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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隔壁老黄哥     宋道txt下载     宋道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拉面】

    不管如何难受,最终黄牛儿还是被架起来吃了晚饭,老倌也再没说一些让黄牛儿联想的话来,却是一本正经的与二娘商量起了搬家的事情。

    倒不是老倌开了窍,而是马三这个事情的确有些收尾,而母舅爷的话老倌怎说也是要听的。

    入夜,一家人都安歇后,就听见里间的老倌压低声音:“婆子,俺想来母舅爷说得也对,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要是这黄黄花荡里好汉真要给这马三报仇,早晚还是得找到张五头上,难保张五不会攀咬出咱家来,所以这城西也就成了险地。”

    姚二娘也道:“说的正是,要不明日里奴便去走一着,这几日拾到好悄悄就搬过去得了。”

    老倌道:“成!不过可记得给母舅爷说好,那宅子俺只认住,老黄家的脸面可不能丢!”

    姚二娘啐道:“呸!就是头倔骡!”

    黄牛儿躺在床上,自然听到了老倌与娘的商议,心想还真是无心插柳啊!

    翌日一早,黄牛儿闻着自家的大将军打鸣声起了个大早,依旧担水、烧火、煮糟、喂骡,而后在老母鸡的召唤下摸出了一枚热呼呼蛋,然后又耍了一趟齐眉棍,这才去灶房准备热了早饭。

    哪知道揭开瓦罐发现里面没有剩饭,这才想起昨夜自己难受,母亲做的是面条自然不会剩下。再一想到面条,黄牛儿倒是想起了昨天割来不少水蓬,一看还在灶边,干脆就去屋里取了一块腊肉,用草木灰洗净后切成小块放到锅里,去骡棚边上挖了一块火姜,两株蒜苗,便生火一边煮肉一边将水蓬烧灰。

    水蓬也叫蓬草,昨天割蒿蓼时瞧见,到让黄牛儿想起了一个梦里学来的知识,好像是可以用蓬灰水来制作一种叫做拉面的面食,便想着昨天既然试制了过滤盐和皮蛋,今日不妨可以试试这拉面。

    不一会儿锅中水开,蓬草也都烧成了灰,黄牛儿急忙舀去锅中浮沫,又放了姜蒜加足了水,便将蓬草灰放到盆中加水鞣制,过滤后就得到了一种有别于蒿蓼灰水的溶液,再混合了少许盐水后这蓬灰水也就成了。

    黄牛儿这便取了一升面粉,又把堂屋里的方桌搬到了灶房,便在方桌上和起面来。

    不过黄牛儿虽然会做些吃食,但拉面这种梦中所见的食物却是不容易照猫画虎,和起面来不是面干了加水,就是水多了加面,很快一升面粉就不够用了,只得硬着头皮又去拿了一声,出来时却把福寿给惊了起来。

    黄牛儿因为要练武,因此每日里都是闻鸡起舞,这毕家的兄妹毕竟年幼,自然没必要叫起来陪练,福寿惊起出门一看,才发现天边才露朝阳,的确是很早,便为尾随着黄牛儿进了灶房,不由一愣:“少爷,今早可是吃面?这怕也太多,昨夜夫人也不过和了半升便够吃了。”

    黄牛儿瞧着桌上的硕大面团,也是哭笑不得,却也不好对福寿吐出实情,便道:“多是多了些,却也不怕,俺是要试一下师尊传授的面食法子,看看灵不灵。”

    说着又往稀软的面上掺了些干面,便按照梦中的样子搓揉起来,来回搓揉了百十次感觉软硬适中后,便掐了一团下来搓成条子,这便开拉。谁知第一下拉开,就看见面条子虽然轻松拉开,可身上却是开满了口子,对折一拉便断了。

    随后黄牛儿便是拉了断,断了拉,足足弄了有小半个时辰,也没能把面拉到四折,不过也比头一回好了很多,能拉到三折才断。

    “这是做甚?”也就在黄牛儿弄得满头大汗的时候,不知何时起身的爹娘却是进了灶房,姚二娘一脸诧异看着桌上的面团和一身面粉的黄牛儿,怒从心头起般喝道:“看娘不打死你个小畜生,上好的麦面就敢这般糟践?”

    慌了神的黄牛儿急忙解释道:“娘莫急,俺这是在做吃食,是师尊传下的秘法。”

    一听是师尊传下的秘法,姚二娘顿时蔫了,昨日里的秘法可就叫她大吃了一惊,此时又提秘法自然不敢乱说,只能问道:“是何秘法?”

    黄牛儿急忙将手中拉断的面又搓成条子,说道:“乃是叫做拉面一种吃食,俺吃过师父做的,却学不成,也不知哪里不对。”

    说着就将手里的面条子一拉,可还是四折而断,这一次当着爹娘的面,也不管断了几根,硬着头皮又拉第五折,这第五折虽然断了过半,但还是有小半被拉成了筷子粗细。黄牛儿见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强拉第六折,不过这次的面条虽然全部断了,可也有不少被拉成了比筷子还要细的细条儿。

    黄牛儿便苦着脸道:“俺师傅做时,可是能将这面条拉成头发丝粗细,能够对开十六折,到俺这里却是不成了。昨夜娘给俺做了面,俺就是想学着也给娘做一碗。”

    要说做吃食,姚二娘的手艺自然要比黄牛儿高多了,瞧见黄牛儿拉的面条不由也好奇,上面拿起六折拉出的细面丝,不由好奇道:“怪了!这面竟能被拉细,我儿的秘法可是在和面的方子里?”

    “嗯!”黄牛儿点点头,直接将装有蓬灰水的水瓢递来,道:“主料便是这料水,俺可是按着方子来的,这面应该是没问题。”

    姚二娘想了想,又伸手掐了掐拉剩下的面头子和桌上的面团,问道:“做法可是如你刚才这般拉么?”

    “嗳!应该是!”黄牛儿搔搔头,却是把手上的面粉弄到了头上。

    “起开,娘来试试!”姚二娘心有明悟的推开儿子,用手巾擦了擦手后,直接把黄牛儿拉断的面条儿揉成团丢到一边,伸手从桌上的面团上掐下一团来,简单搓揉成条子后便轻轻一拉,可拉成长条的面条身上依旧开了不少口子。

    二娘想了想,却是将面对折贴上,伸手沾了点蓬灰水在面条身上一抹,又搓揉了两下拉开。这一次拉开后,倒是瞧得出面条身上的裂口少了许多,当即二娘又是折起来抹蓬灰水。就这般往复几次后,面条子变得水滑不少,拉开后裂口也几乎不见,随即姚二娘便开始折拉,这一次可是足足拉到了五折才开始断裂,六折断了一半,七折才全部断完,可第七折拉出的面条就已经是只有筷子的三分之一细了。

第十六章 【脚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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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着二娘拉出来的面,黄牛儿可是目瞪口呆道:“是了!师尊平日里做给俺吃的便是这般粗细了。”

    姚二娘也低头仔细看了自己拉出来的面,发现六折断掉的面就已经比起自己做的刀切面要细至少一倍,而七折拉出的面虽然比不上头发丝,可也是非常细了。她想了想,又把这次拉出的面揉成一段丢在一边,直接将剩下的面团全拿过来,一番抹水折叠后,便再一次开拉。

    这一次的面团可是要比刚刚用的面团大上不少,因此足足拉到了六折才开始出现断裂,七折断了小半,八折又断了一半,将完好的苗条与上一把七折的面条一比,竟是一般粗细。

    “明白了!”姚二娘面露喜色,虽然她不知道黄牛儿的秘法为何能让面粉有这般的韧性,但拉面的技巧却是初步的研究了出来。

    嗅嗅灶房里弥漫的腊肉香味,二娘直接把桌上的面全都聚成一团搓揉起来,更道:“锅里炖的可是腊肉?还不把火烧大,准备吃面了!”

    有了经验,姚二娘拉起面来自然迅速,也不强求拉成细面,拉个五折有筷子的一半粗细就下了锅,等煮好捞起来吃上一口,且不说腊肉熬煮的汤味如何,这加了蓬灰水的拉面咬起来多少还是有些筋道的,虽不至弹牙,但至少要比死面做出来的手擀刀切面更有口感。

    不一会,一大团面就煮出了好大一盆,黄老倌和黄牛儿一人捧着一个脸大食盆就蹲在院中吸溜吸溜的大口吃着,福寿和月梅也捧着小碗吃的花口花脸,最后当姚二娘也端着一个脸大的食盆出来吃时,黄老倌倒是当先笑了起来:“好!这面好得很!想当年俺们家祖上就是靠一碗羊杂捞面翻身起家,等以后攒够了钱把俺们家的脚店赎回,俺们就卖这羊杂拉面,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愚不可及!”黄牛儿吸溜一口吞下一口面条,用筷子一敲食盆道:“爹,脚店不急,晚些再赎也不怕跑了,这拉面何不早些做起来?”

    老倌听了一愣道:“早些做起来?没有脚店如何做?”

    黄牛儿干脆将碗一搁道:“爹,俺听娘说了,咱家中不是攒了十几贯钱,加上昨日里拿回来的五贯,能凑个二十贯吧?”

    老倌点点头,却是叹道:“前些日子爹才打听了,这牛家老哥倒也愿意让俺家赎回,也不加价,还是原价一百五十贯,却是要的现钱,不若爹再去问问?”

    感觉自家老倌的脑筋还没转过弯来,黄牛儿不由叹道:“唉!二十贯肯定是赎不回来的,倒不如就去水市口子上搭个草棚食肆,一来卖俺家的羊杂拉面,再来还可以卖俺昨天制出的皮蛋,估摸着一天就卖一百碗拉面和一百个皮蛋,想要挣出赎回脚店的钱,也不过三五个月的事。”

    老倌一愣,却是道:“可俺们家的脚店是祖上传下来的,如今盘给了牛家,俺们不去赎回,却又跑去开食肆,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黄牛儿听了一呆,问道:“什么意思?俺们不赎回脚店,就不能卖吃食了?”

    “就是这个理儿!”一旁吃面的姚二娘出言解释道:“当初你爹得病,牛家出了一百五十贯盘下了脚店也学去了老黄家羊杂捞面的方子,这老黄家要还想在黄州城里做吃食,就得先赎回脚店,拿回方子。要是按我儿说的,跑去水市开个食肆,怕是真要被这一城的人戳脊梁骨儿。”

    “要是不在黄州卖成不成?”黄牛儿当即没了辙,只得梗着脖子问道:“俺们去东京汴梁、去杭州、去江宁府、去应天府,这总不会被人戳脊梁骨了吧?”

    “嘿!混小子!”老倌用筷子敲了黄牛儿的脑袋,喝骂道:“俺们老黄家祖上虽然是北地来的,可这黄州如今就是俺们老黄家的根,再说你母舅爷如今可是主薄。去东京汴梁作何?可是平地里有蛋捡么?”

    一听这话,黄牛儿倒也才知道老爹不傻,再想前天夜里老爹可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万家娘子和浪里子的事儿,此时想来不由得刮目相看啊!

    其实想想也是简单,这老黄家破落之前,老倌可是管着一家脚店和一铺肉档,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可经营和接人待物方面的经验自然是黄牛儿如今拍马都追不上的。

    也就在黄牛儿转着脑子想着如何办时,就听吸溜溜一声,却是姚二娘把食盆里的汤面吃了干净,见她把食盆交给月梅,却道:“牛儿,你拾到拾到换身衣衫带好料水,这就去母舅爷家走一趟。”

    “嘿!去母舅爷家做甚?”黄老倌一听站了起来,满脸错愕的问道。

    姚二娘却是伸手拢了拢耳后的虚发,大声道:“带牛儿去给三郎做些拉面尝尝,顺便讨些银钱来赎回你老黄家的脚店。”

    老倌听了脸色一变,当即大声道:“啊!这……这俺老黄家的脚店,怎能要你姚家的银钱?再说这拉面的方子也是俺老黄家的……”

    姚二娘却是啐了一口,喝骂着打断道:“狗屁!这牛儿可是老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他跟他师父学的方子怎么就变成你老黄家的了,要不要脸?”

    “婆子,你……”老倌遭了抢白,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仔细一想也对,黄牛儿弄出的可是拉面,又不是老黄家的羊杂捞面,这老婆子要拿拉面的方子去找娘家人弄钱,他可真没法拦着。

    “你呀!就好好赶你的大车去,死倔骡!”姚二娘狠狠的白了老倌一眼,便回屋换衣裳去了。

    “唉!”黄牛儿两口把碗里的面条吃了,也把碗交给福寿,然后走过老倌身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回屋换衣服去了。

    老倌楞了楞,再次蹲地上吃起了面,可不过他一边吃着,双眼却是发楞,口中念念有词,若是凑近了听,倒是能听清说的是:“羊杂捞面六文一碗,已是没有多少赚头。如今羊肉价高,不若整治成羊肉拉面,大碗重油,至少也得要价十文,一碗纯利怎说也有五文。待赎回了脚店,就把骡车改成汤车,安在水市头子,两边一天买上两百碗不在话下,差不多就是一千来文的纯利。如今这官价是七百六十文做一贯,一天就能赚一贯多,一个月下来至少也是四十来贯,不用三月就能把脚店的帐清了,不用两年就能把祖田和肉档也赎回来,嘿嘿嘿嘿!”

第十七章 【表妹】

    老倌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之时,姚二娘和黄牛儿也换好了衣服出来,母子俩回了灶房,黄牛儿用一支竹筒壶将剩下的蓬灰水装了,二娘也用一只陶琬将没用完的面头和擀面杖也装了,都放在一个提篮里这便出门去了。

    走到主街,二娘又去肉档割了二斤羊肉,三斤下水,又称了一架羊骨,这便要走,黄牛儿瞧见不由好奇道:“娘,便用这些去煮羊汤?还是说俺家祖传的羊杂汤用料就是羊骨?”

    “便是!”姚二娘点点头,反问道:“煮羊汤不用羊骨用什么?”

    黄牛儿忙问:“莫非并无秘方?”

    姚二娘听了一笑,却是贴着黄牛儿的耳朵道:“也是有的,待会我儿便瞧见了。”

    见老娘胸有成竹,自然也就不用多问,母子俩便沿着主街往姚家行去,走了不远转进菜巷买了些萝卜、蒜苗、老姜、蒜头,接着拐进杂货巷从药房里卖了些陈皮粉、肉桂粉、大小茴香和山茱萸,这才转回主街去了姚家。

    今日姚政要在衙门当值坐班,此时自然不再家中,舅母领着两个姨娘迎了母子俩进门后,便要请去花厅说话,谁知姚二娘却是直言今日里是黄牛儿要来做吃食与母舅的,寒暄了几句便直奔灶房而去。

    进了灶房,姚二娘便似掌厨一般将黄牛儿指示得团团乱转,洗锅、生火、烧水、割肉、敲骨、洗羊杂,又将萝卜、老姜、蒜头洗整出来,这才净了手对一旁作陪的舅母笑道:“瞧好了,今日给三郎做的可是老黄家祖传的羊汤,最是温脾养人。”

    舅母听了却是惊讶道:“可是姐姐夫家祖传的方子?却不敢学了去啊!”

    姚二娘持刀拍起了姜蒜,笑道:“莫怕!学了便是,一个方子罢了。若不是昨日三郎念情,我儿和家里的老倌只怕就要惹上祸事,方子怎有人命值钱?”

    舅母听得一脸莫名其妙,看来姚政还没把昨日的事情给家里说了,姚二娘干脆将黄牛儿打拐子救人的来龙去脉说了。当然手中也是不停,一旁的黄牛儿也仔细几下了这老黄家祖传羊汤的做法。

    首先就是羊肉和羊骨焯水,分割成块的羊肉在滚水里翻上两翻就先捞起,然后就用刀背来回敲打,待将肉筋拍散后再放进锅中煮上一刻,去浮沫后便将头汤舀起,重新加水放盐、姜蒜、陈皮粉、肉桂粉、萝卜切块和大小茴香大火熬煮。

    至于秘方,却是汤开时姚二娘将从家中拿来的擀面杖洗净后投入了锅中,解说道:“这羊汤的秘方,除了几样用料之外,最关键之处就是这松木制的擀面杖,便是牛家也不曾传他。”

    大火煮了二刻左右,便将羊肉起了锅,又把擀面杖取了出来,随后把之前取出的头汤一起放入,又取了小锅舀了点汤将羊杂煮熟拿出来冷凉切好,最后灶膛里用糠壳盖了火,这羊汤也就算是熬好了。

    这边让黄牛儿看着火头,姚二娘却和舅母姨娘们去了花厅说话。

    直到近午,姚政这才下值回来,一进灶房姚政便拿眼直瞧黄牛儿,笑道:“好小子,凭地这般胆大?”

    黄牛儿知他话里意思,急忙起身行礼回道:“唉!舅父不知,昨日俺爹回来一说,可是把侄儿惊着了,侄儿也不知道怎地就把那拐子给打死了。”

    姚政却摇头笑道:“却不是你打死的,是溺死的。听你爹说,你只是用斧背砸了一下,都未曾皮破,却不知道这一下竟将他肩骨砸断了。而后他投水逃遁,可肩骨断了走路还好,入了水却要了命,活活溺死,倒也怪不得杰儿。”

    跟在后面的舅母和姨娘们听了,这才瞪眼捂嘴的瞧着黄牛儿,舅父的小妾春姨娘更大胆的叫道:“哎哟!官人,昨日里西便河捞起的浮尸,竟是小牛儿打死?”

    姚政点点头,也道:“那人乃是江上的浪里子马三,此贼作奸犯科,罪大恶极,乃是六府海捕的大盗,一颗头颅值得二十贯悬红。”

    舅母和姨娘听了都啧啧称奇,倒是姚二娘走上起来,却道:“还不跪下给你舅父叩头,若不是你舅爷使计,岂能脱了此间干系?”

    本来黄牛儿听说自己是用斧背砸断了拐子肩骨,还心有不满,此时听二娘发话,便急忙熄了心思,跪倒大礼拜下:“侄儿拜谢舅父大恩!”

    姚政见了急忙来扶,笑道:“起来!起来!又不是年节,怎可行此大礼?”

    又对姚二娘道:“一家人说甚两家话,姐姐这是作何?”

    伸手拉过舅母,姚二娘笑道:“三郎受这一拜如何不能,适才予与燕娘说了,牛儿虚岁十四又将进学,玉儿也满十二,待明岁择了吉日,就要改口称岳丈了。”

    姚政一听,伸手一抚颌下的短须,笑道:“说来也是!倒也受得!受得!”

    黄牛儿一听,却是脑中一嗡,姚二娘刚说的玉儿乃是姚政的大女儿,也就是黄牛儿的表妹,今年才十二岁。黄牛儿虽然假装失忆,可也记得自己很小就跟表妹定下了娃娃亲,没曾想竟然姚二娘借口来做拉面,实际上却是来把这门亲事给坐实,而且瞧舅父和舅母的脸色,对这门婚事竟然一点反对的意思也没有。

    这舅父既然说了受得,黄牛儿也就只能按照规矩对舅父舅母两人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一张脸却是羞得如猴屁股似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了,自然哈哈大笑起来,而舅父的另一位小妾秋姨娘却是转身去了后宅,不一会便牵了一个小娘子出来,黄牛儿一认便知是表妹玉儿。

    玉儿今年不过十二岁,眼瞧着也就四尺多的身高,还不到黄牛儿的肩头,一张鹅蛋脸也没长开,却也继承了舅母的七分颜色,说是小美人坯子也不为过。此时身穿一件浅绿色夏衫,脚蹬双雀云鞋,腰带上绣着荷花叶儿,还挂着一块文佩和一个绣着绿鸭戏水的香囊,瞧上去倒也可爱,更瞧见她脸上也是红扑扑的,怕也是羞臊得慌。

    不过这表妹倒也懂事,忙对姚二娘和黄牛儿行了礼,还故意嗅了嗅道:“好香!灶房里可是表哥煮的羊汤?”

    “是是!今日来就是要做些吃食与母舅、舅母还有表妹尝尝。”黄牛儿急忙答了,却是用眼来瞧二娘,姚二娘自然明白,便将要做的拉面与平常面食不同之事说了。

第十八章 【银钱】

    当即姚二娘把从家里带来的面头子与蓬灰水一起又和了二升面,和好之后却是没有直接就拉,反而是取了一只铜盆洗净盛了面,就放在了一旁。

    然后将盐放入羊汤,冷凉切好的羊杂和羊肉放入小锅里炖着,又在另一灶生火烧水,待水开时这才开始拉面。因为早上做时二娘已经找着了窍门,又用的是发过的面头子饧面,所以这一次上手极快,眨眼便拉出了一碗五折的细面来。黄牛儿取来海碗,从清水锅里捞出煮好的面条,然后浇上油亮亮的羊汤,搁上炖烂的萝卜块、羊肉羊杂、切碎的新鲜蒜苗和辛辣的山茱萸粉,又撒上舅父家里的胡椒粉,一碗喷香扑鼻的,鲜辣美味的清汤羊肉拉面便成了。

    可这第一碗拉面却是没给舅父姚政,黄牛儿直接端到了表妹的面前道:“表妹,尝尝可好?”

    玉儿看着脸大的海碗,面色有些难看,可瞧着碗里白色的萝卜、青色的蒜苗、粉色的羊肉片和浅黄色的面条儿,还有透亮浓香的汤水,闻着诱人的喷香味儿,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拌了一下便夹起一大筷吹了吹塞进嘴里,随后双眼一愣,鼓囊着嘴道:“唔!好……这面,好……好……好脆!”

    “好脆?”姚政听了好奇,忙催促道:“快!杰儿,快给舅父盛上一碗来。”

    这母子配合得好,很快又盛了一碗给舅父,黄牛儿想来姚政吃了面自然不会像表妹这样只会说好脆,却不想他根本就没空说话,将一碗面吃得稀里哗啦,也是眨眼的功夫就连汤带面全倒进了肚子里。

    吃完姚政却是抱着碗道:“好!好美味,汤鲜味美,面也好吃,说不出的筋道,怕只有汴梁的河漏汤面可媲美之。来,再来一碗,辣不够且多放茱萸!”

    这宋时无辣椒,民间食辣无非姜辣、蒜辣、芥辣和茱萸辣,姚政这么一提倒是让黄牛儿想起这拉面不可或缺的一味主料红辣椒油,再一想却是苦笑,似乎后世的知识里说过这红辣椒的种子就在什么南美洲,却在地球的另一边。

    等等,地球又是什么鬼?

    正愣神的时候,倒是二娘唤了一声,黄牛儿忙醒过来盛面。

    前后忙了一刻多时辰,终于算是把舅父一家上下十几口全喂饱了,等姚二娘和黄牛儿各自端着一碗羊肉拉面开吃时,表妹玉儿竟也把她那大碗的拉面给吃完了,而后鼓着肚子喘着粗气,瞧着黄牛儿手中海碗恋恋不舍的回后院去了。

    看不出姚政饭量也大,前后吃了三碗,也是撑着了。只能在灶房门口慢走消食,姚二娘端着碗靠着门扉,边吃边笑道:“三郎,如何?要是将黄家的脚店赎回,卖这羊汤拉面,可有利市?”

    “大好!”姚政直点头,回忆道:“记得姐夫祖上也是靠一碗羊汤捞面起家,挣下了偌大家业。当年若非如此,爹娘岂能许了这门亲事,谁知却让姐姐受苦了。”

    “命数如此,怪得谁来?”姚二娘轻轻一叹,却话头一转:“三郎若觉得大好,可拿得出一百五十贯钱来?”

    姚政一听,却是一拍大腿道:“是了!这等好吃食,定要拿回脚店才好做。姚伯,快去昌隆号支两百贯银钱来。”

    正蹲在灶房一角吃面的姚伯忙站了起来,可姚二娘却笑道:“莫急,吃了面再说!”

    昌隆号是姚家的产业,主要做些南北货生意,也因为姚政身为主薄的关系,拿了官牌做银钱兑换的钱引生意,所以家里并不会放许多现金。

    虽说不急,可姚伯却是三两口吃光了面,急急忙忙就奔了出去,姚政也说下午公门里还有杂事,自便去了。

    没多久便拿了一口布袋回来,打开一看五两一枚新崭崭的银判子怕有三、四十个,解释道:“本想拿些散碎银子好给二娘花销,可赶巧今日里有北来的客商要走飞钱,号里的管事也就干脆将积存的碎银子一炉炼了。”

    姚二娘接过来也不客气,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足足四十枚银判,也就是二百两银子,便愕然来看姚伯,姚伯却是笑道:“可对数,老奴记得当初那牛家盘下黄家老店可是花了一百五十贯钱,又听三爷说姑爷已经将搬回来住的事情应承下来,这二百两怕是也够了。”

    此时黄州的官价是一两官银可换九百五十文钱,七百七十文做一贯,可民间的市价则是视铜钱的新旧和银子的成色上下浮动,手上这新崭崭刚刚出炉的银判,兑换个一千又六、七十文也是简单。

    此时的低温火炼银因为杂质较多,容易锈蚀起银霜,损耗颇大,平均十两足银要是放在地窖里存上一年,而后将银子表面生出的银霜用药水洗去,要损耗至少一钱的分量。因此,这姚伯拿来的银子要是兑换成铜钱,可就不止两百贯了,粗略算下来换个两百五十余贯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见姚二娘面色有些难看,一直在旁作陪的舅母便笑道:“姚伯说的是,官人只怕都未想到此节,姐姐只管拿去花销便是。”

    姚二娘见舅母都如此说话,也就不再多说,将银子收好后便道:“予也不多说了,黄牛儿可要记得,日后定要好好孝敬你舅爷舅母。”

    “俺理会的!”舅爷家这钱给的痛快,黄牛儿自然也答得痛快。

    当下也不闲话,姚二娘就让黄牛儿跑回家中去唤老倌,待老倌来了一家三口便向城南门的祖传老店行去,沿着南北向的主街不过百余步就到了地头。

    脚店乃是一栋三脸开间的砖木通屋,一水的青瓦白檐,梁柱用的都是上好柏木,北向的第一间三面无墙,挂着遮阳竹帘,里面摆着大小十二张方桌;第二间乃是脚店正门,屋内摆着柜台、四眼的灶台和摆酒的架子;至于第三间却是住人的里屋。

    走到脚店门口抬头望去,就见门脸上挑头的大旗上写着“牛家店”三字,下面两个小招旗分别写着“烧酒”、“捞面”,这便是老黄家当年让出去的祖传老店了。

    这黄州城其实说大不大,虽然苏东坡在《送任伋通判黄州兼寄其兄孜》中诗云:“黄州小郡夹溪谷,茅屋数家依竹苇。”

    又有苏门四学士张耒也在《明道杂志》中记述说:“黄名为州,而无城郭,西以江为固,其三隅略有垣壁,间有藩篱,城中居民才十二三,余皆积水荒田,民耕渔其中。”

    但实际上作为淮南路的通衢大城,城中居民虽然不足万余,可因为有了临江水市的便利,这是四乡八里往来贸易非得入黄州城不可,因此在这车水马龙城门之畔的小小脚店,转让费值个一百五十贯钱也就理所当然了。

第十九章 【珠钗】

    还没进店,黄牛儿就特意瞧了瞧北间里坐着的客人,此时不过未时二刻,倒也还在饭点儿,可坐着的客人不过七个。

    再细细一打量,七人中有五个是穿着短衫的苦力,每人面前摆了个装捞面的海碗正在大嚼,余下的两人一个是穿着半旧直裰的书生,面前摆了一盘羊杂一壶烧酒正在小酌。还有一人却做道士打扮,头顶系的是束发莲花冠,身穿葛色正一道袍,脚蹬一双云耳的麻鞋。肩上背着一把至少四尺长的松文宝剑,腰下挂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招文袋,他的桌上倒是摆着一壶酒、一碟羊杂和一碗捞面。

    黄家三口进门时,却叫黄牛儿注意到这道士竟也斜眼来看,神色看起来似乎疑惑不解。

    “牛家哥哥,近来营生可好?”黄老倌当先叉手为礼,对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精瘦老汉寒暄,又扫望一眼,问道:“却不见嫂嫂那里去了。”

    精瘦老汉大名唤作牛老实,也是这黄州城里的土著,当年得知黄家要让出脚店,因为家中与黄家也算有故,便出手接下,并应承了若是日后黄家希望赎回,不会推脱。

    见进来的是黄老倌,牛老实也忙起身道:“哎呀!老倌怎地带着弟妹和小子同来,你家嫂嫂这几日心疾发作,正在里屋躺着。”

    “自然是给老哥哥报喜来了!”黄老倌拉过黄牛儿笑道:“老哥哥不知,小儿已经被弘文学馆的张思之张老夫子收做了关门弟子,又卖了俺家母舅爷的面子,下月初六在明秀楼办拜师宴。俺合计着,这四邻街坊往日多有帮衬,自然要饮水思源,却不能忘了本儿,便想借了老哥哥的宝地,也摆酒答谢一番,如何?”

    “哎呀!这可是好事!喜事!”牛老实双手一拍,瞧着黄牛儿喜道:“好好!俺早说了小牛儿是个读书种子,自然不会错了。”

    可转脸却是对老倌道:“至于这摆酒之事,俺这个做哥哥的只怕是有心无力啊!”

    老倌当即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道:“怎地?可有什么难处?”

    牛老实当即伸手让了让道:“唉!一言难尽,还是坐下说。”

    也就在牛老实准备让一家三口都让进店里说话的时候,一辆带遮棚的牛车却是停在了店外,一个穿着麻布短衫,头戴遮阳斗笠的赶车汉子扬声道:“牛老实,且打两角酒来。”

    说完就将手中的酒葫芦往站在门口的黄牛儿身上一丢,黄牛儿可不敢让葫芦摔了,忙伸手接住一看,这葫芦上倒是挂着了一串铜钱。

    牛老实忙答应一声,匆匆走过来从黄牛儿手上接过葫芦,进店打好了酒后,却是将葫芦交给黄牛儿道:“来!小牛儿且帮俺把葫芦送去。”

    黄牛儿只得拿着葫芦走出店外交给了赶车汉子,这汉子却是瞧都没瞧黄牛儿一眼,接过葫芦灌了一口,便摇着缰绳赶了牛车就走。

    也就在牛车从黄牛儿面前经过时,却听见细微的叮咚一声,黄牛儿就发现脚边竟然多了一根银色的发簪,愕然中拾起来一看,还居然有些眼熟。这纯银的簪子莫约有个四寸长短,簪子头上刻着梅花,枝儿顶上还嵌着一颗红色的小玉珠儿,倒是一支做工精细的珠钗。

    想了想,这分明就是那夜万春奴从自己头上扯下用来自杀的那支。

    别的记不起也就不说了,这事可万万不会记错,一想到万春奴,黄牛儿就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只跳脱在抹胸外宛若白玉般的小椒乳儿,还有那山峰上颤颤巍巍的红豆豆。

    瞧着已经走远的牛车,又回头看了看已经坐着聊天扯淡的老倌、二娘还有牛老实,黄牛儿一咬牙便跟了上去,想看看是不是万春奴又被拐子绑了。

    黄牛儿前脚刚走,店里背剑的道士瞧着他跟去的方向暗自一笑,便丢下几十个大子,也跟了上去。

    只说赶车的汉子将车赶到了城关,与守关的军卒说笑两句便无惊无险的通过,出城之后就顺着大路往水市去了。黄牛儿安步挡车缓缓而行,看起来也好似要去水市一般,走了没多远却看见牛车在半道停下,赶车汉子下车走到路边,撩起衣裳便放起了水来,黄牛儿跟在后面不过五六十步,自然也不敢停,便继续走着。

    谁知这赶车汉子的腹中水也太多,黄牛儿一路过来神色倒也正常,待他接近牛车时更是侧耳倾听,却没听闻车上有什么声音。

    待黄牛儿超过牛车快有二十来步,才听见拉车的老牛昂了一声,拖着牛车嘎吱嘎吱的跟了上来,不多久就听赶车汉子笑道:“小后生也去水市?”

    黄牛儿闻言扭头答道:“正是!俺爹让去买几条活鱼。”

    赶车汉子便笑道:“你爹是赶骡车的黄老倌吧?上来,俺载你一程!”

    黄牛儿也没推迟,答应一声跳上了牛车,眼珠一转便大声道:“大叔的车子看着挺沉,不知拉的什么货物?”

    赶车汉子拿了酒葫芦喝上一口,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些杂物……”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车后的遮棚里突然传来了“呜呜”的声音,赶车汉子忙解释道:“还有几头猪仔儿。”

    他话说完,又是呜呜几声,然后似乎牛车抖了一下,呜呜声便戛然而止,黄牛儿看了看赶车汉子的脸上,不经意的问了一句:“猪仔儿怎会是这般叫声?”

    话音才落,黄牛儿就感觉后颈一麻,两眼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睁眼,却发现一片黑暗,而自己竟然蹲坐在了一口布袋中,双足双手都被捆住,口中似乎还塞着一团东西。

    试着动了一动,就发现这双手居然绑在了胸前,绳子虽然套着颈脖却并不妨碍轻微的活动,因此黄牛儿急忙伸手将口中塞着的麻布扯了出来,有抓着布袋轻轻一扯弄出了一个小口,往外一瞧就发现外面四周也是漆黑,倒是顶上有几条缝隙露下了光来。

第二十章 【冤孽】

    正琢磨着什么情况的时候,一个沙哑声音却从头顶缝隙中穿透了下来:“余八儿,那万福如何回话?”

    一个破锣般的嗓门回道:“万乌龟答应了,说是稍后便来。俺去报信的时候,黄州城里可是闹翻了天一般,还是杜家哥哥算计得的好,将那万年青的儿女给一锅端来。”

    沙哑声音当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算什么计谋,如今咱们黄花荡放了话,这黄州地面上谁敢给万家护院看家,又加上有陶二做内应,自然是手到擒来。”

    又听余八儿的声音道:“俺去传话时,瞧着万乌龟一脸死相,就不知这次俺们敲他个多少合适?”

    沙哑声音应该是那什么杜家哥哥,就听他道:“他之前使了三十贯要买万小娘的命,俺料他就是想逼走万年青,好一口吞了万家的财产,如今这万年青的一双儿女都在俺们手中,他就只能花钱买俺们灭口,俺瞧着至少得敲他个三百贯,也才够俺们花销。”

    余八儿道:“好!哥哥好算计,料那万乌龟也推辞不得。”

    这时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声音由远及近道:“杜家哥哥,俺刚从黄州过来,怎地听说俺那哥哥黄老倌的娃子小牛儿也丢了?”

    杜家哥哥道:“什么小牛儿?与俺们何干?卢二来的正好,俺们刚把万家的一对儿女绑来,今日定要大赚那万福一笔。”

    听着这耳熟的声音被叫出了名号,黄牛儿便也记起这卢二可不恰是卖他父子真鳊的渔夫,想不到竟是与这些绑票的江上强人是一伙。

    倒是余八儿惊讶道:“卢哥儿说的是黄老倌的儿子?的确是俺一并带来了。”

    “你绑他做甚?”卢二听了,语气顿时提高三分,就听他喝道:“且不说你余八儿也知道黄老倌与俺卢二以及江上众多好汉有恩,他的母舅又是黄州主薄,若是害了他,官府可会与咱们干休?”

    “哥哥莫慌,却不曾害了,如今就在底下。”余八儿声音略带颤抖,解释道:“俺出城时瞧这小子鬼祟跟来,谁知套话时又暴露了行迹,便只能将他一块带来了。”

    又听卢二道:“无论如何,不可害了他性命,杜家哥哥允是不允?”

    就听那杜家哥哥沉声道:“怎说,这俺也受过黄老倌的一面之恩,不会害了他儿子的性命就是,待事了便放,如何?”

    卢二便道:“如此便好!”

    随后几人也不再言语,这就沉默了下来,黄牛儿倒是从话里听出了好些个意思,这首先万春奴再次被绑定是无疑,还因为有内鬼里应外合把弟弟万金宝也给捎上。

    再来就是,这想要买她性命的人竟然是万家的管家万福,回想当时马三要害万春奴时说过,使钱要买她性命的雇主也姓万,便能坐实此事不假。

    这最后就是,自己果真是霉运当头,遇见了这万春奴就没好事,当真是冤孽啊!

    可没想到的是,自家老倌居然对这些浪里子们有恩,小命看起来能保,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看起来这次万春奴和她弟弟是死定了。

    听上面没了动静,黄牛儿一想也觉得就算说了要放自己,也不能安心坐等,便摸索着想要解开手上绑索,只可惜身处布袋四周无光,费了半天力气也不能解。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不远有蹬蹬脚步声传来,便感觉有人走到身边不远停留,又向自己走来,随后拴住的布袋被人打开,睁眼一瞧来人果然是卖鱼的卢二。

    “嘘!莫做声!”卢二压低了声线,解了黄牛儿手上的绑索和口中的麻布后,便低声问道:“可还记得俺?”

    黄牛儿便点了点头,接着卢二却是从腰后摸出一把匕首塞进黄牛儿手中道:“拿好了,俺记得你会扑水,等船停了你便寻机逃走,可理会的?”

    黄牛儿只得又点了点头,卢二扭头看了看另一边道:“今日之事,除了对你爹说,千万莫要对外人声张,俺当年受过你爹恩惠,这便报了!也莫生事,自己逃了就好,明白?”

    说完卢二扭头就走,走了没几步便蹬蹬蹬上了一架木梯,眼睛适应了光线的黄牛儿仔细一看,倒是看出四周果真是船底舱中。再一看,离自己不远的一角上,却是坐着两只会动的布袋,想来应该就是那万家姐弟了。

    踌躇间,黄牛儿思量起来,这卢二叔叔私放自己可是担了天大的干系,不管自家老倌施了多大的恩惠,如今救下自己这条小命也是够了。

    要是自己再多事去救了万家姐弟,只怕……

    可不知怎地,当黄牛儿扭头去看两只布袋时,脑中却是闪过了那月光下白如羊脂的小山峰和山峰顶上的红豆豆,脑子一热便走了过去,对布袋轻声问道:“可是万春奴?”

    就听呜呜两声,其中一只布袋动了动,黄牛儿忙伸手轻拍一下道:“俺是黄牛儿,今次只怕救你不得了。”

    又是呜呜两声,布袋却动的激烈起来,黄牛儿便只能无奈道:“都说事不过三,这第一次俺们道边相遇,俺让了鳊鱼。第二回你被拐子绑了,也是俺救了你性命。可今次俺自己怕都难逃,如何再救你姐弟?不过你却放心,你遇害之事俺定然会将内情告知俺舅父,俺舅父乃是黄州主薄,定能为你姐弟伸冤昭雪。”

    黄牛儿说完,布袋中便连发出呜呜之声,仔细听来却与之前不同,看样子是万小娘被吓得哭了。

    黄牛儿也不管她,暗自一笑便往舱口摸去,上了木梯一看,舱口木门从外挂了插销倒也不怕,用匕首一拨就能打开,只是从门缝中看到此时船在江中行走,可不是逃亡的好时候。

    想了想,黄牛儿只能下了木梯耐心等待起来,扭头再看两个布袋,却是紧紧挨着筛糠似的抖动,倒也能想出此时万家姐弟心里是如何的恐慌。

    不多久,终于感觉到船身震了一震,然后头顶便有脚步声,就听杜家哥哥喝道:“万管家,俺杜仲这厢有礼了!”

    一把尖厉的声音回道:“人称飞鱼的黄花荡七当家杜仲,如今也改行做了拐子,偌大的名声可是丢在了江里?”

    这飞鱼杜仲听了却哈哈笑道:“甚的名声,却不如银钱实在。万管家爽利些,万年青的一对儿女就在舱下,三百贯不二价,俺帮管家收拾了。”

    “哼!万某若是不答应,如何?”那万管家却是冷哼一声道:“想来这黄州主薄的侄儿也在你等手上,就不怕官府么?”

    杜仲道:“万福,俺瞧那万员外留下的财产,没有一万贯,怕也不止八千,如今只不过要你三百贯而已。”

    万福听了哈哈大笑道:“杀了万年青的儿女,却吓不走他又怎办?”

    杜仲恶狠狠道:“再加二百贯,俺等便帮你将万年青一并杀了,如何?”

第二十一章 【好算计】

    黄牛儿原本等在舱下,想要寻机出逃,却没想碰到了这等场面,好奇之下便用舱中压重的木桶垫脚,爬高了从缝隙中往上望去。

    这一望,倒是正好让他瞧见了一个身穿锦缎的贼人就在缝隙前方,瞧这人身上的锦缎虽然华贵,但却佝偻着腰背,好似背着一个罗锅,黄牛儿想起之前那余八似乎叫那万家的管家做乌龟,想来这人定是万福了。

    这时,果然瞧这背着龟壳的万福尖声笑道:“好!好主意!可若是你们杀了万年青,万家又派人来,如何?某再继续使钱找你等杀了?万家虽然祠堂火烛不旺,但在泸州,五服以内至少也有二百余口,若不然你等干脆去泸州将他万家的宗祠灭了,如何?”

    顿了顿,又道:“某是万家的管家不错,万家的家财怕有万贯也是不错,可你黄花荡的大当家去灭万家满门的当日,便将府中值钱之物洗劫一空,如今剩下来的,不过是存在官府里的城外一千五百余亩的地契,和城中老宅和米铺、粮店的房契,还有库房中千余石的米粮……哼哼!三百贯?倒也叫的出口!”

    杜仲听了,怒从心头起,也不知伸手拍了何物,就听砰的一声,随后喝道:“万福,你使钱让马三去杀万小娘之事,却以为俺不知道?”

    “不错,某是许了马三洗刀钱三十贯!”万福说着转身,到让黄牛儿瞧清了他面目,却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额头浅窄加上三角眼,还有酒糟鼻下两撇八字胡,活脱脱一个奸人的样貌。

    就说万福转身后,冷笑着道:“你却打探清楚了,某可是给了现钱?”

    “你道如何?”冷场了足有十息后,杜仲的声音听着软了许多,道:“就不怕俺将这万小娘和万小哥放了回去?”

    万福伸手抹了抹唇边的八字胡道:“说来简单,你等也是求财,不若两家合伙做了这一单买卖。”

    杜仲忙问:“怎生个合伙?”

    万福便直言:“万年青不过是泸州万家的弃卒,这次的祸事你等当他宗祠不知,所以使个万年青来,不过是想盘出黄州的田产店铺好将银钱迁回泸州,也料到了此行定不会顺利,可这田产店铺都是在官府挂了号的,岂能轻易与贼。倒不如以他儿女为挟,讨要赎金,再找些干净的人头,去买万家的田产店铺,到时老夫自会怂恿他亲自前来交赎,你等便如此这般行事……到时赎金、田产归你等,其余归老夫,如何?”

    黄牛儿瞧着万福言说什么如此这般行事时,比了个用手下切的手势,心道这贼子到是好算计。

    “好算计!”正想着,杜仲却把黄牛儿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却道:“俺等却信不过你,昔年那震三江王龟年的名号,俺们这些下江的浪里子也是听过,如今只想赚些小钱吃酒,却不敢去想那天大的买卖。”

    “哈哈哈!”万福突然大笑一声,却要伸手入怀,随即就听见哐啷数响,却是一片拔出兵刃的声音,杜仲喝道:“你待如何?”

    万福却是神色如常,一边缓缓将手摸出道:“某这里有昌隆号的飞钱百贯,拿去吃酒就是,这万家的儿女,杀是不杀,便也随你。”

    透过缝隙,就见万福从怀中掏出了一叠褚纸,随手就丢在了地上,然后万福便转身走了出去,就听他远远喊道:“这等大买卖,你等自然做不得主,便把话带给大当家的,某在黄州恭候便是!”

    然后,船上响起一片脚步声并逐渐远去,便再没了动静。

    黄牛儿算计着这帮人肯定去了别处商议,想来应该是逃走的好时机,可他转身登上楼梯从门缝一看,却发现这船还在江中行走,并且江边景物飞速而走,只怕是在顺流往下江行去。

    要说扑水,黄牛儿生在江边自然是技能点满,便是此时跳进了江中也是能活,可如今他若要将万春奴和万金宝一并救走,也就怕是不成了。

    于是黄牛儿只得按下心来,耐心等待,又看两个布袋抖动得厉害,干脆心中一横,便去将布袋解开了来。

    呜的一声,才解开万春奴的布袋,这小妮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使头来撞,黄牛儿忙一把抱住,低声道:“是俺!黄牛儿!”

    感觉怀中的人全身一震,黄牛儿这才低头来看,果然见已经满脸泪痕的万春奴正眯着眼睛来看,便伸手到嘴边嘘了一声,然后轻轻扯下了她口中的麻布道:“俺想了想,都救过一回了,再救一回又何妨?”

    万春奴虽说早已惊得六神无主,可瞧着黄牛儿却是忍不住抽咽起来,竟不能言。黄牛儿忙用袖子擦了擦她面容道:“轻声些,可不要惊了贼人。”

    万春奴呜呜的点头,强制压下了情绪,却是伸手出来,似要黄牛儿解开,可黄牛儿却道:“不忙解,此时船在江中,也逃脱不得,方才贼人说话你也听了,怕是一时半会,不会动手加害,却也怕有贼人会来查看,俺与你说些话安心,便要静待时机,明白么?”

    万春奴点点头,想了想却悄声道:“黄……黄郎,若救不成奴,还请黄郎一定救了奴的弟弟。”

    听万春奴竟改口叫自己黄郎,黄牛儿听得一乐,却不想万春奴边上的布袋却是一动,发出了呜呜两声,于是黄牛儿道:“俺大号叫做黄杰,至于弃了你单救你弟弟,你弟弟怕是不肯。”

    黄牛儿说完,那万金宝好似回应一般又动了动,呜了一声。

    可待万春奴准备开口再求时,却感觉船身又是一震,跟着有声音远远传来:“七当家的可在,俺奉了二当家的令,来请七当家去船上吃酒。”

    接着就听有话语声杂乱,虽然不真切,却也猜出应该是答应了,跟着船身摇晃几下,想来应该是贼人走了,黄牛儿心道虽是好时机,可也无用啊。

    正筹措的时候,却听一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并有碎碎念声从头顶传来:“哼!好生气人,你等吃酒却要俺留守,几个毛孩子还怕逃了?”

    黄牛儿一听,当即对万春奴眨了眼,便将麻布又塞进她嘴里,而后将布袋捆了,又赶忙从找到自己的布袋套了进去。

    按照原先的位置往角落一靠,却感觉到屁股一疼,伸手摸出了一块压仓石,便干脆也拿进了布袋中,随后就听见舱门响动,便急忙从破洞口中将布袋口的索子收紧了。

第二十二章 【蹊跷】

    骂骂咧咧的声音,入了船舱以后这才消停,透过破洞倒也看见了一个身穿短衫的汉子下来之后,先去万家姐弟一边伸手摸了摸布袋,这才向自己走来也随意的摸了下布袋,便转身上去了。

    这让原本想出了好几种办法脱困的黄牛儿顿时好似一拳打在了空处,不过如此也好,反正如今船在江中天色尚明,就算能将这汉子打晕或是制住,三人也逃脱不得。

    听到门插响动后,黄牛儿便解开布袋爬了出来,心想着这要停船也不知多久,干脆便去把万春奴和万金宝都给解开,又瞧着这船舱地下有不少木桶、压产石和草席柴薪,干脆就卷了三捆草席放到了布袋中摆好,这才引着万春奴和她弟弟来到了木梯地下。

    黄牛儿爬上木梯探了探,见天色虽然晚了,可船还在顺流而下,便只能道:“此时船在江心,你们可会扑水?”

    谁知这姐姐摇头,弟弟却是点头,万金宝虽然也被绑了好几个时辰,但他的表情却不似姐姐这般慌张,倒也懂得压低声音道:“俺在杭州学过扑水,哥哥若是水性好,能带上姐姐倒也能逃。”

    万春奴听了却是拉了拉黄牛儿的衣服急道:“黄……黄郎,莫听他的,只是在府中的荷池里扑腾,怎敢下江。”

    黄牛儿看了看周围,倒是看见不少木桶,便道:“稍待,俺去瞧瞧,或有别的办法。”

    于是黄牛儿便在舱中查看起来,发现舱里的木桶大多完好,闻了闻也分辨出大多都是放着修补船舱用的树胶和生漆,本来船舱中也全是此种味道,当即选了两个空桶出来,大小不过三尺高二尺宽,想要装人肯定不成,不过要是绑在身上也能勉强充当浮筒,便割了索子将木桶绑了活套。

    想了想,黄牛儿干脆用卢二给的匕首将余下的五个密封木桶打开,将里面的树胶和生漆全都撒了出去,心想着一会要逃定不能轻易让这些贼人追上,不若放火烧船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布置好一切,黄牛儿拿了两张草席就在楼梯下铺开,让姐弟俩席地而坐,便静待时机。

    万春奴见黄牛儿做事颇有章法,自然也就安下心来,此时无事倒也想起了之前听过贼人们说起,因见黄牛儿鬼祟跟着才把他一并虏来,便小声问道:“黄郎,你是如何知道奴家姐弟遭难?”

    黄牛儿听了,就从怀里摸出了珠钗道:“绑你的牛车路过俺家的老店门口,这钗掉了下来,俺拾着了,却记得是你的。”

    万春奴一瞧便眼睛红了,伸手抢了过来,却是贴在心口道:“这是奴的姆妈给奴留下的。”

    可万金宝却道:“咦!四姐儿,你这钗今早可是没戴,俺记得你头上插的是翠叠儿。”

    万春奴一听,却是拿手来摸自己头发,果然拔下了一支银子打造的头钗,不过钗头上却是用绿松石做成的一只绿蝴蝶儿。

    当即万春奴也睁大了眼,瞧着黄牛儿道:“想来这钗奴是放在家里盒中,怎会在黄郎处?”

    “嘶!怪了!莫非是俺上了你万家偷来不成?”黄牛儿自然纳闷,却说不清道理,只得强辩道:“果真是在俺家老店门口拾来,当时那贼到俺家老店打酒停了一停,走时俺就听见脚边一声响动便瞧见了这钗,还道是你故意给俺落下的。”

    “蹊跷!蹊跷!”万金宝抓抓脑袋,却看黄牛儿道:“哥哥又是如何认得这钗?对了,俺听哥哥方才与四姐儿说话,之前四姐儿被拐子掳走,竟也是哥哥救下?”

    黄牛儿听了,面皮没来由的一红,口中倒也不赖:“便是俺了。”

    这船舱光线甚暗,且黄牛儿脸上的皮子本也泛黑,因此万金宝倒也没注意,反倒是抓着他的手道:“哥哥大恩,金宝儿记下了!俺与四姐虽非一母所生,可四姐儿对俺最好,这次若能脱难,定将这恩一并报与哥哥。”

    黄牛儿看看万金宝,没想到这小子看上去比自己兴许还小上两三岁,话却说得非常漂亮,倒叫自己哑口,不知如何回他,却听他继续道:“想不到,原来害了俺家叔爷的罪魁祸首,竟是万福。还有那鸟厮的陶二,却也是贼人的内应。最可恨就是这万福,叔爷遇害时说是在外收账未归,骗得爹爹信任不疑,果真气煞人也!不行,俺们得想办法快速逃了,好把消息报与爹爹,这万福竟敢与黄花荡的贼人勾结,要害了俺们一家,万不能让他得逞了。”

    听了万金宝这般话语,黄牛儿更是惊奇,在他看来换了别的小娃,遇到这种事只怕会惊得六神无主,自己这般胆大心细的应对已经是异常强大了,谁知道这万金宝更是强中之手。

    还在纳闷的时候,万金宝却又来抓黄牛儿衣袖道:“哥哥,俺瞧哥哥刚才作为,是想放火可对?一会逃时,俺四姐便托付与哥哥,这放火之事便交给俺如何?”

    “金宝,你……”万春奴听了也急,便也来抓黄牛儿的另一只衣袖道:“黄郎,还求你救下金宝,这火便让奴来放吧!若是……若是金宝出了事,奴也活不成了!”

    这姐弟俩一人拉一只衣袖,只把黄牛儿给摇了个头昏脑涨,当即一震袖子,低声喝道:“莫要呱噪!俺脑仁儿疼,一起放了火一起走就是了,争什么先后?”

    姐弟俩一想,倒也发现这话不错,万金宝又想开口时,却叫万春奴捂住了嘴道:“黄郎……之前的救命之恩,奴本是无以为报。如今……如今只要黄郎能保了奴的弟弟周全,奴一切全凭黄郎做主就是。”

    这次黄牛儿是真脑仁疼了,便道:“行行,一切都好说,从此刻开始你二人便闭上嘴,就算帮了大忙。”

    姐弟俩听了,倒也乖巧不再呱噪,时间便也易磨,过不多久这门外透来的光线越来越暗,很快便黑了下来。

    也就在快要等得不耐时,倒也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有人喊道:“哥哥且歇上一歇,俺在前舱备好了酒食!”

    这话语落下,似乎有个模糊的声音作答,而后就听那人道:“当家的着俺下舱看看肉货,莫要憋死了。”

    随后就听舱门响动,黄牛儿急忙扯过一卷草席给姐弟俩盖上,然后摸出匕首又捡了一块压舱石掩身在楼梯后面伺机而动。

第二十三章 【一清】

    舱门一开,就见一支小儿手臂粗的火把先伸了进来,然后一个短衫汉子便小心迈着步子走下了楼梯。

    瞧他小心翼翼的下楼步子,黄牛儿大胆猜测这人怕也是个夜盲症患者,待他下到舱底,并且舞动火把四周查看时,也就料定了这人果然夜盲。

    却说他看了看四周,这才看清楚角落里的三个布袋,便迈着步子伸出手,似乎如刚才那般准备摸上一摸,黄牛儿当即一咬牙心一横,便垫着脚跟了上去,两步就贴在了这人身后。

    这人走到了原先万家姐弟所在之处,如刚才一般伸手去摸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摸到的竟不是温热柔软的人头,却是坚硬梗手的异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自己的后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便有人道:“别动,莫叫唤!”

    汉子一惊,却是想也不想就用手中的火把反手往身后扫去,可就在这时先是耳中听到叮叮的两响,才感觉到后心突然一凉一疼,全身也是跟着一麻一软,然后这扫出去的火把便再也抓握不住,整个人好似被抽掉了脊椎一般跪倒在地,伏倒死去。

    此时瞧他后心,一把匕首已经快要没柄而入,而他身后的黄牛儿却是举着一块压舱石愣如雕塑一般。

    刚刚黄牛儿用匕首抵住这汉子后心时,本想着应该能将他制住,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反手就要用火把来打,急中生智之下,黄牛儿当即用手中的压舱石去敲匕首的刀柄,第一下便将匕首的半尺短刃敲进肉里过半,第二下更是敲得将要没柄,这半尺长的匕首一下扎进后心,被扎的汉子除非是万里挑一的偏心人,否则岂能活命,自然是被穿破了心脏直接毙命。

    劈啪一声,掉落的火把在船板上蹦跳了一下,就滚到了一堆杂物中,本就被淋过生漆的杂物堆里迅速升起了浓烟而后便有火焰被引燃开来。

    “走!快走!”正在愣神的黄牛儿感觉眼中一片火光便急忙惊醒了过来,也来不及从尸身上拔出匕首,旋即就奔到楼梯边上,一把扯起姐弟俩人喝道:“带上木桶,快走!”

    三人匆忙爬上楼梯,跨出舱门一瞧这才看清身处之地是一艏江上行走的两层中型客舟,此时正被一条大型的双帆渔船拖拽着顺着江流往下游行去,回头看看这底舱正在升腾起的火焰和浓烟,黄牛儿急忙将两人身上系着木桶的活套紧了紧,便推着姐弟俩直接跳入了江中。

    此时江中无风无浪,三人跳入江中的水响声倒也传出老远,至少黄牛儿自己听着声响蛮大,因此才入水中就听见了呼声,黄牛儿也顾不得回头细瞧,死命拽着姐弟俩就往江边踩水,扑腾了好一阵后才被万金宝拍背叫住:“哥哥快瞧!”

    黄牛儿扭头来看,才发现客船和渔船此时早远去怕有百丈,可船上的火势却是如升起了一座火焰山般,确切的说应该是两座火焰山,竟将整段江面照得通明。更为惹眼的是远远瞧去,似乎还有几个人影在燃起大火的船上斗做一团,虽然远远的瞧不真切,但却透过扑面的江风隐约能听见密集的兵器碰撞之声。

    踩着水的黄牛儿伸手抹了一把脸,他明明只在客船的底舱里放了一把火,怎么可能片刻功夫就将两条船点燃,何况适才他也瞧清楚了,升帆拖拽客船的渔船可是用一根手臂粗麻绳牵引,这火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轻易烧到渔船上去的。

    “看甚,快抱好木桶,学着俺踩水!”瞧着江边还有二三十丈远,黄牛儿可没兴致看船上的贼人打斗,深吸一口气便猛的踩起了水来。

    可别看二三十丈的距离不远,换了平日里黄牛儿或许一个猛子就能扎来一个来回,此时拖着抱木桶的万家姐弟却是如何也快不起来,而且这一段的江水又是暗流喘急,好几次就感觉身下突然一股温热江水涌来,就把三人又往江心推去。

    又扑腾了一会,就在黄牛儿快将泄气时,抱着木桶脸色已经发青万春奴却是伸手来拉道:“黄郎快瞧!”

    顺着万春奴的目光,借着微弱的月色,黄牛儿往下游一瞧,却发现江面上早就没了两艏火船的影子,倒是有一艏小船正在逆流而上,距离三人也不足百丈了。再一看,黄牛儿便愕然发现船上只有一人,且这人身上袍服黑白相间的八卦纹绣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也就在黄牛儿愣神的功夫,这人竟似将舟操得好似离弦之箭一般飞来,待来到十余丈外的近处,就听操舟之人哈哈大笑道:“小师弟莫慌,师兄来迟一步!”

    黄牛儿惊讶万分,待船近到身前,才瞧清舟上之人的确是个道士,面貌年轻不说,瞧他头束莲花冠,身穿葛色纹绣白色卦符的正一道袍,肩上背着一把松文宝剑,腰下挂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招文袋,竟是有点儿眼熟。

    这年轻道士来到近处,便抬手抛出一根索子正套在抱着浮筒的万金宝身上,随后见道士单手一拉,本是捆在一起的万春奴和万金宝两人便好似纸做的一般被提到了舟上,随后道士又抛索子,恰好缠了黄牛儿的右手,跟着感觉手上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便轻飘飘的飞上了小舟,快要落下时就感觉道士用手一托后腰,便换了身形稳稳站在了舟上。

    虽然一脑门的糊涂,黄牛儿还是赶忙对这道人施了道揖,道:“谢过师兄救命之恩!”

    “不敢!不敢!”年轻道士急忙还了一礼,却是后退一步抓了船桨笑道:“今日只怕就算某不出手,小师弟定也能安然无恙也!”

    “不知师兄是?”黄牛儿仔细一瞧,倒也认出了这道士自己先前应该在脚店里见过,此时细细打量看来,却发现他全身毫发无损,只有道袍下摆有些湿水而已,再一想刚才在贼船上与众贼打斗放火的只怕也是他了。

    年轻道士一摇船桨,小舟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往江心驶去,听他笑道:“小师弟莫非不记得了?三年前,某曾随师父拜见过你家师尊,某家师父乃是二仙山紫虚观罗真人。”

    黄牛儿一拍脑袋,心中便欢喜起来,可刚要开口相认,却记得自己之前曾装作得了失忆症,忙改口道:“哎呀!却是真不记得了,俺前不久得了怪病,许多前事都不记得了,就是连俺家师尊的模样,如今也模糊不清,还险些认不出爹娘。”

    年轻道士听了,暗自点了点头,才道:“此事某也知道,这回小师弟可记好了,某俗家名唤公孙正,道号一清。”

第二十四章 【避险】

    黄牛儿自然并未失忆,倒也记得这眼前的公孙正几年前曾经接过,更听师尊朱桃椎说过此人来历。这公孙正便住在二仙山脚下,自幼便拜了紫虚观罗真人为师,习得一声好武艺,十八岁时入军中修炼,五年间转战九变,更在老种相公麾下升至军中校尉,却因为不满上官杀良冒功,便一剑斩了直属的部将转回了二仙山,在家侍奉老母,跟着罗真人继续修道。

    记得三年前这公孙正刚好二十五岁,如今便该是二十八了,黄牛儿脑中想了这许多的同时,却没忘叉手作揖,苦笑道:“前事还是记不得,不过倒也记下了师兄的活命之恩,黄杰谢过。”

    “师弟客气了!这便走吧!”公孙正客气一声,便摇动船桨,只见他将船桨当做撸浆在舟尾一摇,小舟便如游鱼一般在江心之中逆流而上。

    黄牛儿看了,却道:“敢问师兄,方才那船上的贼人可杀干净了?”

    公孙正一边摇撸,一边摇头道:“不曾,不过伤了那黄花荡的二当家和七当家,又烧了渔船的风帆点着了货舱,一时半刻怕也追不上某等!”

    黄牛儿左右看看,却因为从未来过也不知道深处何地,又问:“却不知如今俺们身在何处?”

    公孙正左右一望,便指着上游道:“怕是在散花洲回风矶,再往上走便是伍洲岛了。”

    黄牛儿顺着公孙正手指方向望去,果然在夜色中的江水尽头瞧见了远远一片黑影,心中却咋舌不过半日的时间就离了黄州至少七十里的水路。

    想了一想后,便道:“师兄,俺料这帮贼人定要来追,不若师兄加把劲,俺们先去这伍洲岛避上一避。”

    “甚好!”公孙正点头答应,便使了全力摇动撸浆,眼瞧着至少有五里水路且是逆流,却没一刻时辰便到了。

    寻了岛东方向的一片滩涂停船,待黄牛儿和万家姐弟下了舟后,公孙正便单手提着小舟快步上岸,将小舟扣在了一片树林边上。

    黄牛儿看小舟在滩涂上刮出了一道划痕,也急忙跑到树林里折了支树杈跑回来扫除痕迹,叫一旁看着的公孙正再次暗暗点头。

    待黄牛儿收拾好,公孙正便道:“岛上也有人家,是否去寻一家借宿?”

    黄牛儿想都不想便摇头道:“不可!俺听爹爹说过,这伍洲岛也算是散花洲的门户,岛上住户多以渔获为生,与黄花荡里的浪里子多有来往,若去结束与自投罗网何异,不若就在此处寻个背风的地方将就一夜,待明日一早江上船多时再走。”

    公孙正听了,又是暗暗点头,笑道:“便依了师弟!”

    这伍洲岛本是浠水向长江冲击而成的沙洲,占地极大,因当年伍子胥弃楚奔吴时借由此地渡河而得名,此时岛上还有古汉三国时所建的驻扎土城残垣,岛上住有约百十户人家,岛北垦有百十亩薄田,因此居民多以渔获为生。

    旋即黄牛儿领着三人走进树林约有十余步的地方就瞧见了一个樵夫留下的晒垛,便道:“就在此地稍事歇息吧!”

    从晒垛上搬了几根劈柴让万春奴和公孙正坐了,黄牛儿又在晒垛周围寻了寻,果然找到了一眼石砌的土灶,又瞧了瞧四周,却从晒垛一头抽出了十几根竹竿来,便笑道:“好事!能烘烤衣服了,师兄身上可带有火石?”

    公孙正从招文袋中拿出一节竹筒道:“有火折子。”

    当即黄牛儿便麻溜的用竹竿在土灶周围搭起了架子,然后便让万金宝和自己一块脱下湿衣挂在架子上,黄牛儿爽快的将上衣脱了,万金宝却把外衣脱了之后,看看露着光脊梁的黄牛儿反问:“俺四姐儿怎办?”

    黄牛儿一拍脑袋,竟没想起这事,便道:“先将俺们的衣物烤干,再让你姐姐来烤也就是了。”

    一旁的公孙正却笑了起来,伸手从招文袋里又摸出了一卷黑色绒布来交与黄牛儿道:“江风阴冷,莫让小娘子受了风寒,叫她换下湿衣用这斗篷遮身便是了。”

    黄牛儿一想也对,便拿了绒布斗篷给万春奴道:“快!且去换了湿衣来烤。”

    万春奴看着黄牛儿却是愣了,斜眼看了看公孙正,两朵红霞迅速的飞上了笑脸儿:“奴……奴家不冷,黄郎便与金宝先烤了就是。”

    黄牛儿自然瞧见万春奴模样,知她心里所想,便道:“啰嗦个甚,公孙哥哥乃是俺的师兄,却能害你?再说你也说了,只要能逃得性命,一切便让俺做主,却是这般推脱?去去!”

    万春奴被他一说,倒也不敢再拒绝,便接下绒布斗篷去了晒垛后面。黄牛儿便将自己的一件短衫,一件直裰用竹竿穿起遮了两面,又将万金宝的一件亵*衣一件长衫遮了另外两面,这才在土灶里点起过来。

    当火焰升腾起来时,黄牛儿还专门跑到岸边瞧瞧,倒也只能瞧见微微光亮,不用担心泄露了行迹。

    待回到土灶前坐下时,万春奴也用绒布披风包裹了全身扭捏出来,却是拿出了三件衣服来烤,黄牛儿瞧着万金宝手忙脚乱的帮忙不由气恼,只能起身来帮,倒是万春奴见黄牛儿拿了自己亵*衣、罗衫来摆弄,脸颊儿不由更红了。

    “嗯?却只是外衫?湿衣贴身是要染病的,怎地不拿来烤?”黄牛儿晒好衣服,却发现是一件亵*衣、一件外衫和一件罗衫,不由想起这万春奴身上除了亵*裤,应该还有一件贴身的衣物才是。

    这话一出,就瞧见万春奴脸上的飞霞顿时从下走颈脖上走耳根,整张鹅蛋脸好似煮熟了一般,见她猛瞪了一眼,回道:“不用了,奴已经弄干了。”

    “哦!”黄牛儿也没感觉那里不对,瞧她面色在火光下红得吓人,忙道:“你坐后些,脸都被烤红了,也不嫌热?”

    “真……羞杀奴了!”万春奴终于抵挡不住,银牙一咬跺了跺脚便跑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旁的公孙正再也忍俊不住,当即大声笑了起来,独留下黄牛儿和万金宝两人面面相窥,不知为何。

第二十五章 【黄花荡】

    才满十二的万金宝要说还是童子,那么将满十四岁的黄牛儿却也不是少年,如何能知这二八少女的羞事,因此黄牛儿把眼来瞪公孙正道:“师兄笑甚,这般大声是想把贼人引来么?”

    “呵呵!某不笑了!嘿嘿!咳咳!”公孙正忙做掩饰,险些呛道。

    可黄牛儿瞧他这般模样,却是心中一动,拍了拍万金宝道:“去叫你姐姐回来。”

    万金宝去了之后,黄牛儿便对公孙正道:“说来……这万娘子的珠钗,可是师兄掷来引俺入彀的?”

    公孙正闻言眼色一亮,惊讶道:“这便叫你猜到了?正是!”

    黄牛儿想了想,又道:“而且师兄也一直在船上看顾?”

    “不错!”公孙正点点头,眼神更亮。

    黄牛儿搔了搔头,往火边坐下道:“思来想去,适才师兄一句来晚了,却是道明了师兄竟是专门待在黄州看顾着俺,可对?”

    公孙正点头道:“五月之前,你师尊寻到二仙山来,与某的师傅座谈一日一夜,而后师傅便让来某来黄州看顾师弟。”

    “是了!”黄牛儿点点头,心中一热并一动,开口推理道:“定是师兄知道师弟与万家,还有黄花荡的浪里子有了牵连,这才前去打探。得知余八儿等人又掳了她姐弟后,便拿了万娘子的珠钗来引俺入彀,虽然理有些不通,可事却是对了,不错吧?”

    公孙正的眼神越来越亮,笑道:“不错!前几日你救万小娘只是师兄也不知情,后来知晓便托了绿林中的朋友帮忙打听,谁知道今日一早却探到了黄花荡的老七飞鱼杜仲买了内奸要绑万家姐弟,某便跟了去瞧了瞧。至于珠钗,却是做内应的陶二从万小娘房中顺出,某便顺了过来。”

    顿了顿,公孙正继续道:“随后,某瞧见余八儿将万家姐弟藏在牛车,却与同伙商议,要待午后出城,那时相熟的城门守卒当值,方才好走,某便提前一步去了城门口的脚店用些吃食,却不想师弟一家竟做偶遇。”

    “这最后嘛!”公孙正用眼悄悄一瞧黄牛儿身后,笑道:“之所以用珠钗引你,却是想看师弟与这万家娘子,有没有缘分!”

    “啊!”黄牛儿一呆,却是不明所以,便问:“如何叫有没有缘分?”

    公孙正想也不想,快口答道:“师弟不知,某曾夜探万府,倒叫某听见那万小姐拿着珠钗说话,说的是什么钗儿钗儿,险些用你扎了恩人,也不知恩人如今在做些什么,却还认你不认……于是某就将珠钗来试了师弟一试,瞧师弟认是不认。”

    黄牛儿当即目瞪口呆,随后就听晒的衣衫后面传来跺脚之声,万金宝喊道:“四姐儿,你又跑甚?”

    待万金宝好说歹说,将四姐儿劝了回来,却发现这万春奴和黄牛儿两人的脸面竟同如烤熟的河蟹一般通红,万金宝瞧着一脸常色的公孙正,自然是摸不着头脑。

    坐下之后,只听腹中咕叽一声,万金宝便道:“四姐儿,俺饿了。”

    四姐儿面红如花,却是没理,倒是黄牛儿也摸了摸肚子苦笑道:“俺也饿了,要不待俺去寻一寻,看看能弄些什么吃食。”

    “咳咳!不用了,师兄这里有些干粮,倒也能用。”公孙正将腰下的招文袋一解,从里摸出了大小两个荷叶包来,大包里装的四个炊饼馍馍,小包里却是小半斤的羊肉羊杂。

    黄牛儿一看,便笑着接过:“师兄的招文袋,竟好像百宝囊一般,却不知还有些什么?”

    公孙正笑着将口袋一翻,笑道:“这次真的没了!”

    黄牛儿看着手中的炊饼和羊肉羊杂,又看了看土灶中燃起的火光,便一拍脑袋道:“冷肉冷炊饼也没甚好吃,待俺整治一下,师兄可有小刀?”

    当即公孙正取下背上的松文宝剑,将剑柄一拔,取出了一柄小刃来,黄牛儿拿了小刃削了四根竹枝串了炊饼让三人放在火上烤,又借了宝剑寻了竹林砍了几节竹筒来,破开其中一节架在火上做锅,将羊肉羊杂放在其中翻炒,其余几节却是拿到江边汲水,回来放在火边烧煮。

    不一会儿,炊饼烤得两面焦黄,羊肉羊杂也在竹锅里炒得香热,黄牛儿就拿小刃把炊饼破开,将羊肉羊杂夹在饼中分与三人道:“这便是俺老黄家的不传之秘……馍夹肉!”

    万金宝最是急切,张口一咬便吃了个满嘴流油,连声道:“好香!好脆!好吃!”

    万春奴多少还有些矜持,便小小咬了一口,却只咬了炊饼,没咬到肉,倒也咔嚓咔嚓吃得香甜。而公孙正也不客气,大口一咬倒也吃出味来,便吃边含糊道:“这般吃法,也不稀奇,某当初在西北老种相公麾下时,军中伙头也有这般做法,只是并不把炊饼和肉烤过,不如师弟做的香脆好吃。”

    黄牛儿大吃一口,笑道:“所以啊!这将炊饼和肉食烤过的办法,正是俺老黄家的不传之秘。”

    炊饼也不过成人手掌大小,众人自然几口就吃了,倒是万春奴担心弟弟不饱,只吃了一半剩下的便都给了万金宝。见大家都吃了干净,黄牛儿这才拿了烧水竹筒分与众人,待整理了情绪之后,便问公孙正:“师兄,适才听你说与绿林道中之人相熟,却不知这万家之事的始末,还有这黄花荡对付万家的内情究竟如何。”

    公孙正看了万家姐弟一眼,想了想道:“内情始末,倒也简单,就怕……”

    黄牛儿瞧见公孙正的目光看向万家姐弟,也猜到些许,便道:“师兄但说无妨,万家娘子和万小弟叫俺瞧来,也是通情达理之人。”

    公孙正便直言道:“先说万老爷,明面上是善人,暗地里却不良。他手下管家万福原名王贵年,有个外号叫震三江,因其背有罗锅,也被绿林道上的人戏称做震三江王龟年,乌龟的龟,早二十年间是这江上行走的巨盗悍匪,却不知道如何被万老爷收做了管家。”

    公孙正拿起竹筒喝了口水润喉,继续道:“而后,万家与黄花荡的纷争也不复杂。这伍洲岛下去二十里便是散花洲,这散花洲乃是火烧赤壁时孙权劳军之处、往北有个策湖,传言也是三国时孙策练兵之地,策湖地广,东南连赤龙湖,西南接青龙湖,纵横二百里有余,湖中水道四通八达,沿岸滩涂多生芦苇、水蓬、黄花蒿,所以当地人又称黄花荡。内有浪里子十余股结成七座水寨,平日打鱼,寻机便扮做盗匪打劫江上往来客船。”

第二十六章 【来龙】

    公孙正折了一枚竹枝,在地上画出了黄州至江宁府的长江水线,娓娓道来:“这万家有粮船在江上行走,自然是浪里子的眼中肉口中食,且沿江各地山头林立,若无依仗岂敢走船,所以这万家的粮船从江宁府到黄州这一线的水路,便请了黄花荡大当家浪里鬼白呈一路看护,这般往来怕有十来年了,也未出过什么事故。”

    “谁知……”公孙正话语一带,用竹枝在水线中央的地方写下了蕲县二字,并圈道:“今岁四月,正是青黄不接时,万家从江南购得八千石米粮,雇了江宁府的漕船托运黄州,因是应承了官府这批米粮到埠后用作平抑黄州粮价之用,因此黄州、江宁皆都重视,各自出了差役、班头押送,谁知就在这蕲县,却是遭贼截了。”

    “奇怪!”黄牛儿听了,道一句:“万家不是请了黄花荡的水寨看护,想来别处的绿林也都知道,何人敢在蕲县下手?分明有鬼!”

    这蕲县所在位置,正是二百里黄花荡的中心位置,黄花荡北是策湖、东南是赤龙湖、西南是青龙湖,长江从这三角地带中心穿过,也就是说这蕲县根本就是黄花荡一众绿林强梁的后院一般,附件的绿林岂敢冒此风险?

    “不错!的确有鬼!”公孙正笑了笑,在蕲县以北的地方写下了寿州二字,继续道:“据悉,此次行劫的贼人,乃是寿州八公山落草的贼寇,来了怕有二百余人,趁夜就在蕲县江边的埠头抢了粮船俩艏,掉头往东而去。蕲县得了消息,急忙派了衙役捕头和一百弓手去救,结果就在下江不远的磨盘山下寻着了两艏砍坏了船帆搬空了米粮的漕船,船上还躺着十几个受伤的民伕,直道都是万家的帮佣,贼人已经卸下米粮逃了。”

    公孙正将手中的珠枝一丢,便拍手道:“可谁知道,这蕲县的公人里却有人认出这些民伕之中,有一人竟然是黄花荡大当家的二子,号担山牛的白牛儿,当即便将他索拿下了大狱。”

    黄牛儿听了,却道:“竟也叫牛儿?如此说来,这之后传什么万老爷去认匪首之事,便是去认这白牛儿了?想来万老爷定不肯承认与黄花荡的贼人有勾结,便就只能指认这白牛儿与自家粮船被劫脱不得干系。”

    “不错!”公孙正拍拍手,笑道:“这白牛儿手上也有几条性命,早上了海捕文书,随后蕲县便要将白牛儿转送江陵,于是这大当家便领了人半道去劫,谁知混战之中却是叫人一箭穿心将白牛儿了账,所以这浪里鬼白呈才一怒之下将万家灭了满门。”

    黄牛儿扭头瞧了瞧听得心惊肉跳的万家姐弟,倒也无奈叹道:“说起来,这也是祸福无门。万老爷虽与黄花荡里的浪里子有所勾结,可平日也算行善积德,施衣赠药,修桥铺路,好事也算做尽。就是这八千石米粮,也是用来解救黄州夏荒,谁想却是叫八公山的贼人们坏了好事。而且万老爷不认那白牛儿也是对的,只是白呈救不下儿子,却迁怒与万家,还灭人满门,真是岂有此理。”

    公孙正听了,却笑道:“还有一事,师弟不妨猜猜,这远在寿州的贼人,是如何得知万家粮船的消息?”

    黄牛儿一拍脑袋,却道:“定然与那王龟年脱不了干系。”

    公孙正双手一拍,大笑道:“不错!事后绿林道上传言,此役八公山不过得了一千余石粮食,却折损了怕有百人,才传出乃是早了两月就知道了万家这次购粮的消息。”

    “这又怪了……”黄牛儿搔搔头想了想道:“按理说,王龟年是万家的管家,早年又是巨寇的底子,除非有什么大持仗,否则轻易不敢坑害了主家……不对,俺明白了!”

    “师弟明白什么?”公孙正忙问。

    黄牛儿脑中一转,想起了下午偷听到的谈话,便道:“先说一事,今日一早俺和俺娘去给舅爷做吃食,想要跟舅爷借些银钱赎回祖传的老店。后来舅爷的管家姚伯去昌隆号取来了二百两银子,却都是崭新的银判,说是昌隆号里有客人要使飞钱,便将压仓底的散碎银子凑在一块也熔炼了,想来这笔飞钱数额肯定巨大。”

    黄牛儿想想继续道:“再来,就是下午俺在船上听王龟年与那七当家谈判,王龟年先说大当家灭门当日已经清空了万家的家产浮财,万家手上再无活钱,后来却又丢出了百贯昌隆号的飞钱,与七当家等人吃酒,如此一来这要在昌隆号里使飞钱的人,只怕与王龟年也脱不了干系。甚至……白牛儿的死怕也与他相干。”

    “嗯!王龟年与那杜仲谈事,某也在旁听了。如此想来,师弟之言,很有些道理啊!”此节公孙正也没想到,当然他并不知道昌隆号熔炼银判一事,却是的确见了王龟年随手拿出了昌隆号的百贯飞钱。

    想了想,公孙正却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叠东西,递给黄牛儿道:“师弟瞧瞧,这果真是昌隆号的飞钱?”

    黄牛儿接来一瞧,入手的竟然是褚纸制成的飞钱票子,抬头写着大大的昌隆号三字,中间写着凭票兑付市平纹银十贯,公孙正嘿嘿笑道:“适才与那杜仲过手,便顺来了,权作师兄的见面礼吧!”

    “这……”黄牛儿听了讶然,这百贯钱的见面礼,却不敢承受,因此黄牛儿忙站起来想要推迟,可公孙正却道:“师弟休要多言,这本是不义之财,人人得而取之,再说师弟如今家中为难,正是使钱的时候,再要推辞便是瞧不起某这个师兄了。”

    “唉!师弟便谢过师兄了!”黄牛儿见推脱不得,只能谢过。

    待要说些闲话时,却听万金宝道:“哥哥且听,江上有动静。”

    黄牛儿急忙拿了一旁的压火石将土灶压住,随后便转出衣衫帐往江边瞧去,果然看见两条挂了许多灯笼的渔船正在沿江逆水而上,船上之人不用猜也知,定是来寻众人的黄花荡贼寇了。

第二十七章 【功德】

    也不知贼人是怎么想的,又张满帆又使人操桨,急急往上游行去,却不想正主儿却是在岸边树林里烤火歇息。

    目送走了贼船后,四人又转回火边,黄牛儿试了试衣衫是否烤干之后,却是道:“师兄,如此说来,这黄花荡、万家还有王龟年三方,都是一个不死不休的结局,师兄可有破解之法?”

    “难!”公孙正摇头一叹,却看着万春奴道:“不过如今,某却探得,这白大当家带人将万家灭门之后,气却是消了,如今这一绑万小娘的是王龟年,二绑姐弟俩的却是七当家,如此说来想要破局也是不难,师弟以为如何?”

    被公孙正这么一点,黄牛儿倒也想明白了,显然这王龟年所图的是万家的家产,而七当家的想法却是弄个三百贯花销,便道:“如此说来,若是回了黄州,将此间事情报与俺舅父知道,派人拿了王龟年便将万家的内患去了,再让万家寻些好手看家护院,倒也无虑七当家等人再次寻上门来,便算是治了标。”

    公孙正听着一乐,笑问道:“莫非师弟还想标本兼治?”

    黄牛儿摇头苦笑一声道:“师兄说笑了,俺还没有头绪,想来此时俺的爹娘和舅父怕也是急坏了,回去了之后还需要师兄担下了名头才是。”

    “师兄理会的!”公孙正当然明白他所指之事,当然应承下来。

    看看一旁悉心聆听却不做声的姐弟俩,黄牛儿本有些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沉默了一会,瞧着衣衫都烤得了干了,便各自穿好。与公孙正说好轮替守夜之后,黄牛儿便靠着柴垛和衣而睡。

    这一入眠,黄牛儿恍惚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客舟的舱底,一个背影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没等黄牛儿反应过来,那背影就突然转身,模糊不清的脸上一双贼眼直盯着黄牛儿嘿嘿冷笑。

    一声声冷笑,好似刀兵敲击出的金鸣一般直刺黄牛儿的耳膜,吓得他想也不想转身就逃,可却是一头撞进了一团浓雾之中。浓雾铺天盖地,且伸手不见五指辩不出东西南北,黄牛儿便只能在浓雾中乱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耳边便渐渐有了声音。

    人喊、马嘶,还有不知多少马蹄擂地的巨响,鼓声、角声,掺杂着山崩地裂一般的雷鸣,一切来得突然又去得突然,眨眼间这种种声音如潮水般褪去,而眼前的浓雾也渐渐亮了起来并缓缓散开。

    急不可待的黄牛儿快走了几步,终于穿过了这团浓雾,抬眼便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池,以及在夕阳余晖斜照下烽烟血染的城头上东倒西斜的旌旗,这些旗上或有污迹,或有破洞,可无一例外都做迎风招展的模样,上面分明写着一个个大大的宋字。

    “唏呖呖”一声马嘶,将黄牛儿的目光吸引到了城前的一座小山上,待黄牛儿仔细瞧去,这哪是土山,分明就是一座由死马和死尸堆积而成的一座肉山,那山顶上坐着一位身穿金甲,头戴金盔的将军。他一手矗着一杆宋字大旗,一手倒杵着一把巨剑,那剑尖还插在他脚下一堆人头堆成的京观顶上,这些筑城京观的人头全梳些奇形怪状的发式,看起来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辽人和北酋。

    这时,身穿金甲的将军也转头来看黄牛儿,随后便露出了笑容来,黄牛儿看着他,心中却不慌乱,似乎隐约间还有一种亲切之感,恍然间他明白过来,这肉山顶上的金甲将军正是未来的自己。

    讶然间,双方就这么你看我,我笑你,也不知过了多久,未来的金甲黄牛儿终于开口问道:“你不杀贼,贼要害你,怎办?”

    黄牛儿回答:“躲他、让他、避他就是了。”

    金甲黄牛儿却笑:“你躲得、避得、让得,你爹娘可否?若贼害你不成,却害了你爹娘,又怎办?”

    黄牛儿便被问住了,答不出话来,他心中想着若爹娘被贼害了,自己定要为爹娘报仇,可想想却又觉得不对,为何不在贼害自己爹娘之前,先把贼杀了?

    金甲黄牛儿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大笑起来道:“这世间恶人多善人少,因此劝人向善是德,惩恶除暴才是功。杀贼便是救人,杀一贼便是救一人,杀千万贼,便是救千万人!”

    黄牛儿点点头,心中似乎豁然开朗:“俺明白了!”

    “你不明白!”金甲黄牛儿再次哈哈大笑一声,却是从京观上拔出巨剑,大笑道:“除暴才可安良,杀贼却要趁早!去休!”

    说完便见他将巨剑向黄牛儿一掷,眼瞧着巨剑向自己心口飞来,避闪不开之下不由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发现天色竟然已经微亮,却已经是清晨了。

    再看周围,土灶边上的万春奴抱着万金宝睡得香甜,公孙正则盘膝坐在不远处一颗树下,不知是在打坐还是假寐。

    黄牛儿想要坐起,却发现脚麻了,只得一面按压一面回忆起昨夜的梦境,不由喃喃念道:“原来劝人向善是德,惩恶除暴才是功,想要功德圆满,一味的去劝人向善也是不成的。杀一贼便是救一人,杀千万贼便是救了千万人,这等功德自然要比念经打坐高多了。”

    揉了一阵,腿也不麻了,黄牛儿瞧着天色尚早,干脆起身走到岸边张望,见江上还无往来船只,干脆脱了衣衫鞋裤跳到江中,不一会便摸到了一条有三、四斤的大鱼,顺手扯了江边芦苇穿鳃弓了起来。

    也不过半刻时辰,黄牛儿便摸到了四条一般大的大鱼,直到他提了鱼上岸,这才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水性最多也就是在江边扑扑水而已,根本就没有学过如何在江里摸鱼,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摸上四条大鱼来?

    可愕然归愕然,手上提着的鱼却是还在跳动挣扎,不过他倒也豁达,想不通也就不想了,便走到土灶边上,一瞧昨夜用的剑柄小刃和火折子还在,便用小刃削了四根竹叉,然后将四条大鱼从背脊破开,去了内脏用竹叉撑起后就插在土灶边,然后便生火烤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回城】

    不多久,一股烤鱼香味便弥漫开来,最先睁眼的却是公孙正,见他抽着鼻头笑道:“哎呀!师兄愚钝,却要师弟劳动。”

    随后见他撑腰伸臂一番活动之后便站起身来,凑到火灶边仔细瞧了瞧,笑道:“师弟这手烤鱼的手艺,莫非也是家传?却与某在西北所见相似啊!”

    黄牛儿拨动了一下灶火,道:“正是,家祖本是北地南迁,有甚惊奇?”

    话虽然是如此说,可黄牛儿自己心里明白,这种从背脊破鱼,竹叉架烤的办法,自己也是莫名其妙就会使了。

    公孙正凑近瞧了瞧烤鱼,却是低声问道:“方才师弟念叨那什么劝人向善是德,惩恶除暴才是功,却是何意?”

    黄牛儿一怔,没想到之前的自语,却叫公孙正听去,当下也不敢否认,便道:“俺昨夜发了个梦,梦里有人点拨俺说,世人修行,都求一个功德圆满,却不知劝人向善是德,惩恶除暴才是功。还说杀一贼便是救一人,杀千万贼便是救千万人。师兄道法高明,还请为师弟解惑才是。”

    公孙正听来也是一愣,他随二仙山罗真人修道,不光练得武技,在道法上的造诣也是不弱,这番道理听了便通透,并不存在什么不解之意,见黄牛儿似乎不解,便笑道:“说来简单,当初你杀那马三,可不就是把万娘子救下了?昨日你又杀了陈四,这才带着万家姐弟逃得性命。算起来,先是杀一贼救一人,再便是杀一贼救三人,这等功德自然要比每日吃斋念经强上太多。”

    黄牛儿听了,瞪眼来瞧公孙正,没想到他在船上杀人的之事他也知道,还把名字都打听清楚,一时尴尬只得脑子一转道:“师兄也认为俺杀人杀得对?”

    公孙正伸手动了一下面前的烤鱼,嬉笑道:“贼人作恶,起心害人,杀了便也杀了。是对是错,来日到了阎王殿中自有判官与你分说,你道如何?咦!这鱼是好,但缺些盐沫,且瞧师兄手段。”

    说着见他往袖中一掏,却是摸出一枚小竹管来,见他打开竹管倒出些盐沫洒在烤鱼上,又掏出另一枚竹管倒出些看似小茴香粉的粉末也撒在鱼上,并眨眼笑道:“这安息茴香,乃是西夏商人从哪极西叫什么傻愣的圣地带来,说是受过祝福,一两金子才换一两,在汴梁时俺用一两银子与他关扑得来,师弟看看如何?”

    黄牛儿一听,便接手来瞧,发现的确是小茴香无疑,只不过香味比起市面上的小茴香要更浓郁,要说是从原产地万里带来,卖上一两金子也不算过分,因此便道:“不错,是个好物,只是奇怪这西夏人怎能穿过茫茫沙海去到此物的原产地,那圣地可不是什么傻愣,而是叫耶路撒冷,是一座不大的小城,也是西方三大教的共有圣地。”

    正在翻转烤鱼的公孙正听了,便问:“咦!耶路撒冷,师弟居也知道?听那西夏商人说,来去若是快马至少也得一年,怕是有三万里之遥。”

    黄牛儿听了一笑,正要辩驳两地之遥绝没有三万里时,浓郁的烤鱼香气却是把万金宝唤醒了起来,万金宝醒了之后却是摇了摇身边的姐姐道:“四姐儿……有吃的,还是鳊鱼。”

    姐弟俩凑过来一瞧,果然看见土灶边的四条鱼分别是一条江鲤,一条江鲫,余下两条都是鳊鱼。万金宝一个虎扑就来到土灶边,瞧着已经烤香的鳊鱼就滴出了口水,公孙正见状一笑,便拿起面前的江鲤起身道:“某喜食鲤鱼,便不让了。”

    说完就走到打坐的树下吃了起来,黄牛儿看看垂涎欲滴的万金宝,只好把一条鳊鱼给他,又拿起另外一条鳊鱼递给了万春奴道:“小心烫嘴。”

    “谢过黄郎!”万春奴接下鳊鱼脸上不由一红,只能轻声谢过,瞧着手中的鳊鱼比弟弟那条更是肥美,身上花纹也更好看,怕是真鳊无疑,瞧着黄牛儿的眼中不由亮了一亮。

    吃完了鱼,黄牛儿便把晒垛和土灶收拾了,又摸了自己荷包拿出二十文钱摆在晒垛下,算是昨夜用了人家柴灶的谢资,公孙正依旧单手提着小舟入了江水,四人便乘舟往北逆流而去。

    走了快有十多里水路之后,公孙正便选了一处埠头附近上岸,随后就在埠头边上雇了一辆驴车往黄州去,虽然此地距离黄州也不过六十里水路,但却足足走到下午的酉时才进了黄州的东门。

    还未进门,就看见城门前排了长龙,往日里根本不管内外来往的门卒们个个如临大敌一般拿了海捕文书挨个查看,弄得路人怨声载道。

    坐在驴车上的四人便听到身旁有人问道:“不知这黄州城里发生了何事,这般严厉。”

    有人答道:“你却不知,这黄花荡的好汉上次灭了万家满门尚不甘心,又将前来接受万家产业的继子万年青膝下一双儿女绑去,甚至还捎带上了黄州主薄大人的侄儿,自然是满城震动。听说黄州的府尹大人已经去信无为军,要请官军前来平贼!”

    旁边顿时有人叫好,有人道:“黄花荡二百里水路纵横,沿江各县的捕快弓手历年来都是阳奉阴违,不敢与贼寇干休,如今请来官军,倒也能平了这江上一害。”

    却也有人辩道:“此话说来不妥,这黄花荡里多是些逃籍的良人,要说贼寇也不过几个跳梁匪首而已,如今官军来剿,怕不知多少百姓人头要被充做贼首拿去邀功,有道是匪过如梳,兵过如洗,这杀良冒功的官军,却不如江上的贼寇。”

    这话虽然有人认同,也有人却道:“嘿嘿!这位哥哥,瞧你帮着贼寇说话,莫非你与黄花荡的贼人却是一家?万老爷善名在外,今次又是运粮接济黄州百姓,却叫贼寇劫去不说,还把万家灭门,这等凶残贼寇竟不如官军了?”

    瞧着队伍还长,黄牛儿心里一合计,便要三人下车,跟他快步走到城门口,瞧着门边的书吏恰好是舅父手下的文书,便上前低声道:“胡教授,俺回来了,切莫声张,快带俺们去见主薄大人。”

    那胡教授抬眼来看黄牛儿等人,这主薄的侄儿黄杰他当然认识,可跟在黄杰身后的青年道士和姐弟俩却让他犯了难,便问:“他们可是万家的……”

    黄牛儿忙点头道:“正是,全赖俺师兄出手,才将俺们解救了回来,如今正有一件天大的干系,要速速报与主薄大人知晓,还请胡教授速速关了四门,莫让贼人走漏了消息。”

    胡教授想了想,便起身对守门的小校道:“快!快下了门闸,通知各门落闸锁门!”

第二十九章 【落网】

    守门的小校倒也不慌不忙,问清缘由后派人通知了另三门后,道一句今日闭门的时辰到了,再延一刻时辰却只进不出,倒也把怨声平息下来。

    随即胡教授便领着黄牛儿等人往官衙去,路上问了几个往来的差役,得知如今主薄、知州大人正和万家老爷在后堂花厅商议大事,便急急忙往后堂行去。

    才进了后堂的门廊,就听见花厅里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道:“老爷,如今事不宜迟,既然有知州大人和主薄大人作保,老仆便回去速速整理出地契房契,迟了就怕贼人害了少爷小姐的性命。”

    另一个苍老声音道:“万管家说的是,如今贼人势大,救人为要,本官已经去信无为军,待官军来到,便剿灭了这伙贼寇,定要给你万家一个说法。”

    这时黄牛儿等人已经走到花厅门边,还没等胡教授进去通报,万金宝却是猛然冲了进去,叉腰使指,指着厅内的管家万福喝道:“好狗贼,瞧瞧少爷是谁?”

    万金宝这声喊,竟让花厅里的话语声一歇,待黄牛儿迈步进了花厅,就看见自家舅父还有黄州知州曹大人,以及一个不曾见过,眼眉却与万金宝有八分相似的中年人都做目瞪口张之状,而曾经在客舟上瞧见的罗锅老者万府的管家万福此时就站在这中年人身旁。见他满脸的惊讶不说,黄牛儿还敏锐发现这王龟年在愕然中悄悄退了一步,一手扶腰,却拿眼角去瞄坐在中堂的曹知州。

    “师兄!”情急之下,黄牛儿当即大喝一声,公孙正本就是行走江湖多年,也瞧出了其中问题,便听他口中低啸一声,背上的松纹宝剑便飞了起来,也不知他使的什么手段,剑鞘宛若利箭一般就往万福飞了过去。

    万福手脚也不慢,就见他拍手间就从腰里抽出了一件兵器将剑鞘打开,然后整个人犹如蹦起的兔子一般就往曹知州方向扑去,可他虽是很快,师兄公孙正却更快,比他抢先一步抢在曹知州的身前,手中的宝剑一画就拦下了万福的去路。

    随后就听叮叮叮几声,两人手中的兵器犹如爆豆一般碰在一处,随后就听王龟年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左手扶了右肩道:“好剑法!”

    这时众人也才看清,他手上的兵器竟是一把画有刻度的铁尺,想他将铁尺藏在腰带之中,只怕这铁尺乃是软钢打制。

    公孙正却是藏剑在背,笑道:“都说拳怕少壮,前辈不过是年老力衰,承让了!”

    “这……这是何事故?”被公孙正挡在身后的曹知州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肩头染血的万福道:“万管家,你待要如何?”

    本是一脸惊讶的舅父姚政看了看黄牛儿后,心中也是有了计较,忙叉手道:“大人莫慌,下官瞧着刚刚应该是万家的小少爷揭破了管家万福,因此万福想要抢先动手擒下大人做人质。”

    “啊!”曹知州听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大叫一声,两步就蹦到了姚政身边,却看了看公孙正道:“那……这位壮士是谁?”

    姚政扭头来看黄牛儿,黄牛儿只能上前叉手道:“见过曹大人,俺是主薄的侄儿黄杰,适才出手这位道长,乃是俺的同门师兄。”

    “哎呀!多亏了这位壮士!”曹知州碎碎念了好几句,才想起黄牛儿,这才道:“你便是黄杰,不说也被黄花荡的贼人掳去了?还有你们,可是万金宝和万四娘,如何得以回来?”

    黄牛儿心说这曹知州也不知道是不是反射弧太长,怎么直到此刻都还惊魂未定,思维紊乱……等等,反射弧又是什么鬼?

    便只能解说道:“便是有了俺师兄出手相救,俺等才得以回来,且在贼人船上,俺等亲耳听见了这万管家的奸计,本想来报与大人知晓,谁知却是碰在了一起,将这贼人落了网。”

    “原来如此?来人啊!快来人,将这万管家与本官拿下!”曹知州总算回神,便大喝了起来。很快便有衙役拿了铁链镣铐来锁,万福也不反抗,任由衙役打掉手中铁尺,锁了个结实,公孙正寻回剑鞘之后,见他肩头依旧血流如注,便上前为他按压又取出一根银针在他肩背上扎了几下,血便止住了。

    随后曹知州与姚政换了官服,又通知了各衙的主事,让人打起火把点燃明烛,就要连夜审案,忙碌之余倒也没忘让厨房弄了些吃食与黄牛儿等人。到是那万年青却把万春奴和万金宝带到了偏房问话,再见时看向黄牛儿的目光明显与之前不同了。

    初更时分,一切准备就绪,在三班衙役的威武喊声中,被脱了外袍仅着一身亵*衣的万福被押进了黄州府衙的大堂之上。

    “啪!”一声惊堂木拍下,曹知州穿一身绯色官袍,头戴正五品官帽,足有一尺长的耳翅一摇一晃,看起来竟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曹知州左右一看,向一同问案的同知、主薄、通判,还有恰好在黄州处理万家灭门案的淮南路提刑官等一众同僚们示意之后,便坐下喝问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所犯何事,通通道来!”

    “哈哈哈哈!”堂下戴了重枷上了镣铐的万福闻言先是仰头大笑几声,随后才一扫堂上的众人道:“老夫王贵年,原籍寿州。因二十年前犯下大案,便投身黄州万家做了管家,更名万福。”

    见他开口,堂上众人也不催促,待他自己娓娓道来:“老夫今日所犯的案子,说来也是简单,先是勾结寿州八公山白虎寨的好汉劫了万家粮船,又将为万家看护粮船的黄花荡赤龙寨大当家的二子白牛儿杀伤后送与蕲县的捕快,而后又在半路上将押送赴江陵府的白牛儿一箭了账,再来便是使人绑了万年青的女儿,又与黄花荡赤龙寨的七当家勾结,要害了万家的一双儿女,如何?”

    “嗯?”曹知州听他将这一桩桩事情道来,却是愣住理不出头绪来,只能左右看看同僚们,最终还是淮南路的提刑官轻咳嗽了一声,曹知州忙道:“这问案非是本官所长,贼人刁蛮不知所谓,赵提刑不妨行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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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人心皆坏,人人皆想过上自己想要的好日子,不管他人死活。 正如那些旷世枭雄们说过:要做人上人,便要人杀人。杀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不过,这世上也不乏一些追求道法自然的人,做些‘念我生民苦兮,义士舞干戚’的抗争。 何为道法自然? 不外呼是那: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天有道,便顺其自然! 天无道,便替天行道! 大道通天,以道兴宋!宋道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宋道,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宋道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