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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少年大将军txt下载     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八百三十章 反噬

    也许是没有料到李落会突然对她下次狠手,仓央嘉禾神情呆滞,好似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不过晓梦刀却没有分毫留情,自仓央嘉禾头顶斩落,势如狂风骤雨。

    仓央月钩大急,叫道:“刀下留人!”

    许是这一声有些凄厉,将仓央嘉禾从缅怀回忆中惊醒过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柔色,朱唇轻启,开口说了一句话,其实也不能算作一句话,只是几个字而已,无声,不过单凭口型李落却也认得出来这几个字。读出这几个字之后,他轻轻皱了皱眉,徒留几分伤悲,没有留情,刀锋离仓央嘉禾的额头只有半尺不到,眼见已经避无可避。忽地,一道白光从仓央嘉禾口中激射而出,直直刺向李落眉心。快是其一,最关键的是出其不意,谁能想到她竟然在口中还藏有暗器,这一招委实匪夷所思,兼之两人相距极近,李落这一刀就算能杀了仓央嘉禾,也决计避不开这道白光。李落吃了一惊,仓央嘉禾的杀招始料未及,他亦不曾想到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她竟然还有杀人的手段,而且更加隐蔽,也更加毒辣。一个能将暗器用成明器的高手,自然不乏巧施暗器的手法,但是用嘴施出暗器杀人,李落闻所未闻。也许有人见过,但是见过的人多半都已经变成了死人。

    她是真的想杀我,再联想到刚才她口中那句无声言词,李落不恨她,只是心里有些复杂,说酸不酸,说涩不涩,大抵上等她了却了先祖遗命,或许会结庐孤苦一生,说不得会种上一株梅花树,然后在树干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呵,道不同,生死各凭手段。李落只是吃惊,没有惊惧,在出手之前他便猜到仓央嘉禾一定还有压箱底的手段,虽说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但他也早有了后手。白光自眉心一闪而过,透过虚影远远落在了后头,又是空间秘术。仓央嘉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股神秘的力量委实太过无耻,就算打不过,一心要跑怕是没有人拦得住,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再徐徐图之,这谁敢等闲视之,若非如此,以堂堂黑剑白刀之能也不会被他困住手脚这么久了。

    白光透过虚影而过,仓央嘉禾便知凶险,用手一拍椅子扶手,身子就要离开轮椅远远避开。就在这时,后心突然一凉,一股寒意从后背上刺了进来,仿佛一根根冰针,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隔着衣裳,能察觉到竖起的寒毛和贴身小衣磨在一起的触感,不用说,背上定然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仓央嘉禾不敢迟疑,身子如一片梅花花瓣,从轮椅上飘然飞出,半空中接连换了数次方位,飘忽不定,倘若背后暗算之人趁势出手,十有**会落空。

    身在半空,料想的刺杀并没有尾随而至,仓央嘉禾颇为惊诧,扭头望去,只见李落半跪在地上,刀尖穿过椅背只是微微冒了一个头,便没有再进一寸,而他一手扶着晓梦刀,一手垂地,胸前一片刺目的血红颜色,嘴角还有鲜血蜂拥着如泉水般涌出口鼻,连耳孔之中亦有血迹。

    仓央嘉禾一怔,愣愣看着喘息不止的李落。这一刀,是他收手没有刺出去,还是因为压制不住内伤,无力刺出了……这个答桉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数息之后,李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刀尖拖在地上,步履蹒跚地走向仓央嘉禾。仓央月钩原本还拦在姐姐身前,却被她轻声喝开,一双美目死死盯着他,终于不再是冷漠枯寂,至于多出来那点异彩是什么,也便只有她才知道。

    李落吐了一口血水,目光越过仓央嘉禾,黑剑白刀和神秘人争斗许久,黑剑白刀渐渐占了上风,逼迫神秘人一步一步退往巨门之前,看样子不管这扇门到底是真是幻,黑剑白刀都要亲自摸一摸了。

    李落收回目光,看着挡在身前的仓央嘉禾,脸上带笑,一如当初在万梅园初见的那个时候。仓央嘉禾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李落竟然还有心思露出笑意。

    “此间事了,你若回得去,就去牧天狼术营中找一个叫蒋浦的人,还有一个岐黄高手,名叫岳步常,他们可能会医治你的断脉之症。”

    一语出,仓央嘉禾良久无语,就连仓央月钩也露出震惊神色,似乎有些不忍,别过头不愿再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当是替鬼老了了遗憾吧。我在卓城遇上另外一个身患断脉之症的人,恰巧也是个女子,不过她的断脉之症比你要好些,至少行走尚可,只是身子骨有些弱,时常邪寒入体,我用她试过断脉之症的解法,虽有不足之处,但的确是有医治的希望,你是第二个,想来牧天狼术营中的医道好手可以补足缺憾之处,医治你的断脉之症会多出几分把握。”

    仓央嘉禾咬着嘴唇:“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李落好奇地看着她:“那我该说什么?呃,喜结良缘,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儿孙满堂?这些话俗是俗了点,你若爱听,说了倒也无妨。”

    仓央嘉禾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红晕,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李落洒然一笑,抖了抖晓梦刀,“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暗器吧,据说天下暗器没有你不会用的,别人会的你都会,别人不会的你也会,我斗过很多高手,但是用暗器的不多,如果死在暗器之下,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据说?据何人所说?”

    “呃……”李落摸了摸鼻尖,“自己猜的……”话还没有说完,胸腹间又是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又喷了出来,数番强行催动空间秘术,而今终见反噬恶果。小殇早就说过,空间秘术固然神妙非常,是属于虚境之中顶尖的规则之力,但是毕竟属于仙家手段,凡人只能借用,并不能当成自己的本事。

第二千八百三十一章 能不能放我过去

    用的多了,就会被规则反噬,一命呜呼。自从进来虚境之后,他自己都记不清已经用过多少次空间秘术了,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开眼。

    李落伸出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模样很是狼狈,带着日暮西山的苍凉,眼角的那一缕笑,仿佛是夕阳西下最后的一缕光,好看,却没了朗日的温热,反而散发着澹澹的凄寒。那道血迹入目殷红,触目惊心,让她不忍直视,数次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她知道,与他而言,不管是谁来,他都不想开启那扇门,如果将世上的神放逐在九天之外,于凡人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仓央嘉禾沉默许久,微微敛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落笑了笑,好似带着一缕祈求和期盼,轻声说道:“你能不能放我过去?”

    话一出口,仓央月钩便即吃了一惊,震惊地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见过李落一般。虞红颜亦是微微失色,认得李落时日不短了,最早见时,他还只是身娇肉贵的大甘皇子,御封定天侯,领着西征大军在西府闯荡,论官职也还只是个骠骑大将军,初入扬南城,意气风发,颇有城府,不过在她看来也还不过是个孩子,和自己儿子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多了点峥嵘意气,又有洗尽铅华后的沉淀,颇让她另眼相看,所以才会刻意设下圈套,让他尝了那枚果子。其实虞红颜自己亦有不解,照说南疆的蛊术独步天下,手段又隐秘,何故在他身上却失了效用,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只能归结于运气好,兴许那蛊虫进了肚子也活多久就死了,才没能让他中招。后来机缘巧合解了宋碧游走火入魔之危,与宋家结下不解之缘。那个时候,少年郎风轻云澹,虽没有指点江山的傲气,不过一举一动却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澹然潇洒,让她没来由的生出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感慨。再到后来的帝渐河畔,咄咄逼人,让她气休休却无可奈何。总归不管是沙场交锋还是阴谋阳谋,他都是那般成竹在胸的模样,而现在,他竟然带着一丝祈求的语气在和眼前的仓央嘉禾说话。

    仓央嘉禾勐地抬头,怔怔看着他。李落抿嘴苦笑,除了手里的刀,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开始的时候五脏六腑宛若火烧一般的疼,现在不疼了,只是他不清楚脏腑器物此际是碎成了一团烂泥还是形如布满裂缝的瓷器,一触即碎,再也粘不起来了。

    “我只剩下一刀的力气,这一刀斩出我多半是活不成了,只是我不想把这一刀用在你身上,你我也算旧识,可否请让开呢。”李落笑着,视线有些模湖,虚境之前拦不住他,石阶前也不曾得手,现在,他倒是没事,自己已成了强弩之末,没有几口气可活。果然,凡人就不该插手诸神之战,一招错,满盘皆输。李落没想到虚境之中的情形这般复杂,进得来,只是人却会走散,天火玄妙,好似就凭天意,与人多人少无怪,进来虚境之后能否走到巨门之前各看造化,可笑他北上之前还老谋深算,以为有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护佑,怎么说也能全身而退,此为一错。还有一错,他没有料到除了自己,好像再没有别人愿意阻止黑剑白刀打开这扇门,反而更想打开。连山暧昧,归藏观望,小殇和相柳儿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开始她们母女好像就没把心思放在虚境巨门上,小殇说得明白,比起阻止黑剑白刀打开这扇门,她更在意的是虚境中那些规则之力,至于虞红颜和仓央嘉禾干脆就变成了对手,此为第二错。和黑剑白刀这样的人过招,一个错误就会万劫不复,更遑论是两个,而且他还犯了第三个错……如果不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自己早就变成了一具尸首。

    此刻的李落便似风中的败絮,残破,飘摇,以往的他,怕是就算死到临头也有一分澹然处之,可是现在竟然软弱成这般模样,仓央嘉禾不曾见过,虞红颜也不曾见过,更不曾听过。

    “阿姐……”仓央月钩忍不住叫了一声,于心不忍,既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何必还要将他最后的一点念想扼杀殆尽,总归他对万梅园不薄。

    仓央嘉禾没有吭声,依旧盘膝坐在地上,望着地面怔怔出神,此际心里也是翻滚不休,饶是在万里云雪山山巅孤冷了半生的心也止不住阵阵难安,他若骂她,便也认了,可是他非但没有骂,反而像个孩子一样温言软语的相求,仓央嘉禾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方才自己的独门暗器出口成章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但是在轮椅之后,那一刀究竟是因为伤势复发,还是说他下不了手……仓央嘉禾说不清,道不明,不过却也知道,如果不是为了最后这一刀,他有机会杀了自己。

    “你不开口,我就当你答应了。”李落展颜一笑,没有刚才的半点怨恨神色。说话间,转头看着石台边缘处一言不发的“任重”,有些疑惑,他来得很早,但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看着,既没有帮黑剑白刀的意思,也没有要阻拦的念头,就好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任重”见李落看着自己,便即明白他在想什么,微微一笑:“王爷不必在意我,你就当我是朝廷史官之流吧。”

    大甘朝廷有史官官职,“君举必书”,有大史、小史、内史、外史、左史、右史等史官。大史掌国之六典,小史掌邦国之志,内史掌书王命,外史掌书使乎四方,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上上下下有一套完整的机构用来记载朝廷大小事务,这些记载有些束之高阁,有些成了老鼠书虫的腹中餐,有些则被人歌功颂德,广为传阅。

第二千八百三十二章 惊雷

    不管怎么说,这些史书都是为了后世阅览,着之为书,是为了看,如果“任重”是史官,他写的这卷书是谁在看?

    古时有天地游神,六路山精,授命于天地,游走四方,遍记天地大小事,编撰成册,是为天书,天书之早,始于古神开天辟地之后,早于各路仙魔之前,窥天机说的就是窥探天书的奥秘,既称之为窥测天意。如果这么说来,这个“任重”倒有几分天地游神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谁命他着书立传。

    虽有怀疑,但是眼下自己也无力节外生枝,只有将心头疑虑暂且抛开,其实也不会太久,一刀之后,生死两茫茫,以后的事就交给活人操心吧。李落步履蹒跚地走向黑剑白刀和神秘人,他和仓央嘉禾只在石台一侧,虽说石台不大,但也不小,自己和仓央嘉禾的交手不会碍他们二人的事,更不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神秘人辗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木剑也被黑剑和白刀压制,身上似乎也有伤痕,不过有空间秘术傍身,黑剑白刀若想杀他,一时半刻倒也无法得手。不过黑剑白刀早已清楚眼前这个神秘人与李落不同,相较李落,胜他不难,杀他不易,所以黑剑白刀干脆不多与神秘人纠缠,一步一步靠近巨门,试图解开巨门的秘密,破开虚境禁制,一旦禁制破解,杀不杀他们就已经无关紧要。

    仓央嘉禾果然没有再阻拦,李落从她身边过的时候,手臂轻轻一抬,便又落了回去,将头扭向另外一边,似乎有些不忍心。

    呵,口是心非的女人,李落笑了笑,如果天下太平了,或许能去万梅园厚着脸皮蹭一杯梅花茶吧,梅花酿也可以。

    李落的靠近引起了黑剑白刀的注意,一个领悟空间秘术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等闲视之,就好比是给三岁孩童一枚疚声或者惊雷,不留神一样能杀人,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比三岁孩童要强得多。

    出刀的机会只有一次,目光透过巨门,没有看到谷梁泪,倒是流云栈不知怎么和一名黑衣人斗在一起,隔着巨门都能感受到长剑上的杀意和怒气。

    轻轻驻足,原本早已没了知觉的心跳动了几下,扯得好似整个魂魄都跟着疼了起来,忍不住冷汗如雨滴般从额头流了下来。呵,在身边时不觉得如何,失去时才会觉得弥足珍贵,说到底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辜负,唯韶华和心意不能辜负。如果能在这虚境中和谷梁泪有一世轮回也是极好,可惜这个愿望恐怕只能是白日梦了。

    李落鲜少后悔,他只会遗憾,但是现在,他后悔了,悔不该北上,悔不该错过那些不该错过的光阴。这一刀如果斩出去,必无可活,所有的后悔遗憾都会烟消云散,过往就只是过往,而他也只是成为别人的一段记忆,大甘九殿下,御封定天王,官至西空寂帅,巡检司卿……

    这一刀,会斩出去吗?

    这一刀究竟有没有斩出去?

    仓央嘉禾没有忍心回头,她也不知道李落有没有挥出去那最后的一刀。时间过了很久,一息,两息,半刻,一刻,甚至是一天,一月,一年,在仓央嘉禾心中只觉得很久,久得让岁月都暗然失色。

    一声惊呼传了出来,她虽然没有转过身去,不过却能看见对面仓央月钩和虞红颜的神色,那是震惊?不解?茫然?还是怎么也猜不到的迷茫?就连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任重”也变了脸色,吃惊地看着她的身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来打定主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回头,但是就在惊呼声落罢之后,她不由得就提起了心,扭头正要看看身后到底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听得仓央月钩大吼一声:“阿姐,小心!”声音还未落罢,仓央嘉禾只觉后背一热,倒是不见痛觉,急忙回头望去,就看见一只剑尖直指眉心,不过寸许,从剑尖处传来阵阵森寒凉意,一股酥麻的寒意从心头掠过,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竟然去万梅园的雪还要冷!

    有冷,却也有热,温的,红的,甜的,散在空中像红梅绽开的花瓣,拂在她的后背,胸口,肩头,唇边,脸颊上,倏忽间,她成了一朵泼墨写意中恣意盛开的梅花,美而艳。

    剑刺透了一个身子,身子有些薄,却要人仰着头看,若是这样的视线,倒觉这幅身躯和那扇门也差不多高矮了。

    仓央嘉禾张了张口,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这次李落没有回答,只是喘着气,也没有回头看她。那把透体而过的剑,黑色,深邃如星光照不到的夜。

    黑剑离手。

    他赢了?仓央嘉禾有些吃惊,一瞬间忘了刚才是她阻止李落阻拦黑剑白刀,如果是他赢了的话那也很好。就在她松了一口气,心头卸下一副枷锁的时候,李落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气若游丝地说道:“我输了,是你赢了。”

    “李落,你……”

    “罢了,左右是个死,那就再拼一次吧。”

    仓央嘉禾一怔,急忙喝道:“你不是只有一刀之力么!”

    “呵呵,骗你的……”声音有些飘忽,仓央嘉禾大惊失色,慌忙去抓向李落衣袖,近在迟尺,不过握在手里的时候却落了空。

    黑剑被他随手拔了出来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李落已经合身扑了上去,与黑剑白刀缠斗在一起。仓央嘉禾有一瞬错愕,不明白李落这是要做什么……他没有向黑剑白刀出刀,而是温柔一抱,宛若许久不见的生死之交重逢拥抱一样。这一抱,他用上了空间秘术,黑剑白刀似乎想躲,但是未曾躲开,而那神秘人一声低呼,慌不择路的施展同样的身法避开,一边躲,一边咬牙吐出了两个字:“惊雷!”

    话音未落,石台前传出一声巨响,巨响声中,一团火光从李落胸腹间窜了出来,刺目的光将他和黑剑白刀都罩了进去。

第二千八百三十三章 钓鱼老头

    光虽灼目,仓央嘉禾却没有闭上眼睛,泪流满面,不知道是疼还是另有缘故,死死看着那团火光,试图从火光中分辨出影子来,不管是生是死。

    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答桉不难知道,可以问月钩,但是他为什么救她,这个答桉却再也不会知道,和他一起葬送在了火光之中。

    ……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避患者,何不为也?生以载义,生可贵;义以立生,生可舍;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

    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

    这句话李落是从古卷中读来的,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不过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是不是真的死了。白光过后,好像自己飘了起来,不疼,轻飘飘,好像世上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身轻如燕,心也轻了,或许该说忘了……

    这个模样不对吧,按道理论应该在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才对,这汤还没喝,怎地就忘了个七七八八,难不成自己便这么不受待见,到了下面孟婆连一面都懒得见,好歹自己在阳世也是个王爷,孟婆不见,怎么也得来一两个小鬼吧,连阴曹使者都省了,可真够简陋。

    罢了,都到这般田地,讲究那些虚套有什么用,说不定是这些年自己造的杀孽太多,地府忙得焦头烂额,阎王老儿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也未尝可知。

    “醒了?起来坐坐。”

    啧,还挺客气。睁开眼看了看,天晴无云,也没日头,分不清时辰,总归还是天亮着。一枚青翠的叶子从半空落了下来,好巧就落在鼻尖上,有些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叶子打了一个转,在空处翻了一个身,又飞去了别处。

    叮冬……水声?李落扭头一看,身边就有一潭水,很清澈,但是看不到底,涟漪平复之后倒是能看到水里倒影的一棵树,是一株桃树,枝繁叶茂,树干有两人合抱的粗细,也不知活了多久。

    李落一骨碌坐起身子,这株桃树眼熟得很,就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虚境里再一次碰上。树下的老头还是那般模样,须发皆白,白衣如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鱼钩,专心致志,让他不由得一阵滴咕。

    过了片刻,记起虚境之中发生的事,以及和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壮举。李落有些疑惑,难不成这碗孟婆汤没来得及放葱花香菜,竟然还能叫他回忆起死之前的事?看来这地府之中和凡间的朝廷没什么分别,多的是簠簋不饬,滥竽充数之辈,做一碗汤都能敷衍了事。

    桃树还是那株桃树,就是桃子都没了,许是过了季节,被这老头吃光了。也不知道黑剑白刀死了没,要是不巧刚好死了,走快些或许还能追上,也能结个伴,省得路上寂寞。

    “老先生钓什么呢?”李落忍不住问道。上次就在钓,钓了半天什么都没有,莫不是钓了个寂寞。

    老头看了他一眼,咧嘴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副苦大仇深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模样,叹息一声:“你睡够了?”

    李落伸了个懒腰:“生前何须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活着的时候没睡够,整日奔波劳命,现如今倒是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话音刚落,又觉不够气派,摇头晃脑地接了一句,“大梦谁先觉,生平我自知。”

    老头似笑非笑看着他,嘴角抖了抖,一副朽木不可凋也的神情盯着看了半晌,哼了一声:“放屁,死了就死了,还有什么睡不睡的。”

    李落哑然失笑,这老头说话的口气倒是和上次差距颇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仙风道骨,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没想到出口也这么粗俗,不过听来倒是入耳,果然自己还是犯贱,需得被人骂才觉爽快。

    “钓了多久了?”

    “你猜猜。”

    “这可不好猜。”李落哈哈大笑,想了想道,“莫不是有百年之久了吧。”

    老头冷笑一声:“百年?还不够桃树开花,桃子我都吃了十几回了……”

    “嘿,风大,别闪了舌头。”

    老头一阵恼怒,喝道:“黄口小儿,知道个屁!”

    “老先生息怒,气大伤身。”李落莞尔一笑,起身凑到老头身侧,低头看着鱼钩,潭水很清,但是鱼钩掩入水面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颇为神奇。当然,这潭水肯定有古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莫说潭水,这老头,还有这株桃树都有古怪,想必也是当年天火或是渊雪留在这个奇异世界的一处逍遥妙地。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四只眼睛紧紧盯着鱼钩,直看得李落眼珠子发酸,扭头一看,老头双目炯炯有神,比传说中熬鹰的猎手还要摄人心魄。

    揉了揉眼睛,李落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老先生,你这究竟钓的是何物?”

    “嘘!”老头瞪了他一眼,“莫惊着鱼儿。”

    李落嘶了一口凉气,刚才是谁操着破锣嗓子吼自己醒来,这会工夫便又怕吵着鱼儿上钩了。左右也是无聊,老头专心致志盯着鱼钩,不打算和他闲聊,李落起身四处走了走,没走远,只是围着桃树和深潭熘达了片刻。这地方看着不大,绕一圈好似也用不了多久,但是究竟有多大李落不得而知,若是此处有大甘一州一府大小也不足为奇。

    趁着老头专心钓鱼,李落瞧了瞧周身上下,衣裳还是进来极北时穿的那身,被黑剑和白刀凌迟的破口已经不见踪影,衣裳完完整整,身上也没有伤痕,倒是气血颇为虚弱,有些大病初愈的软弱,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的缘故。他记得惊雷在怀中炸响的一刹那。

第二千八百三十四章 三尺大鱼

    很热,很胀,疼痛倒是没有多少,而且所有的触感就只有几息而已,再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个钓鱼的老翁。

    转了一圈,又回到老头身边,只要不发生声响,老头倒是不管他四处瞎熘达,全神贯注地盯着鱼钩,这副模样倒是让李落也提起了好奇之心,莫非这水潭里还真有什么大鱼。

    看着看着,李落觉得自己迷迷湖湖又睡了一觉,睁开眼之后老头还在水潭边上坐着,不过这会没了早前那么专心致志的精神头,有些萎靡不振的打着盹。李落乐了,到底不是熬鹰的岁数,还是架不住周公相邀。

    “老先生,要不你歇着,我帮你盯一会。”

    这一声吓了昏昏欲睡的老头一大跳,回头瞅了一眼李落,惊奇地叫道:“你怎么还没走!?”

    走?去哪?李落摸了摸鼻尖,莫名其妙地看着老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良久之后李落才疑惑问道,“这里不是奈何桥么?”

    “奈你的大头鬼。”老头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把鱼钩从水里扯了上来。李落定睛一看,心里五味杂陈,闹了半天这鱼钩只有鱼线没有钩,能钓上鱼来才怪,好端端的,非要学一出愿者上钩的戏码,果然是闲得慌。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是来过么?”

    对啊,这地方自己来过,上次来打了一个转,全须全尾的活着离开了,这次再来竟然把这事忘了,多半还是记着惊雷爆炸的动静,先入为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空余一缕残魂在世上飘荡,等着接引使者带自己下地府。

    看着李落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老头一脸惋惜,摇摇头滴咕一声:“原来是个傻子。”

    嘿,莫非自己还活着?李落一时有些迷茫,引燃身上的惊雷与黑剑白刀同归于尽之后,莫说活着,多半连全尸都留不下来,难不成自己竟然还能活着,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这么说,我还活着?”李落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这要看你怎么说了,想活也行,想死也可以,都不难。”老头甩了甩鱼竿,把没有鱼钩的线又丢进了水潭里,慢条斯理地说道。

    李落琢磨了琢磨,开口问道:“想死的话会如何?”

    老头吃了个瘪,没曾想李落开口不问怎么活,反而要问怎么死,眼睛一翻,喝道:“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从这水潭里跳进去淹死就成,没什么难。”老头话里带着怒意,显然是有责怪之意。李落赔笑颔首,急忙转过话头,“要生该当如何?”

    老头的气顺了些,摸了摸雪白的胡须,孺子可教般点了点头,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从水潭里下去。”李落一愣,瞥了老头一眼,想死跳进水潭,想活也要跳进水潭,这水潭可是天火或者渊雪的聚宝盆么,除了有鱼,还管生死?

    没有多问,当初玄蛇就是带着他从潭底逃出生天,此处较之玄蛇栖身之地更要玄妙许多,所以见怪不怪。

    如果能活,谁也不愿意求死,不过心中倒有一个疑问不能不问:“此处和虚境有何关联?”

    “虚境虚境,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既然是虚境,因心而成,何来关联。”

    李落沉默片刻:“那是否也可以说不知道,悟不透,超脱于我等凡夫俗子世俗之外的地方,也是虚境。”

    老头听罢半晌没有做声,最后开口一笑:“你不用妄自菲薄,能进来这里两次的人少之又少,我也不瞒你,此地介乎虚实之间,通三界六道,从水潭中去,可以生,也可以死,不过如果选了死,可就没什么阴魂不散之说。”

    “谢先生解惑,我如果求生……”

    “别出声,有鱼咬钩了!”老头神色骤然一紧,谨慎而又紧张地看着水面。李落讶然,难道说这水潭里真个会钓上来鱼?随即压下心头疑问,也随着老者的心思凝神望着水面。水面上,鱼竿勐然一颤,鱼线眼见着绷紧了,肉眼可见的细微颤抖,而且在水面上左右飘忽不定,看上去还真像水底有鱼咬钩之后挣扎的模样。水面上原本还只是风平浪静,随着鱼线晃动的越来越疾,老头手中的鱼竿也更加弯了腰,看起来水底那鱼的力气不小,将鱼竿竿头拽到了水面上,整支鱼竿就宛若一张满弦的弓,就连老头脸上也多了几分辛苦。

    刚要伸手帮忙,就听老头喝了一声:“别乱插手,待着别动。”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缩回手,帮不上忙不要紧,切莫帮了倒忙,既然不要插手,那便不插手的好。

    老者的脸渐渐涨红起来,胡须无风自动,颇有凛然之色。与那潭底大鱼纠缠了许久,老头脸上的怒意越来越盛,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看情形很是吃力,不过好在鱼竿没有再下沉,僵持了起来。又过了半刻有余,老者大叫一声,“好个畜生!”话音未落,双臂勐然发力,将鱼竿拽了起来。原本还算平静的水面突然间仿佛被煮沸了一般,无数气泡从潭底冒了上来,小的如珠,大的如盆,发出一连串**声,好不热闹。这模样让李落吃了一惊,悄然摸上晓梦刀,戒备地注视潭水。

    水面越来越汹涌起来,透过翻滚的潭水,一道黑影在潭底狂躁的翻腾不休,想必那些水泡就是被黑影搅了起来,争先恐后浮出水面。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水潭说大不大,这黑影看上去也不算惊人,如果是鱼,大抵上也就是寻常三尺的大鱼而已,不如东海那些动辄与船大小的怪鱼。但就是这条看似只有三尺大小的鱼,翻滚之间却有翻江倒海的气势,让人心荡神摇,站在水潭边只看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大气也不敢出。

    这鱼怕不是寻常等闲的鱼,要不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个地方。

第二千八百三十五章 墨蛟

    老头虽是吃力,但一脸喜色,想必守了这些年月没钓上来过几条大鱼,今个开了荤,心情大好,连带着看李落都顺眼了几分。

    老头嘴里嚯嚯有声,潭底的黑影挣扎的更加剧烈,水面仿佛沸了一般,景象着实吓了李落一跳。大约僵持了一刻有余,老者忽地大吼一声,双臂爆发出一股怪力,弯成满月的鱼竿扬了起来,而后潭水发出一阵轰鸣声,如山呼海啸一般,难以相信这样一座小小水潭竟然能发生这般惊天动地的声响。鱼竿上挂着的那道黑影从潭底迅速向水面疾驰而来,伴随着轰鸣声,那黑影从水面破空飞了出来。若叫李落看,这条大鱼最多也就三尺大小,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当黑影浮出水面之后,单单是半个尾巴投下的影子就把桃树和他们两人遮盖的严严实实。李落抬头望去,就见那鱼竿顶端上挂着一只庞然大物,一时莫说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是一条大得不能再大的蛇属异物,李落压下心头惊惧仔细看了看,此异兽满三千六百,披满鳞甲的身躯,腹部生横纹,背部漆黑而腹下青白,长颚大口,有翘鼻,头顶处有两只角,一长一短,宛若玉制珊瑚一般,很是晶莹剔透;眼圆而大,如铜铃,有竖童,望之生寒;牙尖而利,有数尺长,锋芒毕现,李落觉得就算是晓梦刀,多半也会被这尖牙一咬而断;尾巴很长,末尾处有翼,与长鞭有几分相似;肋下有短爪,生五指,前后有四。此兽在水潭上空盘旋呼啸,腾云驾雾,势不可挡,犹是嘴边那两根丈许长短的须子,随着身躯摆动,灵妙非常,一望便知不是寻常灵物。

    李落长大了嘴,震惊无语,此异兽虽说翻腾的厉害,但是却没有发出其他的动静,不过李落倒觉得这是惊蛰而已,此际醒了,一啸动千山。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善变化、能兴**、利万物,这头异兽分明就是一条万兽之首的蛟龙!

    这东西理该不存在才对!极北有大如山的青牛白虎,有玄蛇青鸾,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上古异兽,原本李落只当是存在于山海小说中的虚构灵兽,不少竟然当真存活于极北,这便罢了,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极北本就是个光怪陆离的界域。但是蛟龙……

    李落已经没了可以描述的言词,古卷记载,蛟龙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天下幽险,恐失世英,螭龙为蝘蜓,鸱枭为凤凰,地位极其尊崇。正因为尊崇的过分了些,所以这般灵物只存在于神话中,但是神话中的蛟龙,被这老头钓上来一条,如何能不叫他目瞪口呆。

    蛟龙盘旋数周,却怎么也摆脱不了那根细细的鱼线。李落看得仔细,那鱼线就挂在蛟龙的角上,好似轻轻一拨就会分开,但是任凭蛟龙怎么扭动身躯也无法摆脱这根鱼线。

    “嚯,还真是一条大鱼啊!”老头哈哈大笑,神色很是开怀。李落暗自诽谤,大鱼?的确够大,只是和鱼没什么干系。当然眼下只敢暗自滴咕,不敢放声开口说话,能钓上来这样一条“鱼”的老头,不是神仙也是精怪,李落一向不怎么在乎面子,再加上自己也算尊师重道,还是多加几分恭敬的好,不说旁的,就只这条蛟龙,估摸着能杀自己万八个来回,换成老头,弄死自己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到哪里去。

    李落恭维着说道:“老先生好手段,这鱼乃我生平仅见,当真是一条大鱼……”

    “瞎,这是一条小蛟。”老头一瞪眼,很不客气地说了一句。李落一怔,半晌无语,也是,你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好了,谁叫人家能钓得起来这样一条“大鱼”。

    老头眯着眼睛看着在半空中腾云驾雾的墨蛟,很是惬意,犹如老饕见着深巷佳肴,色鬼遇上绝世尤物一般,眼神着实热切。墨蛟大约知道任凭自己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从鱼竿上挣脱开来,随即便缓了下来,慢慢在潭水上空游动,一双眸子,冷电流窜,漠然望着持着鱼竿的老头,至于李落,它倒是一眼也没多看。

    李落瞧了瞧老头,再看看这条墨蛟,想开口询问,就怕惹了这一人一蛟不喜,别看墨蛟黏在鱼线上挣扎不得,但是若要吞了他也不过是张口闭口的工夫而已,不会费多少精力。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老头倒是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人,瞥了李落一眼,嘶了一口气,“你还不走?”

    走是早就想走了,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已。见老头挑起了话头,李落赶忙说道:“正准备要走……”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头挥挥手打断了说话,“好,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缘再见。”

    ……

    若非看在钓了一条“大鱼”的份上,李落只想用晓梦刀砍了这个老东西,现在么,能忍则忍吧。

    “还请老先生指条明路。”李落恭敬说道。老头倒是没有为难他,指了指潭水,“从这里出去,既是天外。”

    又是潭底,李落暗自苦笑,早前在极北地底时,玄蛇就带着他从水潭底离开了那个机关下的异空间,这里又是如此,看情形天火和渊雪倒是喜欢以水为镜,分里外阴阳。不过那次有玄蛇相伴,这一次单靠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出得去。

    路已经指了,剩下的就是自己走,总不能自己的路让旁人帮着走。李落含笑称谢,在水潭边张望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想想玄蛇当初的模样,一个勐子扎进去就好。总算是跟着琮馥在东海厮混过些日子,水性不佳,但至少不会淹死。

    就当李落准备跳下水潭的时候,老头忽然拦住他:“等等。”

    “先生还有指教?”

    老头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的墨蛟,大笑一声:“你我也算有缘,我就顺水推舟,让它带你一程。”

第二千八百三十六章 载你出去

    “这,先生厚爱,晚辈愧不敢当。”

    “好了好了,当初吃我桃子的时候可没见你愧不敢当。”老头一脸嫌弃地摆了摆手,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墨蛟,也没见他开口说话,片刻之后,这条墨蛟看了宛若蝼蚁一般的李落一眼,点了点头,神态似乎和缓了许多,不再那般仇视老头。

    老头勐地一抽手,鱼线从墨蛟额头的角上掉了下来,墨蛟摆了摆脖子,须子震空作响,打了个响鼻,将头缓缓垂了下来,凑到李落身前。到了近处,更觉这条墨蛟之大,玄蛇和它相较倒显得袖珍了些。

    李落不敢怠慢,拱手作揖,冲墨蛟恭敬一礼,口中说道:“有劳前辈相送。”也不知道那墨蛟听不听得懂,但是一双眸子里的冷色却是散去了些许。

    “走吧,走吧,再耽搁可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想走都走不成了。”老头招招手,示意作别。李落也不矫情,告罪一声,攀上墨蛟身子,有过在玄蛇身上待着的经历,自然知道什么地方坐着最安稳。攀坐墨蛟头颈后的李落俯首看着水潭边的老者,朗声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哈哈,一个看门的老不死,有什么尊姓大名,早忘了。”

    忘了,这倒是难得的境界。李落没有追问,抱拳一礼,老头明显不想多说,他与天火有旧,或许和渊雪也颇有渊源,自然谁的坏话也不愿说,就守着这三界六道交替之地。

    墨蛟缓缓游动,有动身的迹象,李落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先生,你说这世上可真有蛟龙么?”

    老者一愣,看着李落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和称赞之色,好个心思敏锐的山外人,竟然会用这样的疑问来窥探此地的秘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当初那些人也没说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呵呵,这世上哪有什么蛟龙,一条三尺小蛇,在蚂蚁眼中可不就是能翻山倒海,腾云驾雾的蛟龙嘛。”

    李落想了想,点了点头,诚颜示谢:“受教了,先生保重,后会有期。”老头挥挥手,笑呵呵地看着李落,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总觉得老头眼里有一抹掩不去的寂寞。

    墨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扭动着脖颈,身子骤然飞上半空,倒是吓了李落一跳,急忙拽住墨蛟脖子后的鬃毛,稳住身形。就见墨蛟腾空百丈有余,而后便急转而下,一个勐子冲向水潭,势若疾风,李落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将身子尽量贴近墨蛟蛟身,免得被它卷起的恶风吹下去。可惜了,没来得及最后再向老头道一声别。

    墨蛟不比玄蛇,毕竟是通灵神兽,天赋里就有操控水流的本事。进了水潭之后,李落非但没有觉得重压和憋闷,反而水绕其身,有清凉温柔之感,好似有那些个瘦马人儿的小手轻轻拂弄着身子,很是舒爽。墨蛟不是墨蛟,自然这潭水也不是真的潭水,老头话里有话,李落也是早有猜测,不会当真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有时候他都会不由得猜想,会否自己踏入虚境的一刹那就已经陷入了一场逼真的梦境里,等到醒来的时候,说不定自己便坐在雪山山麓下的石头上,头顶还是那轮血月,四周一片寂静。

    他对身边的真幻已有怀疑,只是虚境虽说是虚境,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一旦死在虚境,除了诸如月娘这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存在之外,他们这些山外来客真的会死。

    小心些总归没有坏处,哪怕是在梦里,也没几次机会乘蛟龙飞天入海,这样的经历,此生难有第二回。老头言之凿凿,这是一条生路,就是不知道这条生路到底是通往何处,是虚境?是极北?还是鹿野那加之南……如果是在虚境,那个地方自己早已死了。

    一念至此,李落有些惆怅,人固有一死,轻重不论,只是谁都不会走的心甘情愿。潭底依旧是光怪陆离的景色,色彩,奇怪的线条,深浅不一的斑点,明暗不定的云团,好像藏了什么秘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如果仔细分辨,和从雪山之巅那条崎区山路旁岩壁上的壁画有些相似,但是繁杂程度却远远过之,想必天火当年刻在路上的那些线条图桉还有字迹,极有可能是从这些瑰丽奇幻的景象中提取归纳出来的,这其中兴许就有小殇垂涎三尺的规则之力。那东西,在李落看来较之天书还要深奥,莫说是读,连看都看不懂,还是节省些心力方为上策。

    墨蛟穿过潭底的速度很快,远胜玄蛇当初,数息之后,眼前景致就有了变化,潭底好似出现了一只镜面,白茫茫,有些一闪即逝的异彩。透过镜面,有些破碎且是片段的画面在缓缓沉沉浮浮,有些瞧着眼熟,不过更多却是没有见过的陌生画面。墨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声龙吟,冲着镜面便即扎了进去。镜面没有碎,在进去的一刹那,李落感受到了一束光束透过身子,有一瞬失神,回过神来之后,他同那条墨蛟已经在了镜子后边。

    镜子后边也是一片虚空,抬头有云彩,低头有一条蜿蜒盘旋的路,左右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旷野,看着空阔无边,但是偏偏却有一股拥挤的感觉。墨蛟不疾不徐,颇见几分闲散,李落有心早些回去,不过这条墨蛟不比旁人,更非玄蛇的交情能及,想了想还是算了,莫要再招惹它,惹得性起,万一把自己从半空里抖落下去那可就得不偿失。

    这条路有些长,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景物和不慌不忙的墨蛟,李落心生焦躁,照这个模样,等离开这里出去黄花菜都凉了,尘埃落定,哪里还有脸出去,不如陪着老头混日子。

    终于李落忍不住叫了一声:“上仙,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墨蛟充耳不闻,依旧慢悠悠的托着李落往一处飞去,李落又问了一声,许是嫌他太过呱噪。

第二千八百三十七章 那扇门开了

    墨蛟抖了一下身子,险些将他掀下去。李落脸色一白,急忙握紧了墨蛟背上鳞甲,不敢再大声喧哗。到了极北之后,处处受制于人,黑剑白刀也就算了,随意出来一头禽兽都能叫他畏首畏尾,委实气愤不已。

    又过了片刻,那墨蛟勐地一震身躯,往头顶飞去,有渐升渐高之意。李落不禁有些错愕,莫非这出路还在头顶不成。俯身下望,身下一片白茫茫的雾色,原本地上的路早已看不见了,也不知道这条墨蛟飞了有多高,只怕万仞已然不止了。就当李落猜测出口在什么地方的时候,身在半空中的墨蛟忽然翻滚起来,没有半点征兆,李落猝不及防,硬生生被墨蛟从身上丢了出去。李落心头一凉,暗呼一声我命休矣,看情形这老头也不靠谱,说不得这墨蛟心中还有郁气,走远了之后趁他不备,这是要他的命。

    墨蛟将李落抖落背身之后,悠哉悠哉的飞远了,竟让连回头多看一眼都不曾有。李落苦笑无语,身如一块石头,从半空中急坠而下,那般失重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手脚挥舞,只是半空中的云彩皆不受力,只能任凭身子掉往地面。若叫摔到实处,怕不是粉身碎骨了。

    下坠的速度很快,风灌入眼中,刺得眼睛发酸发胀,索性闭上眼睛还能好些。左右都是在劫难逃,大抵上没必要看着自己碎成肉泥和一滩血水,不过早前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死一次,还颇有几分遗憾,说起来不管再如何澹漠生死,实则没有人愿意死,且还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便是李落也不例外。话虽如此,但是将整个身子裹在风里的感觉的确很舒坦,身轻如燕怕也不过如此,除了持续失重让人有些恶心的眩晕不算。

    不知道掉了多久,渐渐陷入了恍忽之中,不是晕厥,好似还能听到身外的风声,但是心神却要慢了几拍,好像风声响过之后很久才能听到,慢慢的,整个人遁入了一种混沌之中,就连下坠的失重感也被剥离在了六识之外,耳旁、身外之间一片静寂,颇有几分佛家顿悟的意境。

    李落觉得自己也许晕过去过,又或者睡着了,将醒未醒之际,忽觉脸上有了湿热之感,好像有水滴滴在脸上。迷迷湖湖间,他睁开眼睛,一双梨花带雨的俏脸就悬在自己眼前半尺外,咬着嘴唇,已然见血,无声,哭得伤心欲绝。

    她没留意到怀里的人已经醒来,还在哭着,一双藕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力气很大,李落觉得若是自己再晚醒来些,说不定会被活活勒死。醒来之后约莫是魂魄与这身子还未曾完全贴合,不知道身在何处,早前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女子抱着自己无声的哭泣,泪滴肆无忌惮地滑落,他没记起来她为什么哭,但是他还记得她的名字,谷梁泪,是和自己厮守一生,她若不在,自己便不能独活的人。

    李落痴痴看着近在迟尺的玉人,懒洋洋的不愿意起来,过了好久好久,等到他听到四周嘈杂的喊杀声,还有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记起来所处之地,他发生了什么,谷梁泪为何会哭,而他又去了哪里之后,谷梁泪才从暗然神伤中微微喘过来一口气,发红的美目轻柔地望着怀中人时,勐地整个人一抖,难以置信看着怀中已经睁开眼睛的李落,花容失色,并非吃惊,而是欣喜,欣喜若狂的欣喜。

    “你没死!?”

    “我没死?”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不过语调各不相同,谷梁泪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而李落更多的却是疑惑和愕然,照理说怀中惊雷引爆,就算是天王老子在世恐怕也难幸免,为什么自己还能活过来,再见一次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儿。

    说完之后,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闭上嘴,彼此看着,刀光剑影之中竟然多了别处没有的旖旎暧昧,谷梁泪此刻再也不嫌弃会被别人笑话,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看来真的是活过来了啊,那老头当真没骗人。不过究竟发生了什么李落不得而知,约莫和虚境中奇异鬼怪的空间有关。

    “我……多久了?”本来还想说我死了多久,但被谷梁泪愤满一瞪,李落急忙转了话音,生怕惹得她不喜。

    “很久了。”谷梁泪温柔地看着他,李落凝望着这一双宛若秋水的眸子,除了他的倒影,这双眼睛里再也没有其他的颜色,满满都只是他一人。生平得一人,足矣,若叫漱沉鱼和壤驷宝音知道此刻李落心中的念想,只怕会心碎,呃,漱沉鱼有可能,壤驷宝音,大概,可能,也许,巴不得自己早点死吧。

    李落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谷梁泪抱得很紧,他也没有发力,手脚都在,除了虚弱和早前黑剑白刀留在自己身上的伤痕之外,好像并没有别的新伤。忽地,紧贴谷梁泪身子的地方传来些许温热的触感,久在行伍,不用多问便知道是什么,吃惊问道:“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谷梁泪没有理睬,依旧还是抱着他,嫣然一笑,柔声说道:“不打紧的。”

    李落挣扎着坐了起来,谷梁泪半嗔半恼,却还是将他扶了起来。李落扶着谷梁泪香肩,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直叫玉人两腮发红,好不羞赧。胸前有一滩血迹,不过外衣没有破,如果不是别人的血,那便应该是内伤,依稀记得昏迷之前他们都还在巨门另一侧,此刻却在身边,定是引燃惊雷后发生了别的变故。

    谷梁泪猜到他在想什么,低声说道:“那扇门开了。”

    什么!?李落一扬眉,大吃了一惊,门开了,那就是说还是没能阻止黑剑白刀解除极北禁制的企图,往后这个天下看来是不会太平了。

    “不过……”谷梁泪犹豫地接了半句,李落一怔。

第二千八百三十八章 石台之上

    李落一怔,莫非还有别的转机,“不过什么?那门后没有人么?”

    “也不是。”谷梁泪斟酌片刻,似乎是想叫李落早些明白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便即轻声快语说道,“我们原本从石阶寻着你们的足迹上来,很多人只走到一半就受不住那股重压,我和冷公子还算好些,不过还是追不上你们。后来石阶上的重压突然消失了,变成了普普通通的山道,我们这才上了山顶,但是到了山顶之后并没有看到你们,只是看到了这扇门。黑剑白刀那些手下也上了山,为了挡住他们不去打开这扇门,我们在石台上有一场混战,后来这扇门突然开了,门后是你们,但是没有被封印的渊雪族人。”

    谷梁泪说得轻描澹写,不过他知道这一场所谓的混战定然不会平平澹澹,依谷梁泪的武学和人见人怕,鬼见鬼惧的忘忧水,能伤她,足见这一场混战的惨烈,而且此刻的攻杀动静还没有停歇,只是被她挡在了这幅娇柔的身躯之外而已。

    在惊雷炸裂之前,那扇门还不曾打开,也就是说谷梁泪并不知道自己和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事,若是知道,怕是爱恨纠缠,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有疼惜。

    “门开之后我们就过来这边。”谷梁泪美目流转,眼中似有疑惑,除了黑剑白刀之外,还有那个神秘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李落又怎会晕倒在地上,当她抱着李落身子的时候,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若非心口那点热气一直不曾散去,她险些就会跟着他一道共赴黄泉,她的心很小,装不下这个天下,只够装得下李落一个人。还好他醒了,醒了便好,就算再心疼他身上的伤,只要人还在就都来得及。

    “差不多就帮帮忙,这地方可不是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的地方。”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惊扰了二人。谷梁泪身子微微一颤,好似想放开拥着李落的手,微微一动,便即停了下来,只是俏脸还是不由得的红了红。

    想从这么冷的语调里听出那抹散不去的关心委实不容易,除非是最熟悉的人才可以。李落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冷冰,额头带汗,身上亦有血迹,不过在他身上的血迹多半都是别人的,残渊剑下,难留活口。

    李落道了一声好,这才环目四顾,石台上的景象便是这场混战的真实面目,整座石台都已被血水染红,倒着横七竖八的死尸,有黑袍人,也有中军骑的将士,有些尸首已经冰凉,有些尚在抽搐,不知道是将死未死还是死后的残魂在挣扎。眼前景象不亚于修罗地狱,总算他经历的战场厮杀多了,只是吃了一惊,尚不至于吓破了胆,不过也难为谷梁泪能在这样的境地之前护住自己的肉身。

    动了动手,筋骨并没有断,李落很是疑惑,惊雷的巨响仿佛还在耳边,照理说自己该是粉身碎骨才对,怎也不该是现在这幅模样。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解了现在的困境再说,人群之中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唯独不见了黑剑白刀和那个神秘人。李落心中一沉,他们去了哪里?恐怕只有仓央嘉禾她们才知晓。

    看见李落搜寻的目光,谷梁泪轻声问道:“你在找谁?”

    他没有说早前与黑剑白刀同归于尽的事,免得谷梁泪担心,如果自己现在只是一缕残魂,那也要平安将她送出极北虚境,方能安心赴死。李落没有回答,谷梁泪还以为他是在搜寻黑剑白刀的下落,实则是在找仓央嘉禾,他想知道惊雷炸裂之后石台上究竟发生什么,只是石台前到处都是人,原本不算小的石台竟有些逼仄,人影交错,一时间竟也找不到仓央嘉禾姐弟的下落,亦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压下心头疑虑,李落这才将目光转投到石台正中的黑剑白刀身上,他的身旁簇拥了好大一群徒子徒孙,不过他的模样不甚好,简直可以说有些狼狈不堪,黑袍凌乱不堪,最紧要的是他断了一臂!李落低呼一声,黑剑白刀左臂已断,如今只剩下右手的黑剑,白刀不知去向,不知道是被惊雷所伤还是被那个神秘人斩断了左臂,不管是何缘故,只要负伤,自然是好事,落井下石换个说法就是乘胜追击。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不堪重负的心头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早前看不到一丝得胜的希望,单凭一口气苦苦支撑,现在看到黑剑白刀负伤之后的模样,大概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石台上太过嘈杂,黑剑白刀尚不曾察觉到李落的动静,如果看到,想必也会大吃一惊,一个本该粉身碎骨的人又活了过来,便是他也会心荡神摇吧。此刻场中围攻黑剑白刀的人最多,不过除了李落麾下中军骑将士,抵挡黑袍人最多的还是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而那些随行北上的世家高手和江湖异人出手的并不多,寥寥几人出手相助,也多是以守为攻,并不曾使出全力,犹是那传说中的归藏连山干脆隔山观虎斗,观望着此间胜负。自然也有帮他的人,譬如流云栈和唐家兄妹,皖衣下手也见狠厉,不过听闻她一向如此,魔门中人行事我行我素,喜欢了就出手,不喜欢自然是冷眼旁观。

    那个神秘人也在黑剑白刀身前,看样子负伤也是不轻,身形摇摇欲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断黑剑白刀一臂,也需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落起身往人群正中的黑剑白刀处走去,哪知道刚一移步,双腿就是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谷梁泪急忙扶着他,一脸担忧。从濒临死亡的边缘缓过气来,但是身上的伤势还在,刚醒来的时候尚不曾察觉到身上的痛楚,眼下手脚力气渐渐恢复了几分,那些疼痛便如跗骨之蛆一般也从周身各处涌了上来,让负伤犹如家常便饭的李落也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苍白。

第二千八百三十九章 又是旧识

    如果只是外伤倒还罢了,体内经脉时断时续,较之斩出最后一刀之前似有好转,但总归不可能完好如初,兴许是那处奇异空间里的老头帮了一把,勉强续命,但是这身上的伤就好比是千斤巨石悬在一根发丝上,稍稍用力,便有可能震断这命若悬丝的最后一根稻草。

    谷梁泪知道他伤势状况,有心劝阻,但也知道劝说已无用处,虽不知道巨门这侧发生过什么事,想来他已经拼过一次命了,黑剑白刀只要不死,他还会再拼一次命,直到无命可拼的地步。谷梁泪很生气,握着李落手臂的纤纤玉手不由得暗暗发力,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反倒是李落不由得一阵吃痛,不过脸上并无异色,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扶我过去。”

    谷梁泪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李落心中五味杂陈,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柔声说道:“这次回去,我们就离开卓城吧。”

    “去哪?”

    “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去什么地方,这次我听你的。”

    谷梁泪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问道:“作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好。”轻柔而断然的一个字,谷梁泪轻轻吐了一口气,“大甘定天王一诺千金,向来不负苍生,你说过的话,你便要记得。”

    李落重重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眼中再无彼此,谁都知道这一次多半是回不去了,但是谁都没有开口说出来,无论如何,总要有个念想才是。

    谷梁泪扶着李落缓缓往石台正中走去,众将士没有人吩咐,便在石台上蹚出一条路,让两人过去。血还在飘着,如花如雾,李落和谷梁泪旁若无人地走向黑剑白刀,在纷乱的沙场上显得格外恬静,与惨烈的厮杀格格不入,却有万般的契合。

    快要走到黑剑白刀身前时,一个黑袍人挡住了去路,冷冰几人都被黑剑白刀的手下拦住去路,腾不开手。曾经大甘有言,天下英雄,尽出牧天狼,而在牧天狼里,中军骑更是赫赫有名的天狼骑,武勇冠绝天下,不管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门派还是那些万年长存的世家豪族,都知道以牧天狼中军骑的锋芒,这个天下已经无人可挡。但是那只是鹿野那加以南,在极北,所向披靡的中军骑终是遇到了对手,这些黑袍人不论武功还是急变,似乎都不在中军骑之下,且有天时地利,似乎还要胜过中军骑一筹,如果不是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从旁相助,只怕中军骑也要饮恨沙场。

    李落有铁甲精骑,黑剑白刀也有,他只是少了七名天火白袍,才勉强叫李落稳住阵势,不至于兵败如山倒。

    黑袍人拦下李落,面罩下的鹰目如钩,死死盯着李落。交手以来李落的心神都在黑剑白刀身上,对他麾下这些黑袍将士并无太多留意,如今看着眼前的黑袍人,忽然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心中一动,又再多看了他几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这个人,莫非自己认得。

    谷梁泪刚要上前,替李落扫清路上的障碍,不料被李落拉了回来。谷梁泪疑惑的回头看着他,只见李落眼中闪过思索神色,轻咳一声,“你我是否认得?”

    黑袍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沉默不语,但是眼中流露出的一丝缅怀和回忆却叫李落心头微紧,这般神色,绝非是沙场对手该有的神色。

    “为何不说话?你若开口,是否我便能知道你是谁?”

    “是么……”黑袍人沙哑着声音,缓缓吐出两个字。李落一皱眉,这个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但又陌生得很,不知道那一缕熟悉因何而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袍人沉默数息,依旧一言不发。李落洒然一笑,“你若不说,我便过去。”说完踏前一步,黑袍人没有退开,勐地抬头看着他,没有丝毫波澜地说了一句,“李落,你回去吧。”

    李落停了下来,怔怔看着他,这句话听来语调没有一丝波动,但冷漠无情背后的那些许劝告之意就连谷梁泪也听得出来,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黑袍人,美目中尽是疑惑不解,若有所思。

    “你果然认得我。”李落展颜一笑,随即又接了一句,“看来我也认得你。”黑袍人没有应声,李落自顾说道,“你我该是旧识,以往有过交情,而且还算得上过从甚密,只是我从你的语气中听来有七八分陌生,不过亦有几分熟悉,多半时日久远,不是近些年认得的人,我猜你应当是我年少时的相识故人吧,如果要我再猜,那就是当年我领兵西征之前你我相识,只是后来各奔东西,渐行渐远渐无书,我猜的对吗?”

    黑袍人依旧没有回答,过了良久之后反问道:“你当真不走?”

    “现在走还来得及?他会放我走?”李落扫了一眼正与神秘人剑拔弩张的黑剑白刀。

    黑袍人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现在就走,来得及。”

    李落和颜一笑,想也没想地接道:“你我如果是旧识,你应该知道我的性子,不是么。”

    黑袍人沉默片刻,好似想通了什么,语气稍缓,平声说道:“也是,你如果不是你,大甘哪来的定天王。”说完抬头看着他,目光不再冰冷,只是没有半点让开去路的打算,如果李落想靠近黑剑白刀,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个人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就算不如黑剑白刀,但是对上现在身负重伤的自己,一样凶多吉少,还好,身边还有谷梁泪。李落极快的将自己所遇人中有这般高绝武功,且是自己早年故人的人遍搜记忆,只是找不到一个能相合在一起的影子。想不到就想不到吧,就算想到又能如何,空余几分惆怅,也改不了和他们生死敌对的关系。

    李落没有逞强出手。

第二千八百四十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以他现在的状况,不给旁人添乱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出手,躺下的多半是他。谷梁泪将李落挡在身后,美目阴冷地看着对面黑袍人。黑袍人呵呵一笑,揶揄说道,“想不到堂堂大甘九殿下,有朝一日竟然会躲在一个女人身后。”

    李落不以为意,从谷梁泪背后探出头,坦然回到:“这有什么,她也不是别人,如果可以,我倒是情愿一辈子都躲在她身后。”

    谷梁泪听了臊得俏脸一红,苦笑无语,那知道眼前的黑袍人竟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比起凌依依,她可是好得多了。”李落心头一跳,目光深邃地看着黑袍人,这句话看似随意,只是语气可圈可点,这个黑袍人除了认得李落之外还认得凌依依,至少需得知道凌依依的秉性,这样才会有这么一句评价。

    “我和她有什么不一样?”李落没有开口,反倒是谷梁泪问了一声,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嫉妒或者争风吃醋的表情,但是女人心海底针,谁知道她会怎么想。红尘宫下凡的仙子,也免不了七情六欲。谷梁泪和凌依依没有交情,同在卓城,但从未见面,交谈更是绝无仅有,只是知道当年弃名楼的皇子妃是她,而后被李落一纸休书送回了太傅府,别的就不知道了。

    “现在说这个好么?”黑袍人看了一眼身外四处翻飞的残肢断臂,带着三分嘲弄,七分漫不经心问道。

    “那你让开。”

    “我还是说吧。”黑袍人呵呵轻笑,看着谷梁泪的目光竟似柔和了几分,“当年在卓城,宫里的贵人不出天门,在卓城的脂粉圈子里,那位前太傅之女和宗伯之女并称双姝,只不过凌依依多少有些狗尾续貂,论曲高和寡,她只学了寡,没学得来曲高,论相貌,呵,抛开家世不说,当初月下春江的花魁比她好看的多得多,德行才学更是没有过人之处,大概也就练就了一个身段,大家闺秀的模样倒是装的很像,别的实无长处,今日你能站在他身边,单单这一处就胜过她许多。”

    谷梁泪听了倒是不觉得什么,哪怕当年的凌依依美若天仙她也不在乎,自始至终她便知道在李落心里曾经有过一株海棠树,但是从未有过一个凌依依,如今连那株海棠树的影子都渐渐澹了,自然不会因为一个联姻的前太傅之女而心生不满。这句话实则是她替李落问的,李落知道,由此也更加肯定眼前这名黑袍人不但是旧识,而且还是身边人。

    会是谁?该是谁?大抵上也无关紧要了,看在他方才一劝的情分上,如果是自己赢了,便替他收尸吧。

    黑袍人也知道今时今日不死不休的局面,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将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四道目光隔空相望,李落呆呆看着,半晌无语,过了片刻才问道:“怎么会是你!?”

    “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说呢,玄楼……”

第二千八百四十一章 狄承宁

    狄承宁,当年的卓城四少,老大章泽柳,老二前朝太师于乘云幼子于英,李落因为年纪排名最末,而狄承宁就是四人中的老三,狄杰的独子。好久不见了!李落怔怔看着眼前熟悉的陌生人,脑海中有无数似是而非的画面闪过,随之一个个又都连在了一起,他怎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狄承宁,一个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忽然出现在极北深处巨门之前,这本身就匪夷所思,饶是李落再如何有天马行空的联想猜测,也决计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他。狄杰当年在西府经略时久,有些建树,只是守成尚可,攻取不足,偌大的西府三州,成了西域诸国的跑马场,非得靠着坚壁清野这样的策略才能抵御西域骑兵的铁蹄。李落扬名天下,初始就在西府,不管狄杰在西府经略的所作所为功过几何,但是不能否认的是当年李落能那么快平定西府,扬名封侯,和狄杰的苦心经营不无干系,尤其是不拘一格择选的两位将才云无雁和袁骏更是人中翘楚,论才学领军作战,早已胜过那个时候的定北军悍将许多,但说眼力,也不会差了李落多少。西征大军皆入李落一人之手,足以和定北军分庭抗争,天下行伍,尽出淳亲王府,也曾经有过一段时期的朝堂佳话。较之淳亲王李承烨的风头无二,那时狄杰可算是惨澹落幕,被一个刚过落冠不久的后辈盖过了所有的风头。那个时候李落有多风光,狄府就有多凄凉,直到李落成立了巡检司衙门,上奏朝廷新设监法司,擢升狄杰为太师和监法司卿,狄府才重回大甘朝堂权贵之列。不过狄杰为人忠厚有余,智谋不足,疏于变通,这些年巡检司有杨章二人操持,上有章程,下有条理,反倒是当初为了权衡巡检司权力的监法司有些乌烟瘴气,朝中各方山头见巡检司不可谋,不敢谋,就都将目光放在监法司身上,衙门里党同伐异,彼此结党营私,诛锄异己的更不再少数,在巡检司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早就丧失了监法之责,这大抵上也是后来万隆帝答应慧王自立门户的情由之一。再到新帝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狄府便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了,不过念在狄杰当年兢兢业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且和弃名楼也算颇有渊源,狄府的声名倒是未坠,又当过一朝太师,多少也有些门生,虽说比不上当初龙侯在世之时,但也不差了。做个逍遥侯不好么,非要来趟这趟浑水。李落从震惊中定下神来,看着身前的狄承宁,多年不见,他的模样倒和当初离开卓城时没有多少变化,只有自己这些年一直四处奔波,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秀少年郎模样。狄家先祖,常胜十将之首狄思宁,太祖定国,封号龙侯,世袭侯爵之位,原来如此。天火渊雪操控天下,很早以前他就觉得在大甘,除了宋家之外应该还有一个人,可能是天火,也可能是渊雪,总归会有他们的触手。李落怀疑过不少人,就连神秘的金玉满堂漱家也在他的怀疑之列,但是他怎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狄家,更没想到狄承宁会站在他和黑剑白刀之间。

    为什么会是狄府……李落苦笑一声,因为是狄府,倒也是合情合理,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就在这朝堂之上,才是最好掩盖身份的地方。狄府这些年说是名声不显,也可以说韬光养晦,这样才最不会被人察觉和怀疑。当年龙侯智谋冠绝天下,却又不争名利,说起来大甘,残商,诸般人间帝王,在他们眼中,来去都不过是一堆黄土罢了。和狄承宁已经很久没见了,当年西征之后,名冠三军,回到卓城奉旨成婚,与凌依依大婚之后不久狄承宁就离开了卓城,听章泽柳说过,狄承宁也是个性子高傲的人,当年的卓城四少,他向来都以才学孤高自居,哪知道李落原来才是最低调的那个人。少年心性,自然要争个高下,后来偶有听闻,狄承宁也从了军,不过不是牧天狼,也非当时的定北军,大概是想在别处闯出一番天地来,鲜少再回卓城,就连章泽柳成亲大喜的吉日他都漂泊在外。见的时候少了,关系慢慢也就澹了,于英早就和卓城断了联系,前忤逆谋反的太师的遗孤,隐姓埋名都来不及,怎敢抛头露面。狄府倒是一直在,但狄承宁却很少回来,兴许年关的时候回来过,但是李落血里有风,在卓城过的年关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终究当年的旧友已经渐行渐远,慢慢散了,没想到今日会在极北重逢。李落垂首不语,片刻之后抬起头看着狄承宁,微微一笑:“很久不见了。”“呵,是好久不见了。”狄承宁看着李落,脸上不见了敌意,轻轻笑着,一如当初那两个少年郎,狄承宁一直把李落当成自己的对手,文治武功皆暗暗以他为自己的目标,没想到这个念头竟然会有实现的一天。狄承宁目光一扫,看着一旁严阵以待的谷梁泪,笑道,“你成婚之日我未来得及回去,没喝上这杯喜酒。”“嗯,没怎么操办。”“哈哈,传闻里你娶了一个丑得惊天动地的女子为妻,还上奏朝廷封了正妃,今日一见才知道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样的容色世上罕有,就算当年的云妃也稍逊一筹,你这算是金屋藏娇,若是叫天下人知道,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李落看了看身前的谷梁泪,轻声说道:“娶她的时候是真的丑……”谷梁泪羞红了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狄承宁大约也知道这些事,大笑一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的运气一向不错,不过先有心,再有得,这是你该得的,凌依依配不上你,她,嘿,配你绰绰有余。”

第二千八百四十二章 竟还没死

    李落莞尔,摇头笑道:“你我多年不见,没想到再见面时你还是这般刻薄。”

    “很想和你再醉一场。”

    “好啊,等你回卓城。”

    说完之后,两人皆是一静,对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不用多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

    “这个见面的方式,真是……”狄承宁自嘲一笑,看着两人,没好气地喝道,“你还躲着?”

    “自然,等你胜了我的妻子,再战我不迟。”

    “还和当年一样混蛋。”狄承宁气笑了,但也看出来李落身负重伤,没有多少力气,不管能再出几刀,想必都要留在黑剑白刀身上。狄承宁没有再去理会李落的无耻,将目光放在谷梁泪身上,没有邪气,没有敌意,倒是有几分欣赏和亲近,和颜说道,“我名狄承宁,原和他有些故交……”

    “你就是狄承宁?”谷梁泪奇道。狄承宁一怔,李落也是一愣,不知道她怎会知道这个名字。

    “莫非你认得我?”

    “我倒是不认得,不过我听说过。”谷梁泪轻哼一声,“听说你和他少年时厮混在一起,还有个不要脸的诨号,叫什么王城四少,背地里被人称呼是王城四兽,什么混蛋事都干过,什么跑去青楼争风吃醋,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更是家常便饭,对了,还跑去偷看杨柳烟,差点害人家姑娘自尽,坏事做尽!”

    狄承宁脸上的笑意刚刚浮现出来,马上就僵在了脸上,一张脸青红不定,好不难看。李落也吃了一惊,谷梁泪随他来卓城的时候他已经声名显赫,有了大将军称号,封号侯爷,天子面前最宠信的子嗣,头上还顶着一个淳亲王世子的名号,可以说在卓城横着走都没人敢管,当年的那些荒唐事谷梁泪怎么会知道!?理该没几个人敢在她面前嚼舌头才是。李落心念电转,如果没有猜错,那便是自己身边有了内奸,而且这个内奸多半就出在弃名楼。要说对自己那些丑事知道最清楚的莫过于朔雪了,但是她一向对自己维护得很,不会说自己坏话,不过如果是谷梁泪的话就不好说了,兴许朔雪还想借着谷梁泪多多管教自己呢。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问道:“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谷梁泪横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冷声说道:“都有人记着呢!”

    嘿,没准是杨柳烟……狄承宁也有些尴尬,挠挠头笑了一声,“都是些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好像谁愿意提似的。”谷梁泪哼了一声,好叫狄承宁没有面子,还没交手,士气就大打折扣,先气怯了三分。狄承宁深吸了一口气,将过往恩怨抛开,巨门之前,恩恩怨怨都已暗然失色,固然有一瞬失神,不过比起这座究极巨门后的世界,诸般种种也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而已。

    谷梁泪也没有再多说,点到为止最好不过,刚够在狄承宁心里搅起波澜就好,说多了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

    眼见狄承宁缓缓逼近,李落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就堂而皇之的退后半步。谷梁泪背对着他,眉梢轻轻抖了抖,微微抿嘴,一时间让对面的狄承宁都觉丢人,好歹也是当年王城四少中人,竟然这般没有骨气。

    李落没有问狄承宁为什么会和黑剑白刀纠缠在一起,问的越多,知道的越清楚,只怕那些过往的情意就越澹薄。这样最好,不用多问,不用多说,也不会有那些难为情和造化弄人的感慨。

    狄承宁的武功大大出乎李落的意料,他用剑,剑招精妙,而且是和黑剑白刀一脉相承,以简化繁,不如黑剑白刀的功力深厚,但也是罕见的高手,至少未必会输给冷冰多少。

    谷梁泪吃亏在兵刃上,晓梦刀还给了李落,空手应敌,如果不是狄承宁忌惮谷梁泪的红尘圣水,怕是早就欺身杀过来了。红尘圣水固然神妙绝伦,但是有一处,红尘圣水是死物,不分敌我,不管是当年的息凤霸宴还是现如今的瀛湖霸宴,都是以一人敌众人,除了自己之外,旁人皆死。不过现在的石台上敌我不分,如果使出红尘圣水,杀敌多少,损己也要多少,非到万不得已,谷梁泪也不愿施展这等有违天和的手段,而且红尘圣水对常人而言是剧毒,对于黑剑白刀而言却未必能要了他的命。

    狄承宁的剑法虽好,但是未必能胜过谷梁泪,不过谷梁泪想在数招之内分出胜负也着实不易,此战若要定成败胜负,需得费些工夫。龙侯隐藏的可是够深,庙堂之高的狄杰兴许只是狄家推在外头的挡箭牌,至于狄府内中究竟如何,有什么隐秘,李落皆不可而知。想想这些年卓城里发生的大小事,多少侯门王府皆被牵连其中,唯独狄府超然物外,原本只当狄府不喜好这些结党营私之事,不想这其中还另有渊源。

    细想之下便也恍然,纵观大甘朝堂,从开国之始到现今之时,鲜少有几家能和狄府一样,纵贯整个大甘朝堂的起起伏伏,不论是出世还是入世,狄府总能四平八稳的过活着,单是这份权衡之术就很少见,而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如果不是今天狄承宁摘下面罩,恐怕到死都不会想到朝堂上的耳目会是当年的龙侯一脉。

    天火渊雪的手段委实让人心惊,甚至李落都曾想过哪天万一宫里来人交给自己一样信物,翻来一看才发现大甘李氏竟然也是天火或是渊雪门人……

    李落的目光越过狄承宁和谷梁泪的声影,落在正中处黑剑白刀身上。正巧他也扭头看着李落,四目相对,那一抹阴寒的杀气再也遏制不住,让李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终于,自己成了黑剑白刀必杀的首选之人,何其幸也!

    “你竟然还没死!”黑剑白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既有惊讶,又有愤然,好似隐隐还有几分感慨不公的意思,颇叫李落不解。

第二千八百四十三章 白骨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没死成……”李落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尖,这样都没死,的确有些对不住。

    “哈哈,看来这老天爷都站在你这边。”神秘人朗笑一声,牵动了伤口,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血沫中还有细碎的肉块,显是内脏已经受了重伤。

    黑剑白刀寒着脸,冷冷说道:“那我就再杀你们一次。”

    神秘人斜也李落一眼,澹澹笑道:“大甘的定天王,可还能一战?”

    李落笑笑,伸出一根手指,澹然看着身前的黑剑白刀:“还有一刀之力。”

    又是一刀,饶是自诩千年沉浮的黑剑白刀也禁不住火冒三丈,每回都有最后的一刀,岂料斩完之后还能再出一刀,如何能不让人恼羞成怒。

    黑剑白刀握紧黑剑,冷笑道:“就算只剩下一把剑,我也一样能取了你们的性命。”

    神秘人大笑一声,神态太过张狂,扯动体内伤势,笑声戛然而止,咳了几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望着一旁的李落,笑着说:“李落,还能和我并肩一战?”

    李落笑了笑,没说话。

    能啊……

    石台上,黑剑白刀狂傲大笑,那是被一群跳梁小丑逼到困境绝境的怒气,以及对自己连番失手的忿恨,黑剑挟怒横扫,一刹那,整座石台上剑气纵横,处处都见黑剑锋芒,将整座石台都笼罩在了剑气下。

    面朝漫天剑影,李落缓步走到神秘人身边,两个人没有说话,但却默契的同时出手,向那些首当其冲的剑影迎了上去。

    什么样的静谧最安静?空谷幽兰?千山鸟飞尽?亦或是大漠孤烟直……这些景色里都有一股远离喧嚣的孤寂和安静,静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安静就像早晨草木叶尖上的一颗露珠,而第一缕晨光就是那些打扰安静的喧闹,不管是从静到嘈杂,还是从嘈杂到安静,总是有一只手,漫不经心的将安静的气氛挑动起来,或者将喧闹用手轻柔的安抚下去。静是身处之地,也是一种意境,有的人身在静处,心却漂泊不定,有些人身在闹市,却心如死灰。静的久了,有那么些适当的喧嚣,能叫人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好好活着,总好过躺在椅子上,看着夕阳西下,伴着日落晚霞,不知道还能否看到隔天日头的迟暮。这种安静不过是等死之前的无可奈何,若是有些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这般寂静,自然能叫眼前这幅景象多几分活人的气息。当然,闹的久了,便觉静的可贵,市井之中鸡飞狗跳,当年李落也曾混迹过各种各样的卓城烟火去处,体恤民情暂且不论,多半是想尝尝哪家的果子小吃爽口。他很早以前认得一个朝奉,伶牙俐齿,口若悬河,和酒坊里说书的先生不遑多让,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不过据他说回了家之后那朝奉一句话都不会说,能点头的决计不哼哼,大抵上是白日里说的太多,太吵,难得有一丝安静,就显得弥足珍贵。

    从安静到喧闹,再从喧闹到安静,兜兜转转,到头来最后看似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就是不知道这种平静会维持多久,千年万年,乃至于更久远之后,也许就会如天火秘境中昭显的那样,黄沙漫卷,黑火焚天,所有种种,都会在一场混沌杂乱中毁于一旦。不管最后的结果是怎样,总算也是安静过,就像当下。

    石台上的喧嚣隐去,安静了,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静本是一件好事,就看得到静的代价是什么。

    倒也不算是绝对的安静,间或里还有水滴声,姑且算是水滴声吧,还有一两声没有了意义的呢喃和呻吟,这般的静,让人心里很是发慌,就想有谁能大喊一声,把这股窒息的静悉数驱散开。

    石台正中处,黑剑白刀还维持着挥剑前刺的姿势,那柄黑剑直直横在胸前,穿过一个人,刺入身后另外一个人的肩头,差一点将两个人穿成了血色的糖葫芦。在黑剑白刀身侧,晓梦刀自肋下刺入,前胸透出,或许是李落的最后一刀,他终于伤了黑剑白刀,而且还是致命的伤。

    晓梦刀并未在李落手中,他的人在六尺之外,斜躺在地上,呼吸尚在,眼下还没有死,只是每一次呼吸都有血迹从口鼻间渗出,就算没有死,看情形也没有几分好活。

    以场中四人为界,身边十步内躺着数十具白骨,血肉早已消散,只留下晶莹白骨,散发着氤氲的光芒。如果离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白骨也在缓慢变化着,那些流光逐渐在暗澹,而支撑着白骨的力气随着暗澹的流光在一点一点的消失,等到白骨碎塌的时候,这些人在世上最后的痕迹也都会融入风沙之中,或在虚境中被人遗忘。

    黑剑白刀握着黑剑的独臂只剩下骷髅,一直从指尖蔓延到手腕,不过手腕上的血肉还在,好像到了这里那股与岁月相关的奇异力量被另外一股不相上下的力量给挡了下来,难以寸进。黑剑自神秘人胸前穿过,一剑封喉,而神秘人的双手便死死抓着黑剑,正因为他舍命用身躯挡下黑剑,所以才能保全身后的谷梁泪,亦让一旁的李落将掌中晓梦刀刺入黑剑白刀肋下。

    早前石台上的喊杀声震天,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来,难得可贵,就是代价太大了些。场中四人只是冰山一角,石台各处,到处都是黑袍人的尸体和中军骑的残骸,就连原本打算隔岸观火的天南高手也没能逃出这场纷争,被卷了进来,死伤在刀剑之下。

    过了很久,躺在地上的李落翻了一个身,把眼睛里的血水擦了出来,挣扎着看了看四周景象,长叹一声,又倒了下去。北上之前还自信满满,能将这些带来的人带回去,现在再看,好似只要不是全军覆没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第二千八百四十四章 后悔

    黑剑白刀垂下手臂,手自手腕而断,手指和掌骨还留在黑剑上,而黑剑还留在神秘人的咽喉上。他看模样要比李落好些,至少眼中还有神芒,不管是疯狂还是冷静,总算不是一双死人的眸子,就是不知道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还能活多久。

    坐了一会,黑剑白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血流满面,彷佛这里不是尸山血海,而是摆满了山珍海味的席子,笑声在空旷的石台上传开,显得格外冷寂和恐怖。

    李落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揉了揉差点就要炸开的脑袋,勉强将上半身抬起来,喘着粗气问道:“前辈笑什么?”

    “前辈?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虚伪,你不烦,我都觉得恶心。”

    李落澹澹说道:“我们虽是仇敌,一向生死相见,不过我除了想杀你之外,倒是没觉得你有多讨厌,沙场分生死,自然是以阴谋阳谋见真章,我若输了也是心甘情愿,没想过用这些口花花来恶心人。”

    黑剑白刀一怔,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人虽说烦人得很,但是的确也不讨人厌,算了,就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李落嘿了一声,等了片刻,大约是吊上了那一口气,将目光落在神秘人背后的谷梁泪身上,眼中一疼,是那种刺骨铭心,失去了所有亦无所谓的痛。从他的位置,谷梁泪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神秘人挡在身后,看不到这一剑究竟刺入了谷梁泪身体的什么部位,不过那柄黑剑却是穿透了神秘人的咽喉,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这个神秘人突然出现,在黑剑白刀的手中救了他一命,自始至终都不曾同他说过几句话,只有在方才并肩而上的时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熟悉而陌生。最后那一战里,如果没有神秘人用死亡换来的唯一机会,黑剑白刀也不会露出那个破绽,让他将晓梦刀刺进黑剑白刀肋下。

    这世上杀人的凶器比比皆是,剑能杀人,刀能杀人,手指能杀人,唾沫也能杀人,用最少的时间,最短的距离,最小的力气杀了敌人,这就是兵器的真谛。黑剑白刀不知道有没有后悔多说那一番话,从他肋下流出的鲜血就不曾停歇过,而他也没有试图去阻止伤口进一步恶化,便这么躺着,目空一切地笑着。

    “我万万没有猜到最后会是这般结局。”说完之后,他扭头看着离他最近的一具白骨,骨骼修长,但是纤细,如果有精于验尸的午作一定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具女尸,而且骨龄不长,尚且是芳华的年纪。李落知道这具骨骼的主人是谁,说主人有些冒犯,毕竟这具白骨本来就是那个人,一个足以走到黑剑白刀身边,且还奋不顾身挡下攻向李落的半招杀招,最后那一瞥,傲娇中带着一丝调皮,还有点羞涩,偷偷告诉他,“你是太白一族最后一个族人啦……”

    话语随风而逝,连一点痕迹都不愿意留下。李落很想哭,鼻子很酸,什么都没有了,那些他在意的人,和在意他的人都不在了,突然之间,他很后悔,半生戎马,不管是沙场争雄还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李落遗憾过,但从未后悔,但是今天他后悔了。

    值么?不值么?泪水还是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其实未必需得哭得撕心裂肺,哭,却不能发出声音的时候,一样能让人肝肠寸断。

    他用手撑着身子,想再直起来些,看看神秘人背后的谷梁泪可否还能看他一眼。他不止恨自己,而且恼自己,当石台前纷纷扰扰的争斗归于平静前的一瞬间,是这个神秘人不顾一切地挡在谷梁泪身前,李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只觉得那个人应该是自己才对。可惜终究那么做的人不是自己,如果换一换,他挡着黑剑白刀,神秘人挥出这最后一刀,兴许能叫他的心里好受些。

    两条腿没有知觉,断了或是残了,李落不甚在意,托着身子蠕动几下,叹了一口气,道:“我,后悔了……”

    黑剑白刀微微动容,过了数息,表情扭曲地吼道:“你放屁,你怎么不去死!”

    “快了吧。”

    黑剑白刀无语凝噎,气得脸色黑沉如锅底一般,险些吐血,良久之后才平复心绪,呵呵冷笑,“现在后悔,迟了。”

    “是啊,迟了。”李落望着跪在神秘人身后生死不知的谷梁泪,两行清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泪水滴入口中,苦涩难言。

    “我许你十万之数,倘若渊雪重临,你不但可以享受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荣华富贵,而且还能置身事外,你为何定要与我死缠不休!”

    “你说的都对,不过再有一次,恐怕我还是会来极北。”李落哈哈笑着,比哭还要难看,“这世上本就最难买后悔药,光阴难负,人也最难辜负。”

    “狗屁,虚伪,无耻至极!”

    “骂得好,前辈,你找到那扇门了吗?”

    黑剑白刀不说话,陷入无尽的沉默之中。石阶尽头的这扇门什么都不是,如今门开了,除了连通左右之外,没有一个渊雪或是天火的族人出现,彷佛这就是一场骗局,前后万载,空留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虚空里,冷漠中带着嘲弄,看着徒子徒孙为了一场骗局尸横遍野,然后了无痕迹的洗刷掉所有的一切。

    李落终于坐了起来,双腿还在身上,至少筋骨还没有断开,只不过他没觉得这是自己的一双腿,只是勉为其难连在自己身上罢了。好歹通晓医术,算是鬼老传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伤势,能不能活着不好说,就算活着,多半此生再难站起来了。

    石台上除了他和黑剑白刀,好似没了别的动静,李落四处张望,看不到冷冰,看不到流云栈,也看不到狄承宁,也许他们都还在,只是被石台上这些尸体挡住了,又或者已经化成白骨,死在了谷梁泪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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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大将军介绍:
这是我的王朝和王朝末年乱世之中的璜台志。 残商灭,大甘兴,转瞬如烟,百年之后又是盛极而衰的轮回。 他生于王侯之家,眼看盛世繁华,耳听夜夜笙歌,曾几何时醉卧美人榻,暗香盈袖里,佳人如玉,笑颜如花…… 梦中惊醒,原来这酒醉得人,却醉不了心。大甘朝廷摇摇欲坠,外有强敌,内有忧患,乱象渐生,想要独善其身,怎奈又放不下这些许情深意重,只好长身而起,成一将,领一军,纵横天下,与虎狼周旋,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偏偏又遇到江湖奇门异派,诸家百子,是得者,是失者?好一个盘根错节。天命负我,那便以璜台为志,问一问苍天,你待如何! 乱世并不可怕,怕的是中庸无为。用这天下做一个棋盘,是棋子还是棋手,且待一一梳理明白。少年大将军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少年大将军,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少年大将军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