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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申克117     五代末年风云录txt下载     五代末年风云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章 阑珊㈣

    第七十章阑珊㈣

    韩奕彻夜未眠。(顶点小说手打小说)

    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停地埋头画着,以至于郑宝进屋时发现自己落脚之处,正踩在一堆画像上。

    这是一个二八少女的肖像,韩奕曾经描绘过无数次了,他甚至能够闭着双眼将记忆中的人物传神地描绘出来。只不过,以前那个魂牵梦绕的形象是那样的虚无飘渺,就在他差不多快忘记记忆深处有这么个少女形象时,偏偏在异国他乡眼见为实了。命运之神的力量,让他彻底投降。

    “兄长,你一夜未睡吗?”郑宝弯腰捡起几张画,看了一眼手中的肖像,还有几行蝇头小字,满脸疑惑: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

    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韩奕似乎充耳未闻,全身心地投入到绘画当中,早已陷入了痴狂的状态。直到郑宝第八次问起时,韩奕这才恍然惊醒,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抬头看了看窗外阳光:

    “哦,天亮了?”

    “兄长,你这是怎么了?”郑宝担心地问道。

    “你来的正好,我要你替我去办一件紧要的事。”韩奕转头说道。

    “请兄长吩咐”

    “让十三他们散布在外的全都撤回,不要再去盯着陈觉之流,这帮南朝大臣全都是一丘之貉,眼高手低,没什么好探查的。除了乔装混在市井采风的,其余人给我分班盯着周宗”韩奕命道,顿了顿又道,“包括他的家眷”

    “是”郑宝点头答应,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说道,“兄长……”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为兄自有分寸”韩奕断然说道。

    “那好吧”郑宝将手中的画随手扔在地上,愤然转身便走。

    “郑小弟郑……”屋外传来韩成的呼声。时间不大,韩成没有敲门便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贤弟,郑宝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火气这么大?本公子又不欠他钱”

    看着散落满屋的肖像,韩成惊讶地问道:“怎么,贤弟改行做画师了?”

    韩成虽然没什么本事,不过家学渊源,其父韩熙载也是个书画皆绝之辈,家中往来更无白丁,所以他这鉴赏能力倒是不遑多让:

    “这女子极美,这种细致入微的画法倒是少见,形象栩栩如生,宛如就站在我的面前一般。这词也极好,只是相对来说,这字稍差一些,但也拿得出手了。真看不出贤弟还有这等本事。这是你夫人吗?”

    “这不是我夫人。堂兄难道不认识这金陵女子吗?”韩奕问道。

    “不曾见过。”韩成想了想,嘻嘻哈哈地问道,“既是我金陵女子,贤弟莫要卖关子了,敢问这是哪家的小娘子,我倒想认识认识。贤弟你是有妻室之人,又是北朝人,就不要跟我抢了,愚兄孑然一身,尚未娶妻呢。”

    “昨夜我去宋国老府上赴宴,回来时正遇到周宗周公从外镇回金陵,这猜这女子应该是他的掌上明珠。”韩奕答道。

    “原来是她”韩成恍然道。

    “你认识?”韩奕追问道。

    “如果是她,愚兄倒的确曾与她有过一面这缘。家父当年被贬为和州任司士参军前,曾带我去周公府上做客,周公曾命她为宾客弹了一曲琵琶,那时她年纪不过十岁,我只记得她当时小小年纪竟能弹上一手好琵琶。”韩成又瞧了瞧手中的肖像画,不禁艳羡道,“没想到,六年不见,她竟出落的有如此闭月羞花之貌,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韩奕怅惘道:“若是能见也她一面,小弟此番江南之行,也不虚此行了。”

    “看来贤弟也是个情种。”韩成取笑道,又接着道,“你还记得丽娘吗?”

    “秦淮河上的丽娘?当然记得,昨夜宋国老府上,她还有精湛表现呢。”韩奕道。

    “嗯,今日一大早,她便托人来找我,想请你今日拔冗去她那里做客。”韩成道。

    “白天?”

    “正是”

    韩奕疑惑道:“我跟她虽有两面之缘,但也并无太多交往,前一次随你夜游秦淮,跟她也不过说过三两句话,昨夜更是未曾交谈过。她为何要在白天邀我去?”

    “嗨,想那么多做甚,随我去便是,堂堂上将军,还怕她吃了你不成?”韩成说着便拉韩奕出门。

    韩成并未带韩奕去秦淮河,而是去了西城,在几条深深街巷间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偏僻高院前停下。韩成上前扣门,时间不大,一个老仆人出来,问明原由,慌忙将客人引入内院。

    这座宅子不大,但也有两进两出,粉白的墙壁下种植着几株翠绿欲滴的青竹,院子当中不大的人工曲池上,修筑着一个飞檐凉亭,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匠心独运。曲池中种植着几株荷花,正有几颗蓓蕾含苞欲放,十分粉嫩可爱。

    “侯爷,奴家这个小院,可还入你法眼?”身后一个娇声说道,略带惊喜之色。

    韩奕回首望去,见丽娘已经站在了身后,她今日素装,一副居家打扮,未施任何粉黛,显现出腮帮上一两颗瑕疵,或许这才是她最真实的自我。

    “参见北海侯”丽娘深深万福,正式拜道。

    “我异乡为客,丽娘免礼。”韩奕颌首,伸手虚扶。

    “看来丽娘真是小气,认识了大官,就忘了我这个布衣。”韩成在旁故意抱怨道。

    丽娘并没给他好脸色:“哼,韩大少那日带侯爷来,却忘了介绍侯爷身份,若非看在你领侯爷来我寒舍的份上,今日哪能让你进来?”

    “这么说,我应当知足了?好吧,我知足常乐”韩成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丽娘招呼客人们在凉亭坐下,又亲自为客人生火煮茶,忙前忙后。韩氏二兄弟面面相觑,因为他们见丽娘今日的表现,绝非往常在秦淮河上的卖笑客套,而是满心欢喜和真心实意,就是与丽娘厮熟的韩成,仿佛也是头一次认识她。

    “奴家本是江北人”

    丽娘盯着面前的炭火认真地说道,俏丽白皙的额头上沁着一层细汗,再一次重复道:

    “奴家本是江北人生于宋州,在家乡时的那些年月,中原连年征争,民不聊生。幼时我随家父四处奔波谋生,幸赖亡父在世时,是位不错的乐师,我们父女寄托权贵篱下,靠卖艺为生,讨口饭吃,这在兵荒马乱之岁勉强也算不错了。但苍天无眼,即便是权贵之家,往往也只是一时富贵,转眼全都家破人亡了,所以人无常贵,世无恒久。我们父女失去依靠,最后只好辗转流落至江南。诗有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菊花花。奴家不过是个弱女子,不懂安邦定国的大道理,也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只知道咱平民百姓,不求大富大贵,最想要的只是天下太平,仅此而已。”

    “哦,丽娘原来你是江北人,只是这口音倒是难以分辨出来。”韩奕颇感惊讶。

    “我来江南时,不过七岁,至今十多年了,乡音早已忘怀。奴家虽身份卑微,但仰慕侯爷英雄,昨夜宋国老府上,又听到侯爷豪言壮语,不禁想起幼时依稀旧事,故而今日特意请侯爷来寒舍饮茶,聊表奴家敬意。”丽娘继续诉说道,神情郁郁。

    “丽娘,我贤弟都说了些甚么豪言壮语?”韩成好奇地问道。

    “侯爷说,中原相比江南没有甚么值得夸耀的物什,唯有骏马、弯弓与烈士。还说平燕败辽,十年可成。”丽娘解释道,“侯爷才是真男子。”

    “这么说,我不是真男子喽?”韩成故意捏了捏自己嘴巴上的短须,“那你我就姐妹相称吧?”

    韩成天生风月场上的好手,为人又很诙谐,三言两语便将丽娘逗笑了,冲淡了她因想起幼时悲苦时的低落情绪。

    “丽娘方才之言,令韩某十分惭愧啊。南朝大臣们都讥笑我这是大言不惭呢。”韩奕道,“其实不说江南人,我这大话就是在中原,大半也会被人以为是痴人说梦呢。”

    “那是他们没有志气,整日里在温柔乡里倘佯。”丽娘鄙夷道,“真到了大难临头之时,保管他们卑躬屈膝,一个赛过一个,唯恐落在人后。”

    韩奕仿佛是头一次认识丽娘,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歌伎,竟有如此见识,不由得怔怔地看着丽娘。

    丽娘许是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直白了,轻捂着自己的朱唇,羞红着脸道:“奴家见识短浅,让侯爷见笑了”

    “不,丽娘说的好心直口快,方是我中原女子的真本性”韩奕赞道。暗道,若他日观兵金陵,必保这个弱女子一生富贵。又想到丽娘白天能够在这僻静之所居住,身边仆佣也不少,大概早已获得自由之身,并非在贱籍之中。

    “那日,奴家不识侯爷身份,多有冒犯,还请侯爷担待。”丽娘又起身再拜。她说的是曾逼迫韩奕亲自填词之事。

    “此属小事,何在挂齿?丽娘不必再提。”韩奕连连摆手道,“吟诗作赋,本非我所长,反倒是让丽娘笑话了。”

    韩成这时击掌笑道:

    “说到吟诗作赋,我倒是新做了一首好词,不如请丽娘评判一二,我这词作的如何?”

    说着,韩成从怀中取出一张画,正是他从韩奕那里顺手牵羊来的肖像画。

    丽娘接了过来,却是惊讶于画中女子的美貌与高雅气质,同样是怀抱琵琶,丽娘只觉得自己与画中少女相比,既少了画中人几分脱俗之态,更是少了几分高贵气质,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这画中女子,是哪个豪门权贵家的小娘子?”丽娘问道。

    “我说的是词,丽娘怎只关心人物呢?”韩成不满道。

    “词当然是好词,不过不像是出自韩大少之手。”丽娘评判道。

    “何以见得?”韩成故意追问道,“我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就是称不上大家,也有中上之资。丽娘莫要小瞧了我。”

    茶已经煮好,丽娘早已亲手洗净了几只杯盏,端起茶壶,用一副极是悠雅的姿势,替两位客人砌茶,空气立刻飘散着清雅的茶香,韩奕为之精神一振。她又伸出纤纤素手,将第一杯茶奉给韩奕,却给韩成夺了去。

    “韩大少生于富贵之家,整日里悠哉悠哉,哪里会有忧愁?金陵城里有谁不知,韩大少逢场作戏,纵意花丛,又有喜心厌旧的毛病,从未将心儿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哪会写出如此痴情清丽的词来。”丽娘恼道。

    她这算是给韩成面子了,因为韩成压根就不会做出点能上得了台面的诗词来。韩成也不生气,急道:

    “就算丽娘有见识,那你说说看,这词如何?”

    “奴家说的不如唱的好。”丽娘浅浅一笑,一语双关。她抚弄着散乱下来一绺秀发,更显出与平日灯红酒绿里所不同的风情来,让韩成眼前一亮:

    “愿洗耳恭听”

    丽娘忙命使唤丫头取来自己的琵琶,略清一清嗓子,便开始弹唱。虽然未经过练习,但她是位天生的歌者,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具有很深的穿透性,仿佛让听者看到鹊桥上有情人终成眷属,又似乎看到蓦然回首时的恍忽惊喜之慨,或许歌者如词中女子甚至作者一样,孤芳自赏、高洁自持。

    是耶?非耶?

    丽娘动情地演绎着,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还有对未来更热烈的期盼。韩成随着那清丽的音调,手打节拍,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二十多岁的年纪,竟然不知道到底在追求什么,就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年。

    韩奕沉浸在丽娘脱俗雅致的歌声之中,他因这画中少女而重生,因她而来到这个世界,因她而开始了自己注定会波澜壮阔的新生。

    这是个宿命,韩奕不知道自己如何办。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尽快去见见这位少女,寻找着他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第七十一章 阑珊㈤

    第七十一章阑珊㈤

    金陵城,凤凰台昪元寺。

    这座始建于东晋时的古寺,原本叫做瓦官寺,六百年间曾经盛极多时,历朝僧俗负笈来学者不可胜数。据说杜甫年轻时游历金陵,特别喜欢瓦官寺内供奉的由顾恺之所绘的维摩诘居士像,并且特意写了一五言长律来赞美它。

    因李昪称帝的那年年号为昪元元年之故,瓦官寺早已应运改名为昪元寺。画圣顾恺之的原作也早已经毁于兵火,如今供奉的是本朝翰林周矩的临摹之作,虽然总令人觉得有些遗憾,但也颇有“迁想妙得”的顾氏神韵,如果杜工部复生,也会感叹周矩的画技确实极为精湛。

    佛堂的佛像连同内外建筑,也大多是近十年来新置的,这跟破败斑驳的寺庙墙院相比,显的很不协调。但这不妨碍这座古寺逐渐恢复了生机,吸引远近无数善男信女来烧香拜佛,其包括刚回金陵不久的当朝元老周宗及他的家眷们。

    韩奕离开络绎不绝的礼佛人群,折向偏静的东院,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柏林,在本寺主持方丈修佛的禅院前停了下来。院门前站着几位年轻僧人:

    “请施主留步,您若是想拜佛还愿,请去大殿。”

    “师父,在下仰慕贵寺方丈道宗大师的修行,可否让在得以拜会方丈大师?”

    那僧人见韩奕气度不凡,又尽了礼数,便好意说道:

    “不瞒施主,今日我们方丈正在接待贵客,无暇见施主。施主不妨留下名帖,改日再临敝寺。”

    韩奕面露悲戚之色道:

    “师父,在下自汴梁而来,这一去便不知何时再来贵寺,机缘难得。家慈是佛门虔诚弟子,在家戴修行,一生礼佛敬佛,她老人家在世时曾听说金陵昪元寺的佛像灵验,想亲自来贵寺礼佛,并恭听寺大师们坐坛讲经,只叹南北天涯相隔,无缘来会。韩某身为人子,岂有不为家慈了却心愿之理?此番韩某因机缘际会得以拜会贵寺,愿献黄金三十两,助贵寺香火兴盛。”

    说完,韩奕示意曹十三捧出几锭金子。僧人们大吃一惊,金陵豪富巨商不计其数,为本寺捐钱的虔诚信徒也不少,但如眼前这般豪气的香客却是罕有。

    僧人们不敢怠慢,连忙将韩奕请入旁边的一间禅房,搬来软垫,奉上茶水,并派人去请方丈。时间不大,一位白眉大和尚走了进来,高声宣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久等了。”

    “在下姓韩,有幸得见贵寺,不知大师是否就是本寺主持方丈道宗大师?”

    “正是贫僧,听闻贵客来自汴梁?”道宗和尚问道。

    “回大师,韩某其实是北朝使者,奉我朝陛下钦命,出使金陵贵地。此番拜会大师,也是替家慈还愿来的。”韩奕道。

    道宗和尚略吃一惊,不过当曹十三将那黄澄黄澄的金子献上时,他很自然地命僧人收下,态度也变的更加和颜悦色。

    “让施主破费了”道宗称谢道。

    “大师客气了,在下早对贵寺慕名已久,今日得见,贵寺果然比我汴梁相国寺香火还要兴盛,这应归功于大师辛苦主持。”韩奕恭维道。

    出于客套,或许更是看在那三十两黄金的份上,那道宗和尚陪着韩奕说话。韩奕也故意装出请教道宗佛法的模样,直到道宗最后有些神不守舍。

    “大师,难道您另有贵客来访?”韩奕故作惊讶。

    道宗面露为难之色,点头说道:“确有一位贵客来访。”

    “韩某方才在山门外,看到有一众车马停在寺外,看上去主人家捧场不小,定是身份极贵之人。恕韩某好奇,以大师德高望众的声誉,还有谁能令大师如此不敢慢怠?”

    “是三朝元老周公”道宗说道,面显歉意之色,“失礼,慢怠施主了”

    道宗的意思是他要失陪了,但韩奕好似没听见,他伸出自己那双沉着有力的手:

    “大师,我这双手是握刀持弓的手,死在我双手之下的孤魂野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虽说吾辈武将,杀人盈野本属份内之事,但我心底着实有些内疚,于心难安呐”

    “施主着相了,施主也是与我佛有缘之人,老衲不如赠送施主几本佛经,以仁佛之心化解施主心烦恼,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也。”道宗道。

    “若能如此,甚好。韩某不如再献上二十两黄金,给贵寺佛像塑上金身,也好稍减我心不安之意。大师以为如何?”韩奕趁机又说道。

    道宗掩饰不住心狂喜,红光满面,连忙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真是有佛缘之人,我佛慈悲,本寺众僧改日定会沐浴焚香,度施主刀下亡魂”

    “嗯,有劳大师了。”韩奕笑道,“今日临来时,没带足金子,明日定会奉上。只是……”

    “只是什么?”道宗追问道。

    “韩某在北朝时,久仰贵朝周公誉名,此番近在咫尺,在下斗胆,烦请大师替我引见。不知可否?”韩奕道。

    “周公身份尊贵,老衲不敢擅自作主。”道宗为难,但面对金主,他退一步道,“请容老衲前去请示周公,就看能否得周公允可。”

    韩奕拜道:“有劳大师”

    道宗和尚刚走,曹十三见旁边没有外人,抱怨道:“这南朝的和尚也是这般势利德性,还是出家问佛之人哩。亏侯爷脾气好,跟他客气周旋,要是在我大周,看哪个和尚敢如此摆谱?”

    “十三,异国为客,休要造次”韩奕道。

    “是”曹十三敛容退后,又道,“侯爷,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我以前追随你行军打仗,走过不少地方,我现天下州县当,寺庙道观不少,似乎每县少则一二座,多则四五间,村落市镇破落,这寺观倒香火颇盛。本朝不禁私贩铜器,但禁止百姓私自销熔铜器铸造佛像的,只因天下铜贵缺钱,实际上民间崇佛却是日见兴盛,以至于天下铜器大多聚于寺观。今日侯爷一出手便是五十两黄金,这大和尚也坦然接收,我便知其实这是我小看了寺观。”曹十三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如果朝廷要是禁佛,那国朝恐怕就不会缺铜钱了。”

    “哈哈”韩奕赞许地开怀大笑,又道,“十三颇有见识,其实陛下刚登基时,我便有此议,包括裁汰侍卫亲军之议。不过你要是敢这么做,恐怕天下人就要与你为敌了”

    “侯爷也认为此策可行?英雄所见略同”曹十三大言不惭道。

    “非有大气魄之人,不敢为也”韩奕断言道。

    “难道连陛下也算不上大气魄之人吗?”曹十三疑惑道。

    韩奕低声说道:“陛下是明主,但也为时势所逼,想当初若非前朝权奸逼人太甚,雀儿还是雀儿,怎会想到要去做真龙呢?你看他对那些前朝旧臣,也大多优待,只要不是犯下天怒人怨的过错,陛下也当作不知晓。虽然皇帝是九五之尊,但也并非对任何事都是为所欲为的。故我所奏之策,陛下没有让别的大臣过目,他说要留给下一代。”

    “下一代?”曹十三若有所思。

    正说话间禅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道宗大和尚带着喜气走了进来,像是邀功似地说道:

    “韩施主,幸亏老衲与周公是二十年的交情,周公卖老衲薄面,有请施主近前一叙。”

    “多谢大师”韩奕连忙致谢,整了整衣衫,随着道宗和尚往寺庙的最深入行去。

    只见几排翠绿青竹外,矗立着几株参天古柏。外面的阳光热烈,行至此时,韩奕觉得这片天地分外凉爽怡人。

    石桌旁坐着的一位鹤童颜老者,穿着家常的练鞋,一边饮着凉茶,一边与身边的人说着闲话,时不时地出笑声,除了两个使唤丫头,身边并没有其他女性角色。

    “敢问是周公吗?汴梁使者韩奕求见”韩奕遥拜道。

    那老者循着呼声望来,挥退了身边的人及护卫,向着韩奕招了招手,示意韩奕走到跟前说话。

    “听说北海侯要见老夫,不知北海侯有何指教?”周宗话意颇为玩味。

    “不敢、不敢”韩奕连忙摆手道。

    “听道宗大和尚说,阁下仰慕老夫,就是不知老夫身子骨半截入土了,有何可以令原英杰人物仰慕之处?”周宗笑道。他这话半真半假,亦庄亦谐,却让人有亲切之感。

    “周公乃是南朝数代元老,德高望重,天下无人不识。韩某在原不过略有幸名,哪敢在周公面前班门弄斧?”韩奕再拜道。

    周宗示意韩奕坐下谈话,韩奕这才有机会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周宗。周宗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也无盛气凌人之态,反而像是一个很有富态的田舍翁,随意地坐在韩奕面前。但如果就因此而轻视周宗,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就连权势第一的宋齐丘,对周宗在朝野的地位也撼动不得。

    “北海侯来找老夫,应该不是巧遇吧?”周宗开门见山问道。

    “不瞒周公,在下无事不敢打扰周公,正有事请周公帮忙。”韩奕对周宗的直率,有些惊讶。

    “老夫洗耳恭听”

    “本使奉命出使贵朝,来金陵已有近两旬之久,只是迟迟未能如期觐见贵主。两国邦交友好,乃是南北头等大事,小使不敢怠慢,希望周公能替在下周旋一二,小使不胜感激”

    “就为这事?”周宗颌道,“这也非强人所难,老夫身为大唐臣子,理应促成南北盟好之约。”

    周宗寻思本朝皇帝迟迟没有回应北方议和之举,将北使晾在一边,可能是故意而为。他刚从外镇返回金陵,并不知自家皇帝的旨意,虽然当着韩奕的面爽快地答应,却也没什么不妥之处,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周公”韩奕再拜致谢。

    “听说北海侯对饮茶有极高的见识,‘从来佳茗似佳人’之语,好句不如品品老夫自家的凉茶。”周宗邀道,示意仆人给韩奕倒茶。

    “乡野浅识,让周公见笑了。”韩奕自谦道。

    周宗把玩着手茶盏,又道:“韩侯之名,老夫其实闻名已久。倒有一件事,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希望韩侯能为我解惑”

    “请周公直言。”韩奕道。

    “去冬之季,听闻韩侯几乎以一己之力,力挽西北危局,大破辽汉联军,亦是原七年来抗辽未有之大胜,韩侯也称得上是北朝柱石之臣。老夫不明白,那王峻以一己之私,欲置韩侯于濒危之境,奈何韩侯最终还要放过他?韩侯恐怕有所不知,你刚到我金陵,那王峻又重登政事堂了,而你……”

    周宗含着笑意,故意留下半截话。

    “这是我朝家事,恕韩某无可奉告。”韩奕拒绝道,他觉得这位笑容可掬的周宗是故意的,遂又道,“不过,兵骄则逐帅,帅骄则欺君,这个天下已经乱了太久。韩某不屑去做那乱臣贼子”

    周宗嘿嘿一笑:“这数十年时事莫不如此,就算韩侯高义,你能保他人有不臣之心吗?”

    “那就捣碎天下一切不臣之心”韩奕断然道。

    “若是杀不完呢?”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宗神情一凛,直视着韩奕,气氛略显紧张。

    “爹爹”

    身后一声娇呼声让一切都化作了云烟,韩奕回望去,只见一位少女如树梢上的百灵鸟,悄然立在了自己的身后。

    正是二八年纪,三千青丝仅用一支梅簪绾起,一双眉黛曲如远山。柔美的线条下,是一汪似水双眸,清澈透亮,带着一丝冰冷,却又显现出灵气来,似乎能看透尘世间的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隐隐透着一层胭脂之色。那裁剪极合身的水蓝色百褚襦裙,被她用一条翠色的丝带束的稍高,显出那袅娜的女儿腰。

    她似踏月而来,如意外落入人间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美丽不可亵渎。冰清玉洁,无法用来形容她的天生丽质,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无与伦比。

    韩奕一时石化。

第七十二章 阑珊

    第七十二章阑珊6

    “娥皇,你没去陪你母亲吗?”

    娥皇正是周宗长女的字,周宗爽朗的笑声,将韩奕从惊艳惊醒。韩奕连忙回过头了,端起茶盏来掩饰自己的震惊与心一股莫可明状的激动情绪。

    “爹爹,娘刚上完香,她让我来问您,是否要回府了?”娥皇轻声问道。她淡雅绰约的身姿来到了周宗身旁,正好见到了韩奕投来的目光,她似乎吃了一惊:

    “你是谁?我似乎在哪见过你,依稀相识哩。”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相见不相识。韩奕心暗道,他收拾起思绪万千的心思,正要回答,周宗哈哈笑道:

    “你这傻女儿,这是来自汴梁的使臣北海侯,你怎可能见过?”

    “周宪1见过北海侯”娥皇盈盈一拜,恰如春风拂面,令韩奕过目难忘。

    “请起、请起”韩奕连忙伸手虚扶,目光灼灼。

    “乖女儿,你去告诉你母亲,现在就打道回府。”周宗说道。

    “是”周宪点头答应,望了一眼韩奕,转身离开。

    韩奕盯着她袅娜的背影,心情惆怅,心有许多话儿,近在咫尺,却是无从说出。周宗这才注意到韩奕的失态,面上立刻有些不悦之色,对韩奕的观感由原来的欣赏变成了厌恶。

    “北海侯,恕老夫失陪了”周宗起身,拱了拱手道。

    “关于觐见贵主之事,还请周公多多美言几句,韩某不胜感激”韩奕再一次说道。

    “老夫尽力而为,成与不成,在于吾主定夺。”周宗不咸不淡地答道,便在从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曹十三见周宗离开,走上前道:“我看这事难成。”

    “何以见得?李璟即便是想着妄动刀兵,举兵向北,攻我原,这表面上也应该和气往来。”韩奕道。

    “属下说的是这姓周的替侯爷向唐主进言之事。侯爷您盯着人家的女儿猛看,周老爷子明显不高兴了。非礼勿视是也”曹十三品评道。

    “真的吗?”韩奕瞪着曹十三。曹十三下意识的退后几步,道:“侯爷,国事为重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不敢应私废公。”韩奕道,“不过你应当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我多打量了人家小娘子一眼,难道也有错吗?”

    曹十三不敢再答话,心却在想着一件很奇妙的事:侯爷此前未曾见过周家女儿,却能绘出人家的肖像,丝毫不差,就像朝夕相处过一般,那周家女儿养在深闺,却也自称好像见过侯爷,依稀相识。这事真够蹊跷的。不过,这周家女儿天香国色,竟比侯爷夫人还要漂亮三分,也难怪侯爷不心动。

    曹十三正腹诽自己的主人,抬头见韩奕往外走,连忙撒腿跟上。

    “侯爷、侯爷,等等我”

    昪元寺外,周氏家人已经登上了马车,扈从引导如云,往回城的方向行去。韩奕无心游览昪元寺,他跳上自己的坐骑,有意无意地远远地跟在周氏车马大队的后面。

    太阳已经西斜,给绿色的山丘与原野蒙上了一层黄晕,天地间似乎弥漫着一股迷茫的蓝烟,从江上吹来的风,带着一丝丝凉意,吹散了午后的燥热。

    韩奕一边打量着四野的美丽景致,一边想着心事。于公他想早点交差后返回原,无论金陵君臣是怎么想的,于私又想在金陵多待上一段时日,一解心无限惆怅。

    “侯爷、侯爷”

    身后一辆驴车赶了上来,车内伸出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有数面之缘的丽娘。丽娘似乎十分诧异,惊喜道:

    “奴家总觉得你背影挺眼熟,没想到果然是侯爷,真是巧啊。”

    “确实很巧。我是来昪元寺拜访道宗大和尚,捐赠了点香火钱,没想到丽娘你也来进香?”韩奕面含微笑道,丽娘给他的印象极佳。

    “嗯,奴家四海为家,听说昪元寺签挺灵验的,就想来拜拜菩萨,顺便求个签。”丽娘说道。

    “那你求到了甚么样的签?”韩奕好奇地顺口问道。

    丽娘面色忽然变的有些粉红,她轻咬朱唇道:“是个上之签。”

    韩奕察觉她脸色的异样,忽然想到今日他跟曹十三一起游览昪元寺时,见到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们成群结队地前来烧香求签,寻问自家的姻缘命运。或许这个秦淮河上艳名远播的名伎丽娘,在脱下光鲜的面具之余,也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最终归宿吧。

    “既是上之签,那恭喜丽娘了。”韩奕笑道。

    “多谢侯爷的美言”丽娘在车上答谢道。

    韩奕骑在马背上,丽娘坐在驴车里,二人一边搭伴回城,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倒也轻松写意。

    “前面的可是周公及他的家眷?”丽娘指着前面的车马,忽然问道。

    “嗯,正是周公及其家眷,今日也去昪元寺上香。”韩奕答道。

    “前日,听侯爷说你爱慕周家小娘子,那今日侯爷一定见过了。”丽娘问道。

    韩奕始终并没有亲口说自己爱慕周家娘子,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是否就是爱慕,但联想到前日他跟韩成去丽娘私宅作客,谈起周家娘子,想来丽娘也能猜得到一二,遂坦然说道:

    “见倒是见过一面,只是未能详谈。”

    韩奕装作平平淡淡的模样,丽娘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道:“倘若侯爷有意,奴家愿助侯爷一臂之力。”

    “那就多谢丽娘了。”韩奕抱拳称谢,却未将她的主动相助放在心上。

    “都是异乡为客嘛,侯爷之谢奴家不敢当。”丽娘连忙避让。

    入了城门,韩奕亲自将丽娘送回,这才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公馆。副使扈载正垂头丧气地等着他回来。

    “怎么?南朝朝廷还没有答复?”韩奕问道。

    “是啊侯爷,我等来金陵多日了,不知南朝朝廷怎么想的,迟迟不给答复。今日我先去了枢密使陈觉府上,那陈某人借口身体不适,闭门不见。后来,我去拜会了徐铉徐学士。”扈载一五一十地答道。

    这徐铉也是江南一大才子,跟韩熙载齐名,虽然并不掌实权,但也算是常常能见到李璟的大臣之一。

    “唔,徐学士的府第容易进吗?”韩奕问道。

    “徐学士倒没有为难我,是他亲自请我入府,一番寒暄后,尽是谈些学之事,对政事避而不谈。不过我察颜观色,听徐学士言下之意,南朝朝廷似乎另有主张,大概要等到南朝大臣觐见祝贺唐主寿辰那天。届时,四方诸侯都会派使者前来祝寿。”

    “这就是说,最快要等到下月初二吧?”韩奕问道,“这算是所谓的‘万国朝贡’吗?”

    “大概如此”扈载答道,气愤道,“我大周乃是大朝,岂能与杭州、广州甚至江陵高氏为伍?”

    “扈兄稍安勿躁,真到了那时,我等必然要再争上一争。不过,你要记住,表面上的体面,于我犹如浮云。”韩奕道,“这个世道,只要兵强马壮,胆气才会壮一些。金陵近年来,开疆拓土,声势正盛,自然有些盛气凌人。但金陵君臣想必也清楚的很,只要我原不内乱,他们便要小心提防了,所以他们不敢太过分。今日受他慢待,他日必要他百倍偿还。”

    “有侯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扈载道,“各方使者,相继云集金陵,您看我们是否应该接触一下?”

    “这你不必去做,因为你我身为外邦使臣,太过显眼。要知我等的要使命,便是了解江南虚实而已,所谓两国友好盟约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扈兄你若有暇,不如和徐铉这样的大臣多接洽接洽,只谈风月不谈国事,也不无不可。”

    “遵命”

    汴梁城,皇宫深处,灯火阑珊。

    这座皇宫并不广大,因为原本就是朱温时在宣武军节度使衙的旧址上建成的,在布局上先天不足。但对于大周皇帝郭威来说,这座皇宫实在太大了,因为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显的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活力。

    德妃董氏就在他从兖州凯旋而归的路上,便香消玉殒撒手人寰了。

    这成了郭威一生悲惨宿命的注脚,他先后迎娶的妻妾们都一个接着一个先他而去,留下他这么一个日见老迈的孤家寡人。

    郭威再一次失眠。人老了,自然睡眠便少了许多,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贴心的人陪他说话,但他今日夜不能寐,不是因为德妃不久前病逝,也不是因为养子郭荣远在澶州,而是自己最信任的老伙计又给自己出难题了。

    这个老伙计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复相的王峻。枢密副使郑仁诲、皇城使向训与自己的外甥李重进,原本都是郭威在藩邸时的腹心,郭威借着兖州之胜,想给这些人加官进爵,没想到却遭到王峻的极力反对。

    不仅如此,王峻还上表称疾,求解机务,躲在自己宅第内不问政事。这倒也罢,偏偏十余藩镇节度使、刺史,纷纷上表朝廷,都称朝廷一日不可无王峻主持,非王峻不能安邦定国匡扶社稷。

    这让郭威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昏暗凄凉的烛光下,郭威反复地阅览着藩臣们的表章,用朱笔在每个名子上划着大大的红叉,心的愤怒更是无从泄。

    “来人,宣韩子仲即刻入宫”郭威命伺命的太监道。

    “陛下,您忘了?韩侯月初便奉命出使江南去了。”太监答道。

    “噢”郭威蓦然惊醒。他既惊讶于自己的健忘,又惊讶于在自己得力臣子当,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韩奕,而不是范质、李毂或者正在殿外值夜的李重进等人。

    “那就多掌几盏灯吧。”郭威命道。

    “遵旨”

    太监们忙着掌灯,很快的,皇宫里各处相继亮了起来,灯火由阑珊变的通明,烛光灯影之,殿前卫士们矫健的身影忽隐忽现。

    郭威似乎从愤怒冷静了下来,事情没有那么坏,因为军队大多掌握在他的手,他不相信王峻有非份之想,更不会认为自己没有了退路。想到此处,郭威回头命道:

    “命魏仁浦入宫,替朕拟一道密旨给北海侯韩奕,遣人秘密送至金陵,就说辽人犯边,命他收到朕命后,尽快返回汴梁。”

    当郭威的密使趁夜驶出汴梁城的时候,有“病”在身的王峻已经得到了消息。王峻府第里灯火也是阑珊,枢密直学士陈观是王峻的心腹之一,两人在前朝时私交便是极好,陈观疑虑道:

    “天下诸道,站在王公一边的就有十三镇,其余诸镇除了符彦卿、刘词、药元福这些老帅外,大多愿做壁上观。只是,如今天下兵马聚于京师,藩镇力量毕竟是太弱了,王公若是逼人太甚,恐怕……”

    “哼,陈老弟莫怕。郭雀儿也不能拿我如何,有十三镇支持我,他至少投鼠忌器,我又不是要谋反,掌握好分寸便是。况且你不要忘了,陛下虽是武人出身,但他身上还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不太果断,又爱面子。想我王峻助他登上帝位,鞍前马后地操劳,功劳天下第一,他怎能忘本?郑仁诲,还有范质、李毂等人,凭甚么跟我平起平坐?”王峻冷哼道。

    王峻浑然不在意郭威的观感,却是越来越骄横了。

    “那陛下急召北海侯回朝,又是何故?”陈观问道。

    “这还不简单?陛下这是给我找个对头呢。韩奕这小子,与老夫有私仇,绝不能让他回来,我要是再次落到他手里,就不会如上次晋州那般侥幸了。”王峻想到晋州“兵变”,咬牙切齿,“晋州之仇,老夫深以为耻有仇不报非君子”

    “那如何才能让北海侯回不来呢?”陈观问道。

    “附耳过来”王峻冲着陈观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声嘀咕着。

    “这……这……”陈观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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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历史上的大周后叫什么名字,并无明确记载。有人考证,她名叫周宪,字娥皇,一家之言。

第七十三章 惊涛

    第七十三章惊涛1

    圣人之生,必记其瑞。着为令节,厥有旧章。

    伏闻轩帝生于寿邱,绕枢之异。夏禹诞于石纽,流贯昴之祥。莫不炳焕灵符,延长宝历,谅惟圣德。伏惟皇帝陛下禀天地之英,挺龙凤之表,开疆扩土,兴邦佑民,功耀丹青,岂可使姚墟启圣之辰?

    俯及七月之初,寔为载诞之日。盍存嘉号,式纪休辰。伏以乾云祥,万物资始,以圣继圣,谓之大明。

    臣宋齐丘、周宗等衔具表章,以贺无疆之庆,请以七月初二为圣寿节,群臣上寿……

    金陵内外,洋溢着喜气。

    正逢皇帝李璟大寿,去年又降服湖湘马氏,开疆扩土,国势正盛,臣子们觉得有必要大肆庆祝一番,夸耀一下国家的强盛,粉饰着国泰民安和天下太平。而来自各地州县的呈表明,江南各地又多了无数祥瑞。

    皇宫外,各方使臣云集,等待着被召见赐饮。

    这当,自然有一直处于金陵阴影之下的杭州钱氏的使臣,有南平高氏,成都孟氏,自然也有与金陵一同瓜分南岭以北诸州的广州刘氏的使者。广州统治者刘氏乃是大食商人后裔,那使臣自称出自“皇族”,看高鼻深目的模样也确实带有几分大食人的特征。

    除此之外,还有交趾、占城、西南罗蕃、高丽等海外使臣,好一个万国朝贺。

    当然,来自汴梁的使臣韩奕也成了这些人当最受瞩目的对象。但是,金陵君臣不会因为他来自汴梁,而高看他一眼,反而有意冷处理。相反的,辽使却极受礼遇。

    这位汉名叫萧隆的辽使是前天抵达的,听说国老宋齐丘亲自出自郊外,亲自陪着辽使日日宴饮,好不热情,跟韩奕受到的待遇有天壤之别。

    韩奕站在庑下,远远地看着南朝朝臣、藩帅与军将分班依次入贺,听着一波又一波的歌功颂德声从金銮里传来,自辰至午,没完没了。

    “此番我等为使,南朝君臣傲慢异常,自以为是天下共主。待他日,彼等必将肉袒牵羊出城十里迎我周师”韩奕低声对扈蒙与郑宝二人说道。

    所谓肉袒牵羊,来自一个古老的典故,表示投降与臣服的意思。韩奕“居心叵测”,站在别人地盘上,一心算计着本地主人,谋划着别人的国家。可在南朝大臣看来,将他排在外邦使臣第一位觐见自家皇帝,也算是表示出足够尊重之意了。

    “外邦使臣……依次入殿……贺寿”

    皇宫外的一声悠长的唱诺,韩奕等使节依次就班,跟着导引官员后面,穿过翠柏环绕的长廊,往大殿走去。

    一股大国气象的场面立刻呈现在韩奕等人的面前。富丽堂皇精雕细琢的大殿,九条合抱柱上各雕刻着一条金色蟠龙,栩栩如生,不怒自威。殿常年燃着龙涎香,宫常年采办的海外奇香就有三十五种之多,巨柱间坐满了宗亲与大臣,一片紫、绯。

    韩奕略低头着,匆匆扫了一眼丹墀之上的一个龙袍天子。

    “奉大周皇帝陛下钦命,为大唐陛下贺寿。愿唐国陛下: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

    韩奕恭敬地拜道。

    “呵呵,尔主有心了。”李璟听了,眼前一亮,不禁笑了起来,大概这是他今天听到过最别具一格的祝词了。

    韩奕这才有机会抬头打量了李璟一眼,见李璟的相貌果然与他听到的一样,温尔雅,极富贵气,这种与生俱来的天子贵气,却是刘知远、郭威这些出身草莽的乱世皇帝永远也学不来的。

    “使者来我金陵,已有些日子了吧?”李璟问道。

    “回陛下,有二十一天零九个时辰了。”韩奕答道。

    “唔”李璟微微一愣,想到自己故意冷落北朝使者,也就释然了,虚指一边道,“赐座”

    “谢陛下”韩奕致谢。

    “辽国使臣觐见”

    又一声唱诺,只见萧隆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旁若无人地以草原上的礼节鞠了一躬,用有些生硬的汉话道:

    “奉我大辽陛下钦命,见过皇帝陛下”

    “辽使有礼,赐座”李璟颌道。

    萧隆走到自己席位前,斜睨了韩奕一眼,却对李璟道:“陛下,我要坐在他的上”

    众皆哗然。萧隆早在殿外,就对韩奕排在自己前面不满,他自恃金陵一向对辽国比较“恭顺”,便当众提出这一要求,故意找碴,更何况辽周本来就是誓不两立,互为死敌。

    南唐与辽相隔甚远,并不接壤,只能通过海路交通往来,更无任何过结,两者交好,本就是各取所需而已。对于南唐君臣来说,与辽人眉来眼去,也是为了威慎汴梁,引来辽援自固,意在告诫汴梁方面,小心你的背后有只恶虎时刻在盯着你,如果胆敢南犯,定会遭到辽唐南北夹击。

    不管辽国如何强大,也不管辽国如何信誓旦旦地要与金陵交好,幽州太远,汴梁太近,汴梁始终是金陵直接面对的大国。所以,金陵表面上仍本着与汴梁息兵交好之策,将韩奕排在外邦使臣的第一位,以显示江南对原的尊重,但萧隆今日这一出,让金陵君臣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可站在萧隆的角度,他的这一要求也似乎是天经地义。既然辽唐双方都将周国当作现实或潜在的敌人,岂有敌人成为座上宾而盟友敬陪卑位的道理?

    “我大辽东西万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地域之广,国家之强,天下哪国可比?我大辽男儿,下马即是百姓,上马即是战士,披甲者有三十万之众,天下哪国可比?”萧隆“义正辞严”地说道。

    李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陈觉、冯延巳等人也不知如何应对,还是宋齐丘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使者所言极是,如果汴梁的使者在在此处,萧使者定是本朝第一贵宾,有朋自远方才不亦悦乎?但大周国也非小国,老夫听说周军与贵国铁骑屡有交战,并且屡有获胜……”

    宋齐丘是个老狐狸,故意转移矛盾,如果让辽周再交恶,那就再好不过了。萧隆毕竟是辽人,容不得别人揭短,闻听宋齐丘此话,立刻大怒,扬言道:

    “原汉儿国,向来不敢与我大辽勇士正面交战,奸险狡诈,侥幸获得小胜而已。我大辽也只不过派遣了小部落的兵马,精锐未出,便让原汉儿伤筋动骨举国迎战。哼,假如我大辽举国南下,以我大辽骑军之迅猛善战,十日可抵汴梁”

    君臣没有答话,都看向韩奕,看他如何说。韩奕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慨然笑道:

    “阁下既然是姓萧,那自然是来自后族喽?你身份尊贵,想必对贵国内情了解极多,我听说辽国猛将如云。”

    “那又如何?”萧隆挺胸问道。

    “以萧大人之见,高谟翰可敢称良将?”韩奕问道。

    萧隆哈哈大笑:

    “何止良将,高谟翰是我大辽第一元帅,掌管着我们皇帝三万皮室亲军。想当年,汉儿不服,先主以高帅为先锋,敢以三百击晋军十万之众,晋军懦弱,望风而逃”

    “萧大人若回到燕地,见了高元帅,问问他六年前宿州一战,为何仓皇北顾?”韩奕冷哼道。

    萧隆脸上有些挂不住,强说道:“就是马儿,也偶有失蹄之时。何况那是高元帅兵力太少。”

    “你既姓萧,不知可否认识萧禹珪呢?”韩奕又问道。

    广顺元年时,辽主应太原刘崇所请,派萧禹珪率军五万众战,结果一败涂地,连性命都丢了。这在辽人看来,是个奇耻大辱,因萧禹珪之死,辽主一怒之下,处死了十余个大酋泄愤。

    “我与他不太熟”萧隆觉得脸上烧。

    “哼,韩某亲自用他项上人头,祭了我的军旗”韩奕的话掷地有声。“犯我军威,虽远必诛”

    萧隆猛然一惊,仔细打量了韩奕一眼:“敢问周使姓韩吗?难道是韩王亲至于此?”

    “本使姓韩名奕,好让使者知道”韩奕猛地一拍席案。

    这一声巨响,好像晴天霹雳,让那萧隆下意识地缩头往地上一跪:

    “小使冒犯了韩王,恕罪、恕罪”

    这一幕,让金陵君臣纳闷不已。他们却不知,韩奕曾以寡敌众,令辽人得到了刻骨铭心的教训,辽人最敬重英雄,即便他是敌人。也正是因为山西之战,辽人知道原不仅有一个渐渐老去的符王(彦卿),还有一个新崛起的年轻杀神韩王(奕),尽管韩奕未曾被封王过。韩奕之名,可止河东小儿夜啼。

    “听说草原上,最讲究以力服人,以武折人。萧使者如果不服,你我可以比划一下刀箭功夫,不死不休,如何?”韩奕再次喝道。

    “不敢、不敢”

    人的名,树的影,萧隆早已被韩奕夺了心神,哪里还有半分胆气,简直是一败涂地。

    李璟可不想让自己的寿宴变成了流血之所,连忙说道:“韩侯息怒,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李璟对韩奕刮目相看,他虽听说过韩奕在北朝的名声,认为那不过是夸大其词,但今日却亲耳从不可一世的辽使口听到,怎能不让他震惊呢?千军易得,良将难求,他下意识地直呼起韩奕的爵位。

    萧隆乖乖地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各方使臣接连入贺,但原本隆重喜气的气氛似乎不那么张扬,直到酒过三巡一番歌舞之后。

    金陵的歌舞,自然是天下一绝。身着薄纱的舞姬,施展着曼妙的身姿,载歌载舞,抒写着江南的写意与闲适,还有富贵与精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这是冯卿的新作吗?”李璟问冯延巳道。

    “回陛下,这是微臣拙作,让陛下见笑了。”冯延巳道,他装作诚惶诚恐,言语间却含着一丝自得之意。

    “冯卿的词,自然是不错的。不过,这吹绉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李璟故意问道。

    “微臣词拙,不若陛下之‘小楼吹彻玉笙寒’,陛下此句,必将流传千古”冯延巳道。“小楼吹彻玉笙寒”之句,出自李璟近来的佳句,而那“吹皱一池春水”本就是冯氏得意之作,冯延巳自叹不如,这是变相拍李璟马屁。

    李璟不禁哈哈大笑声来,怡然自得。

    “父皇,儿臣有宝要献”说话的是南昌王李弘冀。

    “冀儿有何宝物要献?”李璟问道。

    “儿臣有幅画要献给父皇,请父皇御临览。”李弘冀面带希望冀之色。李璟却看向自己的第六子李从嘉:

    “嘉儿,你兄长孝顺,不知嘉儿可有宝物要献?”

    “正巧了,儿臣也有一幅画要献给父皇。”李从嘉乖巧地说道。

    “哈哈”李璟笑容可掬,“没想到朕的两个儿子都想到一块去了,礼轻情重,若是奇玩珍宝,倒是太俗了。”

    当下,两位皇子各将自己带来的画献上,李璟命人将这两幅画摊在殿堂的空地上,供百官一同欣赏。

    大皇子李弘冀献的是一幅《万里平戎图》,将李璟描绘成一个亲冒箭矢临危不惧的马上皇帝,虽说名不符实,但勾画出李璟所自豪的开疆扩土的武功。

    六皇子李从嘉献的却是一幅《闲居图》,却将李璟描绘成了一个田家翁,看上去闲云野鹤,把酒临风,飘飘若仙。

    韩奕暗道这两幅画画旨不同,却是体现出两位皇子截然不同的性格与兴趣所在。不过要说用心,很显然却非六皇子李从嘉莫属,因为这是出自李从嘉亲笔所绘,画技虽显生硬,但业已登堂入室了。

    “周公,卿以为如何?”李璟问周宗道。

    周宗暗道,两位皇子分别献宝,各取所好,谈不上孰优孰劣,他不可能夸奖一个贬低一个,略忖了一会儿道:

    “依老臣拙见,两位皇子所献宝图,各有千秋,难分高下……大皇子嘛,侧重于陛下武功赫赫,功业彪炳史册。六皇子之图,则是说陛下高雅闲适,治大国如烹小鲜,运筹帷幄……一武一,一张一驰,说的正是陛下治武功……”

    姜果然是老的辣,周宗摇头晃脑品评,立刻赢得满堂彩,就是一心要压过自己皇弟的李弘冀,也觉得周宗评判的实在太公道了。

    李璟龙心大悦,吩咐左右给自己的两位儿子各有赏赐,李弘冀得了一把宝剑,李从嘉得了自己的一套房四宝,各自欢喜。李璟仍觉意犹未尽,竟问起了韩奕:

    “听说韩侯武双全,不仅善于领兵打仗,还擅长丹青?”

    “回陛下,小使乃是粗人,不懂什么丹青。”韩奕答道。

    李璟脸上忽然含着一丝暧昧的笑意:“朕偶得一副肖像,听说这出自韩侯之手,不知是否确有此事啊?”

    宫人连忙取出薄薄一张纸交给韩奕,韩奕见这正是自己所绘周宗之女周宪肖像,惊讶于这画怎会到了李璟手?他只好承认道:

    “无聊之作,让陛下见笑了。”

    “哈哈,人不风流枉少年,韩侯正值青春年纪,爱慕妙龄女郎,也是人之常情。”李璟笑道,他要是知道韩奕所绘的是周宗之女,大概就是不会这么说了,顿了顿道,“贵主出身军伍,因众军拥戴而登基称帝,正是英雄本色。朕虽身在江南,但朕对贵主仰慕已久,只是无缘相见,今日韩侯不如贵主作上一画,让朕一观贵主雄姿如何?”

    韩奕暗忖,这李璟说的是太好听,大概是想从自己的画作看看郭威面相是否值得自己注意,遂道:

    “小使恭敬不如从命”

    “好,韩侯果然快人快语”李璟笑道。韩奕却又道:

    “陛下,小使出身军伍,以前常于行军打仗之难得偷闲,因此染上了一个毛病,那就是必须要有一位绯衣高官为小使磨墨”

    “放肆”

    群臣纷纷低骂,暗骂韩奕想效仿李太白,既可笑又无耻,谁也不想做那磨墨者。他们宁愿相信这是韩奕推辞借口,事实上韩奕确实是这样想的。

    “陛下,臣愿为周使磨墨”

    就在群臣纷纷循声望去,只殿廊柱后面站着一个绯衣官员,蓄着一副美须,年纪不小,但却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站在众臣当却有鹤立鸡群之态。

    君臣满殿一声失声,大殿之忽然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情绪,甚至有人压抑着嘴角的笑意。

    韩奕没想到真有人敢主动站出来,他定眼打量此人,见他虽然身着绯衣,但所就坐的位置却不尴不尬,至少在满堂绯紫当地位不高,离皇帝太远,只是此人面相倒是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

    “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所司何职?”韩奕拱手问道。

    “不劳使者相问,韩某乃是我大唐皇帝御下小吏而已,何须通报姓名与官职。”这位也姓韩的绯衣官员朗声说道。

    韩奕吃了这一呛,心却是一惊。

第七十四章 惊涛

    第七十四章惊涛2

    皇家所用的房四宝呈现在韩奕的面前,韩奕打心底里艳羡江南物的精致。

    笔是宣州人诸葛氏所制之绝佳好笔。此笔以鼠须为原料,不用柱毫,不分心副,硬软适手,百管不差一分,做到尖、齐、圆、健四德具备,人墨客得此佳笔,犹如善射者得到最趁手的好弓,又如善骑者得到一匹如履平地的宝马。

    纸亦是宣州所制上等好纸,吸水性和沁水性都强,易产生丰富的墨韵变化,以之行泼墨法、积墨法,能收水晕墨章、浑厚华滋的艺术效果,正是抒情写意的佳品。金陵宫所用宣纸,又经过再次加工,精美程度更是寻常人难得一见,六皇子李从嘉是始作俑者,此纸以他的寝宫“澄心堂”为号。

    墨是歙州奚氏好墨。奚氏本是北方人,因战乱避祸江南,而将制墨之秘技带到了江南,其墨以松烟、珍珠、龙脑、白檀、鱼胶等名贵原料,制成的墨坚如黑玉,用起来丰肌腻理光泽如漆,金陵宫娥甚至用它来画眉黛。

    砚是歙州有名的龙尾砚,石材出自当地的龙尾山,质地绝美,成品以其雕刻浑厚朴实、线条挺秀、刀法刚健著称于世。而皇家所用的更是其精品的精品,任何一件都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房佳品。

    江南物,自然不是原可比。

    身着绯色官服的虞部郎韩熙载,神情专注地磨墨,面前古朴的龙尾砚令他想到了家乡青州当地出产的红丝砚,空气飘散着一股淡雅的墨香。可惜的是,当年他逃离原时,竟然未能带一件家乡器物,这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韩奕握着诸葛笔,一边铺纸,一边偷眼打量着韩熙载。

    “韩侯是要画横幅吗?这宣纸可够大?”韩熙载似乎意识到韩奕灼灼的目光,冷冰冰地问道。

    “我想绘幅长卷,至少也有我大周君臣五十位人物肖像,就叫做‘群英图’吧。贵朝陛下临时有命,恐怕也是一时找不到这等尺寸的纸张,等我分别绘好了,拼裱起来也行。”韩奕答道。

    “这又有何难?”答话的却是六皇子李从嘉,他拍着胸脯道,“我宫藏有不少长幅宣纸。即便是纵三尺,长五十尺的巨幅也有。”

    “来人,去我寝宫多取些贡纸来”李从嘉说着便差宫人去自己寝宫去取。

    “多谢六皇子”韩奕致谢道。初次见面时,李从嘉给的印象极佳,如果李从嘉不是南朝皇子,韩奕愿意将他当作小弟来看。

    古人将人的面相跟他的命运联系起来,甚至一个人的面相与国运气数有关,市坊间更有许多人以此谋生。

    千百年有关骨相的书籍多不可胜数,汉时的王充曾在《论衡-骨相》阐述人的骨骼、形体、相貌同人的性格和命运的关系,列举了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商汤王、周王、周武王、周公、皋陶、孔子、刘邦、吕后、汉惠帝、汉元帝王皇后、赵无恤、黥布、卫青、周亚夫、秦始皇等历史名人的相貌特征以及被相面者相的故事。

    李璟提出让韩奕画郭威肖像,并非心血来潮,正是想借此了解大周国的气数命运如何,想必大半是因为原皇帝姓氏换的太快的缘故。城头变幻大王旗,说不定明年汴梁又换了个异姓做皇帝,只要原又乱了起来,就没有什么令他担心的,江南可以高枕无忧了。

    通常来讲,韩奕应当婉拒,然而他却主动要绘出汴梁君臣五十人肖像,这当然会引起满殿大臣窃窃私语,勾起他们对汴梁君臣好奇之心。

    如果真要探讨人的面相跟命运的联系,韩奕也不得不信上几分。他微一抬头,见大皇子李弘冀与六皇子李从嘉并排坐在自己的面前,一个面色阴沉果毅,一脸落寂寡欢,另一个丰额骈齿,目有重瞳,神情却娇弱的很。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等我回到汴梁,再绘上一幅。”韩奕心早就打定了注意。

    “哦?凡绘画之道,以人最难,其次山水,然后狗马、器物,韩侯要绘出五十人,怕不是一件易事。”韩熙载道,“古之丹青名家,善绘人物肖像者,张僧繇注重人物皮肉,陆探微注重人物骨骼,顾恺之注重人物神态,就不知韩侯注重什么?”

    虽然装作与韩奕毫无关葛,但韩熙载暗示韩奕至少在下笔之前应深思熟虑,哪想到韩奕见韩熙载一再称自己的爵位,故意与自己撇清亲戚关系,也很是不爽,便道:

    “久仰韩大人学识渊博,韩某于画技初窥门径,略有所得,一个时辰后便知晓。”

    “韩侯画五十人的巨幅,只需一个时辰吗?你未免太草率了”韩熙载对韩奕的画技表示严重怀疑。

    “我胸有成竹”韩奕自信道,因为他所理解的绘画跟时人所理解并不是一回事,尽管工具都是毛锥子。

    “何谓‘胸有成竹’?”李从嘉又插话道。

    “敢问六皇子,何谓‘写生’?”韩奕反问道。

    “凡是临摹花果、草木、禽兽等实物的都叫写生;摹画人物肖像的则叫写真,而与之相应的有‘写心’和‘写意’。”李从嘉侃侃而谈。

    “皇子高论。听说皇子也是丹青高手,方才那幅《闲居图》便是如此,我想皇子在作此画时,想来并非是在陛下御前现场摹画吧?”

    “这是自然,我可不敢打扰我父皇休憩。”李从嘉笑道,他愣了愣,忽然惊道,“我知道这‘胸有成竹’是何意了。大约一个人爱画竹,时常观察竹子的形态,以至春夏秋冬阴晴雪雨各有不同,做到了然于胸,即便独坐书斋,眼前无竹,胸却有竹也”

    “六皇子所言甚是”韩奕表示同意。

    李璟见韩奕故弄玄虚,本以为韩奕夸口,但听到自己儿子的一番言论,欣然笑道:

    “嘉儿聪慧,朕心欣慰。就是不知韩侯是否真的胸有成竹了?”

    时间不大,宫人取来一叠宣纸,皇家所用宣纸果然神品,色如霜雪,平铺在地上,长达五十尺,然而自至尾匀薄如一,不见丝毫瑕疵。

    “果然好纸”

    面对群臣的赞叹,李从嘉面有得色。

    韩奕踱着步子,用脚丈量着长幅,思量着人物整体布局,一盏茶的功夫就握起了诸葛笔。前世他也绘过长幅的,他若是如当代人一般绘画,那也算不得什么,贵在让人耳目一新,看出点新意来。

    他一改常规,分别从卷卷尾向间画起,韩熙载跟着他的身形,捧着砚台,亦步亦趋,恰如一个老书僮。

    大臣们一边小声地聊着,一边饮酒,当韩奕UU小说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宣纸上后,人们都被吸引着离开了座位,就连李璟也坐在御台上伸着脖了往下看。

    “这位身材魁伟,右颊有颗黑痣的将军,定是燕人郭崇喽”

    “听说‘二威’不如‘一威’,紧挨着郭崇的那一定是步军都指挥使曹英了”

    “听闻北朝铁骑军韩通为人耿直,性烈如火,浑号‘韩瞪眼’,那这位双目怒睁,貌如金刚的,一定是韩将军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符彦卿果然威武,不过光从仪表来看,齐王高老令公更显德高望重。”

    “武将怕是绘完了,就看臣了。魏仁浦小吏出身,看他面目,一定是谨小慎微之辈。”

    “冯公四朝为相,为官清正,有古君子之风,只是这双眼睛,似乎有些圆滑和揣摩上意之色。”

    ……

    群臣围着韩奕,评头论足,既赞赏韩奕画的人物形象生动,宛如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般,更是议论汴梁君臣的风范,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郭威脖子上刺的一只青雀儿展翅欲飞的时候。此时,韩奕的所谓画技已经不重要了。

    仅仅是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韩奕回到自己自己的席位,装作低头饮酒,目光却是紧盯着李璟看。

    李璟信步走下御台,目光紧瞅着画卷正央郭威郭荣父子,凝视长久,皇太弟李景遂在李璟身边低声耳语着,至于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郭威相貌实在太平常,既不是丰神俊朗,也不见天庭饱满,除了那只雀儿恰当好处地突显郭威与生俱来的草莽英雄之气。韩奕忠实地记录下郭威的庐山真面目,不美化一分,也不丑化一分。

    相较而言,韩奕更想知道金陵君臣对皇子郭荣的观感。李璟闪烁的眼神,略带些失望,但就是在这失望之还有一闪即逝的忧心,让韩奕准确地捕捉到了。

    “韩侯辛苦了”李璟挥退了两位重臣,自己则回到御座上,“诸位卿家以为此画如何?”

    “回陛下,此画画品不高,唯有绘画技巧却是极有新意。”周宗奏道。他的笑看似矛盾,其实意思是说,韩奕绘画水平不高,但这种仅有聊聊数笔便能将一个人的相貌描给的栩栩如生的技法,完全写实,却是值得赞扬的。

    “周公此言差矣”宋齐丘哈哈大笑道。他与周宗表面上和气,其实他和周宗自帮助李昪代吴时便有冲突,要不是周宗深得两代皇帝信任,又爱惜自身羽毛,他早就扳倒了周宗。

    “哦,宋国老有何高见?老夫愿闻其详”周宗淡淡地问道。

    “陛下问的不是画品,问的却是画人物。周公所言,答非所问。”宋齐丘道,他故意不看周宗投过来的愤怒目光,继续说道,“北朝人才济济,尤其是武夫众多,但治略有不足,岂能与我朝相比?纵观原时势变幻,莫不是武人乱政,韩侯以为如何?”

    宋齐丘这是暗骂郭威是个武夫,出身卑微。韩奕反驳道:

    “宋国老此言以偏盖全了,国老只看到这五十年来的时事,却看不到千年以降,历朝开国之君莫不是以武力一统天下,未闻以大言虚一统天下者。我朝皇帝陛下虽是武将出身,但英明神武,骑马能打得了天下,马下亦能治得了天下”

    “韩侯好口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宋齐丘恨恨道。

    李璟一指韩熙载道:“韩卿以为此画如何?”

    韩熙载长身而起,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此画,尚缺两位人物。”

    君臣这才重新打量画卷,现韩奕竟然将两位一流人物遗露了,一个是北朝第一重臣王峻,另一个是则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王殷——周军将帅排名第一号的人物。因为江南人都未见过他们俩,又因为画卷人物太多,韩奕又未详加说解释一一注名,以至于张冠李戴的情况生。

    “北海侯,这是为何?”李璟奇怪地问韩奕道。

    韩奕面露羞愧之色:“小使方才分别从卷与卷尾画起,因为布局失当,最后竟现此画卷没了他们二位重臣的位置,真是惭愧、惭愧。”

    “原来如此。”李璟微微点头,心里却是怀疑,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因为众所周知韩奕跟王峻有仇,只是不知韩奕跟王殷又有什么仇恨。

    “今日朕得了此画,胜似与尔君臣同殿宴饮。来人,赐北海侯美酒一觞”

    “谢陛下”

    李璟又挥了挥手,命人将画卷收起,大殿又恢复了宴饮。当夜深宴散之后,韩熙载被李璟单独留了下来。

    “韩卿,卿素来善于相人,卿以为北朝郭氏父子如何?”李璟开门见山地问道,见韩熙载犹豫不决,微皱了皱眉头,“此殿并无第三人,卿畅所欲言,但说无妨。”

    “回陛下,臣观郭氏父子肖像。郭威其貌不扬,一身草莽之气,他能建国立号,也是时势巧合罢了。”韩熙载道。

    “这人所共知。”李璟追问道,“那这郭荣呢?”

    “臣不敢妄语。”韩熙载躬身答道。

    “卿因福州之事,受了点委屈,这性子也变的谨小慎微了吗?朕当年在东宫时,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啊,今日朕单独将你留下来问对,自然是希望卿能推心置腹。”李璟脸上显出不悦之色,他走上一步,轻拍着韩熙载的臂膀,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

    韩熙载深受感动,遂大胆进言道:“郭荣此人,怕是胜过其父”

    “郭荣小辈,朕未曾听说过他做过甚么过人之举,卿何出此言哩?”李璟讶道。

    “从面相看,郭荣口方鼻直,目有神光,有一股帝王之气。更何况,那北海侯作此画时,臣近身观察,臣见他直到最后才画此人肖像,且在此人身上所用笔墨要过其父郭威三倍有余。”韩熙载答道。

    “怪不得如此”李璟喃喃道。

    韩熙载不知道李璟意有何指,暗猜李璟也是丹青高手,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赋,他火眼金睛,怕也是早从这长达五十尺的画卷看出了郭荣才是韩奕UU小说唯一的主角。

第七十五章 惊涛

    第七十五章惊涛3

    辽阔的江面上,百舸争流,白色的船帆在阳光上闪着白光。湛蓝的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如百合,一行白鹭展翅高飞,直插云霄。

    那白鹭欢快地鸣叫着,时而在空追逐嘻闹着,时而降落到江的一个沙洲上栖息,时而在浅水处踱着优雅的步子。

    金陵城外的这座位于大江之的沙洲却是极有名气的,正是李太白诗所称“二水分白鹭洲”之白鹭洲。它既如诗如画,又入诗入画,是金陵人出游的好去处。

    这一日,韩成又来找韩奕,他拉着韩奕便往城外行去,然后雇了条船直奔白鹭州而来。韩奕正为去留而烦恼,当他看到这一片水阔天净的好景致,立刻便喜欢上它,心情也随着那一行行白鹭而变的欢快起来。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分白鹭洲。我金陵有这等好景致,贤弟难得能来我江南一套,愚兄怎会让贤弟错过呢?”韩成自豪地说道,他把自己当成一位地道的金陵人。

    “景致虽好,但此地也并非堂兄祖居之所。想当年,令尊……”韩奕道。韩成打断道:

    “贤弟休要说这话题。这是你们做官的人想的事情,人贵有自知之明,我韩成就是个平民百姓,不懂甚么国仇家恨,也没有才学去报效朝廷,我只管自己快活便是。”

    “那好吧,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小弟终要北归,只恨未能与令尊相认,一叙宗族亲谊,堂兄难道不能助我达成所愿?”韩奕又道。

    “贤弟,非是愚兄不愿意助你。家父平日里性子倒是极随意,只是在这件事上,家父执拗的很。如果贤弟愿意留在金陵入仕,倒是不错。你看,本朝李金全、皇甫晖这些武将,不也都是北人吗?那李金全还是个吐浑种”韩成道,他的脸上挂着戏谑之色,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韩奕会背叛原朝廷。

    韩奕没有答话。韩熙载重视自身的忠臣身份,不与韩奕私下会面,然而在韩奕看来,那一不值。

    正如韩成自己所声称的那样,韩成可不会去考虑太复杂的事情,他只管自己快活,见韩奕刚刚欢快起来的心情又暗淡了起来,连忙赔不是道:

    “都是愚兄嘴笨,贤弟莫怪。愚兄今日定不会让贤弟失望而归。”

    船已抵到了岸边,一个浪涛打来,那浪头撞在沙滩边的巨石上,激起了无数的白色浪花。兄弟二人跳到了沙洲上,信步往洲心行去,曹十三等几个护卫则带着酒食跟在后面。

    洲上亭台花草众多,多半是近代人墨客们附庸风雅的结果。韩成东张西望,似乎在寻觅着什么,直到一阵高雅的琵琶声传来,这才领着韩奕寻着琵琶走去。

    那琵琶声,起初微不可闻,如低吟浅唱,犹如夜间绽放的花儿,悄悄地散出沁人的花香。等走的近了,那琵琶声忽然又激昂了起来,似乎如大江潮涨潮落,曼妙之声夺人心魄。

    繁花似锦处,两位丽人独坐,各抱琵琶,共同演绎着动人的旋律。那年长者,正是金陵名伎丽娘,而另位二八少女,却是韩奕朝思暮想的周宪。

    如果说李小婉是朵生长在深谷的幽兰,温婉而又沉静,悄悄地绽放出属于她的美丽,那么周宪就是百花园牡丹,热烈而又高贵,风华绝代,自有一股豪门大家的风仪。

    用世上最美好的词汇来形容周宪的美丽也不为过,她天生就是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任何一种式样衣服穿在她身上,便好似专为她量身裁制一般。又是正值青春年纪,梳着纤巧弄云的高髻,上插一只翠绿钿子,每看一次,韩奕都会为之心神荡漾。

    韩奕与韩成二人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周宪白嫩的小手弹奏出的美妙音符,心对她的琴艺赞赏之情不亚于她美丽外表,生怕因为自己的冒然接近而影响周宪的弹奏。

    生在豪门,为何令她有如此美丽容貌?既然高贵并且拥有了美丽动人的外表,造物主为何又给了她美妙的琴技?即便是名动金陵城的丽娘,望她的眼神也流露出自惭形秽之色。

    一曲终了,余音未散。

    丽娘忽然看到呆呆立在不远处的韩奕与韩成,娇笑道:

    “侯爷与韩大少,莫不是傻了不成?”

    “哪里、哪里,因为二位的琴技惊人,我等俗人不敢惊扰,做那烹鹤焚琴之事。”韩成恭维道。

    周宪这才从倾情演绎回过神来,见韩奕稳健地走了过来,心有一股没来由的慌乱,连忙起身拜道:

    “见过北海侯”

    “免礼、免礼”韩奕伸手虚扶道,他的目光盯着周宪看,周宪被这灼灼的目光刺的脸上绯红。

    “真是巧了,不知丽娘为何与周家娘子在这里?”韩成问道,他原本听说周宪的美丽,却未料到真见到她本人,才知道什么叫做惊为天人。

    “回韩大少,周家娘子痴迷于琵琶,这次随周公回到金陵,听说奴家略懂微技,这才邀我同游这白鹭洲。”丽娘答道。

    丽娘与周宪身份悬殊,若不是因为周宪对琵琶痴迷,她们二人哪里会碰到一起。韩奕却疑这是丽娘跟韩成商量好的,否则怎会如此巧遇,韩成早在踏上这沙洲前就扬言要让自己不会失望而归,看来韩成早就得了消息,这才不由分说拉着自己来游白鹭洲。

    韩奕击掌赞道:

    “周家娘子的琴技,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韩某今日不虚此行是也”

    “北海侯过奖了,我不过是略擅此道,只怕污了北海侯的双耳。”周宪道。

    “不,周家娘子过谦了。”韩奕又道。

    “噗”

    丽娘出轻笑声,她捂着嘴道:“你们二人也太过客气了,显的太陌生了。周家娘子怕是不知道,北海侯未见过你时,便能绘出你的肖像,依奴家看,你们前世便是认的。”

    周宪听得此言,脸上立刻更加绯红,她虽在深闺,但这两日确实听家人说起过此事,她父亲周宗还当面问起过她,她无言以对。那日在昪元寺初见,她只觉得韩奕相貌似如故人,今日再次相见,更是觉得自己真与韩奕似乎早已相识,韩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让她有亲切感,这种感觉让她惊心不已。

    “丽娘说笑了。”韩奕将话叉开,又道,“今日有缘相聚,我等不如同游这白鹭洲,请二位赏脸。”

    “侯爷折煞奴家了。”丽娘万福道。众人将目光投向周宪,周宪略想了想,便点头答应。

    韩成自觉地与丽娘行在前头,让韩奕有机会跟周宪并行。

    刚过了元节的光景,天气早已经没了盛夏那般热情,但秋高气爽的好时光已经显露。秋天晴朗的天空,总是深遂空灵的,湛蓝的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让人暇想。

    韩奕记忆的秋天,曾经是暗黄阴晦的,无论是家乡山野里的金菊,还是秋天战场角落里衰草,这些总是让感情敏感者会生出悲秋悯人之态,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挣扎着前行,仿佛一入秋便到了肃杀的冬天,只有非黑即白的必然结果,忽略了或许最重要的过程。

    当他暂时停下来的时候,他这才现,原来初秋季节也是极其美丽的,还有周宪瑶鼻上的细汗。

    “有一件事,韩某须当面向周家娘子讨个明白。”韩奕问道。

    “韩侯请讲。”周宪道。

    “我见你琴技妙绝,天下少有,没有十来年的功夫,怕是难成。又常言道,名师出高徒,不知是哪位名师教授出你这们的高徒?”韩奕问道。

    “我幼时偶见有人弹奏琵琶,便喜欢上了琵琶,家父见我喜欢,便请了几位琴师,我从此一而不可收拾,无一日不可无琴,近于魔道了。”周宪浅笑道,露出几颗贝齿,分外好看,让她少了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阂感。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看来你天赋惊人呐。”韩奕笑道。

    “韩侯所言之事,便是此事吗?”

    “嗯,我北来金陵之前,虽未与谋面,但却是多次见过你。”

    “……”周宪感觉这话前后矛盾。

    韩奕站在一处凉亭下,远眺着宽阔的江面,努力地理清心头绪:

    “在梦里,因为你,我来到这个世界,因为你,我无数次在恶梦惊醒,而每当我遭受重创昏迷不醒之时,总会在梦里听到你弹奏琵琶……这世上最奇妙的事情莫过于此了……我曾认为这是上天在玩弄我,但当我真切地见到你时,我相信这世上,真有神迹存在……”

    韩奕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清楚,他转头盯着周宪,周宪那一汪秋水尽是迷茫与惊讶之色。

    “或许你认为我疯了,但是当我说出这一席话,我感觉舒服极了。”韩奕接着,长呼了一口气。

    “我……我不知道……”周宪喃喃道,“我幼时得了臆症,总是在梦见到一个男子……”

    “如何?”轮到韩奕惊讶了。

    “今日听了韩侯的一番话,我才忆起,我常在梦依稀见到一位遍体鳞伤之人,莫非那人便是韩侯。”周宪答道。

    “真的吗?”韩奕激动地抓起周宪双臂,这才相信冥冥之自有神秘的力量笼罩着他。

    丽娘与韩成二人听到身后周宪呼痛呼声,连忙回头观望,见韩奕与周宪二人拉扯在一起,相互望了望,挂着暧昧的表情。唯一周家的健仆们,个个怒目而视,就差要与韩奕拼命。

    韩奕这才松手,连忙赔不是道:

    “韩某一时激动,还望周家娘子恕罪。”

    “不怪。”周宪脸色绯红。她真切地感受到韩奕内心压抑不住的激动,也从韩奕的眼神之看到了一丝让她悸动的怜悯情绪。

    “侯爷、侯爷”

    蓦的,曹十三在不远处惊呼道。

    “何事惊慌?”韩奕问道。

    “洲上渡口停了两条大船,有许多军兵正在往此处奔来,来者不善”另一名护卫惊呼道。

    韩奕心迟疑,就在他迟疑的时候,三百军兵已经开到,飞快地将他包围,曹十三暗藏利刃,做了最坏的打算。

    人群忽地裂开了一条道,只见大皇子李弘冀阴沉着脸走到了近前。

    “敢问南昌王,我为北使,代表我朝陛下当面,不可侵犯。久闻南朝崇礼,以仁义自居,今日王爷此举,是何居心?”韩奕直面问道。

    “无他,只有一件事需要北海侯说个明白。奉我父皇钦命,请侯爷与本王至枢密院一行”李弘冀道,他瞪了一眼怒视着他的曹十三等人,又道:

    “听说侯爷有万人斩之勇,难道不敢去本朝枢密院理论一番?”

    这李弘冀说的客气,用了“请”字,但瞧这阵式,众军士个个身披黑甲,身材魁伟,想必是从拱卫京师的六军选出来的精锐,这分明是武力相逼。

    纵是韩奕深沉多智,他也不明白究竟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团和气的李璟勃然大怒,不顾两国相交的礼节,派皇子李弘冀领兵来拘自己。身在别人的地盘上,那便有为人操纵的自觉,韩奕喝令部下丢掉利刃,不得不登上了李弘冀的大船。

    “王爷,敢问这是何故?”周宪出声问道。

    李弘冀早已经注意到周宪的存在,只是因为元老周宗之故,他这才放缓声调道:

    “周家娘子莫问,此乃邦国大事,非是尔等所能过问。虽然常言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朝上下只想讨个说法,郭雀儿欺人太甚”

    众军士各持兵刃,严阵以待,防止韩奕逃走。韩奕负手傲然站在船头,回望站在沙洲上的周宪等人,大笑道:

    “吾辈武将,沙场纵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待我赴枢密院理论一番,再来痛饮”

    没来由的,一个巨*扑来,有力地击撞在船头上,激起了无数片浪花。

    韩奕面如磐石,但内心却如惊涛乍起,毫无头绪。

第七十六章 惊涛㈣

    第七十六章惊涛㈣

    夕阳西沉,一轮红日染红了荆山下周军军营,淮河河面上光亮如镜,闪耀着刺目的金光。

    全军被狠狠地操练了一天,待那黑面魏军头一声令下,将士们暗松了一口气,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各回各的营房。

    魏军头面黑如炭,人称“魏黑脸”,至于真正的名字,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今年也才四十七岁,不过从军却足足有三十年了,放眼整个大周军,尽管像他这样的武将着实不少,但魏军头还是感到些遗憾,因为他既曾是前朝开国皇帝刘知远的嫡系部下,又跟本朝皇帝陛下微时有过交情,如今他也不过是个守备将军,管辖着两千号人马,而那些资历比他低的人,甚至曾同帐为卒的,有的却成了持节藩帅或一方防御、刺史,这怎能不叫他有些遗憾?

    他将营务交待给轮值的几位裨将,便出了军营,回荆山镇的家看看。他一心扑在训练部曲上面,已经有大半个月未回家和妻儿老小团聚了。

    “敢问前面可是魏将军吗?”

    路边有人高声问道。魏军头立马望去,见那人年纪大约四十,一副商人打扮,神情气质却是没有商贾的卑微,有种波澜不惊的镇定之态,操着一口汴梁口音。

    “正是魏某,你为何拦我?”魏军头喝问道。

    “在下姓朱,汴梁人氏,因在家排行老七,认识的我都呼我朱七。今日因有一个大富贵要送给将军,故而特意拦下将军。”那商人答道,不卑不亢,“此处并非说话地方,朱某已经在镇上酒家设下一宴,请将军移步一叙可好?”

    魏军头心惊讶,这些年身为临淮守备之一,有无数的商人想巴结自己,以便贩卖南北禁货或者逃避关税,但见此人神情模样,并非是有求于自己,反而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大概定是有所仰仗,又暗想自己眼下无事,暂且随他去,听他如何说,再作计较。

    “那就有劳朱七兄弟了。”魏军头点头道。

    “请将军随我来”朱七微一躬身,走在前头。

    会面地点在镇上的一个酒肆,这家酒肆魏军头常来,是治下生意最好的一家,但今日除了店家却空无一人,原因是被朱姓商人包下了,就连餐具也全换成了银制的,这要是在汴梁并不算什么,但在这荆山镇,却是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将军觉得这酒如何?”朱七并不急于详说来意,而是先敬酒三盏。

    “这酒绵甜香洌,回味悠长,难得一见。”魏军头赞道。

    “将军是识货之人,不瞒将军,这酒并非我大周之酒,而是产自江南,据说是南朝皇家御用之酒呢。”朱七解释道。

    “哦?”魏军头瞧朱七神情总有一副高深莫测之态,又无事献殷情,心有些不悦,遂又开门见山道,“魏某是粗人,喜欢心直口快,不喜欢拐弯抹角,藏着掖着,倘苦朱兄弟有事要说,但请直言相告。”

    朱七击掌赞道:“将军果然爽快看来王相公没有看错你”

    “王相公?”魏军头讶道,“哪个王相公?”

    “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莫非忘了河东旧人?”朱七轻笑道。

    魏军头吃了一惊,急道:“敢问尊上名讳可是王峻王相公?”

    朱七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点头,算作肯定的答复。魏军头端直了身子,严肃地问道:

    “空口无凭,可有凭证?”

    “早就知道将军会有此问。”朱七从怀掏出一封印有王峻印鉴的密信递给魏军头。

    魏军头一看之下,一头雾水。原来王峻在密信简叙了当年河东旧谊,另外对魏军头如今的官职表了一些同情的看法,暗示有意要提拔他。

    “不知朱兄弟此来何意?倘若是公事,请去我营详谈。”魏军头问道。

    “我此来当然是公事,但却是一件极机密之事,倘若走露了风声,就是王相公也担保不起。这其实是陛下密旨……”朱七压低声音,手指屋顶,没有说下去。

    “陛下?”魏军头又是一惊。

    “正是。魏将军怕是不知,陛下与王相公已经决定要南伐,已经秘密调集人马,诸事具备,就只差最后一步了。”朱七的声音变的更低,像是从喉咙挤出来的。

    “我大周既然要南下讨伐,却为何要派北海侯出使金陵呢?前些日子北海侯在我荆山军营小住,我x夜陪伴着他,聆听教诲,谈起治军之道,北海侯的风范令魏某钦佩,枉魏某白活了半辈子。”魏军头道。

    “将军说的是。北海侯去金陵,正是为了一探南朝虚实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否则陛下为何点名要遣他这样的心腹大臣前去?如果真要为了求和,我朝随便派一位四五品的学士去便可。北海侯渡淮北返之时,便是我大军南下之时。”

    魏军头恍然道:“原来如此只是……我官小职微,未有耳闻,阁下奉王相之命来找魏某,不知是何意?那大富贵,又是何意?”

    朱七嘿嘿一笑:“在下正要说到此处。”

    “请朱兄弟明示”魏军头急不可耐道。

    “陛下已经密令徐州王帅积极准备,一旦君命已下,定会自徐州一线南掠。但徐州、海州一线只是佯攻,将军此处却是我大周真正剑锋所指,这也是北海侯南下取道贵处目的之所在,否则北海侯当日为何为舍近求远呢?”

    魏军头狂饮了一盏,想起当日韩奕在荆山军营小住时,特别关心此地的军务与地形,又想到以韩奕的尊贵身份,怕是早得了陛下密旨,遂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道: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魏某等待此刻已经多时了”

    “将军豪气,王相果然没有看错河东旧人。”朱七再次击掌称赞,却道,“但将军莫不是以为,凭你部下两千人马,可以攻到涂山对岸吗?”

    魏军头闻听之下,颇为泄气道:“守卫尚可,若是仅凭我这两千水军,恐怕难以力敌。难道朝廷不给我增兵吗?朝大将如云,就是轮不到我话事,但让我做个先锋将,魏某却是当仁不让。”

    “增兵当然会的,我虽未曾领过兵打过仗,也知以众击寡势同洪水的道理。将军稍安勿躁,朝廷需要将军另办一件密事,只要将军办成此事,便是大功一件,王相也好替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依我看,凭将军的资历,做个两千人的守备,实在是太屈才了。”朱七轻笑道。

    “请朱兄弟明示,魏某愿为朝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魏军头指天誓道。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里说的是凡欲行大事,必先有妥当的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否则后果难料。待他日,我大周欲举国南征,必是一战即下,否则不战也罢。但常言道,北人控马,南人操舟,将军久驻淮河沿岸,对此应是最有体会。朝廷最担心的便是南朝水军,故朝廷需要将军弄清楚淮河对岸唐军兵力布署,此事说来容易,却是难办的很,不知将军有何高见?”

    “不瞒朱兄弟,魏某在此驻扎了几年,却从未搞清楚对岸到底有多少战般与兵力,只因对方防务甚严,无法轻易侦知,再加上敌军常常换防,兵力与战船到底多少,谁也说不清楚。”魏军头面露难色。

    朱七看上去很是失望:“看来这也是陛下与王相强人所难,原以为魏将军会有办法侦知,却未料到此处。罢了、罢了,待我回去复命,此事揭过不提,再遣他人也罢。”

    魏军头面色涨红,急道:“朱兄弟莫要如此小看魏某,魏某从军三十载,也粗识墨,但从未认识一个‘怕’字,请朱兄弟回去复命,就说魏某将亲自带人前去敌营侦察。”

    “好,就等将军这句话了。陛下与王相公终究没看错将军。”

    “不知可有军令公?”

    “如果有的话,还用朱某在此多废口舌?将军有所不知,此事陛下不能公开,以免走露了风声,要知我朝劲敌有二,一是辽人,二是太原刘氏,要是被朝其他大臣们知道,朝廷要举国南伐,大臣们定会说,一招不慎,便是三面受敌,国将不国大祸临头了,恐怕君命都出不了京城,就胎死腹了。有王相公私信在此,难道将军还信不过王相公吗?”

    魏军头道:“王相公是贵人,位高权重,自然是一言九鼎,胜过公万言,在下一介武夫,哪敢质疑他的命令。”

    “那就好。王相公说了,出身河东的武将们,打从军时起,跟着一个又一个异姓主子东征西讨的,能活下来的都不容易,他想趁着他在陛下面前还能说上话,力荐将军担当此任,让将军挣个好前程。将军莫要让王相公失望了,富贵险求嘛”

    “不敢、不敢,请朱兄弟转告王相,魏某定会以死报恩。”魏军头深有同感。

    “此事重大,魏将军不可视作儿戏了。”

    “我以项上头颅担保”

    “此事机密,死生之大事,不足为他人知道。除了陛下与王相公,朝堂上也只有范、李、郑、魏四公知道,魏将军可有办法不走露消息?”

    “待我回营,召集我的左右将佐,宣布王相的密令,让他们全都当面立下军令状,谁敢泄露半句,定让他脑袋搬家。”

    “不,这绝对不行。人多嘴杂,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朱某之所以在这里与将军会面,防的就是你军健儿们多嘴。”

    “那我该当如何?”

    “除了你及随你去探查的军士,不可向他人泄露半句,尤其是朝廷不日将大举南伐的计划。至多只能让相干的人知道,你仅仅是去侦刺敌情,切记、切记这也是陛下及诸相公的谋划。”

    “既是陛下旨意和相公们的意思,魏某只能肝脑涂地了。”

    “好祝将军早日高升”

    “谢您吉言,干杯”

    ……

    夜半时分,月色阑珊,河面上起了大风,浪涛惊拍着河岸,出哗哗的响声。

    魏军头赤1u着上半身,背上绑着一把战刀,悄悄地潜入河,身后九位水好手,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潜到对岸,只不过很少能靠近对方水寨。

    “我已经四十七岁了,还能这样搏多少次?”魏军头这样想,“除了胆气,要想得到荣华富贵上,还要靠运气”

    看来,他今晚的运气不错。往日夜里,对岸水军巡查甚严,今日却悄无声息。魏军头的计划是在远离敌军水寨的地方上岸,然后沿岸潜行,寻一个有利的位置靠近敌寨观察,如果能抓住一个舌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魏军头猫着身子,悄然上了岸,小心地观望。惨淡的月色,四野里无人,只有飒飒的风声吹倒野草的声响。

    魏军头心头一喜,他不动声色地低声命令壮士们跟在自己身后,小心地溯河向前,一路上出奇地顺利,除了遇到一队巡兵外,他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敌寨就在眼前,借着那里的灯火,魏军头可以看到他在河对岸所看不到的一切。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魏军头心头狂喜。

    蓦的,一声暴喝就在身边响起:

    “甚么人?”

    紧接着,火光四起。野地里突然冒出了无数的军士,甲衣在火光闪着亮光。

    “不好,伏了,快逃”

    魏军头心头大震,当即立断,转头便往河边奔去。

    噗、噗

    箭矢在身后急射,有人惨叫着倒下。就在逃亡者以为摸到了河边时,河岸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堵由唐军组成的人墙,刀枪如林,在惨淡的月下散着幽灵般地的光芒。

    魏军头额头上冒着汗,他毫不犹豫地杀向了阻拦在自己面前的唐兵。

    “不要让他跑了,抓活的,将军重重有赏”唐兵将官们高声命令道。

    魏军头狠狠地挥斩着战刀,对手迸的鲜血让他感到快意,这成了他最后的稻草。这难道是天意如此?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摸近敌寨是如此的容易,被敌军包围也是如此的容易。这难道是就是一个陷阱,等着自己直挺挺地跳将进去?

    不

    一支箭矢狠狠地钉在他的后背上,那巨大的惯性让他直接摔倒在地,往河堤下滚了下去……

第七十七章 惊涛㈤

    第七十七章惊涛㈤

    “敢问王爷,这个阵式到底所为何故?”在回城的路上,韩奕问道。

    “哼”李弘冀将脸偏向一边,拒绝回答。

    “莫非是韩某冒犯了殿下?”韩奕又故意问道,“倘若真是如此,韩某愿向殿下赔礼道歉。”

    “北海侯,你我之间并无sī怨,休要jī我我只是奉命带你去认认尸。”

    “尸?”韩奕脸上一惊。

    “侯爷天生有一副好口舌,就是不知此次你将有何话说”李弘冀讥笑道。

    韩奕带着满腹疑问,被李弘冀强迫带到了金陵枢密院公房,见齐王李景遂、元老宋齐丘、周宗及枢密使陈觉四人早已等待多时了,人人脸上带着愤怒且嘲讽的表情。

    公房内外站立着威武剽悍的军士,虎视眈眈,气氛十分紧张。

    “见过齐王、国老、周公、陈大人不知诸公因何事召见韩某?”韩奕开门见山地问道。

    众人没有好脸sè,纷纷怒视着韩奕,暗地里倒是佩服韩奕胆sè过人。李景遂问道:“使者远来我金陵,因何而来?”

    “回齐王,小使远来,自然是为了贵我两邦睦邻友好而来。”韩奕说的理直气壮,内心未免有些心虚。

    “这么说,两家理应各守其土各安其民,既不可妄动刀兵,亦不可有侵扰之心?”

    “王爷说的在理。”韩奕承认道。

    “好”李景遂大喝一声,“将证物呈上来,让使者瞧个清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传来,紧接着九盘被麻布罩着的东西被军士们整齐地摆放在韩奕面前。李弘冀将那麻布一一挑开,韩奕立刻大吃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甚至记得自己在荆山周军军营中见过其中的几个。

    整整九颗头颅摆放在他的面前,用石灰处理得很好,死者临死前的痛苦情状仍然栩栩如生,每个死者的额头上,都有刺青,表明他们的身份——他们都是周军军士。

    “敢问使者,他们是否属周军一份子?”李景遂压抑着怒火喝问道。

    “或许是吧。要是有人杀害良民,冒充军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韩奕还想狡辩。

    “哼”陈觉怒道,“这是三日前,我涂山军用快马急递送来的。北朝口口声声说是来修好的,却趁此机会暗遣军士夜窥我涂山军寨,这是何居心?幸赖我军将士戒备森严,才没让尔等得逞。”

    韩奕这才恍然大悟,但是内心中的震惊却远比九名周兵被杀还要令他震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这是韩奕自己向郭威的进言,但他不相信郭威会愚蠢到在自己还在金陵高谈友好的时候,命令沿淮将士主动挑衅唐兵。

    是荆山周军魏指挥sī自的命令?韩奕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可能。难道是王峻?也只有他才有这个动机与能力。韩奕不敢这么想,却又想到了这一点。

    “使者有何话说?”宋齐丘打开了话匣质问。

    “回宋国老,此事如果属实,则是一件憾事,这有背于我朝陛下旨意,定是沿淮军士sī自所为,我朝愿就此向贵朝致歉。”韩奕硬着头皮道,“我愿修书一封回汴梁,禀明我朝陛下,给贵朝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众人见韩奕态度谦卑,面sè冷漠的表情缓了缓。周宗这时说道:“既然如此,我等就等着汴梁来讯。在此之前,希望使者不要乱跑,安心在公馆里等着。”

    顿了顿,周宗又威胁道:“希望韩侯能等来好消息,否则不要怪我朝不知好客之道”

    这是赤1u裸的威胁,韩奕实际是被软禁在公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奕意在先稳住对方,再做打算。

    当看到韩奕被大批唐军“礼送”回公馆后,扈méng、郑宝二人心中的大石头才掉了下来。

    “侯爷,局势不妙啊。”扈méng毕竟是文人,没经过大阵仗,一旦大事临头,就乱了方寸。

    “兄长,此事蹊跷的很啊。朝廷怎会挑这个时候挑衅南朝呢?”郑宝疑道。

    韩奕负手踱着步子,良久才道:“此事当然另有内情,陛下英明,断然不会做出这种裁决。就是陛下糊涂,朝中相公们哪位不是明事理之人?为今之计,尔等不要轻举妄动。”

    “就怕金陵人穷凶极恶哩。”曹十三担忧道。

    “怕个球”追风护卫们纷纷骂道,“只要能让侯爷安全,我等敢舍命杀出金陵城去”

    “住口”郑宝抬手制止道,“动刀子见血,那是最万不得已的时候。此时此刻,我等应该表面上保持沉默与恭顺之状,让金陵人以为我们心虚胆怯,但背地里应做好最坏打算,万一到了真要杀出金陵城的时候,等我号令便是目前也只是两国朝廷之间的嘴仗,此事理亏在我,金陵需要的是一个体面道歉,就看我方朝廷如何应对。”

    “衙内说的是”众人纷纷赞成道。

    韩奕赞赏地看了郑宝一眼,对扈méng道:“今日在金陵枢密院交涉,我许诺要修书一封,派人送还汴梁。我现在就写,劳烦扈兄明日一早就启程北返,当面向陛下禀明情况。”

    扈méng明白,韩奕这是给自己一个早日逃离樊篱的机会,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从来就没人将这当做定律,那苏武还牧过羊呢远者不必说,就是前朝旧将路昌祚,不也是刚刚被释放吗?他暗想万一要动起武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是个累赘,他遂也不矫情地推辞,心怀感jī地问道:

    “不知侯爷,有甚么话需要我带到?”

    “昔日我为边将,为国浴血奋战,然却有人掣肘,徒令亲者痛仇者快今日我为使者,远赴异邦,却有人yù置我于死地。我一忍再忍,倘若我无需再忍之时,便是你我君臣永别之时”

    “扈某,定不会让侯爷失望”扈méng躬身良久,虽觉韩奕此话有些不妥,但也诚恳地保证道。

    ……

    汴梁,郭威再一次雷霆大怒,今日郭威连夜召集宰相与大臣们偏殿相见,一改以往惯例,郭威命人移去了坐netg,让臣子们站着说话。他怒吼的声音,让宰相与大臣们噤若寒蝉。

    “枢密院有何话说?”郭威的目光看着殿顶,问的却是枢密院使王峻。

    王峻上次称病不朝,暗地里借助藩镇的力量,威胁朝廷,最后终究以郭威的忍让而结束称病的局面,又上朝言事了。因这事,王峻显示出了自己的权势,在同僚面前就显的更加跋扈,仿佛大周朝就他一个大臣,就连李毂与范质二人,也不得不忍气吞声,避其锋芒。

    面对郭威的质问,王峻面不改sè,仍然举重若轻不紧不慢地回道:“回陛下,臣已经派出大臣赶往荆山军营调查此事。”

    “哦?”郭威声sè俱厉,怒火却更高了,“朕关心的是,此事七天以前生,为何今夜朕才知晓谁敢害我大臣?”

    郭威说的是出使金陵的韩奕。

    震怒之下,王峻不敢看郭威脸sè:

    “陛下,此事也并非大事。以往北南二朝沿淮驻军双方各为共主,各守其疆,又分别有攻有守,更不必说当今天下分裂,诸侯都有一统神州之心,互有挑衅之事生也不足为奇。”

    “王公说的轻巧,难道你不知自陛下刚登基大宝时起,就连番颁过旨意,禁止我军挑衅唐兵,即便是江淮生旱灾时,亦是如此,这还是出自王公自己的主意。今北海侯出使金陵,与江南人修好,偏偏在这节骨眼上生此等事情,我朝朝廷脸面何在?授人以柄”副使郑仁诲直言道,他将目光投向三司使李毂。

    “陛下,老臣只想讨个明白,到底是谁下令荆山军挑衅唐军的?”李毂怒道。他目光直视郭威,纵是郭威身为皇帝,也难以招架,因为任何军令都必须经过他的认可,郭威感到自己像是个睁眼瞎。

    “陛下,枢密院也只是秉承陛下旨意行事,臣没有下过令。”王峻急忙道,又补充道,“但凡枢密院用印,都需要经过郑大人、魏大人过目,才可通过的。”

    郭威目光投向郑仁诲、魏仁浦二位枢密副使,这二人虽为王峻副手,但实际上是听命郭威的,他们二人均摇头表示不曾有过此令。

    “臣以为,此必是武人擅开边衅。此等武人目中无主,该杀”枢密直学士陈观道。他与王峻穿一条kù子,一口咬定是前方守边将士的责任。这话惹来郭崇等人的侧目。

    “陛下,臣已得消息,荆山军军头魏某,一向好大言,屡次对部下说,朝廷yù有事于南面,必先借助于他,还扬言取濠州如探囊取物。此次他擅自夜探敌营,落得个身死不明的下场,也是死有余辜。臣已下令将其家属解押来京,另外凡荆山军都头及以上军官,一同押来京城问罪。”王峻道。

    “王公此策,太过草率。臣反对”范质突然大声说道。范质一向慎言慎行,为人又很有雅量,即便不高兴时也不会如此响亮地表示出来,这一声反对,让在场众人都大吃了一惊。

    “范相公有何异议?”王峻问道。

    范质没有看王峻,只是对郭威谏言道:“臣反对有三,其一,荆山军魏指挥使生死不明,倘若他侥幸存活,朝廷问明事实真相,再定他有罪与否,否则臣恐怕会让魏指挥méng冤;其二,即使魏某有罪,其家人亲属无罪,倘若一人犯罪,全族动辄受诛,岂不是徒增民怨?陛下对刘铢之辈尚能开恩,魏将军亲属何罪?其三,荆山军乃我朝不多的水军之一,地势又极为重要,突然将其大小军官拘押,臣以为这难道不是逼人铤而走险吗?”

    王峻受他这一顿诘问,脸sè铁青,一时找不出理由来:“那依你,该当如何?”

    “臣以为,陛下不如急遣徐州节度使王晏即日赴荆山,主持沿淮防务,但不得sī自刑讯边军将士,以安抚军心为上,”回话的却是李毂。

    “不可,徐州乃边界重镇,岂能一日无主?”王峻反对道。

    “我堂堂大周,良将如云,岂能派不出一个曲曲水军指挥使?”魏仁浦冷笑道,“既然王晏离不开徐州,臣斗胆奏请陛下从京中诸将中选一人担当此任”

    郭威听到此处,猛然冲着殿外喝道:

    “徐世禄何在”

    “臣在”徐世禄应声从殿外走了进来,他今夜正好守值,一身披挂整齐,威风懔懔,好一个威武将军。

    “北海侯与卿是生死之交,想当年你在李守贞帐下听令,若不是北海侯对你有举荐之恩,卿恐怕已追随李守贞而去。今北海侯滞留金陵,怕是已被扣为人质。但荆山水军不可一日无主将,朕望卿去整饬水军,以备无患。”郭威命道。

    “臣遵旨”徐世禄铿然应道。

    “卿武艺精湛,惯于马上征战,此番出任水军指挥使,也是大材小用了。但此时此刻,荆山方面尤为重要,卿马上启程,从你军中挑选精锐马军,星夜驰往荆山军营驻地,到地方后务必以安抚军心为上,至于边将sī自挑衅唐军一事,只可秘密调查,另以密信奏来,以边防大局为重,万不可因北海侯之事而乱了军心。”郭威想了想又道,“卿有何要求?”

    “陛下,臣唯知忠义,没有他求。北海侯于臣有恩,臣斗胆请陛下屈尊,遣送国书给金陵方面,以换得北海侯平安归来。”徐世禄拜道。

    “卿大可放心,北海侯对你有恩,难道对朕没有恩惠吗?”郭威指天誓道,“江南人倘若胆敢伤了北海侯一根汗毛,朕必举国以报”

    徐世禄见郭威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信心十足地说道:

    “臣这就前去赴命了,臣请陛下放心,臣必不辱君命”

    郭威又命魏仁浦当即拟定诏书,授以军符,命徐世禄赴命。君臣又议论到了深夜,这才宣告散朝。

    皇宫外,陈观悄悄地问王峻道:

    “相公,徐世禄去了荆山,怕是不妙啊。”

    “怕甚么?徐世禄是外人,他能不能镇住当地局面,犹未可知哩。”王峻冷哼道,“今夜,老夫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姓韩的与我不共戴天。即便姓韩的能平安回来,老夫至少也要让他远离权柄。”

    “相公高见”陈观附和着,如同一只啄米小鸡。

第七十八章 惊涛

    第七十八章惊涛6

    荆山外的官道上,怨声载道。

    黑压压的人群,扶老携幼,目送着自己的亲人被押上囚车。王峻派遣来的官员一到荆山,不由分说,将本地驻军所有军官一律拿下,也包括魏军头的妻小们。军士们无人看管,三三两两地游dang在囚车的周围,愤怒地看着朝廷官员作威作福。不满的情绪在人群中积蓄着,jīdang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押解的官员与军士们,敏锐地察觉到这股敌意,纷纷催促着“犯人”亲属们离开,由三十辆囚车组成的长长车队缓缓移动,送行的人群立刻出一阵悲伧的哭声。

    “站住”

    忽然有个汉子头戴笠帽,帽沿压的很低,一声暴喝,拦在了路中央。

    “大胆,你尽敢阻拦朝廷命官办案,难道不知这是王相公亲自督办的案子吗?”官员怒斥道。

    汉子掀开自己的笠帽,1ù出了他的真面目。

    “是魏军头”

    “魏将军,真的是你”

    人群sa动了起来。拦住囚车的正是魏军头,那夜侦察失败,他中箭落水,模糊意识之中,凭借着求生的本能,顺河飘到了下游百里之外,幸被百姓救起,方才捡得了一条xìng命。当他大难不死苏醒过来后,带着箭伤回到荆山,正遇到王峻派人来拿人,包括自己无辜的亲属。

    他前后细想,已经意识到自己成了王峻手中的玩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既对王峻和那个身份诡异的朱七的人无比地愤怒,又对自己一时官mí心窍失察上当而感到万分的后悔。

    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自己身死是小,家人无辜,那些军中兄弟更是无辜,何罪之有?全受自己牵累啊。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官员挥着鞭子,命令左右道,“来人,给我拿下”

    “不准冒犯我们魏将军”

    荆山军士们仿佛看到了希望,人们自动地聚合在魏军头的周围,不准禁军靠近。

    “姓魏的犯了死罪,要诛了三族抵罪,尔等要是执mí不悟,反害了一家xìng命,如若不退下,本官将上奏朝廷,将尔等一并拿下。”官员吓唬着荆山军士和他们的亲属们。

    双方剑拔弩张,一场ún战几乎不可避免。那朝廷官员虽然奉着王峻的命令前来,身边也带着两百禁军,但真要动起手来,只能是死于非命的下场,面对汹汹的人群,官员sè厉内荏,脸sè变了数变,骑虎难下。

    魏军头暗想倘若真要动起手来,虽然一声痛快,但结局将会一而不可收拾,毕竟对方是光明正大而来,万一要是给自己及部下安个谋反的罪名,那将会有更多的人无辜受诛。

    果然,那官员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乃朝廷命官,尔等若敢反抗,那便是视同谋反,诛灭九族”

    魏军头喊道:“诸位兄弟,暂且退下。吾辈大好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罪过仅及我一身,与尔等无关,休要冒犯了官差。”

    “军头,使不得啊。你这是要束手待毙,那王相公是你能抗衡得了的吗?”部下们嚷道。

    “诸位不要劝了,此事内情复杂。想我戎马大半辈子,终究是官mí心窍,想着荫妻荫子的美事,便甚么都不顾了,中了别人的圈套。尔等身为大周军士,守土有责,归营吧。”魏军头劝说部下们。

    那官员听到魏军头如此说话,心头的大石头放了下来,表面上不由得缓了缓口气:“还是魏军头识大体,知晓朝廷法度,倘若魏军头自愿随我赴京,或许朝廷会从轻落呢”

    “魏某当然要赴京,因为魏某想当面问问王相公,他何故害我”魏军头怒道。

    “魏军头,王相公当朝第一重臣,他是你能如此污蔑的吗?再说你一个小小的水军军头,他犯得着陷害你?”官员讥笑道。

    “是与不是,魏某相信事实终究是事实,我就不相信堂堂大周朝堂,就没有一个明白的大臣”魏军头冷傲地说道。

    说毕,他扬头迈向一辆囚车,那囚车上被关着的是他的老妻。

    车队缓缓启动,向北方驶去。人群跟在后面,恋恋不舍,担心着囚车上的魏军头等一干犯人的安危。

    就在此时,官道的尽头奔来一队马军,远远地看去,如一只离弦之箭直奔荆山而来。两百马军瞬间即至,随着为的一声高喝,整队人马几乎同时立止。雄骏的战马上,剽悍的军士满面尘sè,冷漠地注视着停在道左避让的车队,让人不敢盯视。

    “车上关的可是荆山军中的兄弟?”为正是兼程赶来的徐世禄及他的部下们。

    “原来是徐将军,在下是中书省程……”押解的官员识得徐世禄常在皇帝左右,不可等闲视之,连忙下马寒暄。

    徐世禄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摆了摆手道:

    “你姓甚名谁,徐某不问。我只问这囚车上关的可是荆山军中的军官?”

    那程姓官员吃了个瘪,自恃有王峻撑腰,道:“车上关着的正是朝廷钦犯魏景及一干罪人。不知徐将军有何指教?”

    “来人,将他们放了”徐世禄听说魏军头也在其列,心中狂喜。

    他一声令下,部下们纷纷下马,拔刀便劈,那官员连忙阻拦道:“徐将军,这是王相公亲自督捕的要犯,你怎敢违抗王相公命令?要是王相公怪罪下来,你担当的起吗?”

    “哼”徐世禄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难道说王相公的命令,比得上天吗?我有皇命在此,尔等安敢违抗?”

    徐世禄身后的两百部下冷眼相向,齐声道:“奉陛下钦命,谁若反抗,格杀勿论”

    两百马军齐吼的嗓子,吓的那官员双tuǐ软,几yù跪倒在地,跟他同来拘押的禁军军士们,个个都是人精,闻听如此,也齐齐作壁上观,任凭徐世禄破囚放出犯人。

    “罪将魏景,参见徐将军”魏军头跪拜道。

    “魏兄弟请起,罪或无罪,待由陛下圣断。”徐世禄将魏军头扶起来道,“徐某至此,不是来定你罪过的,关于你擅自挑衅唐军之事,罪不及部曲及亲属,陛下赦其余人等无罪。”

    “陛下圣明”人群欢呼道。

    魏军头暗想自己此番定要成为替罪羊,但一想到亲属及部下们无罪,也就释然了不少,遂道:

    “魏某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徐将军将我捆绑起来,解送京城吧。”

    徐世禄察言观sè,见他说的坦诚,并不似作伪,笑道:“魏将军暂且随我归营,徐某奉陛下钦命,暂时统领荆山水军。此时此刻,军心涣散,莫要让唐军钻了空子。”

    魏军头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连忙道:“愿听徐将军差遣。”

    众人纷纷簇拥着徐世禄往回走,徐世禄也留意打听此前经过,当他得知荆山军民曾冒死苦劝,暗道这位黑脸汉子定是在本地军中极得人心,心中便有了计较。

    毕竟是徐世禄救下了众人,再加上魏军头的帮助,徐世禄也算是初步得了荆山将士的信任。忙到了深夜,军心稳定了下来,徐世禄总算松了口气,有空详细询问魏军头为何sī自挑衅唐军。

    魏军头这才品味一下自己的遭遇,流下了两行热泪:“我定是受了王相公的youuo,才犯下了大错啊。”

    当下,魏军头将他如何遇到了朱七,又如何因为收到了王峻的sī信才相信他,后又如何中了唐军埋伏以至侥幸不死的经过,合盘托出。徐世禄静静地听他叙说,问道:

    “你说有王相公的sī信,可否让徐某一观?”

    魏军头突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恨恨地道:“那朱七口口声声说要防止泄1ù天机,建议我烧掉王相公的sī信,我偏偏就信了他。真是鬼mí心窍啊”

    徐世禄点点头道:“你就是留着,也是没用。因为信上也只是泛泛而谈你与王相昔日的交情罢了,王相做事,岂会留下太大的破绽?”

    “敢问徐将军,谁能救我?”魏军头哭丧着脸,希望徐世禄能指点mí津。

    “你可知道,陛下为何派我来荆山?”徐世禄却问道。

    “这个,在下却是不知”魏军头答道。

    “不瞒魏兄,我要是晚来一步,或是没能在路上遇到你,你一到京城便会草草地被杀,你死不要紧,却害了你的部下兄弟,还有你的家人。”徐世禄道,“王相公自恃是开国元勋,对陛下有大恩惠,屡次冒犯陛下,陛下已经起疑了,陛下又担心荆山防务,所以徐某便来了此处。”

    “这个……”魏军头军职太小,不敢答话,更不知徐世禄为何要说这些丢脑袋的话。

    “你可知你带人夜渡淮河,前去挑衅唐军,谁将受害最深?”徐世禄进一步道。

    “难道是说北海侯?”魏军头似乎有些明悟。那王峻与韩奕之间的矛盾,世人皆知,去年在晋州数万人马都差点火并起来。

    “其实你真是个糊涂虫,没有陛下的命令,仅凭王峻的一封sī信和一位不知来历的人的口才,你就胆敢前去挑衅唐军?视君命如儿戏要怪却只能怪北海侯当初偏偏要选在你辖下渡淮,让王峻惦记上了你。你的事情,可大可小,如果北海侯能活着回来,你这事就不值一提,我听说北海侯曾在这里小住几日,在给陛下的奏表中对你还曾有美言,如果北海侯要是回不来,陛下雷霆之怒,就只能由你来承受了”

    徐世禄顿了顿,道:“巧的是,徐某与北海侯是生死之交所以我今日对魏兄弟推心置腹,不怕说王峻的坏话。”

    “请将军救我”魏军头跪倒在地。

    “起来吧,休要学那fù人乞怜吾辈武将,生死从不由我,不如冷静面对。”徐世禄斥道。

    “将军教训的是我只是心有不甘呐”

    “你若是想活命,或者想洗清罪名,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听我的命令行事。”

    “请将军示下”

    “陛下付我专奏之权,我可以以安抚军心为名,让你暂时在军营中居住,想必陛下定会准奏,毕竟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北海侯的安危,而是严防唐军趁我ún乱来袭。你必须助我统帅水军,严加防范,否则出了篓子,只会有你顶着。待局势缓和,如果天助北海侯,让他能全身而退,我自会在北海侯面前多美言几句,北海侯想必不会驳我面子,况且北海侯向来恩怨分明,不会为难你。”

    徐世禄恩威并重,魏军头落魄难当,对徐世禄的话言听计从,只有俯涕零的份。看着魏军头退出,徐世禄嘴角1ù出一丝放松的微笑,他此前倒是替自己捏了一把汗,若是自己晚来一步,说不定这座军营就成了一座空营。

    “但愿北海侯吉人自有天佑”徐世禄暗道。

    从次日天刚亮起,徐世禄便开始忙碌起来,他急切想尽早了解自己的新职事,每天督促着水军练兵,除此之外,便是深入军士当中嘘寒问暖联络部曲情谊,这让魏景魏军头和军官们很是感jī。

    又过了几日,淮南来了人,正是随韩奕出使金陵的扈méng。

    “扈大人,侯爷可好?”徐世禄一见面,便关切地问道。

    “侯爷xìng命尚无忧,只是被禁足了。”扈méng长嘘短叹,诉说着韩奕在金陵的事情,一边又痛骂在场的荆山将士们。

    徐世禄心中稍定,但扈méng的另一句话立刻又让他警觉了起来:

    “我准备渡河的时候,现沿淮唐军调动频繁,似有不轨之心,将军需要小心防备。”

    “唐军清淮节度使,可是叫刘彦贞的?”徐世禄问众人道。

    “回将军,正是这个刘彦贞。”荆山军众人答道。

    “此人是何品xìng?过往有何战绩?”徐世禄又问道。

    魏军头道:“此人辖下兵力甚众,不过此人眼高手低,并没有过人的本事,敛财的本事一流。我听说他常借口淮河局势紧张,夸大军情,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又常以重金收买朝中大臣,得了他好处的人竞相在金陵主子面前夸他治军有方。”

    徐世禄眉头微皱,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第七十九章 惊涛㈦

    刘彦贞今年刚四十出头,长的白面微须,养尊处优,身材有些福。

    不过,他手底下的功夫却是相当出众,善长骑shè,尤其是箭法出众,在军中号称“刘一箭”。身为功臣之子,少年得志,连刺海州楚州,步入中年后又能做上一方藩帅,成为别人溜须拍马的对象,想必也可以知足了,不过,自从他在定远军节度使任上,便mí上了殖货赚钱的事业,强买强卖是常有的事。

    在寿州城外有个名叫“安丰塘”的地方,此地有处旱涝保收的良田多达万顷。刘彦贞看上了这块良田,便借口修缮城壕,将水源引入城壕,致使这块良田成了干涸之所,田地的主人们yù哭无泪,只好含恨出售田产而去,这刘彦贞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低价收购,赚的是盆满钵圆。

    刘彦贞绝不会闷声大财,做个守财奴,凡是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朝中大臣,他播散金钱,广jiao朋友,所以朝中大臣像魏岑这样的皇帝跟前的红人,竞相为他美言,夸他是北面一座长城,当世良将云云。

    光有别人替他美言,毕竟是一面之辞,身为武将,没有军功是万万不行的,所以他还常常捏造边情紧张,时不时地主动制造一些边境冲突的证据,据以表明自己是真正的守边良帅,革马裹尸,为国守御一方,以此来稳固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话说前些日子,他新纳的xiao妾转告他一封密信,信上说北边将会在某月某日前来窥营。这事虽然蹊跷得很,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刘彦贞果然“大获全胜”,当场斩杀了九名周军。

    如此胜果,当然值得快马送至金陵报功。这不,朝廷立刻就给他加封了个同平章事的头衔,摇身一边,又进了一步,成了堂堂使相。节度使不带使相,泯然众人矣

    虽说在给朝廷的奏章中,他将边情描绘的无比紧张,但他内心之中并不认为要严加防范,不过表面上的功夫还要做的,眼看就要到了中秋,一过了中秋,淮河就要进入了枯水季节,按例应该调整淮河边防,增派兵力,号称“把浅”,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向的后方诸地要兵要粮,做出严防周兵大举来犯之势,并且借机“私囊”了一把。

    他这一装模作样不要紧,却让对岸十分紧张,尤其是荆山方面。淮河沿线吃紧,但南北商旅往来仍未断绝,只不过要多受盘查,从对岸传来的消息,周军临阵换帅,军心涣散,据说那位姓魏的被拘押在军营中,生死不明,还听说有军士因为主官受罚心生怨恨。

    部下多有鼓动,想着趁虚而入建功立业,但刘彦贞是属鼠的,尽管心里极愿意,却更不想偷jī不成以蚀把米。

    ……

    荆山下,大周水军集合在帅旗下。

    新任荆山水师统帅徐世禄,面sè严肃地注视着自己的部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他今日严肃的模样,水军军士们不由得在心中嘀咕着,前些日子他给普通军士们的观感,这位徐将军还不错。

    “将魏景押上来”徐世禄大声命道。

    一群如狼似虎的牙兵,立刻扑到魏景跟前,不容分说将他按倒在地。魏景努力挣扎着,大声喝问道:

    “将军,魏某何罪之有?”

    “你无故出兵,挑衅唐军,酿成大错,伤害北南邦jiao,致使国誉受损,更有目无君命之过,罪不可恕”徐世禄道。

    “此罪,魏某已然认命,但将军自入营时起,口口声声说我立功心切,好心办成坏事,念我昔日功名,已经奏请陛下赦我无罪,我又知恩图报,助将军掌控兵马,今日将军得了健忘症卸磨杀驴吗?”

    “国法纲纪,疏而不漏魏景,这正是陛下的命令,休怪徐某无情。”徐世禄怒道。

    “将军息怒,请容我等求请”这出乎众人的预料,众将士纷纷上来求情道。徐世禄断然拒绝:

    “谁敢求情,与魏景同罪”

    众人怏怏不敢言语。魏军头大怒,他奋力挣脱军士们的扭押,脱下戎衣,露下jīng壮的上半身和身伤的累累伤痕,慷慨激昂道:

    “魏某打三十年前从军时起,出身入死,就不曾害怕一个‘死’字。今日将军yù置我于死地,声称是得陛下旨意,敢叫徐将军亮出陛下旨意,让魏某死个明白想当年河东帐下,陛下也不过一个军头,我与他就曾相识,也曾一个锅灶中同饮同食,一个帐下赌钱,我就不相信陛下会忘了昔日微时袍泽之谊”

    “哼,既然如此,更应知军纪国法君命难违的道理。那些仗着曾与陛下有jiao情,就胡作非为,违犯法纪之人,被砍头的还少吗?来人呐,将罪将魏景拉下去,就地正法,以明军纪”徐世禄挥命部下。

    “不,将军,使不得啊”

    荆山众军官这下慌了神,他们万万没想到徐世禄竟然要当场结果了魏军头的xìng命,纷纷上前求请。校阅场上,sao动的军士中,忽有人趁1uan喝问,只是因为人头攒动,无法分辨出是哪个胆大的:

    “既是陛下钦命,请将军出示陛下旨意,否则便是冤杀,吾等不服”

    “就是、就是,魏军头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死”众军士附和道。

    “将军虽是天子身边的人,但也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这魏景魏军头在荆山军素来极有威望,生死之时,部下都愿为他求情,甚至不惜抗命。

    众情汹汹之下,徐世禄始终没能拿出所谓的圣旨,只好宣布先打三十军棍,然后关入监牢,再择期送到京城问罪,这更让军士们认为徐世禄压根就没有得了圣旨。

    这三十军棍,可不是好受的,魏军头被打的皮开rou绽,膂部血rou模糊,令人惨不忍睹。众军士瞧这情势,这天子派来的近臣,原本就是北海侯的生死之jiao,分明就是借机公报私仇,替北海侯出气,万一魏军头要是被押往京城,怕是没有好结果。

    紧张不安的情绪在军士悄悄传播着,军士们就是走出了军营,也在镇上街坊中私下议论着,有军士在酒肆中扬言要给徐世禄这个外来者颜sè看看。

    最后,就连当地的百姓们也知道,新来的将军大人犯了众怒,恐怕没有好下场。

    这还不算,徐世禄忽然下了道命令,以边防紧张极需军需为由,让当地百姓认捐,商户一律提前上jiao一年住税,来往商旅一律加收一倍的过税。这一道命令,当真是nong的天怒人怨,怨声载道。军士开始出现逃亡,三三两两地结伴遁走,不知所往,七日之后,荆山脚下的军营中看不见了往日的袅袅炊烟,听不到军士netbsp;秋空中,天yīn沉沉的。淮河上,惊涛迭起,毫无疲倦地冲击着堤岸。第一批大雁南飞,雁声阵阵,秋鸣满空,它们从遥远的北方带来了寒的气息。

    唐军水寨中,刘彦贞百无聊赖地高坐在点将台上看着部下netbsp;“相公,对岸防御形同虚设,正是相公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左右心腹建言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或许是对岸故nong玄虚呢。”刘彦贞驳斥道,语气却是不那么肯定。

    “听说对岸荆山军营中,军士十亡其八,也剩不下多少人。这并非是属下胡1uan揣测,而是每日往周军营中送柴米油盐的商贩们说的。”

    “虽然如此,但本帅尚未得朝廷授权,不敢私自出击。xiao心驶得万年船”刘彦贞道。身边一位平日里与他常狎戏的牙兵头目笑道:

    “相公果真不动心吗?我方人多势众,即便是误中敌伏,凭我等的武力,纵是敌方能够调够相当的兵马,我等也能全身而退。”

    “相公,富贵险中求,况且这区区淮河,岂能阻挡我军纵横?退一步说,就是我军败了,也不致于惨败,相公可派少量兵马试探渡河,一旦机会适当,便可大举渡河,金银财帛尽入我等私囊。朝廷若追究起来,相公只须说是周军挑衅在先。”

    “这个,且容我再想想。”

    刘彦贞点头说道,犹豫不决。和部下们不一样,他没有想着要去对岸抢劫,因为对岸太穷,他也不想占领对岸一寸之地,他只是想着要潇洒走上一回,然后他就可以向朝廷吹嘘自己武功盖世了。

    忽的,一只落单的大雁停在了一面军旗上的龙之上,出阵阵悲鸣声。

    刘彦贞恼怒这不太动听的叫声,抄起身边的角弓,对部下们扬言道:

    “倘若我能一箭中的,那我等就往对岸走上一遭”

    说罢,刘彦贞抬手便shè,那黑sè的箭矢直奔而去,不偏不倚地shè穿了那只倒霉的大雁,余势不减,直接连雁带箭落入水中。

    “相公神箭”

    “相公威武”

    左右争相拍马,更有许多军士抢着跳入水中,争抢那只大雁尸。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刘彦贞收回角弓,哈哈大笑,自负地命道:“今日早些用食,子夜时分,便是三军用命之时”

    “遵命

第八十章 惊涛㈧

    第八十章惊涛㈧

    下弦月悄悄地躲进了云后,黑暗中怒风卷起惊涛,冲撞着堤岸,出阵阵声响。

    夜晚,河面上凉意连连,三百唐军弓刀在腰,分乘二十艘xiao船,悄悄地向对岸驶去。前面黑夜茫茫,唯有耳边风声鹤唳,让众军士心里七上八下。听说对岸军士十亡其八,就连以往巡夜的军士也难觅其踪,这让唐军既大喜过望又不由得觉得这太过反常。

    当他们踏上了对岸,踩上了大周的土地上,这才觉得有些真实。三百唐军一声不吭,猫着身直奔周军军营,在意料之中,当他们刚mo着了周军军营,正被一队周兵遇个正着。

    升官财,在此一举了,刘相公答应他们事成之后,可以在对岸劫掠三日。唐军先遣队在周军还未反应过来,便嗷嗷地冲杀了过去,迅地将周军冲散。周军巡队无心恋战,丢下兵器,仓惶地回奔大营,唐军趁势尾随追杀。

    唐兵杀过河来了

    唐兵袭营、唐兵袭营

    周军夜惊,营中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惊慌失措的周军无法聚合在一起,黑暗中他们分不清对手到底有多少人攻来,只觉得是天塌了下来,有的人连兵器都没有顾得上,胡1uan地抵抗了一阵,便如同鸟兽散地各自奔逃。周军就是有心抵抗,在气势完全处于下风,营中仅有的兵力无法抵抗唐兵大举来袭,最后只有完败的下场。

    刀光火光之中,有人看到周军拼命护卫着一位身披战甲像是大人物的人,匆忙往营外急退。

    将军跑了,大伙也跑吧

    将军逃了,生死由我不由天,大伙各自逃命去吧

    有人惊呼道。

    hún1uan之中,有人碰翻了灯火,风助火势,大火熊熊燃烧了起来,迅点燃了军舍与谷仓。刘彦贞在涂山上看的一清二楚,他猛掐了自己大tuǐ一把,方才相信这不是幻觉。得来全不费功夫,大喜过望,不待部下们催促,刘彦贞右手一挥,挥令河涂山下潜伏的大船向北岸急进。

    一时间,河面上万火争明,鼓声如雷,唐军一鼓作气,踏着惊涛,往对岸杀了过去。淮河怒涛,更急了。

    荆山后山上,魏军头被徐世禄拦在了身后。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二人合演的一场戏罢了,徐世禄甚至不惜背着骂名,强征百姓赋税,nong的“天怒人怨”,很不得人心。

    “徐将军,请让在下下山杀几个唐军”魏军头吼道,他有万般冤屈想向唐军泄。

    “魏兄弟,你有伤在身,不要轻举妄动。有义勇军的兄弟在此,也轮不到你我亲自cao刀。你且宽心,功劳簿上会有你及所有荆山军兄弟们的名字。”徐世禄好言劝道,他的言辞却不容拒绝。

    山林中,义勇军的马军将士们已经跳上了战马。没有人下达明确的命令,也没有人作战前的动员,他们不吭一声,将长枪、战斧或狼牙槊斜指在身前,仿佛与夜sè融为一体,或许就是这荆山上一块块经历过千万年风吹雨打的磐石。

    “将军,两千马军够吗?”魏军头有些怀疑。

    冯奂章与蔡xiao五轻蔑地笑了笑。

    军主他乡受辱,吾辈岂能束手旁观?他们全都追随过韩奕出生入死过,韩奕对他们相当多的人甚至有活命之恩,尽管韩奕已经不再拥有指挥义勇军的权力,但他仍然是义勇军将士心目中不可侵犯的所在。

    两千义勇军将士冷冷地盯着魏军头看,暗夜中魏军头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压力向他bī来,让他感到莫名惊诧。

    义勇军是两天前秘密抵达此处的,若非为了隐藏行迹,常驻滑州的全体义勇军都会奋不顾身地赶来。在徐世禄的强烈请求下,呼延等人暂时留在宿州以南,随时准备支援南下,一夜可至。

    “徐兄,此战是全歼来犯之敌,还是只求击溃对方?”冯奂章豪迈地回问道。

    “望以大局为重我向陛下下过军令状,此番you敌围歼,既要让唐主吃痛,又不能bī唐主狗急跳墙,反害了北海侯。我希望义勇军的兄弟们,务必干净利索地击退对方,如果能生俘唐军数百,则再好不过了我料敌军必不敢全军深入我境,后军一旦知道中计,定会全力退回淮南,不敢与我jiao战,如此双方也不至于全面开战,避免让局面一而不可收拾。”徐世禄回道。

    “斩杀敌寇容易,生俘却是不易。我等人手稍有不足,战马一旦奔跑起来,就不会轻易停下来,望徐兄能派荆山军的兄弟们为我收容俘虏,其他的就jiao给我等。”蔡xiao五应道,黑暗中他的双眸异常明亮,“我与冯五哥临来时,呼延大哥与陈二哥有过jiao待,此番若是有辱义勇军的名声,我等只有羞愧投河,了断了自己”

    徐世禄抱拳道:

    “有劳了我将亲自带人紧随尔等身后,勿须担心”

    黑暗中,义勇军将士有条不紊地下山,冯奂章回头对部下们说道:

    “此战,关键在于一个‘快’字,唐军大部就要登岸,务必趁其立足不稳,未能摆出防守阵形前,将岸涂之敌赶回河中,务必使其恐慌、hún1uan,务必使其南岸大部知难而退。凡是踏上我大周土地上的唐军,非降即斩,不得有误”

    “遵命”

    黑sè的人影徐徐开动,然后汇成了两只铁马洪流,一支顺着宽阔的淮河北堤,向前不紧不慢地驰去,另一支则全绕向荆山镇,从另一方包抄过去……

    淮河渡口边,唐军第一批战舰撞在了岸堤上,唐军如流水一般涌上了堤岸,人群拥挤在一起,人声鼎沸,好似街市一般杂1uan,军士们寻找着各自的头目。

    蓦地,如雷的马蹄声响起,伴着河堤下的怒涛声,向着岸堤上的人群冲了过来。

    狂野的战马长嘶着,刺破了黑暗,马背上披甲的骑乘者狰狞的面孔在忽明忽闪的火光照映下,突然便的清晰起来。

    蔡xiao五伏在马背上,夹紧了战马,身下坐骑狂野着冲刺,如黑sè闪电瞬间撞翻了前方不明所以的唐军,而他身后的部下如大江大河一般,奔涌而来。

    铁枪刺入唐军的rou体,出一声短暂的噗声,又迅疾地chou出,带起了一道血箭。唐军如坠梦中,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周军杀到了跟前,将自己的袍泽撞翻、踩倒,惨叫声盖过了一切,只有少数人本能地抵抗着,人力却无法阻挡着一支jīng良马军的强大冲击力。

    唐军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真正的阵仗了,即使有,也只是南方水乡以步兵为主的军队。马军有着天然的强大冲击力,更何况唐军面对的是一支敢与强大马背民族殊死搏斗的军队。

    死神已经降临到唐军的头上,义勇军冷酷的杀戮之心全力开动,利用战马无穷的冲刺力量,tǐng着各式长兵器,狠狠地撞向唐军。拥挤在一起的唐军,像一切面团,被这股的力量压挤着,rou搓着,他们相互推搡着,恐惧之心控制着他们的心神。

    义勇军的攻击,决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将密集的人群冲的七零八落,他们决不会让唐军得到喘息的机会,蔡xiao五刚刚击穿唐军而过,冯奂章带领的另一千马军从相反的方向杀奔而来,如一只巨大的铁犁将唐军又犁了一遍,所经之处,只有唐军chou搐的尸和四散的人群。

    如此反复,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xìng力量,始终笼罩在唐军头顶之上,让岸上的唐军像是无头苍蝇,四处1uan撞,相互践踏而死伤的,亦不在少数。

    “周军有埋伏”

    “不好,中计了”

    唐军水师船只上的军士已经反应了过来。岸上的唐军,急切地想逃回战船,战船上的弩车漫无目的地向岸上胡1uan地shè着箭矢,反倒杀死不少自己的袍泽,有的战船想后撤,后方后续的船只却还在往前,相互冲撞,河面上1uan成了一锅粥。

    终于有一艘战船在慌1uan中打翻了灯火,不慎着了火,风助火势,战船迅成了一艘火船,然后bo及到了下风口的僚船。巨大的火焰,烧的唐军惊慌万措,就连原本信心百倍的唐军主帅刘彦贞,此时已经脸sè白,没了往日号施令的巧舌,连命令出击的部下后撤都忘了。

    周军半渡而击,事半功倍,令唐军一败涂地。幸亏唐军并未全军出动,见势不妙,河面上的船只纷纷后撤,任凭已经登岸的唐军自生自灭了。

    义勇军一招得手,立刻变换了阵形,以百人都为一队,自由出击,专挑岸上唐军xiao队聚集的地方,反复冲击,将唐军分割、撕碎,然后驾轻就熟地将对手踏成rou饼,毫无怜悯地收割着生命。

    倒下的唐军濒死前的哀嚎声连连不绝,战马撞碎人骨的声响,铁枪刺入rou体出的噗噗之声,岸上成了一座修罗场。

    失去退路的唐军,不是跪地求饶,就是反向北方旷野里逃去,让周军hua了好几个时辰收容降兵、逃兵。

    战果出了徐世禄的设想,他原本只需要俘敌数百,让金陵朝廷感受到威胁即可,义勇军仅凭两千马军,不仅一举斩杀了八百唐兵,还生俘了近千唐兵,己方伤亡可以忽略不计,更让徐世禄未能料到的是,唐军自1uan阵,有三十艘战船在此役中被焚毁,唐军真实损失也只有刘彦贞自己知道。

    厮杀了一夜的义勇军,在河岸上列队,他们平静地抚mo着伤口,好似昨夜什么事情也没有生过。不是他们太强大,而是对手太骄傲太愚蠢太胆怯。

    刘彦贞在对岸遥望,见义勇军的战旗迎风飘扬着,黑sè的铁马洪流宣示着骄傲与血气之勇,他脸sè苍白,心中胆寒,痛定思痛之余,他在想着如何向自家朝廷jiao待。

    “相公应尽快向朝廷禀明实情”左右部下建议道。

    “当初鼓动我向对岸进攻的是你们,自夸天下无敌的是你们,如今你们又想让我独自面对朝廷问罪吗?”刘彦贞出离愤怒了。

    部下们说道:“相公息怒我等失察,非是我等作战不力,也非是相公指挥失当,而是对岸敌帅太过jian猾,更何况周军中最jīng税的义勇军与我jiao战,我军败的不亏。相公不如抢先上表朝廷,就说周军秘密调集军队,意图对我淮南不利,相公顾念国家安危,亲自渡河侦察,故而不慎中伏……”

    部下你一言,我一言,无非是将涂山唐军的责任推到周军身上,他们竟然可笑地责怪对手太勇猛,尽量化解朝廷预料中的追责,唯独不提自己的自大和愚蠢。昨日一夜,他们吓破了胆,早已经忘记曾经夸下的海口,此时此刻,他们更担心来自金陵朝廷的愤怒。

    刘彦贞听了部下们的建言,心中担忧稍减,只好暗下狠心,hua财消灾,趁早分遣心腹贿赂朝中权贵,只是自己的官职怕是不保了。

    偷jī不成反蚀把米,刘彦贞垂头丧气,他看向阿谀奉承的部下的眼神也变的厌恶了起来。

    荆山之战,以周军压倒xìng的胜利宣告结束,周唐双方邦争局势立刻为之一变。

    义勇军强大的战力,让郭威觉得自己对这支军队的信任没有白费,而主持这一切的徐世禄更是郭威钦点的主帅,让朝廷大臣们都认为郭威有识人之明。

    荆山军亦在此战中出力不少,郭威立刻改荆山军为镇淮军,增加一倍兵额,委任徐世禄为帅,以前荆山军都指挥使魏景为副。

    至于义勇军,当然少不了有一番重赏,义勇军全军暂时移驻荆山,摆出随时将南下攻淮的态势,让金陵方面立刻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就连郭威写给李璟的国书中,语气也壮了不少,虽然不乏谦卑之语,但文字之间,郭威委婉地点明自己军力的强大,还恰当好处地点出此次唐军的理屈。

    这一切,远在金陵的韩奕还被méng在鼓里,直到某一天清晨,他突然现公馆外的唐兵已经悄悄地撤走。

    然而,一bo刚平,另bo又起。

第八十一章 秋月

    第八十一章秋月1

    唐主李璟感觉自己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他背负着双手,在御书房中踱着步子,时而长嘘短叹。

    南北两国邦jiao,虽然早前双方sī下里动作不少,但大体上还xiao心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李璟本以为自己灭闽亡楚,开疆扩土,威服四方,功盖前代,如今又是国力昌盛,还有哪国哪邦敢与自己争一雌雄?他整天活在大臣们的阿谀奉承之中,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原来自己的军队一旦遇到真正的对手,同样是不堪一击的。

    闻听官军在北方吃了个不大不xiao的败仗,李璟寝食难安,以为终于要与大国jiao战了,急忙调兵遣将应付大战,却又未料到周军并未趁胜而进,适可而止。然后,他等来了郭威亲书的国书一封,郭威在国书中大谈误会与意外,并且说周军守土有责,并非对他土有染指之心,这让他心安了不少,尽管他能想像得出胜利者此时应有的“嘴脸”。

    与北方邻居有限的几次jiao战,每一次都是偷jī不成反蚀把米,面子和里子都失了。

    “皇兄,刘彦贞日前连上三表,自请处罚,不知皇兄有何旨意?”皇太弟李景遂在身旁问道。

    “刘彦贞还有胆自请罪责?主帅无能,连累三军,朕要灭他九族”李璟怒斥道。

    “皇兄,刘彦贞是功臣之后,冒然杀他九族,是否太过了?更何况,他昔日戍边有功……”

    “住口,莫非你收了他的钱财替他陈情?”李璟斜睨地看了一眼李景遂,白皙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了。

    李景遂吃了这一骂,心里有苦说不出。天地良心,他可没收过刘彦贞一文钱,身为皇太弟又兼天下兵马大元帅,虽然并不实际掌握全国兵马,但那刘彦贞求到了自己,更有不少武将为他求情,他可不想得罪了所有武将,否则他将来就指挥不得武人了。

    “你们别以为朕不知道一些文武将臣正千方百计地想着脱罪,朕这案头上的奏折十有**是为他开脱的,难道边将轻启边衅,丧师辱国,朕就不能杀他吗?”李璟继续说道,“我大唐立国以来,未见有几位能让朝廷放心的边将。国危思良将呐”

    “请皇兄宽心,北方各地来报,虽然我有涂山之败,但周军仍未有大举调动迹象,今观郭威之书,他似乎并未有南侵之心。”李景遂劝慰道。

    李璟的怒火泄了大半天,这火气也消了不少:“不管怎么说,这刘彦贞是不能再为边将,有他在北边一天,朕寝食难安。朕杀他一人容易,若是牵连他的亲属,国人怕是怨我不仁。”

    “皇兄,那如何处置刘某人呢?”李景遂问道。

    “削职为民,永不复用”李璟断然道。

    虽然这个结果不会让许多人满意,但总算保住了刘彦贞的xìng命,李景遂只得躬身应道:

    “遵旨”

    “三弟,今日这里并无第三人,你身为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今日给为兄说句心里话?”李璟问道。

    “请皇兄明言。”李景遂听皇兄说的认真,连忙说道。

    “若是周军挟此大胜,突然兵南下,我没淮驻军是否能够抵挡得住?”

    李景遂暗道自己的这个皇兄,显然是突遇北方兵败,有些后怕了,遂劝解道:

    “皇兄勿忧,依臣弟拙见,周军并无必胜把握。涂山之战,败在边帅轻敌大意统兵无方,假使周军南下,先需要足够的兵力,其次还要有足够的渡船,而我军水师则是北人所不能一较高下的。北人利在战马驰骋,退一步说,就算失去了淮河天堑,我方还有江淮之间大片州县可以迟滞敌军,来犯之敌若不能胜,则必会在我军前后夹击之下”

    “若是果如三弟如言,则也不必自夸,淮河以南,皆是我大唐根本之地,岂能任由敌军战马纵横?休要再有迟滞之语”李璟则道,“朝廷每年入项,大半用来养兵助军,指望官军能够保疆护民,避免百姓流亡之痛,将士们倘若不能守土,朝廷养他何用?”

    “皇兄圣明”李景遂面上1ù出羞愧之sè。

    “朕听枢密院上奏,我涂山近万兵万,果真是败于两千义勇马军之手?”

    “回皇兄,枢密院所言非虚。但我军并未倾巢出动,敌军则是抓住了半渡而击的有利时机。”

    “这义勇军难当比得上当年杨吴王之黑云吗?”

    唐末群雄逐鹿之时,杨行密能够站稳江淮,最依仗的就是他的心腹牙军——黑云都。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当年杨行密打下来的江山,岂能轮到李昪做皇帝,更不必说李璟了。如今黑云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但黑云都的威名至今仍流传在江淮人的心中。

    “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李景遂道。

    李璟在殿中踱着步子,低头喃喃道:

    “朕要是有这么一支jīng锐,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千军易得,良将难求。朕我朝武臣,除了李金全、皇甫晖,还有边镐等少数人可堪一用,还没有几个能与周军将帅相提并论的,北朝真是良将如云啊。”

    这话出自李璟之口,换作他人,当然都不敢这么自贬的。李景遂忽然灵机一动,进言道:

    “臣弟忽然有个想法,就不知当不当讲?”

    李璟佯怒道:“你是朕的三弟,这里又没有外人,兄弟之间还有甚么当不当讲的?”

    “皇兄,眼下正有一个良将,滞留我金陵哩”

    李璟愣了一愣,恍然道:“你是说北朝使臣韩奕?”

    “正是他,那义勇军不就是姓韩的嫡系人马。臣弟sī下里与宋公、周公等大臣们计较,此番义勇军突然南下与我jiao战,怕正是为了韩奕,这是在向我朝示威哩。”

    “胡说,韩奕是北国大臣,岂会甘愿为朕所用?”李璟不敢相信。

    “世上事岂能都以常理度之?”李景遂笑道,“韩奕与北朝另一重臣王峻之间的矛盾,世人皆知,若非韩奕失势,他岂会成为使臣来我金陵?臣弟料想,韩奕在北朝过的并不舒心,受人排挤,郭雀儿明显更宠信王峻多一些。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shì,所以这韩奕若是换个投靠的主人,也并非没有可能。皇兄想想,李金全、皇甫晖之辈,如今都是我朝重臣,想当年他们不都是被迫投奔我江南的吗?”

    “就是不知北海侯喜欢甚么?若是王爵或者钱财,那就太简单了,朕自然会慷慨给予。但朕观其言行,他并非像是一个贪恋荣华富贵之人。”李璟摇头道,流1ù出要招揽的意思。

    “皇兄怕是又忘了另一个姓韩的了”

    “妙哉”李璟击掌而笑。

    ……

    韩奕重得自由,但这自由也只是相对的,除了可以自由出行外,他要求北返的要求迟迟未能得到金陵朝廷的回复。

    这让他十分气愤。

    秋叶黄,湖蟹féi。

    当金陵城也感觉得到来自北方的凉意后,正是吃蟹的最佳时节。韩奕命人去街市上买回近百只的太湖母蟹,亲自动手清蒸féi蟹,又沽了数十斤的美酒,和义弟郑宝及部下们围坐在一起,放开肚子品尝féi蟹,东扯西扯,自午时至月上柳梢时分,仍然兴致未减。

    “侯爷,这眼看就要到了中秋节,咱们什么时候能回中原?”曹十三打着酒嗝。

    “怎么?十三郎想家了?”韩奕笑问道。

    曹十三低头道:“家,我早就没了家。不过,江南绝非我等久居之地,此地虽然繁华,物产丰富,还有这美味湖蟹,但中原才是我们的家。”

    曹十三的话,引起众人的共鸣。

    “依我看,江南朝廷分明是故意拖延,必有图谋。”郑宝说道。

    “稍安勿燥,此时此必我等反而不能太过心急。要学学冯太师。”韩奕道。

    想当年冯道被石晋瑭哄骗着去临潢府给辽主送礼,辽主久仰冯道的大名,想留冯道在辽国做官。冯道苦争不得,只好佯买大批木炭,给人他将久留辽国的打算。辽主见他“忠诚”,对他很是放心,就允许他南返,冯道此时故意慢慢准备启程,他老谋深算,知道自己就是日夜兼程,也跑不过辽人的战马,反让辽人疑心,所以他故意来麻痹辽人,走了两个月才离开辽国边境,逃出辽人的魔掌。

    虽然不知金陵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yao,但冯道的故事显然对韩奕很有启。

    “不知兄长有好良策尽早脱身,难道就听由天命吗?”郑宝沉不住气。

    “怎么?你想杀回汴梁?你当金陵人是死物吗?”韩奕轻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rou,凡事得多用点脑子,鲁莽不得。从今日起,尔等休要胡思1uan想,更不准轻举妄动。”

    “就像今日这般,品尝着鲜蟹美酒?温柔乡里是英雄冢,这是兄长说过的话。”郑宝扔下手中半只湖蟹,赌气地回到自己的屋中。

    “衙内、衙内”曹十三等人在身后呼道。

    “不要管他”

    明月升的高了,皎洁的月光投在了庭院中,满月银华,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桂hua香气。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韩奕想念起了李xiao婉。

第八十二章 秋月㈡

    第八十二章秋月2

    华屋豪宅,美酒佳肴,莺歌燕舞。

    月光在庭前投下一片月华,与厅堂中的明灯jiao融在一起,将几株古老桂树包裹在其中,形成一种温柔、美好和恬静的气氛。

    当朝名士韩熙载的府第,在金陵城虽算不上最奢侈的,但比起大多数官绅人家,已经相当不错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韩熙载从来就不知道“穷”的滋味,他随便给人写一副字,或者替人摹写一篇碑文,求字者定会好像占了他便宜似的奉上一笔不菲的润笔费。

    至于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则是另一回事。既然在仕途上不能一展抱负,那就千金买醉,搏美人一笑,嬉笑hua丛,潇洒过此一生吧。

    他是这座府第的主人,但在外人看来,他蓄养的十来位net兰秋菊各有擅场的歌姬好像才是此间的主人,只因在sī第中韩熙载从来就不在乎尊卑,即便家中歌姬们sī下里与某个文士有来往。

    不过今日,韩熙载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承受着韩奕向自己恭敬跪拜。

    他身穿家居常服,踏着一双练鞋,而他的纱帽却很别致,绝不会在金陵城的纱帽铺里买到同样的一顶。因为他有一项嗜好,那就是闲着无事自己设计纱帽,每每都会成为金陵士人竞相模仿的对象,这大半是因为他的才气与名气冠于江南之故。

    韩熙载全身上下拥有一股文雅中平的气质,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万物人情,既让人有亲近感,又令人不太敢太造次。这种有些矛盾的气质,在他的身上集合在一起,正如他身为北方人却在江南入仕一样,奇怪的是这并不让人有突兀之感,。

    “我年未及冠时,曾与令尊同窗过一年,屈指一算,四十年匆匆而过,仿如一旬。”韩熙微微点头,算是应承了韩奕这一拜,他见韩奕垂手站在面前,毕恭毕敬,又道,“你不太像你父亲。熙文兄年纪轻轻却迂腐不堪,食古不化,不知变通,像个老学究。还写得一手臭不可闻的文章”

    韩奕暗自腹诽,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联袂而来的郑宝见状,也不待主人吩咐,紧挨义兄韩奕坐下。

    “想当年,我们韩氏虽算不上豪mén,也未出过能臣贤相,但先祖自隋末迁至青州以来,历经数百年,也算是诗礼世家。老夫没想到,如今青州韩氏也出了个武将,这是个异数,但也不令人奇怪。**易代之时,武将比手无缚jī之力的文士要吃香。”韩熙载似是有感而,“在我读书用功之时,即便是屡经战1uan,青州韩氏族学也还算兴盛。凡事必有盛极而衰,自明宗年间青州王公俨之1uan,我父惨遭霍彦威毒手,韩氏宗族大多一同méng难。若非你父熙文一脉乃是我韩氏远宗,这世上岂有一个名叫韩奕的?”

    “父亲大人,今日是我堂弟登mén认亲的喜日,父亲大人何须提及这些伤心事?”韩成在旁抱怨道,他生于金陵,对曾在北方生过的事情,实在太过陌生。

    韩熙载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直面韩奕道:“贤侄以为如何?”

    “什么以为如何?”韩奕不明所以。

    “我父死于1uan臣贼子之手,尔父也死于契丹之手,俱为人子,以何为报?”韩熙载问道。

    “当以眼还眼以血还手而已”韩奕答道,“只是那霍彦威三十年前早就死了,几十年来,他的宗族早已泯于世间。”

    “是了,世上已经没有了一个名叫霍彦威的人,当年就是没有霍彦威,也会有张彦威李彦威。听说贤侄以恢复幽蓟为己任,志向不可谓不大但老夫的仇如何能报?老夫的仇人早已身死族灭,老夫找谁报仇去?”

    “这个……”

    “老夫问你,身为青州韩氏之后,此仇应当如何报还?难道要遍访天下,寻找一两个仇人后代,将他一刀结果了?”韩熙载仍在追问。

    “冤冤相报,恐怕没有终结。世间纲常荒废,人心涣散,致使群雄逐鹿天下大1uan,百年来你攻我杀。正是覆巢之下,鲜有完卵韩叔的意思莫非是,吾辈豪杰志士,应当xiong怀凌云之志,共致天下一统神州太平?”韩奕想了想道。

    韩熙载脸上闪过一阵赞赏的神sè,轻笑道:“李毂那个老匹夫可曾跟你提起过我?”

    李毂是李xiao婉的叔父,实际上也称得上是韩奕的岳父,而李毂跟韩熙载年轻时是极好的朋友,想当年韩熙载决定南逃时,送行的也正是李毂一人。二人当年分别时,正是风华正茂时,都曾夸下海口,要凭己之力,助明君一统天下,使南北hún一。

    韩奕回道:“李叔常跟我提起韩叔当年在京洛jiao游轶事,他说你若还留在中原,应早在他之前登阁拜相了,他甘愿为下僚。可惜的是,我此番来江南,自兖州出,并未来得及问身在汴梁的李叔可有书信需要xiao侄随身捎来。”

    “可如今他在北面为相,而我不过是个五品官而已。”韩熙载自嘲道,“就好比,你父亲生了你这么个争气的儿子,而我养了个没甚本事的儿子一样。”

    韩成闻言,立刻抱怨道:“子不教,父之过。”

    韩奕惊讶于韩成这么跟他父亲说话,然而韩熙载却不动怒:“这么说,应是老夫无能了,我管自己逍遥快活,哪管得了你那么多?须知这官场凶险如战场,你如果有才学,就是真做了大官,免不了会成了别人的踏脚石,nong不好还挨上一刀。你如果没有什么本事,做个xiao吏xiao官,还不是整天被人呼来喝去的命。所以,你只要识得自己姓名足矣,学那些俗人做甚?”

    “既然这样,父亲大人就不要再说我没本事。”韩成低头嘟哝道,“说到做官,父亲大人从不替我说情,还不容我去求别人。今日堂弟在此,我想跟他一起去中原,见见大场面,就是做个xiao吏,也总比在金陵老死的强”

    “哼,中原有什么好?中原乃是四战之地,四邻强敌,又无险可守,契丹兵马七日扬鞭澶渊饮马黄河,哪有江南风景独好?”韩熙载忽然道,显然真正动了怒。

    “江南好?堂堂北朝侯爷在此,那你问问他,若有美官做,他可愿意在江南为官?”韩成赌气道。这让韩奕认识到韩成xìng格中的另一面,他原本以为韩成无忧无虑,是个典型的公子哥。

    “逆子,滚出去”韩熙载怒道。

    韩奕见要遭,连忙求情道:“请韩叔息怒”

    “我观中原局势,江山易代频仍,人君尚且晨不保夕,何况人臣?想我江南,虽有禅位,但大体来说,偏安一方,君明臣贤,国家富足,百姓平安有福了。”韩熙载缓了缓道,“这岂是中原能比?”

    “国家算是平安了,难道不是苛且偷安乎?人君算是开明,但人臣贤明乎?”韩奕不屑道,他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他国领土上指摘该国,连忙又道,“这是家宴,xiao侄造次,请韩叔见谅。”

    韩熙载沉默良久,呵呵笑道:“既是家宴,何话不能说出口?贤侄此话大谬,为叔且不批判。今**我叔侄相逢,老夫十分高兴,不如痛饮如何?”

    韩熙载虽然洒脱,就连国老宋齐丘他也敢不屑一顾,但他极是爱惜羽mao,此前他避免sī见身份敏感的韩奕,以免惹人猜怠,好继续做他的忠臣,而今日他敢设家宴款待自己这个在北朝任高官的侄子,却是按照李璟的旨意行事的。

    李璟昨日密召韩熙载,透1ù出他想招揽韩奕的意思,这在韩熙载看来纯属意想天开,尤其是今日一番旁敲侧击,让他意识到这是对牛谈琴,但既是李璟亲自开口,韩熙载自然会尽力而为。

    韩熙载冲着厅mén外击掌,立刻一群打扮的妖娆的歌姬鱼贯而入,个个身着姹紫嫣红的薄衫,赛雪肌肤与峰峦叠嶂若隐若现,十分赏心悦目。

    一时间厅堂里莺声燕语,满堂如net。歌姬们的出现,让气氛陡的一变。

    叔侄二人一边相互劝酒,一边欣赏着歌舞。韩熙载似乎沉mí于满眼妖娆之中,他一边和着歌舞打着节拍,一边矄矄然似乎醉了,很显然他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

    “今夜满堂金yù,美酒琼浆,笙歌玩月,又有如yù佳人,而又恰逢中秋佳节,良辰美景,此生何求也?”韩熙载突然大笑道。可惜的是,青州韩氏不过此间三人。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xiao侄也敬韩叔一杯”郑宝接口道。他跟着韩奕这么称呼韩熙载,又献宝似的取出一块砚石,道:

    “这是我兄长从中原带来的一块砚石,特献于韩叔。”

    韩熙载惊问道:“可是青州红丝砚?”

    “回韩叔,这是家父生前泼墨所用的红丝砚。虽谈不上名贵,也比不上江南名砚,但这是xiao侄少时离家时带出来的。愿韩叔能早日回乡看看。”

    韩熙载轻抚着郑宝献上的红丝砚,喃喃道:“乡音未改鬓mao衰,老夫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一时间,韩熙载情绪低落,泪眼摩挲,歌姬们见状连忙退了出去。

    ……

    月有yīn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韩奕走出韩府时,已是将近子夜时分。碧空如洗,圆月如盘,无边的银华笼罩在屋宇楼阁之上,给地上万物像披着一件薄纱的少nv。

    韩奕回头望去,韩府躲在街巷的深处,显的孤寂冷清。韩奕的脑海中还在回想着韩熙载“回不去了”的喃喃低语声。

    “敢问阁下是北海侯吗?”韩府阶下停着辆马车,车外立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

    “正是韩某,不知你有何见教?”韩奕打量着来人。

    那人恭敬地取出一张请柬,谦卑地说明来意:“我家主人明日设宴赏月,望请侯爷光临寒舍同赏”

    “敢问你家主人名讳?”韩奕奇道。

    “敝主人姓周,讳‘度’。”来人答道,“家主说,如果侯爷明夜另有安排,这次便罢了,改日再邀请侯爷光临寒舍,全凭侯爷心意。”

    韩奕接过请柬,问道:“敢问周公还将一同宴请何人?”

    “家主叮嘱过xiao人,若是侯爷问起,就说这只是家宴,没有外人。”来人答道。

    韩奕想到临分别时韩熙载邀他共度中秋佳节,若是直接拒绝周度的邀请有些不妥,便答道:“周公好客,韩某异乡为客,不甚感jī,我明日一早回帖给予答复可好?”

    “如此甚好,xiao人这就回去复命了。”

    韩奕带着从人回公馆,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就是中秋节了,金陵城今夜彻夜无眠,车马如龙,行人如流,家家户户已经早早地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之中。这几日金陵城各家酒楼座位早被预定一空,尤其是临窗可以赏月的位置,更是抢手,一座难求,而富贵人家都忙着搭饰台榭,采办瓜果酒食,就等着中秋佳节的到来

    回到公馆,留守的曹十三递过来一张请柬,道:

    “侯爷,宋国公差人送来此柬,邀你明晚赴宴。”

    “所为何事?”韩奕问道。

    “上面说是邀请侯爷一同赏月。”曹十三道,“来人恭敬的很,希望侯爷能尽早答复。”

    郑宝道:“兄长,周度与宋齐丘都是南朝重臣,他们为何不约而同邀请兄长赴宴呢?那周家仆人分明是扑了个空,才守在韩叔府前。要知我周军刚刚狠狠教训过唐军一回,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yao?”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要是为我特意设下一席鸿mén宴,纯属多此一举。”韩奕笑道。

    “那兄长是准备去哪家?”郑宝问道,又自作主张道,“韩叔已经邀请我们同过中秋,兄长已经答应,此时若改主意,怕是不太好。韩叔毕竟是兄长的长辈。”

    “我身负使命来金陵,若能够有机会接洽南朝重臣,了解南朝实情,当然求之不得。我想韩叔也会体谅我的,反正我一时也不会北返。明夜就去周家吧”韩奕脱口而出道。

    郑宝怔了怔,没有答话。

    韩奕则是惊讶于自己的决定,他想这或许是sī心在作怪。

第八十三章 秋月㈢

    第八十三章秋月3

    当朝元老周宗的府第令韩奕觉得有些意外。

    江南人都说周公居家俭朴,不喜奢侈,在朝野风评极佳,至少国老宋齐丘这辈子是比不上他的。

    周府占地甚广,虽然如此,但内外布置并不奢华,只是匠心独运,于细微处见其精致,几株桃竹,一两座飞挑的台榭,就突显出出主人高雅的情趣,可见主人家是动了心思的。

    可韩奕分明记得,自己渡淮时曾亲眼见到周家的商队穿行于南北。江南公卿之家普遍奢靡,周宗居家俭朴或许只是相对别的高官如宋齐丘、冯延巳等人而言,韩奕揣度或许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周宗对钱财也许有特别的爱好。

    周宗好客,除了美酒之外,他颇为贴心地用féi美的湖蟹招待韩奕,看来韩奕在金陵呆了两月,他爱吃江南湖蟹的名声就已经为周宗所闻。可惜的是,中秋佳节没有月饼。

    “何为月饼?”韩奕随口一问,倒让周宗颇为惊讶。

    饼有许多种,既有北方人做主食的,又有各种点心之类,名目五hua八门数不尽数,却都不是特意选择在中秋这一天吃的饼,更没有“月饼”这个词。

    韩奕一抚额头,笑着解释道:“回周公,月饼是有典故的。相传唐李卫公曾在八月十五这一天征讨突厥得胜而归,唐高祖接过胡商献上的胡饼,笑指明月说:‘应将胡饼邀蟾蜍’。韩某身为武将,仰慕李卫公的武功,若是也能在八月十五吃上月饼,则不虚此夜良辰美景是也”

    “哈哈,原来如此”周宗闻言一笑。他虽然不知道韩奕所说的典故,是否真有其事,仍然吩咐家人撤去菜肴,送上各色果子,兼又各式饼子。

    周宗随意手拈一块酥饼,道:“君子好成全他人之美,这便是月饼了,愿北海侯多尝几块。”

    “周公好客,韩某异乡为客,不胜感jī”韩奕答谢道。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夜月色怡人,北海侯既然异乡为客,老夫希望您千万不要太生份了。”周宗又举杯劝酒。

    “周公实在太客气了,韩某有宾至如归之感。”

    周宗仍不嫌多礼,还命家中子侄之辈鱼贯向韩奕敬酒,饶是韩奕谦让,盛情难却之下也饮了不少酒。

    月色皎洁如yù,月光射进台榭之中,温柔地洒在众人的身上。夜风习习,轻轻吹动中台榭下方的一潭池水,一轮yù盘倒影立刻跟着生动了起来。

    这确实是周府的家宴,除了族中男丁,就是聚坐在稍远处的族中女子了,一家人一边赏月,或饮酒或饮茶,一边闲谈着,其乐融融的场景,颇令韩奕羡慕。就是未成年之男丁,一律穿上netg人服饰,登楼拜月,以期高攀仙枝,女则愿貌似嫦娥,嫁得如意郎君,各有所愿。

    韩奕偷眼打量了一眼周氏女xìng,寻找着周宗长女周宪的身影。hua前月下,周宪端坐在一群盛装**与少女当中,如一位hua魁,轻烟丽服,红袖飞hua,特别地显眼。她或许注意到韩奕投来的目光,回冲着韩奕微微一笑,立刻让韩奕的心扉为之一dang。

    韩奕不敢在周宗面前失态,连忙收回目光,道:

    “周公,韩某已经向贵朝请求回汴梁,不知贵朝为何迟迟没有应允?在下百思不得其解。”

    周宗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北海侯多虑了,前些日子贵我两朝有些误会,让韩侯受了委屈,我朝陛下英明仁爱,深感歉意,故令老夫设家宴款待韩侯,以为赔礼。”

    韩奕“噢”了一声,心里却更不明白了。自己前些日子被软禁,但那是两国之争,受此待遇自己并不奇怪,但要让金陵朝廷主动认错,尽管是sī下的形式,也恐怕让金陵君臣面上不太好看,换作自己,只会早早地将外邦使臣打了事,眼不见心不烦。

    “周公言重了,两国邦jiao,总会有磕磕碰碰伤了和气的时候。”韩奕道,“我离中原已过两月,早已归心似箭了,还望周公成全。”

    “嗯,韩侯难得来一趟金陵,就不如多住些日子。我江南繁华形胜,物产丰富,人文辈出,盛唐衣冠多聚于此地,难道就没有一两件让韩侯挂念的?”周宗打着哈哈。

    “周公客气,江南风物确实非我中原相比。就是十里秦淮,也让在下恋恋不舍。”

    “金陵名伎张丽娘的琴技吗?”

    “让周公见笑了。”韩奕拱手笑道,“张丽娘的琴技确实堪称一绝,在下出身武将,也并不懂什么音律,但张丽娘的琴技真教人叫绝。”

    “张丽娘不过是烟hua女子,如果她的琴技就是一绝了,那xiao女的琴技该如何?”周宗嘴角噙着笑意,极为自负骄傲。

    韩奕连忙恭维道:“与令媛相比,恰如萤火之光与日月相比。”

    “好,承门g韩侯称赞,趁此良辰美景,就让xiao女献技一曲如何?”

    “韩某愿洗耳恭听”这正中韩奕下怀。

    时间不大,周宪踏着月色,怀抱琵琶,款款而来。清风吹动了她的衣袂,飘飘若仙。

    “拜见父亲大人,见过北海侯”周宪依次盈盈一拜,韩奕慌忙还礼道:

    “有劳周家xiao娘子了。”

    纤纤yù手轻轻拨动着琴弦,一曲醉人的琴声飘了起来。众人围坐在一起,结束了窃窃sī语,沉静地听着周宪弹奏起动人的乐曲。

    明月高悬,金凤荐爽,yù1ù生凉,丹桂飘香。

    此等良辰美景之中,唯有那动人的旋律最让人动情。韩奕注视着那张完美无缺并且专注的脸,人们常说认真的女人是美丽的,那美丽脱俗的面孔让韩奕一次又一次心神dang漾。

    他再一次想起了李xiao婉,此时此刻,不知亲爱的xiao婉是否在拜月祈福,向月亮女神许下心愿,希望自己早日能够北返团聚。而面前的这个少女,对自己却有特别的意义,与周宪在一起,让他体会到与李xiao婉独处时才拥有的沉静温婉感觉,这种感觉让韩奕诧异。

    轻柔的旋律,如情人温柔的手。

    韩奕目光变的温柔起来,他暂时忘掉了身世的悲惨,忘记了家仇国恨,也暂时抛弃了沙场上曾经的悲怆与万丈豪情,一切功名成败与爱恨情仇仿佛都与他无关。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山崖峭壁上的一株无人知道的xiao树,让那明月照拂全身,让轻风轻抚自己的额头,让那醉人的旋律抚慰自己的心灵。

    当周宪一曲终了,抬起皓望向韩奕时,韩奕仍痴痴地看着她。周宪被他温柔的目光惊呆了,身为公卿之女,她曾见过无数公子王孙,也曾遇到过无数mí恋她绝世面容的男子,但她却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眼神。

    少女怀net,她觉得自己的脸上热,若不是身处月下,或许更让她觉得无处遮羞。虽然只见过韩奕三次,但她好像早已经与韩奕相识一般,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让她暗自惊心。

    周宗似乎察觉到韩奕的失态,他轻声咳嗽了一声,将韩奕从沉醉拉了出来。

    “北海侯,xiao女琴技如何?”周宗问道。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就是不知此曲叫什么名字?”韩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答道,却是望向周宪。

    “回韩侯,此曲名叫《邀醉舞破调》,是我刚创的新曲。”周宪答道。

    “哦,原来如此,周家娘子真是技绝天下,还能自创新曲,果然是天生蕙质兰心。”韩奕由衷地称赞道。

    “呵呵”周宗见韩奕称赞,笑着摆摆手道,“琴曲终究是女儿家所学的,仅可以用来娱人,却比不上韩侯男儿xiong有兵甲百万。”

    “周公谬赞,韩某不过是个闲散的北海侯罢了,身边除了十来个牙卫,指挥不了一营的兵马。”

    “哎”周宗忽然叹了一口气,“韩侯是帅材,你年纪轻轻,也是贵国开国元勋了,居然落得了如今的境地,真令人感慨万千。定是那王峻在其中作梗,让英雄空有一身文武艺,无处报国效命,可怜可叹啊。”

    韩奕狐疑地看了周宗一眼,自己虽然与王峻不对付,可以说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却不容外邦大臣说三道四,他在周宗家中做客,也不好直接反驳,便说道:

    “王相公是我朝陛下微时的好友,贫贱之jiao最可贵,他在陛下前后左右鞍马服shì,参谋计议,奠定我大周江山社稷,汗马功劳岂是韩某区区一将可比?更何况,王相公乃是长者,身为晚辈末学,忍一时风平1ang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周宗把玩中手中杯盏,颇为玩味道:“常听人言,韩侯年少却有君子之风,老夫原本不信,但依今日看来,韩侯当得如此美誉。老夫敬韩侯一杯”

    “不敢、不敢。”韩奕举杯自谦道,心里并未将周宗的话当一回事。周宗放下酒杯,忽然又说道:

    “方才韩侯避而不提王峻的不是,老夫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金陵嘛,不有让外邦人笑话。不过,韩侯将来会后悔当日在晋州悬崖勒马,没有杀了王峻。”

    “周公,你这是何意?”韩奕见他一再地提前自己与王峻的矛盾,不禁有些生气。

    “有一件密事,韩侯或许还被门g在鼓里哩”周宗见韩奕变色,莞尔一笑道,“这也不奇怪,我朝陛下旨意,京师与沿边行文,都说先前周军挑衅,被我边军水师以逸待劳,抓个正着。”

    “难道另有隐情?”韩奕奇道。既然是军事机密,周宗就没必要说出来,更不应该说给自己这个外邦使臣听。

    “刘彦贞xiao人,xiong无点墨,却自诩为良将,他岂能未卜先知,知道贵国兵马趁着夜色渡河侦察?那不过是有人事先透1ù给他这个机密消息罢了……”

    “你是说,这是我朝有人告密?”韩奕不敢相信,他将身子往后一靠,厉声打断道,“周公莫非是太xiao看韩某,拿这种事来离间我朝大臣关系。”

    周宗微微一笑,正色道:“老夫也没说这是王峻所为,可是韩侯却往这方面想,哈哈”

    虽然言语中不承认这是王峻设计陷害自己,但韩奕内心之中却是相信了,因为关于荆山周军挑衅唐军之事,他也前后想过,此事太过蹊跷,今夜听了周宗提起的线索,就更加相信了。

    “王峻匹夫”

    韩奕在心里痛骂,手中不觉用了力气,将银盏捏成了一团。周宗看在眼里,轻唤自己的女儿周宪道:

    “宪儿,不如再弹上一曲?”

    “遵命”周宪如黄鹂鸟的声音响起。

    当又一曲琵琶曲响起后,韩奕蓦然惊醒。他再一次打量了一眼周宗,仿佛头一次认识周宗一般,对周宗今日的一番言谈起了疑心。

    音乐果然是副让人善忘的良yao,在周宪新弹奏的美妙琴声之中,韩奕再一次将烦恼抛弃。周宪的琴声仿佛是一曲魔咒,让韩奕难以忘怀,这是宿命里的琴音,甚至能够让韩奕忘却伤痛。

    “这曲子很是悠扬动听,只是有些凄婉,恰如夏hua秋至,终究凋零成泥,又如男女生离诀别,天涯相隔。”韩奕回味道。

    周宪嫣然一笑:“韩侯说的是,此曲名叫《恨来迟破调》。”

    “这就是了。可恨迟来,未能尽赏夏hua绽放,秋来hua残;可恨迟来,属意的女子将嫁作他人之fù。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韩奕评价道。

    周宪睁大了一双明眸,思索着韩奕随口的轻呤,周宗击掌赞道:

    “杨柳岸晓风残月,好句想不到,韩侯还有如此才情?”

    “呵呵,让周公见笑了,韩某在江南呆久了,也沾染了些江南才子佳人的才情,当不得真。”韩奕笑道,“韩某只是有所感怀罢了。”

    “韩侯纵横沙场,是沙场上的豪情英雄,我却想不到,韩侯原来也是个感情细腻之人。”周宪抬头轻声说道。

    “难道吾辈武将,应该都是黑面虬髯,胆xiong1ù背,壮如横冲直撞的野牛一般?”

    周宪见韩奕说的有趣,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如hua的笑靥让韩奕一时失神。

第八十四章 秋月㈣

    第八十四章秋月㈣

    十里秦淮,流光溢彩,与明月争辉。

    自唐末杨行密经过多年血战割据东吴以来,大体上采取息兵保境之策,而北方走马灯似的政权又无暇南顾,因而这数十年来东南得以偏安一方,金陵城几乎没有遭遇过战事,休养生息之下,它已经成为天下最富有最安定的一座城池。

    单就是秦淮河上的画舫,达官贵人与豪绅巨富竞相一掷千金,竞相骄奢yin逸,过着似乎无忧无虑的生活,与其他久经战火的地方相比,这里就是世外桃源。

    韩奕再一次光临秦淮河,这一次,他并不是因外乡人好奇心的驱使而来,而是受邀而来。令他想不到的是,这次却是李金全与皇甫晖这两位武将邀请他来喝hua酒。

    李金全与皇甫晖这两人的身份敏感,因为他们大半生都曾在北方为将,又都是先后南逃至江南为官的,他们享受着金陵朝廷给予的高官厚禄,都是位兼将相之辈。

    前者身高八尺有余,只是双tuǐ因少年时久在马背之上而显得有些罗圈。想当初,作为沙陀人,李金全原本是明宗李嗣源的家奴,历经李嗣源、李从珂两代皇帝,在节度使任上,横行不法,后晋时又杀了石敬瑭派遣来的官员,石敬瑭疑心他有异志,派兵进bī,李金全自知不敌,遂横心南奔金陵,直至今日。

    皇甫晖则是中等个头,脸上长着横rou,看上去有些凶悍。他是在开运末契丹人大举南侵的背景下,自密州刺史任上南逃至江南的。而那时,韩奕奉亡母之命,挟弓离乡,杀敌报仇,走上了自己的从军之路。

    这二人或许属于见风使舵之辈,但他们应该说是唐军中少有的既知兵又有丰富作战经验之人,尤其是熟悉中原军队的作战方式。所以,这些年他们在江南,虽然谈不上是朝廷柱石,但也颇见任用,至少都是位兼将相之辈。

    李金全与皇甫晖今日二人联袂宴请韩奕,这让韩奕既警觉又好奇,因为他在想难道他们身为北方降将,与自己这个北方使臣sī下宴饮,就不怕金陵朝廷猜忌吗?

    金陵的美酒醇香绵长,江南的女子婉约甜美,名伎张丽娘的琴声与歌声也同样让人回味难忘。

    温柔乡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李金全这个沙陀后裔眯缝着双眼,似乎陶醉于歌舞之中,而老将皇甫晖则抱着双臂,那张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韩奕不动声色,也沉浸在美酒佳人的气氛之中,直到三支歌舞结束,皇甫晖这才打破沉默,呵呵笑道:

    “高爵厚禄,美酒佳人,人生夫复何求?”

    李金全在旁却故意挖苦道:“皇甫老弟,你忘了你当初南奔时丧家之犬的模样了吗?同处契丹肆虐中原之时,北海侯却比你有胆气的多。”

    “老夫确实比不上北海侯有胆气,正所谓长江后1ang推前1ang啊。”皇甫晖不以为意,恭维着韩奕,话锋一转,指着李金全的鼻子笑骂:

    “倒是李老哥你,当年比如丧家之犬好得了多少?”

    “呵呵,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石某人死了,他的侄子也做了亡国奴,那刘知远、刘承祐之流也如过眼云烟,中原的皇帝换的真快啊。”李金全笑道,“哪如我朝江山如磐,岿然不动,如见君明臣贤,兵强马壮,国家日见富强哩。”

    “你这老不羞的,当着北朝大臣的面,自夸自卖,也不怕叫人笑话?”皇甫晖大笑。

    “那就让北海侯评评看,我大唐与大周,哪个更强大?”李金全看向韩奕。

    韩奕听这二人相互拆台,心里纳闷,表面上却道:

    “二位令公,在下以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说富足,中原久战之地,自然不及江南百一。”

    “北海侯,你我三人都是武将,在兵言兵”皇甫晖则道。

    “好吧,就说兵事。北人善于骑射,二位想必清楚,李老令公与皇甫令公当年在中原的威名,在下久仰的很。今日一会,幸甚、幸甚。但江南人善于cao练水师,这也是众所周知。既有淮河天堑,又有大江巨*,我们中原战马是无法逾越大江大河施展纵横的。所以,依在下拙见,南北各有所强,正是矛与盾的关系。”韩奕道。

    “北海侯,你耍滑头”李金全笑道,“应当罚酒一杯。”

    “敢问令公,在下有何过错?”韩奕装糊涂。

    “在北海侯眼里,我唐军怕是不值一提吧?”李金全盯着韩奕的神色变化,仿佛想抓住韩奕脸上任何细微变化。

    作为出身北方的骑将,又是沙陀出身,李金全sī下里认为,北方人在阵仗上有天生的优势,这不仅是因为北方军队拥有机动xìng与冲击力强大的骑军,更是因为北方人有相较南方人而言更加剽悍勇武的xìng格。

    韩奕没有让他失望,因为他的眉mao一挑,然后迅地舒展开来:

    “唐国广有两千里州郡,人口众多,可以chou丁编伍,又多是膏腴之地繁盛之城,粮多、钱多,都可以用来的赡军养士。不像我们中原,朝廷恨不得将一文钱当两文钱使。这百年来太多的阵仗,军士们也被宠坏了,出征前要披甲钱,凯旋时要卸甲钱,有钱能让懦夫变成勇士,无钱不足以jī励士气,nong的不好反会引起军士哗变。一旦打仗有了功劳,将士们的赏赐另算,逢年过节、国家庆典朝廷要有恩例,更不必说转输供给、市马籴粟,凡是与打仗有关的名目比税还要多,真是负担不起啊。”

    “江南这么好,北海侯在北朝前景堪忧啊,不如留在金陵为将?”皇甫晖大声说道,语气似是玩笑之意。

    韩奕心中一惊,他飞快地扫视了二位东道主,见二人有些紧张着盯着自己,他心思如电,故意开玩笑道:

    “那敢情好啊,韩某就可以常与两位前辈把酒言欢了,还不用自己hua钱买酒”

    “哪里、哪里,老夫只是开玩笑而已。想来以北海侯在汴梁的名声与将才,就怕我金陵这座xiao庙容不下你这座大神呢。”皇甫晖道。

    皇甫晖飞快地与李金全jiao换了个眼色,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显出他眼角的皱纹更加深遂。

    韩奕突然有些明悟,因为他联想到,自己这几日好像在金陵城突然变的受欢迎起来,韩熙载、周宗,甚至国老宋齐丘等人,接连举宴请他,都毫无例外地旁敲侧击,问他对江南的观感,他起初并没有细想,但今日李璟派出了两位来自北方的降将来试探他,让韩奕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何迟迟未被允许离境的原因。

    “真是好笑”韩奕暗道。

    搞清了原因,韩奕心中冷静异常,并不点破这二人用意,摆手自嘲道:

    “韩某不过在中原略有薄名,岂敢在两位令公面前班门nong斧?自古以来,忠于王事者,虽赢得身后美名,但却丢了自家xìng命,而降将却不招人待见,以为降将只顾个人安危,不可重用,因而总惹官场倾轧,二公却在江南如鱼得水,这真令在下感到意外。”

    “这个老弟就不懂了吧?”李金全用过来人的口ěn说道,“我等身为兵将,在哪里效力,还不是一样?这几十年来,凡是上点岁数的人,哪个不是换过三两个异姓主子的?有几人从一而终的?又有几人真正死于王事的?”

    “这倒也是”韩奕很诚恳地答道,“我虽然年轻,好像也换了主子,良禽择木而栖,嗯,世事变幻,实属平常,由天不由我啊”

    “这就对了嘛,北海侯方才也说,良禽择木而栖,但北海侯莫要忘了,贤臣择君而事,吾主李氏,雍容大度,虚怀天下,所以对我等降将,并不分亲疏远近。”

    “哎”韩奕忽然叹了一口气,他猛地饮了一口酒,“我主郭氏,也是明主,只可惜他老人家太注重sī情,被王峻那老匹夫门g蔽……哎,家丑……韩某喝多了,见谅、见谅”

    “今朝有酒今朝醉,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事情做甚,韩侯也算是中原出生的英杰,今日老夫做东,只管饮酒听曲,来,喝”

    李金全心中大喜,大包大揽,那皇甫晖则在旁叫好,又吩咐店家换了杯盏,再添上两壶美酒。郑宝在旁shì立,他见自己义兄一杯接一杯地豪饮,心中担心,规劝义兄少饮为妙。韩奕一把将郑宝推开,骂道:

    “我在汴梁时,总有人制肘,让我不痛快,今日远离汴京,你也休想管我来,我再敬二位……令公一杯,不,三杯”

    “好、好,能与中原年轻一辈的豪杰痛饮,也是平生一大快事,老夫先干为敬”李金全连忙举杯应承道。

    “就是、就是,吾辈男儿就恨有人婆婆妈妈,在旁嘀咕下绊子,来,老夫也敬韩侯一杯”皇甫晖自然不甘落后。

    一杯接一杯,韩奕来者不拒,最后酒气上涌,就连说话也卷舌头:

    “酒逢知己……千杯少,还是皇甫令公……呃………知我”

    “兄长,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郑宝再一次劝道。

    韩奕猛地将郑宝推到一边,还打碎了面前的酒盏,指着郑宝骂道:

    “滚开我没醉别扰本侯……酒兴,还是……在这金陵城里……舒坦,没人压我……管我”

    说着,韩奕就满桌子寻找酒盏,竟抓起李金全的酒盏往自己嘴边送。郑宝气急,抱怨道:

    “找甚么借口,依我看,你分明是贪恋江南美色,舍不得返回中原了,你莫非忘了临来前,县君嫂子对你的牵挂吗?”

    李金全惊讶地问道:“韩侯,我江南甚么样的女子你得不到?说给老夫听听,老夫替你去做媒”

    “就是嘛,说给老哥听听,老哥立马派兵去抢来”皇甫晖拍着xiong脯道。

    韩奕抬起mí离的醉眼,旋即又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头部直接砸在一盘菜羹上,仍浑然不知地呼呼大睡起来了。

    “韩老弟、韩老弟”

    “看来,韩侯是真醉了”李金全颇为惋惜地说道。

    ……

    中秋节一过,夜晚就有了几分凉意。月色阑珊中,郑宝与曹十三两人将醉了的韩奕架出了画舫,将韩奕xiao心地扶进马车躺下往回赶。

    夜晚,秦淮河畔仍然有不少意犹未尽的行人,有人搂着女子当街打情骂俏,有人扶着街角大吐特吐,还有不少xiao贩在街边叫卖。

    郑宝看了看夜色,叹了一口气护在车外步行,他感觉自己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这里一切的繁华与温柔都让他产生厌恶的情绪,如果能够,他希望能早点踏上返回中原的路。

    曹十三追上一步,疑huo道:

    “衙内,侯爷今晚怎么醉了?我追随他不少年头了,还从未见他醉过,他一向饮酒有度的。”

    “我兄长今晚心里有些不痛快,所以醉了。”郑宝心中有几分焦虑,“李金全与皇甫晖两个无耻之徒,一个曾是横征暴敛的匹夫,一个是胆xiao逃跑的鼠辈,抛弃中原故土,只顾自身安危,贪图荣华富贵,有甚么资格与我兄长同饮?我看他们分明就是不怀好意而来”

    正说话间,街边有xiao贩高声地叫卖:

    “枣、香甜可口的大枣,梨、个大多汁的甜梨,便宜卖了”

    那xiao贩见郑宝偶然投过来的目光,立刻凑了过来:

    “公子,正宗的青州大枣与水梨,要不要称一斤?”

    “想不到金陵城还有青州的大枣与水梨可卖?”郑宝觉得诧异,脚下却没有停步。那xiao贩见有人搭腔,立刻眉开眼笑,连忙追上说道:

    “公子,xiao本生意不容易,这可是从中原长途贩来的,赚的就是辛苦钱,这是今晚最后一笔生意,只剩下这么点果子,折价卖给您呐您一看就是走南闯北识货的”

    “一边去”郑宝心中烦闷,扭头斥道。

    忽然,从马车中传来一句沉稳而又不可违抗的声音:

    “xiao宝,让他将果子送到公馆去”

    郑宝与曹十三在车外闻听此声,面面相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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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末年风云录介绍:
大唐帝国的背影已经远去。
军阀混战,武夫列攻,父子相仇,兄弟相残,民不聊生。北方中原相继出现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朝代,史称“五代”。南方先后出现吴、吴越、南平、楚、前蜀、后蜀、闽、南汉、南唐等九个国家,加上北方的北汉,称为“十国”。
天地不仁,神州遍地烽火,人伦纲常失序,尔虞我诈,一恶甚过一恶,又有契丹窥视一旁。乱世终有雄主出,穿行于乱世刀林之中,筹谋计划,如履薄冰,终将鼎定天下。
……
“那位未名少女是谁?而我将往何处去?”韩奕心中曾经怅惘。五代末年风云录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五代末年风云录,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五代末年风云录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