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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零四章 大相辞行

    招待外宾对李素来说并不愉快,事实上李素不喜欢招待任何人,尤其是他正躺在屋子里舒服地喝着热茶,烤着炭火,陷入神游物外,思考人与宇宙关系的状态的时候。

    所以禄东赞选择这个时候来访,对李素来说属于“不速之客”,以李素的性格脾气,让那位吐蕃大相吃个闭门羹是很正常的,当然,看在礼物的面子上,李素决定见他,不仅见他,而且还要让外宾感受到大唐礼仪之邦的风采。

    有时候李素都非常痛恨自己见钱眼开的毛病,当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时,见钱眼开自然是为了生存糊口,可如今位高爵显,还是如此爱钱,只能说是穷怕了以后落下的心理疾病,世上雁过拔毛的人应该都有一段辛酸沧桑的往事。

    同样看在礼物的面子上,李素亲自迎出门,禄东赞穿着吐蕃长袍毛帽等在门外,李府侧门打开的那一刹,李素从门内走出来,禄东赞高兴坏了,以前也来过李家,但李素可从来没有亲自迎出门过,大唐果然是礼仪之邦,千年圣贤教化足以令顽石点头,枯木发新枝,流氓变君子……

    禄东赞顿时大笑着迎上前去,二人相隔数步时,禄东赞正要见礼,却赫然发觉李素迈出门后的第一眼目光并未放在自己身上,而是他身后的大箱子,禄东赞伸出的双臂顿时僵在半空,笑脸也僵住了。

    李素出门第一眼便落在禄东赞身后的箱子上,见门外果然放着几个大樟木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显然这份礼不轻,虽然不知里面的内容,但李素相信吐蕃大相必然很有诚意的。

    确定人家是真带了礼物之后,李素第二眼才看向禄东赞,同时脸上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非常的宾至如归。

    “啊呀,原来是禄兄来了,愚弟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禄东赞此时大抵明白李素的德性了,不由强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

    “愚兄来得冒昧,未依唐礼,贤弟万莫怪罪。”

    “哈哈,禄兄言重了,有了这几个大箱子,禄兄选择用任何方式任何姿势来访,愚弟都欢迎得很。”

    禄东赞:“…………”

    “开个玩笑,禄兄莫当真,愚弟贵为县侯,眼里岂有这些阿堵俗物?”

    禄东赞嘴角的笑容更勉强了。

    在长安的这些日子,也见过无数唐国重臣名将,最不要脸的就数眼前这位了,偏偏年纪还这么轻,再等二三十年,还不知道这货不要脸的境界高到哪个层次去。

    李素非常热情地将禄东赞请进府中,前堂设宴置酒,酒宴很丰盛,唯一的瑕疵是没有歌舞伎助兴,宴席气氛颇为寡淡,宾主酒过三巡,禄东赞遗憾地咂摸咂摸嘴,李素浑若未见。

    吾爱外宾,但更爱干净健康的生活,外宾的感受懒得理会,送了礼的外宾也一样。

    闲聊寒暄一阵后,禄东赞终于说了来意。

    “昨日贵国皇帝陛下已下旨,再过数日,愚兄便要护送文成公主殿下出长安,远赴吐蕃与赞普成亲了,今日愚兄特来向子正贤弟辞行。”

    李素露出依依不舍之色,道:“这就走啦?不多留几天?”

    禄东赞笑脸又僵住,这话……怎么有一股子浓郁的假惺惺的味道?

    “与君相见,此生之幸,今日别后,你我兄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想到即将与贤弟分别,愚兄心中离愁萦怀,伤感万分……”禄东赞黯然叹息。

    李素面露羞惭之色,叹道:“愚弟这几月俗事缠身,一直无暇陪禄兄游览长安名胜,实在是怠慢了贵客,还望禄兄莫怪罪,日后若有缘再聚,愚弟定当陪禄兄游遍大唐河山。”

    禄东赞嘴角一勾,身子忽然往前倾,低声道:“愚兄或许来得不是时候,恰逢贵国太子殿下谋反,虽然谋反被平定,但愚兄听说贵国皇帝陛下正忙着清洗朝堂,削除太子余党,贵国如今朝野上下怕是一团乱吧?”

    李素似笑非笑地瞥过去:“禄兄对我大唐朝堂之事很感兴趣?”

    禄东赞笑道:“愚兄日夜住在四方馆中,左右闲来无事,便当了一回看客,别无他意,贤弟莫误会。”

    李素眨眨眼:“只是看客?”

    禄东赞一滞,接着表情迅速变化,忽然露出极其愤恨之色,怒道:“贵国太子谋反那夜,也不知哪个混帐杂碎朝四方馆放了把火,愚兄好好在四方馆里看热闹,忽然间祸从天降,烧得愚兄头发胡子都焦了,禽兽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李素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天气冷了,可能支气管炎犯了……

    幸好禄东赞没注意到李素的表情变化,仍沉浸在无尽的愤怒中无法自拔,说着说着连眼眶都气红了,也不知会不会哭出来。

    “事后愚兄翻了一夜的《贞观律》,里面从头到尾都没说过看热闹犯法啊,看热闹犯法吗?不犯啊!贵国谋反也好,平定谋反也好,这些事与我何干?凭什么放火烧我?就算在我们吐蕃,贵国臣民眼中的蛮夷化外之地,这等不分青红皂白放火的行径也是丧心病狂的!莫教我查出是谁放的火,查出来必与他不死不休!”

    李素继续咳嗽,脸越来越红了。

    真尴尬啊,早知道今日不见客了,在屋子里喝茶烤火多舒服……

    怒诉半天,禄东赞终于爽了,端杯狠狠灌了一口酒,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扭过头以期待的眼神看着李素。

    “贤弟,愚兄离开长安后,帮我查查此事可好?”

    “啊,啊?”李素目光呆滞。

    “查查,帮愚兄查一下放火的杂碎究竟是何人,可好?”禄东赞眼中满含无限期待。

    “啊!好,好!”李素神色一整,看着禄东赞正色道:“禄兄放心,愚弟定帮禄兄一查到底,查出幕后真凶后顺手帮禄兄报仇雪恨,让他生不如死!”

    禄东赞感动地拱拱手:“一切皆仰仗子正贤弟了。”

    “禄兄客气,义不容辞,天不容奸。”李素满脸正气地道。

    禄东赞心满意足地走了,挥挥衣袖,带走满腹忽悠。

    李素送客后回到前堂,喝了一口残酒,咂摸咂摸嘴,忽然噗嗤笑出了声。

    大唐对外宾很不友好啊,当然,最不友好的人是自己,真相对禄兄的心脏和精神刺激一定很大,所以这件事就当成永远的悬案吧。

    正想得出神,身后传来轻悄的脚步声。

    李素回头,却见武氏若有深意地盯着自己,眼神很古怪,盯得李素很不自在。

    “你看什么?”李素龇牙。

    武氏忽然一笑,垂头道:“奴婢在看侯爷……”

    “我有什么好看……不对,我很好看。”

    武氏掩嘴笑道:“是,侯爷很好看,奴婢只是在想,那位吐蕃大相着实可怜,看个热闹也能突遭横祸,更可怜的是,居然请侯爷帮他查真凶……”

    李素瞥了瞥她,道:“你都听到了?”

    武氏垂头道:“侯爷恕罪,奴婢方才一直在屏风后面,本来……本来正在打扫后院的,不小心……”

    李素淡淡地道:“行了,听就听了,在我面前用不着绞尽脑汁编瞎话,我若真的那么容易被糊弄,如今你早在我家白日飞天了……”

    武氏脸一红,讷讷地道:“侯爷恕罪……”

    “不必说什么恕罪,你在我家的身份是客卿,我有犹疑不决之事也需要你帮我出出主意,所以一般不会限制你打听什么,我不会怪罪的。”

    武氏心中一定,迟疑片刻,索性放开了,道:“奴婢听侯爷与吐蕃大相说话,觉得侯爷似乎对那位吐蕃大相……不满?”

    李素冷笑:“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大唐与吐蕃若干年后终有一战,如今只是各自积蓄力量罢了,而这个禄东赞,是吐蕃百年难得的贤相,颇有枭雄之姿,未来大唐与吐蕃若有战,此人必为大唐之大敌,对这样的人,你难道指望我和他共奏高山流水?”

    武氏想了想,垂头道:“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妇道人家,眼里只有一隅,而不见全局,侯爷的眼里却是整个天下,奴婢不如甚也。”

    李素叹道:“别只顾着说奉承话,武姑娘,眼光放长远一些,所思所虑也要深远一些,你的眼里不应该只是这些家长里短,或是小阴谋小算计,这些终非正道。”

    武氏恭谨地道:“是,奴婢受教了。”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

    良久,李素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回后院厢房眯个午觉,武氏却忽然开口了。

    “侯爷,奴婢大胆猜测一下,太子谋反那夜,吐蕃大相所居四方馆的那把火……只怕跟侯爷有关吧?”

    李素懒腰伸到一半,然后动作忽然凝固了。

    武氏见李素呆滞的模样,不由噗嗤一笑,似喃喃自语般轻声道:“太子谋反被平定后,长安城朝野诸多传闻,被传得最多的,便是四方馆的那把无名火,没人知道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但放火的时机却恰到好处,李安俨所部叛军刚进城,四方馆便燃起了冲天大火,分明是在向全城的守军示警,事实上守军能够迅速平定叛乱,那把火的作用委实不小……”

    “……太子谋反,无论谋划还是兵马皆处于劣势,唯一的优势便是令长安守军猝不及防的突袭,太子所倚仗的,也只有这一个优势,然而那把莫名其妙的大火却将太子的盘算彻底击碎,似乎冥冥中已有注定,太子欲图之事注定只是黄粱一梦,梦醒无痕……”(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五章 英雄羽翼

    武氏在李素面前侃侃而谈,李素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滔滔不绝的她。

    认识她也有小半年了,论对武氏的印象,李素其实并不太喜欢,包括现在,他也不喜欢武氏的性格为人。

    这个女人太会耍弄心计了,而且很多时候耍弄的心计并不成熟,李素几乎一眼便能看出来,或许因为年龄的关系,武氏如今毕竟才二十出头,还远没有达到历史上与世家门阀和满朝文武掰腕子决生死的境界,如今武氏的智谋确实对李素有所帮助,但很多时候仍嫌稚嫩青涩。

    李素喜欢简单一点的女人,相处一起不太累的,不用费尽心思去猜测她在想什么,她又想干什么,说这句话背后隐含了什么深意等等,他不喜欢这样的相处,而武氏,却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让人觉得相处起来很累的女人。

    所以李素与武氏认识这小半年以来,与她通常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相处状态很奇怪。有些关乎身家性命甚至国家谋划的大事,连与他最亲近的许明珠都瞒着,却偏偏能拿出来坦然与武氏讨论,与她讨论过后,大多数时候李素都能得到一些收获,从这个角度来说,武氏可以说是李素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袍泽,遇到大事脑海里第一时间便想到她。

    然而除此之外,李素和武氏在生活里便没什么交集了,真正遇到事情,彼此可以聚在一起商量讨论,若是无事闲聊,两人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武氏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来到李家这些日子与李素相处久了之后,她也渐渐察觉出李素的心思,于是非常识趣地遵从,不做任何令李素反感的事,遇到事情时自动出现,无事时永远消失,绝不在李素面前晃悠。

    长久下来,这也渐渐成了李素和武氏二人的相处模式,二人非常有默契地遵循着这个模式,从来不破坏它。

    今日禄东赞走后,武氏从堂后转出来,与李素看似无意的说着闲话,但李素很清楚,这些话只是开场白,今日武氏多半是有正事要说。

    只不过,开场白归开场白,什么话题都可以说,为何非要把四方馆放火这种事抖落出来?李素顿觉有点恼羞成怒。

    聪明了不起吗?聪明就可以到处显摆了吧?我比你更聪明,我骄傲了吗?

    敲了敲矮桌,李素表情有点不爽了:“会聊天吗?会吗?说天气,说收成,说晚饭吃什么,都可以,实在没话说你还可以夸我英俊,让我有个好心情,妇道人家的,非说这些杀人放火的闲话,有意思吗?”

    武氏噗嗤一笑,掩嘴道:“是奴婢不对,不过看侯爷的脸色,难不成奴婢猜对了?四方馆那把火真是你放的?”

    “呵呵,不是,没看见我和那位禄兄的交情吗?就差共奏高山流水了,那叫相见恨晚的八拜之交,我怎么可能干放火烧他的缺德事?别把我想得太没下限了……”李素果断矢口否认。

    武氏也不较真,闻言笑道:“那便是奴婢失言了……”

    眼眸水波流转,武氏悄悄瞥了他一眼,道:“不过那位放火的人,时机委实拿捏得极妙,太子谋反之所以事败,这把莫名其妙的火少说也占了一半原因,江湖太大,藏龙卧虎之辈何其多,太子实在太小觑天下英雄了。”

    李素揉了揉鼻子,道:“你出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武氏笑道:“当然不是。”

    “所以,刚才这些杀人放火的话全是开场白,毫无意义的那种?”

    “是开场白,但绝非毫无意义,奴婢顺嘴说了,当然也想表示一下敬仰……”

    “对纵火犯的敬仰?”

    “都说时势造英雄,奴婢却以为,能造出时势者方为真英雄,侯爷觉得呢?”

    李素笑了笑:“世上哪里有什么真英雄,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父母妻儿不饿肚子,然后有钱有闲之余顺手干几件善事惠泽乡邻,聊积阴德,临终闭眼前回想一生,没干过亏心事,也没留下遗憾事,这样的人,我觉得便能算是英雄,这样的英雄比那些斩将夺旗,挥斥方遒的所谓英雄要实在得多。”

    武氏闻言沉默下来,蹙眉不知在想什么,李素的这番话显然令她颇受震撼,良久,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幽幽叹道:“侯爷与奴婢年龄相当,却仿佛活了两辈子似的,这般说法,奴婢怎么都不相信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说的……”

    李素眨眨眼:“说不定我真活了两辈子呢,奈何桥边喝孟婆汤,我偷奸耍滑没喝,孟婆也没瞧见,便放我过桥投胎了……”

    武氏嫣然一笑:“奴婢真信,也像是侯爷的为人。”

    李素半阖着眼,有点困意了,敲了敲桌子,道:“有什么话便说吧,再不说我便睡着了……”

    武氏神情一整,道:“侯爷,奴婢觉得侯爷该有自己的谋士亲信了。”

    李素困意顿消,猛地睁眼看着她:“何出此言?”

    武氏平静地道:“有些话,自太子谋反后,奴婢便想与侯爷分说了,只是侯爷这些日子忙,奴婢不便打扰,今日才算得了机会。……侯爷,您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单薄了吗?”

    “力量单薄?我一个县侯,力量太雄厚不是作死吗?”

    武氏叹道:“县侯已是权贵,而且侯爷如今才二十出头,未来必然前程无量,封王列公亦不在话下,将来位高爵显,大权在握,侯爷,难道你还是像现在这般单打独斗么?”

    李素笑了笑,道:“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广纳贤才,入我侯门做我谋士?”

    武氏正色道:“不能说‘广’纳贤才,这个‘广’字不妥,太招摇终是取祸之道,但贤才一定要纳的,侯爷,奴婢以为,您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凡事只靠一己之力支撑,世事难料,终有不逮之时,与其将来悔恨懊恼,不如未雨绸缪……”

    李素笑道:“有这个必要么?我只想当一辈子的闲散侯爷,运气好的话,若干年后能混个国公也不错,总之,都是闲散爵位,只需在家安享太平日子,平淡度过此生,招纳一些谋士来我府上,只怕半辈子都遇不着什么大事,最后终沦为我家帐房掌柜之流,满腹治国平天下的韬略,最后化作一肚子的鸡毛蒜皮,岂不是毁人前程?”

    武氏轻笑道:“侯爷何必妄自菲薄?以陛下如今对您的宠信来看,您想当一辈子闲散侯爷只怕不太可能,陛下当初将您调任尚书省任职,其实便已将您的前程划定了一个圈子,侯爷不可能走出这个圈子,未来一两年内,陛下必然对侯爷有所重用,说句犯忌的话,将来陛下若龙御归天,新皇登基之后,侯爷便是陛下留给新皇的肱股辅臣,助新皇治国平天下,侯爷,您想过闲散日子的愿望,怕是要落空啦。”

    李素认真地道:“你放心,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偷懒耍滑,消极怠工,怠到陛下和下一任陛下对我绝望,然后放我回家过闲散日子。”

    武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叹道:“侯爷,您莫闹了,认真一点行吗?”

    武氏接着叹道:“闲散固为避祸之道,但世事难料,安坐家中照样也有祸从天降,无权无势便只能任人宰割,侯爷,只有自身强大,天下人皆敬畏的前提下,您想过的闲散日子才真正有可能实现,否则,一切皆是空中楼阁,一触即塌。”

    看着李素渐渐正经的神色,武氏适时道:“侯爷还记得太子谋反那晚,叛军追兵竟然追到咱们避身的窑洞外吗?那场血战,侯爷的兄弟和部曲死伤惨重,连老爷都亲自上阵,才堪堪保得性命,奴婢大胆猜测,这个结果恐怕是因为侯爷料敌不足,没想到敌人竟丧心病狂至此,事过之后,侯爷心里也是暗暗悔恨后怕吧?究其原因,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侯爷再怎样聪慧绝顶,一个人的思虑终归是有限的,总有自己思虑不周的地方,有时候一点点小疏忽便会造成终生后悔的后果,如果那时府上有谋士若干,侯爷想到的地方他们去执行,侯爷没想到的地方,谋士为您补遗,奴婢觉得,窑洞外那一战根本不会发生。”

    见李素神情越来越凝重,武氏轻声道:“侯爷,现在您还觉得纳贤招士没有必要吗?”

    李素沉默,抿唇不语,眉头却深深拧了起来。

    武氏加重了语气,沉声道:“侯爷,英雄不可无羽翼!”

    …………

    …………

    武氏向往权力,喜欢权力,所以说话行事往往也带着很浓的功利味道,包括她向李素建议的纳贤招士,最终的目的也是助李素往上攀爬,在她眼里,李素是一棵大树,而且前程无量,而她是一根柔软若绵的青藤,无声无息地缠绕着这棵树,只有树长得越高,活得越壮,青藤才会更踏实,不会担心失去养分。

    跟以往一样,李素仍然一眼看出了她的目的,只不过这一次李素没有急着否认拒绝。

    抛开功利的部分不说,武氏这番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英雄不可无羽翼”,李素可以不当英雄,但他一定要有意识地培植羽翼了。这些年无论遇到任何事,都是李素独自一人默默承担,默默支撑,说实话,他确实感到有些累了,身边的王家兄弟,郑小楼,方老五这些人,李素相信他们能在任何时候义无返顾地为自己挡刀挡箭,为自己赴汤蹈火。

    可是若论智谋庙算,这几个人委实帮不到忙,动脑筋的事一直只有李素一人承担,随着年岁渐长,错综复杂的关系也越来越多,将来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多,李素渐渐发觉,一个人独力支撑已经越来越累了,这次被敌人追击到窑洞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自己的智谋终归有漏洞的,独自一人已经无法护住家小了,确实需要培植自己的亲信羽翼,壮大自己的力量,补上自己的不足。

    今日武氏的提醒,李素暗暗留了心,提醒很及时,而且从法理来说也不过分,如今大唐的权贵人家里,谁家不养一批谋士门客?程咬金李绩那种武将府里都有门客近百,李素这个县侯养几个谋士并不算犯忌,只要把数量控制住,不要缺心眼似的越招越多,若是待到府中门客数量差不多可以组织起一支军队的时候,那就是真正的作死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六章 蹊跷之礼

    武氏的存在目前对李素而言还是很有作用的,很多时候她的想法能补充李素的不足之处,一个经历了深宫勾心斗角淬炼的女人,虽然以失败黯然退出宫闱收场,但她身上的很多长处都值得李素学习。

    比如大局观,比如前瞻性,李素因为性格懒散,每天思考的事情大多数都只止于明天,比如明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以及晚上吃什么等等,明天之后的事情,等到明天再思考。

    因为没有野心,所以活得单纯,李素想做的便是闲散侯爷,一辈子平安无事活到老,最后活活懒死,寿终正寝。而武氏却不一样,她对未来有着明确的目标,她渴望出人头地,她在李素面前甚至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并且身体力行地为实现野心而努力着。

    如果在千年后的现代,武氏这种人一定是某五百强企业的女强人类型,典型的工作狂人,为了爬上企业最高位置,掌握最大限度的话语权而把企业折腾得鸡飞狗跳,人人敬畏的那种。

    李素不一样,李素活在前世便是一个市井小民,吃饱了便躺下,缺钱了再想想办法,娶妻生子油盐酱醋,日子紧紧巴巴,一生跌跌撞撞,活得庸碌,死得平凡。

    两个性格截然不一样的人,偏偏那个胸无大志的市井小民坐了高位,女强人却只能自称“奴婢”,可以想象武氏心里该是多么的……憋屈?看着李侯爷一副混吃等死毫无进取的样子,心里或许也曾怒其不争,说不定偶尔还会冒出一股强烈的活活掐死他的冲动……

    李素无所谓,他就喜欢别人看他不争气却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思量再三之后,李素决定将侯府招纳谋士门客提上日程,武氏的提醒很正确,不论是安享太平,还是进击政敌,家里养一群缺德没底线的谋士很重要,进可攻退可守,思虑不周之处有人补遗,不至于造成像上次窑洞血战的恶果。

    只不过招纳谋士的事情不能交给武氏,李素对她仍存有一定的戒备心理,谋士是他未来人生的智囊团和参谋部,他不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将来或许会成为敌人的女人身上。

    只能靠王直平日在长安城多留意,当然,也需要动用那些长辈的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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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治好些天没来太平村了,自从上次李素劝他争夺太子之位后,李治说回去考虑,这一考虑便是近十天,关中已入了冬,天都快下雪了,李治仍杳无音讯,看来李素的提议对他的刺激不轻,小屁孩还在消化自己未来居然有可能当皇帝这个事实。

    李素不着急,由他慢慢考虑,有些事情一定要无比坚定心性之后再付诸行动,但凡有一丝犹豫迟疑,事必败,李素情愿他多考虑些日子,也不愿看到将来付出努力后忽然决定退出。

    对安逸懒散的人来说,四季有四季的过法,夏天饮冰打扇,冬天围炉暖酒,李素任何时候都不会亏待自己,活了两辈子已是天降异数,如此奇葩的命格岂能慢待,那些重生穿越后搞东搞西忙个不停的人,到底图啥?

    天越来越冷,李素索性向房玄龄告了病,懒得去尚书省应差了,大唐英才嘛,通常都是遭天妒的,英年早逝的太多了,经常生病已然算得上蒙天庇佑,非常符合“英才”形象,没理由不病怏怏躺在家里忧国忧民。

    房玄龄大抵对李素请假的理由已然麻木了,尚书省内经常看不到人,各种奇葩的请假理由应接不暇,连钓鱼被鱼钩划破了手走不了路这种扯淡的理由也敢拿出来挑战房相的智商,生个病什么的实在太正常了,假条递上去,房玄龄很痛快就批了,反正尚书省少一个送快递的不至于瘫痪,或许没有那张讨厌的脸在眼前百无聊赖的晃悠,房相的工作效率反而更高。

    厢房内围炉而坐,炉上一个大铜盆,盆里的水咕噜翻滚沸腾,水中搁着一个小锡壶,壶内的米酒已温热,伸手便可取而酌之。

    身旁的矮脚桌上,搁着几样小菜,李素的手上还拿着一卷书,喝一口酒,吃一口菜,端起书本马虎扫几眼,至于这本书究竟是《老子》还是某本先秦孤本,李素自己都没太在意,里面的文字佶屈聱牙,晦涩难明,端本书在手完全是为了图个意境。

    许明珠也坐在旁边,不时帮李素斟酒,布菜,手里忙个不停,嘴也没歇着,轻声地跟夫君唠叨着家长里短,今年年景尚可,冬天的大棚绿菜已结瓜抽叶,预测收成不差,许明珠打算在长安城开几家冬天卖绿菜的店铺,当然,李家不可能出面,所以让李素的老丈人来做这件事,未来两家分成的话,与老丈人九一分润。

    还有家里的土地,如今李家良田已近千亩,几乎半个太平村都成了李家名下,有些土地是朝廷赏赐的,有的是封爵赐的,还有几百亩则是缘于李道正对土地疯狂变态般的热爱,从各个渠道买来的,估计泾阳县令已把李道正当成了超级大客户,人傻钱多的那种。

    土地多了不是坏事,许明珠对阿翁的做法表示赞同,土地是最实在的东西,它能传给子孙世世代代,李家花钱买再多的土地也不心疼,若不是担心做得太高调了逾制,李素会被御史参劾,只怕整个太平村的土地都姓李了。

    然而土地多了,麻烦也来了,明年春播便是个大麻烦,千亩土地,上哪里找那么多劳力翻恳播种去?所以入冬后李道正和许明珠都发了愁,如今劳力可不好找,朝廷封爵时赐李家三百户实食邑,劳力汉子大约三四百人,三四百人无论如何也播不完千亩土地的,劳力成了李家如今的大问题……

    许明珠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李素却忽然噗嗤笑了。

    许明珠不高兴地瞪着他:“夫君笑甚?”

    “没什么,过日子嘛,大麻烦接着小麻烦,哪里有风平浪静的,劳力问题容易解决,只不过夫人啊……”李素顿了顿,叹道:“以后别买地了,你看,上千亩地,一眼望不到头,春种秋收就发愁,以后土地越买越多,劳力问题会越来越麻烦,除非你夫君我再给陛下立个旷世奇功,陛下一高兴晋我的爵位,再赐我千户食邑,不然买地的事必须停下了,土地多了,会被朝中御史盯上,那时参我一个逾制,夫君我还得在朝中受窝囊气,你觉得呢?”

    许明珠认真地点头:“不买地了,妾身也会劝阿翁不买了,再买会给夫君带来麻烦的,……夫君刚刚说劳力能解决?”

    李素笑道:“可以请人嘛,咱们村的乡亲,还附近邻村的青壮,春播时把消息放出去,帮咱家播种,用劳力换咱家的绿菜,烈酒,甚至香水,啥都能换,反正这些东西外面卖得金贵,但成本却并不高,无非左手换到右手而已,消息放出去,估摸召来几百人不难,再加上咱家原有的几百号劳力,春播有了千来人,差不多也该够了。”

    许明珠想了想,然后高兴地笑了:“好办法,就按夫君说的办,咱家的东西外面卖得金贵,他们用劳力换可占了大便宜,咱家做善事归做善事,也不能太吃亏了,绿菜和烈酒能换,香水不行,现在作坊日夜开工都供不应求呢,城里好多长辈家的女眷都把话递到妾身这里了,明里暗里想让妾身给她们优先卖点香水,就算用劳力换绿菜烈酒,也得把分寸拿稳妥了,折成长安市价再稍微便宜一丝丝,让乡亲们明白占了便宜就足够。”

    久萦于怀的劳力问题,到了李素这里几句话就解决了,许明珠的心情顿时阳光灿烂起来,笑吟吟地给李素斟了杯温酒,笑道:“还是夫君厉害,所以说,家里就不能缺顶梁的男人,不然妾身可苦了。”

    李素笑道:“回头你仔细算一算,家里的买卖不少,烈酒和香水是跟程家和长孙家合伙的,没法再插手,其余的不妨全交给老丈人家打理,比如茶叶,大棚绿菜等等,上次丈人开茶叶店铺无端遭了横祸,那是有人冲我来的,如今风头已过,丈人的店铺可以重新开张了,如何分润,你与丈人商量着办,多分点出去也无妨,我虽爱钱,对自家人还是慷慨的。”

    许明珠非常认同地点头道:“咱家是权贵,正经的体面大户人家,确实不该沾商贾之事,说出去连累夫君被陛下和同僚看不起,夫君且放心,妾身明日便派人请爹过来一趟,家里的买卖都分出去让爹打理,分润之事也好说,妾身嫁了李家便姓了李,断不会让咱家吃亏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闲话,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薛管家忐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侯爷,门外又有客人来了……”

    李素叹了口气:“管家都快成迎宾小姐了,每次听到他的脚步声我便知肯定来了客人……这次又是谁来了?大冷天的不消停。”

    薛管家苦笑道:“侯爷,老汉说不好,斗胆请您亲自出来看看吧。”

    李素一愣:“难道客人没带礼物?好办,就说我不在。”

    屋外薛管家沉默片刻,吃吃地道:“带了礼物,而且礼物还不少,非常贵重……”

    李素精神一振,顿时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宾至如归的热情。

    “哪位客人如此礼貌,快快请进来,奉茶,设宴款待!”

    薛管家叹道:“礼物贵重,但……客人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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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七章 意外来客

    李家大门外的空地上。

    十只樟木大箱一字排开,箱盖已被李家下人打开了,箱子里的内容非常丰富。

    六只箱子里面装满了钱,不是普通常见的“开元通宝”,而是东市库所铸的银饼,每饼二十两,满满装了六只大箱子,具体价值多少钱,李素没敢细算。

    剩下的四只大箱里面,其中两箱装满了宝石,珍珠,玛瑙和猫眼,另外两箱装着贵重的金块和整只的象牙犀角以及许多名贵珍奇补药。

    十只大箱一字摆在李素面前,金光闪闪,亮瞎狗眼。

    李素的心跳徒然加快,很正常的反应。任何人看到这十只大箱子都会心跳加快的,更何况李素比任何人都贪财,这十只箱子对他而言无疑是个绝大的诱惑。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十只箱子是别人自觉自发主动送上门的,当然算是“有道”了,不偷不抢不骗,一笔横财从天而降,粗略估计一下,仅这十只箱子,大约相当于李家三年的gdp总值了。

    然而,此刻李素心跳加快的原因却绝非收获横财,而是脑海中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他强烈地感觉到……麻烦来了。

    钱财向来是李素喜爱的东西,铜钱也好,银饼也好,宝石也好,各种形式的钱财他都喜欢,并且为了它做过许多没节操的事,然而无主的钱财李素却不敢喜欢,有时候天降横财跟天降横祸的性质是差不多的,当有一笔横财莫名其妙砸到自己头上,那么这个人多半离倒霉不远了。

    所以李素看到眼前这笔横财的时候,心中的感觉并非欣喜,而是警铃大作。

    来历不明的东西,他吞不下去,不敢吞,怕被噎死。

    “送礼的人呢?”李素扭头看着薛管家。

    薛管家肥肥的老脸布满了疑惑,摇头道:“门口的部曲说,总共二十来人骑着马,还赶着一辆马车,马车停到咱家门口便把箱子卸了,只交代了一句‘奉主上之命送礼’,门前值守的部曲追上去问,人家也推说不便相告,说是侯爷日后便知,他们把箱子留在门口便走了,连马车都没要,部曲不死心,一路追下去,追到村口便追丢了,人家骑马跑得飞快,眨眼便没了影儿……”

    李素拧眉,朝门口不远处的马车瞥了一眼,道:“箱子和马车都查验过了吗?上面可有留下能看出身份的标记钤印?”

    薛管家摇头道:“方老五仔细看了很久,任何标记都没发现,就是寻常人家的物件……侯爷,这送礼送得颇为蹊跷啊,世上哪有送礼送得鬼鬼祟祟的,没个规矩。”

    李素点点头,道:“先把东西搬进库房吧,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自然会有人出来的。”

    薛管家叹了口气,大声呼喝着下人搬箱子。

    李素揉了揉僵冷的脸颊,也叹了口气。

    老天注定不让他太安逸,麻烦一桩接一桩,眼看马上又有麻烦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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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平第一次收礼收得如此不开心,李素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明明是价值颇巨的一笔横财,心里却有种被人寄了刀片似的忐忑不安。

    箱子被送进了库房,原封不动。接下来四天,那位神秘的送礼人仍然杳无音讯,没有半点露面的意思,连李素都差点以为是快递投错了地址,让自己白占了便宜。

    嘱托王直在长安城里打听了一番,仍无半点有价值的线索,毕竟送礼这种事,无论哪家高门大户都不会敲锣打鼓四处宣扬,打听起来很费劲。

    没有结果还可以猜测。李素首先便怀疑魏王李泰,李承乾被废黜之后,李世民绝口不提再立新太子的事,朝臣如长孙无忌,房玄龄,孔颖达等,估摸着李世民确实被伤透了心,于是也非常有默契地没有上疏劝谏,然而太子虽未立,但魏王李泰愈发得宠却是眼睁睁的事实,朝野上下内外,几乎全都已达成了一致的看法,大唐下一任的太子非魏王莫属,如今差的仅仅只是一个正式的册封诏书而已。

    朝野如此看法,魏王李泰自己自然更是当仁不让,他也觉得太子非自己莫属,于是魏王府自太子谋反平定后,迎来了访客高峰期,不论以前站在哪个阵营里,不论以前是怎样的政治立场,如今太子已倒,魏王又几乎是唯一不二的太子人选,王府自然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只差换块牌匾便能称之为东宫了。

    逢迎也好,重新站队也好,无数朝臣毫不犹豫地投向魏王李泰宽广肥硕的怀抱的同时,李素却无动于衷,离平定谋反已过了一个多月,李素现在怀疑是不是魏王等得不耐烦了,于是甩出了一份厚礼,接下来便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他纳入彀中,逼他站队?

    以魏王如今意气风发的状态,这份厚礼很有可能是他送的,其用意自然不言而明,他需要李素这个帮手,帮他出谋划策,彻底坐实东宫太子这个位置。

    左思右想,李素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甚至犹豫该不该亲自登门拜访,试探着问一下箱子是不是他送的,转念一想,这事不应该自己主动开口,任何事情一旦主动开了口,难免便落了下风,等他主动找来更合适。

    …………

    长安城里闲逛了一天后,李素回到家里,心里踏实许多。

    第二天,李家来了客人,这位出乎意料的客人把李素所有的猜测全部推翻,令李素不不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是否该缴费充值了。

    来的客人不是魏王李泰,而是一位见过面但从无深交的长辈,江夏王李道宗。

    听到管家禀报后,李素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马上望向旁边的老爹,然而老爹却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一副木讷憨厚的模样,李素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

    李承乾谋反被平定后,李素私下里曾无数次猜测老爹当年的身份,最明显的线索便是老爹的名字,恰好如今朝中的权贵里面,江夏王李道宗与老爹的名字仅只一字之差,自然被李素列入高度怀疑的名单,他总以为老爹也许跟江夏王有什么关系,可是今日见老爹面不改色的表情,李素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二者之间应该没有任何交集。

    江夏王当然是王爷,他是李世民的堂弟,比李世民小四岁,可谓是同宗同族,手足之亲。李唐皇室的作风向来剽悍,一旦涉及皇位之争,往往父子兄弟相残,杀得惊天动地,彼此互相猜忌防备,把无情帝王家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唯独这位江夏王李道宗却是个例外,无论李渊还是李世民,都对这个同宗子弟异常信任,大唐武德贞观两朝,李道宗都得到了两代帝王的重用,从无怀疑。

    能做到让三观尽碎内心阴暗的两代帝王同时信任重用,从这一点上来说,可以肯定李道宗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也可以说,他是活得最明白的人。

    李素混迹长安朝堂这些年,对江夏王自然不陌生,彼此也曾多次在某家权贵的酒宴上碰过面,聊过天,敬过酒,还谈论过长安城的美女,留给彼此的印象都不错,算不上深交,但也算是互相欣赏。

    平淡如水的交情,今日却以长辈的身份折节登门造访,李素满腹惊疑,却也不敢怠慢,急忙亲自将李道宗迎进家中。

    李道宗来得很低调,仅只带了十来个随从,轻车简从而来,跨进李家前堂后,李道宗首先便朝站在堂外迎客的李道正笑了笑,李道正则略显拘谨地回以一笑,二人目光对视……木有任何火花,也木有任何基情。

    李素失望地摇摇头。

    看来二人果真没有关系,不是亲兄弟也不是故人,李素不得不把李道宗从高度怀疑的名单上删去。(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八章 王爷所请(上)

    招待王爷很平常,李家招待李世民都不知多少次了,而李世民也从不跟李素见外,事实上这货去谁家都不会见外,“朕即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不是随便乱说的,他真把全天下任何臣民的家都当成了他自己家,而且在家里极不讲卫生,大家根本不太熟就往人家浴池里跳,也不管别人多嫌弃他。

    李道宗的习惯显然不错,至少比李世民好多了。从进李家大门开始,李道宗一直表现得很儒雅,从谈吐到举止,与他的身份大为不同。

    李道宗是王爷,同时也是大唐的名将之一,这个年代很邪门,尤其是大唐初年,名将多如狗,也不知大家小时候吃了什么搞得如此剽悍,而李道宗以王爷的身份还能跻身名将之流,论军中地位仅在李靖之下,与李绩,程咬金等人齐名,这可是实打实的本事,与出身高低无关,说明这位王爷打仗委实是很厉害的。

    早在李渊晋阳起兵之后,李道宗便一直跟随李家父子打天下,二十多年来,参与了破刘武周,破王世充,灭dong*突厥和吐谷浑等等重大战役,而且皆是大胜而还,论军中资历和威望确实非常深厚。

    李素原本和李道宗是没什么交集的,以往也只是在一些长辈家的酒宴上见过,说到和他的关系,只能用“不咸不淡”来形容,人与人之间的来往,终究还得看眼缘,李道宗这种出身皇室的人,李素首先心理上便有了一种淡淡的排斥感,毕竟李世民全家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能少交一个就少交一个。

    前堂坐定,宾主各落其位,李素吩咐设宴,不多时便有美酒佳肴端出来。李道宗看着桌案上的菜色,神情饶有兴致,不停地打量,显然菜色颇为合意。

    “长安皆云李县侯是个讲究人,衣食住行所出者精巧雅致,看来传闻不虚,单只看这菜色,便知定然是人间美味珍馐,老夫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李素陪笑道:“寒舍陋食而已,王爷见笑了。”

    李道宗瞥了他一眼,道:“程老匹夫,懋功跟前都是伯伯长叔叔短的,老夫这里便得了‘王爷’二字,嗯?”

    李素只好改口:“李伯伯。”

    李道宗满意地点点头,端杯满饮,龇牙咧嘴一阵后长长呼出口气,笑道:“你家这酒却是个宝贝,长安城里早有酒肆店家卖了,不过你小子跟谁合伙不好,非跟程老匹夫搅和在一起,老夫原本对此酒喜爱得紧,可他们程家店铺卖个酒趾高气昂的,老夫受不得闲气,后来喝得便少了,娃子,要不你把程家一脚踹开,这酒索性跟老夫合伙算了?老夫不亏待你,你六我四,买卖公道,程老匹夫跟你讨说法只管朝老夫身上推,如何?”

    李素脸有点发黑了。

    他突然发现眼前这老货明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刚进家门便挖程家的墙角,而且挖得大明大亮,毫无顾忌,由此可见程咬金的人缘烂到什么地步,长安城里那些长辈李素没见过一个说他好话的,不是挖墙角就是破口大骂,仅是李素亲眼亲耳所见所闻,这几年里那些长辈就不知在嘴上跟程家历代女性先人发生过多少次超友谊关系,实在是家门不幸,祖坟不安。

    “啊,这个……李伯伯,小子那啥,程伯伯那人您比小子清楚,踹开程家怕不是钱财那么简单,小子会没命的……”李素露出可怜兮兮求放过的表情。

    李道宗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他对程咬金的为人品性认识比较深刻,摇了摇头,低声咕哝了几句,显然不是什么好话,程家女性先人再次受辱。

    “你就是个怂货,指望不上你。”李道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端杯又喝了一口。

    李素陪笑:“伯伯喜欢喝这个酒,是小子的荣幸,往后每月小子都差人送十坛给您,还请伯伯笑纳,拂了您的美意,这也算是小子给您赔罪了。”

    李道宗大笑,指了指他:“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说话做事圆滑世故,比程咬金那老货高明到哪里去了,老匹夫真该给你当几天学生,让他自省一下为何这么多年全活狗肚子里去了。”

    李素连道不敢,心里却爽极了,说实话,李道宗对程咬金的评价很客观,想想自己曾经被程咬金打劫无数次的血泪经历,李素就觉得心酸。

    宾主寒暄半晌,李素的思路渐渐清晰了许多。

    平日甚少来往的王爷突然登门,跟他七拉八扯的说一堆不着边际的闲话,很显然,这货不是吃饱了撑的来消遣的,必然有正事,联系数日前那十只神秘的大箱子,两件事一串连起来,李素明白,那些重礼十有**便是这位江夏王送的了。

    一位王爷给一位县侯送重礼,可以想象李素的麻烦有多大,可以肯定虽然不至于要他造反,至少也会请他上天。

    李素心中顿时无比苦涩,却仍耐着性子陪李道宗闲聊。

    李道宗果真不见外,又吃又喝非常开心,烈酒喝了小半斤还未见醉意,桌案上的菜频频往嘴里塞,显然很合口味,又是吃又是喝的,偏偏动作风度很儒雅,甚至还能腾出空来与李素谈笑风生,不显山不露水,一桌子菜竟被他消灭了大半,顺便把该说的闲话都聊完了。

    李素目瞪口呆,这份功力……绝对是个狠角色。

    端杯满饮之后,李道宗呼出一口气,身子不知不觉坐直了,李素也跟着挺直了腰,他知道,如果按套路出牌的话,现在该说正事了。

    “子正啊,老夫今日来得冒昧,实在是有事相求……”李道宗缓缓地道。

    李素忽然道:“伯伯稍等,小子先问个事……前几日有人送了一份非常厚重的大礼,不知是否李伯伯所为?”

    李道宗淡淡一笑:“如果你说的是十只大箱子,没错,是老夫送的。”

    李素赶紧露出惶恐状:“伯伯如此重赐,小子担当不起,受之有愧,这几日小子托人在长安城四处打听,就是想打听出送礼之人,然后原封不动把这份重礼退回去,今日李伯伯来得正好,还请……”

    话没说完,李道宗忽然笑了:“老夫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你如此急着退礼,是想拿话堵老夫的嘴么?这点小心思可莫在老夫面前耍弄。”

    李素干笑两声,道:“伯伯言重了,小子确实只想把重礼退回去,没别的意思,伯伯若有难处,小子尽全力帮忙,绝不敢受此重礼。”

    “哈哈,好个‘尽全力’,你小子果然滑得跟泥鳅一般,处处留了后手,如此人才,倒也不愧陛下称赞,确是‘少年英杰’。”

    李素脸又黑了。

    跟这种不会聊天的人聊天,简直是天大的折磨,大家彼此把话说得含蓄点,互相留点面子不好吗?非要把窗户纸捅破不说,连窗户都要拆掉。

    “莫在意那十只箱子,你先听老夫说,如果老夫所求之事你做不到,那十只箱子也送你,就算是长辈给晚辈的见面礼。”

    李素苦笑:“李伯伯尽管说,小子洗耳恭听。”

    李道宗沉吟不已,似乎在脑中组织措辞,良久,放低了声音缓缓道:“老夫的长女名叫李屏,数月前被陛下册封文成公主……”

    李素眼中闪过一抹讶色,脑中飞快运转起来。

    李道宗叹道:“儿女事,从来不让当爹的省心,百姓家如是,皇室宗亲家亦如是。贞观八年,吐蕃松赞干布来我大唐求娶公主,当时陛下拒绝了,后来松赞干布兵发吐谷浑,又占我松州,再后来大唐收复了松州,大唐与吐蕃重归于好,贞观十六年,松赞干布再次求娶公主,这回陛下不得不答应了……”

    李素陪笑应着,心中微觉不耐,这铺垫太长了。

    谁知李道宗说到这里忽然变了脸,沉静如水的表情猛地一变,变得愤怒扭曲,双手紧紧握成拳,使劲在桌上砸了一下。

    “……和亲便和亲,自汉以来便有之,却不知哪个混帐在陛下面前进谗言,说什么陛下若舍不得公主远嫁,不妨在皇室宗亲中选取一女,册为公主,代天家和亲蛮夷,这阴损主意着实害苦了老夫,也不知什么人如此缺德,老夫咒他生儿子没……”

    “咳咳咳……”李素忽然剧烈咳嗽了,咳得面红耳赤,撕心裂肺。

    李道宗的话被打断,不满地扭头瞪了他一眼:“二十来岁的娃子,正是身强力健之时,你虚成这样,该练练了。”

    李素忙不迭点头:“是是,伯伯教训得是,小子记下了,您接着说,……跳过这段,接着说。”

    干了坏事终有报应,就算没报应,挨几句骂是免不了的,从放火烧禄东赞,到选宗室女代公主和亲,李素发现最近自己的恶报不少,以后做人一定要善良一点,少出点缺德主意。

    李道宗哼了一声,道:“拜那个缺德混帐所赐,陛下将老夫的长女李屏册为文成公主,不日即将送去吐蕃,与那吐蕃蛮夷头子成亲,老夫对屏儿甚为疼爱,只是圣旨难违,只好忍痛遵从,可谁知……屏儿数日前竟悬梁自尽,幸好下人发现得及时,这才救回了一命,后来在老夫的逼问下,屏儿哭着吐露了一切,原来她早与别的男子私订终生……”

    说着李道宗的脸色又愤怒了,赤红着双眼,低声咆哮道:“那个‘别的男子’,居然又是个蛮夷国的王子!难道我家女儿只有配蛮夷的命吗?简直岂有此理!”

    李素心虚地陪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福个屁!左边一个蛮夷,右边一个蛮夷,嫁谁都是蛮夷,你觉得这像是有福的样子吗?”(未完待续。)

第七百零九章 王爷所请(下)

    没事跑到李素家里,说一些关于文成公主的话题,严格说来,李素和李道宗交情并不深,而文成公主的话题几乎可以算是李道宗的家丑了,李素隐隐明白李道宗所求者何事,但仍不动声色,静静地听李道宗诉说。

    不管眼前的李道宗表现得多么愤怒,咒骂起来多么难听,可眼里的无奈之色清楚地告诉李素,这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在求援,无关身份爵位,无关家国社稷,只是很单纯的父亲救女儿。

    哪怕是位高权重的王爷,李世民的和亲圣旨仍如五指山将他死死压在地底,李道宗改变不了那道圣旨,又想成全女儿的心愿,除了求救,还能怎样?

    “老实说,陛下赐屏儿和亲,还有和屏儿私订终生的那个蛮夷男子,两样我都不满意,我家屏儿很小便惹人怜爱,别的公主郡主自小便仗着身份跋扈张扬,我家屏儿生来却老实文静,从不在父母面前哭,也从不开口跟老夫要什么,受了委屈自己躲在房里悄悄抹泪,打开房门又是一脸灿烂的笑,苦自己咽,笑给别人看,害怕给别人添一丝麻烦……就连她悬梁自尽都是无声无息,救醒过来也不哭,一迭声的给老夫道歉,说是给我添麻烦了。”

    李道宗说着说着,眼眶越来越红,狠狠灌了一口酒,脸颊很快涌起两团酡红,长长叹道:“这样的女儿,如何不教老夫疼到骨子里?纵然做下令家门蒙羞之事,可……毕竟是老夫的女儿呀,救得了她一次,怎救得了她一生?老夫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去,当是前世欠下的孽债也罢,她在受苦,老夫帮她偿还。”

    “陛下旨意已下,与吐蕃和亲是大唐的国策,国策不可轻易更改,更何况老夫也不能以一己之私而误了国事,可是,老夫实不愿女儿远嫁他乡,尤其是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域外蛮夷,屏儿看着柔弱文静,可她的心思很重,老夫可以断定,此去吐蕃,不消两年,她必积忧早逝,这个女儿……是老夫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老夫怎忍见她离世?”

    李道宗说完已是泪如雨下。

    李素抿唇,心中五味杂陈。

    不愿因私误国,又不愿看女儿远嫁而早逝,这种矛盾的心理,对一位父亲来说,想必是生不如死的挣扎吧。

    事情似乎走进了一个死局,既不想误国,又想成全女儿,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终究只能有取有舍,更何况,李世民圣旨已下,举国皆知,此时若再违旨,李道宗全家离倒霉便不远了,以李世民刚强独断的性格,敢挑战他的权威者,通常是没有好下场的,自家兄弟也一样,对自家亲兄弟痛下杀手的事,李世民早已干得熟门熟路了,何惜一个堂兄弟?

    有那么一刻,李素心中也感到了一阵痛楚,还有深深的自责。

    多年前,在村口的河滩边,是他亲口对东阳说,陛下若不舍嫁女,何妨从宗亲中挑选一位女子,册封为公主,与吐蕃和亲。

    一语成谶!

    当时的他没想到,只因自己的一句话,却带了如此恶劣的后果,影响了一对有情人的命运,还有一个家庭的悲喜。

    这些时隔数年的连锁反应,是李素始料未及的。

    溯其源头,一切皆因他而起。

    公主们松了口气,可以不必远嫁和亲了,然而,宗室女子便该死么?这份关乎社稷安稳的责任,究竟该由谁来担当?

    深深的自责袭上心头,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李道宗,李素只觉得自己很恶劣,他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厌恶。

    一向自诩过得踏实,活得明白,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超然物外,与世无争,所以能站在局外笑看世人蝇营狗苟,争名夺利,总以为自己算不得好人,也不能算坏人,总在自省时反复告诉自己,自己至少是个无害的人,没有害人的心思,当然,也有防备被人害的准备。

    直到今日,此刻,李素忽然发觉,人在尘世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超然物外,庙里的和尚都在斤斤计较哪位施主给的香油钱太少,敬佛不诚,佛祖必不佑,自己一个彻头彻尾的尘俗世人,有什么资格站在局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终究在无意间影响了别人,伤害了别人。

    “无害”?有什么资格如此评论自己?

    李道宗不知此刻李素心中的自责,犹自抹着泪道:“儿女债即父母债,老夫一生不求人,想要什么径自拿刀剑去取,女儿这般模样,老夫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老夫能怎么办?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不敢逆旨又不愿遵旨,老夫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使劲吸了吸鼻子,李道宗望向李素,眼中充满了乞求。

    “子正贤侄,老夫多年前已知你声名,你是个有本事有办法的人,从我知道你的那天起,你所遇到的任何事,陛下交给你的任何事,你都能办得漂亮利落,从献策薛延陀推恩,到收复松州之战所创震天雷,到数千壮士死守西州不失,再到晋阳平定民乱,这些事老夫皆有所闻,虽比你痴长年岁,但老夫不得不说,你是老夫生平仅见的英杰人物,当得起老夫一句‘钦佩’,老夫走投无路之下,第一个念头便想到了你,所以……子正贤侄,老夫请求你出手助我一把,帮老夫的女儿度此厄难,可否?”

    李素垂头沉默,李道宗也不急,期待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脸。

    时间缓缓流过,不知过了多久,李素忽然抬起头,直视李道宗,道:“李伯伯,小子还想问一句,为何您第一个想到的是我?”

    “老夫刚才说过……”

    李素打断了他的话,微笑道:“恕小子无礼,那不是理由,小子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李道宗脸色一滞,犹豫片刻,终于叹道:“好吧,其实,老夫当初听得最多的关于你的事,是你和东阳公主的那段情事,当初陛下一意孤行,不同意将东阳公主许配给你,而是痛下决心,将她许予高家,还飞快下旨将泾阳县许家的闺女赐婚给你,将你二人生生拆散,……按说你和东阳公主的情事只能到此为止了,可是后来,高家和东阳公主莫名闹鬼,朝野到处传闻所谓‘阴兵过境’,说高家当年种下恶因,即将报应临头,后面的事你自然更清楚,高家上疏请求退婚,陛下顺势收回成命,东阳公主为全名节,遂出家为道,终生不嫁,誓愿为大唐和皇帝陛下祈福修身……”

    若有深意地瞥了李素一眼,李道宗道:“从陛下反对你和东阳的婚事开始,倒霉事,离奇事,一桩接一桩发生,每件事有因有果,毫无破绽,任何人都没往深处追究,可是老夫当时却多留了个心眼,‘恶因恶果’,‘阴兵过境’,穿透这些离奇的表象,老夫仅只看事情最后的结果,结果是什么呢?呵呵,结果就是,东阳公主换了个身份,仍住在太平村里,与你李县侯相隔仅只一两里,可谓日夜厮守,而陛下和高家终于有了台阶可下,朝臣和百姓无人再关注,除了不能明媒正娶,你和东阳事实上已成了不公开的夫妻,往前一追溯,这不正是当初你和东阳公主想要的吗?”

    李素眼皮跳了跳,仍保持微笑,不言不语。

    李道宗看着他,眼里却多了几分钦佩:“子正,明人不说暗话,既然点穿了,无谓再遮掩,若说布下这个连环局与你毫无干系,打死老夫都不信,而这,也是老夫今日求你的原因,放眼天下,老夫若欲玉成屏儿,保她性命,天下只有你能帮这个忙。”

    李素脸色有些难看,话点穿了无所谓,可李素现在担心的是,连李道宗这个局外人都看穿了,那么李世民……

    李道宗似乎看出了李素的担忧,不由笑了:“子正是在担心陛下也看出了当年你布下的局?”

    李素瞥他一眼,嘴唇嗫嚅几下,仍未出声。

    李道宗笑道:“可以实话告诉你,连老夫都看出来了,你以为陛下比老夫更容易糊弄?当年事过之后,陛下便回过神了,其实咱们这些坐上了高位,手握天下权柄之人,当着臣民的面敬天敬地敬鬼神,神神叨叨什么都信,可是我告诉你,我们这些人其实最不信的就是鬼神!权力是自己打来的,抢来的,一刀一剑夺来的,与鬼神何干?只是对外必须有个姿态,有个说法,不能给人一种不信鬼神的狂傲姿态,所以你那些所谓恶因恶果,阴兵过境,初时被吓到是真的,过后便觉得荒谬了,一旦不相信这些,想从中找出疑点实在太简单。”

    “子正贤侄,你啊,小看了陛下的睿智,也低估了陛下的胸怀,‘天可汗’三个字,可不是随便乱叫的,没有海一样的胸襟气度,怎有资格被万邦敬颂‘天可汗’?当时事过之后,陛下若要较真的话,你多半以欺君之罪一刀被砍了,可你现在活得好好的,陛下也从未再提起此事,对你的宠信也依然如故。说明陛下早已不跟你计较,那时你才不到二十岁,陛下情当是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过了也就过了,所以子正你不必担心陛下找你算帐,该算的帐,多年前已算完了。”

    李素苦笑道:“可是现在,李伯伯您又让小子再干一次欺君的事,您觉得小子还敢干么?”

    李道宗望着他道:“老夫何时说过要你欺君了?老夫只希望你堂堂正正劝说陛下收回成命,如若不能收回,亦当想个君臣都愿意下的台阶,好好把这件事转圜周全,救我女儿于苦海之中,子正,老夫知道解决此事很难,可老夫只能求你了。”

    李素脸色愈发苦涩,使劲揉了揉脸,叹道:“那十只大箱子……果真不便宜啊!”

    李道宗笑了笑,道:“老夫这几年与你并无深交,只好四处打听,投你所好,长安城里那些老杀才们都说你最喜欢钱财,老夫便索性直接一点,用钱财来敲开你家的门,你……应该不会见怪吧?”

    李素笑容更苦涩了:“不见怪,当然不见怪,如果只是白送,送完别无所求,那就更妙了,可以吗?”

    李道宗笑容依旧灿烂:“不可以。”

    李素失神地喃喃叹道:“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收的箱子……”

    李道宗恳切地看着他,道:“不说钱财俗物,子正贤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给自己积下来世福报,这个理由行不行?不管怎么说,还请子正贤侄助我一次,屏儿正是芳华之年,老夫实不忍心见她玉陨长辞。”

    李素看着他,道:“若是此事结果已改变,未来她可能要嫁给那个蛮夷小国的王子,你也愿意?”

    “当然不愿意!不过那已是后事了,老夫只想把眼前的事解决,吐蕃和亲之事无可违逆,但老夫希望送去吐蕃的女子不是我的女儿。”

    李素叹道:“圣旨已下,公主已封,再过两天禄东赞他们就要护送公主上路了,这个时候再让陛下追回圣旨谈何容易?若是处置不当,引发两国战争都有可能,李伯伯,您这个题目太大了,小子实在做不来,也担不起后果。”

    李道宗期待的神情顿时变得很失望,失神地看着他:“连你也不愿帮老夫?”

    李素叹道:“不是不愿,李伯伯,我很想帮您,这不是虚伪客套,是真话,但凡不太难的事,我竭尽全力都愿帮忙,毕竟当年我和东阳也曾为情所苦,我和她也曾受尽苦痛折磨,以心易心,我也愿天下有情人能成眷属,可是……难度太大了,两天时间,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完全扭转过来,此事……我真的做不到,别人都说我聪明,可我自己清楚,我充其量只有一点小聪明罢了,上不得台面的,此事若贸然应承却没做好,坏的是社稷国运,小子实不敢为之。”

    李道宗无力地佝偻着腰,目光无神地注视着桌案,良久,端杯狠狠灌了一口,喝得太急呛到了,面红耳赤剧咳一阵,忽然伏在桌上失声大哭。

    “我那可怜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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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道宗醉了,离开了。

    临走前李素欲将那十只箱子还给他,李道宗坚持不受,醉了的他心神已乱,哪里在乎这些身外物?

    李素扶着踉踉跄跄的李道宗上了马车,马车走远,李素仍站在门口痴痴不动,不知想着什么。

    李道正从身后走了出来,眯眼看了看马车离去的方向,笑道:“头一次看到王爷也没个讲究,别人家做客都醉成那样,有意思,哈哈。”

    李素扭头看了老爹一眼,若有所思地道:“爹,如果有一天,孩儿身陷危难,您救不救我?”

    李道正警惕地眯起了眼睛:“咋了?你又惹祸咧?嗯……等着,老子找家法抽不死你!”

    李素急忙拉住他,笑道:“孩儿最近都没怎么出门,能惹什么祸,只是闲聊嘛,咱们父子没事就不能闲聊几句吗?”

    李道正狐疑地看着他:“只是闲聊,真没惹祸?”

    “真没惹祸,爹,你把孩儿当啥了,以为我是惹祸精吗?”李素不满地道。

    说起这个便算翻开了老帐,李道正勃然大怒:“你以为你不是惹祸精吗?拍着胸口问问,说良心话,这几年你在外面惹了多少祸!老子大义灭亲的心都有了!”

    李素挠头一想,还真是……

    面带赧然,李素赶紧转移话题:“爹您说说,孩儿若身陷危难,您会不顾一切救我吗?”

    李道正哼了声,道:“自己的儿子,自己的种,当然要救。”

    李素眨眨眼:“若是这个危难很巨大呢?大到人力无法解决,再怎么救也注定是徒劳,您还救吗?”

    李道正叹道:“再难也要救啊,哪怕没结果,甚至多赔上自己的命,还是要救啊,自己的儿子,看着他落地,看着他长大,从小到大,每长那么一小寸都得乐上半天,一想到他骨子里血肉里流的是自己的血,看着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另一条命似的,遇到再大的危难,都要救啊,救不救得了是另一回事,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另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李素抿了抿唇,眼眶却莫名红了。

    “娃子,别看你现在比谁都灵醒,可是人世间许多事情不是靠灵醒便能领悟的,比如爹娘的心,你没当爹便无法理解,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孩子蹭破一点皮,爹娘都觉得挖了自己的心一样痛,因为孩子本就是他们的第二条命啊,甚至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怔怔看着李道正的侧脸,李素渐渐发觉,这个老男人木讷憨厚的表象下,其实藏着如火山般激烈壮怀的情感,只是经过岁月锋刀的消磨之后,火山已然沉寂,那滚烫炽烈的岩浆仍在山腹中拍打翻滚着,然而,除了他自己,旁人已无法再见到了。

    血仍未冷,胸口仍发烫,它只是藏在了最深处。

    多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认真地看过老爹的眉眼了?此刻看着李道正脸上的皱纹,李素忽然觉得奇怪,几年以前,那些皱纹似乎并不存在,它们是什么时候爬到了老爹的脸上?

    “爹,您有白发了。”李素发现新大陆般盯着李道正鬓边几丝雪白。

    李道正一怔,抚了抚鬓边,笑道:“怂娃,几年前就有了。”

    “爹,我帮你拔了它。”

    “滚一边去,白发越拔越多,你懂个啥。老子这把年纪了,多几根白发咋咧?”李道正笑骂。

    李素笑着垂了下头,声音变得有点怪:“爹,您别再长白头发了,不好看。”

    李道正大笑:“又说蠢话,长不长白头发,由得我么?”

    李素仍垂着头,也在笑:“是啊,确实是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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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躺在屋子里,许明珠一边给炉上铜壶里添着水,一边频频看着李素。

    李素今天有点奇怪,上午跟阿翁在自家大门外聊了几句后,回到后院便变得很沉默,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眶还有些红。

    许明珠很少看到李素这个样子,以往的日子不管是太平还是危难,李素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任何事情在他眼里都算不得事,出手便能轻松解决似的,可是今日……

    屋子里夫妻二人难得的沉默,李素怔怔看着炉上通红的火舌出神,许明珠静静坐在一旁,担忧的眼神不时瞥向他。

    不知过了多久,许明珠终于忍不住道:“夫君,您……有心事?”

    李素回神,扭头看着她笑了笑,道:“说不上心事,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

    “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李素长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黯然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许明珠杏眼一亮,笑道:“夫君不愧是才子,出口便成章,这句话说得好,天下父母心,便只有‘可怜’二字方能道尽。”

    李素仰头望着房梁,叹道:“岂止是自己的父母,别人家的父母也一样,为了儿女可以不顾面子,不在乎身份,更不在乎尊严……”

    许明珠小心地道:“夫君说的可是今日来咱们家的……江夏王?”

    李素不答,扭过头看着她:“明珠,有一件事,这件事很危险,我做起来并无把握,原本我可以不做的,因为一旦做了,很有可能会遭大祸,咱们整个家都遭大祸,可是……这件事说到源头,是我当初种下的恶因,数年前的无心之语,却不料事到如今害了别人,我心中无比愧疚,明珠,你说我该怎么办?”

    许明珠有些吃惊:“夫君您这是……跟妾身商量?”

    “当然在跟你商量,这个家,有你一半。”

    许明珠垂头思量半晌,轻声道:“夫君,若不做此事,会有怎样的恶果?”

    李素叹道:“没有任何后果,咱们成功避开了灾祸而已,只是……我从此以后心魔难消,再也无法坦然做人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章 取舍抉择

    “心魔难消”。

    李素此刻心中就有这样的感觉,多年前的一句无心之语,影响了一对有情人乃至一个家庭的命运,李素觉得很过意不去,他想挽救,想弥补,尽自己所能扭转这个恶果。

    可是,一旦出手,便须承担足够大的风险,这个风险包含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很严重,他要改变这个已然板上钉钉的事实,同时也在挑战皇权。

    只有作死的人才会干这种作死的事,以李素小心谨慎的处世性格,对危险从来都是有多远躲多远,然而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无法躲避,只能迎头而上。

    好人与坏人的区别,便在于心中是否还存有那一丝良知,是否对生命有所敬畏,无论是自己的生命,还是别人的生命。

    许明珠不知李素心中的想法,她一直活得很单纯,李素像大树,给她撑起了一片绿荫,她坐在绿荫下,只见莺****长,阳光明媚,那些太复杂的事,太阴暗的事,都被李素挡住了,将它们隔绝在另一个她所看不到的地方。

    见李素此刻意气消沉的模样,许明珠只觉得很心疼,也很慌张,她很少见他这样,哪怕当初死守西州,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之时,她都没见过李素如此消沉过。

    “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妾身出嫁前娘亲便与我说过,要听夫君的话,不要阻拦夫君做任何事,妾身不懂夫君做的那些大事,但妾身知道夫君定然懂得进退取舍,无论是进还是退,妾身都与夫君站在一起,共享荣华富贵也好,上刑场砍头也好,夫君在哪里,妾身也在哪里。”

    李素笑了,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顶,道:“没到砍头那么严重,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不管怎么说,我的家人是最重要的,我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咱们的皇帝陛下还是很讲道理的,只要没有牵扯进谋反的大逆之罪里面,一般不会祸延家眷,只是有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结果,若然事不成,或许流放千里,或许罢官免职下狱,你我既是结发一生的夫妻,家里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还是得跟你说一下,让你有个准备。”

    许明珠迟疑片刻,忍不住道:“妾身能问问夫君到底欲做何事吗?”

    李素抬头望着屋梁,淡淡地道:“我要救一个人,也要救自己曾经犯过的无心之错。”

    许明珠眼中闪过黯然之色,叹道:“夫君将妾身保护得太好,妾身……总是融不进夫君的另一个天地里。”

    黯然之色仅只一闪而过,随即许明珠神情一整,变得坚毅如钢,一如当初横穿千里大漠时的决然。

    “夫君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妾身在背后陪着夫君!”

    李素笑了:“放心,我只是试试。而且只试一次,若察觉到危险,我必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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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阳道观。

    屋子里生着炭火,大小五个铜炉,分别置于殿内四角,最大的一个摆在殿中心,李素就这样睡没睡相半躺在炉子旁,惬意地半阖着眼,东阳一脸看不惯地瞪他一眼,但还是冷不丁往他嘴里塞半块黄金酥。

    炉子做得很精巧,做工和用料都比李家的强多了,而且制式也大了许多,标准的皇家用物,李素想仿造都会吃官司。当然,也有眼熟的东西,殿内五个炉子旁边都伸出了一根烟囱,烟囱一直曲伸到殿外,李素很多时候发明的小玩意并不指望它赚钱,只图生活上用起来方便安全,同时也让自己得瑟一下,比如这烟囱,发明出来后首先便在自家各房里装上,再着工匠打造了十几个,献宝似的送到东阳的道观里,看到东阳满眼惊奇啧啧赞叹的模样,李素心中比赚了钱更满足。

    只是今日,二人相处的气氛似乎并不太好。

    “救屏儿?文成公主?”东阳瞪圆了杏眼,震惊得连声调都尖细了不少。

    李素掏了掏耳朵:“轻点声,噪音超标了,当心我去衙门告你扰民。”

    东阳气急了:“你疯啦?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啊,不让你的好姐妹远嫁吐蕃蛮子嘛……”李素朝她挤挤眼:“‘急公好义’这词儿,说的就是我,为了让你不伤怀,索性把你的好姐妹救了,看我多好,你今生能遇见我,简直是积了十辈子的福,……你看啊,又英俊,又温柔,最重要的是心地还善良,如果多读点书的话,古时候的圣贤差不多也就我这样了吧?”

    东阳又气又好笑,怒道:“圣贤若是你这样,父皇只怕得再来十次焚书坑儒才解恨。”

    李素一滞,然后忧伤地看着她:“你越来越犀利了,难道吃了功力大涨的神药?”

    单手捏住她的下巴,李素朝她示意:“嘴这么毒,是不是吃砒霜了?张嘴,让我看看舌苔……”

    “去你的!”东阳一把打掉他的手,正色道:“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圣旨已下,公主名号已封,吐蕃使团再过两天便护送公主上路了,木已成舟,无可逆转,你莫惹恼了父皇,平白牵扯进是非里!”

    李素眨眨眼:“你不救你姐妹了?”

    东阳神情非常严肃,盯着他的脸,道:“我想救她,但做人必须有所取舍,若在你和她之间做个选择,我必须选你,李素,你不能再冒风险了,一丝一毫都不能!此事关乎大唐数十年布局,属于既定的国策,你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逆转这桩和亲婚事,而是改变大唐君臣皆认可的国策,不可能成功的,反而会害己,李素,你要赶紧打消念头!”

    李素淡淡地道:“还记得多年前在河滩边,我和你说过关于应对和亲的计策么?我说若你父皇不舍得女儿远嫁,何妨在宗亲中选一女封以公主名号,代皇室和亲远嫁……”

    东阳点头:“我当然记得,这个计策还是我向父皇禀奏的。”

    李素黯然叹息:“文成公主,就是我这条计策的受害者,你明白我此刻的感受么?我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这个女子有钟意的男子,还有伤心至极的老父,等于说,我不仅害了他,还毁了一段美好姻缘,害父女此生不能相见,东阳,我造孽造大了。”

    东阳面容浮上愧疚自责之色,语声忽然哽咽了:“是我把那条和亲之策献给父皇的,说来是我害了屏儿,我才是造了孽的人,一切果报,都应报在我身上……”

    李素笑了:“我出的主意,与你何干?照我那时喜欢显摆得瑟的性子,就算你不说,这个计策迟早也会被别人传到陛下那里……”

    “东阳,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人,坑人的事不是没做过,但这种伤害无辜的亏心事,我做不了,就算无意中做下了,我也要尽我所能扭转它,改变它,说‘善良’二字未免太过虚伪,我所图者,只是自己的心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东阳抽噎了一下,沉默片刻,不情愿地点点头。

    李素笑道:“好了,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其实没那么严重,我努力试一试,试过若仍觉得希望渺茫,我会果断抽身,至于愧疚,那就愧疚好了,我身上还担着更多的责任……吐蕃使团过两天就要启程了,我得抓紧时间,你辛苦一下,亲自进长安城一趟,去江夏王府拜访他们父女,然后把我的意思转达一下……”

    东阳无可奈何地默认了李素的决定,她清楚李素的性子,一旦真正决定了,旁人断难劝他回心转意。

    抬头盯着他,东阳道:“你有办法了么?”

    李素笑道:“具体的办法暂时没有,我现在迫切要做的是争取时间,不能让吐蕃大相走得太匆忙,大唐君臣是非常好客的,这一点,想必明日他便能深刻体会到……”

    “你的意思是……留下吐蕃使团?用什么法子留?”

    “这个,就要看你那位江夏王叔的本事了,总之一句话,‘搞事情’。”

    东阳愕然:“何谓‘搞事情’?”

    “搞出一点给吐蕃使团添麻烦的事,让他们想走都走不了,不得不老老实实留在长安,让他们知道大唐吐蕃和亲出现了变数。”

    东阳迷茫地点头。

    “还有,我需要见一见那位真腊王子……”李素露出狰狞之色:“一个异国小蛮子情情爱爱的屁事,居然逼得连我都不得不出手,这位王子殿下欠我的人情可大了,不狠狠宰他一刀,他怎能明白‘爱情诚可贵,钱财价更高’的真理?”

    东阳又笑又气,狠狠捶了他一下:“什么‘钱财价更高’,好好的才华全用在这种歪门邪道上了!你打算如何宰他一刀?可别太过分啊,不然日后我都不好意思见屏儿了……”

    李素认真脸:“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此事我若帮他们安然度过难关,使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位王子大概不死也得脱层皮,跟公主殿下同居都付不起房子首付的那种,很有可能每天还得端个碗出去讨饭才能养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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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还有一更。。。(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一章 突生事端

    榨干真腊王子是真话,李素说这番话无论心里还是表情,都是无比认真的,不把这位真腊王子榨成真腊乞丐誓不罢休,必须让他明白大唐的姑娘不是那么好娶的,尤其这位姑娘还是公主,敢跟公主殿下玩“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悲情戏,就得做好倾家荡产的准备。

    李素即将面对一个天大的难题。

    首先,要阻止文成公主远嫁吐蕃,这算是他对当年种下的恶因的自我救赎,当然,至于公主殿下跟另一个蛮夷王子私订终生什么的,他完全不关心,钱敲到了就行,你跟邻居家看门的狗私奔都不关他的事。

    其次,不能因此事而惹怒李世民,不充英雄不装好汉的说,李素惹不起李世民,理论上李世民可以随自己的心情喜好,把李素凌迟碎剐成任何他喜欢的形状和碎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不能因私而废公,不管如何看不顺眼大唐的和亲之策,至少目前的局势而言,和亲的国策不能废,李素还没有在朝堂掌握充分的发言权,他没本事废掉这个传延千年的国策,大唐还是要与吐蕃和亲,否则很有可能两国再启战端,因一个女子而使大唐平白多树一个强敌,使得千万关中子弟为了这段看起来像千古佳话的故事流血拼命,李素做不出如此灭绝人性的事,公主虽高贵,却也没有高贵到值得用千万人的性命去成全她的爱情。

    解决此事,需要过这三道槛,老实说,每一道槛都非常的棘手,几乎不可能实现。

    李素并无信心,眼下他在做的,只是尽人事而听天命,自私点来说,他只是为自己求个心安,哪怕事不能成,文成公主仍然满带凄楚决绝地远嫁吐蕃,对李素来说,勉强也能心安,因为他尽力了。

    …………

    李素的话传到了江夏王府,李道宗大喜过望。

    他不清楚李素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对他来说无疑是好消息,于是照着李素的话,李道宗开始秘密动用王府人脉。

    长安城波澜不惊的表象下,一股暗流渐渐成形。

    毕竟是跟随两代帝王打江山的从龙功臣,不但军中威望极高,王府多年积蓄的人脉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在这个典型的家天下的年代里,世家门阀无疑是世间最高的山峰,从魏晋到前隋再到大唐,能兴风作浪者不仅仅是那些老牌的千年门阀,也包括因从龙拥戴之功而新近崛起的新门阀,李道宗无疑便是其中之一。

    论造反夺天下,江夏王的实力当然不够看,李世民伸一根小指头便能捏死他,但如果想在长安城里兴起一股小风浪,对李道宗来说还是没有任何压力的。

    王府的效率很快,而且运作起来无声无息,毫无征兆。

    第二天朝会,一道巨大的难题终于摆在君臣面前。

    原本正常的朝会被一个突发事件打乱了节奏,君臣正在太极殿商议国事时,殿外禁军匆匆而入,奏称长安城有异国使节打群架,地点便在四方馆,准确的说,是在四方馆的“遗址”上,毕竟那几栋破房子早被一把火烧得七零八落了。

    正在议事的君臣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稀松平常的一桩打群架事件,长安城的东西两市每天少说也发生十来起,可是这一次打架的对象不一样,异国使节居然在四方馆动起了手,而且是打群架,意思就是说,打架的不止是两个国家的使节,而是一锅大杂烩。

    李世民皱眉问起了细节,禁军如实禀奏。

    事情有点麻烦,打架的一共涉及六个国家的使节,分别是天竺,大食,仲格萨尔,霍尔王,真腊国以及吐蕃。

    悲伤的是,这场架显然是以众凌寡的架势,五个国家合起伙来把吐蕃使团揍得满地找牙,吐蕃大相禄东赞于乱战中不知挨了谁一闷棍,当场晕了过去,只剩副使拉扎领着随团武士抵抗五国使节联军,终究寡不敌众,节节败退,直到禁军匆匆入宫禀奏之时,这场群架基本已接近尾声,吐蕃惨败,溃不成军,使团官员和武士躺满了一地。

    听完禁卫禀报,朝堂君臣不由倒吸口凉气,然后面面相觑。

    这可是性质非常恶劣的外交事件了,大唐立国二十余年所未闻,五个国家的使节不顾身份,不顾礼仪,领着各自国家的使团武士对吐蕃群起而攻之,……吐蕃大相偷吃你家花卷了?

    事件并无大唐人参与,完全是几个异国使节所为,打架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按说也不该闹到朝堂上,顶了天由雍州刺史府出面解决便可,然而这件事闹得太严重了,里面牵扯进了六个国家,从某方面来说,使节代表的便是本国的国王君主,也就是说,一群异国使节在大唐国都的地盘上,像两伙收保护费的痞子混混似的来了一场长安扛把子之争,于是这件事便不单单是打架斗殴那么简单了,它已被上升到了国与国之间政治外交的层面。

    听完禁卫禀奏后,李世民的脸色当时便阴沉下来了,朝臣们也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在李世民的追问下,禁卫继续禀奏。

    最重要的当然是打架的原因,原因说起来有点复杂。

    太子谋反那夜,四方馆被某缺德人士指使,放了一把冲天大火,那把火并未完全把四方馆烧干净,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仅剩两个院子没被烧,这些日子皇帝陛下忙着清洗朝堂,追缉余党,礼部和鸿胪寺也忙得团团转,只好将原本四方馆内一国一院的模式稍微改变了一下,将仅剩的两个院子分给六国使节用,新的四方馆正在修建,大家暂时挤挤,人多也热闹。

    众使节欣然同意,天朝上国暂时遇到点难处,又不是关乎国威和原则的大事,自然能配合尽量便配合了。

    于是六国使节紧紧凑凑地挤在两个院子内,大家都是化外蛮夷,大唐臣民眼里的猢狲,猢狲们凑在一起自然有许多共同话题,比如自己怎样被大唐人歧视等等,互相交流被歧视的血泪史,刚开始相处还是其乐融融,每晚使节们都在院子中间生起篝火,又是烧烤又是载歌载舞,搞得跟春晚现场似的。

    然而好景不长,直到昨夜,吐蕃使团一名低级官员不知发什么疯,大醉之后竟向另外五国使节炫耀唐国皇帝屈于吐蕃兵威,几年前交战过两次后,最终还是不得不将一位皇室公主送赠吐蕃赞普和亲,以求两国和平安好。

    两国交战明明是吐蕃两战皆败,贞观八年入侵吐谷浑,吐蕃大军被李绩揍得满地找牙,至于数年前的松州之战,由于出现了李素这个变数,更是一败涂地,溃不成军,被侯君集牛进达领军反攻入吐蕃腹地千里,打得松赞干布差点吊颈才罢手。到了这位吐蕃官员嘴里,竟变成了大唐“屈于吐蕃兵威”。

    扭曲事实倒也不算什么,使节出使异国的时候尤其喜欢给本国挣面子,睁眼说瞎话也能理解,可是那位吐蕃官员炫耀完了还不算,竟当着五国使节的面嘲笑他们国力太弱,面对所谓的天可汗只知逢迎奉承,没有骨气,哪里比得咱们的赞普,说要娶一位大唐公主,天可汗便乖乖地选了公主嫁过去,后天便启程回国,你们这些怂货像乞怜的狗一样,还留在长安等着唐国皇帝的施舍巴拉巴拉巴拉……

    这就是打架的原因,话说到如此欠揍的份上,不揍都对不起这家伙的一张贱嘴,五国使节纵然是泥捏的菩萨,难免也有了几分土性,于是使节们当即便摔了酒碗,一言不合反目成仇。(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二章 金殿争女

    人类的摩擦大部分的起因都只是一些很小很小的原因,比如走路时没注意,一口痰吐人家鞋面上,比如村里的水渠东高西低,流到邻村去了等等,于是从争吵到动手,从单挑到群殴,从群体发展到国与国之战。

    好斗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那种信奉用刀剑证明真理的国家,往往一点小小的火星都能引发一场国战,更何况吐蕃使节已然是明显的挑衅对方国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场群殴就这么打了起来,过程并不精彩,大抵跟街头小混混抢地盘差不多,好在大家愤怒之下仍残留着一点点理智,知道这是大唐国都,所以彼此非常有默契地没用刀剑,而是抡起了拳头,当然,也不乏揪头发,吐口水,猴子偷桃等下作招式。

    五国对一国,饶是吐蕃再强大,终究寡不敌众,被五国使节和随从们分分钟教做人,战斗结束后,四方馆的院子里躺满了一地吐蕃人,从官员到普通的随从,禄东赞因为身份地位高贵,没参与六国原本其乐融融的会餐,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事情闹大了,已然闹上了朝堂,李世民听完禁卫的禀奏后,脸色非常阴沉。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站在朝班内,二人迅速对视一眼,然后苦笑摇头。

    这事棘手的地方在于,六国使团群殴,大唐的律法不能惩戒,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大唐的子民,不适用大唐律法,更何况都是友好邻邦,人家不远万里跑来大唐或朝贺或唱赞歌,难道天可汗陛下好意思把他们关进大牢里吗?大唐辛苦经营多年的邻国怀柔政策也不允许李世民对使节们做出任何无礼的举动,否则失了邻国之心,谁还跑来大唐抱着大腿高呼“天可汗”?

    利弊权衡之后,李世民迅速做了决定。

    “辅机,你亲自处置此事,召六国使节严厉训斥,大事化小便是,吐蕃的禄东赞明日便要启程,不可再生事端。”

    这句话算是定下了基调,“严厉训斥”便一语带过。

    长孙无忌会意地点点头,躬身领命。

    朝臣们低声议论一阵后,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大家继续商议国事。

    事实证明,今日是大唐朝堂多事的一天,有人要搞出大新闻。

    君臣仍在商议国事的时候,又有禁卫匆匆来报。

    五国使节跪在承天门外,请求觐见天颜,唯独吐蕃没凑热闹,当然,也不排除被五国团灭,无人能站起来去告状的可能。

    君臣闻奏后全愣了一下,李世民眼中闪过苦涩之意。

    都说当皇帝威服四海,天下景从,可是……当皇帝果真那么愉快么?看看现在遇到的是什么破事,鸡零狗碎的事全都找自己,而且人家是外国使节,连拒绝都无法说出口。

    叹息一声,李世民只好无奈地暂停了朝会,挥手命禁卫将五国使节带到太极殿来。

    五国使节来得很快,而且个个脸上带伤,显然与吐蕃一战也并不轻松,大家都挂了彩。

    李世民强挤出和蔼的微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五国使节动作划一,扑通一声跪在大殿中央,接着大嘴一咧,扯着嗓子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本国语言流利地哭诉吐蕃蛮子如何欺人太甚,如何盛气凌人,连大唐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云云……

    场面有点乱。

    按说使节们的哭诉还是非常诚恳的,不但声情并茂,而且有理有据,换作脑子稍微笨点的,说不定就真信了,可是能站在朝堂上参与国政朝务的人,都不是简单角色,稍微笨点的都被优胜劣汰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奸巨滑的人精,任使节们哭诉得再入戏再煽情,殿内君臣只觉得手痒痒,想抽他们。

    你们一帮人以众凌寡,五国对一国,把人家揍得满地找牙,揍完了居然还有脸跑到这里来哭诉,臭不要脸的,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吗?

    君臣纷纷无语地看着使节们声泪俱下唱作俱佳,一个个强忍着心中强烈的骂娘的冲动,而使节们浑然不觉,入戏非常深沉,殿内哭嚎声久久回荡。

    过了很久,使节们哭过瘾了,干嚎声渐渐止住,最后停歇。

    李世民松了口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便准备严厉训斥这帮化外蛮夷,顺便批评一下他们精湛却不走心的演技。

    谁知李世民还未开口,真腊国使节忽然上前跪倒,说了一句震惊朝堂的话。

    “外臣代我真腊国国王陛下和王子殿下,向大唐天可汗皇帝陛下恳求迎娶贵国公主殿下,以结两国万世之好,这是外臣正式呈递大唐天可汗陛下的国书,请陛下御览。”

    说完真腊国使节竟真的掏出一份国书,双手高举过头顶。

    朝臣们呆住,李世民眼皮跳了几下,强笑道:“大唐与真腊自汉以来便有来往,数百年来有战有和,如今已是一衣带水的善邻友邦,求娶大唐公主实在是多余之举,不必为之。”

    真腊国使节仍跪在殿中,双手捧着国书,语气坚定地道:“我真腊国虽地少人稀,然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百姓富足,若能娶得大唐公主殿下,实是举国之幸事,而且绝不会委屈公主殿下。求陛下答允将文成公主殿下下嫁我真腊国王子,如此,我真腊国必与大唐世代修好,永不启战端,从此忠心拥戴大唐千秋万世。”

    此言音落,殿内君臣顿时震惊,李世民差点跳了起来。

    “谁?你刚说娶谁?”

    使节不卑不亢地道:“我国王子久慕文成公主殿下,求陛下玉成。”

    李世民面容顿时浮现怒色,再也顾不得什么外交政策和狗屁一衣带水了,站起身怒道:“贵使莫非在戏弄朕不成?”

    “外臣岂敢戏弄天可汗陛下,外臣所言句句由衷,无一字诳语。”

    李世民阴沉着脸瞪着他:“尔可知文成公主已被朕下旨赐婚予吐蕃松赞干布?”

    使节垂头敛目,平静地道:“外臣只知文成公主殿下人还在国都长安,也并未与松赞干布行夫妻之礼,男未婚,女未嫁,松赞干布能求得,我真腊国王子为何求不得?”

    “放肆!”

    李世民没爆发,朝班内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两位宰相却抢先发飙了,二人同时往前踏了一步,异口同声地呵斥。

    今日的朝会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头打群架的事还没解决,转眼画风突变,来了一出求婚,求婚的事还没摆平,另一桩让满殿君臣惊掉眼球的事发生了。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出班刚呵斥了一句,却不料另外四国的使节不约而同往前踏了一步,操着各自本国的语言,叽叽喳喳吵了起来。

    鸿胪寺的官员急忙将他们说的话翻译出来,这一翻译,殿内气氛顿时嗨翻了天。

    四国使节语言不同,但表达的意思却是一样,那就是代本国国王或王子求娶大唐公主,并且求娶的都是文成公主。

    各国蛮语翻译出来,殿内如同点燃了火药桶,顿时炸了。

    *************************************************************************

    长安城太极宫闹翻了天,朝会不欢而散。

    下午时分,消息便传到了太平村。

    李素惬意地躺在东阳道观的内院厢房里,头枕着东阳温软的大腿,眯着眼好像快睡着的样子,但东阳的每句话都听进了耳里。

    “五国争女,也算是一段千古佳话了,回头赶紧恭喜你那位文成公主妹妹去,她火了,未来嫁给谁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你那位公主妹妹的大名一定已写进了史书里。”

    东阳推了他一把,嗔道:“还说风凉话,你不知道今日朝会乱成什么样,据说父皇脸都青了,偏偏还发作不得,毕竟人家是异国使节,不可使其受辱,否则父皇杀了他们的心都有了。”

    李素笑叹道:“放心,你父皇有一颗强大的心,气不死的,现在吐蕃使团被放倒了一大半,再加上五国使节搅局求亲,禄东赞大相怕是一时半刻起不了程了,咱们争取到了不少时间,可以从容应对矣。”

    东阳想了想,道:“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你究竟是怎样让那五国使节同时代他们的国王求亲的?你到底用了什么说辞令他们服服帖帖听你的话,在父皇面前演了这出戏……”

    李素笑道:“冤有头,债有主,说动五国使节的是你那位堂叔江夏王,不是我,我顶多……顶多给了他一点暗示而已,没想到姜果然是老的辣,你那位堂叔王爷办事很老练,做得非常完美。”

    东阳捶了他一记,薄怒道:“快说!”

    李素叹道:“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大唐的公主在那些番邦异国人的眼里其实是很值钱的,你知道每年向陛下求娶公主的国家有多少个吗?你知道娶了一位大唐公主对那些小国意味着什么吗?”

    东阳茫然摇头。

    “皇室与异国联姻,跟男女之情并无半分关系,但是跟两国的政治,军事甚至宗教和商业来往,却有着非常重要的关系,简单的说,公主是两国之间联系紧密的利益纽带,随着大唐国力兵力强盛,大唐公主对他们来说也越来越珍稀,只是陛下向来甚少答应与异国和亲,那些番邦小国往往苦求而不得,所以,并不需要对那些使节说什么华丽动听的话,只消稍微暗示一番,那些小国便一窝蜂似的往上凑了,哪怕那些使节其实根本还来不及征求本国国君的同意,便毫不犹豫地以国君使节的身份代国君求亲,因为他们算准了只要能帮本国国君娶到一位大唐公主,没有任何国君会拒绝,对使节来说定然是大功一件。”

    东阳迟疑片刻,道:“可是……五国使节同时向父皇求亲,所求的还是同一位公主,并且这位公主刚被父皇下旨与吐蕃和亲,……看起来是不是有点蹊跷?父皇起疑了怎么办?”

    李素笑道:“所以,这才有了求亲之前五国使节与吐蕃使团的那番恶斗呀,你难道以为他们真是酒喝多了胡乱打了一架?能代一国君主出使邻国的使节,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的角色?无论口才或是智谋,皆是其国上上之选,你那位堂叔不必出面,派个蒙面的藏头露尾的神秘人跟他们剖析其中利弊,细细分说,稍加暗示,使节们自然便懂,然后,吐蕃使团便倒霉了,说到底,那场群殴只是为求亲埋一个铺垫,真正的意图还是求娶大唐公主……”

    东阳闻言杏眼发直,呆滞木然地看着李素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副三观碎裂的呆萌模样。

    “这……是你的主意?”

    李素正色道:“胡说,不可污蔑我,明明是你江夏王叔搞出来的事,与我何干?我只是吃瓜群众,顺便看看热闹而已。”

    东阳定定注视他片刻,然后缓缓点头,语气非常笃定:“没错了,果然是你的主意。”

    “你是不是听不懂关中话?”

    “不用辩解,这一环套一环的阴损主意必定是你出的,旁人没那么坏,只有你才想得出,可怜那吐蕃大相流年不利,遇人不淑,来到长安后厄运连连,被你这缺德的家伙坑了一次又一次,而你却滑得跟泥鳅似的,教人拿不住半点把柄……”

    李素半阖的眼懒洋洋地睁开,流氓似的挑起了她的下巴,一副霸道总裁的嘴脸:“居然被你看穿了,很好,女人,恭喜你,你已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今晚就你了。”

    东阳哼了一声,随即狠狠捶了他一记,俏面含煞怒道:“这种一环套一环的阴损主意以后不准用在我身上!”

    “放心,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莫闹了,你哪来的人品?”东阳狠狠剜他一眼,随即又露出担忧之色,道:“因意气之争而与吐蕃求娶同一位公主,难道父皇看不出来吗?你可莫小瞧了父皇,待他回过神来细细一思量,这件事最初的起因根本站不住脚,小心把你和江夏王叔都挖出来,那可就大祸临头了。”

    李素笑道:“我行事的习惯是先把水搅浑,浑水才好摸鱼嘛,至于你父皇会不会察觉,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一定会察觉,短则数日,长则半月,必然会发现此事背后有人搞鬼,所以我和江夏王行事才会如此小心,从群殴到五国求娶公主,从头到尾都未曾参与进去,我相信江夏王行事比我更老道,必然已布下迷局和错误的线索,误导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彻查,不是特别倒霉的话,应该牵扯不到我身上。”

    眼睛渐渐睁开,李素的睡意早消,望着描刻着祥云的房梁,淡淡地道:“……更何况,我正在做一件动摇国策的事,欲使你父皇收回成命,或是默许所为,仅靠玩弄这点小聪明是远远不够的,我还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让你父皇认真衡量得失的堂堂正正的理由,这个理由必须对大唐和陛下有利,才会令你父皇动摇和亲之心,否则,再多的小聪明小计策终归不是正途,站在你父皇的立场,唯有‘利益’二字,方能令他改变主意。”

    东阳苦笑道:“父皇欲图之利,是‘国利’。”

    李素笑道:“我给他的,也是‘国利’。”

    “你打算给他什么?”

    “现在不能说,不是故意瞒你,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这个‘国利’到底存不存在。”

    东阳吓得睁圆了眼:“若是不存在怎么办?”

    李素眨眨眼:“当然是把你那位公主妹妹远嫁到吐蕃去啊,我说过,只是试一试,事若不成,我必抽身而退,不然你难道以为我很高尚,敢豁出身家性命去帮一个并不熟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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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腊国王子的到来在李素的意料之中。

    想必他从文成公主那里听到了风声,于是风风火火赶来相谢。

    李素表示很欣慰,这家伙据说幼年时便被送来大唐学习文化,熟悉礼仪,这么多年读的书显然没读到狗肚子里去,明白“有恩必报”的道理。

    ……但愿他被敲诈时还能保持一颗虔诚的报恩的心,不翻脸,不讨价还价。

    王子拜访的理由很正式,说是答谢上次李素的相救之恩,禄东赞指使吐蕃随从对王子拳打脚踢时,李素跑出来搅局,稀里糊涂救了他一次,算上这次,李素已为他搅了两次局了。

    李素忽然发觉,宰他时下刀狠一点,良心上似乎更无压力了。

    两次耶,多大的恩惠,摆好任何羞羞的任君采撷的姿势,乖乖让恩人选择从何处下刀才是题中应有之义好不好……

    王子登门拜访,李素却没有出门亲迎,而是命薛管家将他领进后院的厢房中。

    待在这个年代太久了,李素很多思想和行为也不自觉地被这个年代的普世价值观同化了,前世多么积极上进品性良好的少年,如今居然也有了种族歧视,跟大唐的臣民一样,眼里看到老外便自动将他们幻化为一只只活蹦乱跳的猢狲,哪怕猢狲的身份再高贵,李侯爷还是觉得亲自迎出门实在是掉价。

    李素坐在厢房内没等多久,很快便看到薛管家领着一只猢狲进了屋。(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三章 恩泽苍生

    客人当然不是真正的猢狲,事实上这位真腊国王子面貌不错,肤色有点黑,身材稍显矮了一点,除此之外,别的地方还是很顺眼的,尤其是温文尔雅不卑不亢的风度,颇得中原儒士之精髓。

    薛管家把人领进厢房后便识相地退了出去,顺手掩上门。

    屋里只剩李素和王子二人时,王子忽然双膝一屈,面朝李素重重跪下,垂头行礼道:“真腊国王子阇耶跋摩,谢李县侯两次搭救之恩。”

    李素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地道:“你们国家的人喜欢见面就跪地磕头?”

    王子摇头:“我们只跪天地神明和长辈,只是李县侯对我有再生之恩,值当一跪。”

    李素淡淡道:“你有跪的理由,我却不喜欢跟膝盖太软的人打交道。”

    王子闻言一愣,很快便站起了身,躬身又行了一礼,道:“我自幼便在长安生活,说的是关中话,读的是圣贤书,我也不喜欢动不动给别人下跪。”

    李素两眼一亮。

    就冲这句话,李素觉得这只猢狲值得一交,……前提是自己最好把种族歧视的毛病改掉。

    宾主重新见礼,李素命下人奉上茶水和点心,二人在静室中盘坐。

    王子对李家的茶很好奇,李素亲自将冲泡好的茶水斟进杯中后,王子惊奇地盯着茶杯看个不停,里面微黄的茶汤和在沸水中上下翻腾舒展的茶叶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

    李素端杯自啜了一口,笑道:“这是李某自创的炒茶,嗯,别人似乎并不太喜欢喝,我也情当是自娱自雅,聊藉光阴。”

    王子恍然,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味渐渐弥漫开来,王子使劲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地学李素的样子浅啜了一口。

    入口柔绵,微觉苦涩,随即一股若有若无的甘甜自舌底传到舌尖,小小的一口茶,嘴里的滋味却妙不可言。

    王子两眼大亮,略显贪婪地又啜了一口,闭上嘴静静地品位嘴里甘苦交织的奇妙味觉,李素也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虽未得一字评价,可从他的表情能看得出,这只猢狲……这只王子殿下显然很喜欢这种新奇的饮茶方式。

    连啜三口后,王子搁下杯,果然落了俗套地大赞了一句“好茶!”

    李素毫无惊喜,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

    “刚才你说你叫……”李素努力在脑海里搜索回忆。

    王子急忙坐直了身子,道:“阇耶跋摩,这是我的本名,出生时父王取的,真腊话的意思是‘光荣胜利的狮子’。”

    李素一脸敬仰地拱手:“啊,原来是阇,阇……那啥,狮子兄,久仰久仰。……不得不赞美令尊父王一句,认识的生僻字真多。”

    王子苦笑:“名字确实不好记,幸好我幼年在长安求学时,授业恩师为我取了一个中原名字,名叫‘石讷言’。”

    李素笑道:“好名字,典自《论语》,‘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看来令师对你期望甚高啊。”

    石讷言叹道:“可惜在下辜负了恩师的期望,学研十多年,仍一无所成,论才不及大唐士子,论德亦负了圣贤教诲,居于长安庸碌度日,羞见故国父王和臣民……”

    李素笑道:“能说出这句话,便已将圣贤书读进了心里,实可谓君子之风,不必羞于任何人。”

    石讷言苦笑摇头,转移了话题,道:“今早听屏儿传信,言及李县侯答应玉成我和屏儿之事,石某感激不尽,今日特来拜谢。”

    说完石讷言起身又郑重行了一礼。

    李素及时托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石兄不必谢我,说实话,原本我不愿接这桩事的,你应该清楚,欲成此事,难如登天,说句心里话,这是拿自家的脑袋性命闯鬼门关呐……”

    石讷言神情愈发感激,躬身道:“李县侯大恩大德,石某与屏儿永志不忘。”

    李素眼睛眨了眨,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原本我是不愿的,可是……江夏王心系爱女,心忧如焚,我实不忍大唐名将为儿女事焦虑伤怀,更何况……王爷出手大方,还送了我整整十箱钱财珠玉,整!整!十!箱!呐!”

    最后一句话李素咬字咬得特别重,然后摆了个高风亮节的姿势,仰头感慨地一叹,道:“父女情深,怎忍见他们生离死别?我只好勉强应承下此事,唉,此事凶险……委实太勉强了啊!我先试试看吧。”

    石讷言闻言睁大了眼,听李素话中之意似乎并没有出全力的意思,不由大急。

    李素是局外人,说实话,大家并不熟,帮他是情分,不帮他是本分,李素随时可以抽身走人,可是石讷言不一样啊,李素若抽了身,文成公主远嫁吐蕃便成了无可逆转的定局,那时他怎么办?

    所以李素话音刚落,石讷言便猛地站起身,朝李素行了一礼,语气焦急地道:“还请李县侯尽力转圜周全,石某与屏儿来世结草衔环,必报大恩!”

    李素摇头苦笑:“昨日我应承江夏王殿下时,话可没说死,这事我真的只能说尽力,事若不成,我只能抽身而退,石兄莫怪我,毕竟我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冒不起风险。”

    石讷言急得面红耳赤,激动地道:“李县侯,石某身无长物,唯剩一些阿堵俗物,石某愿倾尽所有相报,就怕玷污了李县侯……”

    李素精神一振,两眼大亮,无比诚恳地道:“石兄,我是一个不怕被玷污的人,真的,一点也不怕。”

    石讷言:“…………”

    盛名之下无虚士,原本以为长安权贵圈里传说李县侯贪财是谣言,如今看来……这简直是大实话啊。

    …………

    李素的目的达到了,心情也愉悦了,对石讷言的态度不由愈发热情起来,此刻李素眼中的石讷言竟无半点猢狲模样,而是财大气粗的石老板。

    宾主气氛和谐到了极点,李素充分向石讷言展示了何谓“礼仪之邦”的风度,态度之亲切,表情之和煦,言语之关怀,令石讷言感动万分,甚至恍惚间如同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深沉的……父爱。

    花钱买来的服务,石讷言此刻心情之复杂,委实难以言表。

    客套寒暄过后,李素话锋突转,冷不丁问起了关于真腊国的种种。

    “石兄,李某未曾去过贵国,请恕我孤陋寡闻,真腊国……是在大唐的南方吧?”

    石讷言愣了一下,心中既焦急又疑惑,他只想跟李素讨论接下来如何布置,将文成公主远嫁之事逆转,谁知李素却没头没脑忽然跟他聊起了真腊国,偏题偏到十万八千里了。

    虽然着急,但石讷言的涵养还是很不错的,闻言耐心地答道:“没错,真腊确在大唐的南方,位于交州以西,六诏以南,与大唐****毗邻接壤。”

    李素挠了挠头,然后朝他歉意地笑了笑,道:“你说的地名我不是很清楚,还请石兄移步,在地图上指给我看如何?”

    说完李素起身走到室内南墙边,伸手将屋内一块山水屏风挪开,露出墙上悬挂的一张羊皮地图。

    地图画得比较潦草,依稀只将整个亚洲的轮廓勾勒了出来,用红线标明了各国的国界,还有蓝笔打上的阴影代表大海,各种暗黄到明黄的颜色代表各国境内的高山,以大致的海拔高度决定颜色的深浅,当然还有一些主要城市的大概位置和地名等等。

    地图很简陋,若换了千年后的现代,这张地图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然而石讷言却惊呆了,快步上仔细地上下扫视一番,转头望着李素惊讶地道:“李县侯,这地图……画得好详细,据我所知,如今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详细的地图了,你看,山川,河流,城池,国境,甚至还有海……敢问李县侯,此图何人所绘?”

    李素认真地道:“大概十年前,一位游方的老和尚路经我们村,见我聪明伶俐可爱,于是心生欢喜,便将此图赠予我……”

    石讷言大吃一惊:“如此详细的地图竟是一位游方老和尚所作?可惜了!李县侯,您错过了一位高人。”

    李素眨眼:“你信了?”

    石讷言愕然:“难道我不该信?”

    好纯洁的孩子,把他骗到倾家荡产毫无压力。

    “好吧,你就当真的听,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曲指重重敲了敲墙上高挂的地图,李素道:“注意了,这是一道送分题,石兄你告诉我,你们真腊国到底在哪个地方?”

    石讷言迟疑地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半天,随即放弃地摇头苦笑:“我从未见过如此详细的地图,所以……烦请李县侯先告诉我,大唐交州大约在哪个位置。”

    李素想了想,用手指着地图上某一个点,很肯定地道:“交州在这里。”

    有了参照的城池,石讷言这下不犹豫了,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然后指着图上另一个点,笃定地道:“这里,过交州往西,大约二百里后,便是我真腊国境内了。”

    李素盯着石讷言所指之处,定定看了半晌,然后道:“再请石兄告诉我,你们真腊国大约占地多广,你指个大致的版图便可。”

    石讷言心中愈发疑惑,不过还是老实照办,犹豫片刻后,用手在地图上虚画了一圈,道:“真腊国大致是这个形状。”

    李素恍然点头。

    明白了,果然是后世的柬埔寨,还包括越南中西部和老挝部分国土,拼凑起来便是如今的真腊国版图。

    李素拧眉注视地图许久,石讷言立于旁,见他神情肃然,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于是非常有涵养地静立不语。

    良久,李素转身看着他,笑道:“石兄,我问个事情你莫见笑,你们真腊国旁边……是不是有个邻国叫‘占城国’?”

    石讷言疑惑地看着他,试探着道:“李县侯恕我孤陋寡闻,‘占城国’我委实未曾听说过,不过我们确实有个邻国,你们大唐习惯称之为‘占婆补罗’国,实际上它叫‘林邑国’,依汉代象林邑而名之,如今的君主名叫巴托达玛,大唐人习惯叫他‘范镇龙’,自林邑立国以来,与中原汉土时战时和,数百年来各代君主对中原的态度不一,……不知李县侯所说的占城国,是否便是指它?”

    李素挠挠头,有些恼怒地道:“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国家的名字乱七八糟,叫这个叫那个,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难道不能统一一哈么?”

    石讷言苦笑道:“因为林邑国这数百年来便未曾消停过呀,打打杀杀的,君主换得也勤,所以数百年来,国名终归有些不一样。”

    李素叹道:“算了,不计较这些细节,再说说别的事,你们真腊国以农耕为主,我想问问,你们所种的稻米如何?”

    石讷言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道:“李县侯,这些闲聊的话题咱们何妨留待以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

    李素打断了他的话,冷眼瞥着他,道:“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干,跟你在这里闲聊?石兄,你听清楚了,我刚才和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跟文成公主有关,你最好打起精神好好的,愉快的跟我聊天,否则意欲逆转此事,几率愈发小了。”

    石讷言一凛,看着李素无比认真的神情,当即也不再多说,打起了精神专心地回答李素的问话。

    沉吟片刻,石讷言想好了措辞,缓缓地道:“我们真腊国终年炎热,几乎没有冬天,虽临海却少雨,大部分时候是干旱,所以种的稻米也特别耐旱,蒙天垂怜,幸好我们的稻米产量还不错,而且生长期很短,自种至收仅需五十余日,其稻穗长而无芒,相比中原麦稻,我们的稻米粒差小,耐旱耐涝,且不择地而生,若气候适宜,一年可两熟甚至三熟,拜此良种稻米所赐,我真腊国的百姓虽不算富足,然国中却从无饥荒,百年皆如是。”

    李素静静听着,越听心跳速度越快,脸上不由闪过一抹激动。

    “你说的这种稻米,种子是从林邑国传过来的吗?”

    石讷言一愣,不解地道:“为何李县侯总是提到林邑国?我们真腊国和林邑国的国土并不大,所谓稻种,当然是上天所赐,自我们立国以来便一直有,并不存在谁传给谁的说法啊。”

    李素恍然,然后深吸了口气。

    很好,后世名震天下的“占城稻”,原来其发源地并非占城国,而是对占城国和附近邻国的统称,也就是说,“占城稻”这种良种稻谷其实是后世中南半岛的共同产物,自己不知究竟,差点被名字骗了。

    一年两熟甚至三熟,更重要的是颗粒饱满,产量高,真实历史上占城稻被引入中原普及已经到了北宋年间,如果自己能把时间往前推几百年,几百年里,能活多少条人命!

    无上功德,善哉!

    李素的呼吸不由加快了许多,于公,引进这个良种稻,普及整个大唐,对百姓而言实是福祉恩泽,于私,自己手里终于握住了一个分量极重的筹码。

    凭着对前世的一点点记忆,李素依稀记得真腊国和占城国有些关系,而“占城稻”这个品种,至今大唐还没人发现它的好处,所以今日石讷言来拜访时,李素才会与他东拉西扯,不但打听真腊国的位置,也打听占城稻的特征。

    事实证明,李素没记错,因为文成公主的这段私情,让他找到了一条泽被苍生的通途。

    当然,也有文成公主的功劳,谁叫她眼光毒辣呢,只是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他一眼,一眼便瞅准了一位拥有优良稻种的王子,若是文成公主的运气稍微差一点,看上了某个鸟不生蛋国家的王子,那么……你就作死跟他放羊种草去吧。

    李素对自己并无太明确的定位,他不介意当坏人,偶尔也干点坑蒙拐骗的恶事,比如刚才初识这位真腊王子,没说几句话便狠狠敲了他一大笔,自己却毫无愧疚,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毕竟李素不是活雷锋,没有义务给一个陌生人白帮忙。

    然而,李素也不介意当好人,再怎么对别人坑蒙拐骗,基本的底线还在,如果碰巧有个机会能惠泽天下劳苦百姓,他也非常愿意尝试努力一下,举手之劳便能让天下苍生多吃一口饱饭,少一个人饿死,何乐而不为呢?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李素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分外精彩,石讷言心惊胆颤地看着他,心中愈发忐忑不安,李县侯这模样跟疯子似的,自己的终生大事托付在这疯子身上……真的好么?

    再想到今日这位李县侯从见面到现在,拽着他东拉西扯,从地图位置说到农耕稻谷,扯了一堆的闲话却绝口不提他和文成公主的事儿,而且聊完后一会儿悲怆一会儿傻笑……

    回过神后的李素发现石讷言正古怪地盯着自己,那眼神里的意味……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觉得我像个疯子。”李素目光谴责地瞪着他。

    石讷言一惊:“我没有!”

    “你有!告诉你,你的眼神很危险,也很伤财!……这种伤人的眼神少说得赔我一万贯。”(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四章 重筹在手

    占城良种稻目前在大唐并没人发现它的好处,原因有很多,首先是消息闭塞。

    大唐很大,南北纵贯数千里,北至云州,丰州,南至交州,棠州。可谓幅员辽阔,而古代的交通和通讯并不是很发达,从长安出发往极南或极北之地,路上往往要走数月到半年,这个时候没有高铁和飞机,全靠走路或骑马,当然,消息的传递也慢,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并不太起眼的消息,比如南方的占城稻。

    其次,大唐版图虽大,但除了关中和江南等地以外,许多地方仍是荒蛮之地,说它“人迹罕至”倒也有些夸张,但人口绝对很稀少,大部分是当地的土著,缺少与外界的交流和互动,甚至各村各寨都有着自己的立法权和判决权,连官府都拿他们毫无办法,而且民风剽悍,动辄便是生死之斗,所以每有罪犯被官府判决“流放琼南”时,这个处置结果基本比斩首示众好不了多少,上路便少了半条命。

    交通不利,消息闭塞,如此一来,有些于国于民有利的好东西往往得不到官府和朝廷的重视,因为朝廷甚至根本闻所未闻。

    占城稻这个东西,便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未曾得到朝廷和官府的重视。

    幸好,李素前世的记忆里依稀记得这个东西,他知道这是个宝贝,高产,饱满,耐旱耐涝,且不择地而生,相比如今大唐普遍所种的稻谷和麦子来说,无论产量还是生长期,或是颗粒的大小以及生存能力等等各方面,占城稻都比那些劣质的粮食强上许多。

    一桩原本很寻常的婚变事件,发展到如今这个态势,李素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无法退出回避,因为这桩事里牵扯进了一个对国家社稷和劳苦百姓有着千秋万代的重要意义的好东西。

    明珠蒙尘,李素愿亲手拂拭尘埃,让它在世人面前绽现原本应该绽现的万丈光芒。

    “可有样本?”李素盯着石讷言问道。

    “啊?样本?”石讷言懵了。

    李素有点急切:“样本……贵国出产的稻米,你可曾带来?”

    石讷言显然被李素的模样吓到了,沉默片刻,道:“有,父王每年遣使来长安朝贺,顺便探望我,我久居长安,思乡心切,使者总会给我带来真腊国出产的稻米,慰我思乡之苦。”

    “快拿来给我看看。”李素不客气地道。

    “呃,在长安城的居所里……”

    “遣人去拿啊!”

    直到现在,石讷言脑子里仍是一片懵然,他实在搞不懂李素为何总抓着他们国家出产的稻米不放,对李素的意图,石讷言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终究是养尊处优的一国王子,对农耕之事太过陌生,李素已表现得如此急切,他却仍未往那方面想过。

    稻米样本很快送来,随从很细心,不仅从长安城带来了稻米,还带了三株稻穗,李素迫不及待从随从手中抓起一把占城稻,凑近眼前仔细打量观察,拧眉沉思片刻,扬声叫来薛管家,命他从自家粮仓里取来一把关中本地所产的稻米,一手抓了一把,摊开在眼前互相观察比较。

    其实当今的粮食种植,稻谷是比较靠后的,人们常说的成语“五谷丰登”,这“五谷”的说法也不太一样,最初的《周礼?天官?疾医》篇里定义的“五谷”,分别是“麻,黍,稷,麦,豆”,里面并未包括“稻”,可见在那个时候,稻谷这种农作物还属于比较冷门的庄稼,到了后来,“五谷”的定义又变了,《孟子?滕文公上》里面定义的五谷分别是“稻,黍,稷,麦,菽”,看,稻谷很争气的逆袭了,从名落孙山一举跃为榜上第一,再后来,《楚辞》里面也定义了五谷,分别是“稻,稷,麦,豆,麻”,稻谷很争气地继续保持第一。

    可见稻谷在千年的历史演变中,渐渐由冷门的农作物变成了人们不可或缺的主食。不同的是,北方习惯小麦所制的面食,南方习惯稻米。

    当然,这个年代并不存在南北饮食习惯的问题,在温饱都难以维持的年代里,除了权贵阶级,平民百姓谁还在乎食物的味道好坏?能刨进嘴里的就是好东西,只是因为土壤气候的原因,所以南北方种植的作物也不一样。

    如今的大唐也种植稻米,而且种植面很广,最多的是江淮荆湖一带的长江流域,其次便是关中的秦岭至淮河一线以南,另外还有巴蜀和岭南地区也有种植。其种植地区分布江南道全境以及北方的幽州,并州,绛州,同州,雍州,陇州,渭州等地。

    由于纬度太高的地区并不适宜稻米种植,所以尽管大唐的稻谷种植面甚广,但基本上北方的土地作物仍以粟,黍,麦为主。

    李素此刻两手各自握着一把稻米,左手是关中所产,右手是占城稻。

    平日养尊处优,李素对农活知之甚少,但是两种稻米摊在手上互相一比较,连瞎子都能看出明显的不同。

    关中原产的稻米颗粒略小,颜色发黄,米粒上间杂着些许的黑点,显然质地不纯,稻穗也是微呈弯曲状,单穗米粒数量也比较少。

    而右手的占城稻颗粒大且饱满,颜色雪白晶莹,稻穗被米粒的重量压得沉甸甸的,弯曲到了极点,穗长无芒,垂下来几乎与根茎平齐。

    李素再将关中稻穗和占城稻穗上的谷粒一颗颗摘下来,分别归拢成两堆,首先将它们摊在手心里掂了掂,感受了一下重量的差异,然后很认真地一颗颗数下来。

    数过之后,数字差异愈发明显了,同样的一株稻穗,占城稻比关中稻的谷粒多了近三分之一,再推算两种稻谷每粒米的饱满程度不一,所以每粒米的重量也不一,这多出来的三分之一恐怕还要多加上一个重量数字……

    深吸了一口气,李素的脸渐渐涨红了,语气却非常平静。

    “石兄可知,这占城稻亩产几何?”

    石讷言忍不住辩解:“明明是‘真腊稻’,我真腊国何时沾了林邑国的光……”

    看着李素欲杀人的眼神,石讷言明智地改口:“我真腊国是大唐藩属国,其度量制亦与大唐相同,按大唐的亩制来算的话,此稻亩产大约在三石多左右……”

    李素皱了皱眉,扬声叫来薛管家,管家肥胖的身形刚出现在门外,李素劈头便问道:“咱家种稻谷吗?”

    薛管家一愣,道:“侯爷,咱家上千亩田,按老爷的吩咐,大半种麦和粟,只种了十几亩的稻……”

    “咱家种的稻,每年亩产多少?”

    薛管家想了想,道:“今年年景适中,农户报上来的数字,每亩稻谷收了两石左右。”

    李素垂头掰手指算了算,每个朝代的度量制总有一些差异的,按如今的唐制来算的话,一石大约相当于唐制的一百七十斤左右,亩产两石便是三百四十斤,而占城稻每亩三石多,等于每亩多产了一百七十多斤。

    算清楚了差异,李素的嘴角渐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每亩多产一百七十斤,能活多少人命!

    有了真实数据的支撑,李素愈发觉得自己插手文成公主的婚事简直是个英明的决定。

    之前破坏别人婚姻李素干得总是有点心虚和愧疚,虽然自己的初衷是正义的,可终归是一件缺德事,然而到了此刻,李素忽然觉得没有半点心理压力了,为了这多出来的一百七十斤,杀人放火他都敢干,何况区区破坏婚事。为了大唐百姓的温饱,吐蕃的松赞干布只好委屈一下,大唐公主就别想娶了,顶多送个冒牌的给他,反正关了灯后一样的巴扎嘿。

    任何事情但凡有了正义的理由为支撑,无端便会多出一股莫名其妙且正大光明的勇气,再缺德的事干起来也像在替天行道。

    李素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

    石讷言在旁边看着李素时而比较稻谷,时而掰指算数,时而喃喃自语,石讷言一直没敢插嘴,不过他终究是一只读了圣贤书的猢狲,李素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举动,他再笨也想到了李素的目的,不由吃惊地道:“李县侯,尔欲在大唐推行种植这种稻谷?”

    李素回过神,朝他咧嘴一笑:“你觉得可行否?”

    石讷言吃吃地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文成公主那里……稻谷究竟与文成公主和亲有何关系?”

    李素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你都读进狗肚子里了?稻谷啊!占城稻啊!你们国家特产的稻子啊!”

    石讷言茫然地看着他。

    李素再次重重叹气:“你这模样跟捧着金饭碗要饭有何区别?石兄你记住,这种稻子就是你的筹码,你与陛下谈条件的筹码!明白了吗?你要娶公主,而大唐需要产量高的粮食,大家各自都有需要,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大唐需要和平,所以有了和亲之策,但从根子上来说,大唐更需要百姓的温饱,若欲推行占城稻,大唐根本绕不开你们真腊国,因为只有你们才懂得种植,才有专门的农田老手指导,才有源源不断的稻种,百姓的温饱是大唐社稷千秋万代的根基,目前他们所需要付出的,只不过是区区一位公主,更何况,还是与王子殿下两情相悦互许终生的公主……”

    石讷言呆愣片刻,接着大喜过望。

    “原来如此!李县侯一语点醒梦中人,我这就去求见大唐天可汗陛下,与他谈谈文成公主的事!多谢李县侯点拨!”

    说完石讷言兴冲冲朝李素行了一礼,然后转身便往外跑去。

    看着他的背影瞬间消失在屋内,李素呆了许久,方才摇头叹气。

    “猢狲还是猢狲,就算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那也只不过是一只读过圣贤书的猢狲而已,该愚蠢的时候半点也不含糊……”

    果然,没过多久,石讷言又讪讪地走了回来,满脸的颓丧。

    “……我忘了,见天可汗陛下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素笑了:“不然你以为倾家荡产求我是因为什么?”

    石讷言垂头丧气地叹息不语。

    说来也是一国王子,但是李世民确实不好见,天可汗陛下召见异国使节都是有着森严的规矩的,哪怕贵为王子,没按规矩去礼部报备,去尚书省托人,如何可能见到李世民?尚书省和礼部一套流程走完,禄东赞早就带着文成公主上路了。

    李素笑得更开心了,大拇指一翘,指了指自己,道:“这个时候,就需要我来帮忙了,多年以前陛下便下过旨,授我随时入宫奏对之权,听清楚了,是‘随时’。”

    石讷言抬头,眼神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倾家荡产求我帮忙还是很值得的,对吧?”

    石讷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若不是肤色太黑的话,看起来还真有点萌萌哒。

    “人生得遇我这样既善良又正义的朋友,值不值得再倾家荡产一回?没钱写张欠条也行。”(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五章 龙颜大怒

    李素喜欢交朋友,尤其喜欢交有钱的朋友,遇到这种朋友总能令他心花怒放。

    能真正让他当成朋友的人并不多,喜欢交朋友不代表会****朋友,作为李素的朋友,首先要经得起考验,以敲诈勒索为主的考验,也就是说,如果被李素狂敲滥榨一番后,不仅没有生气绝望,还仍旧把李素当成朋友,这样的人,李素很愿意一交。

    交朋友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凑在一起闲扯八卦,而是人生的每一艰难的阶段都需要彼此患难与共的,所以真正的朋友和家人一样,每多交一个,自己便需多承担一份责任,从此对方的生老病死,自己都必须要参与。

    交友要交心,交心之前须慎重,头脑一热便拍胸脯拜把子那是无知热血少年才会干的蠢事,值不值得自己交心,值不值得自己从此多担一份责任,终归有个过程的。

    眼下看来,石讷言这个朋友似乎值得一交,在他苦笑着写下一万贯的欠条,等于倾家荡产两次后,李素愈发觉得这个人和善可欺……可亲,有君子之风。

    …………

    李素憋着坏主意,算计怎样把这位王子榨干,以补偿他给自己添了如此多的麻烦的时候,长安城太极宫的李世民却快疯了。

    平湖惊起波澜,一桩早已内定的和亲之事,无端的闹出了风波。

    李世民有点懵,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只是打个群架而已啊,更何况你们还打赢了,打便打了,为何还揪着吐蕃使团不依不饶?人家松赞干布求婚求得多么虔诚你们造吗?从贞观八年开始,十七岁的松赞干布恰好到了发情期,便将娶大唐公主当作毕生理想,为了这个理想,松赞干布百折不挠,屡败屡战,甚至不惜先后发动两次国战,先把无辜的没招谁没惹谁的吐谷浑平了大半,又悍然入侵大唐松州,被李素的震天雷狠狠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后,这才消停下来。

    为了娶一位大唐公主,人家已经够拼了,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眼看曙光在前,已见康庄,理想即将实现,你们五国使节跳出来捣什么乱?

    五份正式的国书,齐崭崭一字摊在李世民的案头上,国书文字和言辞各不相同,但里面的内容却出奇地统一,天竺,大食,仲格萨尔,霍尔王,真腊国,五国使节代各自的国王和君主,求娶大唐文成公主殿下,国书上甚至还把各自的聘礼都填了上去,牛羊,战马,金银器皿,各国保存多年的古籍,甚至还有男女奴隶若干。

    从国书上看,五国的聘礼非常有诚意,而且语气非常的正式庄重,字里行间看不出任何意气之争的火气,字面内容都是非常纯粹干净的,绝口不提吐蕃,仿佛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国家,更不知道文成公主已被许配给吐蕃的赞普,五国所求者,只有文成公主一人,这是国书上唯一的内容。

    李世民伤透了脑筋。

    事情的起源他大致了解了,而且他更明白,五国使节赶在吐蕃使团即将护送文成公主离开长安,远赴吐蕃的前一天群殴,并且在吐蕃赞普的婚事里突然横插一杠子,无论发动的时间,事件,和仿佛约定好的说辞都赶得非常巧。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若李世民还没发现其中的蹊跷,这么多年雄才伟略的天可汗也就白当了。

    ——这是有人在背后搞事情啊!

    看着案头上刺眼的五份国书,李世民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面色也越来越阴沉。

    破坏既定的和亲国策,打乱他对大唐未来数十年乃至百年的战略布局,此罪,不可恕!

    突发事件在当日金殿争执的那一刻,便引起了李世民的警觉。

    朝会不欢而散,散朝之后李世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身边的常涂派出了宫,此刻他正在大殿内等着常涂的消息。

    事非寻常必有妖,李世民不信五国使节异口同声求婚的背后无人撺掇怂恿,无论这个人是谁,查出来必须严惩!

    常涂的效率依然如往常般高效快速,李世民没有等多久,常涂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外,形如鬼魅,貌若阴魂,像一道永远见不得光的影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做着阴暗的事。

    李世民对常涂毫无征兆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他仍垂头看着案头上的国书,仿佛对着空气说话。

    “查清楚了吗?”

    常涂恭敬地躬身:“线索断了。”

    李世民嗯了一声:“看来颇为老练,不是新手,跟朝臣或门阀脱不了干系吧?”

    常涂道:“老奴只查到昨夜有人秘密见了五国使节,不知商量了什么,那人身份神秘,不知面貌,那人走后一个时辰,五国使节便与吐蕃官员动起了手,显然六国使节恶斗并非一时意气,而是早有预谋,针对吐蕃使团的预谋。”

    李世民皱眉:“然后呢?线索至此便断了?”

    “是,那个神秘的人来去无踪,无迹可寻,知其身份者,只有五国使节,老奴无法对使节动手问讯,线索到这里只能断了。”

    李世民面色一沉,冷冷道:“常涂,这件差事你办得令朕很失望!”

    常涂双膝跪倒,语气却仍然平静:“老奴罪该万死。”

    李世民哼了哼,道:“起来吧,太平日子过久了,你和你那些手下都懈怠了,你要记住,你是朕的眼睛和耳朵,朕当年刚即位时,整个天下的一举一动皆在朕的掌握之中,如今却连区区长安城的动静都查不出来,这是你的失职,你要好生自省!”

    “是,老奴知罪。”

    常涂停顿片刻,忽然又道:“虽然老奴查不出与五国使节见面者何人,但老奴却查到了另一件事,或许与和亲吐蕃有关。”

    “何事?”

    “老奴查实,江夏王之长女,陛下新册文成公主殿下,与真腊国王子有私情。”

    李世民猛然抬头,目光如利剑,紧紧盯住常涂。

    “私情?文成公主与真腊国王子?”

    “是。”

    李世民脸颊抽搐几下,神色越来越冷峻了。

    “道宗贤弟可知此事?”李世民语气阴冷地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它考验着天家手足的亲情。

    “文成公主与真腊国王子的私情已有一年,这一年里,江夏王似乎并不知情,直到数日前,吐蕃使团向陛下上疏打算护送文成公主入吐蕃时,文成公主在江夏王府悬梁自尽,当时便被下人救下,老奴猜测,大概在那时,江夏王应已知其私情了。”

    李世民眼中厉芒闪烁,冷冷道:“所以,六国使团乱斗,五国使节求亲,背后只怕与江夏王脱不了干系。想必文成公主不愿远嫁吐蕃,道宗贤弟动了恻隐之心,亦不舍爱女远嫁,故而把长安城这滩水搅浑,意欲逆转此事……”

    不得不说,李世民的思路反应还是非常灵敏的,一番话便将事实真相推断得**不离十了。

    常涂垂首平静地道:“老奴无法判断,只能将实情禀奏陛下,由陛下定夺。”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道宗贤弟……是想成全屏儿和那个真腊国王子啊!”

    又是一言道破事实真相。

    李世民摇摇头,神情忽然变得萧瑟起来,缓缓道:“做父亲的,为儿女打算本是天经地义,有时候太顽固往往会造成一生悔恨的后果,当初东阳和李素,若朕那时肯成全,这对璧人光明正大站在一起,该是多么惹人惊羡,道宗贤弟的想法,朕能理解……”

    自言自语几句后,李世民神情却忽然变得更冷了:“只不过,你若不愿嫁女,为何不与朕直言?本是同族兄弟,彼此说句实话那么难吗?何至于背着朕搞这些小动作,坏了朕的国策!”

    语声渐冷,殿内似乎也平空刮起一阵阴冷的寒风,常涂浑身一凛,身子躬得愈低了。

    “陛下,还有一事……”

    “说!”

    “老奴还查到,江夏王昨日轻车简从,去了太平村,登门拜访泾阳县侯李素,一个多时辰后方离开。”

    李世民两眼一眯,眼中的杀气愈发凌厉了。

    “好,好得很!李素也参与进来了,承乾谋反一案,朕便察觉他在里面不清不白的,朕只当是他与承乾结仇多年,借机推波助澜,遂不与他计较,没想到他竟变本加厉,真以为朕那么容易糊弄么?”李世民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常涂犹豫了一下,仍旧非常冷静地道:“陛下,李素是否直接参与此事,老奴并未查实。”

    李世民怒道:“不必查实了!这混帐小子的秉性朕还不知道么?貌似忠良老实,实则奸滑无比,自打入朝封爵以来,他在暗中搅和了多少事!朕惜他是大唐难遇的人才,他却愈发无法无天了!今日之事或许是李道宗不舍嫁女而起,但朕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挑起六国恶斗,撺掇五国使节求亲的主意,必然是李素那混帐所出!放眼长安城内外,如此阴损的主意也只有李素能想得出来,别人没这本事!”

    常涂见李世民二话不说便定了案,索性也垂首不语了,他跟李素不算太熟,没义务帮他开脱。

    李世民越说越气,怒道:“一个两个都负朕,朕到底做错了什么!常涂,下旨!马上拿李道宗,李素下大理寺问罪!”

    常涂凛然领命退下。

    大殿内又恢复了寂静,李世民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案头的五份国书,不由一阵心烦。

    国书是国与国之间非常正式的公函来往,既然递了上来,李世民就不能当作没看见,哪怕明知这是李素在背后撺掇的结果,李世民也不得不以大唐国君的身份庄重对待这几份国书。

    *********************************************************************

    李素居然又下狱了!

    这次李世民动了真怒,铁了心要整治他,就连出城进太平村拿人的官差都是宫里的羽林禁卫,到了李家门口以攻城的架势冲进门,不管李家上下鸡飞狗跳,冲进后院找到李素后,羽林禁卫二话不说拿下李素便往外带。

    李素也大为震惊,心中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终究小看了这位天可汗陛下的能力和智商,虽不知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但可以肯定,李世民必然知道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否则不会问都不问直接锁拿下狱。

    这次恐怕真把李世民惹怒了,不然拿人不会动用这般阵仗,看着李道正和许明珠神情惶急地死死扯着李素的袖子,李素情急之下大喊道:“爹,明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自有办法处置,记住,千万不要有任何举动,否则便是弄巧成拙,害了我性命!明珠,快放手,过几****便安然回来了。”

    “夫君,到底怎么了?”许明珠仍拽着他的衣袖惶然大哭。

    禁卫揪扯他的力道越来越大,李素已来不及多说什么,狠心甩开了许明珠的手,抬眼望去,见武氏也远远站在院内的银杏树下,一脸惊惶焦急地看着他。

    李素急忙朝武氏扬声道:“武姑娘,帮我照顾家里,不可妄动,此事我有把握应对,最迟五日便回家。”

    见武氏咬着下唇慌乱地点头,李素心中一定,有这个女人在,他知道家里乱不起来了。

    “还有东阳那里……”

    没等李素交代完,武氏飞快接口道:“侯爷放心,奴婢自会安抚夫人和公主殿下。”

    李素点点头,朝武氏笑了笑,笑容依旧灿烂。

    …………

    李素确实不害怕,也确实有把握应对李世民的怒火。

    简而言之,他手里有筹码,可消弭天子之怒,这筹码是真腊国王子的,同时也是他的,大家可以合着用。

    所以李素被押上入城的马车后,便盘着腿坐在车里,一路晃晃悠悠进了长安城,神情却并不太着急。

    此刻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即将面临何等下场,而是另一件事。

    虽然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今日被锁拿下狱也给李素敲响了警钟。

    李世民不是昏君,更重要的是,他绝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容易糊弄,以前李素暗地里干过的事,李世民究竟知道多少并不清楚,但肯定知道一些,李素之所以安然无恙,多半是因为看在自己算是个难得的人才,同时年纪不大,懒得跟自己计较。

    然而这一次,撺掇五国求亲,破坏大唐与吐蕃的和亲国策,李素显然玩出了圈,事情太严重,李世民忍无可忍了。

    说得严重点,李素这是犯了欺君之罪,若李世民铁了心要当件正事来办的话,李素被砍十次脑袋都不解恨。

    只不过李世民虽然震怒,却只下旨将他锁拿进大理寺,由此可以看出,李世民暂时没对他动杀心,就算要定罪,李素也有一次为自己辩白的机会,既然有这么一次机会,李素便不怕了,他相信自己能把握住这次机会,让自己消灾免祸。

    …………

    在羽林禁卫的押送下,马车晃晃悠悠进了城,没多久便在大理寺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禁卫蛮横地将他拽下马车,李素的胳膊被拽得生疼,落地后一个趔趄,没好气地白了禁卫一眼:“客气点行吗?我还没被砍头呢,改日待我出了大理寺,弄死你信不信?现在执掌羽林禁卫的是段大将军对吧?段家老二也是你们的都尉吧?知道我和他啥交情不?”

    拽他的禁卫面无表情,脸颊不易察觉地抽搐了几下。

    生平拿过不少人,被锁拿后还如此嚣张跋扈敢威胁羽林禁卫的倒真没见过。该死的是,……这句威胁居然还挺管用。

    禁卫接下来显然温柔了许多,虽然仍未说一句话,虽然仍是拽拉的动作,但动作却轻柔如水,拽着李素小心地往大理寺门口走,那幅画面简直像是拍婚纱照似的,那叫一个执子之手,把子带走,连李素都忍不住一阵恶寒。

    大理寺门口站着一群人,李素远远望去,有几个还挺眼熟。

    大理寺卿孙伏伽,以及当初大牢里的几个牢头狱卒,大家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正一脸复杂地看着李素慢慢走来。

    李素叹了口气,可以肯定,这群人绝不是欢迎他故地重游,而且他们此刻的心情也一定不会太愉悦。

    李世民亲自下的旨,又是动用了羽林禁卫押送过来的朝廷重犯,所以大理寺卿孙伏伽都不得不亲自出迎。

    羽林禁卫将李素押到大理寺门口,办完交接手续后便忙不迭地开溜了,这个刁蛮嚣张的重犯自然交由大理寺去处置。

    门口的孙伏伽见到李素,不由重重叹了口气:“……你怎么又来了!”

    李素一呆:“为什么说‘又’?”

    孙伏伽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等着吧,听说这次陛下真的动怒了,这次你可轻省不了,在陛下新的旨意没有下来之前,本官也没法审你,所以你老实在牢里待几天,莫给本官妄生事端。”

    李素点点头:“多谢孙叔叔照应……”

    孙伏伽眼皮跳了跳,沉声道:“咱们的关系还是纯洁点比较好,别叔叔伯伯的乱叫,嘴再甜本官也绝不会为你徇私。”

    李素眨眨眼,试探地问道:“小侄只是想请孙叔叔透露一下,除了我,这次还有谁被拿进来了?”

    孙伏伽斜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李素将声音压到最低:“难道江夏王也……”

    孙伏伽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逝,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节,算是含蓄回答了李素的问题,随即大声道:“来人,将犯官李素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几名算是老熟人的牢头狱卒上前,没精打采地把李素往大牢方向押去。看他们垂头丧气的模样,显然故人重逢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果然,离开孙伏伽的视线后,晴天霹雳发威了。

    “老熟人了哈……”李素笑道。

    “侯爷您真是……稀客呀。”一名牢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李素哈哈笑道:“不稀,一点也不稀,经常见面的……”

    随即脸色一变,李素露出了久违的嚣张跋扈模样:“我那间专用牢房还在吧?没给别人住吧?里面还干净吧?被褥都是新的吧?”

    “一切包侯爷您满意!”

    “嗯,若被我发现东西是旧的,地上是脏的,回头我抽死你!”(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六章 门阀无情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大理寺的牢房没见任何长进,走进去仍是一股强烈的扑鼻而来的恶臭味,然后便是阴暗的走道,潮湿的地面,一只只老鼠旁若无人地爬来爬去,偶尔还能听到某个正在被刑讯的犯人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李素面无表情地往大牢里面走去,牢头狱卒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一脸如履薄冰,仿佛他们押送的不是犯人,而是野兽,李素偶尔步子停顿一下都会引起牢头们的警惕,生怕这位年轻的侯爷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走过冗长阴暗的过道,终于到了曾经熟悉的牢房前,牢头殷勤地打开牢门,一溜的九十度鞠躬,恭请李侯爷进去坐牢。

    李素站在牢门外动也不动,鼻子使劲吸了几下,然后皱起了眉:“好臭的味道,以前我住这里的时候味道可没这么难闻过……”

    “小人马上把附近清扫一遍,再给侯爷点上檀香。”

    “牢里光线也暗……”

    “小人马上多支几个火把。”

    “牢里地上那么多灰尘,你们确定清扫过了?”李素不满地望向牢头。

    “小人马上再扫三遍,侯爷您亲眼瞧着。”

    “被褥果真是新的?我怎么隔老远就闻到一股霉味?”

    “小人马上换新的。”

    “…………”

    “…………”

    不管提任何要求,牢头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而且雷厉风行说办就办,简直比庙里的菩萨更有求必应。只盼这位李侯爷少出点幺蛾子,放他们狱卒一条活路。

    通常来说,监狱里的牢头就是大爷,至少在监狱这个范围里,他们便是王者,关进牢里的犯人对这些牢头谄媚讨好巴结,最次也是老老实实缩着头不发一语,敢跟牢头摆脸色耍威风的,大理寺这么多年还真只有李素一人。

    牢头们也是有苦难言,从监狱王者猛地一下沦为侯爷的奴才,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足够找心理医生干预疏导了。

    牢头不是天生的贱骨头,他们比谁都势利,对方软弱他们就强硬。自从李素第一次被关进大理寺后,牢头们暗里在长安城打听过李素的来头,于是便知道李素是个怎样的人物,那是被陛下视之为“少年英杰”的御前红人呀,而且李素干过的一桩桩事迹早已成了长安城的传奇,广为流传,哪怕被打进了大理寺大牢,那也只是一时惹了陛下生气,待陛下气头一过,没几天便放了出来,继续如往常般横行长安,佛挡杀佛。

    见识到李素第一次被关进来,很快便被放出去,然后第二次,第三次,牢头们终于麻木了,他们深深的发觉,这位李侯爷进牢房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每次都是惹陛下生气,每次陛下都生不了几天气便把他放了,出去继续当官封爵,百无禁忌。

    就算不提李素这个人,李素的那些狐朋狗友牢头们也见过不少,当初一次两次被打入大牢,进来探望他的以程处默为首,不是这个国公家的孩子便是那个国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开国勋臣之后,任哪一个要弄死他们这些狱卒,都跟捏死一只臭虫般轻松简单。

    如此人物,如此背景,牢头们哪里敢得罪李素?渐渐的,牢头们已经有了一种共识,无论这位李侯爷被关进来多少次,那都是进来度假休闲的,早不过五日,晚不过十日,终归还是会被放出去,不如索性放下脸面好生把这位侯爷侍侯舒坦,结个善缘,省得将来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李素自打进来到现在,对牢房百般挑剔,牢头们也是陪着笑脸毫无脾气,并且有求必应,充满了爱心和耐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福利院,里面个个都是大善人。

    挑剔来挑剔去,挑得连李素都没什么可挑的了,终于满意地迈进了牢房,头也不回地道:“行了,暂时就这样吧,记得每日去东市广福楼给我定饭菜,菜单回头我写给你,还有,给我的牢房里加两个炭炉,天这么冷,冻死我你要坐牢的我跟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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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确实很冷,已到冬至,关中冷得邪性,一大早地上便结了霜,脚踩在地上嘎吱作响,嘴里呼出的白气肉眼可见。

    江夏王李道宗和泾阳县侯入狱的消息昨日下午便传开了,朝野震惊。

    很多人第一时间将二人入狱跟李承乾谋反案联系起来,毕竟谋反案刚刚平定,如今正是李世民高举屠刀清洗朝堂,根除余党之时,江夏王和李素恰在这个时节入狱,实在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

    莫非……此二人也牵扯进了李承乾谋反案?

    李道宗可是陛下的同族宗亲兄弟啊,连他都被打入了大牢,可见这位王爷参与的程度不浅,不过令人费解的却是李素,长安城的臣民都知道,李素和李承乾这些年可是水火不容啊,李承乾谋反被废,李素应该是受益者才是啊,为何连他也下了狱?

    扑朔迷离,复杂难明。长安城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长孙无忌府上。

    作为帝国的宰相和李世民最为倚重的辅臣,长孙无忌自然是最早得到消息的,而且得到的消息是正确的。

    只有他清楚,李道宗和李素打入大狱与李承乾谋反案并无半分关系,二人入狱实是因为另外一桩事,一桩同样犯了帝王忌讳的事,而且论严重程度的话,李道宗和李素惹下的这桩事也不轻。

    欺君加破坏国策是多大的罪名?长孙无忌也拿捏不准,但他知道,如果二人没有后招翻盘的话,至少也是流放千里,就算李世民顾忌亲情,对李素亦有惜才之心,从轻发落的话,罚二人监禁一两年也是免不了的。

    屋内很安静,长孙无忌的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李道宗疼惜爱女,不欲远嫁,故而做出欺君的举动,他的初衷长孙无忌可以理解,但他实在想不通,李素为何要掺和进这件事?若论与江夏王府的关系,以前从来也没听说李素与李道宗有多亲密,若说是李素路见不平,挺身而出,这个理由未免更扯淡了,就李素那奸滑的性子,无利从来不起早,小小年纪活得比他们这些浮沉朝堂多年的老狐狸还精明,怎么可能无端为一个并不太熟的王爷出头?

    除非李素与李道宗秘密达成了某种交易,或是得到了某个好处,否则李素断然不会干这种风险巨大的事。

    不管出发点是什么,在长孙无忌看来,李素这次玩砸了。

    也该砸一回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油滑得跟泥鳅似的,不管干出什么事都能全身而退,从来只在权力中枢的外围徘徊,死活不肯参与太深,活得既小心又得瑟,多年前便有无数朝臣发现这小混帐简直比久经风浪的老油条更懂得趋吉避凶,随着时日渐久,很多人看李素都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妖孽。

    今日总算看到这妖孽栽了,长孙无忌表示喜闻乐见,活得油滑,又经常干些冒险作死的事,终于等到他阴沟里翻船的这一天了,再不翻就没天理了。

    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长子长孙冲仅着足衣,站在玄关外,见长孙无忌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沉思,长孙冲轻轻走了进来。

    “父亲,孩儿刚下差,听说……江夏王和李素被陛下打入大理寺了?”长孙冲一脸愕然问道。

    长孙无忌眉眼不抬,淡淡嗯了一声。

    长孙冲迟疑片刻,道:“孩儿路过长安街市,如今市井里众说纷纭,父亲可知原因?”

    长孙无忌仍淡淡地道:“与你无关之事,何必操心?”

    长孙冲道:“父亲,江夏王下狱是天家内部的事,咱们可以不管,但李素与咱们长孙家多少有几分情分,更何况,咱家还和李家合伙做着香水买卖呢,若李素出了事咱家不闻不问,待李素从牢里出来,孩儿恐他心生嫌隙。”

    长孙无忌叹道:“冲儿,你也二十多岁了,凡事要学会耐住性子,也要学会衡量利弊,懂吗?”

    “孩儿不懂,请爹指教。”

    长孙无忌斜瞥了他一眼,哼道:“莫以为老夫什么都不知道,自从咱家与李素合伙香水买卖后,两家来往颇密切,李素那小混帐又是个会交朋友的性子,这几年你与李素之间的交情也不浅了吧?”

    长孙冲脸一红,垂头唯唯称是。

    长孙无忌叹道:“私交归私交,公事归公事,无论国还是家,终归都是有利则合,有弊则断,冲儿,你是长孙家的嫡长子,老夫百年之后,爵位和家中基业可全要交给你的,你若是这般公私不分的性子,教老夫如何放心?”

    长孙冲愈发羞愧,垂头不语。

    长孙无忌摇头道:“李素此人,有本事,无野心,轻名利,重情义,若他的野心稍微再大一点,将来入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再退一步说,统领一支军队戍边击敌,他也做得到,可惜此子太精明了,这些年竟死活不肯往朝堂内踏足一步,更不参与任何是非,所以陛下反而愈发看重他,陛下看重他的不仅仅是他的本事,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野心,陛下不用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对社稷和天家不利的事情出来……”

    长孙冲闻言嘴一张,似乎想说话,长孙无忌摆了摆手,道:“听老夫说完。李素优点不少,缺点也不少,外人看他奸滑,老夫观之,他的弱点却一目了然,轻名利固然可保身,但‘重情义’这一点,在这滩既深且浊的朝堂里,注定会惹上是非,比如这一次,李素便干得出格了,以前的他,甚少参与朝堂之事,这些年他惹出来的,无非是与前太子的私怨,与东阳的私情等等,陛下纵然生气,气头过后也就不再计较,因为他惹上的都是私人恩怨,可是这一次,李素却硬生生搅和了大唐与吐蕃的和亲之事,多年既定的国策被他搅得越来越乱,六国争女,血溅夷馆,陛下的布局被完全打乱,这次他惹的事,跟以往可不一样,所以,冲儿,在情势还未明朗之前,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

    长孙冲沉默片刻,道:“父亲的意思,待日后有机会时,再向陛下求情?”

    长孙无忌古怪一笑:“老夫为何要替他求情?刚才说过,你要学会衡量利弊,如果李素这次因此而惹得陛下疏远甚至厌恶,他从此便失了圣眷,不再被陛下重视,到了那时,一个被闲置冷落的县侯,值得我们长孙家去交往吗?值得老夫为他求情吗?”

    长孙冲一惊,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长孙无忌叹道:“冲儿,这就是门阀,你可以觉得老夫无情冷酷,但老夫所做的任何一个无情冷酷的决定,对长孙全族来说都是有益的,至于个人的感情喜恶,在家族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冲儿,将来你若继承了家业,这些事情你都会经历的,而且会经历很多比这更无情冷酷的取舍。”(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七章 国法难容

    “无情”“冷漠”“残酷”,这些不好的东西并不是天生就学会的,而是岁月强加给每一个人的,当看多了因心软而付出的惨痛代价后,人心便不知不觉硬了起来,这是自然界赋予人类的自保本能,不想被伤害就必须硬起心肠,在该伸手时袖手旁观。直到有一天,这种自保的本能变本加厉,它就成了伤害别人的一种攻击能力,世上大多数的坏人就是这么来的。

    长孙无忌不是坏人,事实上贞观之治为后面两百多年的盛世打下坚实的基础,长孙无忌作为宰相和李世民的第一臂膀,其功不可没。

    不是坏人的人,不一定是好人。

    因利而趋,因祸而避,长孙无忌也无法免俗,因为长孙家太庞大了,在朝堂里所处的位置也太显眼了,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若欲维持眼下家族鼎盛的局面,并且继续发扬光大,长孙无忌便不能冒一丁点风险,任何一个稍嫌草率的决定,都有可能把长孙家带进万丈深渊。

    如今的李素在长孙无忌眼里看来,就是一个风险。

    他认为李素干了一件蠢事,一件就算被原谅也极可能永失圣眷的蠢事。对长孙无忌来说,自李素干下这件事以后,李素对长孙家已没有太多的价值可利用了。

    很现实,但这就是世情人心。

    作为李世民最为倚重的臂膀,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孙家族圣眷长盛不衰近二十年,终归有它的道理的。

    …………

    世上不乏理智的人,自然也不乏冲动的人。像长孙无忌这种任何时候都非常冷静理智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想说什么话,想做什么事,往往不需要考虑太深远,尤其是行伍出身的汉子,性格更是直爽豪迈,爱憎分明。

    李素入大理寺监牢的第二天,太极宫外的广场上,徐徐行来一支骑队,离宫门尚距三十丈时,骑队顿止,纷纷下马步行。

    牛进达一身紫色朝服,头戴纶帽,腰系玉带,一脸阴沉地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随从到了广场边缘便不再跟随,牛进达独自一人朝宫门走去。

    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牛进达转身,却见程咬金骑马驰来,快到广场边缘也丝毫不见勒马,一直骑到牛进达的身前,程咬金这才猛地一勒缰绳,马儿听话地止了步。

    “老杀才,世上每天那么多人死,你怎么还不死!”牛进达没好气地骂道。

    程咬金哈哈一笑:“当年瓦岗寨时,部将捉了个观里的老道士给俺算过命,老道士说俺有耄耋之寿,活到八十不成问题,想看老夫蹬腿的话,你在坟里慢慢等吧。”

    二人脾气性子不对付,互相对骂了几句,骂得正是兴气时,身后又有马蹄声传来。

    李绩单人单骑,不急不徐地朝宫门行来,到了广场边缘,李绩非常懂规矩地主动下马,然后牵着马朝二人走去。

    程咬金大笑道:“今日可巧了,都是进宫觐见陛下?难得撞到一起,待会出来后找家酒肆同饮几杯如何?”

    李绩斜眼朝程咬金一瞥,冷哼道:“话不投机,这酒老夫怕是喝不下,稍停若老牛有雅兴的话,咱们不妨同饮一番?”

    牛进达今日显然有心事,闻言强笑了笑,道:“茂公所言正合我意,稍停出宫后同饮,嗯……就你我二人便可。”

    二人一句话便把程咬金孤立了。

    奈何程咬金脸皮极厚,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灿烂:“俩老杀才多大把年纪了,还玩这种孩童游戏,老夫偏要与尔等同饮,敢不带上俺老程,信不信把你们饮酒的酒肆活拆了?”

    李绩指着他笑骂道:“老匹夫你莫非不知自己多招人厌,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昔年抢老夫的军功,如今窜出来抢老夫的酒喝,老夫前世欠你的不成?”

    提起军功这个话题就伤心了,程咬金立马翻脸,圆瞪两眼怒道:“当年平dong*突厥,老夫领军趋定襄,逼颉利可汗败走白道,让你老匹夫守在云中白捡了便宜,否则岂有你如今旷世之功?老匹夫你拍拍良心说,到底谁抢了谁的军功?”

    李绩翻了翻白眼,捋须傲然道:“颉利小儿在老夫眼里不过土鸡瓦狗尔,就算没有你程知节趋定襄,颉利小儿亦是老夫囊中之物,有你没你,真的无关紧要,程老匹夫莫太高抬自己,贻笑天下。”

    程咬金勃然大怒,这回是真生气了,暴跳如雷地吼道:“来人,取我斧子来!老夫活劈了这老杂碎!”

    都是当世名将,领军打仗的风格浑然不同,这种风格在生活里也体现出来了,程咬金说话行事直来直去,性烈如火,李绩阴阳怪气,却如软刀子割人,慢慢吞吞但更伤人。

    牛进达见二人眼看要在宫门前火拼了,急忙上前阻止,两头劝解,二人亦知时机地点不对,于是悻悻互瞪一眼,方才偃旗息鼓。

    牛进达朝二人拱了拱手,道:“二位,今日老夫面圣,实有要事,二位不如给个面子,让老夫先觐见陛下如何?”

    说来牛进达向来与世无争,而且性格憨厚诚恳,大唐初期诸多名将里,牛进达算是人缘最好的一个,无论哪位将军都买他几分薄面,程咬金和李绩闻言自然点头答应。

    牛进达满腹心事,朝二人扯扯嘴角强笑过后,独自朝宫门走去。

    刚走两步,李绩忽然叫住了他。

    “牛兄,老夫问一句,你今日觐见陛下可是……,可是为了李素之事?”

    牛进达愕然回首,程咬金也一脸惊愕地看着李绩。

    见二人脸上的表情,李绩什么都明白了,无奈地笑了笑,道:“看来咱们三人见陛下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今日委实巧了。”

    话说开了,三人便没什么好隐瞒的,程咬金怒哼一声,咬牙道:“那个小混帐太不省心,太平日子过不了几日便要惹出祸事,老夫恨不得把他吊起来,抽足一百鞭子,翅膀硬了,他老爹管教不了,老夫代他爹管教!”

    牛进达倒没放狠话,只是叹了口气道:“这娃子……确实不省心,以往闯了祸也就罢了,不大不小,无伤大雅,可是这一次……犯了忌啊。”

    程咬金怒道:“陛下嫁闺女,嫁给谁也轮不到他来操心呀,和亲是国策,天大的事,他跑去中间横插一杠子,作死的小混帐!这种事也是他能碰的?”

    牛进达苦笑:“说起来都是他的长辈,娃子平日也有心,不但叔叔伯伯叫得甜,但凡有了好东西好物件,总没忘了咱们这几个长辈留一份,就冲这份心意,娃子闯再大的祸老夫也要救他。先把他从牢里捞出来,出来后打也好骂也好,都是后话了。”

    程咬金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同去同去,今日赶了巧,咱们三个老伙计的面子加起来,陛下多少也要买几分帐。”

    牛进达欣然点头,与程咬金并肩往宫门走去。

    谁知李绩却没动弹,反而在他们身后冷冷地道:“咱们三个若同在陛下面前为他求情,娃子的性命可就真悬了!”

    牛进达和程咬金一惊,扭头愕然看着他。

    李绩也不解释,只淡淡地道:“想明白没有?没想明白拿脑袋撞墙试试。”

    二人秒懂。

    混迹朝堂这么多年,饶是心直口快的武将,多少也有一点政治智慧。

    三位军中威望甚高的武将一同觐见为李素求情,会给李世民一种怎样的感觉?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出了事竟有这么多老将为他保驾护航,假以时日,这个年轻人成长起来,焉知他以后会是怎样的人物?再加上这个年轻人自己也争气,年纪轻轻已立下不少功劳,朝中人脉越来越广,无论文臣武将都与他有交情,太子被废之后,朝堂之内几乎没有敌人,将来资历越来越足够,权力越来越大,朋而为党,帝王大忌。

    更何况,三位当世名将一同出现在李世民面前,本身就给人一种无形施压的逼迫感,哪个帝王乐意看到这种画面?就算迫于多年君臣之谊的压力,答应赦了李素,可是很难说李世民心里会不会有疙瘩,会不会为李素的前程埋下祸患。

    想清楚因果之后,程咬金和牛进达面面相觑,不由惊出一头冷汗。

    差点无意间给李素惹了天大的麻烦!

    论关系亲密,牛进达与李素最亲,李绩点拨之后,牛进达朝李绩行了一礼。

    “茂公良言,醍醐灌顶,老牛承情了。”

    李绩摆摆手,沉声道:“都是为了娃子,勿须多礼,娃子既然闯了祸,今日还是要见见陛下,为他求求情的,不过咱们三个只能去一个,多则生祸。”

    牛进达道:“老夫是李素的授冠人,此事理应由老夫先担待,老夫先去觐见陛下,二位且先回府,待我探探陛下口风再作计较。”

    李绩和程咬金点头,不多说废话,二人转身上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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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进达走进甘露殿时,李世民正烦得不行。

    殿内,李治和晋阳公主小兕子正瞪着李世民,李治气鼓鼓的生闷气,小兕子却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抹泪蹬脚,十足的小孩耍赖架势。

    “父皇,子正兄犯了多大的罪过,为何父皇将他下狱?”李治大声道。

    李世民冷哼道:“小娃子莫掺和大人的事,带你妹妹出去玩耍。”

    “父皇,子正兄与儿臣在晋阳平乱时结下生死之谊,儿臣一定要问个究竟,子正兄到底犯了什么罪,而致下狱的下场。”

    一旁的小兕子说不出道理,她只知道子正哥哥被抓去坐牢是一件很不好的事,于是咧着嘴大哭:“我要子正哥哥!不许子正哥哥坐牢!”

    李世民被这俩小屁孩吵得不行,终于发飙了:“你们的子正哥哥犯了弥天大罪!坏了大唐国策,坏了朕布下的远谋,你们说他该不该杀?”

    李治一怔,接着嘴硬道:“国策走偏了,扳回正路便是了,无非父皇一道旨意而已,子正兄为我大唐立过那么多功劳,难道父皇仅仅因为一个小错而锁拿他下狱,父皇此举岂不令天下功臣齿冷?”

    李世民暴怒:“放肆!雉奴,谁教你这样与朕说话的?”

    “儿臣知罪,儿臣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请父皇莫怪罪,只是父皇,凡事避不开一个‘理’字,儿臣与子正兄有生死患难之谊,父皇若不给儿臣一个理由,实难令儿臣心服,若连您的儿子都无法心服,如何让天下人心服?”

    李治越说越激动,小脸涨得通红,眼里不时闪过一丝惧色,只是强撑着挺起胸,一副凛然不惧的模样。

    李世民却颇觉意外地看着他,这个儿子自小被他亲自带在身边抚养,也许因为宠溺过甚,李治在李世民面前永远是一副懦弱优柔的模样,说话都是轻声轻语,而且从未见他发过脾气,今日竟罕见地为了一个外人而跟他争吵起来,实在是难得一见。

    不知怎的,李世民忽然笑了。

    这个小儿子的性格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今日竟见他发了脾气,李世民的满腔怒火奇迹般的全然逝去,心中再无一丝火气,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雉奴到底长大了,居然有脾气了……哈哈,还敢跟朕讲道理,这性子该不会也是跟李素学的吧?”

    李治脸涨得更红了,被李世民一打岔,李治胸中好不容易激荡起来的一股勇气顿时全泄了,又恢复了以往懦弱的模样,怯怯地摇头:“儿臣……儿臣只觉得,只觉得自己朋友并不多,手足兄弟与儿臣年纪相差太大,不愿带儿臣玩耍,儿臣只有李素这么一位朋友,而且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朋友,儿臣……实不愿失去这个朋友。父皇,看在儿臣的面子上,求父皇对李素从宽处置。”

    李世民赞许地点头:“能知朋友之义,殊为不易,雉奴,你确实长大了,懂得为他人着想了,有情有义方不愧为真丈夫,你做得不错。只不过……”

    李世民的笑容渐渐敛起,缓缓道:“只不过,国有国法,李素这次犯的错太严重,朕纵想饶他,国法却不容,此而不惩,怕是愈涨他的气焰,以后可真就收拾不了他了。所以,朕这次绝不能饶他,明白吗?”

    李治急了:“父皇,李素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李世民目光变得冷漠,面若寒霜道:“他背着朕破坏了大唐与吐蕃的和亲,暗中挑起六国争斗,你说这个错大不大?”

    李治愕然无语。

    李世民冷哼道:“前日朕刚得到松州急奏,你的兄长承乾谋反之时,吐蕃赞普调动境内兵马,陈兵列于吐蕃国境上,对松州虎视眈眈,他们调动兵马,自是想试探风声,若谋反事成,咱们大唐一片混乱,吐蕃自可从容攻取松州,在大唐长驱直入,甚至连吐谷浑和丝绸之路都有可能被他们占据,朕不动声色,只待文成公主上路,吐蕃兵马自退,三五年内,大唐可操练出一支适应吐蕃气候的兵马,报此不敬之仇,可是你看看!朕的布局全教李素一人破坏殆尽!”

    李世民越说越气,咬牙怒道:“这个混帐,朕真恨不得一刀剁了他!坏了朕的大事!”

    见父皇龙颜大怒,李治习惯性地缩了一下肩膀,随即壮起胆子道:“或许子正兄有他的原因和苦衷呢,父皇为何不召他问一问,若子正兄确是做错了事,父皇处置他自无二话,若他有别的理由,父皇也可兼听而明……”

    李世民怒道:“朕不想听他的理由!让他在大理寺里老实待着吧,再过几日朕便下旨,把他流放到黔南,跟野人土著为伍罢了!”

    李治大惊:“求父皇开恩……”

    正说着话,殿外宦官恭敬地禀道:“陛下,琅琊郡公牛进达求见。”(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八章 罢官除爵

    牛进达进宫为李素求情,选的时机实在太不合适了。

    当然,李世民的愤怒程度也严重超出了牛进达的预估,以往李素每次闯了祸,李世民顶多生一阵子气,把李素扔进大理寺关几天,气头一过,该放出来还得放出来,世界继续美好,人类继续和平,小混帐继续腆着嫩脸满世界叔叔伯伯的卖萌加闯祸。

    然而这一次,牛进达没想到李世民居然如此愤怒。

    单只看表象,李素只不过搅黄了一桩亲事而已,不同的是,这桩亲事已上升到国家的高度,李世民活剐了李素的心都有了。所以牛进达进宫求情注定碰了一鼻子灰,李世民连个好脸色都没有,这还是托了牛进达为人忠厚的福,李世民心中有气不便对这个老实人发,若换了程咬金来求情,李世民的反应多半是把程咬金也扔进牢房里,让他冷静冷静。

    从太极宫出来,牛进达心都凉了。

    他察觉到这次李素麻烦大了。

    呆立在宫门外的广场,牛进达忧心如焚,不知站了多久,牛进达迈步上了马,急急忙忙朝李绩府上奔去。

    …………

    李素下狱,牵动了许多人的心。

    朝堂里有人冷眼看热闹,有人暗地里幸灾乐祸,也有人急得六神无主。

    李素下狱第三日,武氏入东阳道观,将李素的麻烦悉数禀告东阳。

    东阳吓坏了,此事可以说本由她而起,李素决定帮文成公主毁掉和亲,这里面虽说是李素的自我救赎,但多少也掺杂了她的原因,李素总是如此,嘴上不饶人,可心里却很在意自己女人的悲喜。

    武氏禀告过后,前脚刚离开道观,东阳后脚便起驾,打出公主仪仗朝长安城行去。

    入太极宫后,东阳跪在李世民面前哭诉求情,无奈李世民怒气未消,更重要的是,李素这次犯的事太严重了,虽说这是个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但李素破坏和亲国策之罪,李世民不可能以皇帝的身份饶恕他,国有国法,不可破例,有一便有二,若饶了李素,以后再有人犯了国法便有了赦免的先例,这个国家的法度便乱了,李世民这个皇帝以后还怎么当?

    东阳的求情被李世民狠心拒绝,不但拒绝,而且李世民破天荒地狠狠训斥了她,毕竟破坏和亲一事,东阳也有份参与,事关社稷,正是李世民逆鳞所在,任何人不可轻触。所以东阳的求情不仅于事无补,还被李世民严厉训斥后禁了足,下令将东阳软禁凝香阁,不得外出宫闱一步。

    …………

    求情无门,而长安城的舆论也不知不觉地沸腾起来。

    不知什么人将李素破坏和亲的事情泄露出去了,长安市井皆知,朝臣百姓惊愕之后议论纷纷。

    民众从来没有异口同声的,对李素的行为,市井民间有赞也有骂,赞者,对自古以来的和亲政策早已深恶痛绝,如今大唐已是强国,可谓寰宇遍无敌手,傲视群国,如此国力军力鼎盛的时期,何必再以公主尚异邦君储?此举实伤大唐尊严,令关中千万汉子颜面无光,李素破坏和亲正是维护国威不丧,为何不赏反罪?

    至于痛骂李素的人,大多以朝臣为主。这些人看得更远一些,他们身在朝堂,自然清楚如今的大唐虽说看似兵锋鼎盛,万邦敬畏,但是远远没有到“无敌”的地步,事实上因为李世民的好战,贞观年基本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战争,朝堂上的武将们一度掌握了很大的发言权,这些武将性烈如火,与邻国一言不合便请命开战,恰好又碰到一个同样喜欢用刀剑解决争端的皇帝,所以贞观年说是盛世气象,实则国库所余并不富裕。

    无论古今,国家的每一场战争都是用钱财粮草打出来的,征服的国土再大,亡国灭族再多,几年十几年不一定能消化掉,但国库付出的钱财粮草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大唐一年比一年威风,但国库却一年比一年穷,几乎无法再支撑一场稍大的战争了,这种情况下,和亲对大唐来说便很重要了,它是让大唐多喘口气的权宜手段,李素破坏了和亲,无疑给大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说他是“祸国”亦不为过。

    毁誉参半,流言四起。

    长安城再次因李素而陷入沸腾之中。

    李素入狱第四天,太极宫里传出了圣旨。

    江夏王李道宗罢礼部尚书职,圈禁三月。泾阳县侯李素罢尚书省都事职,除县侯爵,流放黔南三年,遇赦而不赦。

    罢官,除爵,流放。

    李素预料到的最坏的结果已发生,消息传出宫闱,长安再次震惊。

    谁都没想到李世民这次的惩罚竟然如此严厉,李素犯下大罪,流放三年后再回长安,谁都不知道世道会变成怎样,可以肯定的是,李素恐再难翻身了,就算三年后回到长安,圣眷必然已无存焉。

    感慨唏嘘者众,从贞观九年起,李素便是长安城的风云人物,长安城里许多朝臣和百姓可以说是亲眼看着这个农户出身的小子从孑然白身到登堂入朝,从平民百姓到封侯加官,谁知世事无常,盛衰无定,真正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少年英杰,前程无限,为国立下不少功劳,却因和亲一事尽付流水,落得罢官除爵,流放千里的下场,李世民如此严厉的惩处令朝臣们暗暗心惊,李世民昨日还在对李素笑语吟吟,视为晚生后辈子侄,今日便突然翻脸,一撸到底。帝王天威,果然不可揣度。

    旨意已下,连锁反应不少。

    最感惊愕的是禄东赞,可怜的吐蕃大相自从认识李素以后,彻底颠覆了人生观,死活没想到挑起六国使节群殴,搅黄了大唐吐蕃和亲的幕后之人居然是李素!

    说好的兄弟相亲相爱呢?说好的不离不弃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互捅刀子呢?当初那一箱箱搬进你李家库房的钱财珠宝难道喂狗了?收了贿赂还在背后狠狠坑了自己一回,做人做到这般不讲究,什么狗屁“礼仪之邦”,呸!

    禄东赞气坏了,消息传出后他第一时间跪在太极宫门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唐国不厚道,贵国朝堂臣子简直是道德败坏,礼乐皆崩,请求皇帝陛下严惩此獠,以儆效尤,以服万邦云云,顺便在宫门前跳了一支礼赞李世民的舞蹈,非常的巴扎嘿。

    一对亲密无间贿赂无数的好兄弟,就这样感情破裂了……

    还有就是文成公主,江夏王下狱后,文成公主伤心绝望不已,认真思量过后,决定慧剑斩情丝,入宫觐见李世民,言称愿意和亲吐蕃,只求将其父李道宗和李素从大牢里放出来。

    文成公主的请求看在李世民眼里,自然是可笑的。

    和亲自然要继续,但该论的罪,一样也不能少,国法不容私情,尤其是在犯了触动国家利益的大罪以后,更不能轻易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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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监牢。

    长安城闹得沸反盈天,作为当事人的李素却悠哉地坐在牢里,喝着小酒,扯着闲谈。

    与他闲谈的人是程处默,圣旨的内容传出去后,程处默便带着丰盛的酒食进大牢探望李素。

    戒备森严的大牢闲人无法出入,幸好程小公爷不是闲人,他是恶霸,守门的狱卒刚陪笑说了一句拒绝的话,迎面便挨了心情不太好的程小公爷一记耳光,然后,程小公爷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坐在李素的对面,看着李素悠闲地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程处默却满腹心思,不停地哀声叹气,见李素没心没肺的样子,程处默忍不住想揪住他的衣襟狠狠晃荡几下,看能不能把他脑子里的水晃荡出来,从此少干点蠢事。

    “外面闹翻天了,你倒悠闲自在!”程处默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素滋溜了一口酒,咂摸咂摸嘴,又挟起一筷菜送进嘴里,满足地舒了口气,然后抬眼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为了配合外面闹翻天的围观群众的心情,我现在应该面北而跪,痛哭流涕以示忏悔,最好在牢里悬梁自尽谢罪?”

    程处默笑了:“那倒不必,你若自尽了,外面的热闹怎么办?”

    李素又挟了口菜,皱眉道:“咸了点,而且油重,你回去后把你家厨子吊起来抽一顿,这是人吃的吗?”

    程处默哼了哼,道:“蹲牢蹲到你这般讲究的,我生平未见过,我爹知我今日要来看你,让我给你带句话……”

    李素不假思索地接道:“骂人的脏话你可以用‘略过’二字代替,直接说干货。”

    “好,……略过略过略过略过,以及……略过。”

    “收到,程伯伯老当益壮,热情如火啊……”

    程处默笑道:“你不知我爹在家被你气成啥样,骂了无数声混帐,还说此事断难转圜了,陛下主意已定,求情已无用,叫你认命吧,三年后回长安,学聪明点,几位叔伯齐心扶你一把,三年后或有东山再起之日。”

    李素怪异地瞥他一眼:“什么三年?难道你们都笃定了这次我肯定会遵旨跑到黔南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吗?山高路远,粗食陋舍的,你觉得我这样精致的人能过那样的日子?”

    程处默吃惊地道:“难道你还想违旨不去?”

    李素眨眼:“不去黔南的法子很多,违旨只是其中之一,当然,也是最要命的,我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干这种蠢事。”

    程处默怒道:“你搅和陛下和亲本来便是蠢事!脑子进水了?当时咋想的?这种要命的事你也敢掺和,好好的兄弟,一起喝酒打猎上青楼,日子多么惬意,从此相隔千里,教我日后形单影只,情何以堪!”

    李素叹道:“先别忙着煽情,处默兄,你要相信我,此事还能翻盘的,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待在长安,嗯……跟你喝酒打猎上青楼。”

    程处默睁大了眼:“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李素奇怪地看着他:“废话,难道你以为我干这桩蠢事是闲着没事拿脑袋开玩笑?”

    程处默不说话,只是无语地看着他。

    半晌,李素点点头:“你诚恳的表情告诉我,你果然以为我在拿脑袋开玩笑。”

    “没错。”程处默瞥他一眼,道:“圣旨已下,三日后你便要启程离开长安,流放黔南了,大唐与吐蕃的和亲被你破坏,陛下雷霆之怒未息,听我爹说,看陛下的模样,若非念在你当年好歹也立过一些功劳的份上,陛下恐怕早把你一刀剁了。事已成铁,断难更易,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法子能把这桩事转圜过来。”

    李素垂头沉默,良久,黯然叹道:“如今世人皆谓我李素误国祸国,谁能知我一片丹心?我非善人,但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坏,有些事既然遇到了,我觉得应该做,于是便做了,大丈夫行事但求无愧天地,无愧黎民,径行决断方为真男儿,而且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一条道走到黑我也认了。……处默兄,这件事,我还要继续做下去,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你要帮我。”

    程处默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道:“说得好!但求无愧天地,做便做了,绝无后悔!子正贤弟,咱们兄弟多年,我相信你绝非祸国之辈,贤弟但有所请,俺老程绝无二话,赴汤蹈火!只不过,……说了半天,你到底要做什么事?”

    李素笑道:“处默兄高义,弟铭记五内。我想请你帮的忙也没有赴汤蹈火那么严重,很简单,我需要面见陛下。”

    程处默挠了挠头:“陛下如今怕是恨不得剁了你,你若见他,实在不容易……要不,我回去请我爹他……”

    李素摇头:“不可把程伯伯牵扯进来,你想法子把我这个请求递进宫里,派人告诉晋王李治,我想……这个忙他肯定愿意帮的。”

    程处默毫不犹豫地道:“行,等我消息,最迟两日,必有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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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处默的效率很快。

    虽然他有些憨傻,但分得清轻重,他知道李素的这个请求关乎性命,丝毫不敢怠慢,从大理寺出来后便着手安排。

    程家是大唐的新兴门阀,能被称为“门阀”,其人脉自然庞大无比,动用人脉给宫里的李治带句话自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一天后,李素的话果然被辗转传到李治的耳中。

    当天晚上,李世民所居甘露殿外,一道柔弱孤单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殿外的空地上,面朝殿门发呆,不多时,身影忽然膝下一软,面朝殿门跪在地上,身影笔直如松,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殿外值守的宦官吓坏了,急忙上前劝阻,奈何这道身影却非常执拗,不论如何劝说,他仍是摇头,固执地跪在殿外不肯起身。

    宦官急得不行,只好匆匆入殿禀奏。

    跪着的人自然是李治。

    他的年纪不大,凭心而论,智商也不算太高,遇到难题想不出好办法解决,只好用这种最笨的办法来帮李素的忙。

    夜深,寒风凛冽,李治仍一动不动跪在殿外,寒风呼啸而过,刮在身上如刀割般刺痛,李治身子本就柔弱,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跪地久未起身,没多久便有些支撑不住,但李治却仍咬牙苦苦硬撑着。

    支撑他的只是一股信念,还有一腔对朋友的义气和热血。

    自小生活在深宫里,李治没有朋友,李素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他曾与这个朋友经历过生死患难,那时开始,李治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了,无论岁月里经历过的悲与喜,他都有了倾诉和分享的对象,当自己苦了,累了,委屈了,高兴了,他都知道有一个人肯定带着一脸惫懒的笑,懒洋洋的倚在树下案前,静静地听他倾泄情绪,帮他度过难关,仿佛不经意的言语间,教给他无数为人处世的经验和道理。

    这样的朋友,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已然是天大的运气。李治惜缘,他懂得“朋友”二字的珍贵。

    所以,今夜他跪在殿外,哪怕寒风呼号,亦久久不动。

    一切只为朋友,一个值得他如此做的朋友。

    宦官进殿禀奏已有段时间了,不知李世民怎样的反应,宦官很久没出来。

    李治很有耐心,他知道,父皇一定会见他,一定会答应他。

    大约跪了半个时辰,李治已渐渐觉得双腿麻木,仿佛不听使唤,身子摇摇欲坠之时,李世民魁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外。

    看着被冻得一脸青紫的儿子,李世民眼中闪过深深的心痛,叹道:“雉奴,你这是何苦!李素那个混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竟令你不顾天寒,为他如此苦苦求情!”

    李治意识已有些模糊,强撑着露出笑容,虚弱地道:“父皇,终归他曾如此待我,我才会如此待他。”

    李世民一怔,似有所悟,然后看着面色青紫的爱子,硬起心肠道:“雉奴,你应知道,朕不可能轻饶李素,国法威严,求情也没用,做错了事就必须受到惩罚,否则,朕何以服天下?”

    李治强笑着摇头:“父皇,儿臣非为李素求情,而是求父皇见李素一面,李素犯了国法,至少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解释之后父皇还是觉得他做错了,也该当面训斥,教他明辨是非,让他知道********,日后不再犯,孔圣人说过,‘不教而诛谓之虐’,民间百姓犯了罪,官府也会有一个审问的过程,知其前因后果,李素曾经为父皇立过那么多功劳,为何不能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

    李世民迟疑片刻,看着李治越来越支撑不住的身躯,终于跺了跺脚,怒道:“罢了,朕当是成全你一片仁义之心,便见李素一面,但愿李素能给朕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莫怪朕仍旧不留情面,流放黔南已然便宜他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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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