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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八十九章 遇伏功败

    太极宫,长乐门。

    长乐门是皇城内门,与承天门,永安门三门并列,群臣每日朝会先入含光门,入含光门便意味着进入皇城范围,再往里缓行数里,才到长乐门,入长乐门便意味着进入了皇城的核心范围,朝会所在的太极殿,皇帝的后.宫各色宫殿,皆在长乐门以内。

    今夜的长乐门内外尸横遍地,鲜血将门内广场上的青石砖地都染红了一大片,急骤的雨水与鲜血混杂一处,却仍未能冲淡那令人窒息呕吐的血腥味,蜿蜒的鲜血仍旧那么浓稠,刺目。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血战,所谓“单方面”,是因为叛军中了埋伏,太子左率卫右郎将常迎望率兵从东宫出发,直奔太极宫而去,一路上踌躇满志,幻想着重复当年李世民玄武门之变的壮举,实施突袭一举将李世民拿下,而他常迎望作为从龙功臣,太子李承乾最坚定的拥戴者,并且指挥了夺门逼宫最重要的一战,如此功劳,堪比天大,来日大局鼎定,李承乾登基,而他常迎望的身份地位必然无法想象的尊贵,可谓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未来的富贵荣华,全系此战,毕其功于斯役。

    所以常迎望领兵出东宫的时候是非常志得意满的,他本不是有本事的人,精于人却疏于事,说得直白点,此人早年投身行伍,只知对上官逢迎阿谀,但本身的能力却很不足,偏偏做官的运气不错,不知怎的便攀上了太子李承乾的高枝,而李承乾这个人当然也是个昏庸的皇二代,有人拍他马屁便乐得不知天南地北,二话不说便升官,反正天下是他老子打下来的,他怎么祸害都不心疼。

    一来二去,五六年的时间,未立寸功的常迎望从一个小小的火长慢慢升到了右郎将,可谓大唐军史上的奇迹,而当上右郎将的常迎望抱太子大腿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实可谓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如果不是长得太丑,常迎望也不介意顶替称心那个妖艳贱货的位置。

    这样一个人,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功绩,将程咬金李绩这些当世名将踩在脚下,实在是痴心妄想。

    所以,常迎望不出意料地中了埋伏,一个只知阿谀逢迎的人,遇到李绩这种近似于开了外挂般的名将,理所当然地栽了。

    三千叛军踌躇满志刚进了长乐门,两头的宫门便忽然关闭,宫门城头上伸出无数弓箭,英国公李绩披甲戴盔,面色阴沉,嘴里冷冷迸出两个字,“放箭”,漫天箭雨朝宫门内的三千叛军****而去,长乐门内恰好是一座瓮城,四面城墙,唯南北两道宫门出入,宫门关闭后,叛军正应了“瓮中捉鳖”这个成语,两头堵死,城头不停放箭,几个呼吸间,三千叛军便伤亡小半,过了一炷香时辰,叛军哭声狼嚎般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这年头投降不是那么简单的,不仅仅要看诚意,也要看价值和造成的严重后果,对皇权统治来说,留下这伙叛军的弊明显大于利,给他们活路等于给未来的大唐帝国继续埋下隐患,所以叛军的投降根本没有用处,李绩仍站在城头毫无表示,大将军没下令,城头左武卫将士便继续执行军令,不管下面的叛军有没有放弃抵抗,投降的姿势多么诚恳感人,手中的箭矢仍毫不留情地朝叛军****而去。

    直到最后,三千叛军只剩五百余人,领兵的常迎望吓得面无人色,身躯躲在几面围起来的盾牌后面瑟瑟发抖,其余的叛军再无一人抵抗,全部扔下兵器投降后,李绩这才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嘴,一副自己太心软的模样,下令叛军自缚手脚,鱼贯从宫门内走出。

    一场在谋划中堪比玄武门之变的攻打宫城之战,就这样草草收场,踌躇满志的叛军刚进宫门便被现实狠狠扇了无数记耳光,分分钟教这群幼稚可笑的家伙做人。

    宫门打开,近万左武卫将士扑上前,将活着的五六百名叛军尽数拿下,一排排叛军手脚被绑,垂头丧气跪在宫门外,等待皇帝陛下的发落。

    …………

    东宫,凤凰门。

    程咬金率领万名右武卫将士,已将东宫团团围住,东宫内灯火俱灭,所有的叛军全部被李承乾派出去夺门逼宫,东宫此时已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宫殿。

    程咬金浑身披挂,大马金刀骑在马上,左右举着火把,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程咬金百无聊赖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仰头望着天空绵绵的雨丝,嘴里喃喃骂了几句,似乎在咒骂这见鬼的天气里太子不肯消停,把他老人家半夜撬起来干这件毫无挑战的差事。

    “来人,传令下去,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攻入东宫,拿下逆臣李承乾及东宫所有人等,交予陛下发落,嗯嗯,记得抓活的,死的不要,谁他娘把太子弄死了,你也干脆点自己抹脖子吧……”程咬金不耐烦地下了命令。

    一名部将凑过来,面带犹豫道:“卢公,怕是不妥吧?”

    程咬金环眼一瞪:“你在质疑本大将军么?有何不妥?”

    “太子非外人,是陛下的嫡长子,未得陛下旨意,贸然攻进东宫,陛下恐会不悦……”

    程咬金怒道:“大半夜老子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领着你们一群混帐东西看这种小孩子把戏,不知几斤几两的玩意也妄敢谋反,掸掸衣袖便灭了他!现在害老子淋着雨傻等,老子生平历经百战,何曾干过如此窝囊无趣之事!听我的,半个时辰后攻入东宫,陛下那里俺老程担待!”

    部将苦笑,程咬金领军一直是这般火爆脾气,很多年前便是了,奇怪的是,这些年跟随陛下南征北战,这样的火爆脾气居然胜仗无数,鲜有败绩,不得不说是个异数。

    程咬金似乎激起了心头火气,越说越来气,正暴跳如雷越骂越难听,这时听得后军一阵骚乱,接着一名羽林禁卫匆匆跑到马前行礼。

    “程大将军,陛下与魏王殿下来了。”

    程咬金一喜,咧嘴笑了起来,急忙下马步行上前,朝远处缓缓行来的李世民见礼。

    本打算顺嘴邀几句功,这已是程咬金每次战后的常态了,然而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程咬金发现李世民面色阴沉,两眼通红,似乎刚刚哭过,程咬金急忙闭嘴不语,难得老实地自动退避一旁。

    李世民与李泰站在东宫门前,仰头看着东宫高高挂着的牌匾,牌匾黄底黑字,象征主人高贵的身份,这块牌匾是当初贞观元年李世民册封李承乾为太子,亲自书写后命人制匾挂上去的,今夜牌匾仍如当年一样崭新,可是当年那个乖巧可爱,满朝赞颂的太子,却早已变了模样品性。

    呆立雨中,李世民静静看着那块牌匾,眼眶又渐渐红了起来,脸上水痕遍布,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

    “程知节……”

    “臣在。”

    李世民的语气冷冽如冰:“传旨,撞开凤凰门,入东宫!”

    程咬金一愣,然后抱拳:“遵旨。”

    后面的部将猛地一挥手,石破天惊般大喝:“攻城桩,上!”

    “列队,拉弓,出刀!”

    轰!

    巨浪拍岸,无坚不摧。

    *************************************************************

    东宫偏殿。

    李承乾一身太子疏冕朝服,静静跪坐在正中,脸色灰败,目光绝望。

    东宫离太极宫仅一墙之隔,前方战势他早已知道,当常迎望所部长乐门遇袭的消息传到东宫,李承乾便明白大厦已倾,无可力挽。

    千古兴亡,朝代交替,唯“胜负”二字而已。

    胜就是胜,胜了便能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胜利的果实,哪怕是逆臣造反,史书上都能编造出一个光明伟大的理由,将造反者的不堪劣迹遮掩得严严实实。

    败就是败,败了便等待品尝失败后的苦果,从生前事,到身后名,怎样的事迹,怎样的形象,怎样的下场,全由胜利者说了算。

    以臣伐君,以子反父,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李承乾知道今夜自己赌输了,输得很彻底,孤注一掷换来这个后果,愿赌服输。

    程咬金兵围东宫的那一刻起,李承乾便换上了正式的疏冕朝服,跪坐在大殿内,等待胜利者攻进来,接收他们胜利的果实,包括他这个太子在内,也是胜利果实的一部分。

    宫门外,程咬金所部已传来了喧嚣声,李承乾惨然一笑,仰天长叹口气。

    是非因果,荣华富贵,今夜过后,皆是过眼烟云,从此再无相干。

    称心踉跄着跑进殿内,他衣着凌乱,头发被雨淋得湿透,表情凄苦哀怨,脚下甚至连鞋都没穿,双足被路上尖锐的石子刺得满是鲜血。

    李承乾呆怔地看着他,神情有些意外,随即释然且感激地苦笑:“原来你没走,我还以为你和那些宦官宫女一样都逃了或降了呢。”

    称心跪在他面前,满脸泪水,摇头弃道:“奴不走,奴此生不弃殿下。”

    李承乾苍凉大笑:“世上唯一不负我者,竟是一个优伶乐童,世间炎凉,不过如此,弃之何妨!”

    称心跪在他身前,忽然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泣道:“殿下,奴也负过你,或许世上负你负得最深的是我,你不知罢了,现在不重要了,殿下,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李承乾失魂落魄地一笑:“称心……当初我谋事之时,有宫人密禀,说你经常无故出宫,然后深夜回来,不知何往……称心,不重要了,确实不重要了。不管你负我多深,今夜四面楚歌之时,你还在陪着我,我已原谅你了……”

    称心呆住,接着伏地大哭:“奴对不起殿下,奴必以死谢罪,但是殿下,你不能死!奴早在五日前便秘密在东宫北墙的墙根下打了个小洞,殿下从小洞出去,可至长安城北大明宫外,出了北墙,殿下可活得性命,至于以后,只能靠殿下自己挣命了,奴能为殿下做的,只有这些……”

    李承乾叹道:“原来我谋此事,竟连你也不看好,所以预先为我留了退路,果真是天公不助,胜算断绝……”

    称心急道:“殿下,军队马上要攻进来了,求殿下速速换衣逃出去!”

    李承乾垂头,沉默许久,长叹道:“称心,我……走不了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章 父子相残(上)

    李承乾能走,早在举事之前,他便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可能的失败留条后路,哪怕是现在,称心已给他留了后路,在大军围困之下他仍可从容遁去。

    可李承乾不能走。

    他是个没有能力的人,唯一的光环便是“太子”的头衔,除了这个头衔,他这个人可以说一无是处,比尘埃更渺小,逃离了东宫,远遁于域外,他凭什么活下去?

    活到如今,享尽人间富贵,习惯了别人对他俯首称臣,也习惯了两眼望天,从鼻孔里淡淡的哼一声的尊贵生活,从今以后,他什么身份都不是了,唯一伴随他终生的,只有“朝廷钦犯”四个字,终日过着惶惶逃命如惊弓之鸟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比死更残酷,更折磨。

    既如此,为何要逃?

    李承乾不想逃,他想为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称心不明白他的感受,称心是底层的人,哪怕这几年的锦衣玉食过惯了,但底层人的心态却没有丝毫改变,在他认为,好死不如赖活,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称心不理解,当李承乾拒绝逃跑的这一刻,称心甚至以为他在嘴硬,强撑着面子,于是称心急了,一把拽住李承乾的衣袖,把他朝殿后拖去。

    “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要面子何用?”称心拽着他往后走。

    没走出两步,李承乾狠狠一挣,袍袖挣脱了称心的手。

    “我说过,我不走。”李承乾语气平静地道。

    称心一呆:“殿下,你何苦……”

    “称心,我知你负我,但我还是很感激,至少最后这一刻,你未弃我而去……”李承乾深深看着他,眼中满是久违的柔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往我待你并不甚好,常使你委屈,可你仍不离不弃,此恩此情,承乾领受,今生无法报还了。”

    “称心,你还年轻,有大好的人生时光待你消磨,你快逃命去吧,父皇必然彻查此事,无论你有没有参与,被父皇抓到肯定难逃一死,你逃了,能换我心安。”

    “称心,我做下无君无父的大逆之事,累下许多罪业,辜负了上天给我的厚福,来世恐怕也投不了人胎,今生欠你之情,不知几番轮回才能报还,只能欠着你了。”

    “称心,你若是女儿身该多好,至少我多了一个争夺天下的理由,因为你。”

    李承乾梦呓般呢喃,说着说着,已泪流满面。

    称心泣不成声,垂首跪在他面前,痛不欲生。

    东宫凤凰门外,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李承乾仰天深吸口气,道:“快走!他们要攻进来了,晚了就走不了了。”

    “殿下,奴愿随殿下赴死!”称心摇头大哭道。

    “快走!你有什么资格随我赴死!”李承乾忽然变脸,怒目厉声道。

    “奴不走!”

    啪!

    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称心脸上,随即称心只觉下腹一痛,竟被李承乾一脚踹出老远。

    “我是大唐太子,纵死也须高贵无暇,坦然体面,留你这下贱脔童在身边算得什么?滚!”李承乾怒喝道。

    称心痛哭不止,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肯离去。

    李承乾怒极,再次飞起一脚踹去,称心那单薄的身子顺着光滑的地板滑出老远。

    “滚!以后不必相见!”李承乾眼中浮起熟悉的残虐之色。

    凤凰门发出轰然巨响,显然门已被破,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禁军已攻入了东宫。

    称心露出绝望之色,再次深深看了李承乾一眼,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直到称心的身影消失不见,李承乾这才长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承乾却不慌不忙,伸手细心地整了整身上的太子疏冕朝服,并调整了坐姿,将自己的表情和形象调整到最端庄,最从容不迫的模样,然后,坦然直视殿门。

    殿门外,右武卫禁军蜂拥而入,进殿后只见李承乾一人独坐殿中,短暂的一愣之后,所有禁卫忽然拔刀,刀尖指向李承乾一人。

    李承乾面无表情,语气如冰:“吾乃大唐皇帝陛下钦封东宫太子,纵犯大逆,名分仍在,皇帝陛下未曾下旨废我,我便仍是太子,尔等安敢以刀剑向之,礼仪规矩何在!”

    禁军将士纷纷愣了,犹豫半晌,为首一名都尉挥了挥手,众人急忙垂下刀剑。

    很快,一道孤独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大殿外,所有禁军纷纷躬身行礼,连殿内端坐的李承乾也坐直了身子,垂下高傲的头颅。

    “父皇……”

    仅只一夜,李世民的眼角却添了许多皱纹,就连鬓边的头发都白了一片。

    他静静地负手立于殿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承乾,久久不语。

    李承乾表情从容,丝毫不见失败者的狼狈,面对李世民双目如利剑般的逼视,李承乾不躲不避,毫无惧色地直视,生平第一次,李承乾有了直视这位高高在上,世人敬畏的天可汗父亲的勇气。

    四周皆敌,按剑而立,父子二人遥遥对视,空气沉寂冷凝,如置身万年冰山之中。

    良久,李承乾哂然一笑,伏首跪拜。

    “儿臣拜见父皇。”

    李世民冷冷道:“李承乾,你败了。”

    “是,儿臣败了。”

    “李安俨所部被牛进达的左武卫堵在朱雀街口,围而歼之,须臾可灭,常迎望所部三千人死伤大半,余者皆降,东宫已被破,李承乾,你尚有何言?”

    “成王败寇,儿臣无话可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隐忍胸中怒意:“李承乾,皇位迟早是你的,你为何行此大逆之事?”

    李承乾讥诮般一笑:“父皇,皇位果真是我的么?”

    李世民一滞,叹息无语。

    是的,众所周知,李世民动过易储的心思,而且这心思一直不曾打消,李承乾这个太子必然会被渐渐不满所为的李世民废黜掉。

    “纵被废黜,你终究是朕的嫡子,做个一生逍遥,衣食无忧的王爷不难吧?”李世民沉声道。

    李承乾又笑:“儿臣若不是太子,他年无论哪个兄弟坐了龙庭,会容得下儿臣活着么?”

    李世民再次语滞。

    李承乾说的确实是实话,朝堂风浪见识得多了,李世民很清楚,太子一旦被废,等待他的便是生命的倒计时了,没有哪个新君会心胸广阔到任由那个名分比自己正得多的前太子安然无恙地活下去,这个人的存在便是对新君地位的威胁,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像李靖那样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来往,他的存在,永远还是威胁。

    扪心自问,连李世民自己都做不到,他的那些儿子们就更别说了。

    “所以,你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臣伐君,以子反父?”李世民再次发怒道。

    李承乾垂下眼睑,淡淡地道:“儿臣为自己求条活路,有何不对?”

    “朕何时不给你活路了?这些年你自省所作所为,一次一次令朕失望寒心,可朕哪一次没有宽恕你?今日你做下此事,你来教教朕,这一次教朕如何宽恕你?”

    “儿臣错了,但我并不后悔,更不需要宽恕,本已生不如死,死亦何妨。”

    父子间的对话火药味越来越重,李世民终于忍不住怒道:“当朕真忍不下心杀了你吗?”

    李承乾凛然不惧:“当儿臣不敢死吗?”

    气氛一触即爆之时,殿外匆匆跑来一名宦官,躬身禀道:“陛下,牛大将军传来消息,李安俨所部叛军六千四百余人已歼,死者三千余,伤者千余,余者或降或逃,李安俨及麾下十四名都尉皆降,皇城叛乱已全数平定。”

    李承乾神情一变,接着露出深深的哀色。

    李世民胸中正是怒气高涨,闻言不假思索地道:“传旨,李安俨及麾下从逆将领全数枭首示众,夷三族直系,家眷没入太常寺内教坊,世代为官奴不得开豁,常迎望枭首示众,诛九族,参与谋反者如赵节,杜荷等皆斩,汉王李元昌赐令毒鸩自尽,东宫属官失之督导,左右庶子于志宁,张玄素等,皆罪。”

    一番处置的旨意接连下达,李承乾每听一句脸色便白了一分,最后额头已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李世民冷冷盯着他,道:“因尔之一念,而致左右数千人被牵连,丢了无数人的性命,李承乾,你可满意了?”

    李承乾死死咬着下唇,嘴唇被咬出血了仍浑然不觉。

    看着儿子痛苦失神的模样,李世民心中一痛,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自贞观元年册你为太子,朕为你遍请天下名师大儒教导,李纲,陆德明,孔颖达……这些人谁不是当世赫赫有名之儒士?谁不曾细心谆谆教导于你?幼时的你颇得朕疼爱,连满朝文武都对你宠溺无加,记得朕册封太子的诏书上怎么说的吗?‘早闻睿哲,幼观《诗》《礼》’,这句话正是朕和满朝文武对你的评价,那时朕和朝臣们都深以为意,觉得未来大唐的江山后继有人,不乏明君,你将来一定是个好太子,好皇帝,所以朕和朝臣们这些年拼了命的开疆辟土,毫无后顾之忧,因为朕想将一个辽阔无疆的社稷交给你,内无忧,外无患,你性子不如朕刚强,便安分做个守成之君,有那么多能臣名将辅佐你,创一个大唐盛世并不难……”

    李世民眼眶越来越红,目光渐渐浮上深深的痛心:“可是……承乾,你为何变成了这样?为何?朕给你请的名师大儒,他们每日不敢懈怠,凡圣贤之言,帝王之道,终日教导敦促,使尔向学上进,他们教的东西,为何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却非要造朕的反?”

    停顿片刻,李世民终于流下泪来,却忽然如受伤的狮子般厉声咆哮道:“这世上谁都能造朕的反,唯独你不能!你是朕的亲儿子,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朕的骨肉精血,每一寸,每一滴都是!朕的敌人还不够多吗?为何连你这个亲儿子都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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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一章 父子相残(下)

    随着年岁的推移,人终归会变的,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人,大多数人在岁月的洗涤下变得更成熟稳重,更明白责任担当,更知道生活不易,就算是个不争气的,至少也会努力做到无害于社会,不给人类添麻烦。

    当然,还有一种人,随着年岁越长,却变得越来越坏,与幼时的聪明乖巧恰好形成强烈的反比,从人性上来说,其实也是说得通的,好孩子当得太久了,被父母长辈寄予的期望越来越大,于是肩上背负的压力也越来越重,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于是在成长的过程里,不由对父母长辈千叮万嘱不要学坏的“坏”字产生了好奇,他们很想知道,“坏”起来的感觉是怎样的,是否能让长辈对自己少一些期望,多一些关爱,或者变坏后能令自己不那么累,没有那么大的压力。

    好孩子变坏孩子,有时候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是寻常家庭里发生的事,顶多只能引来父母的失望,长辈的痛心,以及坏孩子肆无忌惮的闯祸,可是如果这个已经学坏的孩子是高高在上,未来要继承整座江山的东宫太子,而且这个太子手里还有不大不小的权力,以及一群为了荣华富贵可以拼命的武将军士,那么这个坏孩子造成的危害可比寻常家庭严重得多。

    李承乾已亲眼看到自己惹祸的后果,无数人头落地,无数家庭一夜间分崩离析,无数妇女老弱即将受尽一生屈辱,无数原本衣食无忧快乐成长的孩童不得不成为永世不可开豁的官奴。

    一旨令下,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

    这一切,全因一个坏孩子惹下了一桩天大的祸。

    李世民一生仇敌无数,从隋朝一直到如今,大唐的疆土越开越多,敌人也越来越多,李世民有胸襟气度,他从来不把敌人放在心上,但凡是无法化解的仇恨,无法互谅的敌人,那么,直接碾压过去,让敌人再投胎便是。

    可是李世民没想到,自己曾经那么疼爱那么器重的嫡长子也成了他的敌人,不共戴天的那种。

    这是李世民最痛苦的事,如果说以前他还沾沾自喜于“天可汗”的尊号,还有一种“我就喜欢你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却拿我无可奈何”的状态,那么直到今夜,嫡长子的背叛终于将他骄傲的外壳狠狠击碎。

    李世民曾经背叛过亲人,不仅背叛过,还对亲兄弟痛下杀手,他的长兄就在玄武门内被他亲手射杀,他的父皇被他逼宫,迫不得已而禅位,他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可是今夜,他终于尝到被亲人背叛是怎样的滋味,原来竟是那么的痛楚,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到万念俱灰,感到原来自己的一生竟然如此失败。

    亲人的背叛,也终于被荡平,过程非常轻易,这本是一次不成熟的谋反,几个不成事的纨绔子弟商议出来的谋反计划,怎能敌得过这些历经百战老奸巨滑的君臣?此刻谋反的主犯正跪在他身前,李世民仍旧掌握着世间的一切生死,包括这个主犯的生死。可是……李世民仍感到痛心,痛到呼吸窒息,心如针扎。

    该如何处置自己的亲儿子?

    李世民盯着李承乾,神情瞬息万变,迟疑踌躇,眼泪也越流越多。

    “承乾,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权?朕予你参知朝政,贞观四年朕便下过诏令,允皇太子‘宜令听讼’,并言‘惟尚书省不伏者,于东宫上启,令承乾决断’,朕每亲征出巡,皆由你监国督政,并授临机决断之权,……要钱物?去年朕颁‘皇太子用库物勿限制’诏,凡倾国库所有,皇太子但用之而不限,……要美色?这些年你东宫属官打着天家的幌子,四处搜罗天下美色,仅长安城周边雍州境内,一年向你进献的美女便不下百人,如此多的美女入你东宫且不说,你还好渔男风,豢养男宠,那个名叫‘称心’的男宠近年独得你宠,每有御史参劾,朕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李世民悲叹道:“权,钱,色,天下万物所纳,无非这些而已,承乾,你要的朕都给了,朕是天下共主,你要什么朕都给得起,只求你正心正意,苦学圣贤之言,帝王之术,将来毫无后顾之忧地继承这座江山,可你……究竟想要什么而没有要到,却来谋你父皇的反!”

    李承乾垂头泣道:“儿臣……只想要命,父皇,时至今日,有些话儿臣说出来无所谓了,父皇早年疼我宠我,我深感父恩,常思报还,可是自贞观九年后,父皇为何对魏王泰的恩宠愈重,那时的儿臣还是个兢兢业业,勤学懂事的太子,未曾做出让父皇失望伤怀之事,父皇对他恩宠愈重,引朝野臣民议论,而致儿臣太子之位渐渐不稳,儿臣那时起逼不得已,为了保住东宫之位,遂与魏王泰明争暗斗,渐渐变了心性……”

    “父皇,江山既是我的,何以如此恩宠魏王?父皇不妨自问,这些年魏王泰的王府,车马,仪仗,赐田等等,无不超出礼制许多,甚至连仪仗都与儿臣并肩而平,房玄龄,魏徵等老臣屡屡上谏,言父皇赏赐甚厚不妥,恐引朝野人心动荡,父皇您纳过谏吗?父皇宠他,想都不想便赐下赏赐,您可否想过,每赐他一分,儿臣这个太子的威望便削弱了一分,儿臣心中便更恨你和李泰一分!您问我为何变成这般模样,父皇,我告诉你答案,我被你和天下人逼成了这般模样!”

    李世民闻言如遭雷殛,怔怔看着哭诉的李承乾,一时间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头晕目眩,几欲栽倒。

    “贞观九年,你母长孙皇后去世,魏王泰常在朕面前哭诉丧母之痛,他的身子向来不好,每每哭到忘情,便有气短胸闷,四肢抽搐之险,再加上他自小勤奋好学,满腹经纶,朕深喜之,亦深怜之,故常有忘形之赐,朕知你不满,其实也是有意为之,让你深知危机而不敢懈怠,没想到你竟恨朕如斯……”李世民的脸颊痛苦地扭曲着。

    李承乾泣道:“父皇既如此喜他怜他,贞观元年便当册封他为皇太子,儿臣也能留得一条活命,一生做个逍遥王爷,何苦册立了儿臣后又动摇心念,儿臣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一朝被废,焉有活命?父皇心存一念,可曾为儿臣的性命想过?”

    李世民流着泪怒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该谋反啊!这些话你若早与朕言明,朕岂能不知利害?今夜你做下如此大逆之事,天亮之后便会举世皆知,朕纵是皇帝,也断然压不下这等大事,你教朕如何恕你?”

    李承乾凄然笑道:“儿臣举事那一刻起,便不存活命之念了,今夜这般死法,终归好过将来废黜后被新君害死。……父皇,儿臣无话可说,这些年辜负了父皇和天下厚望,儿臣只求一死,求父皇处置。”

    李世民老泪纵横,深深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入骨子里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世民忽然转过身去,举袖拭了拭泪,语气却忽然便得冷冽如冰。

    “来人,传旨,着尚书省礼部拟《废皇太子诏》。”

    身后,李承乾释然惨笑,深深朝李世民跪伏。

    “儿臣谢父皇恩。”

    李世民脸颊痛苦地扭曲起来,这一刻心中之痛,尤胜当年玄武门内朝长兄射出的那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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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秋雨,不知何时已停了。

    天边已蒙蒙亮,朦胧的曙光投射在长安城的街巷里,街巷内外,皆是残肢断臂,尸首遍地,无数府兵搬动着尸首,一刻不停地将这些曾经的袍泽搬上牛车,一辆辆牛车将尸首迅速运出城外。

    各坊的坊官指挥着手下的皂役,打水冲洗着街巷里的血迹,一队队叛军手脚被缚,被长绳串成一条线,垂头丧气地在府兵们的押送下,走向城外临时搭建的俘虏大营,而一夜激战中被毁坏的民居,百姓们也纷纷调和着泥浆,搬运着砖瓦,一寸一寸地修复……

    一切都在修复之中,努力恢复到昨日以前的风貌。

    可是人心,却永远无法修复了。

    这是一场内耗的大战,各有伤亡,胜负已定。

    天刚亮,太极宫承天门的城头钟楼上,骤然敲响了节奏急促的钟声。

    仿佛约好的信号似的,长安城内所有的宦官人家忽然打开了大门,朝臣穿着各色朝服,衣冠周正地朝太极宫汇聚而去,一如每日的朝会一般,神态从容,步履沉稳。

    长安大街上,坊官和皂役们仍在奋力冲洗路面上的血迹,朝臣们的踏下的每一步,皆踩在雨与血混杂的青石砖上,留下一行行触目惊心的血脚印,仿若一本苦难深重的青史。

    幸好,雨停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二章 风平浪静

    仅仅一夜,一场有计划的谋反被迅速扑灭,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亮后,长安城内已经清扫干净,数千尸首被迅速转移,街上除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还有正在修复的民居,几乎已找不到任何激战过的痕迹,国家的力量,一抬手便将他们想抹去的东西抹去了。

    太子谋反的消息早在夜里便开始疯传,从朝臣府邸传到百姓人家,天亮后当城门打开时,这个消息也随之传出了长安城,以瘟疫般的速度传往四面八方。

    长安震惊,天下震惊。

    这几乎是个不敢置信的事实,皇位继承人是最没有理由谋反的人,抛开父子亲情不提,太子与皇帝的利益永远是一致的,因为这座江山迟早会是太子的,可偏偏就是他谋反了,而且显然是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

    不知内情的人诧异,震惊,而长安城里知道内情的许多文臣武将权贵们,在得知李承乾谋反后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震惊,随即却释然。

    长安城里的朝臣们对局势是看得最清楚的,他们清楚李承乾这个太子日渐尴尬和艰难的处境,也明白李承乾的心情,所以最初的震惊过后,朝臣们心里还是颇为理解的,他们都知道,李承乾谋反最大的理由或许并非当皇帝,而是给自己挣命,只求一条活路。

    看似很可笑很荒诞的理由,但偏偏是事实。堂堂太子,天下第二人,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为了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却不得不匆促地笼络了一批将士,赶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匆匆举事谋反,然后,不出意料的失败。

    钟楼的钟声连续不断敲击了一百零八下,钟声停,四品以上朝臣已集中在太极殿内。

    李世民龙袍裹身,头戴玉冕,面无表情地出现在朝会上。

    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朝会,自大唐立国以来,气氛如此凝重的朝会只有两次,一次发生在玄武门之变的第二天,高祖皇帝李渊惶惶不安地坐在金殿上,群臣朝班里,太子李建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春风得意的秦王李世民,没到一个月,高祖皇帝下诏禅位,李世民登上了那张世人向往羡慕的宝座。

    今天是第二次,讽刺的是,两次都是天家父子手足相残后的结果。李唐江山这数十年,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优良传统,天家好斗,好权欲,所以对外能够威服四海,对内也是优胜劣汰,想当皇帝,先干掉几个亲人再说,表亲都不算,一定要直系,有实力的人才能享受最终的胜利果实。

    今日的朝会便透着一股凝重紧张的气氛。

    李世民面无表情坐在金殿上一言不发,旁边一名宦官走出来,大声宣念圣旨。

    首先,解释了昨夜长安城发生的叛乱,叛军总计近万人,涉事武将百余人,为首者,大唐皇太子李承乾。

    接着,宣念《废皇太子诏》。

    “……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亲昵群小。”

    “……酒色极於沈荒,土木备於奢侈。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

    “……既伤败於典礼,亦惊骇於视听。桀跖不足比其恶行,竹帛不能载其罪名。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

    这些都是评价李承乾的原话,当然,没一句好话,事实上整篇圣旨都没有一句好话,全是历数李承乾如何罪恶,如何残暴的评语。圣旨最后,终于落音。

    “……承乾宜废为庶人。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宁不锺心。一旦至此,深增惭叹。”

    自古以来,谋反一直都是大逆之罪,位列诸罪之首,处置谋反非常的简单粗暴,那就是杀,不仅杀主谋从犯,连九族亲眷都不放过。

    可是这道圣旨里,处置的结果似乎与以往不同,李承乾最终只是被废为庶人。

    下面的朝臣惊疑不定,谁也不明白李世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以常理来说,李世民几乎可以算是靠谋反上位的,这种人生平最忌讳的往往也是谋反,永远不希望有人效法他当年的事迹,任何涉及到谋反的人都应该毫不留情地杀掉,包括亲儿子在内。

    可是李世民却偏偏给谋反的主谋留下了一条活路,只是被废为庶人,只能说,冷酷无情的帝王在承受被亲人背叛的痛苦之后,终究还是为亲情留下了几分情面,做给天下人看也好,宠爱儿子也好,或是安慰自己的良心也好,李承乾的命保住了。

    然而,李承乾只是个特例,帝王终究是冷酷无情的。

    宦官宣念的第二道圣旨,便将他冷酷的一面淋漓地展现出来了。

    谋反从犯李元昌赐自尽,杜荷,赵节,李安俨,常迎望等全部枭首示众,并诛连九族,东宫属臣张玄素,杜正伦等督导不严,涉事株连,免职下狱,陈国公侯君集涉事,除爵免职下狱,朝中原太子阵营的朝臣百余人,免职的免职,流放的流放。

    唯一一个处于风暴中心却幸免的人,是东宫左庶子兼太子詹事于志宁。早从贞观九年,李承乾渐渐变坏开始,于志宁便不停劝谏李承乾改邪归正,常常因言辞激烈而与李承乾发生冲突,不仅如此,于志宁还学会了典型的后世老师的套路,学生不听话就告状到家长那里,所以这些年于志宁屡屡向李世民面谏,不停的与李世民商议如何纠正太子的恶习,如何引导太子勤学向善等等,凭心而论,在教导太子这方面,于志宁已做到仁至义尽了,李世民对他的表现自然很清楚,所以这次太子谋反,东宫所有属官几乎全部贬谪落罪,唯独放过了于志宁。

    一场大规模的朝堂清洗,在李承乾谋反事败后的第二天,就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

    太极宫气氛紧张凝重的朝会正在进行时,长安东市的广场上,李安俨,杜荷,赵节,常迎望等从犯五花大绑,静静跪在广场中间,周围府兵戒备森严,围观百姓人山人海。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蹄声如雷霆般狠狠敲击在众人的心头,百姓们非常迅速地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而广场中间的李安俨等人脸色一白,浮上惊恐绝望之色。

    骑士并未下马,手中高高举着一卷黄绢,坐在马上大声道:“奉圣谕,李安俨,杜荷,赵节人等,事涉谋反,罪极不赦,枭首!”

    一排刽子手早已等候一旁,闻言立即上前,验过人犯正身,雪亮的大刀狠狠劈落,数颗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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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村。

    长安城的热闹并未在太平村掀起太大的波澜,事实上李素今早连朝会都没参加。

    李承乾谋反,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有李素的影子,甚至李承乾谋反仓促发动都是李素直接造成的,但今日长安城的热闹李素仍没有参与,如此说来,倒真有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境界了。

    当然,这种事是不能拿出来炫耀的,如果李素心性够狠的话,应该反过来把所有知情人全部灭口,包括那位胖得像猪一样的魏王李泰,否则李素做过的事如果暴露到李世民面前,杀他一万次都不冤枉。

    一夜激战,李家也是伤亡惨重,部曲十余人牺牲,老爹李道正受了不轻的伤,还有郑小楼和王桩等,皆是重伤在身。

    敌人尽数伏诛,一夜的清理,天亮以后,李家主仆人百余人从窑洞搬出来,回到了太平村。

    幸运的是,昨夜敌人追杀至李家后发现中了空城计,暴怒的敌人马不停蹄继续追杀下去,没有时间把李家一把火烧了,所以李家众人回到家时,府宅基本仍是原样,不需要修复,连财物都一点没少。

    回到家后便是一阵人仰马翻似的忙碌,一上午过去,众人各归原位,基本安顿妥当。

    郑小楼,王桩和他婆姨都从昏迷中醒过来了,郑小楼还是那副臭脾气,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面对李素真挚的道谢,他只扔了一记鄙视的白眼,然后翻过身继续睡过去。

    家中诸事安顿好了以后,李素又去了王家,将王桩和他婆姨送了回去,面对王桩爹娘心疼焦急的模样,李素心中也非常难受,急忙温言安抚,并且自承罪错。

    下人从长安城请来了最好的伤科大夫,悉心将李道正,郑小楼和王桩等人的伤口敷了药,王桩和他婆姨的气色一直不大好,李素又急忙命人从家里取来最好的补药,按照大夫的嘱咐,李素亲自给王桩熬药,忙活过后,一上午也过去了。

    王桩的伤很重,胸口被劈了一刀,后背也挨了两刀,夜里激战之时,是他和婆姨周氏拼死挡在李道正前方,护住了李道正和窑洞里的妇孺,最后王桩夫妻二人失血过多,力竭而昏迷过去。

    李素打从心底里感激,这种感激之情偏偏还不能当面说出来,从小到大的兄弟,说“感激”“道谢”之类的话未免有些矫情,王桩也会不自在。

    周氏被翁婆扶进了内室养息,王桩睡在堂上,李素盘腿在一旁陪着他,见周氏走了,李素这才悄悄凑到他耳边,问出了久萦于怀的疑问。

    “你昨夜赶来窑洞护我爹周全,这个我能理解,但你婆姨居然也如此深明大义陪你赴死,老实说……你给你婆姨灌**药了?滥用违禁药犯法你造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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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但是会比较晚。。。很晚。。。(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三章 疑窦难解

    李素以前对周氏的印象一般,王桩成亲好几年了,作为同村发小,李素对王桩的婆姨却始终无法产生太好的印象,因为她的泼辣。

    周氏确实很泼辣,泼辣的程度与她的实力成正比,据说她的娘家的老爹曾是某位将军帐下亲卫,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所谓“亲卫”的意思,差不多与后世的特种兵相似,或许更强一些,忠心是首要的,其次是身手,没有一身高强超凡的功夫,没有以一敌十甚至敌百的武艺,是没有资格当亲卫的,亲卫往往是将军的第二条命,他们用自己的肉身为将军筑起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将军身边的亲卫若死光了,这位将军差不多就可以上路了,否则,但凡还剩一个亲卫,将军都有翻盘的可能性。

    周氏完美地继承了她老爹的一身超凡武艺,身手之强悍,李素虽没亲眼见过,但经常看到王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偶尔还带着半个熊猫眼,足以说明一切,有时候连李素都忍不住慨叹。王桩的身手不算最好,但力气却真的不小,第一次入伍府兵便被选进了陌刀队,一位力扛山鼎的陌刀手,战场上舞动二十多斤的陌刀虎虎生风,活脱的人肉搅拌机,回到家却被婆姨轻轻松松想揍就揍,而且揍得响亮,想揍成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王桩纵然还手亦无济于事,往往被揍得更惨,李素有时候设身处地想想,还真觉得这么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王桩死皮赖脸活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直到昨夜,周氏义无返顾陪王桩赴死,夫妻并肩击敌之后,李素对周氏的印象终于改变。

    很实在的女人,她对救援李家或许没兴趣,但她昨夜在窑洞前说的话却非常清楚,她只是陪她家男人赴死。

    李家欠他们夫妻的恩情另说,李素实在很为王桩高兴,高兴他娶了这么一位愿意为他赴死的女人,生活里的油盐酱醋消磨了意志,也冲淡了感情,世上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在陪你共同经历了油盐酱醋的日子后,还愿意陪你同生同死,那么,这个人一定一定不要让她真的死去,她是最值得珍惜的。

    拍拍王桩的肩,李素笑得很开心。

    “有句话迟到了好几年,但我一定要说出来,迟到总比不到要好,……王桩,恭喜你娶了个好婆姨,以后踏踏实实跟她过日子,多生几个娃,王家有贤妻若斯,十年内定然富贵发达。”

    王桩咧嘴一笑,眼中也浮起几许喜悦欣慰之意,看来昨夜的经历,对夫妻二人的感情来说,也是一次难遇的洗礼和升华,王桩心中对婆姨的爱意更深了。

    “我就不客气收下你的恭喜了,对了,为何这句恭喜迟到了好几年?几年前我成亲时你为啥不说?”

    李素露出同情之色:“你夫人如此剽悍,老实说,以前我真没法违心说什么恭喜,我这些年想的是你会不会某天被婆姨活活揍死,然后每年清明节上坟我又得多跑个坟头上香烧纸……”

    王桩脸有点黑:“……我本已受了重伤,侥幸活了下来,如果再被你活活气死,我算不算古往今来死得最冤枉的人?”

    二人大笑,笑声渐渐低了,李素深深注视着他,道:“你本已成家立业,我做的事情很危险,所以这次我没有叫你,以后你也莫再冒险了,我背不起王家的债,更没法还他们一个儿子,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桩憨笑道:“道理谁都懂,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上有老,下有妻,谁不希望一生平平顺顺无风无浪活到老?可是……昨夜是你家的事啊,跟我家出事有何分别?事到临头,我哪里顾得了那么多?想也不想抄刀便走了。”

    “以后你……”

    王桩忽然打断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李素,你与亲兄弟没啥分别,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李素叹了口气,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

    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可在李素看来,遇到一个懂自己的知己并不重要,王桩其实大多数时候并不懂他,李素每天想的东西太深太复杂,王桩不可能懂,但李素有难时,王桩却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毫不犹豫为李家遮风挡雨,这样的朋友,比知己可贵千万倍。

    道谢的话李素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正如王桩所言,亲兄弟般的交情,说“谢”字太生分了。友情是相互的,李素相信如果有一天王桩有难,他也会义无返顾地迎头而上,不惜与天下为敌。

    停顿片刻,李素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盯着王桩,道:“有件事要问你。”

    “你说。”

    李素想了想,道:“你昨夜驰援,赶到窑洞后,我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李道正的来历成了李素如今心中最大的疑团,除了疑惑,心里还有满不是滋味,亲爹曾经的往事和身份居然连儿子都瞒得死死的,真怀疑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他来太平村之前顺手在路上捡的,联想到自己长得如此英俊倜傥,卓尔不群,而老爹那模样实在是……

    越想越可怕,越想越不踏实,李素真害怕自己跟传说中的隔壁王叔叔有什么该死的瓜葛……

    所以回到太平村后,李素的一颗心仍悬得高高的,久久不能落下。

    王桩闻言却睁大了眼,眼中满是赞叹钦佩之色,情不自禁地赞道:“不说我还忘了!李叔真是英雄好汉呀!一个人,一柄长戟,居然将百十号人挡了大半夜,那身手,那气魄,啧!”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语气有点不善了:“你是不是弄错重点了?重点不是要你夸他,是要你回忆回忆,我爹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王桩愕然:“我刚才没说吗?一个人,一柄长戟,挡住百十号人,昨夜是在拼命呀,除了拼命,他还能说什么做什么?李素,你傻了?”

    李素咬了咬牙,真想给这家伙再添一道伤口,致命的那种。

    “你们夫妻赶到窑洞时,我爹跟敌人动手难道没高喊几句口号,或是亮一亮身份什么的?……王桩,虽然你对我李家有恩,但我还是不得不问问,你到底是不是傻?我爹一个平凡的老农,平日只知种地耕田,忽然有一天他变成了以一敌百的英雄好汉,而且武艺身手无比高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你难道不觉得震惊吗?不觉得奇怪吗?”

    王桩呆怔地看着他,愚蠢的样子令世界绝望。

    良久,王桩忽然重重拍了一下大腿,大声道:“对呀!李叔咋变了样呢?昨夜他那身手我亲眼瞧了,十个我这样的大汉近不了身,咋回事么?”

    李素重重叹气,捂脸哀叹。(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四章 大乱余波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它的隐秘性,以及……死活撬不开的嘴。

    李道正就是,李素问过不下十次,李道正总是不说,只是板着一张脸,问得急了,抬起一脚把李素踹飞,力道之重,让李素愈发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当然,眼前的王桩也实在令李素很绝望,这家伙向来只靠蛮力,从来不动脑子,李道正昨夜威风成那样了,竟然一点也没怀疑,说他蠢萌吧,实在是高抬了他,只见蠢,不见萌。

    所以,李素问完之后便和王桩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良久,李素终于绝望,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你好好养伤,还有……好好活着,保持你的单纯,纯到死。”

    王桩不高兴了,黑着脸道:“这肯定不是句好话。”

    “胡说,明明是夸你,咋分不清好赖人咧。”李素义正严辞。

    然后,他便在王桩脸上看到迟疑的表情,显然正在认真思考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夸他。

    李素又叹了口气,果然很单纯,无药可救的那种纯。

    …………

    王直从长安城赶回来了,回来才知道李家出了事,一脸的后怕与自责。不得不说,李素的家人被追杀,事前大家都没想到,小小的疏忽差点酿成大错,王直深以为疚。

    事情已过去,李素温言安慰了几句,连他这个自诩聪明人的都没想到,哪能责怪王直呢?

    王直回到太平村,同时也带来了长安城的最新消息。

    总的来说,长安城一片混乱。

    李承乾被锁拿下狱,一群追随他谋反的纨绔子弟和武将们也人头落地,不仅如此,这些主谋的家眷亲属倒了血霉。从逆者之一杜荷,原本家世显赫,而且圣眷恩隆,他本是一代名相杜如晦的次子,贞观初年时所谓的“房谋杜断”,杜如晦便是其中的“杜断”。

    杜如晦仅只二子,其中长子杜构继承了爵位,次子杜荷也破例封了襄阳郡公,恩圣不可谓不隆,杜荷本是鼎鼎大名的治世名臣之后,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稀里糊涂跟着李承乾做了这件要命的事,下场很显然,杜荷被枭首示众的那一刻,整个杜家也倒了霉,全府上下被查抄,长子杜构本是慈州刺史,被圣旨追罪出城,除爵流放岭南,杜荷当然更是一刀斩了,赫赫一代名相,仅只两代辉煌,便荣光不再,大厦颓倾。

    余者如赵节,李安俨等从犯,其家眷亲属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仅如此,朝堂如今的重中之重并非处置谋反主犯从犯,而是借由此事开始了一轮规模极大的清洗,但凡与李承乾阵营有些微关系的朝臣全部被锁拿下狱,然后刑部大理寺收集证据,三省宰相联堂会审定夺。

    据王直所说,长安城如今可谓处处皆闻啼哭声,常有凶神恶煞的刑部或大理寺官员领着一群禁卫,冷不丁便出现在某位朝臣的府邸前,然后这家人便鸡飞狗跳,从上到下锁拿入狱,太子李承乾数年前没这么坏的时候,他的阵营里可站了不少朝臣,站大唐未来国君的队,几乎没什么太大的悬念,想必是非常安全的,所以站在他阵营里的朝臣可真不少,四品以上官员不下二百人,四品以下那就更多了,李世民这一番清洗,整个长安城几乎都被他掀起来了。

    官员拿下了一大批,空出来的位置怎么办呢?

    很简单,以前混得不得意的官员,不愿阿谀逢迎的官员,或者品级低微到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的官员,成了这次清洗最大的受益者。他们迅速被尚书省吏部审核之后,立即走马上任,接替了那些罪官的位置,当然,魏王李泰也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李承乾谋反举事之后,李泰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进宫,说了一番最合适的话,极快地获得了李世民的信任,所以这次清洗刚开始,李泰便迫不及待地将投靠自己阵营的朝臣使劲往里面塞,有了李世民的默许,主持此事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不便多说,但有所请,基本满足。

    所以这次清洗,李泰受益不小,极大地扩张了朝堂势力,有人悲时自然有人喜,李承乾的败落,眼看着魏王李泰突然崛起,朝堂众臣冷眼看着这一切,大致已认定不出意外的话,魏王李泰很可能是下一任的东宫太子人选,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人选。

    王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李素越听脸色越阴沉,再想想如今那小屁孩李治,恐怕仍然懵懂无知躲在太极宫哪个角落里,带着妹妹小兕子撒尿和泥巴玩,李素便不由一阵头疼。

    皇帝不急,太监不急,他急了,想想就下贱啊。

    “喂,你咋了?脸色咋不对?”王直终于发现李素脸色难看。

    李素叹道:“我在想,要不要干脆投到那个死胖子的阵营里去算了,那小屁孩怎么看都像是个没出息的样子……”

    王直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你在说啥?”

    李素咳了两声,道:“我问你啊,如果说……我想扶持一个人,把他使劲往高位上推,可这个被我扶持的人却总是不争气,总是让****碎了心,你说我该怎么办?”

    王直呆怔半晌,然后露出悲伤的表情:“……你是在说我吗?最近我又干了啥不争气的事?”

    “……误会了,或许以前确实说你,但这一次不是。”

    “……中间那句完全可以省略,让彼此都愉悦的。”王直的目光很谴责。

    “我愉悦就行。”

    …………

    是时候跟李治聊聊人生和理想了,做人最可怕的不是像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可怕的是这条咸鱼根本不觉得自己需要什么理想,只想做一条安静的臭咸鱼,任何咸鱼以外的存在状态都仿佛侮辱了自己。

    李治如今的状态差不多就是这条咸鱼。

    李素心里暗暗着急,眼看李泰那个死胖子趁着朝堂清洗大肆扩张势力,朝堂的地盘一点点地被死胖子吞掉了,李素便觉得焦灼不已,现在李泰安插进去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李治将来登位的阻力,当阻力大到无法想象时,很难说原本的历史轨迹会不会发生改变。

    “对了,太子下狱后,陛下又下了旨,将其流放黔州,过几天大概要上路了。”王直忽然补充道。

    “流放黔州?”李素眼睛一眯,目中顿露杀机,嘿嘿冷笑:“黔州是个好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王直一惊:“你难道想……”

    “我什么都没想,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有布置……”李素飞快换了一副笑脸,充满诚意地看着他:“一大早赶回村里,应该还没吃饭吧?”

    王直呵呵憨笑,点头:“对啊。”

    “正事说完了还赖在我家不走,莫非等着我留你吃饭?”

    “难道你不留?”

    李素一脚踹去,笑骂道:“你兄长和大嫂躺在家里痛得直叫唤,还不赶紧滚回去看看他们!”

    ******************************************************************

    正午时分,太平村外不急不徐行来一队仪仗,大乱甫过,东阳公主从太极宫回到了道观。

    李素刚得到部曲禀报的消息,坐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犹豫什么时候去道观见他,便见薛管家一脸古怪兴奋之色匆匆进了院,告诉李素一个很惊人的消息。

    东阳公主造访李家,人已在李家大门外等候。

    李素吓得跳了起来,一脸的惊悚。

    确实很惊悚,他和东阳的关系其实早在几年前便世人皆知,长安城内外无人不晓,连李世民都默许了他和东阳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存在。

    关系归关系,但也要注意分寸火候,不能以为李世民默许便得意忘形,所以尽管世人皆知,李素和东阳也同时很默契地保持低调,有外人在的场合通常都是非常规矩地见礼,说话从来不逾矩,李素经常去道观与她私会,但东阳却从未登过李家的门,怕的也是太高调了被有心人拿出来作文章。

    没想到这次东阳从宫里回来,居然非常反常地主动登门了,李素感觉很震惊,比发现李治其实是条咸鱼的事实更震惊。

    李素坐在院内树下愣神,薛管家仍站在他身旁等他吩咐。

    李素犹豫片刻,道:“公主殿下怎样的穿着?可带了仪仗?”

    薛管家道:“穿了一身寻常的道袍,只带了一名宫女和一队挑着礼担的仆役,并无仪仗。”

    李素点头,东阳心思灵巧聪慧,登门拜访也很注意分寸,李家的正室大妇毕竟是许明珠,而他和东阳的关系如果公开化的话很难定位,所以东阳穿道袍简行来访,为的就是不给许明珠这位李家正室脸面难堪,不以公主的身份压人。

    李素想了想,道:“既然没带仪仗,不必开中门,侯府也不必出迎客仪仗,我亲自去迎便是。”

    薛管家咂摸咂摸嘴,似乎有点遗憾。胖老头总觉得任何权贵登门都是件很荣耀的事,荣耀的事就应该大张旗鼓大摆排场,公主殿下头一次登门居然如此低调,胖老头感觉很不爽,没处显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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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五章 公主尽孝

    登门拜访有拜访的规矩,先递名帖再打招呼,主人先做好迎接的准备,客人登门才能宾主尽欢,比如现代的手机接电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想打便打了,从来不问接电话的人乐不乐意,更不管礼不礼貌,文明到底是在进步还是倒退,实在难说。

    东阳登门有些贸然,在如今讲究礼数的社会里,未免于礼不合。不管穿着的道袍再怎么朴实无华,登门再怎么低调,公主终究是公主,她的身份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所以贸然登门未免有纡尊降贵之嫌,落入朝堂御史耳里,不大不小又得被参一本。

    东阳在李家门口没等多久,便见李家侧门打开,李素一身玄衣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比冬阳更温暖的笑容。

    看着心上人灿烂如旧的笑,东阳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也朝他露出了夏花般的笑,二人相顾对视,虽无一言却情意绵绵,仿佛平地拂过一缕春风,化开了终年的冰雪。

    “你没事吧?可有遇到危险?”东阳忍不住问道。

    李素摇头,笑道:“事发那晚,我只是个看热闹的,哪里有什么危险。”

    当着管家和绿柳的面,东阳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嗔道:“只是看热闹?哼哼……”

    “哼哼是啥意思?”

    “哼哼的意思是说,你尽拿这种鬼话糊弄我!”东阳不满地道。

    李素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见东阳身后十来名仆役挑着礼担,担子沉甸甸的,显然分量不轻,李素不由高兴极了,心情一时大好。

    贸然登门虽然不合礼,但带来的礼物足以表达诚意了,这样的诚意实在是多多益善。

    “看在你带了礼物来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你的哼哼了。走,进门。”李素高兴地笑道。

    东阳神色一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道:“先不忙,容我拜见李家阿翁。”

    李素一愣:“见我爹?为啥?”

    绿柳在旁边噗嗤一笑,忍不住道:“李侯爷,咱家殿下今日可不是来见你的,而是拜访李老爷的。”

    东阳扭头瞪了她一眼,俏脸一红,道:“我刚回到道观便听人说,李阿翁受了不轻的伤,心中一急,便赶来探望……”

    李素眨眨眼:“你真是有心了……”

    简单一句话,东阳却臊得不行,只觉脸上发热,也不知红成啥样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嗔道:“说些无聊话作甚?快领我去见李阿翁!”

    …………

    李家前堂的东厢房里,东阳见到了李道正。

    见面又是一阵尴尬,东阳本是公主身份,向李道正行礼不合适,而李道正受伤在身,再说以她和李素的关系,李道正朝她行礼更不合适,所以见了面之后,二人也愣住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知如何才好,场面尴尬得连李素都忍不住捂脸叹息。

    “都是自家人,我看……还是别客气了吧?”李素试探地问道。

    李道正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对,自家人不兴虚礼。”

    东阳俏脸更红了,红唇嗫嚅几下,倒也没反对“自家人”这个说法。

    李道正受的伤不轻,主要是刀伤,前胸后背都有,天有点冷,屋里生了炉子,李道正身上缠满了布条,只穿了一件单衣半躺着,许明珠掀帘而入,端了一碗汤药,东阳转身,二女的目光相碰。

    没有火花四射,更没有剑拔弩张,二女目光短暂对视之后,忽然互相绽开了笑容。

    “殿下来得巧,今早管家使人买了一些新鲜的藕,夫君亲自烹煮,熬炖了一上午,火候正是时候,殿下喝些藕汤暖暖身子吧。”

    东阳飞快看了李素一眼,展颜笑道:“贫道便不客气,叨扰了。”

    许明珠回以笑容,正要将汤药捧给李道正,东阳忽然伸出雪白的皓腕,期待地看着她,道:“不知可否让贫道给李阿翁侍奉这碗汤药?”

    许明珠迟疑,不由自主望向李素,李素点点头,许明珠便将汤药捧给东阳。

    东阳接过碗,小心翼翼地捧到李道正面前,跪下身子,轻轻地吹拂着氤氲的热气。

    李道正坐立不安,一脸焦急,嘴里不住地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折了老汉的寿咧……”

    东阳扭头看了李素一眼,又转回头看着李道正,眼眶一红,轻声道:“阿翁,我因身份使然,此生侍奉您的机会不多,有些事情,该我做的却做不了,唯以此事为憾,阿翁您若不弃,今日便由东阳侍奉您服药如何?”

    说完东阳回过头,看了许明珠一眼。

    许明珠听出话中凄苦无奈之意,女人总是容易互相感动了,许明珠的眼眶早已红了,与东阳目光对视,许明珠不由轻轻点头。

    东阳露出歉然和感激的目光,李道正却仍在犹豫不已。

    李素笑道:“爹,让她来吧,您刚才说了,都是自家人,李家只有辈分,没有身份。”

    李道正一叹,道:“好吧。”

    东阳笑了笑,用银勺小心地将汤药舀起,送进李道正嘴里。

    李道正喝了两口,看着东阳精致而专心的面孔,不由叹道:“多好的女娃,这几年……着实也苦了你啊。”

    东阳又笑,笑中带泪:“阿翁,我不苦,此生有幸,认识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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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时分,太极宫忽然来了宦官,宣李素进宫。

    李素顿时有些心虚了,李承乾谋反被平,李世民挥舞着大刀见谁灭谁,正是大杀四方之时,长安城至今仍是乱象纷呈,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宣他进宫,李素委实有点忐忑不安。

    心里没鬼的人才能做到随遇而安,可惜的是,在李承乾谋反这件事上,李素心里确实有鬼。

    从根源上来说,李承乾根本就是李素暗中使计逼反的,如果有个局外人用冷静客观的语气把李素从头到尾做过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李世民,估计李世民把他凌迟的心都有了,因为李素参与得太深了,幸好他做得足够隐秘。

    进了长安城,沿着朱雀大街径自入了太极宫。

    甘露殿内,李世民双眉紧蹙,单手撑着额头,神情冷峻地看着桌案上一份冗长的名单。

    这是刑部和大理寺查出来的太子余党,由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核实无误,最后呈到李世民面前。

    名单很长,足有数百人,官阶从不入流的小吏到二品大员,凡与前太子李承乾有直接或间接瓜葛者皆列其上,洋洋洒洒一长串。

    李世民越看眉头越皱紧。

    处置这一份长长的名单是桩很烦心的事,名单上的人牵扯甚广,有的甚至跟七宗五姓等世家门阀有牵连,大唐的官场说白了就是天家,门阀和寒门等组合交织起来的千丝万缕如蛛网般的存在,随便动哪一根线都可能会引起某方面的反弹,带来一系列恶劣的连锁反应,严重的话可能会动摇李家江山的统治。

    所以这份名单在李世民手里两天了,他仍未做最后的决断,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这些余党不除又不行。

    正伤神时,殿外宦官来报,泾阳县侯李素觐见。

    李世民表情一松,随即搁下手里的名单,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李素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见李世民一脸笑意地看着他,李素急忙躬身行礼。

    李世民哼了哼,道:“你倒是清闲,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却连你的影子都看不到,事后倒是蹦达出来了。”

    李素叹了口气,这就是典型的不讲道理了,事后我也没想蹦达出来呀,是你把我召来的好不好?

    “谋反,平反,都是大人物干的事,臣位卑言轻,不敢参与。”

    李世民古怪地一笑:“位卑言轻?不敢参与?子正啊,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太子谋反一案,你果真没参与进来?”

    李素一惊,强自镇定地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侯君集是怎么回事?阵前临时反戈归降,此事你不知道吗?”

    “侯大将军迷途知返,悬崖勒马,实在可喜可贺……”

    “闭嘴!朕问你,太子举事前,你究竟知道了多少?如何得知的?为何不向朕密奏?”李世民语气渐渐带了几分怒意。

    “陛下,臣是听魏王殿下说的呀,而魏王殿下早在太子举事前便向您身边的常伴伴密报过了,侯大将军当年在西州时对臣有恩,臣不忍见他误入歧途,于是上门相劝,才劝得他回心转意。”李素一脸无辜地道,黑锅果然扔给了李泰,死胖子体型庞大,多大的锅都背得起。

    李世民脸色稍霁,随即又瞪着他道:“当初朕允你随时可入宫与朕奏对,你为何不当面向朕密奏?”

    李素叹了口气,道:“陛下,凭心而论,如果臣当面密奏,说太子马上要谋反了,陛下是相信臣的话,马上下令锁拿太子,还是以离间天家骨肉之罪,将臣一刀剁了?”

    李世民一呆,然后语滞。(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六章 欲壑难填

    是人就有远近亲疏,这与感情深厚无关,亲生儿子再怎么恨得牙痒痒,别人想害他都会出来护犊子,几乎是下意识的选择,没有任何犹豫。再欣赏的臣子,终究不是血脉亲人,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先有一层防备。

    所以李世民无言以对,他知道李素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李素跑过来跟他说你儿子要造你的反,估计李世民的第一反应便是先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家伙一刀剁了。再说天家皇室的所有话题都是非常敏感了,哪怕位高如长孙无忌,房玄龄等,说到“皇位”“太子”等话题时,都是习惯性地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因为这种话题很要命,说好了说差了都不讨好,而且极容易卷入天家是非。

    寻常的皇室话题都如此敏感了,更何况是太子谋反这种更要命的话题?任何一个热爱生命的人都不会蠢到在皇帝面前说这个。

    悻悻地横了李素一眼,李世民哼了哼,道:“侯君集被你一番劝慰,临阵倒戈,迷途知返,说来朕倒真要谢你了。”

    李素急忙道:“臣不敢当,臣胆子小,话不敢乱说,但臣子该有本分还是要有的,侯大将军只是一时嫉怒迷心,就算臣不劝他,临阵之时必然也会幡然醒悟的,臣实不敢居功。”

    李世民摇头道:“此事朕细细思来,确要感谢你,你不明白侯君集在大唐军中的分量,跟随朕打江山的开国功臣就那么几个,侯君集是其中之一,其旧部故吏充于军中何其多也,若太子谋反关键之时,侯君集登高而呼,造成的后果只怕不小,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平定,长安乱局若不能快速平定,待以时日,天下必乱,你劝侯君集悬崖勒马,委实立下了大功。”

    李素连道不敢。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悠悠叹道:“认识你也有七八年了吧?当初第一眼见你,你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孩子,七八年过去,你已二十多岁了,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模样,整天腆着嫩脸叔叔长伯伯短的,偏偏朕那些老伙计都买帐……”

    李素脸颊抽了抽,忍不住道:“陛下……臣这不叫‘腆着嫩脸’呀,臣本来就很嫩……”

    “闭嘴!越来越不要脸了!”李世民喝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七八年了,还是二十多岁,朝中那些国公啊,郡公啊,少说都是胡子一大把,抱孙儿的年纪了,偏偏你这小混帐还是这么年轻,子正啊,朝堂终究还是讲资历的地方,你为朕立功无数,如今封了县侯,这个爵位与你为朕立的功劳殊为不配,可你偏偏如此年轻,真教朕为难不已,嘴上毛都没长几根,封你为郡公国公什么的,恐怕也不是很合适吧?”

    李素急忙道:“县侯,陛下,县侯挺好,臣喜欢县侯,就这了,不改了。”

    李世民想了想,无奈地道:“那你就好好活着,在朝堂里多熬几年,熬到脸上长了一大把胡子,三十来岁年纪了,朕再给你个郡公国公,说出去也能堵天下人的嘴了。”

    “臣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眼睑一垂,忽然露出伤感之色,道:“或许,将来晋封你的人,已不是朕了……”

    李素大吃一惊道:“陛下何出此言?”

    李世民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想着什么,道:“朕当皇帝十七年,这十七年里,朕自问算是一个好皇帝,至少对大唐的子民来说,朕是好皇帝,这些年开疆辟土,修河扶农,内可纳臣民非议,外可容万邦异族,千古以还,帝王胸襟,朕不逊于任何人,虽不敢自称‘圣君’,但至少不是昏君,子正,朕这句话不算吹嘘吧?”

    李素急忙道:“陛下是千古圣君,天下臣民庆幸生逢其时。”

    李世民神情渐渐浮上悲伤之色,叹道:“可是,朕绝不是一个好父亲,朕这个父亲……太失败了!生子十四人,残暴者有之,贪婪者有之,懦弱者有之,心怀歹意者亦有之,朕的嫡长子,未来的皇位继承者,居然暗中谋朕的反,这几日朕自省反思,这些年朕对子女到底哪里做错了?为何寻常百姓人家都能做到的父慈子孝,偏偏在朕这里却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求?”

    “承乾谋反,在朕的心头生生扎了一柄刀,朕的心到现在还疼得发抖。朕忽然发现,什么社稷万年,什么威服天下,什么千古青史……朕全然没了兴致,只觉心灰意冷,万念俱灭……”

    李世民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语声哽咽地道:“朕……累极了。”

    李素抿唇屏气,一直静静听着李世民的诉说,看着这位才四十多岁便露出苍凉老迈之色的天可汗,此刻心中忽然一点也不觉得这位名震千古的帝王有什么了不起,唯一只有对这位失败的父亲的深深怜悯。

    悲哀的不是失败,而是失败后连原因都不清楚,仍觉得自己做到了仁至义尽。李世民对子女的教育以及态度说得直白点,是十分可笑荒谬的,他对子女的责任只有两点,一是锦衣玉食,二是督促读书,自以为做到了这两点便是合格的父亲,至于子女的成长过程里的三观,以及子女需要的家庭温暖和父爱……很遗憾,一个连与子女相聚都要身边宦官安排进日程的帝王,真的毫无这方面的概念。

    诸皇子本就地位尊荣,天不怕地不怕,除了那个偶尔才能见到一面的父皇,天下还有何人能制得住他们?再加上十几二十来岁的年纪,世间一切权力,美色和钱财正是对他们最具诱惑的时期,被这些东西诱惑后自然渐渐陷入沉迷,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这位父亲的失败是必然,神仙都没办法,难听的说,这是只管生育,不管教养,这样的环境下能教出什么样的好货色?

    当然,李素心中的这些想法不可能当着李世民的面说出来,这位天可汗陛下的胸襟绝对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么广阔如海,臣子说错了话,该杀还得杀。

    想了想,李素劝道:“陛下,人心欲壑难填,本是常情,寻常百姓家过的是寻常的日子,根本没有所谓的权力,钱财和美色,他们没有东西可争,自然父慈子孝,陛下不一样,陛下坐拥整座江山,皇子们从陛下这里得到的东西太多了,人心就是这样,得到的越多,越觉得不满足……”

    “欲壑难填?”

    “是,臣家里当年只是寻常农户,后来当了官,做了几笔买卖,家里有钱财了,臣的父亲便整天想着如何将家中钱财变为土地,如今臣家里已有良田数千亩,几乎半个太平村都是我李家的田产,可父亲仍觉得土地不够,仍觉得留给子孙后代的太少,如今已在开始打邻村土地的主意了……陛下,人的**是一点一点增长的,丰衣足食之后,想要的必然是锦衣玉食,陛下的皇子们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仆从如云,他们想要的东西自然更多了,当钱财和美色这两样东西无法满足他们时,他们接下来会想要什么?”

    李世民若有所思:“权力?”

    李素笑道:“是,权力,权力是世上最诱人的东西,它或许只是写在纸上的一句话,脱口而出的两个字,甚至或许只需要一个眼神,从鼻孔发出的一个单音,看到听到的人便噤若寒蝉,惶恐万状,为其舍生赴死,钱财美色皆唾手可得,陛下,您说权力这东西美不美妙?世人想不想要?”

    话不点不透,一旦点透,却如剥光了衣裳的肥胖少妇,原本包在衣裳里堪可一观的身姿看起来竟是那么的臃肿丑陋,不堪入目。

    李世民搁在桌案上的双手忽然轻颤了一下,望向李素的目光如锐剑穿心。

    “话是实话,却不好听,子正,你想说什么?”

    李素笑道:“臣想说的是,陛下勿需自责,太子谋反实是权欲作祟,与陛下多年的教育无关,人心恶了,再怎么教也扭转不回来了。”

    李世民盯着他半晌,缓缓地道:“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竟将人心剖析得如此纤毫毕现,无比透彻,像一个结庐半生的隐士大儒,世态炎凉洞若观烛,子正,你既知世人欲壑难填,你为何对权力一点也不感兴趣?”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刚才臣忘记说了,欲壑难填的人,下场往往都不太好的,陛下若不信,不妨阅尽千古史家之言,看看有哪个得以善终,臣是个胆小的人,只想老实本分的活到一百岁,无病无灾,寿终正寝,所以‘权力’这东西,能远离还是尽量远离,离它太近了必有灾厄。”

    李世民仰头看着殿顶的房梁,悠悠地道:“若朕的皇子们都如你这般想法,那该多好,不愁吃穿,不用纷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子正,天下千万人里,还是你活得最明白。”

    李素笑道:“臣只是心里明白,但活得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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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七章 咸鱼立志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活得糊涂”是另一回事。

    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人,皆有大智慧,没被残酷的现实生活正反抽过无数记耳光的人,大抵是活不到这个境界的,所以当有人以一种装逼的语气说出这么装逼的话时,不妨透过现象看本质,看看那张高冷孤傲的脸上是不是有被抽过耳光后的青肿淤青痕迹,如果有,别笑他,大家都会挨的,他挨得比较早罢了。

    在这方面,或许连李世民都看不透。

    一个二十多岁的人,陪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聊人生哲学,而且把这个四十多岁的人聊得一愣一愣的,不得不说,画面有点古怪。

    李世民率先察觉到了古怪的气氛,回过神后,忽然发觉很没面子,悻悻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理智地转移了话题。

    “子正,你虽年轻,但朕向来以国士待之,如今承乾被废黜,朝中余党被朕连根拔除,尚书省呈上来的免职流放官员名单多达数百,处置他们本就是一桩麻烦事,这些不仅是******羽,而且与各门阀世家皆有千丝万缕的牵扯,牵一发而动全身,至于处置了他们之后,朝堂空出一大批位置,欲使政兴则必有人为,于是空出的这些位置,马上有许多人惦记上了,权贵,门阀,皇子,其中数魏王泰安插最多……”

    李素一惊,抬头仔细盯着李世民的脸。

    李世民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是语气平缓地叙述着。

    “……很有意思,刚废了一个太子,这些皇子们都坐不住了,东宫空悬,诸子垂涎,朝臣上下活动,皇子各自串联,倒是教朕大开眼界……”李世民眼中露出锐利的目光,冷笑道:“子正可知,这几日有多少皇子跑到朕的跟前大献殷勤,扮演孝子么?”

    李素苦笑道:“臣实不知,但臣猜测,除了年幼的那几位皇子,还有晋王殿下以外,余者怕是一个都没少吧?”

    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怎知晋王治没来朕跟前献殷勤?”

    因为目前的高宗皇帝陛下简直跟一条没有理想的咸鱼毫无区别啊……

    李素心中忍不住冒了一句实话,不过这话可不敢在李世民面前说,于是李素只好道:“臣当初奉旨平晋阳之乱,一路与晋王殿下患难与共,臣与殿下甚为相得,故而了解殿下的为人,殿下聪慧心善,孝顺卑谦,彬彬有礼,小小年纪已有君子气象,所以臣以为晋王殿下断然不会做出谄媚之举,他对陛下的孝顺都是发自内心的。”

    趁机帮小屁孩说了几句好话,李素胃部泛酸,隐隐有呕吐迹象。

    为了这番不要脸的马屁话,将来不敲诈小屁孩五千贯以上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提起李治,李世民脸上不由露出欣慰之色,刚才的阴冷之意冲淡了许多。

    “雉奴自幼丧母,朕亲自将他带在身边抚育,朕这些不争气的皇子里,唯独他最令朕满意,可惜的是……”李世民露出惋惜之色,摇头道:“可惜雉奴聪慧善良有余,魄力决断却嫌不足,常有懦弱犹疑之态,若为国君,恐有不妥,误国甚也。”

    李素心中一沉,他没想到李世民对李治的评价并不太高,儿子是儿子,太子是太子,显然李世民区分得很清楚,再怎样疼爱李治这个儿子,因为性格原因,李世民似乎根本没考虑过立李治为太子的可能性。

    未来李治争太子这条路,只怕不太容易走。

    满腹担忧,满腹欲言。可李素却一个字都没说。

    实在是不能说,李世民可以主动跟臣子聊这么敏感的话题,但臣子最好别摆出推心置腹的样子真的跟皇帝聊上了,这样无异于作死,而且是作大死。

    当然,能混到跟皇帝聊天的臣子,没有一个是缺心眼的,李素也是,所以李世民说起太子这个话题,李素三缄其口,不发一语,只是神情恭谨地听着。

    李世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叹道:“……有些话,朕无法对辅机说,无法跟玄龄说,今日也不知为何,偏偏跟你说了,或许在朕的心里,子正你是所有朝臣里最干净的一个吧,……也许你也有不干净的地方,但并无害人之心,这便足够了,朕从来没指望过朝堂这潭水太清澈。”

    李素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顿时有些白了,眼睛死死盯着李世民的脸,脑子急速转动,试图分析出这番话到底是无心之语,还是意有所指。

    若说自己的秘密,确实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很早以前李素便意识到,王直手下的那股势力是柄双刃剑,可伤人亦可伤己,此刻李素心乱如麻,他不知道李世民是否知道了这股势力的存在,或是完全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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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太极宫,跨出宫门的那一刹,李素赫然惊觉,今日李世民把他召进宫到底干啥?难道特意给他煲心灵鸡汤吗?

    帝王的心思实在猜不透,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复杂,李世民也是人,不是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或阴谋的,也许他只是纯粹的想找个人聊聊天,如此而已。

    李素没多想,一路上只在思索自己这几年到底有没有露出过破绽,王直那股势力到底有没有落入李世民的眼中。

    回到家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下人来报,晋王殿下到访。

    没等李素吩咐迎客,便听到李治那略显浮夸的声音远远传来。

    “子正兄,想煞愚弟也……”

    然后李素便看见远远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飞奔而来,那模样,那身段,那气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咸鱼正摇曳着扁平的身姿,非常的没出息。

    咸鱼浑然不觉自己被李素鄙视到比尘埃更卑微,反而非常欣喜的样子,活脱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哥哥,那叫一个欢欣雀跃。

    “子正兄,多日不……”

    “记住,你欠我五千贯钱。”李素见面第一句便把李治绊得一趔趄。

    “啊?”李治愕然:“为啥?”

    “不为啥,反正你欠了我五千贯钱,很多年后你再回想起欠下的这笔债,你肯定觉得物廉价美,优惠实在,世上再无这般便宜事了。”

    李素说得理直气壮,事实上他心里确实也是理直气壮的,今日在李世民面前为小屁孩说了几句好话,这几句好话绝对值这个价,而且远远不止。

    不过显然李治不这么认为,二人的价值观产生了极大的冲突。

    “不为啥就欠了你五千贯钱?”李治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没错,反正你欠了我五千贯。”

    李治呆呆看着他半晌,然后缓缓点头:“从我出生到如今,认识过形形色色的人,但若论最讲道理的人,非子正兄莫属。”

    李素不好意思地笑:“殿下谬赞了……”

    “不谬赞,大实话。”

    “啥时候写欠条?”

    “等我哪天变成了傻子再说。”

    李素叹了口气,这家伙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聪明一些,居然讹不到钱……

    …………

    “朝局纷乱,殿下跑到这里来作甚?”

    李治叹气,小脸皱成了一团,道:“岂止是朝局乱,宫里都乱了。”

    “宫里为何乱了?”

    “朝臣锁拿下狱一大批,宫里也在清洗,从太极宫到东宫,从宦官宫女到禁卫,殿中省主事,常伴伴领头,宫中所有曾与太子有过交集的人全部排查,谁若与东宫过从甚密便当场拿下,禁卫下狱或调离宫禁,至于宦官,可就没那么好的命了,据说这几日常伴伴高举屠刀,已然杀了数百名宦官,全是太子谋反案里牵扯出来的,审都懒得审,揪出一个便杀一个……”

    李治眼中露出惧色,叹道:“我住在宫里都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夜里总觉得阴风阵阵,还老听到有人哀哭……”

    李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可怜的孩子,被吓出幻觉了。——话说,这没出息的模样果真便是未来英明睿智的高宗皇帝陛下?老天用雷劈过他吗?

    思索片刻,李素决定跟这条咸鱼聊聊人生理想,正好刚跟他老爹聊过,状态正好。

    “殿下,朝中纷乱,人人自危,诸皇子纷纷安插羽翼入省入台,殿下可有动作?”

    李治神情一片蠢萌式的迷茫:“动作?啥动作?”

    李素叹气,忽然又有了一种放弃这条咸鱼,转身站队死胖子的冲动,很强烈。

    “朝中清洗太子余党,刑部大理寺的监牢据说都住满了罪官,朝中空悬出许多位置,这些日子诸皇子皆将其幕僚门客和心腹安插进各省各部,知不知道魏王殿下安插进去多少人?”

    李治点点头:“听王府的宦官说了,足有上百人。”

    “说得好听,这叫培植羽翼,说得不好听,这叫抢地盘,殿下,诸皇子皆在忙碌钻营,为何殿下却纹丝不动?”

    李治愕然:“你的意思是,我也安插羽翼进朝堂?”

    “对。”

    李治摆了个弱不禁风的造型:“你觉得……我这模样像是有‘羽翼’的样子吗?”

    李素:“…………”

    好吧,李素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番蠢话。

    虽然李治是皇帝嫡子,还兼着并州都督一职,可是不管身上挂了多少头衔,他终究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屁孩,撒尿和泥巴玩的年纪,哪里懂得培植羽翼?李世民给他安置的王府长史,王府录事什么的,吃的是李世民的俸禄,忠心的对象也是李世民,谁也不会觉得这个十多岁的小屁孩居然是一支与太阳肩并肩的潜力股。

    李素沉默片刻,决定换个话题。

    “殿下年纪还小,将来长大后,有何志向?”

    李治眨巴着眼睛,道:“志向?当然是做个逍遥王爷呀……”

    李素忽然挺直了身子,神情严肃地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盯得李治浑身发毛。

    “呃,子正兄,子正兄!你怎么了?”

    李素摇摇头,正色道:“殿下,太子谋反被废黜,诸皇子纷起争嫡,你难道没想过也争一争?”

    李治一愣,接着大惊失色:“子正兄,你疯了?你要我去争太子?”

    “我没疯,让你去争太子也不算疯话。”李素语气平静地道。

    李治呆怔地看着他,然后猛地回过神,使劲摇头:“不成不成!这事我可不敢干,好几位兄长在我前面呢,太子之位轮谁也轮不到我呀,不行不行!”

    李素皱眉:“太子只有一个,陛下十几个皇子谁都有可能,包括你在内,既然你也有当上太子的可能,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李治又愣了,接着继续固执地反对。

    “真不行,我年纪太小,性子又弱,父皇不可能把太子之位交给我的,再说,我从来对太子之位也没有任何不实际的想法。”

    李素悠悠地道:“谁跟你说争太子之位不实际?这种事是按年纪排的吗?我问你,自古以来,皇帝册立储君是依什么而立的?”

    李治想了想,道:“立长不立幼。”

    李素淡淡一笑:“殿下还忘了一句话,‘立嫡不立庶’。”

    李治两眼圆睁,呆呆地看着他。

    李素气定神闲地道:“虽然我猜测你现在这副蠢萌的样子是发呆或是惊讶的意思,但我还是不得不问一句,你不会真的蠢到没听懂我的话才发呆吧?‘立嫡不立庶’的意思不懂吗?要不要我帮你解释?”

    李治急忙摇头:“我懂,正妻所出为‘嫡’,妃妾所出为‘庶’。”

    “你是嫡是庶?”

    “……我乃嫡出。”

    李素笑了:“陛下正妻是已故文德皇后,文德皇后生三子,一为废太子李承乾,二为魏王李泰,第三个就是你了,如今嫡长子李承乾已被废黜,剩下的嫡子只有你和李泰二人,其余诸皇子皆为庶出,除非你和魏王李泰的作为令陛下失望不予考虑,否则,那些庶出的皇子并无半分希望……”

    顿了顿,李素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所以殿下,你若欲争太子之位,你真正的对手,或许也是唯一的对手,只有一个魏王李泰。”(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八章 侯府论势

    一个人所处的身份位置和成长环境决定一生的志向。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欲.望,贫穷人家希望衣食无忧,商人希望大发横财,权贵人家希望加官晋爵,至于皇子,想要的自然是那张号令天下的宝座。

    李治是个特例。他对权力并无太多向往,他想要的只是当一辈子逍遥王爷,不需要掌权,不需要发财,每天玩玩闹闹,年纪再大一点,懂得了人间的风花雪月,爱好也适当的多一点,比如与好友谋醉,青楼与美丽的姑娘颠鸾倒凤等等。

    李治很多地方跟李素很像,尤其是性格里与世无争胸无大志的一面,如果不计较年纪差异的话,李素简直就像李治他爹,亲生的。

    这也许是二人合得来的原因之一,毕竟世上找出同样两个胸无大志的货实在很不容易了。

    但是李素可以胸无大志,李治却不行,可以说从他出生起,有些事情便会注定落到他头上,哪怕没有李素的参与,该来的终究会来。

    十几个皇子都有当太子的可能,竞争太大,然而当李素忽然说出“立嫡不立庶”之后,李治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两眼顿时睁圆了。

    自古确实有“立嫡不立庶”的规矩,“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圣贤之训,纲常之理,这些道理都是深入人心的,无论宫闱皇室还是寻常人家,“嫡”与“庶”的区别很大,可以说天壤之别,后世男人对古代所谓的“一夫多妻”制艳羡不已,其实是个误解,任何一个朝代都没有“一夫多妻”的说法,这是违反伦常的,有的只是“一夫一妻多妾”制,这个“多妾”也是有条件的,比如男主人的官职地位,或者男人多少岁数了与正妻仍然无后等等,各个朝代的规矩不一样,这才允许男人纳妾。

    古代的每一个男人只能拥有一位妻子,她是唯一的正妻,成亲时将二人的头发拈合在一起打个结,这便是“结发夫妻”的由来,有资格与这个男人“结发”者,也仅只一位正妻。

    至于正妻之后,男人还想娶别的女人回家,那么不好意思,你可以娶,但不可能给这个女人办轰轰烈烈的婚礼,通常都是一顶软轿趁着天夜,草草抬进家门便算礼成,其次是名分,正妻之外的任何女人,哪怕长得美若天仙,男人再怎么将她疼到骨子里,她的名分仍是“妾”,妾是没有太多人权的,每天早起要去给正妻请安问好,遇到任何事都要向正妻汇报并且等待正妻指示。

    如果正妻或妾室都生了孩子,那么孩子的分别就更明显了。正妻所生的孩子,便是“嫡出”,嫡出是注定要继承老爹所有遗产的,包括官职爵位和财产,而妾室生的,便属于“庶出”,庶出的孩子在家中的地位跟妾室一样,任何好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必须先让嫡出的孩子挑选,嫡出的孩子挑剩下的,才能轮到庶出的孩子,至于老爹的家产和爵位等等,基本没有庶出的孩子什么事,还是老规矩,看嫡出的心情,给不给你都是情理之中。

    千古以来,“妻”与“妾”的分别都是既定的,而历朝历代的皇室,自然也是这个规矩。比如长孙皇后,她是李世民唯一的正妻,所以长孙皇后生的李承乾,李泰,李治三子,便是天家嫡子,按继承顺序排位的话,这三人理所当然地占了前三的位置,其余的十一个皇子,皆是李世民的嫔妃所出,嫔妃就是民间家庭里的“妾室”,自然属于庶出,所以哪怕这些庶出的皇子里有人年纪比李治更大,论顺序的话也只能老老实实排在李治的后面,没有任何商量或例外。

    规矩就是规矩,圣贤制礼而定天下,“礼”就是规矩,世间千年纲常伦理全在圣贤定的“礼”里面,不可违反,皇室尤甚,天下人的眼睛全都盯着皇室,如果皇室做出违反礼制的事,天下的礼就会乱套。

    李治年纪小,但“嫡”和“庶”的道理还是很明白的,只不过在李素提醒之前,李治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因为他老爹当年干出一桩违反礼制的事,那就是玄武门之变,所以朝臣和诸皇子都摸不准李世民的脉,都以为当今皇帝既然能干出一件违反礼制的事,必然也不在乎多干一件,所以说不定庶出的皇子也有机会。

    这番逻辑整理下来,真正嫡出的皇子如李治在内,并不觉得自己占了多大的优势,而庶出的皇子如吴王李恪,齐王李祐等,也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多劣势,仍然存在一定的问鼎东宫太子的可能性。

    再加上李世民暧.昧不明的态度,引人误会的夸奖和赏赐等等,比如李承乾当太子时,李世民对李泰的宠爱几乎比李承乾还多,而对于庶出的皇子如吴王李恪,李世民也曾经当着长孙无忌等重臣的面,说过“吴王类我”这种暗示性非常明显的话,给了吴王李恪无尽的希望。

    谁都说不清李世民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把江山继承者的人选搞得如此暧.昧不明,似乎每个皇子都从李世民的言语里看到了希望,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烟火,如果把李世民比喻成后世谈恋爱的女人的话,李世民这种女人简直就是处处留情的白莲花绿茶婊,人尽可夫且被鄙视至死的那种。

    “你真正的对手,只有魏王李泰,只有这一个,你明白吗?”李素严肃地盯着李治。

    李治的表情仍旧很惊愕,显然哪怕对手只剩了一个人,他也没有产生太多的兴奋。

    “太难了,子正兄,此事不提也罢。”李治摇头道。

    李素不满地道:“你连一个对手都打不过?”

    “魏王兄太强大了,我确实没法跟他争。”李治很光棍地认怂。

    “为何?”

    李治瞪了他一眼:“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自太子兄长谋反被废黜后,朝中开始大清洗,魏王兄在朝堂大肆安插幕僚谋士占居要职,而且父皇近日对他的恩宠似乎比以往更隆厚了,光是丝绸布匹和银钱,都是一车车往魏王府送,所有皇子里,只有魏王兄一人得此殊荣,如今朝臣和民间都在议论,他们都觉得下一任的东宫太子非魏王莫属了,以魏王得圣眷之隆,东宫太子之位不可能是别人的,现如今已有不少朝臣投奔到魏王那一边去了。”

    “这是你看出来的?”

    李治不好意思地笑:“我哪里懂这些,是听李绩伯伯说的,他是并州都督府长史,平日没事我喜欢在他府里闲逛玩耍……”

    “李伯伯也觉得魏王是下一任太子?”李素皱眉问道。

    “这倒没有,李伯伯很谨慎,与我闲聊起朝局时只是摇头说,目前形势并不明朗,所谓圣心难测,大家都猜到的事情,不一定真是那个结果,其中变数甚大。”

    李素点点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哪怕没有预知历史的能力,也能比别人看得更透彻。李素相信这不仅仅是李绩的看法,说不定李靖,程咬金,牛进达等这些老将们应该都是同样的看法。

    “殿下,此事若说有变数,这个变数只能应在你身上,你想过当太子吗?”李素低声问道。

    李治摇头:“我年纪太幼,且性子太弱,当不了太子的,父皇一直对我的性子不满意,我知道。所以太子的人选不可能是我。”

    李素叹道:“殿下妄自菲薄了,你有没有想过,陛下希望大唐的下一代帝王是个怎样的人?”

    李治闷闷地道:“反正不是我这样的人。”

    “此言差矣,殿下试想大唐如今的国势,自从高祖皇帝陛下晋阳起兵,一直到贞观年,历今已有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里,陛下领着一群忠心老将南征北战,大唐周边的强国所余者不多了,从dong.突厥,到薛延陀,再到吐谷浑,都被大唐王师平定,或是沦为大唐附属,如今周边未曾征服的只剩下西边的吐蕃,和东边的高句丽,而这两个国家,相信也已列入陛下未来五到十年的战略之中,可以说,不管能不能实现,至少在陛下的有生之年,确有将这两个国家平灭的计划,所以,在陛下的心里,灭掉这两个国家之后,大唐还有敌人吗?”

    李治第一次听到如此新奇角度的剖析,不由大感兴趣,闻言思忖片刻,然后摇头。

    李素接着道:“朝野皆以为陛下对扩充国土的雄心是无穷无尽的,所以大唐必然会一代接一代永无休止地征伐下去,但我并不这样认为,陛下是雄才伟略的帝王,他不可能不知道‘盛极而衰’的道理,一个威服四海的国家,无论再怎样强大,一旦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这个国家终究会慢慢衰弱下去,那时内忧外患便会频频而生,江山社稷便会陷入风雨飘摇之中,这是陛下必然不愿看到的,所以,我再问你,你觉得陛下希望下一代帝王是个怎样的人?”

    李治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守成之君?”

    李素笑了:“不错,大唐该征伐的国家在陛下有生之年已平得差不多了,未来大唐的敌人并不多,说是天下无敌也不过分,华夏数千年国威,大唐这一朝达到鼎盛,青史风光,一时无两,可是反过来说,大唐立国二十余年来,几乎每年都有大规模的对外用兵,国中无论百姓人丁还是国库粮草,都已是一损再损,陛下想必非常清楚,该到了让百姓和国库休养生息的时候了,昔年秦灭汉兴,高祖刘邦称帝后欲大作为,当时的丞相萧何上谏,劝刘邦无为而治,刘邦纳其谏,对内施仁政,去秦法,后来曹参为相,萧规曹随,亦奉黄老无为之道,往后数代帝王皆无为以休息百姓,子民遂得喘息,国力渐盛,文景之治后更是攒下厚实的家底,到了汉武帝时,这才有了横扫匈奴,扬华汉之威的底气。”

    “殿下,历史像佛家的轮回,总是不断地重复,循环,如今也是一样,这一点,相信陛下看得更清楚,如今太子的人选只能从嫡子中选取,嫡子只剩你和魏王二人。再看魏王李泰,不可否认,他确实比你优秀许多,幼读诗书,歌赋书琴,无所不通,为人机巧灵慧,善察言观色,更重要的是,魏王有勃勃野心,他追求权力,好胜争强,这样的人如果成了大唐的下一代帝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甘心只当个守成之君的,为了不活在父皇的阴影下,为了向天下臣民证明自己比父皇更强,他对扩充国土的野心只会比他的父皇更强烈,动用国中兵役徭役的次数只会更频繁,百姓只会比现在活得更艰难,死伤更大……”

    “一旦真的成了事实,大唐必将陷入危险之中,魏王的性子,陛下心中多少知晓一些,两个嫡子,一个好强,一个性弱,两厢比较之后,殿下觉得他果真会选性格好强的那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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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六百九十九章 秋日风波

    大自然的法则是优胜劣汰,人类基本也遵循着这个法则,所以自有史以来,人类征战不休,弱者被强者淘汰,强者被更强者淘汰,似乎已成了铁的定律。

    李唐江山继承者的争夺更是将大自然的法则演绎得淋漓尽致,数百年国祚,父子兄弟相残者不胜枚举,这几乎已成了李家世代的优良传统。

    但是也有例外。

    例外便是李世民的下一代。

    李承乾谋反,无异给李世民的心口狠狠扎了一刀,伤口至今鲜血淋漓,对于下一代继承人的选择,李世民的想法必然跟以往不同了。

    选择继续开疆辟土,还是让百姓休养生息,这成了下一代帝王人选的关键问题。

    这种问题,史书上是不可能说得太详细的,李素自然无法以穿越者的身份预知,只是自己与这个年代彻底融合了以后,有些史书上看不到的东西,自己慢慢便领悟了。

    刚才对李治分析的这些,全是李素自己的理解,角度很新奇,可以说除了李世民以外,没人能从这个角度去思考下一代东宫太子的归属问题,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是表象,只看表象的话,如今的魏王李泰自然是占了绝对的优势上风,李治无论从年龄,排序,资历还是朝堂势力,各方面都远不如李泰,这也是所有人都不看好李治的原因所在,在大家的心里,魏王李泰当太子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差的只是一道册封太子的圣旨而已。

    老实说,如果不是知道真正的历史上爆出了一个大冷门,李素也并不看好李治。

    这家伙年纪太小,性格太弱,属于那种放了学后被高中生堵在巷子里抢劫零花钱的小角色,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弱爆了的气息。后来居然能当上太子,而且登基以后居然干出一番确实不比李世民逊色的功业,不得不说,李家祖坟何止是冒烟,简直是诈尸了。

    从头到尾,李素分析大势的时候李治都是两眼圆睁,嘴巴微张,一副懵懂痴呆模样,直到李素分析完毕,李治仍保持着痴呆的模样。

    李素皱了皱眉,暗暗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真的辅佐这个蠢萌的家伙当皇帝。

    “殿下,魂兮归来!”李素猛地一拍他的肩,李治惊醒。

    “厉害啊子正兄!”李治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来,一脸的钦佩之色:“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子正兄所言者,想必朝野任何人都没想过吧?厉害!不愧是少年成名的英杰。”

    “虽然知道你番话全是阿谀奉承,但你奉承的时候表情很诚恳,我便暂且当作真话领受了……”李素也不客气,好话谁不喜欢听?

    “殿下,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现在我再问你一句,你对太子之位仍无想法?”

    李治这次没有否认了,神情多了几分挣扎之色,还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贪婪。

    很正常的反应,任何人如果知道自己有机会当皇帝,都会露出这种贪婪的表情,李素自己甚至都无法免俗。

    “欲争东宫之位,肯定会与魏王兄撕破脸,大家斗得头破血流,父皇本就因承乾长兄谋反而伤心,对兄弟相残想必愈发深恶痛绝,我若与魏王兄争斗,父皇对我失望了该如何是好?”

    李素赞许地看着他,小屁孩总算问了一个正常且有价值的问题。

    “争太子之位为何一定要跟别人争得头破血流?”李素笑道:“自古争斗者,有武争,也有文争,有刀兵之争,也有君子之争,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用兵器才能解决的,你所虑者,相信魏王也想到了,所以你们之间争太子,彼此都有一定的收敛,一切在以不惹你父皇生气失望为前提,殿下做好自己便足够,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策论时策论,该习射时习射,总之,只要能将自己好的一面表现给你父皇看,便不惜一切代价表现出来,日子久了,你父皇便大致心里有数了,太子选谁不选谁,他自然清楚了。”

    看着若有所思的李治,李素笑道:“殿下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

    “你说。”

    李治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地道:“你我皆是与世无争之人,你为何如此积极帮我谋太子之位?”

    李素不假思索地道:“因为你的对手是魏王。”

    “那又怎样?”

    “我不喜欢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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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带着满腹犹豫回宫了。

    李素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李治的最后一个问题不好回答,真实的答案说出来,恐怕李治自己都不信,有些事情的答案是需要岁月给他的,而且岁月给出的答案永远最真实,毫无质疑。

    说服李治争太子太伤神了,既耗口水又耗精神,李素想走出去散散心,当然,散着散着肯定会不小心散到东阳的道观门口,就顺便进去听她抚抚琴,互相说点肉麻话,搂搂抱抱做点羞羞的事什么的……

    喝了几口茶,李素负手朝院外走去,方老五等一众部曲正三三两两聚在大门外,看着众人不时发出低沉的猥琐笑声,李素便知道肯定是方老五这老不修的在跟手下的部曲们讲荤段子,不出意料的话,三分之一炷香时辰后,方老五便会飙起嘶哑高亢的秦腔,当然,内容肯定也是荤段子。

    见李素走出大门,部曲们猥琐的笑声顿时一静,然后方老五领着众人上前行礼。

    “侯爷要出门?”方老五陪笑问道。

    李素点点头:“村里随便走走。”

    “前几日才有人寻过仇,虽说太子谋反已被平,但也要小心,侯爷可不敢大意,小人跟着您。”方老五说着招了招手,十来名部曲便老实列队,跟在李素身后。

    李素朝他笑了笑:“有五叔在,我真是省心许多,时已深秋,说话便离过年不远了,年底府上给五叔和兄弟们发年赏,每人两贯钱,还发米面和二十斤肉,大家冬天把身子养些膘出来,过个肥年。”

    方老五等人闻言乐坏了,情不自禁地发出欢呼声。

    李素笑看了方老五一眼,道:“对了,五叔,听说县衙扈司户保媒,给五叔说了一门亲,虽说是个丧夫多年的寡妇,三十来岁年纪,模样也不算太周正,但听说膀圆腰粗,扈司户打包票说肯定还能生,五叔见过那寡妇了吗?”

    方老五一愣,接着竟露出忸怩之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部曲们却发出哄堂大笑。

    “还没见咧……笑啥笑!再笑弄死你们!滚!”方老五有些恼羞成怒了。

    李素却好奇了:“为啥不见?五叔,别怪我说话直,你也五十来岁了,能娶上一门亲算不错了,人家才三十出头,配你足够了吧?也别嫌人家是寡妇,寡妇照样也能洞房生娃,也会过日子,五叔有啥不满意的?”

    方老五急忙摇头:“没啥不满意的……”

    李素奇道:“难道是凑不出聘礼钱?这个你不用愁,人家要多少只管给个数,府上给你加倍出,让你风风光光娶个婆姨进门。”

    方老五期期艾艾说不出话,老脸居然难得地红了起来。

    一名部曲笑着插嘴道:“侯爷有所不知,如今老五可算是老来俏了,本来答应了下个月定三礼的,人家寡妇对他也满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咱们村里也有一个寡妇看上了老五,听说他要娶妻,那寡妇可急了,三天两头上门来,又是楚楚可怜又是凶神恶煞的,软硬兼施就是磨着老五娶她,老五这下可不知该怎么选了,所以一直拖着这事呢,哈哈……”

    部曲们再次大笑。

    李素也呆住了:“又是寡妇?五叔你这……,看不出你居然是个寡妇杀手啊,那你打算到底选谁?”

    方老五红着脸,叹气道:“其实到了小人这把年纪,早已不挑模样身段了,挑的是老实本分会过日子的,说到这个,其实俩寡妇都不错,只是咱们村的那个有点凶悍,扈司户给我保媒的那个呢,又是邻村的,想来想去,小人想找个不太凶的,又不想找邻村的,实在是为难了,这才拖着呢。”

    李素失笑,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两相比较取其一,确实难选。

    沉吟片刻,李素笑道:“要不干脆两个都娶了吧,聘礼钱府上全出,再给你大办一场婚宴,请全村人吃一顿流水席,让你和两位夫人都风光风光,虽说五叔无官无爵,同时娶两个不太妥,不过这是小事,官上的事情让薛管家出面跟泾阳县衙打点一番,娶得多生得也多,又不是强抢民女,想必官上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方老五一呆,接着老脸又红了,这次是兴奋的发红。

    “娶,娶两个……这,行么?”方老五露出矫情的犹豫模样。

    “我说行就行,成了亲后府上给你划二十亩地,两头耕牛,再给你在侯府旁盖一间大房子,一应吃穿用物,该置办的全给你置办齐了,五叔只管努力耕耘,争取明年抱上大胖小子,给老方家多留几支香火,将来府里供娃读书,不喜欢读书的便留在府里当差,有李家的一天,饿不着你家娃。”

    方老五眼眶一红,感激得语声都哽咽了:“侯爷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小人这条命便为侯爷跳火坑也报答不了……”

    “好好活着,跳谁家火坑?”李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看着一众羡慕得眼红的部曲,道:“你们也一样,凡我侯府的人,一应婚丧嫁娶,还有将来娃子读书习艺当差,府上全管了。”

    众部曲大为感动,急忙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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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大门,李素便不自觉地朝道观方向走去,一众部曲紧紧跟随。

    时已深秋,万物萧瑟,连日的阴雨已歇,天气却愈发寒冷了,秋风呼啸而过,卷起路上的枯叶,叶子在半空中打着旋儿,飘摇飞向不知名的远方。

    李素缩了缩脖子,觉得有点冷,刚才出门时忘了多穿件衣裳,于是停在路中间,犹豫着是回家穿衣还是继续去道观。

    路边有一片杨柳林,林子很稀疏,尤其到了深秋时节,更是只见一排排单薄的枝干伫立在野地里,枝桠上落着几只乌鸦,呱呱地发出难听的叫声。

    一阵拉扯咒骂的声音从林子深处远远传来,李素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幻听,于是侧头支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片刻后,李素点了点头。

    确定了,不是幻听,林子里果真有人,而且有个声音还比较熟悉。

    柳林并不密,李素从路边下来,走进林子里,方老五拉了他一下,道:“侯爷,让小人先去看看。”

    李素摇摇头,笑道:“无妨,里面有熟人。”

    绕过一个弯,林子内的一切一览无遗,李素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

    两名年轻男子与一名女子在林中互相拉扯着,俩男子模样有些相似,而且表情都是同样的蛮横凶悍,女子却一脸委屈和隐忍的愤慨,仔细一瞧,那女子竟是武氏。

    双方不知在谈着什么事,而且谈崩了的样子,一名男子怒指着她,咒骂着一堆难听的话,武氏却一脸愤怒,不停摇头,死命不从的样子。

    说着说着,男子气极,一名年岁稍小的男子忍不住冲上前,朝武氏狠狠抽了一耳光,武氏捂着脸,久蓄于眼眶的泪水终于簌簌而落,委屈的模样楚楚可怜,神情却仍旧那么坚决。

    李素远远看着,直到武氏挨了打,李素的脸也渐渐阴沉下来。

    “五叔。”

    “在。”

    “把那俩货先揍一顿,揍完了拎过来。”李素淡淡地下令。

    方老五领命,带着十来名部曲如猛虎下山般冲了出去,俩男子原本趾高气昂地教训着武氏,没料到一群人突然从林子外杀了进来,两人一愣,猝不及防之下,仅一个照面便被搏杀经验丰富的李家部曲放倒,接着,二人被部曲们围在中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武氏也被吓到了,见打人的正是侯府的方老五,急忙环视,然后她便看见不远处面带微笑的李素,武氏定了定神,急忙上前行礼。(未完待续。)

第七百章 武家兄弟

    人类和别的动物一样,都有很强烈的领地意识,陌生的人或动物进入别的动物划好的领地内,会遭到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反击,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也要维系自己在领地内的唯一性统治。

    人类其实也一样,任何陌生人踏进自己的家里,首先心里便有一种强烈的警觉和敌意,直到确认陌生人不存敌意,才会渐渐放下防备。

    李素就是这样,不同的是,他把整个太平村当成了自己的领地,所以李素在村里和村外完全是两种态度,比如在长安城的李素,对人往往比较和善亲切,见了谁都会老老实实行礼,性格非常随和大方,也因此赢得了不少名将前辈和纨绔子弟的友情。

    但是在太平村内,李素的性格却比较暴戾,任何陌生人进入太平村的范围,只要确认他未存善意,李素通常都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从当初李承乾派刺客杀李道正,到叛军在窑洞外意图害他满门,李素的处理从来都是一个不留,赶尽杀绝。

    今日又在村里碰上这么一桩事,虽然人家的恶意是冲着武氏去的,但李素却很不爽。武氏是李家的人,尽管只是暂时的,尽管她只是个丫鬟,但李家的任何人都不允许被外人欺负。

    两名年轻男子被揍得很惨,李家部曲明白李素的意思,也知道李素护短的心思,所以下手根本没留余地,揍人专往肋下,关节,脸部等等最痛的地方招呼,没过片刻,两人已躺在地上抱头,杀猪般嚎叫求饶。

    武氏向李素行礼过后,见李素神色不善,便很老实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挨揍,过了很久,李素转头看着她。

    “这俩货干啥的?”

    武氏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是奴婢的兄长,武元庆,武元爽。”

    李素眼睛微微一眯:“原来是应国公之子……”

    应国公武士彟,武氏的生父,同时也是武元庆武元爽的父亲,兄弟二人与武氏其实是同父异母,武家兄弟的母亲是相里氏,相里氏逝世后,武士彟续弦,这才娶了关陇贵族杨家之女杨氏。

    武士彟是开国功臣,早在李渊还是太原留守时,武士彟便劝过李渊起兵反隋,为了佐证起兵的正确性,武士彟哄骗功夫出神入化,说什么恍惚中听到半空有人高呼“有称唐公为天子者”,还梦到李渊骑马而登天,“以手扪日月”,反正瞎话张嘴就来,哄得李渊一愣一愣的,高兴坏了。

    后来李渊果然起兵,武士彟更是不遗余力,倾尽家财相助,所以才得了李渊的器重,大唐立国后被封为应国公。作为一个木材商人出身的武士彟,不得不说,他做了生平最具眼光的一笔投资。

    然而投资是有时效性的,也就是俗称的过期作废。

    武士彟死后,应国公的爵位传给了他的长子武元庆,说来也是国公权贵之家,一家自然富贵之极,可是富归富,贵却不然,武士彟死后,武家渐渐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毕竟武家的底蕴太单薄,武士彟本身只是一个商人,他的祖上也并不是什么显赫门阀世家,全家的富贵前程全只系于武士彟一人,更何况武士彟此人在李渊和李世民眼里也只是一介商人,起兵艰难时需要倚重武家的财力相助,一旦得了天下,整个江山都成了李家的,武家那点财力自然可有可无,种种原因之下,武家渐渐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被当权者遗忘。

    人走茶凉,世情如此。

    所以继承应国公爵位的武元庆,其实混得并不如意,在长安城真正的权贵眼里,也只是个顶着国公头衔的落魄贵族而已,武家兄弟这几年在长安城上窜下跳,欲结识权贵,谋取真正有实权的官职,一混许多年,却仍无任何收获。

    当然,兄弟二人对武氏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态度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武士彟死后尸骨未寒,他的续弦夫人,武氏的生母杨氏以及一家母女便被翻脸无情的武家兄弟赶出了家门,流落于长安城寒居陋宅之中艰难度日,这也是武氏不得不进宫选秀以求腾达的原因之一。

    论血缘都是一家人,可是论亲疏,武家兄弟和武氏的关系可谓降到了冰点,今日无缘无故寻来太平村,兄弟二人还对武氏动手,实在令李素难解。

    “你欠这俩货钱了?还是说……令尊逝故后遗产问题没解决清楚?”李素只好从最世俗也是最符合逻辑的方向猜测。

    武氏嘴角一勾,随即垂头轻声道:“都不是,两位兄长他们……”

    听着武家兄弟越来越凄厉的惨叫,武氏忍不住道:“侯爷,此二人虽不争气,武元庆也是当朝国公,侯爷还是先饶了他们吧。”

    李素笑道:“彼虽不仁,你却有义,便如你所请。”

    摆了摆手,李素吩咐方老五等人停手,将武家兄弟扔到一旁。

    武氏摇头道:“奴婢非有义,他们在我眼里,与陌生人无异,侯爷打他们杀他们奴婢绝无半分怜悯,只是侯爷是钦封之爵,自当爱惜羽毛,若将此二人打出好歹,传出去不大不小是桩罪过,惹陛下训斥,长安城还会有人说侯爷恃宠而骄,无端招来闲话,侯爷若为奴婢而污了声名,却是奴婢的罪过了。”

    李素冷冷道:“国公也好,王爷也罢,太平村终归不是他们随心所欲撒野的地方,我连太子都惹过,也不差一个国公了。……武姑娘,他们今日来太平村寻你作甚?”

    武氏瞥了武家兄弟一眼,冷笑道:“两位兄长谋求官职,求告无门,听说博陵崔氏正房老三素好渔色,于是便想起了我这个被赶出家门的妹妹,欲将奴婢许给崔氏老三,以求富贵。”

    李素愣了一下,然后迈步便朝武家兄弟走去。

    刚走两步,方老五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侯爷,这俩货被揍得血肉糊拉的,不成人形了,还是莫污了侯爷的眼吧……”

    李素笑道:“无妨,我就想亲眼见见所谓人渣是什么模样,大唐民风纯朴,人人要脸,遇到这么两位卖妹求荣的人渣实在不容易。”

    武家兄弟躺在地上低声哀嚎,刚才李家部曲一通揍下来,显然把这兄弟俩揍得不轻,二人的脸肿得像猪头,鼻孔和嘴角流血不止,眼圈被揍成了熊猫,武元爽的一只手臂呈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被揍脱臼了,看他们痛苦的模样,不知道身上还有多少伤,估摸连内伤都少不了。

    很好,大快人心,至少李素觉得很爽。

    走到二人跟前,李素蹲下身,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原来是开国功臣之后,李某有礼了,刚才不知究竟,不小心误伤,二位受委屈了。”

    武元庆年纪稍长,一身白色长衫已然又脏又乱,活脱刚被一群山贼劫了色似的,两眼肿得睁都睁不开了,仍然非常努力地睁开眼,看着眼前模糊的李素。

    “泾阳县侯李素,是你吧?”武元庆声音嘶哑地道。

    李素颇觉意外,笑道:“你认识我?”

    武元庆冷笑,嘴角刚一扯动,便疼得哀哀直叫。

    李素诚恳地劝道:“脸上有伤的时候就不要做冷笑这种高难度表情了,做出来又疼又难看,而且对敌人也丝毫不能产生威慑作用,反而看起来更可笑,咱们可以表情正常的说说话,武公爷觉得如何?”

    武元庆一滞,浑身的怨毒和愤怒气势顿时破功。

    “早听说李县侯年少封爵,恃功骄宠,横行长安人皆所惧,今日武某领教了。”

    李素正色道:“没一句好话,简直是胡说,明明是长安城里人见人爱……说说吧,武公爷不在你的国公府里骄奢淫逸,却跑到我这小小的太平村里作威作福,看来是觉得国公能压县侯一头,故意来逞威风了?”

    二人一来一往,各自朝对方头上硬扣帽子,非常的没节操。

    武元庆艰难地抬头,瞥了不远处的武氏一眼,道:“听闻舍妹屈居于贵府,而且委身为奴为婢,武家好歹也是堂堂功勋之后,怎能受此****?今日武某特来接舍妹回家,没想到刚进村便被李县侯盛情款待了。”

    李素眨眨眼,指着武氏道:“你说的‘舍妹’,难道是这位武姑娘?”

    “正是。”

    “那就奇了……”李素露出大惑不解之色,道:“我听说令尊仙逝后,武姑娘和母亲便被你们兄弟赶出家门,恩断义绝了,这些年武家母女在长安城寒舍陋宅,食不裹腹,日子过得凄苦,也不见你们兄弟过问一下,怎的今日却突然大发善心,觉得武姑娘屈尊我家便受了****?”

    武元庆怒道:“此为家事,与你外人何干?李县侯,今日你指使部曲殴打当朝国公,这事没完!明日朝会武某必向陛下求个公道!”

    李素白眼一翻:“当朝国公未投名帖,未着朝服,鬼鬼祟祟跑来太平村,我家部曲怎知道你们是来探望妹妹还是来盗墓的?当然先打了再说,嗯……明日陛下面前我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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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一章 强势威压

    不到万不得已,李素不愿得罪人,上到权贵下到平民,哪怕是路边的乞丐,他也愿意心平气和,尽量忍让。

    千年以前,圣贤便教给世人一句话,“礼之用,和为贵”。

    人有别与禽兽的地方,在于文明,在于“礼”这个字,虽然很多时候人类做出的事情比禽兽更可怕,更发指,但李素始终觉得活在世上还是尽量不要给自己树敌,所以自从来到这个年代后,李素交到的朋友不胜枚举,但敌人却寥寥无几,打个很简单的例子,李素不带一文钱,就这么孑然一身走进长安城,他可以无忧无虑靠刷脸在长安城非常滋润地过好几年,每天大鱼大肉美女不断,因为他的朋友多,而李素也是个有趣的人,任何人都不会嫌弃一个有趣的人。

    反过来说,如果敌人比朋友多的话,那么李素到任何地方,李家的部曲都不能离身,而且一次又一次的刺杀下,部曲只会一年比一年少,无论住在哪里,吃什么,做什么,都时刻担心会不会有人行刺下毒敲闷棍,整天活在提心吊胆里。

    这么一比较,怎么做人自然一目了然,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朋友多一点,敌人少一点。李素也是如此,每天遇到的每一个人,看到的笑脸比怒容多,心情也会更阳光一些,何乐而不为?

    所以从这一点来说,面对武家兄弟仇恨的目光,李素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他不在乎揍一个两个国公,连太子都敢得罪,得罪个国公委实算不得什么,他只是觉得很无奈,在冷静理智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多树一个敌人,实在是人生最烦恼的事情。

    武元庆气坏了。

    虽然是落魄失意贵族,但贵族终归是贵族,这几年混迹长安城,虽然看过不少白眼,受过不少慢待,但人家至少也能保持表面上的礼节,迎来送往皆是客客气气,从来没人似李素这般,照了面二话不说便是一通往死里揍,揍完了还死不认错,一句“误会”便轻飘飘把此事揭过去了。

    此若能忍,孰不能忍?

    “你这是以下犯上!”武元庆怒道。

    李素慢吞吞地道:“武公爷若不服气,明日咱们尽管去陛下阶前争个是非曲直,别拿爵位压我,我脾气不好,惹得火起,我今日便在这里把你们弄死,回头我蹲大理寺也就那么大点事,反正大理寺我去过很多次了,里里外外都熟。”

    武家兄弟语滞。

    前面的话其实没说错,李素确实在长安城名声不小,他的名声不仅仅是曾经立过的功劳,而且还有干过的混帐事,揍过东宫属官,得罪过前任太子,甚至还敢写下一篇名垂青史的长赋,当殿讽刺李世民,说得好听,李素这种人叫有胆有识,说得难听,简直就是个混帐楞头青,想得罪人的时候从来不管什么身份,更不考虑有什么后果,连当今陛下都敢当面讽刺,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这样一想,弄死一个国公似乎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顶多蹲狱削爵,流放千里的下场,但他武元庆的命可是实实在在的没了啊,相比之下,谁吃的亏更大?

    再论各自身份,武元庆是国公,李素是县侯,论爵位确实比人家大两级,可是爵位不仅仅只看表面的大小,还得看各自的地位和能量,武家自武士彟死后便一直不甚如意,当初武士彟身兼的荆州都督,工部尚书等官职,死后全数被朝廷收回,另委他人,留给武家的,只有应国公的空衔。

    而李素,虽然只是个县侯,可人家干过的事情却至今被长安城的臣民津津乐道,听说当今陛下对此人尤为赏识,几乎待之以子侄,当初不到二十岁便被封了县侯,大唐立国以来鲜闻,由此便看出李素得圣眷之隆,那是武元庆这个没落国公拍马都追不上的,官司若真打到陛下面前,谁输谁赢还真说不准,就算打赢了,以李素的能力和如今二十多岁的年纪,将来必然有飞黄腾达的一天,若因此事被李素记恨,无端给武家树下一位强敌,对武家绝非好事。

    武家兄弟不蠢,自是识得利害,闻言浑身一凛,终于想起眼前这位面白英俊的少年郎其实是个怎样的狠角色,不由深深后悔今日来得孟浪了,然而此刻自己是鱼肉,人家是刀俎,几乎一瞬间,武元庆便决定怎么做了。

    深深吸口气,武元庆居然露出了笑脸,嘴角刚一扯,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李素再次露出诚恳的表情:“刚才不是说过吗?脸上有伤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了,不管是冷笑还是真诚的笑,看在我眼里都不领情,何必呢?好好说话,把你要说的意思清楚的表达出来就可以了。”

    武元庆气得一哆嗦,被揍得淤肿的脸上瞬间更多了几分青色。

    都当到县侯了,咋还不会聊天呢?

    “李县侯,咱们好好讲道理,贵府丫鬟武氏确是我的血亲妹妹,当初她进宫当了才人,因事发落掖庭,我们武家一直记挂她,后来多番打听才知,舍妹竟出宫当了道姑,武某心中愈发不忍,当道姑是陛下的旨意,武某无法为她还俗,如今听说东阳公主殿下已将她送给贵府当了一个丫鬟,李县侯,武家怎么说也是名门之后,先父曾是高祖皇帝陛下的从龙功臣,功臣之女怎么也不该沦落到别人家当丫鬟吧?还请李县侯看在武家体面上,放舍妹一条活路,也为武家留几分薄面,此情来日必报。”

    李素笑了,不得不说,从见到武元庆到现在,只有这番话说得最像人话,最顺耳。

    李素喜欢讲道理的人,世上不管任何事情,但凡能用“道理”二字解决的,都比用暴力好得多,如果刚才揍武元庆之前他能匍匐在地上双手拜神状大喊一声“拒绝暴力,讲道理”之类的口号,……李家部曲得省下多少体力啊,每一分体力都是一个白面馒头呢。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妹妹送还给武家?”李素眨眼朝武元庆笑道。

    武元庆急忙点头:“对对,李县侯果然深明大义……”

    旁边的武氏闻言神情渐渐紧张起来,惶恐地盯着李素,生怕他真的把自己送回给武家。

    李素沉默片刻,忽然转头朝武氏瞥了一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浮起一些恶趣味般的想法,如果这个时候把武氏还给武元庆,等于彻底改变了历史原有的轨迹,若干年后,还会不会有二圣临朝的武后,和登基称帝的女皇?

    这样一想,感觉历史的大马车正驾驭在自己手里,往左还是往右,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哎呀,爽很。

    李素此刻沉浸在自己满脑子的恶趣味里,一旁的武氏却已心惊肉跳,见李素不发一语,还以为他在犹豫衡量得失,武氏急了,若今日真被武家兄弟带走,自己便不得不委从他们的安排,把自己许给崔家的某个世家子弟,那么自己从此永无出头之日,只能在高门大户的府宅里终老一生了。

    想到这里,武氏扑通跪了下来,焦急凄苦地道:“侯爷开恩,奴婢与武家早已恩断义绝,宁死不愿跟他们回去!”

    武家兄弟闻言大怒,却不便出声,怨毒地瞪了她一眼。

    李素回过神,见武氏满面惶急地跪在面前,不由一愣,然后笑了。

    转头望向武家兄弟,李素无奈地摊开手,道:“你们看到了,令妹不肯跟你们走,我也不好相强……”

    武元庆急道:“李县侯,此事哪里由得妇人做主?长兄如父,她的将来自有武某为她打算……”

    李素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非要听你的才行?包括我在内?”

    武元庆深吸一口气,使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李县侯,大家都是体面人,咱们讲讲道理……”

    李素大手一挥:“懒得讲道理了,令妹是我李家的丫鬟,她若不肯走,那便不走,武家若不服气只管来找我,李家接下此事了,文的武的,黑的白的,李某全数奉陪,五叔,走,回家!”

    “李素!你这个农户出身的破落田舍奴……”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武元庆的话头,方老五若无其事的收回手,面无表情地退回李素身后。

    李素回过头,冷冷瞥着他,道:“武元庆,你虽是国公,在我眼里却算不得人物,武姑娘这个人,李某保定了!别说县侯欺负国公,我这个田舍奴便等着看你应国公的威风!”

    …………

    …………

    出了这桩事,东阳的道观自然去不成了,李素领着部曲和武氏回了家。

    抬脚刚准备进后院,武氏忽然拦在他身前,满面感激之色,盈盈朝他下拜。

    “奴婢谢侯爷相救。”

    李素笑了笑:“没必要谢我,好好过日子,你如今对外的身份虽说是丫鬟,但在我心里,你其实是李家的客卿,只是自古鲜有妇人当客卿,于是假以丫鬟之名,自家客卿有难,我自然义不容辞。”

    武氏不由愈发感激,泣道:“侯爷予奴婢多次再造之恩,恩似海深,无以为报,唯以此生为侯爷鞠躬尽瘁,赴汤蹈火。”

    李素失笑:“没那么严重,大多数时候咱们都是过的平静日子,没有汤让你赴,也没有火让你蹈,安享太平便是,武姑娘,我知你非池中之物,我这个小小的李家迟早也容不下你,将来若有机会,我当为你寻得一个好去处,你若能记得曾经在李家的这段香火情分,自是欢喜,你若腾达之后便忘了,也是情理之中,那时咱们好聚好散,相忘于江湖。”

    武氏神情惶急,连称不敢。

    李素笑得很淡然。

    不管如今说得多动听,腾达之后的武氏只怕此生最不愿回忆的便是如今在李家当丫鬟的日子,那时的她为了抹除这段记忆,暗中记恨他李素也不一定,人心难测,升米恩,斗米仇,恩惠给予太多,未来恩将仇报的几率便越大,李素从来不敢把人性估测得太伟大,丑恶黑暗的一面终归比光明的一面多太多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二章 文成公主

    功利心重的人,遇事首先想到的是利益和价值,自古皆然。

    不仅是自己的利益和价值,同时也要证明自己对别人是否有利益和价值,这是个很重要的前提,它能决定自己事业的前程和地位。

    武氏的功利心很重,所以便陷入了一种纠结和惶恐之中,她在惶恐中自省自查,努力找到自己的存在对李素是否有价值。

    这个问题很严重,如果她在李素心中的价值已然降低,或者渐渐不像以前那么重要,那么武氏以后也许只能在李家安安分分当一辈子的丫鬟了。对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时刻反省自己的价值是非常有必要的日常行为。

    武氏原本不必这么担心的,如果她跟的是一个智商普通,心思一眼能看透的权贵,她完全可以把他玩弄于手掌之中,她甚至有信心不出一年,自己便能把这个人的所有价值榨干,并将他作为跳板,攀上更高的枝头。

    但李素不同,他太聪明了,武氏根本猜不透他,有时候她甚至发觉李素反过来能一眼看穿她的所有心思,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李素遇到事根本没必要跟她请教计策,独自一人便能漂亮地解决,所以这就导致了武氏察觉自己在李素眼里的存在感越来越低,无端莫名地感到危机越来越近。

    “危机”永远是人类上进的动力,像一条鞭子,不停地强迫着人死撑着往前跑,一刻不准停。

    原本已有了危机感,而今日李素在武家兄弟面前短暂的犹豫,这个细节令武氏心中愈发不踏实了,她很确定自己需要怎样的人帮她往上爬,不是武家兄弟,不是世家门阀,他们给自己的帮助并不大,只有李素,他才是跟皇帝陛下最接近的人,也是一架能让自己最快上天与太阳肩并肩的天梯,武氏必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向李素证明自己的价值,让李素把自己当成一颗重要的无法舍弃的棋子,总而言之,一个对别人有利用价值的人,才有充足的筹码实现自己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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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氏在侯府辗转反侧之时,李素此时却正在东阳的道观门口。

    意料之中的是,长安城风平浪静,李县侯揍国公的消息并未传出去,长安城根本无人知情,李素很清楚武家兄弟不会把挨揍的事到处乱说,一则这并不是什么露脸的事,怀着卖妹求荣的打算去太平村,结果被爵位比他低的县侯揍了,人都要脸面,权贵更是如此,这事说出去脸算是丢尽了,传遍全城后不一定能给李素带来什么损害,但武家却铁定会成为长安城权贵眼里的笑话,给原本破落的武家雪上加霜。

    二则李素虽然爵位低,但他的分量摆在这里,事情传出去李素或许会受责罚,但李素可是皇帝陛下眼里的红人,前程无比远大,手握重权是迟早的事,但凡思维正常识得利害的人,除非杀父夺妻之仇,否则断然不会干出得罪李素这种人的蠢事,所以这口恶气武家兄弟只能含着苦水自己默默吞下,对外还得三缄其口,不敢多一句嘴,因为他们惹不起李素。

    昨日被武家兄弟扫了兴致,今日李素不屈不挠地再次来了道观,算算日子,从李承乾谋反被平定后,李素好些天没见过东阳了,心中着实想她。

    走到道观门口,远远便瞧见道观内青烟袅袅,扶摇而上,淡淡的檀香伴随着秋风扑鼻而来,令人精神倍爽,观内传来若隐若无的诵经声,显然众道姑们正在做早课。

    李素很识趣地在门口静静等候,没有贸然进去打扰道姑们的清修,直到诵经声渐渐消失,李素情知早课已毕,这才拂了拂衣摆,迈步往里走去。

    还没跨进门槛,道观里面盈盈走来两位丽人,东阳穿着朴素的道袍,与另一位衣着素丽的女子并肩正往外走,女子姿色中上,脸型微微有些福相,看起来颇为顺眼,只是此刻面容清减,愁眉不展,东阳牵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低声劝慰着什么,而女子却半垂着头一声不吭,偶尔微微摇头,不知二女在说着什么。

    东阳也是满脸无奈之色,抬眼正好见到李素在门外含笑看着她,东阳脸上顿时露出欢愉之色,随即看了旁边的女子一眼,欢愉之色马上消逝,悄悄朝李素使了个眼色。

    李素会意,很识趣地主动退出门外,静静避让一旁。

    二女走出道观门外,陌生女子不经意扭头一瞥,恰好看到静立门外的李素,脚下莲步不由一顿,转头好奇地打量了李素一番。

    东阳笑道:“妹妹,这位是泾阳县侯李素。”

    转头看着李素,东阳介绍道:“李县侯,这位是江夏王叔长女,新近被父皇册封文成公主。”

    李素恍然,若有深意地朝这位名垂千古的公主看了一眼,然后躬身行礼。

    “臣,泾阳县侯李素,拜见文成公主殿下。”

    文成公主显然有些局促不安,急忙微微侧身一让,道:“久违李县侯大名,今日相见,李屏幸甚。”

    李素眨眨眼,原来文成公主名叫李屏。

    拱了拱手,李素笑道:“臣的封地就在太平村,与东阳公主殿下毗邻,是故常有来往,今日来得孟浪,扰了两位公主殿下叙情,实在罪过。”

    饶是文成公主满腹愁绪,也被李素的话逗得展颜一笑,深深地看了东阳一眼,掩嘴笑道:“我早知你二位常有来往了,嗯,来往很勤密呢。”

    东阳大羞,狠狠瞪了李素一眼,红着脸嗔道:“妹妹说什么胡话!再这么嘴没遮拦,以后我这道观你可别来了。”

    文成公主笑着摇了摇她的手,道:“行啦,你与李县侯的事多年前便天下皆知,近年陛下已有玉成之心,对你和李县侯来往常常睁只眼闭只眼,朝野亦早有传闻,恭喜姐姐守得云开见月明,再过些日子,姐姐不如索性还俗吧,堂堂金枝玉叶难道正想当一辈子道姑么?”

    东阳摇摇头:“既已将此身托许道君,便不可再易,今生侍奉道君当始终如一,才能修得功成圆满。”

    文成公主一愣,接着幽幽叹了口气:“我们姐妹的命实在是……”

    言未尽,文成公主转头看着李素,叹道:“李县侯,罢了,其实该叫你一声姐夫,姐姐一生命苦,姐夫不可负了她,也莫让她受了委屈,她……太不容易了。”

    李素点点头,沉声道:“今生定不负她。”

    文成公主朝他笑了笑,朝李素和东阳告辞,然后转身上了一辆马车,在禁卫的护侍下渐渐走远。

    李素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原来她就是文成公主……啧!松赞干布还没娶她呢,头上已隐隐可见绿光闪现,实在是可喜可贺……”

    胳膊一阵剧痛,李素龇牙扭头,却见东阳一脸薄怒瞪着他。

    “人都走远了,眼睛还拔不出来,多少天没见了,好不容易来了却盯着别人的马车看个不停。”

    李素揉着胳膊苦笑道:“你得注意形象,当初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公主多好,怎么现在变醋坛子了?”

    东阳噗嗤一笑,上前温柔地为他揉胳膊,边揉边道:“房夫人吃醋的事都过了好些年了,你还拿这事编排房家,如今你可还在尚书省当差呢,小心传出去让房相脸上挂不住,没你好果子吃。”

    李素叹道:“房相真是太低估这个故事了,岂止是我编排,这个事恐怕得编排一千多年呢,房相还得有一颗强大的不骂娘的心才好。”

    东阳嫣然一笑,小心地环视四周,见左右无人,于是红着脸悄悄牵住他的手,将他领到道观后院的水榭中。

    宫女绿柳见李素来了,很识趣地端上茶水点心,然后摒退水榭四周的宫女,水榭池塘中心的凉亭内只剩了李素和东阳二人。

    闲人都了以后,东阳如乳燕投林般飞进李素的怀里,轻轻捶了他的胸膛几下,嗔道:“多忙的官儿,整天不见人,同住一个庄子里也不见你来看看我!”

    李素笑道:“最近确实有点忙,你知道的,太子谋反被平以后,长安城诸多长辈我都得去拜望问安,再加上我爹和王桩,郑小楼他们受了伤,我也得在府里照顾。”

    东阳露出关心之色:“李阿翁身子好些了么?我……其实也想多去几次,在他跟前侍奉汤药,可……身份终究不合适,去得多了,难免堕了你家夫人的面子,所以这几日只遣绿柳去你家送了几回补药,都是各地进贡宫里的珍品。”

    李素将她搂进怀里,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的,我爹也明白的,明珠是通情理之人,你常去我家里她也不会介意,心思别那么重,人生在世,行事当放开心怀。”

    东阳叹道:“说得容易,世事人情如何能真的随心所欲,该顾忌的地方还是要顾忌的……”

    抬头看着李素,东阳道:“太子长兄谋反之后甚少见你,我也没与你深聊,今日终于有了机会,我且问你,太子谋反一事,你在里面参与多深?”

    李素眨眨眼:“我只是个看热闹的。”

    东阳气道:“假话!当真以为我不知么?李阿翁和王桩他们怎么受的伤?都是被叛军追杀的,听说那晚你在长安城里没回家,想必平定谋反一事你在其中参与了不少,我还听说侯君集阵前反戈,恐怕也与你有关吧?仅只这一着便彻底断了太子的生路,你却还来瞒我。”

    李素笑道:“我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真的,总的来说,真的只是看热闹,那一晚我也吓坏了呢,躲在王直的宅子里不敢出来……”

    东阳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从你嘴里掏不出一句实话,不管怎样,此事已过去了,以后你万万不可再犯险,尤其是宫闱之事,水深且浊,卷进去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父皇如今虽说待你甚厚,可是有些事情他也是万万不能容得的,谁触犯了都是砍头的下场,你可记住了。”

    李素点点头:“放心,我是有家有室的,肩上扛着担子呢,以后绝不会拿家小的性命玩笑。”

    摸了摸东阳精致的小脸,脸上的皮肤甚为光滑白嫩,触感特别好,李素摸着摸着,一只手便不受控制似的渐渐往下,再往下,触着一片柔软,握在手心里揉弄,把玩……

    东阳俏脸红得不行,欲迎还拒地推了几次,却并无效果,只好两眼一闭,掩耳盗铃般由着李素上下摸索胡来,呼吸却有些急促了。

    “你……别闹了,大白天的,别太过分……”见李素的贼手竟不知羞耻地继续往下三路探索,东阳终于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李素叹了口气,突袭失败,下次继续。

    收回了手,李素仍将她搂在怀里,二人低声说着话。

    “今日文成公主来做什么?”

    东阳脸上的羞色褪去,叹道:“她……也是苦命人,自从父皇将她册封为公主,并下旨赐婚吐蕃松赞干布后,她便愁眉不展,茶饭不思,这几个月三省和户部忙着调拨和打造入吐蕃的嫁妆,听说工部的工匠日夜不休,光是佛像便打造了一千多座呢,前些天房相上奏,说是文成公主的嫁妆已准备妥当,送亲入吐蕃即在眼前,今日她是来向我辞行的……”

    李素疑惑地道:“文成公主真去吐蕃?上次听你说,她在长安有个老相好……”

    啪!

    东阳重重捶了他一记,薄怒道:“什么‘老相好’,真难听!人家那是两情相悦!”

    “好吧,两情相悦,如今眼看文成公主要嫁给别人了,那位两情相悦的男主角……呃,依稀记得是个什么王子吧?哪国的王子来着?”

    “真腊国的王子,幼时便被国王送来长安,学我大唐的文字和礼仪。”

    “哦,心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了,那位王子殿下没半点表示?”

    东阳幽幽一叹:“真腊毕竟是小国,位处极南荒蛮之地,国力战力哪里比得吐蕃?若因王子一人之情而强与吐蕃争夺文成公主,恐怕将会遭受灭国之灾,大义与私情如何取舍,倒也为难了那位王子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三章 大相登门

    男人是理性动物,大多数时候都能克制自己的冲动,衡量了全局利益和自身实力之后再决定是冲动还是隐忍,当然,衡量之后大多数选择了隐忍,因为不合利益,或是自身并无冲动的实力,承担不起冲动之后的后果。

    李素很理解那位真腊王子,如若易地而处,自己是那位王子的话,面对心爱的女人和阖国臣民的性命,两者如何取舍,委实是个艰难的选择。

    揉了揉鼻头,李素苦笑道:“其实……我见过那位真腊国王子。”

    东阳吃惊地睁大了眼:“你见过他?”

    李素点点头:“不仅见过,而且还救过他,前些日那位王子殿下为了文成公主,去与吐蕃大相禄东赞理论,那禄东赞显然不是吃素的,二话不说便命人当街殴打他,那时我恰好适逢其会,于是便出手相救了。”

    东阳黛眉轻蹙,道:“吐蕃人的气焰太嚣张了,在我大唐国都也敢如此肆意妄为。”

    李素笑道:“吐蕃毕竟是强国,国力或许不如大唐,但军队战力却与大唐不相上下,而且他们拥有高原天险,其国天生易守难攻,大唐奈何不得,所以他们有张狂的本钱。”

    东阳眉宇露出愁色,幽幽叹道:“可惜了文成公主……”

    李素眨眨眼:“以前见你不常与人来往,你和那文成公主几时认识的?什么时候交情那么好了?”

    东阳轻叹道:“我这几年一直在道观清修,也不喜与外人来往,数月前,江夏王叔派人递了名帖,说他的长女要来我道观许愿祈福,请我照拂一二,一来长辈有所请,不敢不从,二来我与她同为李家宗室,算是亲人,于是我便应了。屏儿来到道观后便跪在道君像前不言不动,只是垂头流泪,我听人禀报后担心她有闪失,于是进殿相劝,她向我吐露了心思后,我怜其长情,忧其处境,一来二去的,便与她交情深厚了……”

    李素沉默片刻,缓缓道:“陛下已下旨赐婚,欲改变此事,很不容易,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东阳黯然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我从她身上依稀看到了我当年的影子,那时我也被父皇强行赐婚,我当时几乎欲一死全节,幸好有你不惧父皇天威,施谋断了父皇赐婚的心思,我此生有幸,能遇到有勇有谋的郎君助我度过此厄,却不知屏儿有没有这份运气……”

    李素叹道:“此事谈何容易,大唐与吐蕃的和亲,是着眼于大唐全局,可以说是百年谋略,赐婚的意义很重要,其实我也并不赞成和亲,甚至对拿女人换和平的做法很不耻,可是我始终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代替和亲,换来大唐数十年和平,所谓文化,宗教,以及商贾来往,只不过是非常脆弱的桥梁,顷刻即覆,远远没有一个皇室公主更直接,分量更重。”

    东阳凄然一笑:“生于帝王家的公主,总归有她们不得不遵从的宿命,我能安然出家为道,与心爱的郎君长相厮守,已然算是命好了,你不知道那些未嫁的公主们有多羡慕我,她们每天活在惶恐之中,生怕哪国的使节来长安朝贺,父皇一高兴便下一道赐婚圣旨,她们便不得不穿上嫁衣,远出关山,孤身去往一个陌生的荒蛮之地,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国王或王子成亲,一生永无再回长安故土的机会,从此在异乡终老……”

    李素垂头沉默,心中莫名有一种淡淡的屈辱,身为一个大唐男人的屈辱。

    煌煌盛世,有着无敌于天下的王师,可仍然需要靠女人来换取短暂的和平。大唐从君臣到百姓,没人觉得有任何不对,“和亲”是自古以来的传统,送出一个女人似乎无关紧要,哪怕是皇帝的女儿,说给便给了,要的是别人的感恩戴德,以及若干年内的臣服,还有一声声或真或假的“天可汗”的高呼。

    没人觉得不对,女人与天下安危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可李素却觉得很不对,看在君臣眼里,公主是皇帝以高姿态赐出去的,可是在李素眼里,却是拿女人来换和平,作为一个大唐的男人,活在由女人换来的和平生活里,心里真的那么安逸舒服吗?

    搂紧了怀里的东阳,李素沉声道:“有生之年,我必废除大唐和亲之策,脸面和尊严,是靠男人的刀剑和鲜血赢来的,纵然是和亲,也应该是邻国的公主来嫁我大唐的皇子。”

    怀里的东阳柔软的身子忽然一僵,然后飞快抬起头,面带惶恐地看着他:“我只是心生感慨,与你说说闲话罢了,和亲吐蕃之事父皇已下了旨,你可千万莫做傻事!”

    李素笑了:“放心,我很珍惜性命的,不会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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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确实不想参与此事,不仅仅因为文成公主和亲吐蕃是历史上著名的大事,对未来大唐和吐蕃都有着深远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李素不想为一个尚算陌生的女人冒险,不能说他自私,只是世间每天发生的悲喜实在太多了,李素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侯,他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

    有家有室的男人,说话行事难免多了许多顾忌,拜岁月所赐,成熟和理性渐渐压下了当初的热血和冲动,每踏出一步总要思前想后,总要深思熟虑,害怕给家小带来麻烦,害怕死后家人无依无靠,不缺乏死的勇气,可是,不敢死,因为责任在肩。

    天气渐渐冷了,李素发呆养神的地点从自家院子搬进了屋子。

    屋子里生着炭火,一根铁皮烟囱从角落伸出屋外,炭火上方挂着一壶热水,李素坐在炭火旁,手边一张矮桌,桌上泡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还有几样金黄或奶白的点心。

    李道正也在屋里,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那根黑乎乎的铁皮烟囱,不时曲起手指弹几下,嘴里啧啧有声。

    “就这根玩意,以后咱家烧火再也不怕中炭毒了?”

    李素叹道:“炭毒这个说法,其实是木炭燃烧后产生的一氧化碳气体,结合空气里的……”

    解释到一半,看到老爹一脸懵然的表情,李素发现自己正在干一件蠢事,于是马上改口。

    “……没错,以后不怕中炭毒了。”

    李道正啧啧两声,然后赞许的看着他:“怂娃确实有本事,听说长安城每年中炭毒而亡的人不知多少,尤其是那些烧得起炭的权贵人家,谁能想到,只是一根简单的东西便把这个要命的事解决了?好!怂娃记得做人要周全,有好东西莫独享,给城里的你那些叔叔伯伯们都送去,莫再添人命了。”

    李素笑道:“早就派人把秘方送去了,程伯伯家,还有牛伯伯,药王伯伯,长孙伯伯……连宫里的陛下我也叫李治把秘方送去了。”

    李道正点点头:“好,你虽年纪不大,毕竟也是混迹朝堂,朝堂里讲究的是人脉,做人做得面面俱到,教人挑不出错处,将来哪怕惹了祸,多少总有几个人出来帮你担待一二,人家的一点点担待说不定便能救你一命,以你常常惹祸的性子,平日里做人尤需周全谨慎,明白吗?”

    李素不满意了:“爹,啥叫我常常惹祸?应该是我常常被祸惹好不好?孩儿的性子一向本分,只是生来运气不好,命里注定坎坷倒霉犯小人……”

    李道正猛地一瞪眼:“说你惹祸你还不服气咋?这些年你自己算算惹了多少祸!而且惹的祸越来越大,连太子都惹了,好意思说你本分?老天都会降雷劈你。”

    “莫闹了,爹,老天爷很忙的,没空乱劈人,不孝顺才劈,惹祸一般不劈……”

    李道正怒了:“敢顶撞老子就是不孝,当了侯爷老子就不敢抽你了么?”

    李素马上乖巧状服软:“爹,孩儿错了。”

    李道正脸色稍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从桌上自顾斟了一杯热茶饮尽,皱了皱眉,显然茶水不合口味,不由鄙夷地看了李素一眼。

    实在很费解啊,儿子也是贫苦的农户出身,从小到大没少挨过饿,能吃饱饭便谢天谢地了,这些骄奢淫逸的东西他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而且越来越会享受了,根本没人教他,他便学会了一切,而且比所有人都做得更好,每次看他那副安享太平好逸恶劳的模样便忍不住想抽他……

    李素不知老爹的心理活动,见李道正脸色转晴,似乎今日心情不错,李素急忙趁热打铁道:“爹,您再给说说,孩儿知道您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故事一定很沧桑,您当年到底啥来头?哪怕干过顶天的事,总不至于连亲儿子都瞒着,……对了,是亲儿子吧?不是您当年半路心血来潮顺手捡的吧?”

    李道正一呆,接着大怒,酝酿已久的想抽他的想法终于付诸于行动,抡起大手便朝李素抽去,李素脑后生风,顿觉警兆,下意识地一偏头,躲过去了。

    “爹,孩儿又错了!”李素马上再次服软。

    “错哪儿了?”李道正怒冲冲地喝问。

    “嘴贱。”

    “对,以后管好你的嘴!不然我真抽死你。”

    李素急忙点头,李道正见儿子进入乖巧模式,只好偃旗息鼓,暂且收了神通。

    “爹,说正经的,您多少透露一下,不管您以前什么出身,干过什么,也没必要瞒着孩儿,对吧?哪怕您曾经杀过人放过火造过反,孩儿也与您一同担当。”

    李道正摇摇头:“都是陈年旧事,说出来对你并无好处,有些事是上辈的恩怨,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运气好的话,这个秘密我想一直带进棺材里,而你,好好做人,好好当官,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官场上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李素抿了抿唇,然后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了。

    不愿提的往事,如同结了痂的伤口,撕开来终归还是会血淋淋的,那么,不提也罢。

    伸手探进怀里,李素摸到了一块丝巾,那是一块很老旧的白色丝巾,说是白色,其实底色已发黄,上面绣着两只喜鹊并栖枝头。

    这块丝巾是当初李素从老爹衣箱里翻出来的,李素个人推测,很可能是那位早逝的娘的遗物,说不定还是爹娘的定情信物,这块丝巾已是老爹往事唯一的线索了,李素今日趁老爹不注意,从衣箱里翻了出来,藏在身上。

    李素并非喜欢寻根究底的人,活得明白的人懂得在有限的人生里糊涂一些,世事繁杂如棋,有时候混一混,笑一笑,马马虎虎便过去了,深究出来的真相往往会让人更不快乐。

    可是他实在好奇老爹当年的往事,很想知道老爹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才会有以一敌十的勇武,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令一位横扫千军的英雄人物甘心隐姓埋名数十年,自愿蒙上尘埃,遮掩自己的光华。

    …………

    父子无聊地坐在屋内闲话,从明年地里种啥,到大棚绿菜的收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父子二人非常有默契地同时犯了困,坐在炭火边脑袋一点一点的。

    薛管家迈着轻悄的脚步进了屋,小心翼翼地轻唤李素。

    “侯爷,侯爷……”

    李素醒了,抬头不满地瞪着他。

    薛管家陪笑了两声,轻轻地道:“侯爷恕罪,外面来了客人……”

    “轰走,不见。”李素非常干脆利落地道。

    “啊?可是……”薛管家顿时面露迟疑之色。

    “什么客人?”

    “吐蕃大相,禄东赞。”

    “带礼物了吗?”李素关心地问道。

    “……随从从马车上卸了几个箱子。”

    李素态度立变,重重一挥手:“远客如此礼貌周到,我怎能失礼?见!”

    “……是。”(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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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