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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六章 大战余生

    跟李素这种人没法聊天,一不小心便深深伤害了别人幼小的心灵,两斤肥肉都补不回来。UU小说,www.uu234.com

    王桩气坏了,大口大口地朝嘴里塞肉,每塞一口便狠狠瞪李素一眼,然后用力咬下,仿佛嘴里嚼的是李素的肉,非常解恨。

    “会聊天吗?会聊天吗?啊?”王桩抄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

    李素心疼得脸颊一抽。

    这壶不能要了,西域的镂空雕花银壶啊,因为别人的不讲卫生,直接导致自己损失四百文钱。

    想不通啊,别人的坏毛病,为何要自己来承担苦果?

    “李素,说真的,这次守住了西州城,咱们又是流血又是拼命,我听蒋权说,守住这座城的意义不小,说是因为这座城,大唐西面的布局全都活泛了,既然如此,陛下应该不会亏待咱们这些守城的弟兄们吧?”

    李素点点头:“应该不会亏待,不过呢,封县男你就别想了,陛下自登基以来封爵极吝,近年来刻意削减爵位,自不可能再立新爵,不过守城的弟兄们估摸都差不了,少说都会提一级吧,而你,我再另上奏表一封,当个队正应该没问题的,皇恩多浩荡几下的话,说不定还会封你一个营官校尉什么的……”

    王桩高兴得不行,开始掰着手指掐算人数:“队正下分三火,每火五十人,那么队正可以管,管……嘶——”

    王桩算着算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瞪圆两眼大惊道:“一千五百人!这……这,皇恩如此浩荡,我王桩何德何能……”

    李素重重叹气:“连算数都算不清楚,我也不知你当上队正究竟何德何能……你没学过乘法口诀表吗?”

    “啥?”王桩茫然。

    “乘法表不知道?换个说法。九九表,九九歌等等,你都不知道?”

    王桩摇头。

    李素忽然想起来了,当初东阳办村学,他和王桩是同一天去上课的,结果这家伙毫无读书天赋。上学没几天便逃课不读了,如今斗大的字都不认识几个,说什么九九乘法表实在是羞辱他的智商。

    仔细回忆一下,这个年代应该是有乘法口诀歌的,而且这东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便有了,《荀子》《淮南子》《战国策》等典籍上均有记载的。

    “没错,队正手下管一千五百人,开心不开心?惊喜不惊喜?”

    李素很没节操地附和,阳光晒得如此舒服的时候。就没必要去给别人科普一些煞风景的知识了,何必去破坏人家此刻又傻又白的小快乐呢?

    “开心!”王桩乐得咧嘴傻笑,笑容很阳光,充满了无知无畏的天真烂漫。

    “来,多吃肉,养出一身肥膘才有威严模样,才能镇得住你将来那一千五百多个部下……”李素笑得像喂公主吃毒苹果的老巫婆。

    王桩很痛快地一张嘴,一大块肥肉入了肚。抄起酒壶灌了口酒,再打了一个冗长的饱嗝。最后露出满足的表情。

    “李素,大营里的弟兄们都在说,陛下封赏旨意来了之后,你会被调回长安,那时我和你一起走,如今我算建功立业了。封个小官回去也对得起爹娘婆姨了。”

    “好,我们一起来,便一起走。”

    王桩忽然露出忸怩的模样,犹豫半晌也不说话,李素冷冷看着他矫情。也不催促,他知道人一旦矫情起来,说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王桩矫情够了,老脸微红道:“李素,还记得当初松州之战后,你被陛下召回长安吗?”

    “记得。”

    “那次我和老二陪你一起回长安……”

    “没错。”

    “一路上餐风露宿的,很辛苦。”

    李素打了个呵欠,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温和,凉风习习,王桩这家伙铺垫太久太长,铺垫得李素犯困了……

    “再给你说三句废话的机会,说完后,我……就……睡……着……了……”李素脑袋一点一点,已在沉睡的边缘。

    王桩急了,矫情症瞬间不药而愈。

    “这次你再被陛下召回长安,路过泾阳县时,你陪我再去一次青楼……”

    李素身子忽然一挺,瞬间精神奕奕。

    “青楼?睡姑娘?”

    王桩点头,理直气壮道:“对,睡姑娘!大战余生归来,睡一回姑娘不为过吧?就当为我大胜凯旋而贺了。”

    李素喃喃道:“别人大胜凯旋归来都是放礼炮,你倒好,直接放炮了……”

    “成不成,就等你一句话。”

    “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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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破西域联军半月后,李素身上的伤口差不多也结痂了,每日各种名贵膳食和药材的进补,再加上李素又是年轻人,伤口愈合得特别快。

    能下地走动后,李素便没闲着,每天在大营里走来走去,不过去得最多的地方,却是伤兵的营帐,闲着没事便钻进营帐里,长久的洁癖毛病不药而愈,进了伤兵营帐从来也不嫌弃里面的气味难闻,面不改色地与伤兵们谈笑风生,偶尔还唱几句前世情情爱爱的流行曲子,博得伤兵们虽不明但觉厉的满堂喝彩。

    伤兵人数不多,只有区区不到五百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轻重不一的伤。

    人数越少,李素看见他们时便越心酸。

    曾经的五千守军,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了,看到这些大战过后侥幸余生的袍泽,李素便会忍不住想起那些逝去的人,想起当初那充满了血与火的惨烈之战多么的辛苦,艰难。

    除了看望伤兵,李素每天做的另一件事便是坐在大营辕门前,痴痴盯着茫茫大漠的东面,每天一坐便是两个时辰,目光无神地盯着那片被风吹得平平整整的沙漠,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个举动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终于有一天,许明珠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李素才收回目光,一脸温柔笑意地告诉她,他在等人。

    能让李素等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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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七章 各司其职

    等了不到十天,李素要等的人终于来了。↑UU小说,www.uu234.com

    等人的时候大家都不明白他的目的,于是议论纷纷,背地里议论出许多猜测,大抵都认为李素要等的是传旨的天使,毕竟李素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升官晋爵已是必然之事,少年郎嘛,自然缺少耐心,明知自己马上要升官晋爵了,谁还坐得住?每天坐在辕门外眼巴巴翘首以盼封赏旨意,自然是很正常的举动。

    可是谁都没料到,李素要等的人并不是传旨的天使,而是另外一批人。

    十天后,当大漠东面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一支骆驼队伍慢慢悠悠出现在地平线上,越走越近之后,王桩看清了那支骆驼队伍的为首几人的模样,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这些天枯坐在辕门外,每天眼巴巴等着的,就是这么一群货?”

    李素的表情很欣喜,点头笑道:“不错,等了这些天,他们总算来了。”

    王桩皱了皱眉,眯着眼眺望远处那支骆驼队伍,神情有些不屑。

    这支队伍算是熟人。

    他们是商队,而且是当初李素盛情款待过的商队。

    其中两个人王桩甚至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一个关中泾州人,名叫龚狐,一个是西域胡人,名叫古扎,另外还有三人,都是当初满口承诺发展西州的商人。

    令王桩脸色难看的原因是,当初大战乍起,敌军兵临城下,跑得最快的就是这五个人。

    趋吉避凶,逐利忘义,这五人的表现非常经典地表达出了这两个词的意思。

    “你……到底怎么想的?这种见利忘义,危难时毫不犹豫撇下咱们逃跑的家伙。为何还要搭理他们?”王桩叹息道。

    李素也叹气:“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们,可是,西州城喜欢他们……”

    “你等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李素沉声道:“大战过后,西州城内一片焦土残垣,这座城几乎已成了一座废城,而我。却不允许这座城成为废城!”

    转过头看着王桩脸上的不解之色,李素叹道:“你别忘了,这座城是咱们豁出性命才守住的,咱们活下来了,但还有四千多袍泽弟兄却死了,为了这座城,咱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座城寄予了活着和死去的人多少希望和心血,想想死去的弟兄们,你忍心看它成为一座废城吗?”

    王桩的神情渐渐有了变化。脸上的不解和不屑之色渐渐褪去,转而代之一片凝重和哀伤。

    李素叹道:“这座城不能废啊,战争破坏掉的东西,咱们要把它恢复起来,袍泽们用性命护住的东西,咱们要把它繁荣起来,看着它欣欣蓬勃,才对得起那些逝去的袍泽们。不出意外的话。陛下的旨意也快来了,旨意到来之日。估摸便是我离开西州之时,在我离开以前,有些事情我要安排妥当,否则,对不起死去的弟兄。”

    王桩终于露出认同之色,指了指远处悠悠而来的商队。道:“所以,要繁荣这座城便要靠他们?”

    李素点头:“对,所以,不要对这些商人有任何怨恨之心,趋吉避凶本是人之常情。当初我不也带着你和郑小楼逃跑过吗?那些商人与我们并无深交,对这座城也并无感情,既无深交又无感情,你凭什么要求他们跟咱们共赴患难?”

    “我明白了,不怪他们便是,我奇怪的是,你如何知道他们会再来西州?”

    李素笑道:“隔了这些时日,西州战事结束的消息必然已传了出去,既然大唐胜了,他们自然来了,因为西州城有他们需要的利益,而且我敢保证,这一次他们来,必然不会走了。”

    “因为利益?”

    “不,因为如果敌军再次兵临城下,我会把他们绑在城楼上,所以他们走不了。”

    画风突变,王桩傻眼,呆了半晌才吃吃地道:“你刚才不是说不要恨他们吗?可是你却……”

    李素深沉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不恨他们,所以,我绑他们的时候也希望他们不要恨我才是……”

    王桩彻底懵了,这种混蛋逻辑跳跃太快,他实在跟不上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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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位商人一字并排站在李素面前,神情有些尴尬,有些谦卑,甚至带着几分敬畏。

    尴尬自然是众所周知的原因,大战将启之前,他们很没义气的跑了。

    谦卑和敬畏是因为李素这个人。

    西州之战的消息果然传到了沙州,五位商人惊得差点跳起来。

    五千乌合之众的守军,居然硬生生挡住了三万敌人半个月的进攻,最后敌军主将阵前被斩下了大好头颅,而三万敌军则被打得溃不成军,四散而逃,西州保卫战大获全胜。

    这个结果令五位商人不得不对李素谦卑和敬畏。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麾下一群临时凑拢起来的守军,居然能将城池守住,实在是逆天的结果,这么厉害的年轻人,怎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李素跪坐在矮桌后,一脸笑意如春风拂面,温文尔雅,令人……瘆得慌?

    五位商人愈发不自在了,手脚都没处放,帅帐内尴尬的沉默气氛过了许久才被打破。

    打破沉默的人是李素。

    “你们走,我不留,你们来,我倒履相迎,我李素的为人,你们日后自知,各位,咱们也算老熟人了,便不必拘礼,各自请坐吧。”

    五人尴尬地笑了笑,各自在帅帐内找了个软垫跪坐下去。

    再次沉默片刻后,泾州商人龚狐率先开口了。

    “李县子,当日大战将启,我等悄然离城而去,这件事我们做得不义气……”抬头小心地瞥了李素一眼,龚狐苦笑道:“粉饰的理由就不找了,直说了吧,我们只是商人,而且是胆子并不大的商人,有利则趋,有祸则避,当初离城……”

    李素笑着摆摆手,截断了龚狐下面的话,接道:“当初离城我并不怪你们,这是实话,身份不同,做的事情也不同,战场厮杀是府兵将士们的事,走南闯北互通有无是你们商人的事,大家各司其职,世道便太平,府兵扔下兵器去做买卖,估计会赔得倾家荡产,同样的,你们商人扔了帐簿纸笔,扛起兵器与敌人厮杀,估计刚照面便被剁成了零碎,所以,大战将启时你们主动离城,我并不怪你们,就算你们留下来,除了白白赔上性命,对守城也并没有任何益处。”(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八章 诚信买卖

    为人处世的道理,李素早在上一世便成熟成型。他有他的行为和道德准则。

    人在面临生死之时,也是最考验人性的时候,事实上,大部分人的人性其实经不起考验推敲,只知有福同享,不知有难同当。

    面对生死,没人能淡定从容,李素自己也曾生出畏惧犹豫,曾经弃城逃跑过,“畏惧”也是人性的一部分,李素有,别人也有,李素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可以指责别人的懦弱。

    所以,对于面前这几位商人的态度,李素既不愤怒也不冷漠,仍旧一脸笑吟吟,仍旧客气得如待上宾。

    谈生意嘛,大家没必要说交情,钱货两清便好。

    于是五位商人战战兢兢坐在帅帐内,战战兢兢看着李素招呼上酒上菜,李素一脸和气地端杯敬酒,五人神情惶恐地一口饮尽,足足小半斤的五步倒烈酒二话不说倒入喉咙,接着五人面红耳赤,呛咳得撕心裂肺。

    李素笑容不变,淡淡瞥了他们一眼,然后浅浅地小啜一口,这才是喝五步倒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诸位慢慢喝,不急,酒有很多,定让诸位尽兴便是……”李素笑吟吟地道。

    五人脸上闪过一抹赧意,急忙为刚才的失态告罪。

    五人再次来到西州,而且是厚着脸皮来到西州,自然不是来喝酒的,说到底,他们是商人,利益动人心,西域联军被击退的消息传到五人耳里,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接着便感到有些愧疚和难为情,最后脑子里不约而同闪过念头——西州保住了,那么。属于他们的商机也保住了,曾经与李别驾谈妥的烈酒生意,骑营护卫丝路的生意,还是西州城里各种商铺各种货物流通的生意……

    各种买卖代表着巨大的利益,更何况西州大胜,西域联军被打得溃不成军。西域诸国已乱成一团,有了这次大胜,未来少说十年内,西州都是太平的,再无任何敌人敢轻捋虎须,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他们怎能拒绝如此大的诱惑?

    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五人终究还是来了。此刻见李素仍待他们如此客气,商人们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只要有百分百的利润,资本家就敢铤而走险,五位商人今日也是铤而走险,他们打赌李素不会因他们的逃跑而杀他们,此刻看来,应该是赌对了。

    心情一放松,宴席顿时热闹起来。

    长袖善舞是商人天生具有的本事。席间五人几句恰到好处的马屁,几句缓解气氛的俏皮话。很快将宴席的气氛推向高*潮,酒过三巡后,大家已喝得五分醉意,透过迷蒙的醉眼,五人小心地观察着李素的表情,见李素笑容不变。脸颊微微染上一抹红润,眼中的目光仍旧友善温和,五人互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了酒杯,打算说正题了。

    “李别驾。小人几个先恭喜李别驾率领我大唐威武之师守住了西州城……”

    说完龚狐率先拱手为礼,其余几人也跟着行礼。

    李素眯着眼,看着众人的反应,沉默片刻,笑道:“本官也是侥幸活下来,诸位无须道贺,至于你们的来意,我很清楚……”

    众人纷纷坐直了身子,他们知道,戏肉来了。

    李素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字,纸片轻轻放在矮桌上,李素两根手指优雅地按住它,环视众人,笑道:“这个,仍是五步倒的秘方,本官不食言,西州仍会建起一座大酿酒坊,每日产一百斤五步倒,而且,我也愿意仍只向你们五家供酒,再由你们售往西域各地……”

    五人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互视一眼,正待起身行礼致谢,却听李素悠悠道:“至于烈酒的价格么……”

    五人一怔,急忙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今时不同往日,价格自然也不相同了……”李素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我决定,供给各位的烈酒价格,在以前商议的基础上提高三成,但是,卖给别人的售价,却仍须按原来的商议所定,毕竟,酒是消耗品,是大家都喜欢的消耗品,价钱卖得太高,大家都买不起了,咱们还做什么买卖?你们说对吧?”

    “提高三成?”五人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不仅提高了价格,连他们售卖的价格也掐死了,也就是说,他们的成本平白无故比以前高了三成,而这三成,原本可以转化为他们的纯利润。

    “李别驾,这……以前咱们商议的价为何平白提高三成?”龚狐急了。

    李素端着酒杯,目光注视着酒杯上雕刻的细微花纹,漫不经心地道:“因为我的成本也高了啊,西州一战,将士袍泽死伤无数,城中百姓被我迁移一空,酿酒作坊盖起来了,谁来帮我酿酒?总不能让我光着膀子亲自上阵吧?”

    “这……”龚狐回头与众商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狠狠一点头,道:“好!三成就三成!”

    话音刚落,龚狐小心翼翼地道:“提高三成后,这个价……不变了吧?”

    “龚掌柜真是急性子,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李素朝他笑了笑,道:“三成是烈酒的价,虽然你们的成本高了,可我帮你们算了算,你们卖出去仍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少说可以得到两倍的纯利,说真心话,让我这个酿酒的人实在有些不平衡……要不,咱们提高四成?”

    “嘶——”五人瞪圆双眼,再次倒吸口凉气,神情变得想怒而不敢怒。

    做买卖是要讲诚信的啊混蛋,你上句定了价,下句又提价,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诚信哪里去了?

    “李别驾……”

    龚狐刚开了口打算哀求劝解一下,顺便诉诉苦博一博李素的同情心,谁知李素杀伐果决地拍了板,大手重重一挥,道:“好,提价四成,就这个价,不改了!”

    五人呆呆看着他,顿时觉得心里的肉被剜了一大块,血淋淋的痛彻心扉,随便一张嘴便又提了一成的价,这一成代表着什么?日积月累的,可是一笔天文数字啊……

    “成本太高了,李别驾,您手下留情……”龚狐苦着脸哀求道。

    李素眨眨眼:“你们对这个价不满意?”

    五人一齐点头,废话,当然不满意!谁愿意平白无故多出四成的成本?丢进去的可都是钱啊!

    李素见众人如此反应,缓缓点头:“嗯,说来这个价确实有点过分,这样吧,既然大家不满意,烈酒买卖一事就当我没说,我另外找找别的商人,看他们愿不愿意,咱们买卖不成情义在,诸位……”

    “李别驾,小人愿意!”龚狐第一个反应过来,飞快地接口。

    其余的四人也猛地一激灵,急忙点头答应。

    成本提高了四成没错,掐死了他们对外的售价也没错,可即便如此,烈酒这笔买卖的纯利仍高得惊人,谁肯放弃那才叫真正的傻子。

    见五人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目光里充满了哀求之色,李素楞了一下,然后又笑了。

    “好,既然你们愿意,我也不多说了,酒宴过后,我与你们签下正式的契书,再找西州曹刺史为中间保人,规矩立下了,以后可不能随便打破哦,否则要吃官司的。”

    李素不轻不重点了他们一句,五人忙不迭点头称是。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附加的条款,哪位商人进西州城如果能带来足够的砖石泥瓦,这个价可以降两成,而且,以后享受供酒优先权……”

    看着目瞪口呆的五人,李素笑着解释道:“酿酒作坊每日所产有限,你们五个人抢着要,但酒只有那么多,所以,没轮到的各位,便请你们委屈在城里多等些时日,至于砖石泥瓦这些东西,西州要加固城墙,扩充城区,重建两市和城中民居,所以对此物的需求很大,谁运来这些东西,自然会被西州城待若上宾,上宾插个队先领几百千把斤烈酒,自然是应当应分的,你们说是吧?”

    五位商人呆呆听着李素的这番话,听完后眼眶一红,快哭了。

    刚刚还说规矩立了不可随意打破,下一句立马又加了一条新规矩……

    这家伙的诚信被狗吃了吗?大家还能不能愉快的做买卖了?

    五人心中顿时生出戚戚之感,同时对李素的人品产生了怀疑,这种说话当放屁的人,真能跟他做买卖吗?

    可是,烈酒利润的诱惑……好大啊!

    龚狐等人沉默半晌,五双眼睛巴巴的盯着李素那张嘴,见他似乎没有再补充附加条款的意思,龚狐这才用哀求的语气道:“可以,咱们都答应了,以后每次进城必然运来砖石泥瓦,供李别驾所使,李别驾,咱不再加条件了,可好?”

    “当然,难道我是那种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的人吗?真是岂有此理!”李素不悦地道。

    众人长松一口气,急忙起身致歉赔礼。

    还没落座,却听李素慢悠悠又补充了一句:“嗯,说到附加条件,我这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扑通!

    正打算坐下的龚狐脚下忽然打滑,重重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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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稍晚一点。。。(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九章 立碑传世

    遇到这么一号毫无诚信,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买卖没法做了。UU小说,www.uu234.com

    龚狐等五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李素每说一句话,他们的利润空间就会被压榨一分,看着漫不经心的附加条件也十足的坑死人不偿命,商队从外地进西州,原本可以满载别的货物到西州交易,交易完成后再装满烈酒出城,销往西域各国,一来一回,利润巨大。

    然而李素随口一提附加条件,每次进城必须满载砖石泥瓦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等于白白将他们一次漫长行程的利润浪费掉。

    换了别的买卖,五人或许马上起身拂袖而去,条件太苛刻了,买卖谈得毫无诚意,可这五人不仅没走,反而答应了李素的条件。

    因为烈酒的利润实在太大了,大到哪怕只是单次的行程,也能赚到三到四倍的利润,为了这三四倍的利润,牺牲一次行程也值得。

    只不过,当李素慢吞吞提出还有一个附加条件时,五人顿时气得跳脚。

    加了一条又一条,这根本不是谈买卖的态度啊!

    “李别驾,刚才说好的不加条件了,您现在可是……”龚狐急得面红耳赤,想怒又不敢怒,还不得不挤出生硬的笑脸。

    李素淡淡瞥他一眼,这一眼令龚狐和其余四人背后寒毛一竖,然后,他们都清醒了。

    眼前这位,可不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买卖人,而是有官爵在身的大臣,并且西州就是在他的指挥下守住的,手底下不知攒了多少条人命,人家对他们以前的逃跑行为已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了,你还敢跟他大声说话。不知好歹把人家的客气当成福气,是嫌脑袋长得太周正了吗?

    “李别驾恕罪,小人该死,该死!您请说……”龚狐神情惶恐地低下了头。

    李素这才展颜一笑,道:“说是附加条件,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也不会让你们出多少银钱……”

    龚狐拱手道:“还请李别驾直言。”

    李素抬手一指,道:“那个方向,是西州的西城门,我要在城门外立一块六丈高的石碑,碑上刻此次西州之战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字,并书以祭文,从此以后,每一个进西州城的人,无论官员。差役,将士,百姓,还是商人,无论任何身份地位,任何国籍族类,皆须向这块石碑行礼,行礼之后才准许进城。每逢年节,城中所有人皆须来此石碑前敬献拜祭……”

    目光转回来望向呆怔的众人。李素道:“西州大战方息,城中百废待兴,官府捉襟见肘,这块石碑,便拜托各位出资出力立起来了,这个条件。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五人沉默许久,表情却渐渐变化,由呆怔渐渐变得凝重,最后五人朝李素长施一礼,龚狐肃然道:“将士们为守城而战死。我等能享今日太平之福,皆将士们之功也,这件事不算条件,出资立碑正是我等无上荣幸,李别驾委以如此荣耀,小人绝不辱命。”

    其余四人急忙附和应是,神情一片湛然生辉。

    李素沉默片刻,轻叹了口气,然后展颜笑道:“如此,便拜托各位了,来,我代诸位战死的袍泽弟兄们,敬各位一杯,多谢诸位,给了将士们名垂千古的机会,也算是一个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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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快到贞观十三年深秋了,李素的伤已渐渐痊愈,这些日子李素被许明珠服侍得周周到到,每日无论起居还是饮食,皆由许明珠亲手操持,两个月下来,李素不但伤好了,人也变得更加白皙干净,之前萎靡颓然的模样如今变得更加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看起来就像是魔镜里的白雪……王子,分分钟被后母弄死的那种。

    王桩蒋权郑小楼等人的伤差不多也全好了,就连许明珠也渐渐调养得白白净净,恢复了当初娇艳动人的模样,沙漠来回数千里的风沙在她脸上如同风过闲庭,不留痕迹,仍旧如往常般明艳。

    一切都在好转,伤兵营里的伤兵们大致也恢复了,有的落下了终身残疾,却也每天笑得开怀,每天瘸着腿大营里到处溜达,享受玉门关将士们对自己的肃然敬意,脸上满满的成就感,这些残疾的伤兵心里都很清楚,虽然落下了终身的不便,但大唐皇帝陛下不会亏待他们,对他们而言,身上的残疾就是他们的军功章,前半生为大唐社稷豁出了命,后半生便心安理得享受朝廷和百姓的供奉,天经地义的事。

    西州的大权李素重新交还给了曹余。

    对李素而言,权力这东西只有在用得着的时候才用,当初大敌当前,为了清除内忧而果断杀人夺权,如今他与曹余恩怨尽释,而且内忧外患皆消,权力已用不着了,况且重建战后的西州每天要处理无数琐碎的事,李素这种惫懒性格的人如何受得了?于是这次果断将权力扔给了曹余,让他忙前忙后累成狗,而李素则每天无所事事在大营里晒太阳喝葡萄酿,偶尔与程处默出去打打猎。

    奈何身在沙漠里,所谓“万径人踪灭”,连老鼠都看不到一只,打猎自然每次败兴空手而归,偏偏闲得快发疯的二人仍不死心,而且毫不气馁,第二天再接再厉,二人仿佛找回了儿时和尿搓泥巴的纯真烂漫,每天前呼后拥出营,垂头丧气回营,直到最后李素出营不经意间发现驻守辕门的将士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这才惊觉最近自己因为太闲可能导致智商下降了,当然,也有可能因为跟程处默在一起待久了,不管怎么说,总之,智商下降了。

    于是李素果断终止了这种白痴行为,他不介意别人把他看作疯子,但是把他看作傻子就恕他不能苟同了。

    深秋十月,沙漠里仍热得跟火炉一般,在一个阳光刺眼的上午,大营东面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一名背上斜插着黄色小旗的唐军军士策马飞奔而来,离大营辕门只有三十步,恰在弓箭射程边缘时,骑士飞快下马,朝大营步行而去,看着辕门前神情戒备的值守将士,骑士高举起一面腰牌,面朝辕门大声道:“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大将军领王师西征,距此只有三十里,请速通报泾阳县子,西州别驾,定远将军李素!”(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章 王师甫至

    侯君集是奉皇命西征高昌和龟兹国,共计领军四万,从北方薛延陀前线直接横穿草原大漠,历时三个多月才到了西州。

    欲征高昌龟兹,西州正是唐军的桥头堡,这个城池必须要路过的,无论如何避不过去,由此可见西州的战略位置确实非常重要,李素守住了西州城,对侯君集来说省下了天大的麻烦。

    …………

    大营里面,蒋权和程处默田仁会等人忙得鸡飞狗跳,急吼吼叫麾下将士打扫清洗,然后整军列阵,准备前迎侯君集大军,至于李素,仍旧懒洋洋半趴在地毯上晒太阳,看着营地里的将士们忙活,而他火烧眉毛了都不愿意动弹一下。

    感觉有点可笑,这毛病似乎从古至今传下来的,领导来视察了,单位里火急火燎的开始整顿内务,打扫卫生,就为了给领导留下点好印象。

    李素不在乎并不是因为无礼,而是觉得没有必要,领导来了顶多认为这座大营给了自己足够的尊重,却不会傻到以为大营每天都这么干净,说来也算是人为造假了。

    侯君集的大军来得比预料中的更快。

    两个时辰后,大营东面的沙丘上便隐约可见旌旗招展,紧接着便是三三两两的骑兵出现,最后如同蚂蚁倾巢般,沙丘上布满了黑点,旌旗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若隐若现,问过才知道,这还只是侯君集大军的前锋所部。

    直到前锋已快到西州城下,东面沙丘才出现了中军的身影,照例,又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点景象,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一眼会疯掉的那种。

    蒋权和田仁会等人早早迎出辕门外,安静且恭谨地等候着。直到侯君集所部中军快到大营前了,李素才被许明珠催促着,穿上官袍打扮过后,慢慢吞吞走到辕门外,抬眼一扫,却见大军在面前轰隆而过。扬起漫天黄沙,黄蒙蒙跟中了工业雾霾似的。

    李素当即抬袖捂住鼻子,懊恼叹道:“出来早了,应该再矜持半个时辰的……”

    话音刚落,却见漫天黄沙里,一阵豪放的笑声由远及近。

    “哈哈,李家娃子好不识礼数,见了本大将军还不见礼,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么?你家程伯伯牛伯伯是伯伯。本大将军不是伯伯了?”

    画面很恐怖,只闻声不见人,声音仿佛是武林高手的内气丹田所发,四面八方都听得到,却就是没见人,眼前的一切景象全被漫天黄沙遮盖。

    李素大惊,悚然脱口道:“什么鬼!”

    然后,李素只觉得后脖领子一紧。整个人被拎起来了,像块条状大咸肉悬在半空中。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李素愈惊,刚挣扎了几下,耳边便听到阴恻恻的寒风拂过。

    “不毛之地待了两年,愈发目中无人了,老夫活生生站你面前你当没看见?嗯?信不信老夫现在就当你麾下部曲的面抽你。”

    李素惊恐扭头,却见侯君集一身戎装披挂骑在马上。单手拎着他,神情却轻松得很,不时还攥着李素的衣领晒衣服似的抖落两下。

    “侯……侯大将军……”李素急了,这么没面子的姿势,搞得自己威严尽失啊。

    “嗯?你叫老夫啥?”侯君集瞪起眼睛。

    “侯叔叔恕罪……”

    “叫伯伯!没礼数的混帐东西。老夫比程老匹夫还大一岁,到你嘴里就成叔叔,信不信老夫真抽你了?”

    “侯伯伯,快放小侄下来,有话好好说!”

    啪!

    李素像坠入凡间的天使,脸着地。

    侯君集腿一偏,下了马,扬起马鞭指了指李素,哼道:“今且在你部曲面前给你留点面子,下次再没礼数,先抽了再说话。”

    李素讪然干笑两声,急忙躬身给侯君集行礼。

    身后扑通几声,却见蒋权田仁会等人单膝跪地,朝侯君集大礼相见,齐声道:“末将拜见侯大将军!”

    “罢了,军帐之中莫搞这些虚礼,本将军没那么多讲究,都起来。”侯君集恢复了冷峻不苟言笑的模样,表情无比威严。

    李素撇了撇嘴,这家伙是不是有病?跟我计较时说我没礼数,跟他们又说没那么多讲究……

    大唐的名将不讲道理时都同样一副嘴脸,出奇的一致。

    “侯伯伯远道而来,帅帐已清扫干净,请侯伯伯……”

    “请个屁!阿史那副总管在后面,领我们二人去西州城楼上看看,老夫很想知道,你一个娃子到底有怎样的通天本事,竟能守住此城。”

    说完侯君集二话不说,拎着李素的衣领便朝西州城走去,后面的诸将和亲卫们急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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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州城墙仍是老样子,大战过后李素早有动工修整的计划,所以跟那五位商人谈买卖时,将砖石泥瓦这些建筑材料都列入了附加条件中。

    虽然早有计划,但材料还在路上,目前西州城墙仍是以前的夯土老墙,看起来破败得没法形容,所以侯君集在看着它时,眼里的嫌弃之色就像看到自己的新鞋子踩到了一坨狗屎……

    “这哪里是城墙,分明是猪圈啊……”侯君集慨然而叹,叹完还拖了一个冗长的尾音:“猪圈啊猪圈……”

    李素:“…………”

    要不是自己打不过他,早就一巴掌啪上那张丑脸了,你家猪圈住得了我这么英俊的人么?

    拾级而上城楼,侯君集负手而立,眯眼眺望着远处无边无尽的沙漠,然后伸手在城墙的夯土上使劲一抓,城墙当即被他抓下一大块土,手心微一用力,细碎的土粒如雨点般顺着指缝倾洒而下。

    侯君集目光有些惊异地看了李素一眼,神情终于变得凝重。

    “李家娃子,你说说,当初敌军从哪面攻的城,对方兵力多少,守军兵力多少。”

    李素如实据答,侯君集边听边点头,接着闭目沉吟许久,最后摇头叹道:“这座城若让老夫来守,同样兵力和战况下,老夫最多也只能守半个月,李家娃子,你……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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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名将论战

    侯君集的说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这之前,他每一个关于守城的细节都问得很详细,甚至连当时的天气,风向,双方将士的士气等等都问到了。UU小说,www.uu234.com

    问完以后闭目思考很久,才得出这个结论。

    李素明白他的举动,对这些当世名将来说,任何一场战事的结果都值得他们在事后仔细的推演,相当于围棋里的复盘,从每一步重复的细节里找出这一步的得失成败,从每场战争中吸取养分和经验教训,然后深深记在脑子里,并且提醒自己永远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侯君集现在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可是这种吃回头草的事,……真的好无聊啊。

    侯君集仍在凝眉思索着什么,李素抬袖掩嘴,悄悄打了个呵欠,这个呵欠打得很过瘾,李素一边打呵欠一边观察着侯君集的反应,毕竟这种当世名将脾气都不太好,而且都不怎么喜欢讲道理,若被他发现李素这个晚辈如此惫懒的样子,说不定顺手就把他悬吊在城楼半空,让他吹吹风清醒一下头脑。

    嘴张得大大,李素抬袖掩嘴的同时很机灵的转过头去,然后……他看到一张同样张大了嘴正在打呵欠的脸……

    这张脸粗犷,黝黑,胡子长满脸看不清嘴型和鼻孔,只见一双眼睛竟然是碧绿色的,惊鸿一瞥之下顶多只能辨认出是个毛茸茸的物体,只有张嘴打呵欠时才能看见那张大嘴深处微微颤动的……扁桃体。

    李素当时便楞住了,打到一半的呵欠生生被掐住,恰好这时那个人的嘴也合拢了,二人无声对视,眼角都挂着几星惬意舒坦的泪花儿。乍一见就像一对好基友久别重逢后流下激动的泪水,很煽情。

    那人也呆了一下,然后朝李素友好地咧嘴一笑。

    李素急忙朝他行礼:“拜见这位,呃,这位老丈,还未请教……”

    “老!丈!?”那人顿时露出很受伤的表情。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看起来很老吗?我今年才三十六岁而已!”

    李素凝目仔细打量了他一阵,然后笑道:“老丈真风趣……莫闹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容小子拜见……”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素觉得那人的脸更黑了,本来就黑得不像话,更黑的话,应该是黑得发亮的那种,像刚抛光打蜡后的皮鞋。

    满脸受到一万点暴击伤害的样子。那人不再搭理李素,扭过头深沉地望向城外茫茫大漠,幽幽叹出一口长气。

    “他叫阿史那社尔,是突厥王族处罗可汗的次子,尚衡阳长公主,封驸马都尉,左骁卫大将军,这次西征。陛下封其交河道行军副总管……”耳边传来侯君集的声音,话音刚落。李素屁股一痛,挨了侯君集一脚。

    “混帐小子不识礼数,阿史那将军是陛下的大妹夫,你叫他老丈,老夫和一干老匹夫都生生被你叫低了一辈,嗯。真想结实抽你一顿。”

    李素顿时无比尴尬,急忙向阿史那社尔拱手赔罪不已。

    “阿叔叔……”

    “阿史那!他的姓是阿史那!”侯君集眼里快冒火了。

    李素这一刻突然无比想念龟兹商人那兄,人家那才叫随和。

    “阿史那叔叔,小子失礼,向叔叔赔罪。”

    李素认错态度很端正。只是眼角不断地朝阿史那的脸瞟来瞟去,然后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深深觉得自己冤得慌,这么一张老脸,看起来已六十上下了,真实年龄居然只有三十六岁,长得实在太着急了……该不会在装嫩吧?记得前世有位朋友,明明三十好几了,非要装嫩说自己十八岁,而且每年都十八岁,一开口就卖萌扮呆,把人恶心得不行。

    赔罪过后,阿史那的脸色终于好了一点,甚至朝李素露出了笑容。

    “昔日长安时,便听说泾阳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少年英杰,今日观之,确是不凡,嗯,就是眼力差了点,哈哈,无妨,仍是少年英雄。”

    李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眼力差了点”是什么评语?长成这副模样,那得要切片化验才能判断得出你的真实年龄好不好……

    二人说着话,侯君集却懒得理他们,在城头马道上蹲了下来,也不嫌脏,伸手便在地上画出一个方框,方框外面布下许多细碎石子,顷刻间一座城池的攻防沙盘便在他手下成型。

    三人蹲下身,围着这块方框,侯君集拧着眉,不时点头,不时摇头,嘴里不知喃喃念叨着什么。

    “五千守军,其中一半还是临时招募的乡勇,可以说是乌合之众,这点兵马居然能守住城池半个月,算是了不得的本事了,李家娃子,看不出你还是块行伍的料,呵呵,不错。”侯君集捋须笑了笑。

    “侯伯伯谬赞了,小子稀里糊涂一通乱打,作不得数的。再说,小子能守住城,全靠将士们豁命以赴,小子造的震天雷也帮了不少忙,侥幸而已。”

    “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这会子可不是谦虚的时候,震天雷是个好东西,老夫当初在松州城下就见识过它的厉害,不过,打仗终究是靠人打的,家伙什儿再厉害,用它的人不对,也没有好下场。”

    李素微惊,这是第一个大唐人能如此清醒地看到战争和武器的利弊,自从震天雷出现以来,连李世民都一度对它太过迷信,没想到侯君集竟有如此客观理智的看法,当世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侯君集笑了笑,眼睛瞥了他一眼,道:“只不过,你私自募请突厥兵马助你守城,可是犯了忌讳啊,那支突厥兵马与阿史那老弟可不一样,阿史那是陛下钦封的左骁卫大将军,还是陛下的妹夫,可以说是真正的大唐人了,可那支突厥兵马,老夫听说……是一支盗匪之流?”

    李素忙道:“当时西州战势危急,小子已顾不上许多,为了守住城,不得不行权宜之策,至于那支突厥兵马,其首领久慕大唐繁盛,乞愿全族归附,看在其部族为大唐守城的份上,想必陛下不会拒绝吧?此事小子自当向陛下上疏分说。”

    侯君集哈哈大笑,摇头道:“你这娃子,做下这犯忌讳的事,却又做得不纯粹,既然用了那支突厥兵马,当用之以奇,出其不意才是,结果只在城下冲刺了两回,闹得损兵折将败走,白瞎了一支精兵……”

    “若是老夫用兵,这支突厥兵马应当绕过西州城,一路向西挺进,此次西域诸国倾举国之兵大举进犯西州,国中必然空虚无备,更没人想到有人胆敢主动攻进他们国中,此地往西三百里便是龟兹国,再往南百里便是高昌国,这支奇兵只消杀进他们国中,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顺手的话把他们的国主也剁了,消息不到两天便会传到城下的西域联军中,那时你猜他们军心会不会乱?主将会不会下令撤军回援?”

    李素敬佩地看了他一眼,名将不愧是名将,一言便说中了战事的关窍之处。只是……

    李素摇头苦笑。

    其实当初用那支突厥骑兵,李素的想法与侯君集不谋而合,用他们当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绕过西州直取他们国内,令联军后院失火,西州之围自解。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位突厥骑兵的首领巴特尔一时冲动,坏了全盘计划,李素也没想到这家伙不进城,居然直接在城外朝敌军发起冲锋,人家有勇无谋不听指挥,折损了大部兵马,李素能怎么办?

    除了咬牙死撑,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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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萧规曹随

    战争很多时候要靠一点点运气成分,有时是好运气,有时是坏运气。∈↗UU小说,www.uu234.com

    李素碰到的就是坏运气。

    因为他碰到一个有勇无谋的突厥首领,只知蛮冲直闯,结果损兵折将后逃掉,打乱了李素的战略部署,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因为巴特尔这番莽撞,李素和守军将士差点被他害死,最后还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封官赠金,送肥美的牧场等等。

    如果说请这支雇佣兵是一笔生意的话,李素无疑做了一笔赔本生意。

    侯君集的目光仍盯着地上画的攻防图,沉吟许久,不时点头,摇头。

    “有点意思,娃子,你这城守得不错,小小年纪名满长安,到底名下无虚……”说着侯君集抬起头看着李素,笑道:“陛下的封赏说话就到了,你这次守城立下大功,给陛下和大唐挣足了时日,老夫领军才能千里无阻,估摸陛下对你封赏不小,你李家眼看就要腾达了。”

    李素神情严肃地朝东面长安方向行礼:“全托陛下鸿福……”

    啪!

    屁股又挨了一脚。

    “小小年纪跟谁学的这套虚伪路数?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拿命换来的东西,托谁家鸿福?”侯君集瞪着他道。

    李素委屈地看着他。

    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哭……

    侯君集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城外茫茫大漠,道:“李家娃子,你也是见过阵仗的人了,你觉得此次老夫西征高昌龟兹,胜算如何?”

    李素急忙道:“此次西征裹挟陛下雷霆龙威。我大唐王师如猛虎入羊群,无往而不利,小子以为,侯伯伯此次必然为大唐立下不世功勋,高昌龟兹灭国指日可期。”

    侯君集笑了:“口舌倒是伶俐,尽说些讨好话。说来老夫也是托了你的鸿福,西域联军倾举国之兵进犯西州,被你和玉门关将士们打成了零碎,逃回国者十不存一,风水轮流转,诸国如今兵少将寡,城防空虚,你们已为老夫铺平了路,老夫此次若不能大获全胜。擒了两国酋首献俘于陛下阶前,这么多年的饭算是白吃了。”

    李素陪笑唯唯称是。

    侯君集扭过头,眯着眼道:“你如今官爵一身,除了泾阳县子和西州别驾外,还领着一个‘定远将军’的衔号吧?”

    “是。”

    “既然是定远将军,便是行伍戎马之人,如此战事,怎可不襄此盛举?陛下封赏的旨意尚需些时日才能到西州。不若你与老夫同征高昌龟兹,一来算是出一口当初围城险些丧命的恶气。二来,也可顺手再多捞点功劳,给你李家门楣多添几分光彩,贤侄意下如何?”

    “随侯伯伯出征?”李素吃了一惊,然后飞快摇头:“不去不去,打死都不去!小侄……小侄……旧伤未愈。守城时受了很重的内伤,走快两步便心悸喘气,实在不堪远行,侯伯伯……”

    李素一边说,一边捂着心脏。摆出个濒死的造型。

    侯君集气笑了,抬手狠狠指了他几下,笑骂道:“长安那么多小娃子,没见过你这么油滑的,老夫又不是让你冲锋陷阵,你就老实待在帅帐里等着分功劳便是,我大唐四万王师一路高歌猛进,摧枯拉朽,这次的敌人不堪一击,待灭了高昌龟兹,不但功劳分你一份,生擒两国国主后,你也可尽情羞辱,报当日围城之仇,何乐而不为?小子你这般推搪究竟为哪般?”

    李素苦着脸道:“侯伯伯恕罪,非小子不识抬举,实在是旧伤未愈,疼痛难忍,不堪远行,再说将士们在前面拼命厮杀,小子却坐在后方安享功劳,此非君子所为也,……当年牛伯伯为小子授冠,给小子取表字曰‘子正’,就是希望小子此生做事堂堂正正,言行必有君子之风,不夸张的说,小子这些年做得很好……”

    “再吹老夫又抽你了啊……”侯君集冷冷道:“这几年你哪一桩事做出来有君子之风?要不要脸了?”

    说着侯君集摇摇头,叹道:“你不欲与老夫一同西征,老夫也不勉强你,再过两三个月,陛下的旨意就要来了,估摸你在西州的时日也不多了,好生养息几月,准备回长安吧。”

    李素笑应。

    侯君集说完便不再看他,背着手望着城外大漠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李素看着他的背影,背影很安静,透出几分孤独和深沉,阵阵炎风拂起他的黑色披风,披风下的铁甲璨然生辉,像一杆久经年岁却擦得铮亮的标枪。

    李素的心情很复杂,拒绝侯君集并非所谓的旧伤未愈,事实上他的伤早已好了,坐在帅帐里什么都不干就有功劳拿,几乎等于天上掉馅饼,可他还是拒绝了。

    当初松州城下,侯君集兴致勃勃要以他的名义上疏为李素表功时,牛进达眼疾手快拦下了,而且不由分说把李素划拉到他的子侄辈里,一脸护犊子的表情,那时起,李素便多留了个心眼。

    老将与老将之间不一定是和睦的,大家看起来都很豪迈耿直,可性格终有差别,牛进达当初的举动,李素隐隐明白了什么,再联想到侯君集在真正历史上的下场,说实话,李素还真不敢跟他有什么牵扯,西征灭国是旷世大功,将来班师回长安,怎样的荣誉都不过分,可是,一旦将来犯事了,皇帝心里不爽了,今日的大功劳必将成为未来的大祸患。

    活在这个世上,做人还是安全第一,这次戍守西州,李素的功劳已然不小,若再糊里糊涂跟着侯君集去西征,未来不知会不会给自己埋下杀机,这种冒险的事,李素决计不会做的。

    可是,凭良心说,侯君集对李素确实也不错,一举一动分明也将他带自家子侄看待,李素不算好人,但也没到狼心狗肺的地步,长辈毫无保留地对自己关爱,而自己却在跟他耍弄心眼,想来李素便觉有些惭愧。

    看着侯君集孤独的背影,李素想了想,还是决定将来回到长安后再说,如果……侯君集将来真要做出什么糊涂事,拼了老命拦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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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征大军在西州城外扎营,停留了三天,将士们休息够了以后,第四天清晨,侯君集擂鼓聚将点兵,全军开拔往西而去。

    李素和曹余等西州一干官将辕门前相送,大军绝尘而去,直至消失在地平线后,李素和众官将才悠闲地往回走。

    “李别驾,借过一步说话……”曹余将李素悄悄拉到一边,李素也配合,二人沿着城外墙根下缓缓而行。

    “曹刺史有事?”

    曹余笑容有点尴尬,说是上官,实则西州城里任何一个人都清楚,这座城池到底是谁做主,更何况李素手里还拿捏着他的把柄,这几日侯大将军老把他叫过去说话,曹余看得心惊胆颤,生怕李素把他卖了,以他对李素的了解来说,这家伙真干得出这事。

    直到昨夜李素单独把他约出来聊了一阵,指天发誓没有出卖他,曹余这才放了心。

    “李别驾守城有功,陛下的封赏旨意说话就到,如今城里大家都在说,李别驾这次铁定要被陛下调任回长安了……”

    李素眨眨眼:“舍不得我走?”

    曹余一怔,然后笑道:“说实话,以前恨不得你早点走,越早越好,可是,咱们并肩守城经历了生死之后,我倒真舍不得你走了,李别驾有治世之才,我万不可及也,一座城池在我手里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到了你手里,却处处焕发生机,如今百姓们都在慢慢迁回城里,商贾贩夫也川流不息,一座刚刚经历了大战的城,恢复之快,竟一天一个模样,李别驾,其实,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刺史。”

    李素笑道:“你错了,其实我最适合做的事,便是躺在自家院子的银杏树下,手边一壶酒,两碟菜,安静发呆也好,睡觉也好,疏狂一醉也好,总之,此生就这么躺着,一直到懒死为止。”

    曹余两眼发直:“这……是适合你做的事?”

    “对,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志向……”拍了拍呆滞的曹余,李素奋发向上地朝他狠狠一握拳头:“我会朝这个志向发奋努力的!”

    曹余:“…………”

    跟这种人聊天,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能够不抽对方,心平气和一直聊下去的话题,实在太难了!

    曹余发了很久的呆后,忽然顿悟了,他决定省去寒暄这个虚伪的套路,直奔主题,主题说完后就走,绝不跟他聊半句人生啊理想啊之类的废话。

    “我想问问李别驾,你被陛下调回长安几乎是铁定的事了,你走以后,西州城该如何治理?我心中实在没底,还望李别驾不吝赐教。”

    李素想了想,道:“萧规曹随而已,任其发展,无为而治,官府不必插手太多,大乱之后必有大治,西州城很快会蜂拥而来一大批商人,他们自己会把这座城繁荣起来的,官府要做的,便是规划布局,城中何处只准居住,何处可允行商,官府划好地方,商民自当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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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债务归属

    书读得多,不一定事情做得好,有的时候读书人反而更坏事,先古圣贤的许多道理确实动听,可那些道理很多都是以极度理想的社会状态为前提,比如一个人人都是君子的国度,圣贤告诉他们要“仁”,要“义”,君子们自然毫无异议地遵行,路上踩死只蚂蚁都会内疚得扇自己半个月的耳光。可是,若在一个人人都是小人的国度呢?圣贤大抵会被揍得很惨。

    曹余也是纯粹的读书人,这种读书人行事呆板,思想僵化,再加上西州这座城池绝对称上什么“君子之城”,形形色色,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曹余连他自己都管不住,哪里有能力管这么一座城池?于是这座城被他治理得乱七八糟,民不聊生。

    李素其实也不懂治理,这几天侯君集一口一声“大将之才”,曹余一口一声“治世之才”,一夜之间李素仿佛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只差穿上红裤衩飞天了。

    话是好话,李素听在耳里喜滋滋的,而且不介意别人多说,说得越多越好,越大声越好,大丈夫一辈子活得太实在了也是悲哀,总得有点虚荣心的。

    听归听,自己几斤几两李素还是很清楚的,所谓大将之才,所谓治世之才,真把肚里的东西掏出来,李素自己也会觉得羞耻,所以曹余向他请教治城方略,李素心里还是很发虚的。

    “无为而治……”曹余嘴里喃喃念叨几句,然后一脸欣喜之色,朝李素拱手为礼,赞道:“李别驾果然大才,四个字道尽治世之道,佩服!”

    “不要怕犯错误。犯了错改过来便是,摸着石头过河嘛……”李素以伟人的口气道,此刻的他,形象伟岸得一塌糊涂,若摆出一个凭栏远眺,单臂前指的造型。画面足可造成一尊雕像立在城门外,每逢年节供人许愿兼表忠心。

    “当初我给你的那份治城方略,上面已写得很清楚了,西州这地方农桑兴不起来,唯有另辟蹊径,农业不行可以搞工业,放下官府的架子,与商贾们多谈几次,城里建几个大工坊。但凡织布,烧窑,酿酒,车马店等等,该修的都修起来……”

    李素叹道:“侯大将军西征,高昌龟兹灭国只在指日,那时整条丝绸之路已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大唐的国境线要往西推进近千里。据说还会建安西都护府,大势所趋。无可抵挡,西州也将由大唐的边城渐渐转化为西域重镇,南来北往的商队都要在这里驻足停留,四面八方的货物和钱财也将在这里汇聚,官府治理起来确实不易,单凭‘无为’二字。亦非万全之策,总之,不要欺压良善商贾,不要盘剥平民百姓,不能任由邪恶滋长。但也不能太过嫉恶如仇……”

    曹余一边听一边点头,嘴里不时还默诵几句,似乎要把李素这番话背下来,听到这里却忽然一楞:“不能太过嫉恶如仇?这是何意?”

    李素笑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曹刺史应该比我更懂,将来四方商贾齐聚,城中不但有东西集市,还有绸缎铺,瓷器铺,成衣铺,客栈,车行等等各种店铺,还要有一些能让有钱的商贾们花钱消遣的地方,比如赌档,青楼,酒肆等等,有吃的,有穿的,有寻欢作乐的,这些所有的东西加起来,才叫一座有声有色有朝气的城,曹刺史觉得呢?”

    曹余眉头皱了皱,然后仔细思索了一阵,方才迟疑着点点头。

    李素顿时有些担心了,这态度不端正啊,万一等自己前脚离开,曹余后脚紧跟着便将城里他看不顺眼的青楼赌档一棍子全扫了,那时李素远在数千里之外,捏不扁他搓不圆他,该拿他怎么办?

    想了想,李素决定把话再说透一点。

    “最重要的是,西州城里那些青楼赌档,咳……都是我的。”

    曹余顿时一楞,呆呆地注视着他,许久之后,捋须摇头苦笑:“李别驾真是……真是生财有道,你都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了,老夫怎敢再对青楼赌档妄动一根手指?只不过你这生财的手段实在是……将来你走以后,西州城若因这青楼赌档搞得乌烟瘴气,可如何是好?”

    李素笑道:“曹刺史放心,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们不会做出格的事,若有,曹刺史尽管下手拾掇,不必给我面子。”

    曹余叹道:“但愿如此吧……”

    李素迟疑了一下,道:“关于城中规划布局,还望曹刺史赶紧筹备起来,时不我予,不可拖延啊……”

    曹余奇道:“为何这么急?”

    李素脸上闪过赧然之色:“因为我帮你欠了不少钱,大战以前,各地商人往城里运了无数砖石泥瓦,用来修缮城墙,当时城里那么穷……”

    曹余惊道:“此事我知道,你给各路商人签的欠条,可是……你盖的是官府的印,何谓‘帮我欠了不少钱’?”

    李素耐心解释道:“那些欠条,我左思右想,估摸报上朝廷后,陛下很可能不会认这笔帐,毕竟是先斩后奏,犯了忌讳,陛下若动了疑心,派人来查帐,你和突厥部落那桩事怕是瞒不住了,报上去不但朝廷不会认,反而会引祸上身,所以,欠下那些商贾的钱,只好……”

    曹余接口道:“只好咱们自己来还了?”

    李素停顿片刻,不得不说出一句很残酷的话:“用词不要这么亲切,这种事呢,不能叫‘咱们’,而是‘你’,嗯,你一个人还,收税也好,以地抵债也好,宣布破产也好,都是‘你’,不是‘咱们’。”

    曹余呆了一下,然后急了:“……凭什么只是我?”

    “因为欠条上盖的是官印啊。”

    “那又怎样?”

    “官印是谁的?是西州刺史的啊,谁是西州刺史?”

    曹余呆怔片刻,顿时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李素急着撇清,于是很不厚道地补了一刀:“……如果有天被债主们逼得要从城楼上跳下去以死清债,那么,跳城楼的人也是‘你’,你一个人,不是‘咱们’,亲兄弟明算帐,这个还是要算清楚的。”

    曹余神情黯然望天,许久,发出萧然一叹:“……当初守城之战时,我便该从城楼上跳下去才是。”(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四章 兵临高昌

    债务不是小事,归属问题一定要弄清楚,钱是李素借出去的,当时大战将临,大家全副精神备战,一切有利于城防的事情皆毫无异议地通过,所以李素向商人购买砖石泥瓦得到了曹余的全力支持,包括打白条盖官印等等,那时大家想的是守住城,活下去,至于钱,那是活下来之后的事了。£∝UU小说,www.uu234.com

    现在大家活下来了,钱这个事情不可避免地搬上了台面,等到曹余发现西州刺史府必须把这笔欠债还清时,曹余顿时露出了生不如死的表情。

    接下来没什么事交代了,西州成了成就李素功绩的丰碑,也成了他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这座城池,给予他的太多了。

    许明珠跪坐在帅帐内,在矮脚桌上布置碗筷。

    成亲时日不短了,在家里时还有丫鬟服侍李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从李素踏上西行路后,生活里的一切便全由许明珠操持,以前相敬如宾,直到许明珠无怨无悔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后,李素的心门不知不觉向她打开了,二人的关系向前猛地迈进了一大步,可以说,除了真正的圆房,基本已和寻常的夫妻没有两样,而李素的生活,仍由许明珠当仁不让的接管。

    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无论合不合得来,总有一个最基本的收获,那就是对彼此的了解。

    李素生活里的一些小习惯小毛病,许明珠渐渐掌握了许多,比如那又矫情又讨厌的洁癖,当初血战西州,李素一杆长枪顶在背后,城破的最后关头都不肯倒下去,一则为了不屈的骨气。二则……因为李素嫌地上太脏了,死都不肯躺着死。

    还比如李素那令人莫名其妙又头疼的强迫症……

    每件衣裳的对襟边角,叠起来一定要整齐合一,鞋子的摆放,一定要在绝对固定的地方,“绝对固定”的意思是说。不论任何时候闭着眼找到门外的固定地点,鞋子一定不偏不倚的摆放在那里,还有吃饭时桌上每道菜的菜碟,大小规格样式必须一模一样,还得排列整齐,有时候排成一字,有时候排成人字,就差在桌子正中插一面帅旗当中军阵了。

    这种毛病初时令许明珠很不习惯,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矫情的人。后来……其实后来也不习惯,但夫君对这点很坚持,稍微摆放不正确,这家伙皱着眉头能纠结一整天。

    于是许明珠无奈地只好合他的意,任何时候都非常注意左右对称工整。

    桌上的菜式很新鲜,在这茫茫大漠里,居然还能吃到翠绿的蕨菜,实可谓惊喜。算算日子,小半年没见过绿菜了。

    可是李素的眉头皱得很紧。一言不发地盯着桌子上的菜碟,仿佛精美的菜碟上长出了一朵白莲花般。

    许明珠将一只暗黄色的琉璃小碗递到他手中,见李素皱着眉一言不发,许明珠好奇地摇摇他的胳膊:“夫君,用饭吧。”

    李素仍皱着眉,盯着桌子仿佛见了生死仇敌一样。

    许明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桌上并无出奇之处,俏目不解地眨了眨,然后站起身,退后两步,从一个很有战略角度的地方看过去。然后,她终于发现不对了。

    嘴角悄然一扯,想笑又觉得很无礼,许明珠上前,悄悄将桌上其中一只菜碟的位置往左边挪动了一下。

    小小的动作,效果却立竿见影,只见李素皱起的眉头如同暖阳照射冰雪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整张脸顿时和谐得一塌糊涂。

    “刚才就觉得这四只菜碟横竖看不顺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夫人这么稍稍一挪,哎呀,舒坦了!”李素释然笑道。

    许明珠哭笑不得:“夫君这癖好真是……”

    “咋了?不杀人不放火的,又没碍着谁……夫人,如果世上一切事物都工整对称了,那么这个世界一定比我们现在看到的更美丽。”

    许明珠掩嘴一笑,然后朝他扔了一记俏生生的白眼,嗔道:“夫君就是歪理多,妾身听多了,自己也犯糊涂了,不知夫君的道理是对是错。”

    见李素终于肯端起碗吃饭了,许明珠也取过一只碗,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安静地用饭。

    许明珠早在出嫁前已被父母洗脑很多年了,大户人家的规矩多,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本的礼仪,所以许明珠用饭很安静,银筷一张,小小挟两根蕨菜,送进嘴里后,小嘴紧紧闭着,悄无声息地咀嚼几下,轻轻咽下去,举止非常温婉斯文,一举一动都与诰命夫人和李家正室的身份严密贴合,一丝不苟。

    相比之下,李素吃饭时的样子便差了很多,他本身也不是太讲礼仪的人,从没有食不言寝不语和细嚼慢咽的说法,说是狼吞虎咽,未免有点过,但吃饭时的仪态却实在跟“斯文”二字扯不上边。

    许明珠小小吃了几口饭,见李素扒饭时的样子,不由悄悄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女人很奇怪,自己处处讲究礼仪,连吃饭都生怕咀嚼时张大了嘴被人看到牙齿不雅,却喜欢心爱的男人吃得越粗鲁越好,越多越好。

    李素不仅吃饭不斯文,而且还说话,他喜欢一边吃一边聊天。

    “夫人,该收拾的衣物都收拾一下吧,我估摸着,咱们快离开西州了。”李素筷子在菜碟里起起落落,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许明珠一怔,道:“长安那边有消息来了吗?陛下果真要将夫君召回长安?”

    李素扒着饭菜,头也不抬地道:“长安没消息,不过侯君集大将军给我透过风,**不离十吧,西州守住了,侯大将军领军直逼高昌龟兹,灭国即在眼前,大唐的国境线少说会向西推进近千里,西州已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陛下若不把我召回长安,我都不知道自己留在西域能干什么……”

    李素说了这许多,许明珠似懂非懂地眨眨眼,见李素吃得香,注意力顿时全投注到他身上,挟了一大块炖得快融成汁的羊肉到他碗里,至于李素说的军国之事,她却并没太在意。

    虽然不在意,但夫君说话毕竟还缺个捧哏的,于是许明珠很适时地接口问道:“毕竟是空穴风声,真假莫辨,若陛下不召夫君回长安可如何是好?”

    俏脸渐渐浮上愁容,许明珠叹道:“阿翁一人在家,只有些丫鬟杂役服侍,也不知能不能顺了阿翁的心意,夫君与妾身这一走便是两年多,没能在阿翁面前尽孝已是大不应该,若陛下不召夫君回长安可怎么办呀。”

    李素笑道:“很简单啊,陛下不召我回去,你便代我回长安孝敬我爹,我在西州继续待下去,过些时日后,我便上疏称病,病得快死的那种,然后请辞官爵,有西州守城的功劳打底,陛下想必也不会再为难我,回长安是没问题的,日后做个太平富家翁,一生衣食不愁,直到活活懒死,这等境界,比羽化升仙更强了几分……”

    许明珠噗嗤一笑,白了他一眼,道:“夫君尽说胡话,这话在妾身面前说不打紧,可莫传到外面去,终究有些不敬,怕犯了忌讳。”

    *****************************************************************

    李素在西州等李世民的圣旨时,侯君集所领西征大军直入西域大漠深处,沿着丝绸之路朝高昌国和龟兹国进发。

    贞观十三年腊月,侯君集大军兵进高昌国碛口,国主麴文泰大惊失色,与臣子紧急商议,有传闻麴文泰与妻儿在王宫抱头痛哭,声传禁内。

    一步错,步步错。

    自从答应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联军攻打西州,却最终兵败之后,麴文泰的人生便不再是自己能做主的,他的性命全掌握在大唐和西突厥手里,两者都是大国,可以说,乙毗咄陆可汗和李世民两位,任谁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活活摁死他,然而麴文泰太自大了,倚仗高昌国位处丝绸之路的要道,也因为被大唐夺了西州后的憋屈,总之,他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西突厥的联兵请求,最后,侯君集的大军兵临城下,索讨当初围城之仇。

    奔赴大唐长安的使节一拨接一拨的派出去,求和也好,求饶也好,总之要用最快的速度乞求得到大唐天可汗陛下的原谅,可是,连麴文泰自己都感到无比绝望,他知道已指望不上这些使节了。从高昌到大唐长安,路上少说要走三个月甚至五个月,这一来一回差不多便是大半年过去,就算使节得到了大唐天可汗陛下的原谅,待他们回到高昌国时,他麴文泰恐怕已被侯大将军灭得连渣都不剩了。

    当然,麴文泰也不笨,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更知道害他闯下这个祸的人是西突厥的乙毗咄陆可汗,求大唐天可汗陛下的原谅一时半会儿求不到,但西突厥却紧邻着高昌国啊,大唐攻打高昌,西突厥总不能见盟友身陷死地而不救吧?

    于是高昌国主麴文泰又紧急派使节北上,向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求救,请求西突厥派出援兵,阻止大唐西征大军灭国。

    这一次使节回来得很快,三日便有了结果,但使节带回来的结果却不是好结果,只有一个坏消息,——西突厥乙毗咄陆可汗领着各部落首领,以及国中大部青壮兵力,北上避暑去了……

    麴文泰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仰天吐血不止,大冬天的跑到北方去避暑,如此扯淡的理由,不仅侮辱了两国的盟友关系,还深深侮辱了他的智商……(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西州来客

    麴文泰是真吐血了,当侯君集大军到达碛口时,整个高昌国全乱了,再加上西突厥可汗背信弃义跑掉,高昌国成了大唐王师铁蹄下的一块大肥肉。○

    论起渊源,麴文泰与大唐的关系不浅,当初高昌国与大唐还是有一段甜蜜旖旎的蜜月期的,那时的两国关系好得简直蜜里调油,肉麻得不行。

    贞观四年,李世民大败东*突*厥,大唐北方最强大的一个敌人从此灰飞烟灭,消息传到大唐各邻国,诸国国君皆震惊惶恐,于是大家聚头商议了一下,决定给李世民上“天可汗”的尊号,也就是在那一年,高昌国主麴文泰携妻子宇文氏颠簸数千里,亲自入长安朝觐李世民,李世民当时龙颜大悦,人前人后夸赞不已,这家伙实在太识相了。

    于是李世民不但厚赐麴文泰各种金银丝帛,还破例给麴文泰的妻子宇文氏赐“李”姓,并将她列入宗亲,封其为常乐公主,也就是说,麴文泰去长安转了一圈,莫名其妙成了李世民的妹夫,也不知道李世民当时怎么想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顺手就给她封了公主,名分上还是自己的妹妹,从来也没考虑过给自己留条后路,日后两国关系恶劣了怎么办?麴文泰指着李世民鼻子大骂“x你妹”时,李世民拿什么话回过去?人家说的是实话啊……

    蜜月期太短暂,作为一个在大唐和西突厥的夹缝中生存的小国,麴文泰本身的性格也是一直摇摆不定的,很快,大唐和高昌之间出现了小三,西突厥的乙毗咄陆可汗威逼利诱将麴文泰拉拢过去,高昌国渐渐站在了大唐的对立面。

    没过多久。唐军占据了西州城,从此大唐与高昌彻底决裂,高昌在西突厥的撺掇下,倾举国之兵攻西州,这一战终于将两国的关系由决裂升级成了仇敌。

    于是,西州之战不到三个月。侯君集的大军兵围高昌都城,而西突厥却背信弃义,跑得无影无踪,唐军的威名实在太响亮了,西突厥的乙毗咄陆可汗冒不起这个险,因为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唐军灭国,从当年的东*突*厥,到数月前的薛延陀,一个个强大的国家全部倒在唐军的铁蹄下。西突厥何德何能,能够挡住唐军的凌厉一击?既然挡不住,索性就跑了吧。

    …………

    贞观十四年正月,侯君集所部克高昌碛口,大军长驱直入,兵围高昌都城。

    大军对都城完成合围的那一天,高昌国国主派使节出城求和,侯君集此番奉旨而来。李世民的旨意里没有“求和”这个选项,他的意思很坚决。必须灭国!

    使节连侯君集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唐军将士乱棍赶出中军大营,侯君集冷冷扔出一句话,“叫国主麴氏引颈就戮吧!”

    使节抱头鼠窜回城,鼻青脸肿将这句话完整带到,然后。高昌国主麴文泰当夜病亡。

    不得不说,高昌国主真的很听话,叫他死就死,一点时间都不耽误,当然。说是“病亡”,大抵有点粉饰的意味,事实上麴文泰是被活活吓死的。

    当夜,唐军四万将士饱食战饭,等待天亮后开始攻城时,高昌都城内却哭声震天,城中百姓来回奔走哭嚎,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前一刻,王宫挂上了白灯笼,贴出了国丧讣告,内忧,外患,大敌当前,天刚亮时,惊恐万状的高昌国臣子特事特办,不顾礼法紧急推出了高昌国的下一任国主,麴文泰的长子麴智盛,也就是背黑锅的。

    就在侯君集下令擂鼓攻城的前一刹,高昌国使节再次出城求和,并带来了新任国主麴智盛的乞降书,书曰原国主麴文泰昨夜病逝,先前高昌失臣礼,冒犯大唐的诸多罪过,皆麴文泰一人而为,所谓仇人死,恩怨消,高昌臣民无辜,不该承此罪责。

    侯君集哈哈大笑,顺手将乞降书撕个粉碎,开什么玩笑,本大将军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灭国挣点军功,你都乞降了,我的军功怎么办?所以,侯君集情当没见过这份乞降书,而且提出一个苛刻的条件,叫新任国主麴智盛以及高昌国所有皇亲宗室自缚出城,全部随军前往长安,亲自向大唐天可汗陛下请罪。

    这个要求实在太过分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的,更何况还是一国之主。

    侯君集的要求自然被高昌国拒绝,当然,此举也正合了侯君集的意,此次率大军西征,又有皇帝陛下灭其国的旨意,侯君集本就不想善了,于是下令擂鼓攻城。

    高昌国都城的城池自然比西州坚固许多,唐军蜂拥而上,两个时辰仍没能拿下,侯君集大怒,觉得有点拉不下脸,攻打区区蛮夷小国费这么大的劲,日后就算大胜回朝,说起来也没面子,于是……李素所造的震天雷粉墨登场。

    黑色的小陶罐冒着青烟漫天飞舞,城楼上,城门外,爆炸声此起彼伏,高昌国的军队早在西州城下时便被打得七零八落,如今都城内戍守者不足三千,一阵震天雷扔去,高昌国将士被炸得哭爹喊娘,唐军又扔了几轮震天雷后,都城的城门终于打开,臣子们穿着官服,陪同刚登基为王不到一天的新国主麴智盛,哭丧着脸出城投降,按侯君集的要求,所有高昌国皇室宗亲皆自缚双手,垂头丧气成了唐军的俘虏,最冤的是麴智盛,当国王不过几个时辰便成了阶下囚,成为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国王。

    侯君集见高昌国如此痛快干脆地投了降,不由意犹未尽的咂摸咂摸嘴,然后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下令囚禁高昌国主和宗亲,唐军进驻高昌国都城。

    如狼似虎的唐军欢呼着涌进了都城,城内哭嚎叫骂,声震于野,军中多有掳掠之事,而侯君集却睁只眼闭只眼,至于高昌国被俘的君臣,看着唐军在他们的都城欺凌抢掠,纷纷垂泣不已。

    国破,城陷,山河碎,百姓哭。

    贞观十四年正月廿六,高昌灭国。

    ***************************************************************

    一个国家,被大唐军队从地图上生生抹去了存在的痕迹,侯君集灭高昌国之后,继续整顿兵马,准备兵发龟兹,当初攻打过西州的诸国联军,如今大唐将一个一个报还回去。

    这便是大唐的霸气,有仇必报,不必等十年。

    整个西域因大唐天可汗陛下一怒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西域诸国百姓纷纷逃离故土,往更遥远的西边大食帝国而去,国主们则一批又一批的派出使节,向大唐求和也好,投降也好,只想保住自己和宗室的性命。

    西域大乱,而原本处于暴风眼的西州,却显得无比平静。

    李素仍在等候长安的圣旨,奇怪的是,圣旨久久不至,没有李世民的调令,李素仍是西州别驾。

    这段日子,以龚狐为首的商人一批接一批地进入西州城,满载修缮城墙用的砖石泥瓦和酿酒用的粮食,李素在城内专门划出一块地,建起了一座大酿酒作坊。

    当初因战乱而离城的百姓,如今也一批一批的回到城中,拖老携幼进城后,看到一片焦土残垣的旧居,人们跪在尘土中哭嚎了一阵,站起身擦干眼泪,一声不吭地重建家园。

    回城的人群里,夹杂着一些熟悉的身影,比如那位甘效犬马之劳的钱夫子。

    随着钱夫子的到来,西州城仿佛长出了一颗毒瘤似的,日渐热闹起来,五日之内,城内五个赌档,两家青楼迅速建成开张,各地奔赴西州寻找商机的商人们灌了**汤似的一个个走进赌档青楼,大把大把的银钱流水般花了出去,于是西州城莺歌漫舞,夜夜笙歌,银钱堆砌起来的欢声笑语传扬城外夜空。

    这座战乱甫息的城池,渐渐焕发出勃勃生机。

    …………

    贞观十四年二月十六,一个寻常的日子,李素百无聊赖坐在营房外打着呵欠,思考懒惰的人生。

    这一天,李素仍旧没等到李世民的圣旨,却意外等来了一个和尚。

    和尚是个老和尚,年纪估摸有五十来岁了,一身破旧的百衲僧衣,手里托着个黑陶钵,另一手杵着一支拐杖,似乎走了很长的路,说是和尚,却不是光头,头上稀疏长出不少头发,一脸慈眉善目地站在辕门外,笑呵呵地看着来回巡弋的将士。

    和尚是独自一人从西边过来的,来到西州后,首先进城欲拜见刺史,可惜这段日子城内百废待兴,曹余忙得脚不沾地,和尚根本没见着他的人,城里打听了一番后,得知城外大营里还住着一位别驾大人,而且还是大唐皇帝陛下钦封的县子。

    所以此时此刻,和尚站在了大营的辕门外,笑呵呵的等待李素的接见。

    李素如今已完全将西州大权交还给曹余,相比曹余的忙碌,李素却显得非常清闲,清闲得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琢磨今天该干点什么事来虚度漫长无聊的时光。

    听说有和尚求见,李素当即便来了精神。

    和尚啊,应该会开光吧?至不济也叫他给自己批个八字,算算流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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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六章 玄奘法师

    来到这个世界几年了,李素与和尚还没打过交道。

    李素对宗教并不排斥,只要是和平的,没有侵略性的,教义不走极端的宗教,李素都能接受,当然,最重要的是,宗教能够指引人心向善。

    说它是迷信也好,蛊惑人心也好,不论何种手段,毕竟目的是好的,各种宗教造出的各种神佛,他们法力无边,逍遥自在,评判人间善恶,历尽沧海桑田,终归有一样:它们都在指引世人向善。

    善良的人才有资格跟神佛们一起玩,不善良不带你玩,当然,如果你是恶人,又想和神佛一起玩,很简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者……放下屠刀,一起炼丹。

    当初太平村闹天花时,李素跟孙思邈相处过一段日子,老道士生活里很严肃,凡事一丝不苟,亦不失长者气度,李素对他很有好感,连带的,也对道教有好感,——毕竟是国教,而且还是人家皇帝老子的祖宗创的教,谁敢对它没好感?

    至于佛教,李素可真没接触过了。

    眼前站在辕门外的和尚个子不高,有点驼背,背上背着一只大竹篓,身穿百衲僧衣,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而且隔着老远便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汗酸和臭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一颗能够直立行走的催泪弹,味道熏得眼睛很酸爽。

    和尚五十来岁,皮肤黝黑,也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很久没洗澡,脚上一双草鞋,长久行路磨得露出了五六只脚趾头,面相很老,容貌很普通,属于扔进人群里连浪花都冒不出一朵的那种。

    一切都很平凡。而且很邋遢,唯有他那双眼睛,却非常清澈,纯真无邪像个孩子,透出几分对世事人情的洞彻和豁达,还有对天下苍生的悲悯和怜惜。

    李素走出辕门。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的眼睛,然后才是他整个人。

    和尚在朝他笑,笑得很和善,漫长的行路令他满面风霜尘土,可笑容却干净得像冬天的白雪。

    见身着华贵的李素走出辕门,和尚笑容更深了,仔细打量了他一眼后,双手合什躬身,低宣了一声佛号。

    “听说尊驾是大唐泾阳县子。贫僧有礼了。”

    李素楞了一下,然后堆起笑脸,准备亲自上前搀起他。

    宗教人士啊,不能乱得罪,首先得送上笑脸,还得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否则眼前这和尚很可能不会答应给自己批八字。

    “大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李素有样学样。也双手合什躬身回礼,然后朝和尚走近一步。笑容如春风般准备将他扶起来。

    刚走近和尚身前,和尚身上一股臭味和汗酸味像一股飓风般席卷而来,李素眉头猛然皱起,和尚身上的怪味令他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吸了毒气般满脸发绿。

    “呜呼哀哉,臭死我也!”李素掩鼻脱口而出。

    很不礼貌。但李素真的没闻过这么臭的味道,实在无法忍受了。

    和尚脸色顿时有些尴尬,笑道:“贫僧走了很远的路,大漠里缺水洁身,所以难免……”

    话没说完。却听李素大喝道:“来人!”

    辕门前值守的将士上前抱拳听命,

    李素指了指和尚,道:“速去备一大桶水,把他冲洗干净,记得一定要将大师使劲揉搓,再揉搓,没把大师洗干净,军法处置!”

    真的无法忍受又脏又臭的人,看一眼都觉得自己折了寿数。

    将士大声领命,然后,一左一右架起和尚便朝大营走去。

    和尚大惊失色,脸上那悲悯众生的笑容再也看不见了,此刻需要悲悯的是他自己。

    “县子,县子不可如此对待出家人,贫僧……啊!贫僧是……”

    声远,人亦远。

    和尚被架远,李素眼看着将士备好大木盆和水,将和尚扒了个精光,二话把说将和尚高高抬起,扑通一声直接扔进盆里,和尚发出一声惨叫,木盆旁边的将士却充耳不闻,拿起麻布巾子,照李素的吩咐一丝不苟地揉搓起来。

    李素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眯着眼笑了几声,刚才那个把和尚扔进盆里的动作……好眼熟啊。

    下意识地用宽袖扇了几下风,刚才和尚身上的味道似乎仍停留在空气中。

    “脏成这样,好意思说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是讲究六尘不染吗?差评!”李素恨恨地给和尚下了结论,想了想,扬声道:“把大师洗白白了送到帅帐来!”

    将士齐声应是。

    李素走了两步,忽然发觉自己刚才这句话有点污,于是又补充道:“……洗白白了给他穿上衣裳再送来,别光着!”

    “是!”

    小半个时辰后,和尚被送进帅帐果然洗白白了,虽然皮肤仍然很黑,但看起来干净多了,只是表情略带几分狼狈,进了帅帐很不满地瞪着李素。

    李素很礼貌地朝他笑:“这才赏心悦目嘛,大师何必恼怒,凭良心说,干干净净的模样不比刚才脏兮兮的样子迎人多了?”

    和尚脾气似乎很不错,把他折腾成这样也没见发怒,涵养不是一般的好,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后,和尚很快释然而笑。

    “脏和尚和干净和尚都是和尚,世人看重的只是皮囊表相而已,不过……罢了,干净其实没什么不好。”

    李素笑道:“这才对嘛,皮囊表相不能当作不爱洗澡的理由,干干净净才惹人爱,小孩都懂的道理,大师一定也懂的。”

    见和尚耷拉着脸苦笑,李素拱了拱手,笑道:“与大师结识的过程如此愉悦,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和尚合什为礼,道:“贫僧法号……玄奘。”

    李素惊异地瞪圆了眼睛:“…………”

    ***************************************************************

    终于明白为何刚才见将士将和尚扔进盆里的动作如此眼熟了,分明就是群妖抓住了唐僧把他下锅清炖啊。

    李素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碰到了唐僧。

    没错,就是西游记里那个白白净净什么事都不干,只知道骑着马念阿弥陀佛,被妖怪抓了只知大喊悟空救我的唐僧,书里的超级拖油瓶兼坑徒弟宗师,原型人物就是眼前这位玄奘法师。

    “玄奘?西天取经的那个玄奘?”李素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见李世民都没这么激动过。

    李素的激动反应令玄奘有点吓到了,神情惊疑地打量了李素半天,这才迟疑地点点头:“确是贫僧,贫僧去年才离开天竺那烂陀寺,打算回东土长安讲经布道,点化世人……”

    犹豫了一下,玄奘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县子如何知晓贫僧法号?贫僧贞观二年西出长安,十多年未归,难道世人还记得贫僧?”

    “大师莫闹,除了我,谁还知道一个跑去天竺取经的疯……咳,风一样的和尚。”

    玄奘苦笑摇头,低宣一声佛号。

    “大师独自一人从天竺归来?”李素的激动仍未降温。

    “是,出天竺后,贫僧路经乌伏那国,犍双罗国,梵衍那国……路上与僧侣同行,到西域后便与商队结伴,这才到了西州……”

    李素对玄奘的叙述毫不关心,他不是宗教人士,无法理解玄奘法师这一行有多么伟大,留给后世多么重大的意义,他关心的不是这个。

    “猴子呢?”李素忽然冷不丁问道。

    “呃……啊?”玄奘呆住。

    “大师兄,齐天大圣,斗战胜佛……你取经十几年难道没收徒弟?比如路上捡只猴子,捡只猪,捡个大胡子什么的……白龙马总有一匹吧?什么都不捡就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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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隆重推荐一本都市书,《重生之悠闲》,作者呆萌的瑜,已快上架了,老贼本身对都市书比较偏爱,这本书很不错,大家书荒的话不妨一阅,看一看又不会怀孕。。。(未完待续。)

第四百四十七章 法师俗事

    取经不能独自一人,太幻灭形象了。UU小说,www.uu234.com

    当年见到李世民时都没这么激动过,但此刻见到玄奘却整个人燃起来了。李素也是有偶像的,偶像不是帝王将相,当然,更不是眼前这个和尚。

    李素的偶像是猴子,那只敢爱敢恨毁天灭地,一句“俺老孙来也”,担起多少道义是非,却不得不屈服于神佛的悲情猴子。

    对猴子的崇拜,连带的,李素对玄奘的印象也好了很多,虽然这家伙经常念紧箍咒折磨猴子。——再说,这可是唐僧哎,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唐僧哎!

    李素激动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善良了,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玄奘,不时发出瘆人的笑声。

    相比李素的热情,玄奘却觉得浑身发毛。

    因为……这位县子的眼神实在太可怕了,横看竖看,总觉得不怀好意的样子,就像是……就像是琢磨着从他身上哪块地方下刀似的。

    “大师记不记得前世今生?”李素很热情地问道。

    “啊?”

    “前世啊,大师,你很值钱的,佛祖座下高徒,金蝉子九世转生……你这一路上难道没遇到要吃你的妖怪吗?吃了你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呢!”

    玄奘:“…………”

    “大师,你吃过自己的肉吗?哪怕从手指撕下的一小块死皮……哦,大师恕罪,你是吃素的,哎,可惜了……”

    玄奘:“…………”

    “大师……我吃荤的。”

    玄奘脸色越来越黑,情不自禁看了看天色,结结巴巴道:“天不早了,贫僧……贫僧还是进城暂住一宿……”

    李素亲热地拦下玄奘的话,笑道:“大营内帐房甚多,大师何必进城?”

    开玩笑。进了妖怪的洞府还想出去?唐僧哪一次自己跑出去过?都是猴子救他出去的……

    “不,贫僧……贫僧还是进城吧。”玄奘脸有点白,眼前这位县子看起来很不正常,像疯子。

    “好了好了,咱们好好说话。”李素努力让自己正常一点。

    虽然眼前这位唐僧又老又黑,可现在的样子还是很可爱的。真想一口吞下去……

    …………

    …………

    “真没收过徒弟?”李素不死心地问道。

    “没有!”玄奘瞥了他一眼,表情仍有些惊惧,这位年轻的县子……好像病得不轻,莫名其妙说什么收徒弟,他收不收徒弟很重要吗?为何这位县子一脸失望的表情?

    “你……应该收徒弟的!不收徒弟谁来帮你打怪?谁来给你赶跑那些磨人的小妖精?”李素很痛心很谴责地看着他。

    玄奘下意识摸了摸已长出寸余的头发,这话不知如何答了,他发现大家的思维根本不在同一个位面,完全不理解这位县子到底在说什么。

    李素确实很失望,眼前这个和尚看起来很平凡。而且落魄得像个叫花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书里那位冠面如玉,风度翩翩,把女儿国国王迷得神魂颠倒的御弟哥哥,更重要的是,……怎么不收徒弟呢?

    “贫僧真没收过徒弟……再说,就算贫僧要收徒弟,也不会收一只猢狲。一只猪,虽说佛法普渡众生。但也要看万事灵性悟性,县子的说法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李素叹了口气,收起了失望的情绪,其实,明知猴子是虚构的,可心里还是留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大抵是自己性格里纯真的一面吧,一个相信童话的成年人,终究不会坏到哪里去。

    “大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知大师接下来欲何往?”李素合什问道。

    玄奘叹道:“流离故土长安十余年。贫僧自然要回去看看的,历经辛苦从天竺取来经文,大唐的僧人们想必还在等贫僧回去为他们布道。”

    “大师若意欲回长安,不妨与我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大师意下如何?”

    玄奘笑着拒绝道:“能与县子同行,贫僧之幸也,只是贫僧另有一桩俗务缠身,怕是辜负县子美意了。”

    李素笑了笑,也不介意,命人准备素斋,为玄奘洗尘。

    …………

    跟和尚吃饭是件很难受的事,因为和尚不吃肉,李素给玄奘安排了一桌素斋,因为是偶像的师父,李素甚至很给面子的亲自给他清炒了几个素菜。

    说实话,在这荒凉贫瘠的孤城里,吃素比吃肉困难多了,搜罗一桌素菜很不容易,李素则坐在另一边,一手抄着半只烤得焦黄滴油的羊腿,一手端着酒杯,一派江湖好汉的做派。

    玄奘很有礼貌,挟了一筷蕨菜送进嘴里,然后赶紧吐了出来,合什低喃了几声“罪过”,转过头很幽怨很谴责地看着李素。

    李素被他谴责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道:“大师可是觉得不合口味?”

    玄奘摇摇头,叹道:“颠沛行路之苦行僧,有口吃食已然不易,怎会挑剔口味?只是……恕贫僧无礼,县子为何非给贫僧吃荤?”

    李素神情一整,急忙站起身朝玄奘面前的矮脚桌走去。

    这事说小不小,如今大唐普遍对佛道都很尊崇的,若真不小心给玄奘吃了荤,传回长安会被万千佛家善男信女唾骂。

    仔细看了看玄奘面前的几道菜,却都是绿菜,没见一丝荤腥,李素凑近闻了闻,也没闻到动物油脂的味道,不由奇道:“大师怕是看错了吧?这些都是素斋,不见一丝油荤,何来吃荤的说法?”

    玄奘也奇怪地看着他:“这些菜里放了姜蒜,自然是荤菜,县子难道不知?”

    李素目瞪口呆看着他,然后展颜一笑:“大师莫闹,姜蒜都是土里长的,哪里算什么荤菜,这玩笑开不得,会害死我的……”

    玄奘叹气:“贫僧没有玩笑,姜蒜属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

    李素呆怔不语。

    玄奘见他茫然的模样,便知他是无心之举,并非故意羞辱出家人,于是叹了口气,耐心地给这位小白权贵科普常识。

    经玄奘解释过后,李素才恍然,原来按佛家的说法,佛门弟子的饮食是禁荤腥的,《楞严经》云:荤腥生食生嗔,熟食助淫,所以佛家要求门下弟子禁食,而所谓荤腥,是“荤”和“腥”分开的,所谓的“荤”并非指各种动物的肉,而是葱姜蒜韭菜等这些含有特殊气味的蔬菜或调料,因为在佛家眼里,这些东西属于“恶臭”,“异味”,食之不洁,而所谓的“腥”,才是指猪鸡鱼等各种动物的肉。

    不知道这条规矩是谁定的,但可以肯定,定这条规矩的人一定有慢性鼻炎,那么香喷喷的东西,非说有“恶臭”,鼻炎很严重了。

    玄奘解释过后,李素无语地看着他。

    这和尚好麻烦,要不……撤去宴席,命人把他扔出大营算了?累了,不想请客了……

    或者……真切他一块肉下来尝尝?万一真的长生不老呢?和尚吃素,他李素可不吃素的。

    思绪无限发散,李素看着玄奘的目光又渐渐不对劲了,充满了邪恶。

    玄奘不经意一瞥,正好迎上李素的眼神,顿觉浑身寒毛直竖,生生打了个冷战。

    好邪恶!为何有种误入龙潭虎穴的错觉?

    善了个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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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惶不安的玄奘在大营内度过了漫长的一夜,早上出营帐时两只黑眼圈挂在脸上,显然昨晚睡得不太好。

    李素笑着与他见礼,见玄奘黑眼圈高挂,不由幸灾乐祸的笑。

    这就是不收徒弟的弊处啊,书里面的唐僧哪怕被妖怪捆绑吊起摆出无数少儿不宜的姿势,睡觉也睡得无比香甜,因为他笃定会有只猴子救他出去。

    “西州是大唐的城池,大师远从天竺而来,多年未见大唐风土人情,今日不妨在城里四处看一看,我遣几个随从侍侯您。”

    玄奘摆摆手,笑道:“多谢县子,贫僧是化外之人,万丈红尘与贫僧已无缘……”

    “那么,大师便在营帐内静修也好,再过几日,待陛下旨意来,我再与大师一同启程回长安。”

    玄奘摇头道:“贫僧昨日说了,另有一桩俗务缠身,怕是不能与县子同行……”

    李素眨眨眼:“大师是化外之人,不沾红尘俗事,怎会有俗务?”

    玄奘笑道:“出家人,生于尘俗,活在尘俗,说是四大皆空,可谁能真正避得开尘俗凡事?和尚除了念经,多少也要交几个尘俗朋友的。”

    李素奇道:“不知大师交了哪位朋友?他也在西域吗?”

    玄奘笑道:“十二年前,贫僧从长安出发,沿丝绸之路向西而去,欲往天竺求取佛法真经,贞观三年路经高昌国,当时的高昌国主麴文泰深具佛缘,领国中臣民出城而迎,极尽隆重,贫僧感激不尽,遂应邀进城,住进高昌王宫内,与国主麴文泰论了三天三夜的佛法禅理,皆引彼此为生平知己,贫僧与他约好,待求取真经归来,定要去高昌国一行,与他再续十余年知己之情。”

    玄奘说着说着,笑了起来,那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可见他与高昌国主麴文泰交情确实不浅。

    而李素,脸色却渐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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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圣旨东来

    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不存在绝对的坏人,不论任何人,平凡也好,显贵也好,身上终究有一些与旁人不同的闪光点。

    在李素的眼里,高昌国主麴文泰自然算不得好人,就是他为了夺取西州,暗里勾连西突厥和龟兹等国,联军攻打西州,导致西州城守军付出了数千生命的代价,连李素自己都差点丧命,才堪堪守住了城池,该有的荣耀都有了,但已经逝去的人,也永远逝去了。

    对李素来说,麴文泰这个人,死一百次都不冤枉的,因为他该死。

    然而对玄奘来说,麴文泰信佛,并且深具佛缘,能与他坐而论禅三天三夜,待他以国士名僧的礼遇,玄奘眼里的麴文泰,已然是另外一番模样。

    不论麴文泰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李素现在可以肯定的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玄奘很讲究效率,说走便走,回到营帐背上竹篓,仍旧拄着拐杖,穿上那身百衲僧衣,腿上打好绑带,连鞋子都是那双露出五六个脚趾的草鞋,然后便准备离营上路,往高昌国而去。

    李素犹豫了半晌,在玄奘向他合什告辞的一刹,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僧袍袖子。

    “大师,您……还是别去了,此去高昌数百里,路途遥远,路上很危险的,要经过一座火焰山,您身边没猴子,谁帮你借芭蕉扇……”李素神情有点尴尬地劝道,而且劝得词不达意。

    玄奘满头雾水地看着他:“县子何出此言?火焰山贫僧知道,就在离此百里之地,可……芭蕉扇是何意?”

    李素想了想,终于决定说实话,这事不可能瞒得住的。

    “大师。实不相瞒,高昌……已被我大唐灭国了,国主麴文泰在唐军攻打都城的前一日病故,新国主麴智盛已被侯大将军俘虏,不日押解长安献俘。”

    仿佛半空炸响一道霹雳,玄奘的身子剧烈颤抖几下。脸色顿时苍白无比。

    李素遗憾地看着他,麴文泰该死,不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都该死,可是眼前这位单纯的眼里只有佛法的老和尚,却实在不忍心伤害他。

    玄奘失魂落魄地呆立不动,目光落在李素脸上,却仿佛失去了焦距般空洞无神,久久不发一语。

    “大师……节哀顺变。佛家讲究缘法,您与麴文泰的缘法或许此生已尽,如若有缘,来世再论知己吧。”

    玄奘回过神,神情哀伤地摇摇头,两行浑浊的热泪从眼中滑落。

    “是贫僧尘根未净,仍未看透生离死别,罪过……敢问李县子。大唐为何攻打高昌?”

    李素道:“大师有所不知,三月前。高昌国主麴文泰勾结西突厥,龟兹等西域诸国,联军三万意图夺取西州,我大唐守军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才堪堪守住此城,如今大唐强盛。兵锋锐利,此仇不可不报,皇帝陛下遂遣侯君集大将军为大总管,出兵四万,誓灭高昌等国。兵临高昌都城之时,麴文泰心焦国难,当夜亡故……”

    听李素缓缓将事情经过说出来,玄奘长叹口气,泣道:“原来有因有果,怪不得别人,只怪麴文泰精习佛法,却消不了贪嗔之念,遂有此报,怪不得别人,怪不得别人……”

    “大师……”

    玄奘面朝西边合什,阖目喃喃念了几句经文,随即道:“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李县子为贫僧搭一座法台,贫僧想为老友最后尽一份心力,为他超度亡魂。”

    李素点头:“自当遵从。”

    李素一声令下,法台搭得很快,连一应佛家法事用具都给玄奘备得妥妥当当。

    玄奘在营帐内盘腿打坐,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夜里偶能听到营帐内传出低低的啜泣忧叹声,第二天,玄奘大红袈裟披身,手执木鱼念珠,坐在法台上念诵往生经文,这一坐,便是三天。

    李素没有打扰他,并且下了军令,严禁营内任何人打扰玄奘,法台方圆十丈内空无一人,只闻佛音梵唱在苍茫大地间回荡不息。

    这三日里,整个大营无形中都变得庄严肃穆起来,李素也盘腿坐在法台之外,静静听着玄奘的超度经文,三日里,李素仿佛也领悟到许多。

    冥冥中仿佛真有一双眼睛盯着世人的一举一动,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是因,都是果,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因善恶而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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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已久的圣旨终于来了。

    半个月后,已是贞观十四年二月中,西州城东面行来一支骑队,大约一百多人的样子,这点兵马走在丝绸之路上,若在以往,或许多少有点冒险,丝绸之路的盗匪可是很猖獗的,然而自从侯君集领军灭了高昌国,兵锋直指龟兹后,一时间丝绸之路上的盗匪大受震撼,人人自危,看见大唐军队打扮的骑队便自动自觉躲得远远的。

    当一个强大的帝国终于露出獠牙后,得到的便是四面八方的敬畏。

    骑队为首的是一位宦官,裹着一身麻布,连眉眼都遮得严严实实,离西州城二十里,宦官发现骑队附近不时有骆驼和马匹载着人飞快往城池方向飞驰,不由大惊失色,待到同行的骑队主将悄声告诉他,这是戍守西州的唐军斥候时,宦官惊魂方定,这才换上正式的朝服玉带锦冠,手捧黄绢圣旨,朝西州城外大营浩荡而来。

    …………

    “制曰:……保据州乡,镇静一隅,以待宁晏……识度优闲,性理济阙。典戎敷化,声绩备举……”

    宦官的语调抑扬顿挫,展开圣旨念得摇头晃脑,非常陶醉,李素,曹余,程处默,田仁会等一干人跪在帐前,俯首垂目,神情恭敬。

    圣旨是非常正式的官方制文,四六成骈,对仗工整讲究,李素跪在前面听得两眼发直,完全不懂,依稀能听出李世民大概在夸赞他们守城有功之类的,直到最后,宦官才终于说出封赏的内容。

    “……剌封,西州刺史曹余通议大夫,赐黄金三百两,丝百匹,右武卫果毅都尉蒋权明威将军,上骑都尉,赐黄金二百两,丝百匹,玉门关中郎将田仁会光禄大夫,赐黄金三百两,丝百匹,守城者皆以战功论诰封,战死者厚恤……”

    宦官念到这里,跪着的人群里纷纷皱起了眉,封赏了这么多人,偏偏对守城功劳最大的李素却只字不提,这道圣旨有点不正常。

    直到最后,宦官快念完时,终于提到了李素。

    “……泾阳县子,定远将军,西州别驾李素,着令即日启程,召还长安面君。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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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圣心难测

    很不正常的圣旨,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有参与守城的将士,包括千里驰援的田仁会都有封赏,又是赐金又是赐丝帛,给他们加了一大堆衔号勋号,就连程处默都给他封了个“上轻军都尉”的勋号,唯独刻意漏过了李素。

    西州的位置有多重要,大家都明白,能守住这座城,李素在里面发挥了多大的作用,大家更明白,可是,所有人都有封赏时,唯独李素却没有,只是轻飘飘一句“召还长安”,这就令人万分不解了。

    大唐军功最丰厚,而且自立国以来,一般都是赏功罚过分明,有功当场就封赏,从来不耽搁,李素明明是守城的第一功臣,偏偏他却没有任何封赏,官职也好,爵位也好,衔号勋号也好,甚至连黄金丝帛之类物质的奖励也没提一句。

    宣旨的宦官念完旨后便离开大营进城了,曹余朝李素扔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紧跟着宦官后面,安排他在城里的吃住去了。

    田仁会,程处默等人则站起身,拍了拍膝下的尘土,人群内顿时尘土漫天飞扬,呛得大家一阵阵咳嗽。

    “这不对啊!李素为啥不封赏?陛下怎可……呜。”程处默性子最急最粗,当即便嚷嚷开了。

    李素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瞪了他一眼,道:“宣旨的天使还没走远,嚷嚷这么大声,给自己找麻烦是吧?”

    过了一会儿,眼见宦官和曹余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辕门外,程处默才悻悻一哼,道:“不对劲,有功怎能不封赏?这不是陛下的做派!李素你为了西州差点连命都搭上,陛下却提都不提你一句。俺老程第一个不服气!”

    李素倒是颇为淡定。

    他对权力和官爵并没有太大的野心,李世民不封赏自有他的思量,或许自己做过的什么事情令李世民不满了,才故意把他遗漏,所谓天威无常,圣心难测。对国家社稷有没有功,不是自己说了算,而是帝王说了算,他说你有功,你才真正有功,否则,纵然豁出命去,帝王不承认你也没办法。

    是的,当皇帝。就是这么任性。

    李素拍了拍程处默的肩,朝不远处的田仁会看了一眼,低声道:“程兄,慎言!”

    程处默转头也看了田仁会一眼,怒哼一声,不吭气了。

    田仁会苦笑几声,朝李素二人拱手道:“二位不必防我,当初李夫人钢刀加颈。我亦未答应出兵驰援,实因职命在身。不敢妄动,但我敢拍胸脯说一句,田某从来不是告密的卑鄙小人。”

    李素朝田仁会回礼,笑道:“田将军多心了,程兄心直口快,出言往往不逊。下官担心他因言惹祸,却也不是刻意防着您,将军莫往心里去。……当初内人无礼,下官一直引以为疚,也请将军多多担待。”

    田仁会强笑几声:“李县子放心。尊夫人当初玉门关之事,田某已忘记了,此事田某断然不会上奏给李家惹祸,只是尊夫人当日所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此事怕也瞒不住。”

    李素点点头。

    当初许明珠持刀挟制玉门关守将,逼其发兵,此事多半也传到了长安。事情呢,说大可大,说小也小,端看李世民怎么想了,心里不爽肯定多少有一点,但拿这事大做文章却不大可能,天可汗的胸襟不会这么狭隘。

    一瞬间,李素忽然想到了很多,比如这次李世民故意不封赏他,多半也有许明珠挟持玉门关守将的原因在内,当然,问罪不大可能,毕竟李素立下大功,没有拿功臣问罪的说法,刻意不封赏,李世民大概也存了敲打警告的心思。

    想通了关节,李素反倒轻松很多。

    封不封赏的,李素并不在意,只要李世民愿意把许明珠挟持田仁会一事揭过去,就算上上大吉了。

    见程处默仍有些忿忿,田仁会忽然一笑,不轻不重使劲拍了他一下,道:“圣旨里面有讲究,自己没听出味道来,好意思生气,丢不丢脸?”

    程处默愣了一下,然后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当初玉门关不肯发兵救西州的事,程处默现在心里还有疙瘩,数月以来除了西州城下冲锋陷阵时二人默契配合了一把以外,其余的时候程处默根本不怎么搭理他。

    田仁会也懒得跟他计较,只缓缓道:“圣旨里该封赏的人都封赏了,唯独漏了李县子,若说陛下忘记了,自然不可能,之所以没有封赏李县子,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李县子做了某件令陛下不满的事,陛下存了敲打的心思,其二……”

    田仁会说到这里,话音忽然一顿,程处默的耳朵却早已支楞得老高,见他停下卖关子,气得一跺脚,浓眉一掀便待发飙。

    田仁会若有深意地朝李素扫了一眼,道:“其二嘛,估摸陛下觉得李县子所立功劳太大,今日圣旨里所封赏的,不是加衔号勋号,便是赐黄金丝帛,而西州一战,李县子的功劳显然不是几个衔号勋号或黄金丝帛能服众的,所以,陛下可能要对李县子单独封赏,这道封赏怕是轻不了……”

    说着田仁会朝李素拱拱手,笑道:“倒要预先恭喜李县子了,回到长安,恩旨颁下,日后重逢怕是不能再叫你李县子了……”

    程处默到底不笨,闻言睁大了眼睛,惊道:“你的意思是,李贤弟会晋爵?啥爵?县侯,还是国公?”

    田仁会斜瞥了他一眼,哼了哼,冷冷道:“莫跟我说话,我懒得搭理你,玉门关不出兵,是非曲直我也懒得跟你这憨货争辩,来日我若回长安,亲自去你家跟你爹细说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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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明珠在收拾行李,神情愧疚,眼眶微红。

    圣旨的内容早已传遍大营,所有参与守城的人都有封赏,唯独自己夫君却被陛下刻意忽略了,只轻飘飘一句“召还长安”。

    许明珠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比谁都清楚夫君为西州城付出了什么,大战将启之前,他连自己的夫人都送走了,分明存了与城皆亡的必死之志,这是何等的刚烈忠诚,事实上,西州城在夫君的指挥下确实守住了。

    可是轮到最后论功封赏时,却没有夫君的份?

    许明珠刚开始很气愤,甚至有过找宣旨宦官理论的可笑心思,直到后来,大营里传说纷纭,说起李素未被封赏,大抵跟其夫人玉门关挟持守将有关,陛下很不满,于是把这位功劳最大的有功之臣故意晾在一边,或许回到长安还会跟他算帐云云。

    各种传闻喧嚣尘上,许明珠多少听到了一些,然后,心情由气愤迅速转变为愧疚,自责。

    原来夫君没被封赏,一切是因为她。

    许明珠难受极了,无意之中,她竟阻住了夫君晋升的路,在这个年代,妻子阻碍丈夫的前程,是很严重的罪过了,尤其对自小被洗脑以夫为天的许明珠来说,简直比杀人放火更严重,一个无法给夫君任何帮助,还时时拖他后腿的妻子,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躲在角落偷偷哭了一阵,许明珠抹干了眼泪,默默地回到帅帐为李素收拾行李。

    一边收拾,许明珠一边愧疚,心中如万箭穿心,红着眼眶偷偷地抹泪,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行李的蓝包袱皮上。

    李素原本没注意到她,直到听到耳边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吸鼻子的声音,李素这才觉得奇怪,转头一看,见许明珠无声地哭个不停,李素顿时满头雾水。

    “夫人啊,收拾个行李没必要搞得这么委屈吧?要不,夫人一旁歇着,我来收拾?”

    许明珠背着李素慌忙擦了泪,转过身强笑道:“妾身不委屈,再说,哪有让夫君亲自操劳的道理。”

    “那你哭什么?舍不得西州?”

    “妾身……妾身……”许明珠说着说着,小嘴一瘪,索性大哭起来:“妾身对不住夫君,妾身在玉门关闯了那么大的祸,害夫君没被陛下封赏,夫君豁出命换来的功劳,却被妾身的胡作妄为坏了事,听说回到长安后,陛下还要跟夫君算帐,夫君……您还是休了妾身吧。”

    李素啼笑皆非,见许明珠哭得真是伤心了,又忍不住心疼。

    “你……你听谁说陛下要跟我算帐?”

    许明珠抽噎道:“大营里都这么说,妾身闯的祸连累夫君了。”

    李素叹了口气,上前为许明珠擦去了泪水,笑道:“封不封赏的,并不重要,再说陛下不封赏自有他的用意,这是男人的事,与你无关,别什么乱七八糟的黑锅都往自己头上拉,以后咱俩过日子,要有个规矩,黑锅一律推给别人才是王道。”

    许明珠仍哭个不停,摇头道:“夫君还是休了妾身吧,这事听说很严重,陛下要问罪呢,事情是妾身做下的,妾身自来领罪,不拖累夫君。”

    李素翻了个白眼:“让自己的婆姨领罪,我以后还能抬头做人么?快别说胡话了,赶紧收拾了行李准备上路。”(未完待续。)

第四百五十章 启程归去

    许明珠想得比较多,顾忌也太多,她的人生如同活在一个樊笼里,从小爹娘告诉她,她只能生活在这个笼子里,绝对不允许出圈,后来嫁人了,嫁给了一位年轻的权贵,商贾之家能攀上权贵,许家爹娘开心,她也开心。

    出嫁那一天,许明珠蒙着盖头,情不自禁地猜着夫君的模样,听说他很年轻,与自己一般大,相貌英俊白净,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子,属于天纵之才的那种,作的诗写的文章被长安的读书人争相传诵,而且也为社稷立下不少功劳,被皇帝陛下格外恩宠……

    一道道光环加诸在李素头上,多少也传到许明珠的耳里,许明珠开心的同时,深深的自卑感亦不可抑止地侵袭心头,分量越来越沉重。

    夫君样样都好,无论出身,官爵,才华,相貌,可以说是完美,而她,只是商贾家的女儿,自己真能配得上如此完美的夫君吗?如此完美的人,能配上他的大概只能是当朝的公主殿下吧?而且,出嫁之前,夫君确实与东阳公主的传闻闹得长安尽知,他心里满满被占着的,应该是那位有身份有地位也有才华,能与夫君冬雪置酒,也能与他琴瑟相合的人生红粉知己吧……

    闯了玉门关那个大祸后,夫君受了牵累,升不了官,晋不了爵,她不仅什么都没帮到他,还使劲拖了他的后腿,许明珠越想越乱,越想越悲伤。

    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夫君心目中的正室夫人,难道是自己这般样子么?不配啊,怎么想都不配啊……

    许明珠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悲伤中不可自拔,可是……似乎夫君与她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夫人啊。咱们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比如晒晒太阳,睡觉,喝点正宗的西域葡萄酿,或者……收拾行李?你看,能做的事情那么多。我们都很忙的,为何你非要钻这个牛角尖?圣旨不封赏我,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你真没必要自责……好了,跟你讲了很久的道理,讲得我肚子都饿了……”

    许明珠擦了眼泪,急忙道:“啊,妾身给夫君弄点吃的。”

    说完便放下正在收拾的行李,匆忙跑了出去。

    李素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笑了,有个单纯的夫人,感觉其实真的很不错。

    …………

    兵马启程,浩浩荡荡。

    跟着李素一起走的,除了蒋权的骑营兵马,还有程处默和程家庄子的一千老兵,以及玉门关的三千守军,这些人原本不属于西州的守卫军队。解围之后自然要归位,而西州的戍守军队。将从侯君集的西征大军中调配,西州城的旁边将建起一座安西都护府,整个大唐西面的守卫将由安西都护府负责。

    大军东行,兵马在辕门前列队。

    许明珠骑在骆驼背上,身着素色高腰襦裙,头上戴着一顶黑纱遮面的斗笠。这一次已不再像以往那般狼狈,恢复了诰命夫人的神采。

    李素走出辕门,程处默,蒋权和田仁会等人在辕门外相候,见李素出来。田仁会正待下令大军启行,李素忽然道:“田将军,李某想去西州城看看。”

    田仁会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蒋权和骑营将士策马跟上。

    李素朝后面的骑营兵马看了一眼,嘴角露出苦笑。

    骑营经西州一战,也只剩下不到百骑了,其中一小半已是终身残疾,百骑跟在李素后面,缺胳膊断腿的比比皆是,可他们的胸膛却挺得很高,骑在马上腰杆笔直如枪。

    朝阳如火,照映在这群百战余生的战士甲胄上,镀上一层金色的霞光,仿佛从云端落入人间的威武天兵。

    西州城外,全城官员百姓静静地站在当初的战场上,黑压压的一片,不见首尾。

    曹余和一众西州官员站在人群前列,见李素策马而来,曹余与官员们纷纷迎上前。

    李素下了马,曹余与他互相行礼。

    “李县子今日启程回长安,西州的父老想来送送你。”

    李素向前两步,朝百姓们躬身一礼:“多谢父老。”

    黑压压的人群整齐划一地躬身还礼。

    李素转过身看着曹余道:“我还想去石碑那里祭拜一下。”

    “李县子请。”

    龚狐等一干商人早已将石碑立在西州城外,正是当初血战的城墙根下,那里的土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褐色,曾经堆积上千尸首的城墙根,如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原地已立起一座高达六丈的石碑,碑上篆刻着铭文,正楷详细记下西州一战的每一个细节,下面刻着一个个名字,这些人,都是战死的大唐守军将士。

    李素和骑营众将士站在石碑前久久不语,脑海里浮现那些朝夕相处的面容,鲜活的,熟悉的,年轻的,如今都化作石碑上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大漠罡风正烈,卷起阵阵沙尘。

    石碑立在风沙里纹丝不动,像一座亘古不变的神谕,默默守护这片荒凉的孤城。

    李素静静呆立许久,忽然面朝石碑跪下,端端正正行大礼。

    身后,曹余,蒋权等人也纷纷跪下。

    百姓人群里,忽然传出几声压抑的哭泣,随即人群纷纷拜倒尘埃,人群里,哭声渐渐喧嚣起来,此起彼伏不休。

    “西州父老拜别李将军!”

    这次没有称官职,李素血战守城,付出极大的代价守住了西州,唯有以“将军”称之。

    李素转过身,面朝西州百姓下拜还礼,抬头时,眼眶已发红。

    起身,李素转头望向西州城墙,道:“蒋权,咱们沿城墙走一圈。”

    “是。”

    蒋权一招手,骑营剩下的百人纷纷上马,蒋权拿过一面明黄色的龙旗,旗帜在风沙中招展摇摆。

    环视身后的百姓们,蒋权吐气开声喝道:“列队!将军巡城!”

    百余位血战余生的老兵簇拥着李素,众人骑马沿着城墙缓缓绕行。

    罡风卷起漫天尘沙,蔽日的尘沙里,只见一面龙旗迎风猎猎,不屈地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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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队伍离城很远,回首仍能看到西州的轮廓。

    许明珠骑在骆驼上,回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城池,指着那座大漠里的孤城忽然道:“夫君,百姓们还站在城门外送你呢,他们在感你的恩德,是你守住了这座城……”

    李素没有回头,离别总令人脆弱,他不忍回头。

    “我守住的不仅仅是这座城……”李素淡淡地道。

    “还守住了什么?”许明珠好奇地问道。

    李素笑了笑,摇头不语。

    还守住了什么?

    守住的,是心里的良知,勇敢和担当,在这些可贵的人性几近崩塌时,这座城把它们拉回来了。

    无法想象,当初自己若逃走一去不回,今日的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漫长的行路,无聊而枯燥,回时却与来时不一样,有过一同面对生死的血战经历,队伍里的气氛热烈了许多,每个人带着轻松的笑容,并骑走在一起,畅想着回到长安后的生活。

    队伍里很多人回去后,确定会卸甲归田,有的因为年纪,有的因为残疾。

    此刻大家畅想的,是归田后的安逸生活,朝廷赐一二十亩良田,攒下几年的辛苦钱买一头耕牛,盖一栋不大不小刚够一家人生活的房子,最后再娶一个不漂亮却贤惠的婆姨……

    人心的**,其实并不大,有一种境界叫刚好够了,懂得这种境界的人,要么从生死边缘蹚过无数回,看淡了世情贫富的老人,要么是天性无欲无争的平凡人,然而,许多高高在上的权贵却不懂,拥有的东西越多,越不懂什么叫“刚好够了”。

    队伍里的讨论声很热烈,说到未来不用刀口舔血的平凡日子,老兵们纷纷笑开了颜,就连那些残疾的将士,眼中也露出了期待憧憬,他们残了,但并没有废掉,只要日子有奔头,缺只胳膊少条腿,日子还是一样能过得充实。

    李素静静听着老兵们的高声谈笑,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其实,他们所谈论的东西,也是他期待的,甚至于,他在老兵们身上学到了更多。

    一声高亢清亮的嗓音,很突兀地从人群里绽开,声音如利箭刺破苍穹,直透云霄。

    “山尖尖儿上那个槐槐儿高,窝窝儿里那个婆姨俏……”

    原汁原味的中原秦腔,沙哑的嗓子透出一股深深的沧桑和不羁味道,听得李素情不自禁扭头望去。

    方老五骑着骆驼跟在蒋权身后,仍是一脸老相,一脸憨厚,耷拉着肩膀像个耕了一天地累坏了的老农,可嘴里发出的嘹亮秦腔的每一个字符音节,都像一个个活泼的精灵在半空中跳舞。

    李素笑着朝方老五招了招手,方老五嘿嘿一笑,抬袖很不讲究地抹了一把鼻子,脚下踢了骆驼的腹部几下,很快与李素并骑而行。

    “方火长,玉门关里,内人多亏有你才保得周全,回长安后,李家必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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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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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