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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边草     北雄txt下载     北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30章相劝

    元朗在汉王府中的消息很灵通,这是他身份所决定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不但属于汉王亲族之列,而且与汉王逢于落魄,这种私谊再加上亲情纠缠在一起的交情之深厚程度,没人能比得上。

    如果哪一天李破登顶天下,要分封王爵的话,元朗无疑要排在前面,所以说,在汉王府中消息灵通一些,那只能说是附带作用,算不得什么大事。

    阿史那庆云入府拜见,在外面挨了打,很快就有人把消息传了过来,而且想向他示好的人多不胜数。

    没等元朗情绪起来,又有汉王亲卫统领张进派人过来知会,说是只是误会一场,大娘子已经到了,并没有责怪阿史那庆云三个。

    元朗心安了一些,之前的人说的太过吓人,让他拔腿就去李破那里请罪的心思都有了……

    阿史那庆云来到的时候,元朗已经挪去了待客厅堂,就等着人来了,好好敲打上两下,让手下们长长记性。

    可来人禀报,阿史那庆云与工部侍郎云定兴一道前来拜见……这下元朗可就有点恼了,太不让人省心,云定兴这样的人也是你能勾勾搭搭的?

    他没当即将人招进来,也没将人拒之门外的意思。

    说起来,元朗的性情偏于温和,这不但是因为有一位严厉到极点的父亲的缘故,而且也被李破夫妇两人照顾的太过周全,于是在接人待物上便和典型的关西贵族拉开了距离。

    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那就是有点黏黏糊糊,不够果断,他知道云定兴此人不好沾边,却又觉得一个工部侍郎来此拜见,不好严词以拒。

    想了想,便吩咐道:“请魏先生过来。”

    他口中的魏先生不是旁人,正是被张士贵裹挟到晋地的魏征,有徐世绩举荐到了元朗身边,此时算是在户部任职。

    元朗看他博学多才,便请其为自己的老师,其实就是在他身边参赞之意,当初元朗吃了旁边没聪明人出主意的亏,终是给自己找了个头脑明白的人过来。

    也就是说,魏征来到晋阳之后,很快便拜在了元朗门下,走的徐世绩的门路,路线很清晰,至于算不算受到重用?那也不用怀疑。

    一来呢,先生这样的词和后来不一样,如今并没有那么宽泛的意义,除了开馆授徒的文人之外,多出于权贵身边的幕僚,而且一旦称之为先生,必然有师生之谊。

    而能成为元朗的老师,身份上已不用多说,没人会看轻这个新来之人。

    二来呢,魏征在户部任职司官,为户部整理户籍,是有实权在握的。

    身份比较复杂一些,属于将起未起的中层官员,一个新人初来乍到,便能得到如此任用,除了元朗出力外,李破对其隐隐有优容之意也是原因之一。

    换句话说,元朗的眼光还不错,没了徐世绩和裴旭,又招了些人在身边,各个都不是简单人物。

    魏征这些日子过的很不错,户部的职司并没有让他耗费太多的精力,李破从起兵之初,便一直在完善户籍制度,到了户部成立的时候,其实已经显出了效果,所以并不需要官员们太过操劳。

    又因为户部之责太重,弄来弄去,管理户籍的户部属衙反而成了户部最为轻省的衙门,像魏征这样为官多年的人进去,几乎有大材小用之嫌。

    所以说,魏征将养的不错,红光满面不说,他对自己如今的生活也非常满意,被人引着从后面来到待客厅堂,上来便给元朗施礼,“玄成见过郎中。”

    元朗早已笑着起身,扶住他的胳膊,“说多少次了,先生切勿如此,来来来,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先生用饭没有,俺让他们弄几个菜,咱们边饮边谈?”

    这个学生太过热情,每次都弄的魏征挺不好意思,当然了,这样的场景发生的多了,魏征也就能泰然处之。

    稍稍矫情,便应了下来。

    和元朗吃饭饮酒,并不是什么苦差,这个学生学识上是低了些,可言谈颇为有趣,对他也极为尊重,比起在李建成的东宫任职时的日子来,简直不要太舒服啊。

    看魏征坐定,元朗也很得意,跟了李破那么多年,他别的没学会,只是拉拢起人来,却总有些独到之处。

    他没李破心眼那么多,可对用得上的人,他是真能做到推心置腹,宽容和善之处,李破也要甘拜下风。

    当然了,他和李破是不能相比的,能够来到他身边的人,自然经过了筛选,他只需放心用之即可,李破要是有人如此照顾,他现在也走不到汉王这个位置。

    这其中的得失,谁又能掂量的清楚呢?

    先容魏征饮了几口茶,喘了几口气,元朗便笑问道:“工部侍郎云定兴正在外间等候,想要拜见于我,不知来意如何,请先生过来,是想让先生瞧瞧,别要让学生被人耍弄了。”

    魏征闻言愣了愣,倒也没觉着元朗说话太过直接,接触的多了,他早已明白,这位才干堪忧,可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跟亲近的人说话,从来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在这位身边为官,你会非常的轻松自在。

    只稍稍沉吟,魏征便道:“云侍郎如今形单影只,如今来此……下官所料不差的话,无非想拜于郎中门下而已。”

    魏征也没绕弯子,直接回了一句更直接的话出来,要清楚,这在官场之上是非常罕见的行为,可两人都没觉着不妥,可见几个月相处下来,两人已生默契。

    元朗哈哈一笑,“那可不敢当的很呢……”

    听话知音,魏征却劝道:“云侍郎得大王看重,郎中倒不妨交往一番,此人……嘿嘿,毁誉参半,大王却力主任其为工部侍郎,可见大王心意……”

    “再有,用其长而避其短者,贤之大也,此为前贤之礼,郎中谨记。”

    元朗正色,起身束手,“学生受教了,来人,快请云侍郎入来相谈。”

    几句话的功夫,便让元朗态度大变,魏征抚须而笑,状甚欣慰,实际上,他知道这个学生并没有理解他说的话,只是照做而已。

    在他看来,云定兴颇为狼狈,差不多已经沦为过街老鼠,没人愿意跟他交从往来,一个贵族官员会走到云定兴这样的地步,也不多见。

    只能说这厮言行举止,都惹了众怒。

    可话说回来了,汉王却偏偏用了他,即便魏征初来,对晋阳官场还没那么熟悉,可他却能从另外的角度出发,看清一个事实。

    那就是云定兴已经算是“站稳”了脚跟,有汉王依靠,旁人说什么,再是排挤,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再追究一下云定兴的过往,魏征就更加确定,云定兴会是一个“很好”的臣下,这和文皇帝重用郑译,刘,庞晃等人,以及杨广重用裴寂,虞世基,麦铁杖等人其实是一个道理。

    这些人名声都不太好,却也有着各自的独特之处,正因为他们无法得到众人之拥戴,便也会靠紧主人,不敢稍离。

    他们显然是高,贺若弼,虞庆则等人的反面,却同样是皇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样深刻的道理,元朗是没办法明白的,魏征能看清楚,很能说明他的才干,也正因为他看的清楚,所以他也才佩服汉王之贤明。

    不论高低贵贱,好像在汉王麾下好像都能找到位置,相比之下,众人称颂的唐公李渊,现在在魏征看来,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用人不分短长,先看家世,哼,那又谈得上什么用人之道了?

    其实他更想跟元朗说的是,跟云定兴走到一处,好坏参半,于名声肯定不利,却能合汉王心意,对元朗这样的身份来说,一定是利大于弊。

    可瞧着元朗那傻乐呵的样子,魏征便也歇了心思,再灵巧的活计,到了这位手中,怕也只能流于平平,若是汉王殿下……

    魏征稍微畅想了一下,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他年纪老大,还想那么多作甚,当年那个立志出将入相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一腔酸楚埋在心底,连个诉说衷肠的人都不见……

    现在啊,他只求能安度余生罢了。

    他看着身负“盛名”的云定兴行了进来,便起身给其施礼,稍稍差异的是,云定兴身边还有个鼻青脸肿的阿史那庆云。

    但那都不关他的事,和元朗说话他没多少顾忌,外人一多,他立即本能的谨言慎行,不肯多事了。

    听了几句,他就明白,阿史那庆云在府中挨了打,可却怪不得府中女人不讲理,纯属出于误会,只能说这个家伙太过倒霉而已。

    云定兴满嘴的好话,很是印证了魏征的想象,嗯,这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不喜欢他。

    得了魏征的“指点”,元朗笑容满面,不但轻描淡写的放过了阿史那庆云,还和云定兴相谈甚欢,并叫人布上酒菜,款待来客。

    有人将这些报到了李碧那里,李碧哼哼两声,也没多说什么,孩子长大了,狐朋狗友好像多了起来,要不要狠狠管教一下呢?

第731章道理

    还没等李碧想好怎么收拾一下表弟,以免其日子过的太安适,又得意忘形蹈了覆辙,人家元朗已经自动送了上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早请示晚汇报的道理元朗不懂,可现在只要在汉王府留宿,便会时不时的来跟阿姊说说话。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多年未见阿爷阿娘,想念之余,肉皮子不由有些发紧,如今别说跟他动拳脚的,便是能夹枪带棒数说于他的人也不多了。

    李破算一个,可李破威严日增之下,元朗哪敢没事去寻姐夫逗趣?

    李春也算一个,和他还是总角之交,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可两人总是看对方不顺眼,打打闹闹许多年,元朗算是彻底落在了下风处,加上到底男女有别,如今元朗也就很少跟李春碰面了。

    尤其是李春习剑之后,下手没轻没重的,让元朗吃了不少苦头,这可和后来不一样,说什么打是亲骂是爱,把男人的软弱当友爱来倡导的年头。

    这年月男子汉大丈夫,被女子殴打,不说奇耻大辱吧,也差不多多少,元朗脸皮再厚,也受不了,当然,李碧另当别论,李碧在他心目中,和长辈没什么区别,李春则属同辈之人。

    所以,他也就真的成了汉王亲族,有事没事的来姐姐这里转悠一圈,受些教训回去,还美滋滋的心情畅快。

    嗯,这种心理状态不很正常,可落在贵族群体之中,实在算不得大问题,显不出元朗如何独特来。

    “今日怎的有闲,来我这里走动?莫不是又闯了祸端?”

    听听这话音就知道,李碧对元朗不很得意,也没办法,元朗让她大大的失望了一次,时间还没过去多久,如今能让李碧这么平心静气的跟他说话,已经算是不错了。

    “阿姐已经晓得了……”元朗嬉笑一声便坐了下来,“府中下人太过疏忽怠慢,阿姐可得管管,如今来往于内宅的人越来越多,若无规矩,怎成方圆?”

    “再有,外面便是各处衙署,紧邻内宅,格局也小了些,很是有损于威严……”

    他这纯属不知死活,故意勾火来了,本有些慵懒的李碧顿时眉头轻扬,有些恼了,要是搁在两三年前,元朗不定还能如愿以偿,换了拳脚伺候。

    可现在李碧年岁渐长,再加上离开军中已久,火气早不如当初旺盛,而且这几年身份变化剧烈,李破那样的家伙都感觉到了不适,何况是李碧了。

    但话说回来了,她比自己丈夫强的地方在于,她受到过完整的贵族教育,适应力上不如李破,可她对贵族身份的变化更加敏感。

    所以处事之上,她同样不会有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的感觉,几年下来,往日偏于执拗,暴躁的性情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天下风云动荡,影响着这个时代每一个人,不独李碧,其实便是元朗,也在不停的变化当中。

    比如他说的事情,听上去像闲聊,也不很动听入耳,更有些推诿塞责的嫌疑,可他并非胡言乱语,是有些道理在的。

    这座府邸当年是晋阳王氏别院,李渊从王氏手中接了过来,在里面住的挺好,便将晋阳官署置之不顾,把这里当做了他的治所。

    这显然是很不合适的行为,承平时节李渊也不敢如此,可那会天下大乱,谁又能指责手握重权的太原留守唐国公李渊如何如何呢?

    后来李元吉更进一步,直接将晋阳官署废弃,让晋阳官吏都到此间听候吩咐,办理公务,完全将这里当做了晋地的政治军事中心,以固自家权威。

    轮到李破做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顺势便接收了李氏父子留在晋阳的遗产,将这座府邸当做了自己的治所。

    等他称王之后,牌匾也换成了汉王府,他比李渊,李元吉其实还要过分,将府邸前面拆了重新建成官署所在,中书,六部全在其中,顺便几乎改变了晋阳的建筑格局。

    这才半年多过去,以汉王府为中心,周围的府宅大多其实已经换了主人,也就是说,这里渐渐成为了官员聚集之所在。

    如果让个和尚啊,道士啊来转上一圈,十有**会说这里冒着浓郁的贵气,正是贵人应该居住的好地方。

    实际上则没那么玄乎,威权所在,自然有堂皇之气随之,普通人等渐渐都会被排除在外,并划出严格的等级。

    而其中一样会产生不少问题,最为直接的体现就是汉王自家的宅院变小了。

    如今官员入内宅请见汉王的越来越多,因为距离本就很近,为了方便往来,还新开出了几个门户,来来往往的人一多一杂,守卫门户的人也就有些应接不暇。

    其实没有阿史那庆云,也会有别人倒霉,内宅和官署联在一处,若是平常的地方主官也就罢了,可李破是汉王,手握晋地军政大权,他需要更为宽敞的空间来办理公务,展示威严,很明显,这座府邸并不能满足这些要求。

    要问晋阳城中有这样的地方吗?那肯定是有的,晋阳行宫就摆在那里呢……

    可惜,李破已经没有了当一个土皇帝的兴趣,长安城中的皇宫新建不久,远远还没到完工的时候,那里恢弘阔大,还嗖嗖的往外冒着皇者之气。

    有那样的好地方,又像触手可及一般,李破又怎么会在意现在的简陋?

    李碧同样不会在意这些,眯着眼睛想了想,便压下了火气,她受到丈夫的影响比谁都深刻。

    有道理的话不一定动听,而动听的话多数都掺了虚假,能做到明辨是非的人,很了不起,可却一定生活的不如意,所以说真话的人你不一定去奖赏,总是说好话的人,也不用去厌弃。

    这是李破的歪理,像往常一样,李碧表面嗤之以鼻,过后琢磨一下,却又深以为然。

    所谓帝心难测,无外如此乎?

    从这里可以看的出来,李碧对丈夫的敬慕和崇拜已是达到了新的高度,没办法,李破一飞冲天的架势越来越是明显。

    百战之荣,若还不能让妻妾引以为傲,那外人就更不提了。

第732章照顾

    “阿弟所言不无道理,看来,阿弟是有备而来……或者又是谁给阿弟出了主意?可是魏玄成吗?还是云定兴?”

    李碧脸色倒不见怎的,只是言语当中颇有不善,好像是一把抓住了元朗的七寸,打算使劲捏上一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要知道,元朗本人皮糙肉厚,颇能禁得住摔打,可他对身边的人却很是亲善,维护起来不遗余力,就像当初在代州的时候,说什么也没把在他耳边胡言乱语的突厥贵族拿出来当挡箭牌。

    虽然于事无补,那些突厥贵族纷纷掉了脑袋,却也显示出了元朗执拗的一面。

    所以说,当他从北边回来,能跟从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千挑万选,大多都具备了几个特点。

    一来他们几乎都是外来之人,根基薄弱,二来又都有一定的才能,性情也多谨慎,三来就是官职不高不低,很有上升的潜力。

    这么一来也就看得出来,无论是李碧还是李破,对元朗真的是没话说,谁让他们的亲族稀少,而且又都是看着元朗“长大”的呢。

    说到来,还真和照顾儿孙差不多少。

    可元朗也就此“长歪了”,心胸豁达,待人真挚是他的优点,做事却也失之于草率,心性浮动,不够稳重果敢,耳根子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这哪里像一个战乱时节成长起来的关西贵族?

    就像现下,李碧只一句话,就让元朗紧张了起来,连连摇手道:“阿姐可莫要乱猜,不关旁人的事……”

    他倒也不笨,说到这里一下打住,瞧了瞧李碧的脸色,顿时有所醒悟,接着便又开始埋怨上了。

    “阿姐也是,总是看不得俺长进,既然所言有理,又管它是出自何人之口呢?”

    他这里挣扎的比较剧烈,实际上他心里还在嘀咕呢,姐姐和姐夫两人相处的久了,说话的强调简直一模一样,根本不会好好跟人说话了,夹枪带棒的挑刺,听着就让人难受。

    要不老话怎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听听这心声其实也就能知道,他本人就没少受了李破的影响,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然了,这姐弟两人斗起心眼来谁占上风是不言而喻,只见李碧下巴微抬,立即便是一脚踩了下去。

    “长进?你长进个什么?府中之事如何,你说给我听,哼,是想说我治府不力吗?再有,府中不够宽敞,你给我去寻个宽敞的地界出来?”

    “擅言汉王家事也就罢了,还语涉基业,口气倒是不小……我若信以为真,你说说结果又会如何?”

    劈头盖脸的一顿敲,元朗立即眼冒金星,不敢多言了。

    这么不靠谱的话,自然是云定兴随口道来,被元朗记在了心里,这会却拿来当引子,换来的自然是狂风暴雨。

    “俺也没说什么嘛,就是有感而发……阿姐莫要着恼,消消气,俺不说便是。”

    亲族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挨了棒子之后可以耍赖,认错态度好点,就算丢点脸面,也不会像外人那样担惊受怕的。

    李碧狠狠瞪了他一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那种,棒子接着余力又挥舞了两下,“瞧瞧你这样子,连据理力争都不敢,哪里有半点男儿气概,伯父若是见了,不打死你才怪。”

    元朗看着蔫溜溜的,饱受打击的样子,实则心理上颇为享受,这样有人骂的日子,才是日子嘛,按照后来人的算法,这人病的可是不轻。

    “阿爷远在长安,也不知还见不见得着……那会儿他老人家身子还称硬朗,现在也不知过的还好不好?若是还能安然相见,打死我也愿意。”

    没怎么想,话赶话的说了出来,随即元朗就后悔了,因为别的也没什么,这样的话题在汉王府中已经沦为禁忌。

    李破自己没什么,可李靖一脉,元老头,陈氏几家人可不成,他们都在关西,消息不通,道路阻隔,又为李唐敌国……如此一来,家族必然要被抛于身后。

    多年过去,这几家的日子要是能好过了,那只能说明李渊大度之名名不虚传,嗯,也可以说有点傻,都不是什么大家族,根本不可能让李渊有任何顾忌。

    所以说,无论是李破夫妇,还是陈氏,元氏这样的亲族人等,谁也不会故意挑起这个话题来给自己或者别人添堵。

    也许只有到李破兵临长安城下的时候,才会做出选择,实际上这也不是一道选择题,踏着亲人的鲜血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才是一个合格的王者应该做的事情。

    其实不论是李破还是其他人,也绝对不会因为几颗至亲的人头,而选择俯首称臣,不然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元朗说漏了嘴,心中着紧,担心的望向姐姐,果然李碧神色有些不对,眼神楞仲,良久不语。

    元朗抓耳挠腮间,恨不能把自己的嘴巴撕烂了,他更怕的是这话传到姐夫耳朵里去,那他可就真的要倒大霉了。

    他都能想象的到,汉王殿下笑眯眯的瞅着他,随随便便一脚把他踢去长安,跟家人见面,让他了了心愿的场面……

    好吧,他对李破的了解还蛮深的……

    良久过后,李碧才道:“这话以后休提,不然当以乱我军心之罪处置,知道吗?”

    语声平静,可这才表明李碧是真火了,元朗赶紧连连点头,如果可能的话,他一定把心拿出来给李碧瞧瞧,他真不是故意说的。

    到此,他也算知道了,今天有点倒霉,为免把姐姐惹急了,还是赶紧说正事为妙。

    “阿姐,军心可乱不得,俺知道错了……俺来见阿姐,说的不是这些,俺听云侍郎说起,皇帝……不是,杨广修渠道,后来河上行走的有一种捞船,据说尖头阔尾,虽行进缓慢,却平稳有如行于平地,船上开阔,捞人十数人站于其上,不显拥挤,持杆捞取河底泥沙,清理航道,深是灵巧,也不知在黄河上又会如何……”

    “不过听云侍郎说,此船造来轻易,船底厚重,吃水甚深,破浪之能却是不强,若想行于黄河,估计还要改一下才成。”

    “俺就觉着,前些时大王领军渡河,费了不少周章,颇为不易,若能有船横于水上,利于建造浮桥,或能稍省其力?”

    李碧没想到,这个不着调的弟弟还真有正事可说,说的还是大事,不容易啊不容易。

    李碧自然不晓得什么捞船不捞船的,她只是觉得,宇文恺建造,又是出自云定兴之口,有点不靠谱。

    要知道,宇文恺在辽水之上建造浮桥,因为短了几分,让征辽将士死伤惨重,连麦铁杖都死在了那里……

    好吧,那次征伐辽东的战事给李碧印象太深刻了,于是对那些当时鼎鼎大名的人物,充满了怨念,看法很不客观。

    而云定兴呢,尽人皆知其乃谄媚之徒,天然就无法取信于人。

    可话说回来了,黄河天险必然是要迈过去的一道坎,她是当过将军的人,对战事很敏感,如果让她在潼关和黄河两者之间选择的话,毫无疑问,她会选择黄河。

    就像当日征伐辽东,你去问问那些将军们,是愿意多渡几次辽水呢,还是愿意去攻打一次辽东城?

    如果真有这样一道选择题放在那些大将军们的面前,他们毫无疑问,都会欢欢喜喜的去渡河,而非是面对辽东坚城。

    李碧慎重了起来,于是问道:“云定兴怎会与你说起造船之事?”

    听上去是一句废话,可只要细琢磨一下,里面味道可不少,云定兴若有献策之意,应该去寻汉王说话,绝对不会借元朗之口传言,因为他是工部侍郎,不是其他什么小官小吏。

    再有就是元朗本人的问题,无法交予大事的印象一旦有了,就很难清除。

    元朗呢,却只察觉到后者,他觉得姐姐总是小瞧于他,张口便回道:“云侍郎职在工部,与俺还能说什么呢?”

    李碧当即咬了咬牙,很想过去像之前一样,对其饱以老拳,不得不说,勾火的本事元朗大有青出于蓝之势,李破要多努努力了,不然很快就要有人后来居上才对。

    压了压火气,李碧道:“此事就不要跟旁人说了……难得你还有功业之想,我甚感欣慰,可说话做事,还需认真理性头绪才行。”

    又教训了几句,李碧无奈的招手唤人,摆上酒菜款待自家弟弟。

    待元朗走后,李碧立即吩咐道:“来人,传魏玄成来见,记得莫要让元郎中知晓。”

    她对这个弟弟,真的是没话说,她想弄明白的,除了造船之事外,就是云定兴都跟元朗说了些什么,唯恐那个敢夜闯行宫的老贼把弟弟带坏了。

    若是那般,说不得就要跟云定兴算账。

    只是她从没有想到过,像她和李破这样控制欲极强的人,一旦照顾起谁来,结果其实很难称心如意,李春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呢。

第733章细作(一)

    王绮静静的坐在书房角落里,轻轻揉动了几下酸软的手腕,还是不得不拿起笔来,将之前匆忙记录的文案进行复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几天下来,汉王单独召见的臣下已经有十余位,各个身份显赫,手握重权。

    他们陆续来到这里,先就要向汉王禀报公务,每个人都会把政绩和所遇到的困难,甚或是办错了的事情跟汉王说个清楚。

    这显然大大增加了记室的工作量,几天过去,王绮肉乎乎的小脸就有些暗淡了下来,她显然是有些吃不住劲了。

    可她却断不会让另外那位杨记室来帮忙,汉王私下召见臣下,现在都是她在陪着,内外之势已然分明。

    要是杨续坏了规矩,她便可以据理力争,把伸进来的爪子给敲回去,可若是她自己不争气,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作祟了,人家杨续乃弘农杨氏后裔,还有个兄长在刑部任职,不客气起来可不会将王氏才女放在眼中。

    实际上呢,王绮所担忧的和外间官员还有些区别,记室之位一旦旁落,那她又该以什么身份留在汉王府中呢?

    这才是她最为恐惧的关节所在,所以,再大的苦头她也只能咬牙挺住,更何况,她吃的苦头其实并不算大,只是多写几个字而已。

    相比之下,这间书房的主人李破就显得很是悠闲了,此时他正一手支着脑袋,另外一只手上,一枚光闪闪的铜币正在他的指间来回舞动,就像是一只精灵正在那里极力跳跃,却怎么也离不开方寸之地。

    王绮不时抬头瞅瞅,每次都很是惊奇的在想,若是这位去到晋阳街头走上一圈,不定就能引人围观,赚来许多铜钱。

    好吧,王氏才女在汉王府这样的地方呆的久了,想象力丰富了许多,想的东西却也难免不着调了起来。

    若是让李破知道了她的心声,怕是要跟她算算账本才成。

    当然了,王绮不会知道,这样的技巧在后来,可是老千,扒手,魔术师等职业的基础,能锻炼手指的灵活度之外,更能让人的精神处于一种平静的状态,是一个很不错的消遣呢。

    李破也是练了一段时间,才将这门手艺重新捡起来,这可以让他松缓一下紧绷的精神,俨然便是李氏秘传之一,轻易不会在人前显示。

    当然,这都是开玩笑,像这样的小游戏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汉王殿下亲自施展,换来的绝对不是夸奖称赞的声音,而是臣下们的谏言,因为这太不庄重了,根本不符合李破的身份和地位,王绮的观感就能证明这一点。

    这是一个不允许上位者放浪形骸的年头,一旦失于轻浮,昏聩的名声不定就会接踵而至。

    所以只能是私下里的游戏之举,见不得人。

    突然间,李破手掌微微一弹,铜币高高飞起,落下时李破反手一按,叮的一声将铜币按在桌上,李破挪开手掌一瞧,脸上笑容大起,猜对了啊。

    王绮悄悄埋下脑袋不敢再瞧,心下却已乐的打颠,这位大王竟然……颇有童趣?莫不是疯魔了吧?

    她当然不知道,别人猜正反,最多也就是赌一赌,或者搏个乐呵什么的,这位却是在以此决定关乎千千万万人的大事。

    该见的人都见的差不多了,该吹的风头也都吹过了,接下来该做什么,李破有点犹豫。

    主要是他想再等一等,如今天气依旧寒冷无比,再是心急也不不足以让老天爷来送温暖,所以之后的准备大致上要在二月间启动。

    这么说来会有一个月的余裕,各地郡府都会在这段时间内得到消息,一些政事上的首尾也要加紧处置,不然大兵一起,也就顾不上了。

    所以要不要立即召集众人展开战前会议,还是等上一等,给臣下们几天考虑的时间呢?

    各有各的好处,好吧,最终汉王殿下是以抛硬币的方式来决定的……

    “来人。”

    今天值守在书房之外的正好是沈青奴,听见李破召唤,立即推门进来等候吩咐。

    “你去中书传令,两日后辰时,我要在正堂召见中书,各部主官,还有尉迟将军那里也知会一声,届时一道前来见我。”

    沈青奴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沈青奴刚走不久,便有人来报,张司马求见。

    “让他进来吧。”李破皱了皱眉头,张亮刚被他派去平遥没几天,因为他命右翊卫将军宇文镬率兵进驻西河郡,张亮随军前往,整肃军纪。

    这是在为之后的战争做准备,一来是李破想让第一批从晋阳起运的粮草由右翊卫府押送,增兵和粮草运输一道做了,会省事不少,二来呢,西河郡府兵人家众多,今次征发府兵参战,李破有意将西河郡府兵归于宇文镬麾下。

    右翊卫府的兵力一直逊于其他卫府,宇文镬这人又是任劳任怨,并无与人争功之举,不管是出于他堂兄宇文歆的叮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这次就是李破对他的奖赏了。

    只是因为不能影响春耕的原因,西河郡的府兵征发要延后一些,却对战事造不成太大的影响,最终西河郡府兵也必定会归于宇文镬账下。

    可没两天的功夫,张亮便回来了,这是和宇文镬闹了别扭回来告状的节奏吗?

    而事实上则和李破想的完全不一样,张亮匆匆而来,实是事出有因。

    “兵部司库冯谦礼以出外公干之隙,密藏私信欲往长安投李渊,经西河时,为人识破……”

    张亮顶风冒雪的回来,只简单的说了一下,便给李破呈上了冯谦礼的罪证以及审问冯谦礼以及其随从的口供文书。

    他也知道,这显然是在给主公添堵,所以没有半点居功的模样,坐下喝了几口茶,将快要冻掉了的魂给捡回来,才向李破禀报其中详情。

    说起来冯谦礼比较倒霉,他其实是奉令前往河边公干的,也就是说,他平安到了河边,有很大机会能逃过河对岸去的。

    可最终足迹只至西河,便被人给捉住了,这不能怪冯谦礼,而是他的随从出了问题。

    (年前人情交往太多,更新不稳定,给大家道个歉。)

第734章细作(二)

    冯谦礼四十有五,父母妻儿俱全,按照九品中正制的算法,他是标准的庶族中人,门阀世族的候补成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今任职兵部司库,在晋阳官场中肯定不算是小人物了。

    可当日齐王李元吉主政晋阳之时,冯谦礼也不过是晋阳一小吏尔,可以说,李破入主晋阳,给了冯谦礼这样的人一个很大的提升空间。

    但就是这样的受益者,现在却冒着天大的风险选择去给李唐当牛做马,对于晋地政权而言,看上去是一件小事,实则却有着很不好的意味。

    这些年李破东征西讨,不论对自身还是对外间诸侯,认识的都比较清晰,尤其是李唐,更有着直观而又正确的看法,既不因屡战屡胜而有所轻视,也不会让沉重的宿命感来影响自己的决断。

    李渊是关西世阀中人,凭借上百年的积聚以及自身的能为,交游广阔,望重天下,当其一朝据有长安,望南而拜之时,立时便呈居高临下之势,人才聚集,蜂起而从。

    所以在李破看来,武德元年前后的一段时间,应该是李渊最得意的黄金时期,做什么都很顺手,别说其他地方的人们如何如何,只说晋地,无数人都是将唐公挂在嘴边上,愿意为李渊奔走效劳的。

    就算他李破入主晋阳,随即南下败李神通的日子里,同样有无数人在给李唐通风报信,若非李元吉将晋阳王氏得罪的太狠,想来他在和李神通交战的时候,晋阳绝对不会那般安稳才对。

    可话说回来了,时至今日,却还有人不顾妻儿老小,想拼死给李唐传递消息,李破就怎么也想不通,他们到底求的是什么了。

    要知道,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晋地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唐军被他赶过了黄河,杀伤俘获数十万众,给李唐以重创,裴王两姓为代表的晋地门阀纷纷俯首称臣,治下渐呈稳固之势。

    如果不是其他人太不给力,他完全可以再现六国伐秦故事,而且他相信结果一定会大不相同。

    总的来说,李破听到消息之后有些恼火,这简直就是对他这些年来的努力的一种质疑,他很想敲开那些人的脑壳,看看他们到底想的是什么。

    好在冯谦礼之事算是事出有因……

    好吧,什么事情都有因果,这并不奇怪,所谓的事出有因听上去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让李破极为不舒服的安慰,无形中还是给今年将要到来的战事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

    冯谦礼出逃的事情确实很简单,此人是晋阳土著,有一好友为晋阳狱吏,同时呢,他们两个当年都受过别人的好处。

    那人叫武士,字信明,当初是晋阳有名的大商人,豪富一方,交游广阔,和西北的李轨,薛举等人的出身几乎一模一样,时人称之为豪望。

    武士同样也趁着大业末年战乱四起的时机,给自己弄了个鹰扬府司马的官职,开始寻求与家产相符的政治地位。

    只不过晋阳毕竟不是西北,没那么乱,当时李渊又成了太原留守,掌管晋地军政大权,像武士这样的人是没有多少出头机会的。

    于是武士毅然决然的投资了李渊,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当时晋阳城中,唐公就是主心骨,上至门阀,下至百姓,对能保一境平安的唐公都是寄予厚望,武士自然也不例外。

    随着天下变乱日多,机会不其然的便出现在武士面前。

    王威,高君雅欲杀李渊,被武士得到了消息,他聪明的将首发之功交给了旁人,自己却趁机走到了李渊面前献计献策,让李渊记住了他。

    当李渊杀王威,高君雅起事,随即率军南下成安,武士随行,当李渊定长安后,没有忘了武士,封其为光禄大夫,义原郡公,和其他有来历的人自然没法相比。

    实际上,这还是武士捐助军资,几乎倾家以助李渊成事,确实让李渊很感动,才得此封赏,为众人之末。

    李渊用人就不用多说了,只说武士,这人年岁已经不小,确实是个人物,你要是能多给他点颜色,可能当一回吕不韦也不在话下。

    当初他的友人给他的评价是什么呢,信明少大节,深沉多智……瞧瞧,听上去不怎么顺耳,可一个商人却被人提及大节,深沉多智之类的字眼,无疑是对其人的一种褒奖。

    武士在晋阳交游往来,广结善缘可不是一句空话,不然当日王威等人作乱,也不会事先被武士知晓,和人家一比,在马邑掀起暴乱的刘武周,简直就是土鳖了。

    人家武士的投资项目,前期经过考察,后期收益也能得到保证。

    武士本人跟着李渊去了长安,可他在晋阳留下了很多首尾,本来是想跟续来的齐王李元吉打好关系,不成想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李破领兵南下,连败唐军,几乎是摧枯拉朽般就将李唐赶过了黄河,而武士在晋阳留下的遗产顺便也就成为了李唐的眼线。

    时至今日,李渊再想听到晋阳乃至于河东的消息,大部分就都是武士提供的了。

    今次冯谦礼出奔,是因为他的好友在牢中跟前齐王府司马刘政会,以及李神通两人搭上了线,寻到冯谦礼合谋,欲传信去长安……

    可以说,这件事和之前往关西通风报信的案子都不太一样,技术含量比较高一些,也并非是有人慕李渊贤名而起意相投,而是基于义气,再有利益相诱,谋划了很长时间,才做出来的事情。

    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只是冯谦礼用错了人。

    冯谦礼为遮掩行藏,只带了三个扈从,其中唯一知情的只有他的长子……要远离故土,干的还是掉脑袋的事情,冯谦礼最终还是把儿子给带上了。

    老子要做大事,不顾亲族生死,儿子却不太同意,犹犹豫豫的跟着出了晋阳,眼见离家越来越远,想起母亲的慈爱,兄弟的友爱,妻子的温柔,幼子还尚在襁褓之中,而此去可能再难相见,即便父亲说的再是天花乱坠,也是白搭。

    到了介休,儿子就趁机把老子给出卖了。

    这样的事情自古以来并不鲜见,也就不用多说什么,只是时机正巧赶在大军将动的时候,无疑算是给李破添了堵。

    “冯谦礼送交刑部,再好好审一审……其子出首有功,可袭父职,不罪家族,多大的事情,还用你这个司马亲自跑一趟?明日给我滚回介休去,哼,小题大做。”

    张亮碰了一鼻子的灰,蔫溜溜的走了,按照习惯,他必然要将魏公的鬼魂拽出来类比一下。

    当然了,得出的结果和之前也没什么不一样,魏公是魏公,汉王只能是汉王,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没有半点可比性。

    如果是初来之时,他一定会觉着汉王殿下心慈手软,不是个干大事的人物,可现在嘛,张亮只是觉着大王心情不太好,自己可能受了些无妄之灾,随后便安心的跑回介休公干去了。

    而别看李破说的轻描淡写,其实随后必然要有很多人头落地。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规律,每逢李破兴兵,总会有人把脑袋凑到刀口之下,弄的和祭旗一样,连李破都有了几分无奈。

    …………………………

    当日午后,晋阳牢狱。

    说起牢狱,这年头的普通人,乃至于一些英雄豪杰大都战战兢兢,讳莫如深,因为那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是和阎王殿直接能联系到一处的地方。

    而且自古以来,严刑酷法多不胜数,扒皮抽筋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也大多都发生在阴森森的监牢所在。

    当然了,此时很多人对牢狱的看法是有所偏差的,比如说晋阳的监牢就分着等级。

    晋阳令辖下有监牢,里面关着的多为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宵小之辈,他们的待遇很不好,被捉到这里,待不了几天,挨板子的挨板子,流放的流放,人们来来往往,血腥气明显不足。

    然后就是刑部管辖下的牢房,之前未有刑部,则归晋阳治所直辖,被送到那里去的人们犯下的事情可就大了,多数都是正经的恶徒。

    其中一部分正在审判之中,罪证确凿的话,最低也是个流放,判官的笔歪一歪,可能就是秋后问斩的结果。

    比如刘文静就在这里待过几天,没吃什么苦头,却也被吓的不轻。

    这么一说其实也就明白了,牢狱和牢狱是不一样的,人家政治犯和刑事犯肯定待遇不同,等到李破率兵占了晋阳,这所大牢也就被分作了两部分。

    很快一边就人满为患,一边则冷清了许多,论起待遇来,就更是泾渭分明,不可同日而语了。

    这一天,刑部大牢前,一队人汹汹而至,狱官们早已得了消息,很有仪式感的排开队伍,迎在大牢门前。

    刑部尚书杨恭仁策马而至,到了近前翻身下马,狱官们纷纷行礼参见,杨恭仁抖了抖官服,面无表情的抬头瞧了瞧大牢门前张牙舞爪的老槐树,心里不由也微微升起几许寒意……

第735章细作(三)

    杨恭仁心情本就不好,到了晋阳牢狱外面,心情更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监牢是什么地界他自然清楚,自他为官以来,被他亲手送进牢狱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只是他本人很少接近这等所在而已。

    这年头的贵族们大多信佛,杨恭仁也不例外,所以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监牢,怕沾染上晦气嘛。

    入得此门,人如猪狗,普通人畏惧非常,贵族们更是忌讳的很。

    实际上,不论古今,这里都是世界上最黑暗的一个角落,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谁若是喜欢待在此处,都属心理变态之流。

    大牢里有自己的刑房,一些时候,刑部官员会在这里现场办公,杨恭仁不是来视察的,也就不会去瞧瞧刑具是否齐整,房子是否修的漂亮,宽敞。

    他只是领着人闷头进了大牢前门,径直往东首的牢房行了过去,东面为尊,那里关押的犯人自也与众不同。

    狱官们紧随其后,脸上都带着恭敬的笑,只是在此间时日久了,难免染上些阴森之气,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当然了,他们不知道的是,杨恭仁进去不久,左屯卫府的兵卒便蜂拥而至,将晋阳大牢守了个严实,对晋阳狱吏的清洗已是拉开了序幕。

    “你祖上是匈奴人吧?”

    杨恭仁面无表情的对陪在他身边的刘智升道。

    这是个黑面汉子,别看人家名字取的挺文雅,其实人长的很凶,管着晋阳大牢有些年头了,和当年的翟让很像,靠着一座座牢房,家资很是丰厚,交游的人物也皆在豪杰之属。

    当初李破南下破晋阳之前,这人在晋阳是有些名声的,当然了,这年月守着牢房的人们多多少少都会跟黑社会有着牵连,所以大家口中的豪杰多数有他们一份。

    这些家伙值看押,刑问之责,心黑手狠,皆非良善之辈。

    杨恭仁随口一问,人家立马不高兴了,为什么呢,这年头北方姓刘的,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汉时赐姓或者自己改的,没几个人例外。

    匈奴人和汉人纠缠了数百年,最终一败涂地,之后内附的匈奴人多以汉人自居,谁也不愿让人当面提起祖上如何如何了。

    像刘智升这种小人物,自然与赐姓无缘,只能说是五胡作乱时留下的散姓而已。

    此时刘智升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只是杨恭仁身份摆在那里,倒不容他有所放肆,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你杨家祖上也不见得比咱强上多少,如今更是落水的狗儿,又神气个什么呢?

    他下意识的瞄了瞄跟在杨恭仁身边几个护卫,在狱中浸淫多年而养成的那点煞气也就不剩多少了,赔笑一声回道:“您目光如炬,下官祖上确是出身匈奴。”

    杨恭仁漫步前行,蹙着眉头打量着一间间屋舍,刘智升这样的人不管做了什么,在他眼中都是无足轻重之辈,不值得太过关注。

    今日亲自来此,一来呢,是因为晋阳大牢归在刑部辖下,出了纰漏刑部自然难辞其咎。

    二来呢,他主掌刑部时间不长,本人又是新来,难免要慎重对待。

    三来则是此事由汉王亲自下令,他不得不亲自走上一趟。

    还有就是这里还涉及到李唐俘人,身份都不简单,交给下面的人他也不放心,不然的话,作为刑部尚书,当此时节,手上需要处置的公务千头万绪,哪还顾得上这种已经罪证分明的“小事”?

    没错,这确实不算一件多大的事情,其实连交通敌国都算不上,对于汉王的“大惊小怪”杨恭仁也有些犯嘀咕。

    想起之前被汉王召见时说的那些,杨恭仁倒也理解,大战在即,内里不靖,任谁都要烦躁,更何况,汉王毕竟……也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

    嗯,他觉着汉王有些沉不住气,因为在他看来,在如今天下诸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之下,通风报信之事……多正常啊,他就不信,长安没有想给汉王献媚的人存在……

    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倒也坦诚……刘政会现被拘于何处?带本官过去。”

    听到刘政会的名字,刘智升心里当即抖了三抖,倒也坦诚,坦诚什么?是和刘政会一样,祖上都是匈奴人吗?

    可这会哪还容他多想,只能存着些侥幸之心在前引路。

    从牢门进入监牢内部,向东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砖石结构的屋子,看上去灰扑扑的,但和平常人想象中的监牢差异是越来越大,有的地方竟然是单独的跨院,比起普通屋宅来,只是少了院门而已。

    很快,一群人簇拥着杨恭仁便来到一处院子外面,杨恭仁跨步而入,先打量了一下环境,倒也没什么意外,长安的大理寺牢狱他也见识过,有的囚徒吃住比之这里还要胜上一筹,指使狱吏如对家奴,除了不能出去耀武扬威之外,好像和外面没什么区别。

    当然了,这都是笑话,对于贵族们而言,失去自由意味着什么,杨恭仁很清楚,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是万万不想亲自体会的。

    里面的屋子分了内外,没什么装饰,外间却摆着火盆,所以屋子里很暖和,里间终于见到了监牢常见的东西,铁栅栏,囚人便被关在里屋。

    杨恭仁探头瞅了瞅,一个瘦高的中年人盘膝坐于榻上,聚精会神的在挥毫泼墨,杨恭仁心中嗤笑,这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啊?

    转头微微瞥了刘智升一眼,淡淡道:“你倒是将人照顾的周全……来呀,全都拿下了。”

    噼里啪啦,夹杂着喊冤和惨叫声,一阵响动过后,原来的狱中看守们便就都成了阶下囚,中年人终于抬起头,直勾勾的看向了外面。

    他就是刘政会,李渊为太原留守之时,他和武士同为鹰扬府司马,投了李渊,也正是他,在武士那里得了消息,首发王威,高君雅等人立下大功。

    后来被李渊留在晋阳辅佐齐王李元吉,李元吉逃走之时,身边除了李氏家眷之外,为防走漏消息,只带了窦诞等寥寥数人随行,并没有去管这些身边的臣下,于是他们便纷纷做了俘虏。

    也就是说刘政会在这里呆了两年了,大有将牢底坐穿的架势。

    刘政会是河南人,祖上出于匈奴之家,读了很多书,性情偏于执拗,这是件很不好笑的事情,其他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这人雷打不动,对忠义二字看的很重,可偏偏他却是个匈奴后裔。

    只要想想其中意味,估计许多人都要羞红了脸皮。

    只是今时今日的人们,很少再去顾及于此,成王败寇的说法才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稍稍施了些手段,可牢中之人却并未被吓的屁滚尿流,哀哀求告,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一身的气度实是有异于常人,这让杨恭仁很不满意。

    死到临头,还这般作态,倒要看看三木之下,又是哪般模样……

    刚要吩咐人将其拖出来,讯问一番,尽快将此事了结,外面有人匆匆行了进来,挥退屋中扈从,凑到杨恭仁身边。

    杨恭仁侧头看去,来人正是他的弟弟,汉王府记室杨续。

    杨续先笑着跟里面的刘政会拱了拱手,刘政会微微一笑,回了一礼,两人曾同在齐王府中任职,还被一道关押了一段时日,自然是有些交情的。

    只是刘政会出身不高,当日比起恪守贵族阶层的杨续来,人缘好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人家跟刘文静,武士,柴绍,刘弘基,乃至于李世民等都有交往,很多人视其为至交。

    如果不是李元吉办的事太过糟糕,一旦这人去了长安的话,前程就不是杨续能比得了的了。

    杨续这才转头,在兄长耳边嘀咕了半晌,杨恭仁眉头渐渐蹙的越来越紧,心里也在暗骂,他娘的,老子亲自来上一趟,看来还真就来对了……

    汉王要的根本不是几个不成人形的刑余之人,或者是几颗乃至十几颗血被砍下来的脑袋,他要的是……

    想想那结果……杨恭仁也有些不寒而栗,心说,以后做事还是要小心再小心一些啊,不然落得一般下场,即便侥幸活了下来,又有何颜面存于光天化日之下?

    随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去外间主持,狱中官吏一并拿下,细加讯问,其他事不要多管。”

    杨续却不明白兄长的苦心,摇头道:“此人与我相识,好言相劝之下……”

    不等他说完,杨恭仁已是打断了他,声音中透着严厉,“此等事哪里轻易沾惹的了……阿弟还年轻,如今家中子弟凋零殆尽,日后还需阿弟照看门户啊……不需多言,快快去吧,为兄自有计较。”

    等打发走了不情不愿的弟弟,杨恭仁歪头想了半晌,又在牢门外面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刘政会,却是转头走了。

    (节日刚过完,昨天回来的,情节大致想好了,就是写的时候脑子木木的,要缓缓才行,这几章是过渡章节,大家不要急啊。)

第736章细作(四)

    李神通就“住”在不远处,杨恭仁见到他的时候,第一眼看过去,几乎没认出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神通老了,别说不能跟当初在长安时相比,就是两年前,率军与李破战于介休,平遥之间时,和现在的模样也是天差地远。

    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扎于顶上,衣衫鞋袜还算清爽,佝偻着身子斜卧在榻上,哪里还有半点李氏族亲,左翊卫大将军的威风?

    杨恭仁暗叹了一声,多少升起些怜悯之意,其实更多的则是兔死狐悲的伤感罢了。

    要知道,李神通当日在长安时,在贵族子弟当中,被人许为有侠气,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呢。

    当时大家都年轻,交从往来不会想太多,杨恭仁和李神通是喝过酒,也一道逛过青楼的,可时光荏苒,天下剧变,他们这些人流离四方,再见之时,竟是这样一个场面……

    杨恭仁牵起嘴角,自嘲一笑,此时此景,多有感慨,难道自己也老了吗?

    他李氏不念君臣之义,兄弟之情,狼子野心,和其他反贼又有何区别?李渊率大兵南下长安时,手上没少沾了杨氏子弟的鲜血,杨氏留在长安的妻儿老小,皆在刀锋之下,也没见人家手下留情。

    今日也算报应不爽,竟让李寿这厮落在了他的手上,哼,扬大啊扬大,你可不能心慈手软,不然异日汉王下了长安,你哪里还举得动刀斧,为族人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目光渐转森然……

    此时李神通正好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见牢门之外站了一人,惊了惊,顺手揉揉眼睛看了过来,正对上杨恭仁的目光,不由打了个冷战,一下就坐了起来。

    杨恭仁呵呵一笑,拱手道了一声,“一别多年,贤弟可还安好?”

    李神通再次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之后,楞仲半晌,估计也和杨恭仁一样,在那颇为遥远的记忆中徜徉了一会,才将杨恭仁年轻时的身影从其中给拽出来。

    于是他脸上露出了些惊喜,近两年的时光,好像过去了千秋万载,他的意志明显不如人家刘政会,从云端掉下来之后便被扔在这角落里面,几乎无人问津。

    他先是狂躁了一段时间,然后便陷入了无边的沮丧之中,再难自拔,没办法,这一下摔的太狠,把人给摔蒙了。

    当然了,自从天下大乱到现在,贵族们的遭遇千奇百怪,李神通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缩影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什么。

    就像站在牢门外面的杨恭仁,吃的苦头绝对不比李神通少了,可人家硬生生的挺过来了。

    所以说,人这一辈子,不论贵贱,无分老幼,一时得意容易,可要一辈子站在上风处,却是千难万难……好吧,有那么多的打脸党在,你还想一辈子得意?做梦去吧。

    所以人们便有了乐极生悲,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语,其实说的都是一个道理,能一生活的顺风顺水的人根本不存在。

    因为苦难才能让人成长,“容易”的日子过的久了,你一定会在某个时间栽上个大跟头,这才符合自然规律。

    有些人在苦难当中另避蹊径,走了出来,比如杨恭仁,有些人则在苦难中垮了下来,比如李神通,从精神到**,皆已陷入谷底,而且是不太可能翻身的那种。

    两个自小相识的关西贵族隔着牢门默默对视,咫尺之近,又仿如有天涯之远。

    李神通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惊喜,能在这里遇到熟人,真的是很不容易,可转瞬间,他的目光便暗淡了下来,显然智商重新占据了高地。

    杨氏,李氏为姻亲之族,在这百多年当中,相互牵扯,在很多时候互为表里,分割不开,可时至今日,两家……的仇恨比外人却也要更深。

    长安城中杨氏子孙的哀嚎求告声,并未过去多久,甚至在耳边犹有余响……于是,李神通的神色间,便渐渐染上了些慌乱和恐惧。

    杨恭仁垂下眸子,轻轻敲了敲铁栅栏,立即有人上前,打开了牢门,杨恭仁迈步而入,里面的李神通缓缓起身,深施一礼。

    嘶哑的声音有如垂死的夜枭,“原来是杨兄到了,看来,吾之死期近矣,杨兄是来给俺送行的吗?”

    关西人向来直接,当然这是跟其他地方的贵族相比而言,杨恭仁闻言,笑容真实了许多,心里道了一句,李大郎虽有落魄,可到底还算没丢了关西人的脸面。

    关西人顾盼自雄多年,就算互为仇敌,却也不愿看见同类有如犬豕的狼狈模样,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嘛。

    “贤弟啊,今日你我故交乍一相见,不谈前情往事也就罢了,也不能轻易论及生死吧?”

    所谓千古艰难唯一死,李神通自然是不想死的,他此时垂下眼帘,掩盖住泛起的惊喜,努力的保持着关西贵族的架子,做束手邀客状,可他脸上的肌肉却因为激动不由自主的抽动了起来,看上去有点可怕,像个精神病人。

    杨恭仁也没再多说什么,抬腿便上了床榻,与李神通相对盘膝而坐。

    其实这个时候,杨恭仁心里已经笃定非常,同时呢,也又暗叹了一声,人啊,真的是不能比呢。

    那刘政会不过是匈奴儿之后,籍籍无名之辈,在牢中关了许久,之前略略看了两眼,却是给了他一种身在囚中,如安静室的感觉,如果没看错的话,此人那人心志坚凝,不论才学如何,只这一点,就足堪敬重。

    相比之下,李神通……不过一凡人尔,摇尾乞怜乃早晚间事。

    当年大家聚在一处的时候,意气风发,都言天下英雄,当以关西群雄为尊,可今日再看,几如笑谈,关西人狼狈起来,那才叫个真正的狼狈。

    “贤弟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吧?”

    杨恭仁咂摸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这种非常俗套的开头,语出惊人,必有所图,这个道理很浅显,可很多时候,却还能屡屡奏效,各人的愚蠢和聪明,在其中都能体现一二。

    而在这囚室之中,谁聪明,谁又愚蠢简直是一目了然。

    杨恭仁这一生都颇为坎坷,年轻时因为家族之累没得到什么重用,中年时又经历了江都之乱,流落于魏县时又差点被饿死。

    这些经历过后,而又能侥幸活下来,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何况是一个贵族了。

    所以杨恭仁的骨头是很硬的,这种硬朗还带着些弹性,五十多岁的关西杨氏子,其实已经蜕变成了世间最为难缠的那类人物。

    而李神通嘛,这人其实不用多说,还是那句话,若非有李渊那样一位堂兄,以其人才干,心智,都不足与世间英杰相提并论。

    李神通抬起头,眸光闪烁着恐惧的光,之前他自己以生死来说话,人家告诉你没事,咱是来叙旧的,可一转眼,就进入了翻脸的节奏,让李神通有点懵。

    杨恭仁顿了顿,又道:“贤弟与刘政会等暗通消息,已为汉王所知,人证物证俱在,汉王震怒非常,令我前来相问,两家争雄,战阵之上你死我活也就罢了,可如今贤弟已为败军之将,阶下之囚,却还心存侥幸,真以为关西李氏之人杀不得吗?”

    …………

    哐啷一声,牢门重又关闭,杨恭仁回头瞧了瞧,他知道事情多数是成了,只是他却没有半点得意之情。

    这事做的颇为恶毒,李渊留在晋地的那点好名声,到了今日本就已经不剩多少,经此一事,必会烟消云散……

    李杨两姓本已反目成仇,倒也不差添上一桩恩怨,可悠悠众口传扬之下,人们很可能不会去说汉王如何如何,只会说他杨恭仁怎样怎样。

    李氏那样的大阀根深蒂固,即便有一天汉王能入主长安,也必不会对李氏斩草除根,所以这事还有的掰扯,也不知今日种下的因果,将来会让李杨两姓子弟流下多少鲜血。

    确实人老了就是想的太多……

    可当杨恭仁出了晋阳大牢的牢门,将陷入混乱的大牢抛在身后。

    杨恭仁心中的快意便不由自主的泛了起来,李渊那厮贼头贼脑挖了杨氏的墙角,今天也只能算是稍有回报而已,有一天他杨恭仁若能回去长安,就算是汉王将他杨恭仁当做了一把刀,去杀个血流成河,他也心甘情愿。

    说到底,李杨两家仇恨已深,已然无法化解,他之前想的那些,无非是因为本身性情作祟,不够凶狠毒辣罢了。

    …………………………

    第二天,李神通亲笔高发刘政会等的文章便摆在了李破的案头上,李破略略看了看,微微一笑,便令人发往中书。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将此事的发生过程略略调整一下,就变成了李神通首发的模样。

    就像杨恭仁想的那般,做的有些阴毒,而经此一事,想来也不会再有人上赶着给贤明的李渊献媚了吧?

    连李氏亲族都靠不住,还想让外人出力?这一击,显然是冲着李氏的名声去的,李破也没得意太久,他之后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李靖在长安若是卑躬屈膝,把李武他们都给卖了,顿时也有些不寒而栗了起来。

    这年头,名声真的很重要啊,坏人名声,如杀人父母呢。

    好在,又有好消息到来……

第737章细作(五)

    一场风波在晋阳城中掀起了很多波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没死几个人,狱官刘智升一家毫无意外的引颈就戮,这没什么好说的,中间人这个行当,有时候风险很高。

    一些人牵连其中,纷纷获罪,可汉王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于是上百人被押解着流放去了北边。

    李神通终于被放了出来,汉王允其在晋阳居住,可李神通曾经极力追求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离他而去。

    他的事情已经传开,没有人会去想其中有什么细节,也不会去怜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落在他身上的只有鄙夷和蔑视。

    一个关西的大贵族落到如此身败名裂的地步,也是很少见的事情。

    用苟且偷生来形容李神通的遭遇,一点也不为过,当然了,晋末以来的贵族们也确实缺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这里面深层次的原因也不必细说,事实上就是,在人们眼中,李神通用最为卑微的方式活了下来,顺势成了关西李渊一脉的不肖子弟,败坏了李氏声名。

    换句话说,不管这个消息传到哪里,都让人们对李氏门风嗤之以鼻,这是门阀世族最不愿见到,也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形。

    所以说,李破的目的大致上达成了。

    而李神通的生死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其实按照李破本来的想法,这次是要杀上一个两个脑袋大点的家伙,毕竟大战在即,先拿人来祭旗,以示决心是很有必要的。

    可最终,事情变得很顺利,李神通也就活了下来,走出晋阳大牢的他随即被安置在晋阳城中,住的地方离王氏主宅不远,由晋阳王氏和礼部一道负责监看之责。

    实际上,李神通已经进入了生不如死的阶段,他的邻居就是兵部司库冯谦礼,这人也没有人头落地,和李神通一样,作为活着的样板昭示于人前,警告的意味很浓。

    如此一来,汉王宽容之名更上层楼,比流下一地的鲜血好像更为成功。

    只是这种事看在那些聪明人的眼中,却是无所遁形,君王那种虚伪到极点的面目在很多人心里一下便清晰了起来。

    比如说如今的王氏阀主,礼部尚书王泽在听闻此事之后,就只面无表情的说了四个字,无耻之尤。

    没有指名道姓,可骂的是谁各人自有猜测,知晓他心事的人都明白,这是将李神通,杨恭仁都兜进去了,至于里面是不是也包含汉王李破……嗯,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而身在上党的裴世清过后听了,则摇头叹息,对左右近人道了一句,勿要多加揣摩,吾等与李唐已成大仇矣。

    此事不大,影响却比较深远,汉王李破那刁钻的性情,借此明明白白的显示了出来,让很多人畏惧非常。

    对于李破而言,这事已经了结,他心里还比较得意,其实他没有意识到,在这件事上他的处置多少有些不妥,目光趋于“短浅”。

    因为作为一个王者,只图眼前利益,便很可能失之于长远,他破坏了当下的规则,在打击了关西李氏的名声之外,自己其实也没落得多少好处,纯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只是李破并没有细思其中得失,大战将起,哪有功夫理会太多?都想着将李神通的人头拿下来,以坚众人之心了,何论其余?

    ……………………

    二月间,南边已是春风荡漾,芳草菲菲,而北地晋阳,依旧春寒料峭,草木伶仃。

    一行人等沿着晋阳王氏的围墙迤逦而来,来到那颗枝丫参差的老树前面,李破驻马于其下,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纷纷散开。

    李破翻身下马,仰头望了望,走上前去,拍了拍树干,呵呵一笑,转头对随在身后的王琦道:“当日我领兵南下晋阳不久,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是与你交谈几句,却是雄心乍起,如今想起来,还没谢上一声呢。”

    他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和一个小女子隔着墙斗上几句嘴,就能激起满腔雄心,那才太……嗯,若真那般的话,和开玩笑有什么区别。

    可当时的情形是,他刚刚率军进了晋阳大城,占了李渊的老巢,行为上很坚定,心里却在犯嘀咕,既不想就这么一脑袋扎进中原战乱的漩涡,又不想就此放过大好机会,其中还掺杂了该怎么对待突厥的纠结。

    总的来说,那会他的脑袋是比较晕的,甚至开始埋怨李元吉那厮,如此轻易的就将晋阳这样的坚城扔给了他,可见其心中之犹豫。

    而如何对待晋阳王氏大族的问题上,他同样有所顾忌,也就是说,许多事都还没理清,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自在。

    可就是在这颗老树之下,他终于升起了与天下豪杰争雄逐鹿的念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之外,顺手开始处置晋阳门阀族类。

    这是一种很难向外人诉说,甚至是回想起来,都觉着恍如隔世,无法道个分明的一件事。

    所以闻听此言的王氏才女面色红润了起来,显然想起了当日之事,除了赞叹当初自己年幼无知,胆量非凡之外,恍惚间却也觉着时间也过的太快了些,那个好辩的小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一个汉王府记室而已。

    她羞涩中略显迷茫的抬起头,问了一句,“大王……这谢从何来?”

    李破不答,只回头轻轻抚了一下老树粗糙的树身,喃喃道:“时间过去很久了啊……今日我已可庇护一方,只是不知能不能如你一般,化险为夷,常立不倒呢?”

    老树沉默以对,注定没有任何回应,李破却是一笑,声音高了一些,“待我定了西京,再把你移到宫廷前面去,让你也见识一下长安之风华。”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只是再没有人能像宇文歆,薛万彻之辈能够附和一声了,李破已经贵为汉王,等闲人等哪里还能在他面前多言什么?

    即便是王绮也闭紧了嘴巴,琢磨着这些话透露出来的意味。

    今日李破出行来王氏宅前,她是知道些缘由的,因为她的父亲,礼部尚书王泽闻听战事将起,有意随军一行……

    这里面的意思其实很清楚,王氏想要移去关西了,起码是王泽这一支,想要趁机随军过河,另外门户。

    显然如今这位王氏阀主已经确定,今年一战,汉王有了西向以定长安的打算,所以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意思很明显,除了想得些军功之外,拿身家性命压上一注的决心也很坚定。

    当然了,王氏这样的家族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如果是那样的话,王氏又怎么会在晋阳矗立千年而不倒?

    说起来,当初李渊在晋阳时,王氏便已有意随李渊南下长安,可后来王氏犹豫了,开始的时候,是顾忌关西门阀盛强,到了长安会受到排挤。

    再后来,变故频出之下,王氏中人的意愿更弱,不但是因为他们得罪了李渊,而且他们还得罪了齐王李元吉。

    关西贵族的盛气凌人,让王氏上下尽都愤慨,也就没人再提什么移族之事了,而且,以王丛为首的王氏家老们,日趋保守,更不愿意去担那样的风险。

    如今王泽主持王氏,眼见汉王事业蒸蒸日上,贤主之像日显,年轻子弟再次蠢蠢欲动,商议了几个来回,终成决议。

    也就是说,王氏准备迁族了,这对王氏来说是了不得的大事,对于汉王李破来讲,亦是如此。

    即便他对王氏的观感向来不太好,可这一次,王氏的动向却无疑得到了他的赞赏。

    因为他向来认为,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总想坐享其成的人……哼,天下哪里会有那样的好事?

    而更为长远的考量则是,一旦打下成安,他将面对一群群的关西门阀中人,有晋地大族相助,会让麻烦少上许多。

    李渊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从晋阳起兵南下长安,却鲜有重用晋人,你看看,现在应该是把长子都给悔青了吧?

    这显然是个好消息,能让他亲自走上一趟的好消息……

    好消息还不止一件,张亮走后不久,驻守弘农的张伦和徐世绩传来战报,去岁腊月二十六,徐世绩率兵入山,剿山匪四十余股,最终追上了单雄信匪群,阵斩单雄信,俘获甚多,除去了弘农最大的一股山匪。

    河南将领自相残杀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只是这一次,徐世绩交出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卷。

    不过这几家伙报功的时候又做起了蠢事,他在报功文书中提及,他和单雄信曾既为同僚,又为兄弟,恳请汉王看在他略有微功的份上,允他厚葬于单雄信云云。

    这显然是既想得功,又想落个好名声,李破最看不得这样的家伙,嗯,跟他自己好像比较类似嘛……

    于是他便在回文中来了一句,“河南匪类颇多,皆汝兄弟乎?”

    等到回文送至弘农,瞧着挠着大胡子,乐呵呵的张伦,徐世绩心里拔凉拔凉的,心说这么下去可不成啊,那抹靓丽的身影,离着他岂非越来越远了?

第738章重游

    徐世绩那点心思,李破猜的是一点也没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和单雄信称得上是什么兄弟?背后捅刀子的兄弟吗?

    之前李破的军令传到弘农,让张伦和徐世绩两人剿除匪患,重点提到了单雄信为首的一些人。

    然后……很快徐世绩便兴高采烈的领兵出去剿匪了,战报上写的比较简单,实际情况则是从王世充大军中溃逃的人们蜕变而成的流匪,在这个冬天差不多饿的都受不了了。

    冬初的时候,便有很多人从山中出来,来投张伦,徐世绩,带路党不要太多。

    徐世绩出兵时,目标其实已经非常明确,其他流匪不过是顺带的,人家追着单雄信在山中走了足有数十里,才把这个肆虐河南十余载的河南大匪给宰了。

    从这里就可以看的出来,两人哪有什么兄弟之情,仇怨之深恐怕要超出人的想象才对。

    其实也好解释,当初徐世绩上瓦岗投身匪类的时候,就是被逼的。

    翟让和单雄信在瓦岗落草,心黑手狠,动辄便要灭人满门,把徐世绩吓的不轻,遂上瓦岗入伙。

    那时祸根便已种下,徐世绩和瓦岗将领们的恩恩怨怨,纠缠了有十几年,其中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比后来人写的隋唐演义可要精彩的多呢。

    期间到底流下了多少鲜血,结下了多少仇怨,连他们自己都已不太清楚,还谈什么同僚之情,兄弟之义?

    徐世绩这还算是好的,一直以来就没把瓦岗匪们当同伙,像单雄信,秦琼,程知节等人分分合合,弄的跟三国一样,那才叫折腾的欢实呢……

    于是乎这些家伙就都养成了习惯,不管做什么事都喜欢给自己弄块遮羞布挡一挡,主要是不想让其他人或者是部下们说自己不够义气罢了。

    嗯,这是一笔一笔的糊涂账,根本没法掰扯清楚,如果真像后来的演义小说里那般,兄弟之间情深义重,单雄信又怎么会死?

    单雄信的命运几乎是注定了的,他自持祖上曾经风光过,又是瓦岗军的创始人之一,自认地位要高众人一筹,但拉拢人心上他不如秦琼,论起脸皮厚度,却又差着程知节等许多,领兵才能上也就那么回事。

    翟让一死,他便以众人之首自居,连李密和王世充都没怎么放在他的眼中。

    所以闹来闹去,人头落地是早晚的事情,能活的这么长久,其实已经算是老天爷对他多加了照顾。

    而杀了单雄信,徐世绩胸中之快美,和杨恭仁有的一比,而且根本没有杨恭仁那样的纠结犹豫,多年来胸中堵着的一口气,一朝出了个干净,你说这人的心理状态是个什么模样?

    简直就是神清气爽啊这是……

    激动之下,这人也就忘了他侍候的主公是个什么脾性,当然了,也是离开李破身边差不多半年多了,又接连立下战功,让他有点飘飘然。

    于是自作聪明的开始表忠心,是的,他所说的那些,只想证明自己是个厚道之人,不会忘恩负义,不是表忠心又能是什么呢?

    想给自己留下个好名声吗?要知道,徐世绩此时风华正茂,名声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是有点弄巧成拙,李破想告诉他的是,你先投翟让,接着又给李密打工,然后跑去李唐效力,如今又归顺于我,你的忠心……咱们还是先不要谈这个问题了吧?

    一来一往,弄的徐世绩很难受,正巧刘敬升,谢政,刘朝宗等人到了,徐世绩眼珠一转,就又来了主意。

    好吧,这位就像是被一鞭子一鞭子抽着的驴儿,稍微得意一下,就会挨上一下,只能使劲的转圈拉磨。

    ………………………………

    李破不管那么多,他的用人风格已经趋于稳定。

    世家子他会以礼相待,可你不要以为这样很好,一旦惹恼了他,收拾起人来手段会尤其毒辣。

    对待草莽出身的家伙们,他的态度会很恶劣,可犯了错,他处置起来会多加一份宽容。

    比如他这次来到王氏府邸,王氏如临大敌,打开正门,十几二十个姓王的以王泽为首,迎在门外。

    被人簇拥着走进王氏大宅,说上没有两句,李破便笑谓王泽道:“前些年头次登门造访,门户高峻,贤达者众,观之顿生仰慕之心,今日再临此间……呵呵,回想起来,真是仿如昨日啊。”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那会王氏还端着晋阳大阀的架子没有放下呢,就算有求于人,接待起人来,也难免有些傲慢模样。

    他这寥寥数语,便将当初王氏的样子勾画的活灵活现,足以羞一羞王氏子弟的脸皮了。

    听不懂?怎么会听不懂呢?王氏这样的人家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调调了。

    王泽略显窘迫,赔笑一声道:“大王登门,足使我王氏一门蓬荜生辉,晋阳人家,贤者无数,然能迎大王于门户之外者几何?大王于吾等,恩莫大也。”

    马屁拍的不错,话题转移的同样也不错,李破觉得新选出来的王氏阀主,果然选对了人。

    笑着点了点头,随口便道:“上次匆匆来去,不曾细观,今日却要劳王尚书引路,带我再游王宅了。”

    王泽稍稍一愣,心里当即犯了嘀咕,上次他可是全程参与,他的父亲王丛也正是在那一次,丢了王氏阀主之位。

    那这一次,回有不同吗?王泽后背有点发凉,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立即应下,强笑着陪在李破身边,向王氏大宅深处行去。

    李破不紧不慢,和陪同人等说笑着,又把王氏大宅转了一圈,再次来到王氏祠堂前面,也又去给人家祖宗上了一炷香,至于这样的香火王氏祖先愿不愿意享受,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估计啊,如果王氏祖宗真的有灵的话,准保一脚将这奸诈小子踢去天边,没你这么欺负人的啊。

    而李破毫发未损,上香的时候天清气朗,一点异常的动静都没有,说明王氏祖宗们还是很“讲道理”的。

    陪在这里的王氏子弟神情各异,既没有当初李破入府时那么振奋,也没有多少的愤怒,大多数人都感觉场面很熟悉,也很怪异。

    有的人已经把目光移到了王泽身上,心里差不多都在想着,接下来又要跟阀主密谈了吧?咱王家是不是又要换个新的阀主了呢?

    这种发散性思维比较活跃,如果让李破知道,一定会大加赞赏,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需什么严词厉语,就能威慑豪族,可见,随着和门阀中人越来越多的交往,他的政治手腕又有所长进了。

    从王氏祠堂里出来,随口应付着眼圈通红,演技不错的王泽的感激之词,李破其实在想着,他李家的祠堂也该弄的像模像样一些了,不然他娘的比起这里,岂非显得太过寒酸?

    要不……就把王家的祠堂弄的破败些?这样的心思,世上独一份,也就是他了……可见,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王者就会冒出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出来,如果你足够倒霉的话,沦为牺牲品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王者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诡异而又可怕的生物啊……

    幸好李破还算靠谱,只是想一想罢了,他有那个实力让自家的祠堂变得更为高大,比起拆别人的祠堂来,会省事的多嘛。

    出了的时候,李破又见到了王丛。

    这人胡子,头发已经全白了,老眼昏花,让人搀着来到了李破面前,向李破施礼下去。

    李破手快,一把扶住了老头的胳膊,旁边的王泽就慢了一步,只能拿眼盯了几下簇拥着父亲过来的几个人,算是把几个兄弟子侄给记住了,恶狠狠的在心里念叨着,回头一定要严肃家规,让他们知道知道加法的味道。

    大宅门里没有新鲜事,就算是礼仪之族,也难逃勾心斗角之事。

    王丛说话已经有些含糊,手也在不停的哆嗦,看在李破眼中,就是得了老年痴呆,中风或者帕金森之类的老年病,恐怕时日无多了。

    他同样也理解,王丛失去了主掌王氏的权力,精神和身体迅速垮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嘛。

    他满脸笑容的搀住王丛的胳膊,耳朵凑在王丛嘴边听了听,又转头在王丛耳边说了几句,老头竟然呵呵的笑了起来。

    这场面很温馨,也很和睦,让很多实诚的王氏子弟感动莫名,不实诚的人……嗯,也就不实诚了,他还敢说点什么出来不成?

    在王氏宅中呆了小半天,王泽陪着李破回到王氏正堂,按照王泽的安排,应该和李破好好谈谈,最好是留下汉王殿下在王氏宅中用晚宴,如果可能的话,再找来家中少年,来给汉王殿下瞧瞧……

    这些安排不用说,都是贵族迎接上宾的套路,可李破无意于此,连茶都未饮一口,只是拍了拍王丛的肩膀,笑道:“王氏由你维持,家门之幸也,只此一桩……可荫子孙数代矣……”

    和上一次一样,过程有点慢,结尾却很干脆,可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第739章商议

    攘外必先安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实李破比之其他诸侯,占据的最大一个优势,兵甲如何犀利,士卒又如何能战,人才又是怎么个多法,而是内里日趋安定。

    就算有些像冯谦礼之类的人常怀异志,也阻止不了这个大趋势。

    当然了,这肯定不是一件容易简单的事情,是李破以及他的臣下们多年努力的成果,而今日王氏之举,是这个结果的最为具体的展现。

    几乎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因为王氏中人,自王泽以下,很多人都已相信,以汉王之能,挥兵西向的话,胜算很大,不然像王氏族人这样一个群体,绝对不会下此重注。

    而王氏在晋地的地位那是显而易见,向来为晋地门阀之首领,即便是有了兴旺之像的裴氏,也不过是后来者罢了。

    当王氏表露出如此姿态,好处显而易见,也不必再多说什么,李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也顺势给予了王氏一些回报。

    这个回报其实更像是对将来的一种承诺,而王氏想要的也无外于此,毕竟李破如今还不是什么天下之主,只是一地诸侯罢了。

    大家都在对将来进行计算和畅想,先行一步的人有可能在将来收获丰厚,同样也有可能损失惨重。

    如果是王丛执掌王氏家门,这种事情八成是不会发生的,显然王泽更为大胆,同样也意味着王氏年青一代,正在极力改变王氏保守的门风。

    这对一个源远流长的家族而言,更像是一种变革,还是很剧烈的变革,其实并非是好事,一个不慎,便会让王氏主脉分成两支甚至更多。

    王氏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如今满天下的去寻找,晋阳王氏的亲戚可不少呢。

    当然,对于李破来说,就只剩下好处了,晋阳大阀越来越“老实”,愿意全心全意效力于他,在今年战事发生之前,是非常难得的一个好消息。

    …………………………

    二月中,尉迟恭,步群等人纷纷派人送回探报,驻守于河边的唐军各部在整肃人马。

    李破毫无意外,他以为自己动作稍大,唐军可能已经知道消息,这并不奇怪,前几次和唐军交战,都是如此。

    晋地给李唐传递消息的人可不止冯谦礼几个呢。

    可这次他显然猜错了,未几,连驻守弘农的张伦和徐世绩都察觉出了异样,唐军正在抽调人马他去,而非是向潼关,冯翊,韩城等处增兵。

    消息越来越真实,迹象也越来越明显,甚至尉迟恭还送回来几个唐军逃过黄河来投的低级军官,都是言之凿凿,河边李唐守军兵力正在减少?

    李破一下就有点晕了,他娘的,这不对啊……

    我这里如临大敌,正准备操刀向前跟你拼命,你倒好,却丢下沉重的铠甲……想跟咱裸衣而战不成?

    李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此乃诱敌之计,李世民曾经用过,先领兵袭龙门,在以临河郡之乱,欲引他过河决战,想在河岸险要处,重创于他。

    很……大胆,也很英明的计谋,只是他李破也算领兵多年,看穿了对方意图,勉强拉住了大军的缰绳,没有率军渡河,反而就势引唐军来救蒲坂……

    那样的较量,虽然令人兴奋,看起来也很精彩,可对李破而言,却绝对不想在经历那样的战事了。

    领兵之人必要有求胜之心,但总想着剑走偏锋,以少胜多,名垂千古的家伙,多数都要殁于战阵,这个道理在李靖的兵书上说的很明白。

    一个英明的将领,其实最愿意打的就是有着十足把握的顺风仗,而非是跟一些狡诈敌人进行凶险莫测的决战,已证明自己的领兵之能。

    像司马懿和诸葛那般,你来我往的玩心眼,其实只能证明他们不是合格的将军。

    所以这两位几次险死还生,两个家伙倒是有老天爷照顾,总能活下来,可他们身边的将领军兵呢,死了一茬又一茬。

    当然了,那只是小说的夸张手法而已,战争不是开玩笑,如果真出现了那样的妖人,来回几次,就算你智能通天,又有谁愿意跟在你身后作战呢?

    而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说法,其实才更真实一些。

    李唐这个敌人自然是非常强大的,那里不但有李建成,李世民,还有很多能征惯战的关西将领,所以跟唐军作战,容不得半点疏忽。

    而李破相信,大军作战,关乎生死存亡,所有异常的举动,都需要找出原因所在,才能未战而先得三分胜算。

    不用李破相招,兵部侍郎王智辩已来拜见。

    显然王智辩也有些坐不住了,所有前方传回来的消息如今都要先经过兵部之手,几个卫府将军接二连三的往回传信,兵部若没个主意,汉王肯定是不满意的。

    王智辩这个兵部侍郎确实当的有点心虚,来的时候还拉上了尉迟信,罗士信和赵世勋几个,弄的更像是一场小型的军事会议。

    “大王,臣觉得唐军此举,颇有突兀,前方探报……难知就里,倒不妨先猜上一猜。”

    几人被引进内宅书房,落座之后,王智辩先开了口,除了稍微埋怨了一下前方的卫府将军们不够得力,没有探查清楚敌情之外,便是先叙说一下自己的见解了。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可谓是当仁不让,显然也有所准备。

    李破点了点头,“哦……那就说来听听。”

    卫府将军们除了一个尉迟信都在外间领兵,可以商议军事的人就剩下了小猫两三只,连向来不愿动太多脑子的罗士信都被拉来凑数,李破也是暗叹一声,他娘的经营多年,家底还是薄的厉害啊。

    要说打上一场小规模的战事,他麾下的将领们各个精通,可论起谋略,就没剩下几个了,张伦那个大胡子心眼比较多,徐世绩也勉强算是后起之秀吧,新来了一个张士贵,也还算不错。

    其他人等,就都差了不止一筹。

    当然了,他如今的眼光自然是高的很的,能够被他点名道姓入围之人,各个都不简单,按照这个标准,唐军那边人才其实也不算多。

    所以说,他没指望从王智辩口中能听到令人眼睛一亮的“猜测”,还得是他自己来动脑筋。

    王智辩显然不晓得主公的心理,得了鼓励般,立即开始诉说起了自己的分析。

    “唐军在岸边抽调兵卒看来已无疑问,可见唐军并无多少遮掩,颇有诱敌之意,若是那般,敌军必然已经知晓,大王今年欲率军与其战于黄河之畔,也定有伏兵聚集之所在,这倒无妨,只需细加探查,不难得知唐军踪迹。”

    “可以臣看来,唐军所行过于粗陋,不像是诱敌之计啊……”

    听到这个,李破笑着点头,“你所言甚是,若是调兵设伏,确实过于张扬了些,可若是疑兵之计,令我不知虚实就里之下,左顾右盼,不敢轻易以战,岂非就成了一条不需一兵一卒,便逡巡不敢轻进之良策?”

    王智辩愣了愣,心里当时就暗骂了一句,大家伙商量来商量去,他娘的还真没想到这个,一般废物。

    这下却是将他自己也囊括于其中了,而他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不会再用探查唐军踪迹之类的理由来搪塞,那纯是找不自在。

    深入关西探查敌情真要是那么容易,大家还在这里猜个什么?

    此时赵世勋却是开口说话了,这人话一向不多,可那股打起仗来就不要命的狠劲,却是连罗士信都要稍微佩服上一下的。

    只见他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大王,今年渡河若以末将为前驱,不论唐军有何计策,末将皆能率兵溃之,再说,一旦有了一二城池为立足之地,唐军算计再多,又能奈我何?”

    最愿意听这话的不用问了,那一定是罗士信无疑,震耳欲聋的笑声在书房中响起,“哥哥,不是俺说啊,唐军如何俺肯定猜不出来,可赵将军说的有理啊,关西那些狗崽子缩头缩脑的不敢过来,咱们猜来猜去也不得过河一战?”

    两人说的话都是一个意思,听着一如既往的粗糙直接,没什么技术含量,可细思一下,却还真就有那么点道理。

    任你千般变化,我只有一定之规。

    李破也笑了起来,指了指罗士信,“莫要胡言,到时自然少不了你们立功的机会,可现在战事未起,预料敌情,制有谋略,才是当务之急,王侍郎,你接着说。”

    王智辩嘴里开始泛苦,您想让俺说什么呢?

    才能这东西是天赋和经历的综合体,有的时候真的是强求不来,王智辩在代州行军总管的位置上待过一段时间,做的是不好不坏。

    可他本就是雁门裨将出身,后升任雁门郡尉,在雁门经营多年,又先后有陈孝意,宇文歆这样的能臣主政,才弄得个四平八稳,可见其才能确实只是平常,称不得俊杰。

    可人家就是运气好,不入汉王心腹之列,却稳步升迁,并不差卫府众人多少,嗯,这也只能说是际遇使然了。

第740章商议(二)

    其实呢,在李破眼中,王智辩并非那么平庸,不然的话,依照李破自己的性情,那会又怎么会让王智辩来主掌代州军事?

    王智辩最大的长处在于,任劳任怨之外,还很听话,自其随陈孝意归于李破麾下以来,不论在战阵之上,还是任职地方,不论是位于人上,还是居于人下,既无居功自傲之心,更无怨尤之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也无拉帮结派之心,和陈孝意走的很近,却是因为两个人曾在雁门共渡难关,有着非常深厚的私交而已。

    嗯,说了那么多,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要归咎为人才太少,要不怎么说王智辩运气好呢。

    他现下以侍郎之职执掌兵部,就算因才能不足,而最终位止于此,对他来说其实也已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了。

    再者说了,这年头的兼职非常多,李破又向来念旧,只要他不是犯下大错,或者李破走了华容道,也就不会少了他这一脉的荣华富贵。

    “若是唐军大略有变,调兵西去,或是入蜀攻萧铣……那样一来……”

    受了些干扰,王智辩立即长话短说,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他已经渐渐深刻的感受到了言多必失这四个字的道理所在。

    当然了,不管什么样的说话方式,他所言都不能让李破太过满意,却也谈不上失望,因为这些他早已想过许多遍了。

    只是他在旁人面前,会给王智辩留些面子,笑着接口道:“那样一来,岂非视我于无物?两家征战数载,难道在李氏父子那里,我还是当年的代州小儿吗?”

    几个人沉默片刻,就都笑了起来。

    这让李破想起了当年在马邑马场的时候,十几二十个伍长队正凑在一处听他说话的模样,那会他谨小慎微,唯恐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可偏偏却身不由己,不得不拼命求存。

    现在呢,他好像已经牢牢握住了命运女神的脖子,可却不得不压上重注,赌上一把,求的又是什么狗屁玩意呢?荣华富贵?千秋万载的帝王基业?甚或是名垂千古?

    这样的感慨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便消失无踪,因为这样的思维没必要进行下去,小人物有小人物的苦恼,大人物有大人物的烦忧。

    不经意间总是想起以前的“美好”生活,不能说明其他什么事,只能说明你老了。

    李破的心态老没老只有他自己知道,可他的身体却正年轻,精力旺盛,硬件条件有了,自然也会带动软件,让他的思维灵活无比。

    就像现在,他已经确定,几个人商量不出什么花样来,河边的消息传回晋阳,就要两三天的功夫。

    而河边的将领们也不是神仙,他想要什么消息,那边就能查出来给他,所以最终不过是一个等字罢了。

    唐军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不露出端倪……而且罗士信和赵世勋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论唐军是增兵还是诱敌,今年一战已不可避免。

    李轨死了,梁师都那厮定然独木难支,萧铣也在添乱,选择隔岸观火是最为愚蠢的策略,所以不管怎样,今年都要冲过黄河,和李渊决一死战。

    这般一来,唐军如何如何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是在于一个动兵的时机问题。

    唐军若是严阵以待,今年一战必然非常之惨烈,很有可能是两家拼个头破血流,让旁人占了便宜。

    如果唐军自乱阵脚,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那个皇位好像本就应该姓李的来做,换了他李破又有什么呢?

    当年那首长安童谣很有意思,“桃李子,洪水绕阳山。”

    为了一个桃子李,据说很多姓李的都掉了脑袋,李渊这个既姓李,名字里又带了三点水的家伙,却仗着家世逃过一劫,只是也受到了猜忌……

    后来李密起事,又编了另外一个版本,说什么桃子李,皇后绕扬州……云云,这比之前那个更不靠谱,穿凿附会的,李密那样饱读的人要是真信了才叫见鬼。

    大家其实也闹不清出处,都归于了童谣。

    你看,李破现在想的就是是不是也弄个“童谣”出来,糊弄糊弄人……

    这样的念头有点不着边际,可一旦他将李渊打翻在地,估计不用他自己费事,愿意当那传谣的口舌的人估计不要太多啊。

    李破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神态愈加轻松了起来,摆了摆手,开始了总结性发言。

    “好了,如今天气不成,离着起兵还远,许多事犹有余裕,不需急切……兵部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勿要旁顾,可以传令给河边各部,让他们仔细探查,弄清唐军动静即可。”

    王智辩悄悄松了口气……就像小心的探索了一下未知领域,然后迅速转了回来,让他心里踏实无比。

    说起参与战略的预测和制定来,他是无比的心虚,可要是转回到具体操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请大王放心,调兵文书已经备好,只需大王览阅后,便可择时发下……各郡军兵将校,也在翘首以盼,欲随大王建功立业,冬日里各处的操练也未停歇,士气可用,粮草无忧,已呈万事俱备之势……”

    “只是大王说要征调府兵,还要保证农时,却需各卫府相助才成……”

    从这一番话就可以瞧的出来,李破治下的文武臣子的一些特点,能做事的人很多,可高屋建甄,能够留下点经典语录的人却极为稀少。

    其实,那样舌绽莲花,却又胸有丘壑的人在哪个时期也不会太多。

    只是王智辩画蛇添足的一句话终于让李破不满意了,翻了翻眼皮道心说,你这是想让我亲自下令,让卫府众将向兵部低头怎的?那样一来,你受得了吗?

    和人家自愿背锅并将事情办下来的杨恭仁比起来,你这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卫府还无辖地,众将又多在外方,你让他们怎么相助于你?大战之前,兵部之责犹重,勿要顾及其他,放开手脚去做便是。”

第741章商议(三)

    王智辩几人离去,尉迟信稍稍留了一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大王欲伐逆臣,有大河相阻,渡河不易,而我大军又向仗骑兵之利……以末将之见,不如分兵取道云中,经榆林直入关西腹地。”

    这才是真正的战略性建议,顺便也显示出了卫府和兵部的隔阂。

    当然,这也并不奇怪,自有卫府,兵部以来,两者相互依存,却又相互制衡,慢慢则形成以卫府将军领有兵权,兵部却掌卫府命脉的局面。

    它们之间的关系很难理清,因为兵部上官身兼卫府大将军者,极为平常,到了北周时期,六部尚书几乎各个身有军职。

    这里造成的职权混乱,真的是一言难尽,从西魏到北周,再到天下归隋,直到此时天下再乱,王朝更迭令人眼花缭乱,未尝没有以上的原因在里面。

    朝中显贵多有兵权,一旦心怀异志,多数就要乱上一场,而权力分散而又趋于混乱,也给了人们可趁之机。

    就像现在,尉迟信没有跟王智辩商议,便直接进言,这不能说是他有了多大的野心,而大致上可以认定是习惯使然。

    这还是在没有兼职的情况之下,若是他另外有职务,爵位在身,兵部想要从他们这些卫府将军手中收拢权力,做梦去吧。

    其实呢,它们有点像后来的枢密院和兵部,只是卫府的数量太多了些,很难做到对接,相互制衡的效果不怎么样,闹起乱子来却一个个的都不含糊。

    李破瞅了瞅尉迟信,显然想到了这一点,却不点破。

    那没意思,因为不论是卫府还是兵部,建立的时间都不长,总要有个适应磨合的过程,也别看兵部现在缩手缩脚的好像差了一些,其实卫府那边情形也不怎么样。

    直到现在,各个卫府还有缺职,连绵而来的战事,让卫府将军们根本无暇争权夺利,而反观兵部,衙门建在晋阳,又有着他的支持,李破相信,卫府将军们会渐渐明白他的意图的。

    如果在那个时候再有人上蹿下跳,哼哼,你当汉王真的那么念旧吗?

    沉吟良久,李破答非所问的笑道:“你我相识也有些年了吧?”

    尉迟信稍稍楞仲,便笑了起来,“当日多承大王之恩,后落魄来投,又得大王收留,如今每每思及,臣总是既幸且亏,幸者,能随大王鞍前马后,稍有微功,日后也能给子孙留下些什么。”

    “愧者,不能报大王之恩于万一也……”

    李破笑笑,心说你马屁拍的倒是不错,话也实在,只是这话说的太过无趣了些。

    “莫要如此,你们兄弟二人家学渊博,将来必能承有杨公衣钵……说起来,你们兄弟和苏元宰,皆乃名门之后,以当日情形能远来投我,那时我可是很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呢。”

    一句话,让尉迟信那谨慎的笑容在脸上扩散开来,对于他来说,当日毅然决然离开河北,去云内投靠李破,是一个关乎他们兄弟命运转折的决定。

    今日看来,怎么拔高其高度也不为过,你瞧瞧现在洛阳都变成什么模样了,他们兄弟要是随着祖父回去洛阳,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可谓是一念之差,立即便生天地之别。

    这显然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少有向外人提及,可每每想来,都能让自己的心情美好起来。

    而由汉王亲口说来,那效果更是不一般。

    起身躬身,“大王快勿如此说,传出去……岂不愧煞?还怎的有脸见人?”

    看他诚惶诚恐,却满脸喜色的模样,李破稍稍得意了一下,就算日子过的蒸蒸日上,一些本事还是没有丢嘛,而且还有了不一样的加成效果,嗯,不错不错。

    得意之间摆了摆手,让尉迟信坐下,李破又道:“你即随我多年,又兢兢业业,从无怨言,这些功劳苦劳我都给你记着呢。”

    “可今时不同往日,此正危急存亡之求,正应同心协力,共赴艰难,其他人也就算了,你驻守晋阳多时,怎的还与王侍郎格格不入至此?”

    尉迟信愕然抬头,只想到了开头,没料到结尾就是这个反应了,咂摸一下,顿时急道:“大王,臣……”

    李破摆手,阻住他的话头,肃然道:“你之前所言,颇有可取之处,然此举不妥,若为军议,尽可畅所欲言,然众人不在,私下相授,却是你的不对。”

    “好了,做此模样作甚?你如今已掌一军府,为众人首领表率,做事之前务要三思而行,去吧,和王侍郎商议一番,再来报于我知。”

    尉迟信碰的有点晕,诺诺而去。

    实际上,以时下之人的习惯,人们很少会直斥人非,打人不打脸嘛。

    地位越是尊贵,学识越高的人,说话方式越是趋于委婉,君王尤其如此,李破更是深得其中三味。

    可他就是这么说了,这并不是说他越来越急躁,而是他的掌控力越来越强的证明。

    而且对着王智辩,他会给点颜面,对上尉迟信,就随意的多,其中远近亲疏的体现也很明了。

    尉迟信是聪明人,又出身世族,回去想上一想也就清楚,这样的一番对话有多可贵,用推心置腹来形容也不为过。

    事实上还有很多实际的好处,有了这番相谈,他便能准确的把握汉王的心意,过后做起事来就要比其他人强上许多……

    但他其实还是没有弄明白,汉王之所以如此说法,也意味着他出了个馊主意,不值得汉王认真对待。

    尉迟信的建议,在李破想来,确实是个蠢的不能再蠢的主意。

    派兵经云中入关西,和张伦当初所言极为相似,而放在今时今日,更为不合时宜。

    为什么呢,因为按照尉迟信所说,那是要派出大队骑兵的,你当突厥人真的都是傻子吗?能容这样一支大军借道云中而毫无动作?

    就算义成公主与李渊有深仇,可人家毕竟是突厥可汗,要为突厥人的利益着想,欠下突厥可汗的人情会有天大的麻烦不说,若是出了差错,引得突厥来攻,那才叫个糟糕至极。

    再假设一下,一切顺利,骑兵大军经榆林而入关西腹地,能不能赶上渡河之战?若无河边兵马相应,那么骑兵大军岂非成了一路孤军。

    不善攻城的他们除了在关西疯狂掳掠,将关西变成浮屠地狱之外,李破想不出有任何其他办法,来保证这支骑兵大军的完整。

    那他就算占了长安,面对一地的烂摊子,以及堪比两淮朱粲,河南王世充,李密的名声,他又能在长安中待上多久呢?

    所以说,尉迟信提出了一个难度,技巧都要求极高的战略,很超前的把骑兵大军当做特种部队来用了,结果可想而知。

    李破很是觉得,尉迟信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潜力非常之高。

    ………………………………

    纷纷扰扰的二月过于,时间渐渐进入阳春三月。

    接连两场春雨落下,将暖风再次带来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青草瞧瞧的冒了头,树枝上也开始染上了些绿意。

    春耕将近,各郡又开始纷纷疏通渠塘,修整道路,一些农人也已迫不及待的翻整起了土地。

    生机怏然间,战争的脚步声却悄然而至。

    从代州来的牛羊,粮草如流水般经过晋阳去到绛郡,并代两州的兵马也在陆续聚集。

    随后,绛郡太守赵瀛调任上党郡太守,裴世清重新回到了家乡,主政绛郡,不出预料的,这个年老成精的隋室旧臣立即上书汉王,请以绛郡太守之职,随军征战。

    晋地的两大门阀,终于在此时先后做出了选择,没办法多说其他什么,只能说他们的嗅觉都非常敏锐,察觉出了汉王李破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

    于是两个分分合合的家族,又开始在另一个层面上展开了竞争。

    只是和王氏不同,也别指望河东裴氏会压上重注,瞻前顾后,一步三瞧才是这个河东大族的风格。

    李破则心平气和,允了裴世清所请,其实他也只希望,裴氏莫要做出给李渊通风报信的蠢事而已。

    而让李破分外满意的是,晋地世族在他们的带动下,年轻子弟从军的人越来越多,请战之声也不绝于耳,南边送回来的通风报信之人,也是寥寥无几。

    这些都说明,人心可用。

    而晋地的人们好像也已经熟悉了这种一年一战的节奏,很多准备都是水到渠成,节省了很多的精力。

    三月中,唐使再次出现在晋地的地面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阿草又要断更了,两三天吧,没办法,阿草的一个朋友相识很多年了,家住武汉,近两年把阿草这里当做了度假地,去年来了六次,每次来阿草都尽力招待,让他能满意而归,过后只剩阿草在风中凌乱。

    虽然阿草也觉得有些不合适了,可高中时的朋友,十几年的交情,却也无法推托,看来啊,朋友就是拿来祸害的,哈哈。)

第742章唐使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李春仔细的擦拭着手中长剑,随口吟哦着自己最喜欢的词句,听着有点慷慨激烈,可伴着那一脸嬉笑,也就没什么气势可言了,也只有那语音中透漏出来的一缕缕的惋惜,还可与之贴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办法,身为汉王李破的妹妹,学剑十载,却无多少用武之地,最多也就能欺压一下汉王府的男男女女,确实有点可惜了的。

    当然了,汉王府大娘子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大战将起,哥哥嫂嫂都忙的焦头烂额,也就没人敢在她耳边说什么婚姻大事了……至于将要到来的战事,她是一点也不在意。

    要知道,这十多年来,战事就从来没有停过,她早就有点麻木了……再者说,哥哥百战百胜,也没给她留下什么担心的余地。

    嗯,很显然她并没有意识到今次战事的不同之处。

    而对于她来说,如今也只有还不知躲在哪里的夫君才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十年磨一剑啊,她倒是真想一剑削了那人的狗头,先把自己的心气平一平再说。

    “好。”

    凭栏而立的萧皇后抚掌而笑,轻柔的赞了一声,又暗自咂摸一番,如获美酒佳肴,不觉间熏染欲醉,余味悠长。

    再瞅毫无形象盘膝坐于地上,喜笑颜开的李春,却也有点惋惜,有着深厚的文学底蕴的她,佳句方一入耳,蓑衣弊履,仗剑而歌的豪侠形象便已成型,和眼前所见分外的格格不入。

    “唉,凭栏仗剑多豪语,从来生死不堪言……”

    “汝青春年少,富贵至此,又何必喜这雄健之音?”

    萧后叹惋一声,不由劝了一句,也是看这么聪明伶俐的一孩子,整日里拎着一把剑,总想捅谁一下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看不过眼了。

    如果放在后来,肯定还得要加上一句,你这么虎了吧唧的,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李春晃着脑袋笑了起来,不是没听懂,而是根本不在意,“这年月活人不易,不凶一些怎么成?”

    一边说着,一边弹了下剑刃,长剑无知,却轻吟回应,青光闪烁间,李春满意的点了点头,仗剑而起,稍一做势,便已弹跳而起,一剑横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脚步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剑光如雪……正如她所学一般,七步之内,无人可近,而又有了顾大娘的教导,简洁凌厉中也便有了轻灵之意。

    虽无音律相伴,却显蹁跹之态,加上口中吟哦,是为剑舞。

    萧后彷如为剑气所惊,稍稍退开几步,心中惊异之间,却不由自主的已经打起了拍子。

    不远处侍候的宫人们此时也伸长了脖子……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余音未绝,李春随手收剑,长身而立,眸如星辰,眉梢轻挑,那一身的英气流溢,彷如古之侠者跨越时光,现身而至。

    灿然一笑间,目视萧后微微昂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雄健之音绝矣,却并非为男儿独设。

    这真是个骄傲的人儿……萧后暗笑,当然,在她看来,那剑舞再是姿态非凡,也断比不得字字珠玑的伴歌。

    “这……看来又乃李药师佳作?”

    语毕,她们对视片刻,就都笑了,李春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长剑横于膝前,一边在心里暗自腹诽着这位皇后娘娘一点也不识货,竟然不夸一夸她她自创的剑舞,一边说道:“大哥说是,那便是了……”

    萧后捻着鬓边秀发,李药师啊,那人倒也见过一次,少年成名,大则碌碌,只不过生了个好女儿,女儿又嫁了个好女婿罢了,武略也许还成,文才之上嘛,哼哼……关西人,哪有什么俊秀风流之人物?

    再者说了,她听过读过诗词无数,却难有与此比肩者,只稍一咂摸,便能觉唇齿生香,豪迈之气扑面而来,仿佛在短短片刻之间,就道尽了古之游侠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再配以剑舞,正是锦上添花,相得益彰,李药师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之人,又如何做的出来?

    显然,这些都是为眼前女子量身所作,想到这里,已是年届不惑,经历过繁花盛景,富贵荣华的安逸,同样见识了烽火连天,生死两难的坎坷,自诩已是古井不波,不为外物所动的她,心中竟是微微泛起了一丝妒意。

    于是,她那依旧美丽的容颜便染上了几许尘埃……

    “听人说,汉王又要兴兵了?”

    “嗯,寻常而已……不过大哥用兵常在秋后,这一次大张旗鼓,怕是又有谁惹他不高兴了。”

    “唉,战火一起,不知多少人又要流离失所,不妨劝一劝汉王殿下,兵者,凶器也,还是慎用为上。”

    李春听了,歪头瞧了瞧萧后,心想,杨广老儿东奔西走,弄的民不聊生,连他们兄妹两个,都是九死一生的才活过来,您那会就没劝一劝?现在说这话,有点晚了吧?

    好吧,她们其实对战争都没什么兴趣,也很难说的出什么真知灼见。

    李春偷闲入宫,也呆不多久,陪着萧皇后说说话,又用了晚饭,便颠颠的回府去了,她的生活其实要比其他人都滋润的多。

    ……………………………………

    汉王府后宅书房,李春领着徒弟,徒弟手里拎着食盒,姗姗而至。

    今日轮到沈青奴值守在外,瞧见两人,立即迎上前来施礼,“见过郡主殿下。”

    李春摆了摆手,听着称呼既觉着新鲜,也有点别扭,扶风郡公主……好像比哥哥矮了一辈的感觉?

    好吧,前几日李破已经将“老家”封给了自家妹子,按理说,扶风这样的大郡就算皇帝的儿子也不一定能沾上边,何况是汉王的妹子了。

    当然了,这样的封号也没谁有异议,因为大家都明白,只不过是一个封号而已,没什么实际意义,离着实至名归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大王可在?”

    “大王正与王尚书相谈,不易相扰,殿下可否稍候片刻?”

    沈青奴一头的汗,在王公贵族面前,说话既要文雅含蓄,还要毕恭毕敬,让洛阳乞儿头子深感生活艰难,简直是一言难尽,所以硬着头皮背了些套话,搭配的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

    书房中王泽正在汇报工作,李唐来使无疑是重中之重。

    唐使走的是潼关,至风陵渡过河,随即被裴世清派人引至绛郡。

    刚回到老家的裴世清为避嫌疑,只派佐官相陪,裴氏子弟,门下皆不得近前,令人传报晋阳的时候,也表明很想将唐使赶紧送至晋阳的意思。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用,绛郡是裴氏祖居所在,想要和唐使暗通消息,手段多的是,如今做的不过是表面文章而已。

    只是此时没几个人会去在意这个了,战争机器一旦开始吱吱呀呀的运转,这个狰狞的庞然大物便具备了强大的惯性,“细小”的障碍,锈迹根本无法阻止它前行的步伐。

    李唐正使叫李瑰,李唐左光禄大夫,汉阳郡王,李渊族侄,赵郡王李孝恭之弟,身份显赫,不下于李神通兄弟。

    副使是个叫马三宝的家伙,在关西颇有名声,是如今关西众将中少有的出身平民的将领,现任左光禄大夫,太子监门率,新兴县男等职爵。

    别看这人出身不高,可来历却不简单,少年时只是驸马柴绍的书童,李渊南下长安时,他随平阳公主李秀宁出奔。

    后来李秀宁聚众而起,马三宝在招抚关西盗贼时有功,加上在危急关头,“保全”了李渊家眷,遂得封赏。

    实际上吧,也不用说太多,这是个家奴的励志故事,在这年月也算是绝无仅有,过后很可能归为传奇的一件事。

    当然了,和许多传奇一样,普通人看的是热闹,明眼人看的是因由。

    马三宝这人牵扯颇多,柴绍能将年轻的他放在长安李秀宁身边,说明对他非常的信任,李秀宁在外的日子里,也对他颇为倚重。

    李渊攻下长安,他也能见缝插针的觐见君上,还能在太子和秦王中间稍有周旋。

    破薛仁杲时,他在秦王麾下效力,后又随柴绍入蜀,在李孝恭座下听令,很快便得李孝恭赏识,倚为心腹……

    功劳是有,可相比于此人那左右逢源的本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三宝能作为副使出使晋地,和之前一样,人选选的颇为细心精致。

    几年来李孝恭在蜀中“碌碌无为”,已经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满,需要得力之人在京师为其奔走周旋,马三宝被李孝恭派回长安,就是其中之一。

    (又断更了很长时间,阿草非常惭愧,不找理由,诚恳的跟大家道歉,一放下笔,就拿不起来,惰性在作怪,嗯,和将血其实一样,刚开始写的时候,就构思了很长的篇幅,这才写了差不多也就三分之一左右,耐心,大家都需要耐心,包括阿草在内,哈哈。)

第743章兄妹

    “依裴郡守所言,唐使此来实为求和,臣与众人商议以为,大军即将南下,先将唐使引至晋阳,不妨听听唐使所言为何,李唐正在河边整军,军卒多有西去者,军前未知就里,也许能从唐使口中察之一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再者,两国相交,信义为先,唐使即来,当待之以礼,不然许为诸侯所笑,至于唐使归……”

    说到这里,礼部尚书王泽微微一笑,意思再是明显不过,那就由不得李唐来人了。

    李破摸着下巴,频频颔首,王泽所言大多合他心意,这个礼部尚书可谓是所托得人,再不用像之前那般,来了什么人,全凭他自己瞎捉摸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啊……

    而说了这许久,其实不用见人,从时节的来历到他们到来的目的便已清清楚楚,王泽话中还留有一些未尽之意,李破也清楚的很。

    大战在即,许是怕他拿唐使祭旗,或者呢,见他对李唐来人不甚在意,可此事却是礼部组建至今,第一次接待使节,不想弄的一地鸡毛,又或者真如他本人所言,顾及信义道德,所以便想先将唐使接到晋阳再说。

    谁知道呢,臣下的心思如今李破不会再去细究就里了,能在他面前说话的人是越来越多,每个都去仔细琢磨,那太费脑筋,是跟自己过不去。

    晋阳大阀王氏中人贪婪,陈腐的印象在他心目中向来很鲜明,可在晋阳呆的久了,慢慢也就有所改观。

    像王泽这人,在礼部尚书任上就颇为称职,族中子弟作奸犯科的人也是少数,用那一句来形容再合适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当然了,李破不会承认,府中那位王氏才女颇解人意,看着也还顺眼是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这个不能怪他,男人嘛,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德性……

    适时摆了摆手,“行了,就这么办吧,不过话是这么说,李渊那人可没什么信义可言,来人都看紧些,莫要如之前那般,让人刺探军情,引来什么玄甲骑才是。”

    这说的是龙门一战,也很能引起王泽的共鸣,他和关西李氏打的交道可比李破多多了,后果十分严重,那可是血的教训。

    “大王放心,微臣晓得轻重,也正因李氏无信,吾等才更应与之相别,以匡正声,而今大王兴兵在即,臣愿拟檄文一篇,借大王声威晓于天下,以正讨逆,收先声夺人之效。”

    李破闻言愣了愣,心说,还有这种操作?也只是转念一想,他也便知晓,这是有利无害之举。

    当然了,在他看来也没多大的卵用,这逃不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范畴,而迎回萧皇后的意义正在于此,可以给军事行动披上一层合乎当世之人认知的外衣。

    至于诸侯们认不认?不用想就知道,不然的话,哪还有什么春秋战国,三国鼎立的故事?

    这其实差不多就是给那些世家门阀准备的,谁家势大就去投谁,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卑鄙,于是寻了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嗯,既想当表砸,又想立牌坊嘛。

    看看眼前这位一本正经的王氏阀主,李破心里有数,又想随军而征,又写什么檄文的,这是想赌一把大的,几乎是倾其所有,孤注一掷。

    嗯,值得欣赏。

    李破遂抚掌而笑,“好,以尚书之才,不需说,成文之际,定然能令鬼神惊诧,宵小震恐,未战先胜三分。”

    “臣只略尽微薄,以助王业而已,大王谬赞,臣愧不敢当。”

    王泽起身,一礼到地。

    …………………………

    王泽出来的时候,一脸肃穆,见了外间等候的李春,立即口称郡主,恭敬行礼。

    李春回礼,王泽正待告辞,李春道:“本想择日去府上寻尚书说话,今日正巧碰到,可否一叙?”

    王泽心情正好,闻言心中却是一跳,府中女子各个名声在外,被她们寻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心中狐疑间,略瞧了瞧这位扶风郡主的脸色,觉着有点不妙,微微躬身,却是干脆的道:“郡主请讲,老朽愿闻其详。”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蛮准,李春在外边等了许多时候,有些气恼不假,最重要的是,王氏中人还真就招惹了她。

    “王师年纪大了,少人照看,我本想将老师接来府中安居,可老师总是不愿……你贵为礼部尚书,又为王氏之主,总听人说,王氏礼仪传家,衣冠盛族,哼,我怎的瞧不出来?”

    越说越闹,眉毛渐渐便竖了起来。

    王泽听到是这个官司,头顿时也大了几分。

    这事说起来不大不小,扶风郡主李春的老师,是前王氏阀主王丛的弟弟,礼部尚书王泽的叔父。

    这老头岁数也不小了,论起才学来,在王氏族中其实并不突出,可在晋地文坛当中,却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因为他的学生真的很多,比如说晋地名家王绩兄弟,就是他的学生。

    而这人晚年还收了李春这么个特殊的女弟子,那就更不容王氏忽视了。

    本来呢,这样一个人晚年归于王氏主宅安养天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当年老头跟族人们闹了些别扭,离开主宅已经有些年头了。

    更重要的是,他娶的是裴氏妇,跟裴世清兄弟等人相交莫逆,这在当年看是好事,裴王两家世代交好,领晋地之风骚,靠的就是这样的人物从中调和周旋。

    可前些年李渊任太原留守,王裴两家生了间隙,老头在族中为裴氏说了不少好话,可当时的形势就是,裴氏想要踩着王氏的脑袋讨好李渊,这哪里是老头几句话能够消解的了的?

    于是乎,族人群起攻之,闹到最后,受到牵累的儿子媳妇都不愿搭理他了。

    老头自己也被气了个半死,这还不算,就在一年多前,老头觉着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丫鬟不错,想要给她个名份,又为家人所阻,一气之下,闭门读书,大有跟所有王氏之人断绝往来的意思。

    这个时候,裴氏中人也来凑热闹,嘘寒问暖,大有将老头接去绛郡颐养天年的架势。

    这下王氏就有点尴尬了,本来王泽还想等事情冷冷再说,可如今嘛,却又两说着了,王氏的脸皮很金贵,掉下来可就糊不上了呢。

    此事不但在王氏族中闹的沸沸扬扬,外间也有了许多的传闻,这和王氏声望在走下坡路有着直接的关西,若是搁在当年,对于树大根深的王氏来说这还能算个事?

    可仅是不同往日,像王绩,王智辩,乃至于太原郡守王禄等人,都对王氏主支有着深深的不满,内忧外患之下,老头这事还真就挺麻烦。

    李春可不管这些,她只想为一人独居,怎么看都是“晚景凄凉”的老师打抱不平,只是盯着王泽,想让这位礼部尚书做个承诺出来。

    正在王泽左右为难之际,李破走了出来,挥了挥手,“尚书自去无妨,大事为重,莫要分心。”

    王泽如蒙大赦,再也顾不上其他,步履匆匆的逃了。

    这边兄妹两人目送王尚书离开,李春已如变脸一般,送上讨好的笑,可脑袋上当即就挨了一巴掌。

    “胡闹。”

    李破哼哼了两声,也不苛责,尊师重道毕竟是好事嘛,只是时机有点不对头而已,再者说了,那老头如今七老八十了吧?听说还要娶小老婆,他娘的,王氏中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衣冠禽兽,哼哼……

    李春的小徒弟以及一直侍候在一旁的费青奴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只剩下两兄妹说话。

    李春摸了摸脑袋,喜滋滋的不以为意,还假装吃力的拎起食盒,跟着兄长进了里间,立即手脚麻利的在李破面前摆起了杯盘,还掏出一条坛子酒来给兄长满上。

    李破坐下,伸了个懒腰,也觉出了几分疲乏。

    这些时日忙的厉害,生死交关的一战,几乎不容有失,他觉得自己不论精神上,还是**上,都受到了很大摧残,心里不由暗叹一声,日子是越过越苦了啊。

    好在没什么后顾之忧,突厥人困马乏,在春天里南下放马的概率是越来越低了。

    窦建德在盯着河南流口水,不足为虑,倒是萧铣……之前闹了些幺蛾子,蜀中的攻势据说已经停了下来,已经显出了后继乏力之像。

    这样的家伙最容易反复,就像之前的王世充,趁乱咬谁一口都不稀奇。

    心思根本静不下来,抿了两口酒,夹了快羊肉送进嘴里,眉头稍稍一皱,煮的老了,还没进什么滋味……这下他是真不满意了。

    办不完的事情也就算了,连吃的都不尽如人意,他这个汉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当然了,按照他的习惯,找茬这事从来都很有技巧,许多时候让你都不晓得哪里错了。

    “又去行宫了?”

    李春眨眨眼睛,嗯了一声,心中却是暗自得意,哼哼,就知道会是这样……

    果然,那边当即就训上了,“你嫂嫂所言你都当了耳边风不成?皇后看着柔弱,却曾为国母,你到她那戏耍,别被人卖了……哼,这么大了,还不让人省心,看来还真得快点把你给嫁出去才是。”

第744章厨事

    “哥哥嫂嫂整日忙于大事,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外加身份所限,众人一个个毕恭毕敬,也无人敢与我相交,大哥你方才也瞧见了,那王仁敬贵为一部尚书,我还没说怎么呢,便已讷讷欲去……”

    “你说除了王师以及行宫那里,我还有什么消遣去处?这般下来,心情郁郁,连厨艺都生疏了呢……哼哼,大哥也只想早点将我嫁出去,好来个眼不见为净,呜呜……”

    说着说着李春做泫然欲泣状,使劲的抹着眼睛,只是和以前一样,想要抹出点眼泪来真的很难。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破想笑,却又忍住,心里暗叹一声,这个妹子果然长大了,开始试着瞒哄于他,不过值得鼓励。

    他们这一家人如今已非比寻常,心眼稍微少些,将来不定吃什么大亏呢。

    想了想,觉着应该寻些事做,让自己偶尔轻松一下,于是推箸而起,顿时吓了李春一跳,嗖的一下跳了起来,敏捷的好像一条雌豹,哪里还有什么悲伤可言。

    李破道了一声,“随我来。”

    李春小心翼翼的瞧着他的脸色,垂头跟在后面,嘴里还在嘟囔,“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这许多酒菜,也只用了两口,怪可惜的……要是不合口味,我另做就是,也不用饿肚子吧?”

    碎碎叨叨的,让李破很是心烦,想想这两年确实对她疏于管教,若再这么下去,说不定有变成话痨的趋势。

    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出了书房,后面立即跟上了些尾巴。

    晚间的汉王府,灯火依稀,酒食的香气随着晚风飘散,让兄妹两个都感觉出了几分不适,曾经饿过肚囊的人,对此自然更加敏感。

    安步当车间,李破突然问道,“王禄前些时禀报,要依照马邑旧例,招女子为役,巡行街市,你怎么看?”

    李春顿时眼珠转动,咧了咧嘴,“就知道瞒不过大哥……女子不宜上阵杀敌,可时至今日,男人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一些还都从了军,许多女子生活便也不易,不如征招一些,给她们一条活路。”

    别看李春说的虽然简短零碎,可却实实在在的说出了当今天下的一个大问题,人口锐减,民生凋敝,大量的男人死于战乱征杀,已经形成了男少女多的社会结构。

    这种现象在初初安定下来的晋地表现的尤为明显。

    当然了,李破也不会认为这个妹妹是在可怜什么人,就像李春很了解他的性情一样,他对李春的心思也是一目了然。

    这丫头是想找些事来做做了,而且很好的继承了他的“优点”,柿子要捡软的来捏,王禄那厮胆小如鼠,正是合适不过。

    实际上这也很正常,李春年纪渐长,总不会如少年时一般,总将想呆在府中一辈子陪着哥哥的话挂在嘴边上了,正所谓儿大不由娘嘛。

    唯一让李破有点不满意的是,这丫头做事目的性太强,小聪明是有,可却缺少大智慧,所以一旦离开他这羽翼之下,就很难让人放心的了。

    想到这里,不由暗叹,这又当爹有当娘的十几年,看来还得继续当下去啊……

    嗯,有点侨情,事实上只能说是乐在其中,争雄天下的道路之上满布荆棘,多少艰难的抉择都需要他独自承担,相比之下,这些如玩笑般的家中琐事也就成了难得的调剂。

    正如和妻子拳脚相加,和红眼珠玩“真心话大冒险”,如此种种,总能让他会心一笑,心情舒畅。

    “你说倒也不错,可你想过没有,晋阳毕竟不同于马邑边城,这里自古以来便乃通衢大邑,人们所思所想可没马邑人那么直截了当。”

    “而且当年突厥始毕可汗率十余万众围马邑,马邑上下奋起抗敌,众志成城,遂使突厥无功而返,可钦可敬之处自不待言,战后剩下许多孤儿寡母,我令王禄招女子治马邑,实乃顺势而为之举。”

    “那些女子的家人皆殁于是役,马邑众人感其恩,怜其情,巡行于街市,谁都要敬重几分,不敢轻亵,可在晋阳……”

    说到这里,李破微微一笑,“这里的女子就算生活艰难,也不会想要抛头露面,嫁个男人岂不轻易?何必上街让人指指点点,你若领头,即便贵为郡主……不久许也要沦为笑柄,你说此事还做得做不得?”

    眼界这东西,是需要经验来支持的,若是搁在当年,就算是李破自己,有了什么想法多数也是先做了再说。

    可到了如今,一些事只需听听,便能察知其中艰难,随之有的放矢,这显然是处理纷繁的政务所带来的成长。

    李春于是安静了下来,李破笑笑,也不催问,直至行出老远,李春才道:“自然做得,怎么就做不得了?哼,难道女子非得嫁人才能如意?”

    这话听着有点刺耳,李破不由扭头瞅瞅,只瞅见一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眸子,不由暗自嘀咕,他娘的,以后家里不会出一位女权主义者吧?

    要说这年头还真有适合她们生存的土壤,之前那位大名鼎鼎的独孤皇后就不用说了,如今北边还有一位阿史那杨环,安坐于突厥可汗的宝座之上,据说杨广在时,于宫中行走的女博士也在少数。

    想到这些,李破不由有点担心,自家人要强是好事,可要强太过,不定就要撞的头破血流,想要事事顺遂可就难了。

    李春可不知道兄长那七扭八歪的心肠,还在念叨,“行宫中只有皇后娘娘安居,需要女子侍从护卫左右……而且府中,嗯,晋阳各个府邸官宅,也需女卫,组些女军进驻岂不正好?时日过的久了,再言其他不迟。”

    听她这么一说,李破无可无不可的终于点头应允了下来,其实想的再多,这也是一件小事,没必要过于较真。

    归根结底还是李碧看的清楚一些,他这个兄长对自家妹子的骄纵和宠溺,那是谁都比不得的。

    稍稍斗了斗心眼的兄妹两个终于随口说笑了起来,半路上阿史那天香也寻了过来,说是偶遇,不一会便拉着李春落后几步,一边瞄着前面那宽厚雄壮的背影,一边埋怨着李春出去戏耍也不带她一起。

    府中女子就这两位最为活泛,总能凑到一处“为非作歹”,汉王府女子的名声其实多数都是她们两个赚来的。

    只是到底和两年多以前不太一样了,阿史那天香贵为突厥伽蓝公主,她的婚事却一直拖延至今没有定论,而这种牵涉南北大局的婚姻故事,也越来越多的困扰着她。

    其实她和李春差不多,随着年龄增长,没心没肺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少。

    “这是要去哪里,瞧着……前面就是后厨了吧?”

    她们嘀嘀咕咕间,阿史那天香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句。

    李春抿了抿嘴唇,轻笑一声道:“之前做了些吃食,大哥许是觉着不合口味,要亲自操厨,嘿嘿,咱们有口福了。”

    阿史那天香精致的容颜上绽起讶色,她倒是从李春处知晓汉王厨艺非凡,可不论南北,贵族操弄厨事都是大**份之事。

    瞧着身边兴高采烈的李春,阿史那天香头一次觉着,这人好像有点没心没肺啊……

    目的地不幸被阿史那天香言中,汉王殿下径自进了宽敞的后厨,将闲杂人等统统赶走,悲催的突厥公主殿下顿时沦为帮厨,笨手笨脚的拾柴加火,还不停的被那兄妹两个埋怨支使,一如当初去看门守户一般,其中痛苦之处真的是一言难尽。

    “做事和做菜一样,重要的是专注,断不能半途而废,不然再好的食材也会被你浪费掉,且每有所败,都将让你心浮气躁……长此以往,如何还能成事?”

    厨房之中可谓应有尽有,虽然许久未曾亲自下厨操持,可李破却是不假思索,信手拈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这可比让他处置政军两事来的轻松自如多了。

    一边还能唠唠叨叨,讲一些道理出来教训妹妹。

    顺便还抽动几下鼻子,嫌弃的扫上阿史那天香几眼,那是嫌她身上的香气影响了他的嗅觉,不好掌握火候。

    估计阿史那天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身上这天神恩赐,与生俱来的芬芳,有朝一日会因为这样一个理由,遭到男人的厌弃。

    时间流逝,晋地最尊贵的几个人在厨房中忙碌,香气渐弄,李春已经顾不上大哥在说什么,只一如当年般,盯着锅灶咽口水。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李破猛的掀开锅盖,蒸汽升腾间,香气顿盛,拿着木勺尝了尝汤水,李破满意的点点头,手艺竟然还没生疏。

    一大锅的炖牛肉,汁浓肉烂,看着就引人食欲,他娘的,若非当了这劳什子的汉王,做个厨子岂不美哉?

    当然了,这样无聊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想,你如今让他整日里在厨下操忙,定也是做梦。

    唯一有点遗憾的其实是季节所限,没什么青菜佐之,不然的话会更可口一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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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介绍:
大业六年,强盛的大隋迎来了转折点。 这一年,隋帝杨广开始准备征伐高句丽,顺势拉开了隋末战乱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年间,天下板荡,群雄并起。 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草莽豪杰,门阀世家,纷纷粉墨登场,逐鹿天下。 北方突厥汗国,雄踞漠北,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强大的帝国,最终轰然崩塌。 这是个最具传奇色彩的时代,也同样是中原大地最为混乱黑暗的时节。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一个来历奇异的边塞少年,带着草原的风寒,和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一头扎进了这乱世漩涡之中。北雄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