舌燥,一杯杯的茶水灌进肚囊里,弄的李都快吐了,但他却越来越是笃信,汉王李定安派来了一位善谋之士,因为只这处变不惊的气度,就足以让人佩服了。

    由此也可以看的出来,西北和代州其实没什么两样,盛产的是能打能杀的好汉,智谋之士缺的不是一般的厉害。

    而和晋地没法相比的是,晋地还有着悠久的历史,能产生出王裴这样的大家门阀,可西北却缺乏这样的土壤。

    所以这里很少开出智慧之花,只有遍地生命力极为顽强的荆棘野草。

    在这个过程当中,范文进终于开始接触到西北真正的生态分布,从帝王到将军,一个个名字进入到他耳朵里,他们的出身,他们的恩怨,他们所掌握的权力都一一浮现。

    没有比内史令,宋国公李更合格的解说者了,姑藏城中乃至整个河西的势力分布图都装在他的心里。

    天色微明,困倦欲死的范文进终于在心里叹了口气,太糟糕了,他好像上了贼船啊,李轨的同乡们各个身居高位,但却没几个手握兵权。

    能征惯战的将军们大多都在外边和吐谷浑的一些部族作战,战线之长,让范文进都无法理解,按照李的说法,吐谷浑人已经疯了,一窝一窝的从高地跑下来,好像怎么杀都杀不完一样。

    从一些战俘的口中才知道,他们在高地上碰上了极为强大的敌人,那个敌人驱赶着牛羊远道而来,却显得很有耐心,不停的蚕食他们的草场,一边击败抵抗的部族,一边将所有归降的吐谷浑人收为奴隶。

    这些在高地南方突然冒出来,并开始攻打吐谷浑诸部的家伙,来历不好说,他们自称蕃族,可吐谷浑人认为他们是当初南凉王秃发利鹿孤的后裔。

    他娘的谁知道呢,反正范文进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族群的名字,他根本无法意识到,一个强大的帝国正在高原上诞生,他只是单纯觉得,李轨很倒霉,内忧外患的还能支撑至今,是真不容易。

    可对于现在的局面而言,将军们在外作战,对于姑藏城而言是有好处的,而姑藏城中的人们,不论敌友,几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封锁道路,杜绝了外间领兵将领回军姑藏的可能。

第706章暗谋(四)

    “所谓蛇无头不行,欲行义举,必掌义旗,今凉王病重,诸公欲诛佞乱之臣,此义举也,然,可有义旗在手?”

    范文进的声音已然沙哑,只是话语幽然,透露出一种难以用笔墨形容的意味,诡秘而又森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他谈及的义,定然不是兄弟义气或者百姓揭竿而起的义,他所说的是大义,是名份,读书人在乎这个,贵族们同样在乎这个,所以天下人也就在乎这个。

    李精神一振,谈了这许久,他对这位使者的期望可是越来越高了,只是这个开场白有点……平庸,他们就算再无能,也不会忽略大义名分的问题。

    关谨就主张假传诏令,引安氏兄弟入宫诛之,这无疑是馊主意,其他人都不同意,安氏兄弟耳目众多,一旦泄露风声,岂非适得其反,予敌以利刃?而且,此时此刻,安氏兄弟又怎敢毫无防备的进入皇宫?

    虽然有点失望,可李还是摇头道:“今有太子在位,尽可暂掌朝政,吾等自然师出有名矣……”

    底气不足,显然想让太子坐上皇位,就算是暂时的,于今也几乎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不然的话,安氏兄弟也不会将武安王推出来,争的其实就是这个名义。

    而更为可怕的是,内廷已失去控制,李轨病的稀里糊涂,之后皇宫中传出怎样的遗诏,其实都不奇怪,那很可能才是姑藏大乱的引子。

    听到这样一个回答,范文进终于笑了,接着他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悄声道了一句,“李公莫要欺我,太子即便登位……又怎有号令众人之能,若以其为号,大举屠刀,众人必然激愤,吾等岂非自入死地焉?”

    “哦?那依贤弟之见……”李一下就精神了起来,好像找到了希望般,探身相问,显然,他不但不看好能推太子登位,而且对太子的能为以及自己等人的实力也没什么信心。

    范文进声音则压的更低了,同时透出了几分凶狠,“李公说……若太子暴亡,使者遇刺,城中又会如何?”

    “嗯?”李听傻了,目光直勾勾的瞅着范文进,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与范文进对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

    可这年头的人们神经都比较粗大,承平时节的人们根本无法和他们相比,李接受的非常快,略显浑浊的目光亮了亮,便好像有所“惭愧”一样垂下的眼皮,头也微微低了下去,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当然了,这会他不会去想其他无关的东西,他头一个就是先在心里咒骂了一句,他娘的,晋地得乱成什么鬼样子,才会出现这么狡诈凶戾的家伙。

    太子暴亡?这主意不好说……可梁硕刚殁的今天,李能想到的则是,复仇的火焰会在人们心中熊熊燃烧,那比什么义旗都管用。

    吏部尚书梁硕的死,已然让人们震惊非常,太子就紧随其后,好吧,人人自危之下,只要登高一呼,一些人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的,根本没什么愤怒不愤怒,惊恐不惊恐的情绪,人家就已经开始想象这么做的好处和后果了,这就是乱世中的西北豪杰。

    不过他还是犹豫道:“只是如此一来,恐难收拾啊……”

    一听这话音,范文进就在心里暗道了一声,成了,于是一些话脱口而出,“安氏兄弟党羽渐多,已成难制之势,又有强援在外,吾等却势单力薄至此,若无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心,何能破局而出,死中求活?”

    “再者说……”范文进摇头叹息一声,“此谋凶险莫测,实不得已而为之,非胆量恢弘之人不能行也,之外,还需耳目灵通,察时待机,唉……流于下策矣……”

    李顾不上仔细琢磨,这人是否在惺惺作态,因为那根本没必要,他在心里思量再三,觉着这个主意很不错呢。

    于是立即反过来相劝道:“贤弟快勿如此,所谓事在人为,吾等不缺胆魄,只恨不能诛佞臣于须臾尔,贤弟为吾等谋之,与吾等结同生共死之谊,此后必成佳话无疑。”

    范文进重重点头,心里却道,和你们这些家伙交往,可得心大一些,说不定稍有疏忽,就把脑袋交没了,你瞧瞧,杀个太子听上去就和杀鸡一样,这样的臣下……幸好幸好,咱们晋地不多,也就汉王一人尔。

    当然了,初初得逞,还不能保他小命无忧,他其实没说假话,这样凶险的计谋,确是出于无奈,也需要许多手段相辅才成。

    而前置条件越多,越是趋于阴暗的谋算,其实都乃下乘之作,因为不能见光,所以稍有失算,就有前功尽弃之忧。

    “安修仁掌户部钱粮,握各方之命脉,又推武安王在前,此乃阳谋,其人又背靠昭武胡部,收羌部,吐谷浑为羽翼,与谢统师等勾结……之外还有安兴贵兴风作浪,以李渊之名阴谋不轨……”

    说到这里,范文进自己头都大了几分,很不明白李轨为何容许这样的一个怪物出现在自己治下,简直就是想等自己一死,就把基业拱手让人嘛。

    当然,现在想这些是没什么用的,事实就摆在那里,安氏兄弟已经成了气候。

    “如今不敢轻举妄动者,只因凉王未死,又有白瑜娑之鉴在前,诸人忌惮胡人作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不敢轻易与其合谋。”

    “而且安氏兄弟即为凉臣,又欲举李唐之号行事,嘿嘿,胡人之属,乱臣贼子,当以二人为最。”

    “怕正是虑及于此,这两人才不敢轻易引兵为乱,只恐玉石俱焚,将凉州变成白地,若是那般,怎向李渊邀功乎?二人必在等凉王崩殁,趁群龙无首之时发作,一举建功……”

    李听的入神,说起来,这些事情他们想过吗?是想过的,尤其是曹珍,向有智谋,几个人密会相商的时候,说的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可在思路清晰上,却难与范文进相比,轻声漫语的一一道来,将安氏兄弟的优劣之处都捋的条理分明,让人信服。

    当然,这并不是说范文进比曹珍更优秀,而是他有旁观者清之便,再加上李是个合格的倾听者,无人打扰之下,让他的思路流畅的是一塌糊涂。

    而在大局观上,范文进确实要比曹珍等人更胜一筹。

    所谓时势造英雄,还真有道理,想范文进这人,以科举得官,却一直不曾居于显位,只能说是庸庸碌碌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趁着纷乱之机,渐渐爬上了郡丞的位置,也算是地方上的显官了。

    可长平郡丞,又是陆浩然极力提拔,难免显得单薄,不然的话,李破也不会派他来西北走上一遭。

    而到了西北,在梁师都处平平安安,也谈不上有什么作为,可一旦到了姑藏,骤然陷入绝境之下,这人的聪明才智终于绽放了出来,并有了用武之地。

    这就是时势造英雄的典型版本,如果按照既定的历史轨迹走,后世又会有谁记得范文进是哪个?

    当然,时至今日,李破已经改变了许许多多人的命运,连凉王李轨都多活了两年,姑藏出现一个范文进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而且,世人从来都以成败而论英雄,时间还早,姑藏城中众人的命运都还不好说呢。

    只是范文进已经深深的进入了角色,他正在拼命的挤压出自己的才智,试图改变众多的人的命运。

    这回轮到李叹气了,梁硕一死,众人便被一个西域胡种压的喘不过气来,面目无光倒在其次,众人之生死才是大事。

    胡人作乱之可怕,从晋末战乱就能窥见一二,杀戮之众可谓冠于古今,而西北更是如此,羌奴作乱时,席卷郡县,所过之处,皆成不毛,相比之下,中原的义军们只能道个服字。

    这是李等人有目共睹的事情,所以他们才要搏上一搏,不然的话,说句不好听的,在李渊治下为官可要比李轨这个狡诈而又薄情寡义的家伙当政好上许多呢。

    “唉,皇帝养虎为患,今已势大难除,如之奈何?”

    范文进咬了咬牙,真恨不能敲上李一棒子,老子出使来此,却要跟你们这些废物同生共死一次,又找谁说理去?

    他不再想去劝一劝这个将自己渐渐当成自己人的内史令,而只是沉声道:“安修仁为户部尚书,城中各部必分请疏远近,只是当此之时,正要拉拢人心,我猜各部多是粮草齐备,将领们说安修仁仁义的一定很多吧?”

    “正是如此,但愿随其为乱者,只其心腹而已。”

    “既然如此,安修仁定要以心腹为先,嘿,一些羌种,衣食饱暖,他人即使吃饱喝足,也定存怨尤……更何况,听闻当初凉王建玉女台,致使库中空虚,又逢灾年,饿死了不少人,梁尚书请诛羌种,开仓放粮,为谢统师,安修仁等所阻,最终不了了之,此时倒可以此为由,挑拨一番……”

第707章暗谋(五)

    天光大亮,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个内史令大摇大摆的进出太子府,并不稀奇,可悄悄的来悄悄的走……就像太子进了皇帝的卧房,嗯,很诡异不是吗?

    李离开后,范文进是倒头就睡,当被咕咕叫的肚子弄醒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范文进就像一个纵欲过度的病人,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浑身上下都在向他发出抗议,想让他重新躺回到床榻上去。

    很快,太子李伯玉便精神抖擞的出现在范文进面前,嘘寒问暖,将范文进弄的很“不好意思”,说起来人家李伯玉可没半点对不住他,可这会却已被他弄成了将死之人,不惭愧一下真说不过去。

    李伯玉还带来了两个大夫,给范文进诊治了一下,毕竟睡的这么死的使者,别真死在自家府中,那可就成了笑话了。

    但还是那句话,如此殷勤探问,也必然事出有因,因为此时姑藏城中的大人物心中,不会给温情留下哪怕一丁点的余地。

    给大人物们服务的大夫得出的结论一如既往,不轻不重,长途跋涉,气血两亏,需要安心静养,换句话说,没大病,就是身体太弱了,你瞧瞧,和夜生活过于丰富的人还真就差不多。

    而很快的,范文进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梁师铭在昨晚干了他想干又没干成的事情,趁夜带人跑出了太子府,太子府的护卫罪责难逃,太子本人也没料到相谈甚欢之下,梁师都的使者竟然会逃窜而去。

    这要是放在别处,肯定是一场非常严重的政治事故,可在今日的姑藏,外面很平静,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一样,好像也只有太子郁闷了一会儿而已。

    相比之下,呆的分外“老实”,一直睡到现在的范文进,在太子眼中也就顺眼了起来,虽然这个家伙拒绝了自己送来的美人,很是不识好歹,可……瞧瞧人家现在快要去见阎王的样子,也得理解一下不是吗?

    李伯玉很忙,在范文进这里呆了一会便告辞离开了,范文进的待遇却就此升了一格。

    范文进喘了口气,吃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精神头总算恢复了一些,可昨晚用脑过度的后遗症开始困扰他,头很疼,晕晕乎乎的直想再睡上一觉。

    可他没那个时间放松自我,随随便便就有很多事情进入他的脑海,头一个就是梁师铭去哪儿了呢?

    想不明白,可能是武安王那里,又可能是梁师都在姑藏的友好处,毕竟两家离着比较近,梁师都是当皇帝的人了,不可能没有旧日同僚或者亲戚,友朋在姑藏。

    好吧,梁师铭的选择余地肯定比他多,想要火中取粟的意图也很明显,蠢就蠢在他置范文进于不顾的行为上面。

    梁师都派他与范文进一道来姑藏,其意明了,与汉王,李轨两家修好,各取所需,可梁师铭看见了西瓜,在谁苦谁甜还不知道的情况下,脑袋一热却把到手的桃子给丢了,肯定是违背梁师都意愿的。

    而作为当事人的范文进,对梁师铭进退自如的境地更是羡慕嫉妒恨的厉害。

    可有一点范文进很确定,梁师铭只要没出姑藏,作为外方使者,两人重新见面的几率非常大,不好确定的是到时谁会高坐于上,谁又会沦为阶下之囚呢?

    当然,作为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有所觉悟,想那么多没用,他现在正经是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然不等别人上门捉拿,自己先就躺下了,那才叫笑话。

    于是范文进按捺住心中的七上八下,让大夫开了几个方子,并努力的进食,顺便还叫人拿了把匕首踹在怀中,差不多已经做好了被人架着夺路而逃的准备了。

    就在他食不甘味的吃着东西的时候,关实又像鬼魂一样冒了出来,给他带来了最新的消息,梁硕就要出殡了。

    算一算时日,连头七都没过呢,出什么丧?

    可事情就是这样一件干一件,关实给出的解释听上去很荒唐,却又让人难以反驳。

    皇帝李轨很迷信,病重之中得梦,总被梁硕纠缠不休,于是病情愈发沉重,用后来人的话来说其实就是,做了亏心事,反映到了人的潜意识当中,所以来了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人家李轨是很迷信的,连西域巫人的话都能听,你说迷信到了什么程度?

    于是结果就是,病的迷迷糊糊的皇帝下诏,令人立即给梁硕发丧,并让文武群臣,尽都随行。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要大操大办,以王礼葬之,也就是说,活着的时候咱对不住你,你死后给你风光大葬,算是赔礼,瞧在这个份上,你就别来纠缠朕了。

    按照正常程序,接下来肯定就是给梁硕的兄弟子侄封官,以安慰旧人之心,如果李轨没有病重,那么一套流程走下来,即便不能消除梁硕之死带来的恶果,也定能让人心稍安。

    可这会儿嘛,就不用想了,看上去完全是将死之人在胡闹。

    此事范文进已经听李伯玉说了,只是关实说的更清楚,前因后果都非常明了。

    后果就是,正与谢统师合谋,想要窥伺吏部尚书之位,趁大乱将起之时,尽可能的弄来更多筹码的礼部尚书韦士政坐蜡了。

    和他一样苦恼突至的还有户部尚书安修仁。

    原因很简单,国库空虚,再也禁不住这样任意挥霍。

    讽刺的是,吏部尚书梁硕生前非常节俭,死后却要铺张浪费一番,如果梁硕地下有灵,估计也要弄个哭笑不得。

    而梁硕活着的时候算是安修仁,韦士政的政敌,死后却还要给他们两人找一堆麻烦,用佛家的话解释,这几位前世必有因果啊。

    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梁硕的死跟他劝阻李轨不要修建玉女台,并在之后杀死巫人有关,而因建造玉女台,靡耗良多,为补库中空虚,安修仁使人催缴粮秣,激起叛乱无数,又逢灾年,于是饿死了很多人。

    当时梁硕又劝李轨开仓放粮,并杀摧粮之羌族,以平民愤,当时是安修仁和谢统师,韦士政等人带头顶住的。

    安修仁就不用说了,由此跟梁硕交恶,谢统师和韦士政进言是怎么说的呢,他们说饿死的都是弱小之人,怎么能因为他们而置大事于不顾?

    其实大致意思就是说,库中粮草已经见底,饿死些人不算什么,要是开仓赈济,没那么多粮食不说,军人们以后吃什么?

    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形,梁硕并非完人,他主张施行的严刑酷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而安修仁征收税赋的背后,也定有他的支持。

    可说到底,梁硕乃良臣无疑,很多策略,都是在为大局着想,并无多少私心,李轨不能用之,反而杀了他,是他犯下的极为严重的错误。

    都说自古良臣难得,其实说起来,宽容而又有分寸的君王更为稀少。

    就像现在,关实就用非常讽刺而又刻薄的话,在宣泄着他对皇帝的不满,“狡兔未死,走狗已烹,掉上几滴眼泪,风光大葬,就想咱们再给他拼命,他倒想的挺美。”

    范文进相信,这话定然另有出处,不然这个传声筒也就太鬼了些。

    不过不管李轨美不美,却让李,关谨等人找到了机会,趁着太子上蹿下跳,想要借着给老师发丧的机会,寻找一下安修仁等人麻烦,而安修仁等人捏着鼻子,商议着怎么给梁硕发丧事情的时候,已经派了些人出去……

    想来等梁硕出殡之时,姑藏城中定有无数流言传出。

    此时关实则在跟范文进说着,“此地已非久留之所,今晚俺就来接您出去如何?”

    范文进心中不由一喜,有李等人庇护,活命的可能性无限增大不说,这也表示李等人已经信了他。

    可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明智的压下了冲动,“我若就此离去,于大事无补,你转告李公一声,文进多谢他的好意了。”

    关实并没露出什么意外,只是敬佩的抱拳道:“果是如此……晋地英雄,名不虚传,还请您放宽心思,安心在此居住,只要某有一息尚存,定能保您平安。”

    范文进笑笑,心也道了一声,果然如此,我若现在就走,定要遭人看轻,之后还怎么跟你们这些家伙说话?

    而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范文进也放开了,摆手便吩咐道:“来人,拿笔墨来。”

    这会儿关实是真对这个黑瘦黑瘦,好像一阵风过来就能吹走一样的晋人有所敬畏了,可他还想劝一劝,书信什么的就不用写了,以免落的旁人手中,不如口头说上两句,俺就算没读过太多的书本,可记性还成,大致意思总归不会传错就是。

    然而没等他说话,范文进已经笑道:“回去告诉李公,谢统师之辈不足为惧,一封书信,足能令其止步旁观,只是还要劳烦关将军一次,将书信投到谢统师处。”

第708章暗谋(六)

    姑藏西城,兵部尚书谢统师府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府真心不大,三进的宅院,建筑也挺诡异,外面和凉州平常人家差不多,方方正正的房子,灰突突的,显得既敦实又普通。

    主宅却是个二层小楼,还顶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脑袋。

    谢统师每次回到家中看到这个,心情都要暗淡一下,不过也没办法,这是一个胡商留下的房子,商人们重利轻别离,根本不会好好布置这种旅途中落脚的地方。

    说起来姑藏作为通商西域的重要节点之一,还是西北重镇,屯兵牧马之所在,重要性不言而喻,秦汉时受到重视,开始日渐繁盛辉煌,近千年过去,有起有落,到了大业年间来到鼎盛。

    兴盛的时间维持的不长,可当时商队往来,络绎不绝,各色财货,堆积如山,姑藏的人口也曾一度超过二十万人,比之中原大城,也不逊色多少,正经的西北通衢,人口聚集之所在。

    可时至今日,失去了中原的支持,又饱经战乱之下,姑藏便无比迅速的落寞了下来,其实地理环境已经决定了它不可能独自支撑起西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重任,不然的话,丝绸之路的起点也不会是长安,而应该换做是姑藏了。

    和这座城池一样,曾经掌管它的守卫者,前凉州刺史谢统师的落差同样巨大。

    谢统师一直觉得,他身份尊贵,所处官职也曾在西北一言九鼎,并在白瑜娑之乱时,守住了凉州,功劳很大。

    可最终呢,却要委身从贼,这叫什么?这叫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好吧,有点不恰当,李轨若为竖子,其他人岂不是连竖子都不如了嘛,可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谢统师心里不舒服。

    所以一直以来,谢统师都以正统自居,并时刻准备回归“正朔”,听上去很别扭,因为如今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正朔?

    可在西北,和谢统师志同道合的人还真不少,他们大多都是当年驻守西北的关西世阀中人,其中便以礼部尚书韦士政为主。

    其实吧,简单来说什么回归正朔,那都是自我安慰的托词,就是放不下架子,不愿跟一群西北土著混在一处,还要居于李轨这样商家子之下。

    这是当今诸侯们遇到的一个很普遍的问题,关西世阀作为隋末贵族当中最骄傲的一个群体,不想为李轨所用,根本不值得奇怪。

    这一天,谢统师回的很晚,月亮都已经挂在天上了。

    谢统师翻身下马,跺了跺脚,抬头又望见自家上面那个大脑袋,不由自主的哼哼了两声,感觉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

    谢统师祖籍蜀中,个子长的不高,可隔了几代,也就是个头上还跟蜀人相像一些而已,因为在西北为官多年,所以皮肤早已变得黝黑粗糙,身材有些胖,却还堪矫健。

    嗯,谢统师是个黑胖子,外间有些人戏称其为长牙,这是西北人对野猪的雅称,落在谢统师头上,除了喻其好斗蛮强之外,可就没有半点褒义的成分在里面了。

    这个恼人的绰号据说是梁硕原创,传入谢统师的耳朵里,让他羞恼了好久,于是回之以黑面神,只是缺点技术含量,未能传开。

    而这几年下来,谢统师已经搬了好几次家,宅院是越搬越小,食用也越来越糟糕,还有满心的怨愤亟待发泄,嗯,总的来说,他的日子是越过越惨。

    更惨的是,凉州即将大乱,他手中竟然没多少兵马,有名无实,又很爱闹情绪的兵部尚书就是这么可怜。

    满脑门官司的谢统师进门的时候都在想,自己这么劳劳碌碌的到底为的哪般?好在家眷几乎都不在身边,他这里只有两个小妾和两个庶子,不然的话,大乱一起,他可顾不过来。

    将从人都打发去各自休息,回到内宅,谢统师刚洗漱一番换上便服,连一口热茶还没等入口,下人来报,左右卫大将军安兴贵登门造访。

    谢统师这个腻歪就不用提了,却也不得不见。

    可以说,现在姑藏城中的大人物们,没谁不想喘口气歇歇的,可却无人敢于松懈,那纯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摆上酒菜,两人在谢府厅堂间谈说良久,安兴贵才告辞离去。

    谢统师揉着额头,疲惫的叹口气,脸色更加黑了几分,又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却越发觉着没什么滋味。

    安兴贵频繁造访,礼物越来越重,可说的东西却越发没有新意,除了屡屡谈起长安风物,李渊的贤明之外,好像就剩下了说李轨等人的坏话了。

    这些话开始的时候,谢统师是很愿意倾听的,好像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因为他既鄙薄于李轨等人的出身,又极想能重回长安。

    可事情就是这般,听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尤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安兴贵的意图很明显,可却拿不出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哪怕你拿出个凉州总管的职位来,也能让人心安不是?可每每谈及于此,安兴贵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哪能让谢统师满意?

    啊,原来你就是带着张嘴来了,其他什么都没有,便想糊弄老子跟你一道去投李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当然了,这只是条件上难以谈拢,其他倒也没什么,安修仁别看是胡人,可着实是个厉害人物,和其站在一处,总归应该没有坏处。

    再说李渊名声很不错,又是正经的关西门阀中人……

    其实走到这一步上,谢统师也没了什么选择,他毕竟和李等人不一样,对安修仁等没那么强烈的排斥感。

    而安兴贵前脚刚走,礼部尚书韦士政便又来了,谢统师这顿饭吃的很不安生。

    换过酒菜,又是一轮密谈。

    这两位凑在一处说话,可和安兴贵来时不一样,他们两个一个是当年的凉州刺史,一个则是凉州郡丞,是同过患难的老交情,现在又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没什么话不能说。

    可让人无奈的是,两个人先谈的却是正经的公事,近日要为梁硕出丧,礼部是重中之重,而那么多的西北权贵都要随行,兵部也得派人护卫。

    这都还成,可有些事却越不过安修仁去,调兵得跟安修仁商量,却还要提防安修仁一些,不能让他借此引羌兵为乱,毕竟时机不对,所以有必要知会曹珍等人一声……

    这还只是调兵一事,以王礼出丧,不管花费多少,都得在户部支出,可现在安修仁把紧库房,就是不肯松口,想逼着韦士政等人去皇帝的病床前诉苦外加劝说皇帝改变主意。

    此时韦士政哪敢入宫去跟皇帝说这事儿?李轨病的稀里糊涂,说不定张嘴就是个斩字出来,要是这么掉了脑袋,韦士政觉着那可就太冤了。

    可以说,这两位纠结的一塌糊涂,却也无计可施,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像他们这种略显中立的骑墙派,到了关键时候就是这般尴尬,既没那个实力争取到主动权,又没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看似无忧,实则凶险万端。

    其实这和当年马邑刘武周之乱很相像,马邑的官员将领在太守王仁恭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选择了冷眼旁观,可暴乱一起,最先受到伤害的就是他们。

    轮到谢统师,韦士政这里,安修仁确实不是刘武周,可道理却也没什么两样,而谢韦两人的犹豫,和那会马邑的官员们,也没什么不同,他们既想坐观保全自身,又想从乱中取得利益,你说这种想法本身有多危险。

    这其实很明显的意味着,两人才干都有所不足。

    月上中天,谢统师才送走了韦士政,两人的商议没什么结果,只能在明日里各凭本事,去跟安修仁,曹珍等人说话。

    谢统师和范文进不一样,回到堂中,丝毫没有睡意,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想来个一醉解千愁。

    显然,大乱将至的紧迫感并没有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

    正饮间,他的儿子领着领着府中幕僚陈陵悄悄来到堂上,先是见礼,然后儿子凑到父亲的身边,一边给父亲斟酒,一边小声道:“有人日间投书一封于府中,儿未敢声张,只等阿爷回转……阿爷可要瞧瞧?”

    也不怪他小心翼翼,谢统师听了这话,当即瞪起了眼珠子,顺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脸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自作主张,看老子不打死你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一边骂着,一边起身,对儿子拳打脚踢,这场景很常见,关西贵族们大多都是在暴躁的父亲的棍棒下成长起来的,尤其是庶子们,简直就是父亲的天然出气筒。

    幕僚陈陵见此,心和身子一块都哆嗦了起来,暗叹了一声倒霉,却不得不上一把抱住谢统师的腰,压着嗓子道:“尚书莫急,此事怪不得六郎,来人言明,乃尚书故交修书一封,当此之时,为避嫌之故,不敢来见,遂出此下策……”

    谢统师气咻咻的停住手,一脚将鼻青脸肿的儿子踢到一边,“哼,藏头露尾之辈,何谈故交……书信在哪儿,拿来我瞧。”

第709章暗谋(七)

    “谢尚书台鉴……”

    “君兄谢从礼曾于秦州卫王府任上,与吾交厚,今闻谢尚书贵在兵部,特此投书一封,以叙交谊,多有冒昧,还请尚书见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看了个开头,谢统师就不由一笑,什么故交,连辈分都弄错了的人,也敢称故交二字?

    说起来谢氏也是如今大姓之一,他们大多承认主支为河南会稽谢氏,和王,裴,郑,孔等源远流长的古姓差不多,都是有根可寻的古老家族。

    这是个极为庞大的群体,从秦汉到如今,谢氏子弟为官者如过江之卿,无法胜数,像谢统师一支,就尊东晋名臣谢安为宗祖,表明自己是有着出处的谢氏人家。

    实际上呢,晋末战乱以来,谢氏南渡,子弟流落于外的不在少数,很多姓谢的后来都已没了族谱,于是随便给自己找个名人来拜祭而已。

    而谢统师一脉流落蜀中,和当地南蛮,土人融合在了一起,很难说他们是谢氏哪家的支系族人留下的血脉。

    再加上鲜卑势大,一度曾令汉人改姓,直到隋文帝时期,才又恢复汉姓,弄的天下间姓氏比较混乱,所以除非你能被记入史册,不然的话谁也不会去追究这笔糊涂账。

    这么一说其实就明白了,和晋阳王氏等家族相似,天下谢氏是一家,分支遍布天下,却都共尊河南会稽为祖地,占据会稽的会稽山阴谢氏就是谢氏的主支。

    得了高官的谢氏子弟,不管你出身哪个支系,差不多都要回去山阴,拜一下山门,以求得山阴主支的认可。

    好处显而易见,只要你“认祖归宗”了,那么青史留名的可能性便能倍增,还可以得到其他谢氏子弟的认可和帮助,和诸侯们举起大义名号的作用其实类似。

    说起来,这个家族人多势众,本应是名扬天下,诸人皆知才对,可事实上则是,他们属于正经的汉姓,秦汉遗族,在晋末战乱中,多以汉家自居,祖地又在河南这种天下腹心的位置,所以非常惹人忌惮。

    于是从谢氏子弟得官者,许多都不得善终,所以名声上反而比不如他们的王郑等逊色许多。

    当然,这只是北方的情形,如果你去到江南地带,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名门望族,衣冠族类等称呼加在他们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所以,谢氏在长安即便无法进入到顶级门阀的行列之中,却必能占据一席之地,是正经的豪族大姓之一。

    而谢从礼确实是谢统师一支的族人,只是别看谢统师和谢从礼年纪相差不多,却要称呼谢从礼一声叔父。

    不用问了,这封书信自然是范文进的手笔,谢统师这一脉很好认,因为他们祖籍是汉中,后来入长安,才算勉强找到了组织,又归入到了谢氏主流群体当中。

    换句话说,他们只能算是谢氏末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算是谢氏根系当中很微小的一支根须。

    至于范文进和人家有没有交情,嗯,两人确实在一处为官,也曾一同在卫王府中饮酒作乐,只是你一个没根脚的人,想要与名门子弟攀上交情,那简直太难了。

    人家尊你一声范司马,那是给卫王杨集面子,你个科举官儿单拎出来,真不值得人家夹你一眼。

    巨大的鸿沟在那会儿根本没法跨越,尤其是像这种古老的汉人家族,他们连鲜卑贵族都有所蔑视,就更不用说范文进了。

    这一点在谢统师身上就有所体现,他们为什么不愿给李轨效力,追根溯源,其实就是门第之见在作怪。

    “这人笔迹倒还堪入眼……”

    字当然不错,人家当年可是因科举而得官呢。

    谢统师嗤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这表明他的脾气发完了,鼻青脸肿的儿子蔫溜溜的侍立在一旁,绷紧肉皮,随时等待迎接另一波暴风骤雨的到来。

    陈陵的心放下了一半,时刻观察着谢统师的神色,他今天可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实际上,只看了几行,谢统师便已明白,这是汉王使者的手笔。

    秦州为官的人在姑藏不是没有,可曾与他叔父谢从礼相交的……呵呵,在姑藏这么久,要是有这么一层关系,怎么会走不到他的面前?

    而他作为兵部尚书,汉王李定安的使者来到姑藏,肯定逃不过他的耳目,那人在与安兴贵说话时,正是自称曾在秦州卫王府为官。

    而汉王李定安的使者在这个时候投书过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在他想来,无非是眼见大事不妙,想要想方设法的保命而已,唯一值得关注的是,这人能为倒是不小,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找到了门路,还能使人投书过来,很不简单啊。

    别看谢统师长的不怎么样,才干也有所不足,可心思却很细呢。

    即有预见,谢统师也没打算好好拜读,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片刻之后,谢统师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像不相信自己眼睛般,又重新翻了回去,这次就有细细品读的样子了。

    堂中安静了下来,许久许久,谢统师才又抬起头,眉头锁的和打不开一样,整个人的样子好像都变了,眸光闪动,既愤怒,又有所犹豫,让他们的面部表情也显得狰狞了起来。

    他娘的,竟然是来给老子献计献策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统师吩咐道:“去,叫人把韦尚书请回来,就说我又要事……”

    说到这里,好像才清醒了过来,狠狠抓了一把胡须,心烦意乱的摆手吩咐儿子道:“算了,你先出去,把好门厅,别让闲杂人等窥探。”

    然后将信笺一推,“子陌也来瞧瞧,哼哼,这位传书之人,心怀莫测,语有余韵,可很不简单呢。”

    何止不简单,书信并不长,可其中言辞,句句意有所指,范文进好像将所有的才智和文章功底,都浓缩在了里面,给谢统师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冲击。

    第一个,他就对谢统师想要借安氏兄弟,附议归唐之事做出了分析,先就说谢统师乃名门之后,一旦回去长安,又有功于李唐之下,定得封赏,可要想得高官厚禄,却是妄想,为什么呢?

    一来,安氏兄弟功大,李唐为安定西北人心,定厚上兄弟二人,以为表率,而谢统师之功,必为安氏兄弟所掩,不得彰显。

    二来,安氏兄弟乃西域胡种,心性横暴,今欲建大功,也定要提防众人争功,谢韦二姓,著于内外,二人相忌之下,大事成时,也当为尚书之死期。

    三来,长安谢氏,名门望族之属,今有大事,先投李轨,再附胡种翼尾,愧对祖宗,脸面无存,侥幸去到长安,也必无颜以对族人,忠信何在,礼义何存?怕只余一世间小人尔。

    可谓字字见血,句句诛心,一下便将藏在谢统师心底,模模糊糊把握不到,甚至是不愿去想的那些东西都给释放了出来。

    这还不算,范文进又给他划出了一副更为可怕的蓝图,羌人作乱,已有前鉴,一旦呼嚎而起,必效野兽之行,到时姑藏大城,尸骸如山,血流成河,此地也为众人之坟茔也。

    经年以后,来此祭祀的,能有你谢统师之名吗?怕不沦为他人笑柄,千古一蠢人尔?

    接下来范文进又用寥寥数笔,描述了如今凉州的形势以及李唐之弊端,加砖加码的告诉谢统师,现在和安修仁等一道作乱,或作壁上观,对他谢统师都没什么好处。

    之后李唐不会予你富贵荣华,西北百姓也不会说你的好,身前之荣你享受不了,死后之名你也留不下,你说你图个什么呢?苟全性命于乱世吗?

    若是那般,谢氏的脸岂不是被你一股脑都给丢光了?

    最终范文进为谢统师得出结论,路只有一条,先平祸乱为当务之急,其他的都要容后再说,你为兵部尚书,又姓了谢,若无大乱,谁还轻易动得了你?

    接下来就是定心丸,安氏兄弟势大,那要分怎么来看,两个胡种,又非当世名门,靠着一些部落就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高看他们了。

    胡人难制,商人又利字当头,只需顺势施为,弹指间不攻自破。

    到了信的结尾,范文进还给谢统师出了个坏主意,梁硕出丧在即,众人烦恼者,无非安修仁主掌户部,又心怀不轨,于是不欲予众人方便而已。

    户部侍郎武聪乃昭武王族,此人不脱商人本性,极为贪利,厚贿之,必能得便利,侍郎主石刺,吐谷浑部首,与突厥降人不合,又屡遭羌人欺压,归于安修仁部下,时事所迫尔,与之相商,或有意外之喜。

    这主意无疑比较阴损,户部那么多人,找准这两位肯定不是无的放矢,范文进看到的是羌族比较混乱,和安修仁联手的家伙们,也各有弱点,从全盘考虑,正面相抗实乃下策,釜底抽薪才是最好的办法。

    而让谢统师去寻户部之人说话,其实有着投名状一样的意味……

第710章暗谋(八)

    陈陵看完书信,即便事前有人提点过他,做了些心理准备,这会却还是感觉眼角直抽,难掩惊恐道:“此人为谁,欲置尚书于死地乎?”

    一句话,却是让谢统师放心了,如今姑藏城中,人们的信任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若是陈陵事先看过书信或者与旁人勾结,那么一定不是这么个反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谢统师举起酒杯,一口酒灌下去,顺手抹了下嘴巴,叹息一声道:“本处莫测之地,何谈生死?”

    陈陵入幕府中也有几年了,他是武威人,正经的凉州土著,和李轨等人算是老乡,没什么家世,早年曾在凉州总管府中担任小吏,凉州大乱,与谢统师等一道被俘,李轨赦免了他们。

    谢统师见他知书达理,颇有智谋,便将他收入府中为幕,差不多就是他身边的书记官,平时抄抄写写,给谢统师出出主意什么的,还管着府中账房,教导谢统师子侄的任务,差不多相当于兵部尚书府的大管家。

    很像待在汉王府中的王琦,若不凑巧,和主人其实谈不上几句,其实还不如王琦呢,他的阶层几乎已经固化,没有什么上升空间了,必须依靠谢统师才能生存下去。

    只是因为跟随谢统师日久,他一听谢统师的话音,就惊讶至极的发现,这位翁主竟然心动了?可见,事先跟他说话的人,并没跟他透露许多。

    他又瞅了瞅手上的书信,对投书之人那叫个佩服啊,就凭区区言语,便能打动人心,这才是读书之人的终极目标啊。

    他可是知道,谢统师这几年跟安修仁等相交甚密,一直许为盟好,如今只一封书信,便能让他改弦更张,真是不敢想象……

    可即使明白了谢统师的心意,却自感才干眼界不足,只能小心翼翼的道:“尚书不如令人去追回韦尚书,商议一番,再定行止?”

    而谢统师明显也没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只要陈陵没当即开口劝他依信中所言行事,或者将书信送去安修仁处,他就已经非常满意了,不然说不得,只能一刀斩了此人,对外面的说辞他都想好了,醉后失手杀人。

    谢统师沉默不语间,陈陵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又道:“此封书信到底出自何人之手?既为故交,可是长安旧人?若能寻见其人,不妨请来府中一叙?”

    谢统师心烦意乱,顺口道:“好了,莫要多做猜疑,容我细细思量一番再说,记得,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出去,还有,府中一切照旧,有进出之人,行为鬼祟者,拿下再说,去,把小畜生叫进来,我有话吩咐。”

    陈陵应了一声,出去唤人,等儿子进来,谢统师招手让他来到身边,低声道:“你这两天带人去太子府那边,悄悄看看有何人出入,不得让人察觉,不然回来我扒了你的皮。”

    ………………………………

    谢统师这边很可怜,连个商量的人都欠奉,其他地方的兵部尚书要是知道,肯定满心惊奇的围观一番。

    可在西北这样一个地方,还真没什么奇怪的,读过书本的本就没几个,而擅长谋略的人才更是尤为稀少。

    和谢统师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如今户部尚书安修仁的府邸,这是一片极为庞大的建筑群,除了皇宫就数它了。

    实际上呢,安修仁居住的地方真心不算大,只是依附于他的部族将领,以及官员都在周围找了地方居住,几乎连成一片,而这里早前也正是姑藏城中胡人聚居之所在。

    每天晚间,不管安修仁这个主人在不在,他前院的厅堂之间,定是灯火通明,酒肉飘香,妖娆的少女在厅前舞动,粗豪的男人们呼朋唤友,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不管这里的建筑,还是这里的氛围,都充满了异域风情。

    而在安兴贵归来,大凉皇帝李轨又病卧在床的今天,姑藏城中的胡人整个兴奋了起来,各部首领络绎不绝的来到这里,向大首领献上自己的忠诚。

    胡人的肆无忌惮,和李等人的如履薄冰以及谢统师的彷徨无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来到这里,肯定以为姑藏已经是胡人的天下了呢。

    范文进猜的一点都没错,胡人一旦得势,气氛是极为躁动而又危险的,他们聚在一起饮着酒,就像是在饮着仇敌的鲜血,吃着肉,就像在啃着利益的骨头。

    部族之间充满了矛盾和仇杀,可当一块流着油的肥肉放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却会不由自主的协作,冲上去进行撕咬。

    而姑藏城其实就是那块肥肉,这些家伙却已经钻进了肥肉的内部,甚至于,畅饮之间,一些羌族首领已经开始谈论皇宫中哪个女人更美丽,哪座宫殿又镶嵌着更多的金银了。

    今晚安修仁和安兴贵兄弟没有露面,气氛却更加炽烈,好像有火焰在众胡心中燃烧,那显然是贪欲之火,在他们眼中,也必然是要经过鲜血浇灌才能烧的更加妖艳。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厅外的仆人侍女呼啦啦的成排拜倒在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强壮的身影大步行来。

    二十几个喝的双眼通红,搂着怀中舞姬上下其手的部族首领扭头张望,还以为是府中主人到了,都纷纷站起身来,准备给这个有着权力的大人物行礼。

    可当他毛茸茸的尖顶帽,以及那飘荡在胸前的狼尾进入各人视线的时候,他们都心里打了个冷战,赶紧低下头去,手抚前胸,将腰弯的越来越深。

    西突厥叛将达度阙设到了,这是个曾经在会宁川自称可汗的家伙,西突厥处罗可汗的心腹,因与射匮可汗交战,败走凉州,在会宁川自立为可汗,后被李轨招降,封为左武卫大将军。

    突厥人在如今的西北,无疑处于食物链的顶端,即便不如安修仁实力雄厚,却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其如临大敌或者战战兢兢俯首称臣。

    突厥的势力范围一直都很大,尤其是在西域,他们的影响力几乎无处不在,当日杨广西巡张掖,得西域诸国国王拜见,其实正是大隋降服西突厥所产生的连带效果。

    西北胡部,从来也都是生活在突厥以及中原王朝的夹缝之中,而相比之下,一直在西域保持着影响力的突厥人,比中原王朝更有威慑力。

    更深层的原因其实是,突厥人的风俗习惯和西北胡部差不多,让他们感到敬畏的同时,又有所亲近,反观中原王朝,才智之士总不愿将他们的才能和年华浪费在西北不毛之地,加之环境所限,所以文化侵蚀效果也总是差强人意。

    厅堂中一下安静了下来,顺便形成了极为浓重的威势感,如果让李破看到现在这个景象,一定会笑掉大牙,一个突厥叛将就吓的这些人像冬天里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也难怪那么长的一个时间段,西北只出了一个李元昊。

    达度阙没有得意于自己的威风,在他眼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值得关注,他满脸的怒气,进入厅堂的同时便吼了一声,“都给我滚出去。”

    于是一群人作鸟兽散,几个骨头略微硬一些的,也被人连拉带拽的弄走了,片刻之后,厅堂上只剩了一片狼藉。

    达度阙随意的对自己的扈从摆了摆手,咬牙切齿的道:“真是该死,一群奴仆竟然占据了主人的食物,天神是不会饶恕这种行为的。”

    突厥人发出一连串的诅咒声,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户部尚书府的待客大厅,踞案大嚼,并催促着仆人去把安修仁叫来说话。

    此时的姑藏,也只有缺心眼的突厥人敢这么干了。

    户部尚书府后宅又是另一番模样,安修仁正在和心腹们议事,安兴贵因为去了一趟谢府,这会才回来,随即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加入讨论。

    和其他地方的鬼鬼祟祟不一样,这里的气氛很欢快,成竹在胸的安氏兄弟觉得已经掌握住了姑藏的局面,唯一有些担忧的不在于姑藏如何,而在于外间的领兵将领们在李轨一死,大家改旗易帜之上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了,对此安氏兄弟也很笃定,钱粮命脉在手,不听话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他们的思路很明确,等李轨一去,便操戈而起,占据姑藏,值得小心之处在于,要将变乱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不能让各部妄动。

    而等屈突通大军一到,便诸事皆定,而且,不管是出于对屈突通与他们兄弟争功的忧虑,还是以免泄露消息,到了此时,他们也没给屈突通一个准信。

    得到禀报的时候,他们讨论的话题很玄幻,因为皇帝想要上玉女台,迎玉女以治沉疴,此举令安氏兄弟极为欣喜,皇帝这是想快点死嘛,当然也有些担心,玉女真的下凡来了大家岂不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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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1章大乱

    李轨想上玉女台的想法,无疑是神智狂乱的产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安修仁等商议一番,结论不言而喻,他们不会阻止皇帝,因为如果皇帝死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

    而且,安修仁觉着,也许还能顺势接管皇帝近卫兵权。

    皇帝近卫分为两部,皇弟,骠骑大将军李懋领左右骠骑府,拱卫皇城,左骁卫大将军,内史令李,领有左骁卫府兵权,和右骁卫大将军,户部尚书安修仁一道,负责姑藏城防御。

    而兵部尚书谢统师也领左武卫大将军之职,在兵权上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这其实是完全按照隋制而施行的卫府领兵制度,兵权和政权融合在一起,秉承的就是出则为将,入则为官的治政体系。

    姑藏这里要更复杂一些,因为城中的突厥人,吐谷浑,汉人等各族都有着聚居区域,他们之间又矛盾重重,相互钳制,形之于外便也有了非常混乱的表象。

    加上常年跟吐谷浑作战,平定西北地方叛乱,还要提防李唐挥兵西来,于是各个卫府在姑藏的力量都渐趋薄弱,也就形成了安修仁一家独大的局面。

    所以拱卫皇城的皇帝近卫只有两三千人,其他兵卒则散布于城内城外的兵营当中,更是给了安修仁兴风作浪的机会。

    安修仁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消瘦,五官深邃,颌下留着微翘的短须,有着诸多西域人种的特征。

    而早些年行商的生涯,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皮肤黝黑粗糙,脸上有着许多深刻的纹路,这让他看上去要比真实年纪大上许多。

    只是如今他毕竟不是那个见人先笑,点头哈腰的商人了,他的腰绷的很直,无论的笑容还是说话,都透出了些倨傲。

    当他听闻达度阙到来的时候,便露出了些喜色,无论李唐给了他多少承诺,也无论身份怎么变化,对突厥人他都不愿怠慢,因为在西边行走,总要获得突厥人的允许。

    射匮可汗在突厥人的圣山之下马失前蹄,突厥王庭的西方汗阿史那求罗声名鹊起,这些都不能改变突厥人是西域的主人的事实。

    达度阙这个西突厥叛将,也许在某一天会率众回去西边,跟他的同族们争权夺利。

    所以,安修仁不会去得罪这个暴躁而又狂妄的家伙,曾经作为一个商人,他学习的第一课就是如何跟那些贵族们打交道,并尽量将自己的目光放在长远之处。

    于是他立即起身,让安兴贵代替自己继续商议大事,他则在扈从簇拥之下,来到了前面厅堂和达度阙说话。

    其实达度阙没什么大事儿,他只是来要粮草的,说起来李轨除了保住了西北数郡未遭白瑜娑乱军荼毒之外,并没有给西北带来太多的变化,西北的人们越来越是困苦,其中就包括聚居于会宁川的突厥人。

    他们都是西突厥部众,随着达度阙一路东来,最终定居在了武威和罕之间的会宁川上,并挤压的吐谷浑降部苦不堪言。

    罕的境况很不好,薛举曾和李轨在此处交战,遭到了李轨猛烈的反击最终被驱逐去了秦州,现在罕也是正经的前线,和李唐大军遥遥对峙。

    突厥人在旁边缩着脑袋瞧了瞧,觉着还是李轨可靠一些,于是助李轨守卫边界,可日子嘛,过的也马马虎虎,远不如在西边作威作福的时候。

    此次“盛怒”前来,自然是要跟掌握钱粮的安修仁好好说一说,怎么才能把突厥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奴隶区分开来,起码要在姑藏城中做到这一点不是?

    所以说,达度阙给安修仁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城中正有些满含恶意的流言悄悄扩散……

    许下了不少承诺,勉强安抚住了这个令人分外讨厌的西突厥贵族,安修仁皱紧眉头思量良久,不管如何,这些年来形成的自信,都让他以为还能控制局面,时至今日,梁硕一死,城中的那些敌人还有谁敢呼他一声胡种?

    总之,达度阙的到来并没有让他太过警惕,这座城中各族混居,一直很乱,一点流言算什么?连当年长安大城之中,还有人说李氏当兴呢,姑藏如今这个模样,有点流言蜚语之类的实属正常。

    他这会儿能想到的就是,得让羌族首领们稍微安静一下了,还没做出大事呢,就已经闹的天下皆知了,有这样的吗?

    可他万万没想到,头一个站出来跟他明火执仗作对的竟然是兵部尚书谢统师。

    尤其令安修仁难受的是,这人还串通了两个户部侍郎,当庭对户部横加指责,对梁硕一连串的赞誉从此人嘴里冒出来,慷慨激昂的像个赴死之士,很难想象梁硕在时,此人恨的咬牙切齿,是李轨治下重臣中最想置梁硕于死地而后快的人物之一。

    而安修仁和谢统师的交情就是在和梁硕等人不断的对抗中形成的。

    这个时候安修仁若再意识不到,谢统师很不对劲那他也就可以去死了。

    可以说,自李轨称帝以来,安修仁头一次有了孤立无援的感觉,当时在姑藏的各个卫府将军尽都冷眼旁观,户部辖下的官员们以两个侍郎为首,大多默不作声。

    曹珍等人顺势跟上,煽风点火间,都在帮着谢统师说话,安修仁的心腹们刚刚开声,就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主持给梁硕议丧的太子李伯玉更是兴奋的难以自制,把武安王李仲琰骂的狗血淋头。

    若非内外皆有安兴贵布置的兵卒在侧,安修仁甚至有种会被当庭拿下的感觉。

    李轨病后的第一场朝会,安修仁一败涂地,也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武聪和主石勒两人甚至在想要在最后时刻来个取而代之,让户部换个主人。

    到了此时,安修仁已经懒得再费唇舌,他隐约能感觉的到,好像有一只手在操弄着这一切,不然不会突然之间,便爆发至此。

    在这次朝会当中,浓重的寒意包裹住了安氏兄弟,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皇宫中的李轨病的没那么严重,一直在暗处盯着他们……

    到此,梁硕的丧事,以及皇帝要上玉女台的事情,都得到了解决,只是武聪和主石勒没有得逞,弄的这一切更像是户部的内乱,而非是群起而攻。

    而这更像是一声号角,当安氏兄弟回到户部,想要商议一下怎么应对的时候,有人急急来报,太子李伯玉在回去太子府的途中遇刺,胸口中箭,又被人砍了两刀,危在旦夕,而刺客是羌人无疑……

    安修仁大惊,是武安王做的蠢事?

    其实想这些已经没用了,急报接二连三的传来,有人攻入了太子府,想杀汉王使者,被人击退,而梁师都的使者同时在右骁卫大将军郝炳兴处遇刺,好在同样无碍。

    只是右骁卫大将军郝炳兴受了轻伤,大怒之下,领三百兵跟梁师铭一道跟踪刺客冲进了左候卫府,杀左候卫大将军张念祖。

    姑藏城乱了,而且乱的非常之突然,骤然间,城中便谣言四起,言曰羌族作乱,欲仿效当年奴贼,屠了姑藏大城。

    这个时候,安修仁其实还是没有意识到,这次朝会更像是一出戏,来分清敌友的戏,只要兵部尚书谢统师反水,那么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没有了谢统师以及韦士政等辅助,安氏兄弟就是桌上的一盘菜,只看怎么下刀而已,是的,谢统师的作用很重要。

    因为羌族,吐谷浑,乃至于突厥人就算势力再大,也很难整个融入西北的政治格局当中来,而有了谢统师等人相帮,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了。

    关西贵族和西北胡人的联合,正可以相互弥补不足,让人觉得难以撼动,只可惜,安修仁只把谢统师等人当做了交易的对象,而非是同荣共辱的一个整体,这才让人有机可乘。

    这其实是一场很粗糙的政治较量,放在别的地方很难实现,只会发生在西北这样一个特殊的政治环境当中。

    而且一团乱麻的姑藏,一点火星点起来,立马砰的一声便炸了,其后产生的连锁反应,没人能控制的住,除非李轨站出来,可病卧在床的李轨正想着去玉女台上接仙女下凡呢。

    也根本没给任何人留下喘息和思考的机会。

    吐谷浑降人和西突厥降人的仇恨由来已久,在有心人挑拨之下,当时就并在了一处,其实根本不用什么挑拨,突厥人又得了些粮草,比羌族的人得到的还多,吐谷浑人很是恼恨,不但突厥人爬到了他们头上,而且那些羌种也时常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再加上吐谷浑大首领主石勒害怕安修仁寻他麻烦,根本没回户部,一路跑回了吐谷浑人聚居之处,听闻乱起,几乎没怎么细想,就立即率人冲进了突厥人住的地方,想去抢夺突厥人的粮草。

    突厥人在姑藏的人数较少,又措手不及之下,达度阙被人当场杀死,主石勒得了便宜,回头率众和羌人杀做一团。

    一时间,姑藏大乱……

    (呵呵,别想太多,断更的人,作为大神中很普通的一个参加年会而已。)

第712章大乱(二)

    这一天,姑藏城内外杀声四起,浓烟滚滚,仿佛末日一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局面之混乱,连始作俑者也被吓了一跳,胡人疯了,汉人随即拿起刀枪奋起自保。

    城中守军各部叛乱迭起,早就蓄势待发的羌人,在首领们率领之下,群起作乱,奸(防和谐)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若非提前发作,仓促之间,没有太多准备,以羌人之声势,再联结吐谷浑,突厥等各部,加上谢统师等人相应,必将无人可制。

    这其实就是缩微版的五胡乱事……

    ………………………………

    秃发利原是姑藏城中羌族酋首之一,城中一乱,他便纠集起了百余心腹,躁动而起。

    他是比较聪明的,并没有跟其他人过多的纠缠,也没有率人按照羌族的习惯,大肆劫掠,收获战利品,而是依照之前大首领约略做出的策略,带着人冲向了最近的兵营。

    兵营中早就乱了,谣言四起之下,营中千余士卒先就形成了对峙,在军官的带领下喝骂连天,随即便并在一处。

    秃发利原领人来到的时候,他身边只剩下了五十多人,羌人少有受到军事训练,凝聚力不足的缺点,表露的很明显。

    而毫无疑问的,姑藏城中的羌人在这一天受到了围攻,无论是汉人,还是其他西北部族,在经历过白瑜娑之乱,加上受到太子遇刺,羌人欲要屠城等消息的影响,谁也不愿跟羌人站在一处,或是伸着脖子等羌人举起屠刀。

    兵营中的士卒有一千多人,他们骁卫府辖下,职责是轮值守卫姑藏镇远门,由一个卫府将军率领,其中又有两个校尉。

    按照安修仁的计划,之前领兵的卫府将军早已被派了出城,两个校尉也都换成了羌人将领担任,可见,羌族势大不是一句空话。

    如果事情依照既定的轨迹前行,等安修仁准备充分,那么乱起之时,这座兵营中的士卒应该在第一时间掌握住镇远门,并随时准备将来自城南的抵抗力量阻挡在镇远门之下。

    在安氏兄弟看来,这场兵变会进行的非常顺利,姑藏城中很多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震慑住,不敢胡乱参与其中,等到会同谢统师等掌握住了皇宫以及各部衙署,仓房要地,大局已定之下,再挨个收拾那些怀有敌意的家伙。

    下的功夫不少,也确实借户部之便拉拢了很多人,可当激变突至的时候,所有的准备都显得过于薄弱,他们表现出来的自信更像是在开玩笑。

    一千多人的兵营,除了些比较怕死,纷乱一起调头就跑的逃卒,其他人却是没有踏出兵营一步,先就混战在了一处。

    两个羌人校尉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早就对土羌粮草丰足,渐渐变成事事都高人一等,还肆意安插亲信,排除异己等行为深怀不满的汉人士卒,在低级军官的率领之下,先就占据了马厩,略和羌人纠缠一阵,大多便骑上了战马,将颇为狭窄的军营彻底变成了战场。

    秃发利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骑着战马的兵卒将羌人一排排的踏倒在地,羌人也回之以颜色,箭矢如同飞蝗般在营中乱窜,将一个个骑兵射翻下马。

    伏尸处处,鲜血遍地,乱的那叫一个彻底,惨叫声响成一片,活着的人疯了一样厮杀在一处,将一蓬蓬热血毫无价值的喷洒出来,这是如同营啸一般可怕的景象。

    秃发利原领着人在营门口转了一圈,扔下二十多个头脑发热,冲进营中打算帮助同族取胜的蠢货,调头就跑。

    他可不想私立糊涂的死在这里,他要带人去户部寻找大首领。

    实际上,羌族在外人眼中,尤其是这样一个时刻,都被归为了一个整体,只有像范文进这样的外来人,才会将羌人分别看待。

    羌人据说是黄帝后裔,一直保持着游牧民族的习惯,于是渐渐和中原文明拉开了距离,到了汉时,他们已经彻底被视作胡人,和匈奴,突厥等一样,皆属外族。

    所以说,羌族是一个个部落的集合体,并不是铁板一块,这是原始部族制度最为鲜明的特点之一。

    就像秃发利原,他和营中的羌族分属不同部落,当安修仁成为众羌大首领的时候,他们会聚集在安修仁身边,为他而战。

    可安修仁一旦不在,那就是另外一种景象了,没有谁会为了其他部落抛头颅洒热血,除非有着足够的回报。

    实际上,没有人率领的羌族,只是一片散沙而已,范文进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有胡人难制之说,这并非只是指胡人漫无纪律,难以约束,还指他们很难做到相互协作,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超出了他们的计划,羌人很可能自己就先乱了起来。

    而此时,整个姑藏城都已处于混乱之中,仇恨在这座古老的城池当中迅速蔓延,扩展着自己的身躯,并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不能脱身。

    西北彪悍的民风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只要能拿得动刀子的人,都不会坐以待毙,鲜血开始大面积的在城中流淌,无辜的人在苦苦挣扎,有着准备的家伙们同样不好受。

    在秃发利原带人跑向户部所在,沿途收拢羌人,不断跟各色人等交战的时候,范文进也不得不带人离开了太子府。

    李伯玉死了,甚至在他还没咽气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人喊出了为太子报仇的口号,即便是参与者的范文进,此时也感觉到了几分荒谬和恐惧。

    而范文进同样没有料到,西北的人们好像根本没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迫不及待之处,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大开杀戒,宣泄自己暴戾的情绪。

    甚至于传染给了他的扈从们,一场戏演完,“击退”了进犯太子府的羌人,范文进正想喘口气儿,看看局面再说。

    太子府的护卫以及家将们就已经一窝蜂的冲出了太子府,也不知他们干什么去了,而晋地的兵卒们也开始嚷嚷,不如去抢些战马回来,只要骑上了战马,谁他娘的还能是咱们的对手……

    代州骑兵的自信立即遭到了范文进严词蹂躏,他再次“委婉”的告诉所有人,保住他这个使者的性命才是当务之急,而非是出去耀武扬威,显示代州兵卒的强悍。

    不过人们倒是给他提了醒,立即带人去了太子府的马厩,想要把自己等人的战马先弄出来再说。

    可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这明显是马后炮,马厩空空如野,早就被人洗劫一空了。

    骑兵变成了步兵,让很多扈从很不满意,觉着西北人很不地道,抢客人的战马也不来告诉一声……

    当然,代州兵最引以为豪的其实不是什么战马弓箭和刀枪,而是他们的服从性,在李破麾下多年,从将领到兵卒,几乎再没有谁会刻意指责上官的失算,军律中也有着明确的规定,军中将士必须服从上官的指挥,违抗军令也成为了军中最重要的罪行之一。

    当然了,这其实是中原军旅标志性的特征之一,只是在李破麾下执行的更加严格而已。

    就像秃发利原在外面转了一圈就丢了不少人,给战斗性减员超过了一半,却连秃发利原自己都没觉着奇怪,这要是发生在李破麾下军旅当中,那将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现在,情形险恶,范文进身边的扈从却一个没少,也没有一个人嘟囔着抱怨什么就是明证。

    范文进领着人像游魂一样在太子府中转了一圈,这会的太子府已经渐趋安静,一些仆人在第一时间就逃了出去,一些人则在抢夺财物。

    太子府的后宅要乱一些,什么时候都不缺胆大包天的人物,这里充斥着女子的哭叫声,听上去非常凄惨。

    范文进带人在这里肆无忌惮的行走着,没有找到太子妃等重要的人物,却是沿路顺手干掉了不少恶徒。

    当然,收获还是有的,几个胡姬在一个范文进的“熟人”带领之下,加入了队伍之中,让带领护卫的营尉差点气歪鼻子,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能生出色心?

    他可不知道,人家范文进想的可长远着呢,太子府中的胡姬都颇善歌舞,样貌身段自然也没的说,又有一身异域风情,这要是能带回晋地……

    嗯,显然他还不晓得汉王府母老虎的厉害。

    而胡姬当中的熟人,自然是曾将武安王书信交给他的女人了,这回再分什么敌我,则完全没有必要了。

    本来范文进觉着太子府中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地,够大不说,太子李伯玉一死,太子府也就不会落在那些大人物眼中,等到乱事稍稍平定下来,瞅着情形再决定是逃出城去,还是继续留在城中。

    挺无奈的选择,还是那句话,当乱事一起,谋略的作用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刀枪顺势接管了一切。

    可他显然低估了一些人的贪婪,吐谷浑的大首领主石勒也看上了这里……

第713章大乱(三)

    在火并了突厥人,又和羌人战了两场之后,主石勒身边的吐谷浑战士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多人,在姑藏城中成为了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说起来,姑藏的主要族群其实就是四个,隋人(也可以说是汉人),羌族,这两个在西北根深蒂固,人数也多。

    之外就是吐谷浑人和突厥人,突厥人数最少,几乎都是西突厥的东迁部族,一些贵族不愿意和族人在会宁川放牧,来姑藏定居享福,顺便也争取一些凉国的官职。

    别看达度阙表现的很张狂,可大乱一起,首先受了灭顶之灾的就是他们,连达度阙都让人给杀了,显示出西突厥东迁部族也就那么回事,在西北立足未稳,还想掺和进西北的纷争当中来,分分钟便被人踢了出去。

    吐谷浑势力要大一些,可还是没法跟羌族以及汉人相比,不然的话也不会被赶上高地,如今更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乱撞。

    实际上呢,姑藏的变乱只是在汉人和羌族之间进行,其他都属于小打小闹。

    而之所以乱起之时,妖魔乱舞,让姑藏看上去如此混乱,是因为羌族人数众多,却分属不同的部落,没有事先约定的情况之下,一股股分散在城中,好像只是顷刻之间,便将整个姑藏拖入了战火之中。

    而汉人其实人数最多,人心同样不齐,有的关门守户,只希望能活到乱事平定下来的那个时候,有些人则和主石勒一样,趁火打劫,更多的人则是听了谣言,又眼见羌种,立即拿起了刀枪,和羌人纠缠在了一起。

    可以说,姑藏城中的乱像,是羌族和汉人制造出来的,受创最重的也是他们。

    别看吐谷浑人聚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可形势却越来越不美妙,无论是汉人还是羌人,都在聚集,好像是不约而同的在等着决战时刻,或者是一锤定音的时候的到来。

    城东城北都是汉人居住的地方,在卫府军兵的率领之下,此时已经开始对羌人进行大规模的清洗,无论良莠,不论老少,羌人的鲜血不断在街市之间流淌出来。

    而这种可以说是有预谋的进行种族清洗的景象是非常可怕的,残酷之处比之当年白瑜娑乱军也有过之而不无及,没有哪个正常人愿意身处其中,这无疑是西北战乱的缩影之一。

    而在城西和城南,羌族则占据着优势,他们的所作所为,同样不比汉人差了,只是他们的举动显得狂乱而又缺乏计划。

    抢夺汉人财物是主题,然后才是杀戮和一些兽行……

    主石勒率领的吐谷浑人在城中乱窜,和羌人不断产生冲突,在向皇宫行进之间主石勒终于感觉到了不妙,羌人人数越来越多,汉人却好像还没什么动静。

    于是的他立即聪明的率人转向,不去皇宫了,而他们从上到下却又不甘心就此出城,所以太子府也就成了他们的目的地。

    嗯,其实他们是来抢劫的,姑藏城中达官贵人的府邸都是他们的目标,太子府尤为显眼,而且据说太子已经死了,人心慌乱之下,想来很容易攻打下来。

    缺乏政治目的的吐谷浑人以及其他趁火打劫的部族人等,其实才是对姑藏破坏最严重的群体。

    范文进没有半点除暴安良的意思,不然的话,以他身边的精锐,就算不骑马,杀散主石勒聚起来的这些乌合之众,也应绰绰有余。

    可当主石勒带人冲进太子府,并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财货,食物等东西的时候,范文进却带着人从另外一边退出了这座快要变成吐谷浑人巢穴的府邸。

    “去皇宫……”

    和主石勒不一样,范文进的目的很明确,李等人只要不是傻子,就应该有所准备,若此时还不能控制皇宫重地,那这场变乱就是自掘坟墓之举。

    当然了,如果运气太差,或者李等人太过无能,还是让安修仁等控制了局面,那也只能认了,因为这个时候率人出城和去皇宫都冒极大的风险……

    不过这会儿范文进也有了怨气,任谁给人出完主意,就被人扔在一边不管不顾,都不会满意就是了,而且大乱之前竟然没有一点风声传过来,也不知李等人打的什么算盘,是想让他这个使者给太子李伯玉陪葬吗?

    好在,李没那么不靠谱,没等范文进一行离开太子府多远,正在他们捉了几个“向导”,让其引路去皇宫的时候,关实带人冒了出来。

    关实带来了几百人,浑身浴血,杀气凛然,见了范文进大喜过望,“幸好幸好,来的不算晚……范使受惊,关实之罪也……”

    他觉着挺惭愧,李,关实等人将使节的安危都交在了他的手上,可大变突起,和他们预料的情形差的太多,几乎也没弄了个措手不及,关实也是好不容易凑齐了这些人马,随即冲了过来。

    这一路上杀了多少人,到底又杀的是什么人,关实自己其实也弄不太清楚,只知道急行向前,凡拦路的都被他们一冲而过,到底没来晚,把时节给弄丢了,不然过后可没法交代。

    范文进瞅他这么狼狈,也根本无法计较许多,立即便问,“安修仁可已伏诛?”

    关实一边让人将使者以及扈从围起来,一边很不好意思的回答,“来的时候,听说李内史已率人围了户部,应是少有人走脱……其他的俺就不晓得了。”

    范文进很无奈的心说,就你们这个样子,被安修仁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很大啊。

    而不管他怎么犯嘀咕,都改变不了他身不由己的处境,所谓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谋之士,大多其实都是这个样子,出完主意之后,好坏由天,连性命能不能保全都在两可之间。

    一路上,范文进算是真正见识到了此时的姑藏到底有多乱。

    街头巷尾,无数人群持刀拿剑,窜来窜去,喊杀声和惨叫声一路随行,肝脑涂地的人随处可见,队伍也不时受到攻击和骚扰,你根本分不清是谁在喊打喊杀,又是谁在哭嚎求生。

    这还是皇城之中,可以想见的,外城那边的景象只会比这里更乱。

    太子府离着皇宫不算太远,不然的话范文进很怀疑他们这一行人如此显眼,还能不能进入到皇宫之中。

    没到皇宫,又有人马汇聚了过来,于是队伍中多出了一百多骑兵,有他们在前开路,行进之间更加顺畅,危险也小了许多。

    而来接应这一行人马的将军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安修仁已死,安兴贵却是逃脱无踪,众人正聚于皇宫之中,推李懋为首,准备出兵平乱。

    范文进心中大定,安修仁为羌人之首,还是户部尚书,又领外城兵权,无疑是姑藏如今形势的缔造者之一,只要此人死了,羌人群龙无首之下,不难败之。

    他其实很想在这会再出出主意,让人把安兴贵捉回来,不然这人一旦逃回李唐,说不定就要引屈突通进兵西北,瞧姑藏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能力将屈突通大军挡住吗?

    可惜的是,这会没人再想仔细听他的话了,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准备着一战而定乾坤呢。

    李轨的皇宫很新,甚至有的地方还没完工,显示出这个新鲜出炉的大凉王朝到底有多新,高高隆起的玉女台就建在皇宫前面的广场上。

    这里同样很乱,广场已被鲜血染红,无数人头堆积在一起,形成可怕的京观,那是胜利者在清除异己。

    广场上还立起了一些杆子,上面同样挂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可能安修仁就在其中吧?谁知道呢,反正如果仙女这个时候来了,一定会被吓的调头就跑,再懒得搭理这些戾气十足的凡人才对。

    军人们刀枪出鞘,将皇宫当做了兵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广场上人喊马嘶,显然李等人已经聚集起了一支可观的军事力量,正准备“出兵平叛”,给对手来个最后一击。

    范文进心惊肉跳的进了皇宫,很快便受到了热情的接待,并见到了皇弟李懋,一个长的很敦实的西北汉子,估计在之后很可能接任皇帝宝座。

    范文进几乎是昏头涨脑的便被封了官职,大凉户部尚书,兼尚书右仆射,一个范文进以前几乎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位置。

    出将入相啊这是……

    他甚至没来及想想,李懋就这么以皇帝自居对不对,就已经被推着和曹珍等人站在了一处,众人恭喜的声音扰的范文进心神不宁,一个个笑脸看上去是那么的不怀好意。

    实际上,他那敏锐的直觉又起了作用……

    当他为李懋引见给那些顶盔挂甲的将军们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又被人利用了一把,汉王的威名终于起到了实质性的作用,将军们的态度明显比文臣们对他更要热情几分。

    这还不算完,当晚乱事渐平,李懋中流矢而亡的消息忽然就传到了范文进的耳朵里……

    (年会期间,阿草可能要断更,度假的时候还有时间码子,年会只能听人安排,大概三四天的时间,请大家见谅一下。)

第714章来使

    姑藏乱的和马蜂窝一样,李轨的族人和别人并无两样,说死也就死了,当年杨坚得位时说的好,你们算是将我杨氏一族推上山尖了,想下都下不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出了皇帝的家族,一旦大权旁落,遭遇之悲惨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来形容都有点不合适,从山顶栽下来的人,往往会砸死许多无辜的人,还要把自己弄成渣渣,这才是皇族的写照。

    远在千里之外的李破正值年富力强,暂时还没有那样的忧虑。

    他和李轨有相像的地方,一手打下来的基业,只要他还活着,或者说是神志清醒,就没有人敢于肆意妄为。

    可一旦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还真难说,只是晋阳到底不比姑藏,有那么多的仇恨等待用鲜血来洗刷,而跟随他起家的人们都还满意,所以就算李破躺下了,大家很可能会为将来计,推举他的幼子继汉王位。

    至于他那儿子是像刘禅那样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还是撞了大运真的继承了他的事业,就只有天知道了。

    当然,那都是没影的猜测,历史也从来没有如果一说,现在李破活蹦乱跳,心眼耍的漫天飞,还派了范文进这样的家伙出去,给西北的人们出起了阴损主意,并顺势成为了凉国重臣之一。

    这样的运气……恐怕也只能说老天爷真给他面子了。

    只是这会儿李破还不知道在遥远的西北有了些意外的收获,所以未曾飘飘然一番,然后再跟人吹嘘一下自己的识人之明。

    此时的他正在汉王府中接待远方来的客人。

    没错,突厥的使者又到了,但这回来到晋地的使者很特殊,他并非来自突厥王庭,而是奉大利城守将,突厥大罗便阿史那罗恒之命而来。

    换句说话,来人未奉汗令,擅自出使晋地,用隋人的说法,有里通外国之嫌,只是放在突厥人身上,却是很正常的行为。

    也巧了,来人姓谢,名政,字芳举,出身江南谢氏一支,祖籍江都,曾于涿郡为官,后随军征辽东,属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辖下。

    大业八年,大军回军的时候,吐万绪奉令镇守怀远镇,为次年再征辽东做准备。

    不用问了,这个倒霉蛋就再没回过中原,而是在塞外之地吃了几年风沙,随着中原大乱,塞外诸郡陆续失守,为突厥所得,谢政便在那会儿降了突厥。

    始毕可汗在时,像谢政这样的人很多,只是几年下来,这些隋地降人逃的逃,死的死,没剩下几个了。

    谢政还能借出使的机会,来到晋地,说明他并没有倒霉到家,很明显,这位也不想回去阿史那罗恒处了。

    而阿史那罗恒也不傻,派了这样一个人来跟李破说话,一来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二来是有些送个人情的意思在里面,你看我将此人送过来了,他可是出身你们南边儿有着很大的名声的家族呢,本人也不算没有用处。

    好吧,谢氏子在突厥那里各种水土不服,于是被人当做一件礼物礼送归来。

    而且阿史那罗恒还觉着,隋人跟隋人要好说话一些,有着试探的意味在里面,要知道南边儿这个很不好惹的邻居,当初可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西方汗的招揽呢。

    可以说,像阿史那罗恒这么“有脑子”的突厥人确实不多。

    而谢政秉承的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做派,既不想让这位汉王殿下看轻,又不想有负阿史那罗恒所托,再加上乍回隋地,那心情,以及纠结之处真的是一言难表。

    他给李破带来了阿史那罗恒的问候之外,也表达了阿史那罗恒想要跟汉王通商的意愿。

    李破就觉着挺不可思议,这个时候还想通商?脑子没坏吧你,我是能卖给刀箭啊,还是你能卖给我战马,牛羊?

    也就是说,李破不认为突厥人能拿出实在的东西来进行交易,就像他也拿不出多少可以令人满意的东西来跟突厥人交易一样。

    代州总管宇文歆早就提议跟北边通商,可最终都不了了之就是因为这个,中原战乱导致了中原物资紧缺,突厥人……好吧,隋人将那里称之为草原大漠就可以想见一二,那里除了战马和牛羊之外,再没有什么大产量的东西可以被中原人惦记。

    之所以北方草原还吸引着众多的商人的目光,因为那里确实有些财富极易取得,比如说,珍珠,貂皮,奴隶等等,这些东西足以让商人一夜暴富,却无法看在英明的统治者眼中。

    所以自古以来,中原没至强盛,多有闭关自守之意,除了人们变得保守之外,恐怕就是中原太过富庶,不必外求所造成的。

    “通商互易?”李破笑了起来,“如今内外纷乱至此,你告诉我,通商之利在哪儿?是阿史那罗恒可以助我铲平天下,还是我能让他在大利城中稳坐不动?”

    谢政在塞外呆了许多年,早没了人样,整个人看上去黑瘦黑瘦的,还没到不惑之年,头上却已有了白发。

    不过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起码处变不惊的心态是锻炼出来了,听了这意有所指,而且还硬邦邦的问话,也只苦笑一声。

    “殿下应知,草原物产匮缺,以前还好,只需水草丰盛,各部自无冻饿之忧,可自始毕可汗南征以来,部民日渐困苦,大罗便眼见于此,这才命我前来与殿下相商互易之事。”

    他所说的话不尽不实,李破自然回之以冷笑。

    草原人过的苦没什么好说的,环境所限,让草原部族大部分人都偏于贫困,只有贵族能过的好些,其实也有限,整日里吃羊肉,喝羊奶若就是好日子的话,那么草原贵族各个过的都挺不错。

    可和中原人一比,那就差的不可以道里计了,几乎是全方位的差距,只是时至今日,南北都一个德行,谁也别笑话谁。

    而谢政来的其实也不是时候,搁在几年前,李破肯定不会这么跟他说话,可到了今天,李破已贵为汉王,当年就曾想着若手握精兵十万,就能把突厥给灭了。

    如今嘛,李破只能承认,就算再多给他十万人马,冲进草原跟突厥人纠缠的想法也不会存在于他脑海之中了,内乱这个漩涡一旦卷进来,那里还能抽的开身?

    但说回来了,当年的畅想隐约还在,就算收拾不了突厥王庭,大利城的阿史那罗恒却已不放在他的眼中,若非他正盯着关西使劲儿,试着看能不能从阿史那杨环那里将定襄郡要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阿史那罗恒的使者的待遇是一泻千里,李破已经准备好的威胁和恐吓的话语是脱口而出。

    “这么说来,阿史那罗恒是派你来求援了?那还谈什么通商不通商的呢?”

    谢政不安的挪动着身子,心说之前那些传闻还真不假,这位看上去心雄胆壮,倒不愧是被突厥人称之为天神之鞭的人物。

    “大王容禀,今岁草原多灾,各处叛乱四起,西突厥射匮可汗东侵,契丹,诸部离心,可汗不能兼顾,遂迁王庭诸部北上,有鉴于此,大罗便才欲与大王结好,此事与大王无害,臣才敢厚颜前来与大王陈说,不然……”

    李破笑笑,脸色也渐渐温和了起来,这就对了,如此时节还有人想着通商互易,才叫怪事,更让他高兴的是,草原上看来乱的也不轻,想来突厥人短期之内是不会来找他麻烦了。

    而阿史那罗恒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大利城空虚,宇文歆前些时便已将消息带了回来,瞧他那个样子,很想带兵去把大利城夺回来呢。

    所以说,是阿史那罗恒害怕了,这才派人过来交好……这个思路应该是不会差了吧?

    李破沉吟片刻,道:“若是得便,应该还想以同族之利,诱内附之人北归吧?”

    就算谢政心态良好,也被这话吓了一跳,可读书人就是这点好,刚想起身告罪,解释自己绝无此意,就算阿史那罗恒有这个意图,也没告诉他……

    而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抽动着脸皮就艰难的笑了,“大王目不蒙尘,明见万里,大罗便或有此意……可大王既有提防之心,应是无碍才对。”

    这人倒是会说话,李破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也不免稍稍得意,马屁拍的挺舒服,还顺便把自己给摘了出去,是个聪明的家伙。

    当然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一个读书人,弱不禁风的,能在草原上活这么久,自有其过人之处。

    而李破也没那么愤怒,去指责他一个汉人,却给突厥人当狗腿子的事情。

    “即是如此,倒也不错,只是空口无凭,阿史那罗恒又想要如何结好于我呢?”

    没等谢政松口气,李破转头就问。

    (阿草坐了六个小时的飞机,终于赶到长沙,在飞机上勉强码完一章,总算松了口气,明天年会正式开始,也不知还有没有时间码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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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