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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贼眉鼠眼     贞观大闲人txt下载     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二章 万家生佛

    文官生晋太傅,卒谥文正。武将号令千军,封狼居胥。

    这些都是文臣武将们的最高荣誉,所以自古以来便有“文成武德”的说法。至于如何体现这种荣誉,唯有身份地位了,爵位高低便是自己功绩最直接的证明。

    二十三岁的年纪,爵封县公。

    李世民不拘一格,破古今之先例,封赏之重,令世人瞠目震惊。

    方老五等部曲仍簇拥着李素往城外走,队伍中悄悄分出一骑,转道延平门而出,出城后快马加鞭朝太平村疾驰而去。

    这只是很平常的一天,太平村的乡亲还沉浸在新年的欢愉里,过着简单却充实的小日子,村口一骑快马飞驰,平静的湖面犹如惊雷炸响。

    “李侯爷爵封县公!”

    “李侯爷爵封县公!”

    马上骑士一边策马一边扬声大吼,乡道两旁的村民纷纷驻足,一脸吃惊地看着骑士如烈风卷残云般从乡道上唿啸而过。

    “他刚才说啥咧?”一位年长且耳背的老农拽了拽身前一个小伙子的衣袖问道。

    小伙子一脸惊意地扭头:“叔公,李家侯爷晋爵了!”

    “晋爵?啥爵?不是已经侯爷了吗?”老农茫然道。

    小伙子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他又升啦!陛下给他升到了县公,以后李家郎君便是李公爷了!”

    老农呆了半晌,惊愕道:“升到县公了?李家这娃子……才二十多岁吧?当年封侯已是骇人了,今日竟然又封了县公?”

    小伙子目送骑士远去,目光满是羡慕和敬畏,叹道:“是啊,又封县公了……啧!当年我小时候也和李家郎君一起光着屁股在河滩边捉过鱼,爬树掏过鸟窝,泥巴地里打过滚,这些年过去,人家已经是大唐响当当的权贵了……”

    老农也叹道:“李家的娃子我当年还抱过咧,呵呵,从他爹手里接过来便尿了我一身,当时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我才想明白,人家娃子天生的富贵命,哪怕在襁褓里,也不是我们这些贫贱人能碰的,尊贵着呢,二十多岁便封了公,这得多大的造化!”

    见小伙子仍一副羡慕仰望的模样,老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就是一记重抽。

    “瓜怂!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见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就算没有李家娃子的一身本事,平日多在眼前巴结巴结,说说讨喜话儿也不会吗?不提李家,你只看看王家那俩混小子,看起来哪个不比你瓷笨?可人家打小就死贴着李家娃子,大事小事都只管维护他,现在李家娃子发达了,他亏待王家那俩混小子了吗?咱们整个太平村里,除了最富贵的李家,就数王家最风光了,王家老二还没娶亲,周边十里八乡的姑娘眼睛都盯红了,往他家说媒拉纤的踏破了门槛,家里也越来越富裕,去年秋收之后又买了几十亩地,三头牛……”

    小伙子被念叨得受不了了,不由捂着耳朵道:“叔公,您说够了没?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咱们村里当年谁知道李家和王家竟有今日的富贵?”

    老农一滞,抬眼望向已不见人影的来路,感慨地一叹,摇头道:“是啊,当年李家娃子的爹娘来村里定居便不明来路,可我知道,李家葬先人的风水一定好到了极致,否则出不了这等富贵人物,将来李家娃子或能封王裂土也不一定,太平村也算出了一位留名千古的贵人……”

    …………

    …………

    飞马入侯门,喜讯惊四方。

    李家顿时沸腾了。

    李道正目瞪口呆看着面前喜气洋洋报信的部曲,许明珠震惊过后顿化一脸喜意。

    “夫君果真封县公了?”

    部曲刚进家门,浑身冒着汗,喘着粗气笑道:“是的,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骗夫人,陛下洪恩,确实给侯爷晋了爵,爵封泾阳县公,还给夫人升了二品诰命,包括仙逝的老夫人,也追封了秦国夫人,宫里传旨的人说话就快到了……”

    正堂内的人不约而同倒吸口凉气。

    许明珠颤声道:“给阿婆也追封了?”

    “对!”

    许明珠扭头望向仍旧惊呆着的李道正,喜道:“阿翁,您听到了吗?阿婆被陛下追封秦国夫人了!还有夫君,他封县公了!咱李家门楣有光,出了一位真正的公爷了!”

    李道正呆呆点头,喃喃道:“又升咧?咋这么出息咧?这……才多大年纪,以后还咋升?”

    许明珠没听李道正的絮叨,站起身问道:“夫君人到哪里了?”

    “约莫在半路上,方五叔让小人快马加鞭赶在公爷前面回家报喜……”

    许明珠又问道:“村里乡亲可都知道了?”

    部曲笑道:“小人进村后便一路喊过来的,现在肯定全村都知道了。”

    “好!也教乡亲们看看,咱们太平村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许明珠说着忽然拿出了主母的做派,端着身架不怒而威,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

    “薛管家传话下去,大开中门,泼水清院,家里部曲全部门口戎装列队,迎夫君回府。……还有,告诉全村乡亲,李家在村中大槐树的空地上设三日流水宴,请全村父老赏面,再给村里每户人家送米面肉布,答谢各位父老多年来对李家的关照之恩……”

    胖胖的薛管家一一谨记,不停点头,许明珠吩咐过后,薛管家转身便匆匆布置去了。

    许明珠吩咐过后,转身朝李道正裣衽一礼,轻声道:“阿翁恕儿妇僭越了,夫君封公,是咱们李家的大喜事,儿妇素知阿翁和夫君不喜张扬,但今日不一样,今日是咱们李家扬眉吐气之日,姑且便让咱家张扬一回,一来可在村中增添威望,二来也让咱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瞧个清楚,祖上积德,到底也出了一位麒麟儿光宗耀祖。”

    李道正黝黑的脸孔浮上深深的喜色,闻言不停点头,笑道:“就依你咧,我老了,家中的事全由素儿和你做主,你们夫妻不管怎么做,终究有你们的道理,我不掺和。”

    许明珠垂头行了一礼,告了声退,然后在一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快步朝大门走去。

    一干人走出前堂,武氏却落在最后,看着许明珠匆忙的背影,武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是羡,是嫉,是悔,无以言喻。

    良久,武氏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才二十三岁便封公,古往今来鲜见,懒懒散散那么一个人,不但本事高,连运气也好得不像话,为那小小的稻种居然因祸得福,而且积了大德,日后怕是圣眷更隆了,若是十年,二十年后,他会走到什么位置上?”

    此刻,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滋味骤然涌上心头。

    这个男人如果不是那么聪明,没有一眼能看穿她的本事的话,此时的她,或许能把许明珠轻松扳倒,然后将她取而代之,那么今日他的风光和荣耀,必然有自己的一份,站在门口迎接他的,或许会是自己……

    可惜,这个男人太聪明了,武氏所有的心机城府都瞒不过他,每次在他面前时她总有一种浑身赤.裸,无所遁藏的感觉,这个男人很优秀,可惜,一辈子都不可能属于她。

    很简单的原因,因为她没有收服他的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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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领着部曲鞭马而归。

    心情说不上欣喜,对他来说,年纪太轻而爵位太高,绝不是什么好事,所谓“树大招风”,李世民骤然将他抬到如此高的位置上,甚至破了古往今来的先例,风光固然风光了,可是风光之后,李素便不得不体会一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滋味。

    人性总是阴暗的一面居多,尽管拿出来给外人看的都是光明的一面,然而只要看到别人比自己强,得到的比自己多,坐的位置比自己高,不沾亲不带故的,别人凭什么为你高兴荣幸?当然首先就是强烈的嫉妒和怨恨,哪怕以前无仇无怨,可就是见不得你比我过得好,我就是想把你拉下来,踩下去,直到你过得比我惨,我就安心了。

    被封了县公的李素,差不多也到了这个人人嫉妒怨恨的位置上,所以封县公之后李素并没有太高兴,反而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这就是原因了。不是因为矫情,而是他很清楚,地位越高,麻烦越多,遇到的明枪暗箭也多了。

    可惜,爵位已封,不可改易,李素只能硬着头皮领受了李世民的封赏,还不得不挤出高兴的微笑,表示自己真的很荣幸。

    鞭马入村口,李素忽然发觉不对。

    无数村民全站在乡道两旁,见李素和部曲们策马而至,村民们纷纷避让,并站在路旁恭敬地行礼,越往前走,聚集的村民越多。

    一行人放慢了马速,然而乡道两旁的村民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村中德高望重的宿老也出来了,李素和部曲们赶紧下马,遇到宿老行礼,李素及众部曲不敢怠慢,急忙再给老人家回礼。

    就这样一步一挪的行至家门口,李素赫然发现自家的中门打开,门外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门口近百名部曲身着甲胄,手按横刀,分两排雁形列队,部曲队列外,太平村的村民几乎全到了,都站在远处,目露敬畏之色远远地看着李素,见李素等众人行来,村民们不自觉地纷纷垂头屏息,李家门前顿时一片寂静。

    李素牵着马儿,缓缓走到门外,忽见门口的部曲们动作整齐划一,同时按刀躬身,齐声喝道:“恭祝公爷晋爵,王公万代!”

    话音落,一身正式绫罗华裳的许明珠从中门内走出来,朝李素盈盈裣衽,轻声道:“妾身恭贺夫君爵晋县公,光耀门楣。”

    李素愣了一下,接着上前将许明珠扶起来,苦笑道:“夫人何必如此隆重,不过是升了一级爵位而已……”

    许明珠抿唇笑了笑,道:“妾身很多事情都不懂,但妾身知道夫君做的都是江山社稷大事,这次夫君晋爵是因真腊稻种之故,妾身知道夫君不喜张扬,但这一次妾身也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吃的每一粒粮食都有我夫君的功劳,以后天下将会少饿死很多人,也是夫君的功劳,夫君是英雄,理应受此礼遇……”

    抬头深情地看着李素,许明珠轻声道:“还记得夫君以前跟妾身解释‘侠’这个字,万众夹道而迎,是为‘侠’也,之所以夹道而迎,是因为他做了许多了不起的大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妾身觉得夫君便是‘侠’,理应和侠一样,被万众夹道而迎。”

    “夫君,英雄,不该寂寞。”

    李素心头一暖,悄悄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没你说的那么伟大,只是误打误撞而已,今日为我摆出如此大的场面,实在让我感到有些心虚,好了,咱们进去吧……”

    说着李素转过身,面朝远处的村民们长身一揖,道:“父老乡亲辛苦,都各自回家吧。”

    远处的村民仍一动不动,良久,人群中一位宿老忽然率先朝李素跪拜下来,大声道:“李公爷万家生佛,功德无量,善哉!”

    紧接着,周围所有的村民们皆朝他跪拜下去,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齐声道:“李公爷万家生佛,功德无量。”

    李素飞快看了许明珠一眼,马上明白关于引进真腊稻种以及稻种产量的事情已经在村里传开了,传播这个消息的人自然跟许明珠脱不了关系。

    对百姓来说,谁来当皇帝其实并不重要,这天下姓什么也不重要,说到底都是些很遥远的事,无论谁坐江山,百姓都只是种自己的地,收自己的粮,日子过得毫无区别。

    然而土地每年的粮食产量,可就跟每一个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了,它直接关系到每个人的肚子是不是能吃饱,每逢灾年时是不是能靠着存粮撑过去,每年是不是能种出多余的粮食,用来给家里的婆姨孩子换两尺粗布,做两身新衣裳……

    所以村民们对李素这一拜,委实是真心诚意,心怀感激的,正如许明珠所说,李素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说是“万家生佛”也并不夸张,村民们对他的跪拜,李素受得起。

    见村民们行此大礼,许明珠嘴角露出浅浅的满足的微笑,俏脸绽放出湛然的光辉。

    李素急忙上前,将几位村中宿老扶起,又朝乡亲们回礼,苦笑道:“各位阿爷叔伯都是看着晚辈长大的,晚辈怎敢受各位的大礼?会折寿的,各位父老长辈都请起吧。”

    一位宿老叹道:“村里终于有了一位大出息的孩子,老汉实在是高兴啊!别人家的孩子还在忙着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一日三餐奔忙,而你却干出了惠泽天下的大善事,不仅是我们,全天下的百姓都应拜你,你受得起。你在太平村出生长大,这是太平村之幸。”

    李素愈发觉得羞惭无地。

    对天发誓,这次行的善事……真的只是偶然碰到了啊,更羞惭的是,当李世民拿他下狱时,他也曾在大理寺犹豫过,挣扎过,思量要不要放弃……

    世上永远没有彻彻底底的好人或坏人,包括李素在内。

    有时候行善或是作恶,真的只是在一念之间,往左或往右,便是神与魔的区别。

    李素庆幸的是,当初犹豫挣扎之后,终究还是选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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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孩子感染肺炎住院了,封闭隔离式的,家人不准探视,现在还没出院,所以这几天心力交瘁,实在没有心情码字,见谅,我会努力调整好心态的。。。(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三章 渐生波澜

    一件对的事,其实做得很偶然,算是“妙手偶得之”,无意所为,而得晋爵高升,李素的心情无法形容,荣耀是必须的,当然,还透着几分心虚。

    几乎全村的父老乡亲都围聚在李家大门外,许明珠不敢怠慢,急忙命家仆搬来桌席,逢上茶水,奉请乡亲们,然后请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宿老进家中前堂坐下,以当家主妇的身份陪着几位宿老说话寒暄,言语恭敬,态度和煦,毫无半分新晋权贵的倨傲冷漠之气,引得村里几位宿老大加赞赏,却也不敢太失礼,前堂里连茶水都没敢喝一口便恭敬告退。

    无数人都是看着李素从小长到大的,论起辈分来,不是叔叔伯伯便是阿爷阿公的,然而,每位村民都很清楚,不论李家夫妻对村民如何跟以前一样叔叔阿爷的叫着,身份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光着屁股跟小伙伴们河边捉鱼,树上掏鸟窝的混小子了,而是高高在上的大唐权贵,每天都要进长安城跟皇帝陛下商讨社稷民生大事的国之栋梁,夫妻二人客气是他们教养好,可村民们却不能理所当然把人家的教养当成福气。

    拘谨内敛,进退得宜,几位长辈宿老留下一堆贺喜话之后,便非常识趣地退下,李家奉上的茶水连动都没人动。按老人们的说法,贫贱之命福薄,喝了权贵家的茶老天都看不过眼,会折寿数的。

    村民们三三两两仍聚在李家大门前不肯散去,村里宿老们从李家出来,脸上泛着与有荣焉的喜意,跨出门槛便朝村民们呵斥开了,连声骂着大家不懂规矩,失了礼仪,然后便催促着大家赶紧散开,莫给李家公爷添麻烦。

    村民们嘻嘻哈哈一阵后刚准备往回走,便听远处马蹄隆隆,乡道上扬起一阵黄尘,马儿近了,众人发现为首者是一名宦官,手中高高捧着一卷黄绢,离李家大门老远便尖着嗓子喊开了。

    “恭喜贺喜,李家郎君爵封县公,圣旨到”

    李家门口众人一愣,接着纷纷跪拜伏首,眨眼间地上黑压压跪了一大片。

    …………

    …………

    宣旨晋爵的场面风光且隆重,李家着实热闹了一番,若说李家最激动兴奋的人,却不是李素和许明珠,而是李道正,尤其听到宦官念到将李素亡母追封为秦国夫人后,李道正顿时热泪盈眶。

    宦官走后,李道正独自一人去了村子西面的亡妻坟上,带了香烛纸钱和两坛烈酒,一走就是一下午,直到快深夜时才申请疲惫地回了家。

    没人直到李道正独自一人在亡妻坟前说了什么,李素一直等到半夜,见李道正回家时醉醺醺的,两眼又红又肿,隐隐可见泪痕,李素很识趣的没多问,唯有暗暗一声叹息。

    亡母的身份,终于有个交代了,在李道正和李素父子眼里看来,李世民追封的秦国夫人,分量比李素这个县公要重得多,如果说李家今日确有喜事的话,也就只有追封亡母这一桩喜事了。

    办成了这件事,李素并不觉得多么喜悦,心底里只有一点淡淡的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在”,或许便是李素此刻心中最真实的写照,有时候李素甚至暗暗在想,如果自己能够早点来到这个世界,早在襁褓时便来了,母亲的命运会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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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爵不仅仅代表着身份的提高,还有一系列的待遇,比如赐土地和食邑,比如府宅允许扩建若干丈,府中建筑允许拔高多少尺,还比如……朝廷允许并且奉养八个媵妾。

    所谓“媵妾”,自然是指女子,字面上虽然带了一个“妾”字,但身份却比妾室高很多,通常是家主娶正室时,随同正室夫人陪嫁过来的姐妹,可以是亲姐妹,也可以是宗室姐妹,身份最低是夫人在娘家待字时陪在身边的贴身侍女,陪嫁过来后便以“媵妾”的身份侍候家主。

    当然,如果一定要解释得更直白一点,“媵妾”这个词,其实完全是因为正室娘家人而存在,简单粗暴的说,就是正室的替补,古代人寿命不长。很容易就有个三长两短,万一正室夫人香消玉殒,婚归离恨天,家主也别以为从此能把外面的小狐狸精扶正了,还有“媵妾”等着接正室的位呢,反正都是同一个娘家出来的,扶正为正室的媵妾,所谋所取者,当然还是站在娘家人的立场。

    之所以说媵妾的地位比妾高,不仅仅因为她们能替补正室,而且她们的身份是国家朝廷认可的,每个月都会发给与身份等级相符的月俸。相比之下,妾室的地位就低太多了,只比内宅后院的通房丫鬟和家仆高那么一点点,不小心摔个瓷瓶都有可能被正室夫人下令扔进井里,还不用负法律责任,官府顶多罚点款了事。

    由此可见,古代人确实很会玩,收姐妹花还能想出一个如此冠冕堂皇的名目,实在是艺高人胆大一类的禽兽……

    以大唐的礼制,如今李素贵为县公,也有资格娶八个媵妾进门,只要把媵妾的名字籍贯报上礼部,礼部马上就会给媵妾们相应的身份,造下名册,朝廷还会给予月俸粮米,而那些进了门的媵妾们从此就不再是小狐狸精,而是受朝廷法律保护的……小狐狸精。

    李家说话算话,果然在村子中央的大槐树下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整个村庄着实热闹了三天。

    待到大家的兴奋劲过去,日子渐渐恢复如常,李家上下也终于松了口气。

    大门口的牌匾早已换上了新匾,“泾阳县公府”几个大字湛湛发光,老远便透出一股威严,再加上门口愈发精神抖擞的部曲们整齐的军容,李家这个大唐新兴的门阀终于露出一丝底蕴。

    兴奋劲头过去后,一些不太好的影响也渐渐浮上水面。

    李素爵封县公的事已渐渐在长安城内外传扬开来,不出李素所料,全城炸开了锅,尤为震惊的便是朝臣们。

    李素对大唐社稷有功,不夸张的说,是泼天大功。懂得内情的人都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不论立了多大的功劳,朝堂终归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许多跟随李世民戎马一生鞍前马后的老功臣们,临老快断气了也没混上一个县公,凭什么李素这个嘴上无毛的混账小子当上了?平日里懒懒散散消极怠工,尚书省的差事每个月能来应卯两三回便算是烧高香了,至于人品……这个没脸提,提了怕李素没脸。

    二十多岁的年纪,东搞搞西搞搞的,怎么就当上县公了?陛下对他的圣眷难道深厚到如此地步了?尤其是近年来,陛下有意无意地将一些当年封赏出去的爵位慢慢收回来,许多功臣哪怕只犯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过错,换来的也是李世民似真似假的大怒,然后旨意一下便是削爵贬谪,大唐的爵位是一代代削减降级的,如果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李世民的用心的话,说不定他每天夜深人静之时都在焚香沐浴祷告上天,请求那些被封了爵的老家伙们赶紧蹬腿,最好全家死光……

    这样的大环境下,唯独李素一人逆流而上,二十多岁的年纪被封为县公,实在是令人不敢置信。

    痛骂的,不服气的,嫉妒的皆有之,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悄悄施法用针扎小人,诅咒李素无疾而终,早登极乐。

    有些人在心里默默嫉妒,在家里痛骂几句过过嘴瘾,有些人却真的不爽了。

    消息传开后,御史台的几位监察御史们第一时间上疏,请求李世民收回成命,上疏的理由很多,李素年纪太轻啦,德望不足以服众啦,虽有寸功却无资格封公啦,甚至还有更耿直的家伙直接劝谏李世民不可宠信过甚,李家还有一位英国公李绩,再加一个李素,李家可就愈发壮大,说得好听这叫“一门两公侯”,说得不好听这叫“权柄过重,养虎为患”。

    因为李绩在军中威望太深,而李素其人,严格说来也是从军方开始发迹,作为帝王,制约平衡才是正道,而你却又给李家封了一位县公……敢问陛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够刺激,所以想给自己找点麻烦,挑战一下生存极限?

    平心而论,几位监察御史上疏的内容倒也并非刻意针对李素,他们针对的是这件事,也是为了给大唐消除隐患,毕竟李世民开了这个口子,往后如何论功封爵,标准可就有点混淆不清了,到底立多大的功算是大功?功劳大到什么地步能封公侯?当年跟随陛下出生入死打江山的功臣们立下的功劳究竟是大功还是小功?

    李素晋爵一事,很快被朝臣们上升到了政治层面,如同李素当初所预料的一样,晋爵之后能得到多大的好处无法得知,但一定会惹来麻烦。

    现在,李素果然有了麻烦,而且是被群起而攻之,李素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猫,鱼没摸着,反惹了一身腥,实在是……都瞎吗?看不到猫咪那么萌吗?怎么忍心伤害它?(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四章 满城风雨

    有时候好事能在一夜之间变成坏事,明明是大喜临门的事情,过了一晚就突然变成了无妄之灾。

    李素并不笨,可以说比绝大多数人聪明,从李世民给李素晋爵的那天起,李素便预感到此事对自己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喜事,如今果然不幸料中。

    御史台是一群很喜欢管闲事的人聚集起来的朝廷机构,这些人平日里没什么大用,说到治国安邦,他们比不得三省六部,出口成章却往往言中无物,说白了就是遇到国事便只知废话连篇,所以治国不是他们的强项。

    只不过如果道起东家长西家短,哪个朝臣德行有亏,哪个勋贵仪容不整,哪家公侯之子路过东市拿了个瓷瓶没给钱等等,御史们便精神抖擞了,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往死里参,痛哭流涕加痛心疾首,一个瓷瓶没给钱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便成了道德礼乐崩坏亡国即在眼前的恶兆,不诛不足以还世道朗朗青天白日云云。

    演技精湛,表情夸张,言辞如刀,斥责如箭。

    这类人在朝堂里向来都是很讨嫌的,因为他们太追求完美,任何一点小小的瑕疵落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大逆不道的罪行,在他们眼里,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整个朝堂的大臣都成了坏人,是他们专政的对象,甚至包括皇帝。

    李世民当初喜欢玩鸟(注:字面意思,玩的鸟是有羽毛有翅膀的那种鸟,不是别的那啥),有一天逗鸟逗得正欢,有名的谏臣魏征忽然进殿,饶是李世民雄才伟略,对这位朝堂里最讨嫌的言官也不知不觉心怀几分畏惧,生怕魏征拿他的鸟大做文章,于是赶紧将鸟捂在怀里,强打起精神和魏征聊天。

    而魏征这老头儿也坏到极点了,不知是否已发现李世民怀里的鸟,坐在大殿内若无其事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两个时辰也没告辞的意思,待到魏老头好不容易兴尽而退,李世民怀里的鸟早已被他自己活活捂死了。

    言官的威力,由此可见一斑。

    正所谓“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这句话说起来大逆不道,但言官们却真敢这么干的。贞观朝最不怕死最喜欢摸老虎屁股挑战生存极限的谏臣魏征,已为无数继往开来的后来人对关于如何完美作死做出了教科书般经典的示范。

    李素被封县公,长安朝堂里的议论便是由言官开始的。

    理由很多,威望,德行,功劳,年龄等等,别看李素平日里在朝臣们面前扮乖装嫩,一个个叔叔长伯伯短的,这些年倒也颇得朝臣们的喜爱,基本没给自己树敌,那是因为李素并未触及到大家的利益,一个小小的少年郎,仗着陛下的恩宠,也着实立过几件功劳,封个县侯情当是哄哄少年开心,也让陛下乐呵一下,所以当年李素封侯的事并未在朝堂里泛起多大的波澜。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了,这次李素是爵晋县公。

    “公”啊,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子,嘴上无毛还经常闯祸,何德何能竟能封公?他若封了公,我们这些追随陛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老家伙是不是都该去死了?

    “不患贫而患不均”,这句话用在朝堂上也合适。李世民这些年有意无意削减爵位,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既然大唐的爵位基本没有指望,我们谋官职便是,反正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都得不到。

    可是如今有一个人逆流而上,年纪轻轻就被破例封了县公,嫉妒心使然之下,朝臣们可就想不通了,削爵大家没意见,封爵可不成,一个毛头小子无端端被封了公,你置我们这些老臣于何地?

    风浪骤起,满城风雨。

    以监察御史石狄为首,御史台共计五名御史联名上疏,请求李世民收回成命,不宜封赏过甚。

    过了两天,事情越闹越大,看不过眼的朝臣也越来越多,渐渐的,朝中竟有百来名大臣都接连上疏,请求李世民慎重斟酌给李素晋爵一事。

    长安城内也是流言四起,臣民明里暗里议论纷纷,李素很被动地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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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丝毫没有身处风暴中心本该战战兢兢的觉悟,此时的他像一块历经千锅的滚刀肉,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悠闲地躺在东阳道观的水榭凉亭内,枕在东阳柔软又有弹性的大腿上,侧着头任由东阳给他掏耳朵。

    时已入春,万物复苏,久违的阳光也从厚重的云层里冒出了头,万道金光洒满人间,春花悄然绽放,细柳随风摇曳,春风拂过脸颊,有些痒,但很舒服。

    东阳掏耳朵掏得很细致,一柄银制的小耳勺拈在手中,她的神情严肃而小心,像一位正在给患者动大手术的外科医生。

    “长安城里都闹翻天了,连我这个不问世事的道观都有传闻进来,说朝臣们为了你差点没把父皇的金殿掀了,你可倒好,居然还有闲心到我这里晒太阳……”

    东阳一边掏着李素的耳朵一边碎碎念,顺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嘶……轻点!把我捅聋了我叫上全家全住你道观里来,赖你一辈子。”李素脸颊抽搐,细眯着眼,似痛苦又似舒服。

    东阳嗤地一笑:“那可好了,我现在就让你变聋子,有本事把你家夫人,李家阿翁还有你家的丫鬟家仆和部曲全搬进道观,我虽只是个出家人,可最不缺的就是钱财,别说养你全家一辈子,就算养你十辈子也绰绰有余。我敢养,你敢搬来么?”

    李素的眼睛赫然猛睁,显然东阳的话非常提神醒脑。

    “你有那么多钱?考不考虑送给我?怎么说我也是你男人,女人家家的,留那么多钱做什么,来,都交给我,我来帮你保管……嘶!轻点!”

    东阳故意稍稍下了重手,没好气道:“说到钱你就来劲了,晋爵那么大的事你却浑不在乎!”

    李素眨眨眼:“今心情好,咱不说晋爵,就聊聊钱的事……说说,这些年你都攒了多少钱?你一个公主,每月宫里殿中省都有月份和用度送来,你留那么多钱做甚?乖,都送给我吧,要不投资也行,我帮你运作,大钱生小钱,小钱再生大钱,想象一下,当某天你打开门,发现门外堆满了钱和银饼,把你家大门都堵得严严实实的,想想,那幅画面该是多么的喜气洋洋,喜从天降,喜极而泣……”

    东阳噗嗤一笑,不轻不重捶了他一下,道:“又在胡言乱语了,哼,不怕告诉你,我有钱,有很多钱,但我偏就不给你,一文都不给,让你看着干着急,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么?被你几句话一哄骗就乖乖的把钱送入虎口,以后你再从我这里骗钱试试?”

    李素吃了一惊,然后目光灼热且深情地看着她:“东阳,我还是喜欢当初那个傻傻的你,轻轻松松就能骗到你钱的你,告诉我,你跟谁学坏了?让我抽死他好不好?”

    东阳俏生生地瞪着他,嗔道:“跟你一起这么多年,你的那些伎俩别再想瞒着我,若说学坏,就是跟你学坏的……”

    李素叹了口气,萧然道:“连你都变聪明了,以后我岂不是又断了条财路?从此我能选择的路只有鱼肉乡里,贪污官库了,比起骗你的钱来,这些法子显然危险多了……”

    东阳气得将李素的脑袋从她的腿上推下去,薄怒道:“跟你说正经话呢,你总是没个正经,长安城里闹翻了天,一百多位朝臣上疏参你,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若群情激愤,父皇恐怕也不得不把你的县公爵位削了,日后你岂不是成了长安城的笑柄?如何抬得起头呀!”

    李素嗤笑:“你要搞清楚,你父皇晋我的爵之后如果又把我的爵位削了,你觉得我是笑柄还是你父皇是笑柄?皇帝金口玉言,封官晋爵的圣旨已下,可谓覆水难收,别说一百多个朝臣,就算满朝文武都跳出来反对,你父皇的旨意也是落地生根,绝无更改,再说,我只是晋了一级爵,又没干杀人放火的恶事,你父皇就算把我的爵位收回去,对我也没有任何损失,树大招风,我正嫌封给我的这个县公太惹眼呢,收回去正好,我也安心了,往后一门心思当我的逍遥侯爷。”

    东阳幽幽一叹,道:“爵封县公是件多么荣耀的事,当初跟随父皇的那些功臣们个个都想封公封侯,有的人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而你,二十多岁的年纪便得到了,往后你李家成了真正的勋贵门阀,不单对你,对你的子子孙孙而言都是件好事,哪怕后代里面有一两个不争气的,凭着祖辈蒙荫下来的圣恩和家产,一代两代的也不容易败光,这是余荫子孙的大好事,为何你偏偏没把它放在眼里?”

    李素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何要我这个老祖宗来操心?真出了个不争气的,脑子一抽筋来个扯旗造反,不论我攒下多少圣恩和家产,一夜之间就能给我败得干干净净,若真发生了这种事,你说我这辈子为谁辛苦为谁忙?所以啊,我只为自己活,只求自己和家人活得舒坦,封爵算是个点缀,县子侯爷什么,我便笑呵呵的收着,再往高处去可就有点冷了,目标也大了,很容易被人当成靶子的,像我这么聪明又英俊的人,连你父皇都经常夸我是一千年才出一个的英杰少年,你觉得我的模样长得很像靶子吗?”

    东阳瞪了他一眼,嗔道:“我算明白了,任何谬论歪理,从你嘴里说出来都能把它扳成真知灼见,这嘴皮子也不知跟谁学的。世人都说为来世修今生,偏偏你的今生就是吃喝玩乐和晒太阳,明明一肚子的学问和本事,使不使还得看你的心情,连惠泽儿孙这种事都不放在心上,当心百年以后你的儿孙连你的牌位都不愿供奉,你可就满意了。”

    李素笑道:“我这一生的富贵,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子孙又没有做过什么,凭什么让他们享现成的福?真想求个富贵功名,自己想办法去挣,沙场杀敌也好,读书考状元也好,凭自己的能力拿到手的东西才叫真本事,我这么懒的人,连自己的爵位富贵都不想要,实在没空给子孙留点什么。”

    东阳叹了口气,道:“罢了,我知你秉性,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便知了,连我父皇都拿你的性子没办法,我能怎么办?”

    李素笑嘻嘻地又往她柔软的大腿上一躺,笑道:“来,换另一边,你继续给我掏耳朵,我这么干净的人,哪怕把我横竖劈开了,里面也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像雪一样洁白无瑕,不染凡尘,这才是真实的我……”

    东阳敲了他脑袋一记,道:“行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自吹自擂的,指望我也吹捧你几句?”

    一边说着,东阳还是听话地用小银耳勺掏他另一只耳朵。

    李素舒服地眯着眼,发出满足的叹息,神情像一只优雅且慵懒的猫。

    女人做任何事情时,她的嘴总是无法闲下来的,除非用食物把她的嘴塞住,否则别指望她能安静,越亲近的人她唠叨得越厉害,如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东阳竟也不能免俗。

    “最近你来我这里越来越少了,听绿柳说,你最近与晋王走得很近?”

    李素懒得说话,他正舒服的眯着眼,只从鼻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东阳叹道:“最近魏王为争太子之位,忙着串联满朝文武,听说他也拉拢过你,却被你拒绝了,魏王是天下公认的下一任太子人选,你拒绝了他,或许已给李家埋下了祸患,而你却还没心没肺的跟晋王那个孩子玩得那么欢实,你到底怎么想的?”

    李素仍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淡淡地道:“放心,埋不了祸患,魏王的生辰八字分量不够,没有当太子的命。”

    “你怎么知道他生辰八字不够分量?难道你还会算命?”

    “我当然不会算,但去年咱们村里路过一位游方的道士老爷爷,那位老爷爷长得仙风道骨,一看就是即将飞升仙界的高人,于是我把魏王的生辰给了他,请他给魏王殿下算算流年,谁知道士老爷爷跟我一样死要钱,一张嘴便要八文,我还了半天价还到两文,道士爷爷老大不高兴……”

    听着李素满嘴胡说八道,东阳气得稍稍下了重手。

    “哎呀,痛!真聋了!”李素惨叫。

    “叫你胡说八道没个正经!人家跟你说正事,你总是那么敷衍。”东阳气道。

    李素叹道:“好吧,我也认真的说,魏王殿下真的没有当太子的命,别看如今天下人都觉得他是东宫的不二人选,可我就认死了他没那个命。”

    东阳哼道:“自太子兄长谋反事败后,东宫之位一直空悬,快一年了,天下门阀和士子人心不定,朝堂众臣虽说眼下没人敢提这事,却也在蠢蠢欲动了,父皇不会让太子之位空悬太久的,今年之内必然会重新册立新太子,按你的说法,若连魏王都没有当太子的命,父皇那十几位皇子里谁还有资格?”

    垂头白了他一眼,东阳哼道:“难不成整天跟你玩玩闹闹没个正形的晋王能入主东宫?”

    李素突然睁开了眼,看着东阳的目光满是笑意,叹道:“认识你这么久,唯独你今日这句话说得最睿智,最有见地……”

    东阳茫然道:“我说什么了?父皇即将重新册立东宫是天下皆知的事,还有就是晋王……”

    语声忽然一断,东阳的纤手抖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呆滞了。

    李素痛得龇牙咧嘴,急忙从她大腿上翻身坐起来,瞪着她怒道:“到底会不会弄?我家丫鬟都比你手巧,严重警告你啊,再把我弄疼的话,你就永远失去给我掏耳朵的殊荣了!”

    东阳顾不得驳斥这句不要脸的话,一脸的惊骇,情不自禁地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新的东宫人选莫非是……晋王?”

    李素眨眨眼:“自己清楚就好,千万别往外说,会要命的,尤其要的还是你男人我的命……”

    东阳一把揪住他,急道:“你会不会押错宝了?晋王……他还是个孩子,父皇考虑谁都不可能考虑他呀,怎么可能……你可要三思而行,历朝历代夺嫡之争都是异常凶险的,都是拿无数尸骨人命堆上去的,你全家老小都指着你过好日子呢,你莫犯傻!”

    李素笑道:“别人觉得顺理成章的事,我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今年以前或许晋王无望问鼎东宫之位,可是今年开始,晋王的希望却无限增加,因为我站在了他的身后托着他,推着他。”

    东阳定定望着他,幽幽一叹:“就怕你这一推,不但把晋王推进了火坑,连你也搭进去了。”

    李素一滞,忿忿瞪了她一眼,良久,摇头喃喃自语:“这个女人不但不会掏耳朵,连聊天都不会,突然好想回家了……”

第七百六十五章 众将登门(上)

    精于赌博的人都知道,想要在赌桌上发笔横财,通常不能跟风,跟风的死亡率大到无穷,想发财只能选冷门,风险虽大,但赔率也大,一旦押中,富贵一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此刻东阳两眼发直,呆呆地看着李素。

    在她的眼里,李素已然成了一个赌徒,他选择了一个基本不太可能成功的对象,在他身上下了一记重注。

    “李素,你怎么想的?你在拿李阿翁和你夫人全家的性命开玩笑么?”东阳的脸色少有的严肃。

    李素叹了口气:“就算我活腻了,嫌命长了,也不会拿全家的性命开玩笑,……为什么每次我做出与众不同的选择的时候非但没人夸我独树一帜,反而老是有人说我活腻了?我脸上刻着‘活腻了’三个字吗?”

    东阳气道:“可你做出来的事情就是活腻了!如今天下门阀和士子谁不觉得魏王入主东宫已是必然之事?就连父皇都是这么认为的,眼看快清明节了,父皇拟召所有皇子公主入宫祭祀列祖,你知道父皇命哪个皇子主司祭酒吗?”

    李素眨眼:“难道是魏王?”

    东阳点头:“没错,祭祀列祖为天家内事,并无外臣参与,按皇族规矩,祭祀列祖通常由东宫太子充为祭酒,主持一应仪式,前太子承干谋反被废,东宫之主空置,这个时候父皇却命魏王为祭酒,你觉得圣意若何?”

    李素笑道:“确实是个很明显的信号,传出去天下人只怕愈发认为魏王已是东宫太子的必然人选了,可是……”

    李素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缓缓道:“可是,我还是觉得魏王生辰八字分量不够,他……没有当太子的命,主司祭酒又如何?只不过是个祭酒罢了。”

    东阳定定注视他片刻,道:“世上能决定太子人选者,唯父皇一人矣,连父皇都属意魏王当太子,你到底有何把握如此笃定魏王当不上太子,反而是晋王那个孩子独得此殊荣?”

    李素笑道:“这里面的道理颇深,我也无法说得太透彻,你看,明明是阳光灿烂的好日子,明明是风景幽雅的好地方,咱们偏偏说这些阴暗的话题,难道你不觉得辜负了韶光吗?”

    东阳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好吧,但愿你别又惹出大祸了,这些年你干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搭上性命的勾当,我实在是怕了,你知道我只是个公主,而且是个出了家的公主,你若闯了祸,父皇面前我的话也不一定管用。”

    “不需要你说什么话,我闯的祸由我自己担,不连累别人,尤其是家人和你。”

    东阳幽幽道:“既然你看好晋王,我便不说什么了,你的性子外柔内刚,做的决定从来不曾改变过,想来如今你已决定辅佐晋王了吧?”

    李素点点头:“没错,我如今可以算是晋王的谋士,助他夺嫡,入主东宫。”

    “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不需要,男人的事情,由男人自己担当,如果你真的想为我做点什么,闲暇时不妨将晋王请来道观,好好培养一下姐弟感情,相处久了你会发现,晋王是个好孩子,你知我亦是心高气傲之人,世上值得我辅佐的人,必然有他的优点。”

    东阳沉默片刻,点头道:“我信你,过几日便请晋王进观来,我设素宴待他。”

    见东阳仍旧一副忧心的模样,李素笑了。

    “把心放回肚子里,这些年你虽见我常常闯祸行险,可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做的决定哪一次错过?我选的路总是正确的,只是选的路有点难走而已,披荆斩棘走过去便是。”

    东阳呆怔半晌,缓缓点头,然后展颜一笑。

    “不说不觉得,仔细一想,你每次做的决定确实都是对的,只是每次都很吓人,所以你才以二十多岁的年纪便被父皇破例封了县公,这可是绝无前例的事……”暂且恢复了好心情,东阳娇俏地横了他一眼,哼道:“李大公爷,贫道的道观小,大多是出家人,过几日招待晋王,观里人手可不足,听说你家的厨娘手艺名满长安,便暂借我一日可否?”

    李素眨眨眼:“当然没问题,要不要顺便也把我借去?我会唱歌助兴哦,而且会唱那种萌萌哒的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谈恋爱,谈恋爱,两只都有鸡.鸡,两只都有鸡.鸡,真奇怪,真奇怪’……”

    东阳噗嗤一笑,捶了他一下:“说着说着又没个正经了,让堂堂新晋县公宴上唱歌助兴的事我可干不出来,还是算了吧,对了,顺便调你府上几个丫鬟过来帮帮忙,说实话,我的道观从未如此正式待过客,有点手忙脚乱。”

    李素不乐意了,斜睨了她一眼:“借了厨娘又借丫鬟,当我家开人才市场吗?给租金!每人每天租金一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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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为李素晋爵一事仍闹得沸反盈天,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上疏抗辩的朝臣越来越多,甚至连各道州府的刺史们都参与进来了,当然,各世家门阀也没闲着,尤其以太原王氏和范阳卢氏为首,两大门阀召集了无数儒生,在各自的地盘内对李世民和李素进行了口诛笔伐,一桩小小的晋爵事件,经过门阀的渲染夸大后,李素的形象俨然成了“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的那只妖孽,祸害天下的那种。

    领头的两大门阀的反应之所以如此激烈,自然不是无的而发。

    当初李素奉旨平晋阳之乱,事情办得很漂亮,只不过留下的后遗症也不小,在晋阳时一口气得罪了太原王氏和范阳卢氏两大门阀,给王氏的掌门人挖了个巨大无比的坑,王老先生人老眼花一时不察,不小心一头栽了进去,摔得灰头土脸,最后被逼不得不与范阳卢氏翻脸,背弃了两家当初的盟约,从帮凶摇身一变,变成了污点证人,这个坑不可谓不深,栽得不可谓不痛。

    至于范阳卢氏就更不必说了,晋阳之乱本由卢氏暗中筹谋,最后被李素逼得走投无路,不但硬生生连根拔起卢家在晋阳的分支,而且那家分支的全家老小全部被自杀,长安城李世民的反应更是激烈凌厉,范阳卢氏经此一事后可谓元气大伤。

    大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两大门阀终究还是把这笔账算到了李素头上,毕竟连乡下人都知道买柿子选软的捏,门阀再厉害也不敢跟李世民叫板,而李素和李世民两厢比较,当然是李素看起来更软更可口。

    结下这两桩仇怨,两大门阀的眼睛都时刻冷冷地盯着李素,李素平日逍遥懒散,不惹事端也就罢了,两大门阀如同狗咬刺猬没处下嘴,然而一旦李素出了事,他们必然一哄而上,将“落井下石”四字表现得酣畅淋漓。

    这次李素晋爵闹出了风波,两大门阀倒也不至于欣喜若狂,毕竟李素只是一个人,他的分量还没大到让门阀将他视之为劲敌的程度,但是顺手推波助澜还是不介意的,长安城最近因李素晋爵而闹得沸沸扬扬,与两大门阀在背后的动作有着直接关系。

    门阀反对,朝臣反对,李素的态度却仍然悠闲逍遥,说到底,他其实对这个新封的县公爵位并不在意,李世民晋爵之时李素便非常清醒地衡量了利弊,总的来说,如今他这个年纪贸然晋爵县公,其实是弊大于利的,如果李世民被朝臣和门阀怼得收回了晋爵旨意,对李素来说反倒是松了口气。

    只可惜此事由不得李素反对,人家好心晋你的爵,你反倒不领情,看在李世民眼里可就不止是矫情那么简单了,这叫不识抬举。

    李素的悠闲态度可以理解,他本就是散淡的人,令人奇怪的是,无数抗辩奏疏雪片般飞进太极宫,李世民的态度却和李素一样,完全置之不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尚书省总理奏疏归类和反馈之类事宜,房玄龄不得不进宫请示李世民对晋爵一事的回复,李世民却笑而不语,不予答复。

    …………

    晋爵第四天,太平村李家又来了客人。

    这次的客人很多,足足有十来人,一群人领着各自家中的部曲,上下加起来共有数百人,出了长安城便直奔太平村,进了村口仍放马疾驰,数百骑从乡道上一掠而过,扬起漫天尘土,正是气势如虹,鸡飞狗跳,如同一群盗匪进村洗劫一般,村民们吓得远远躲在田里,惊惶地看着这群为老不尊的老杀才招摇过村。

    一群人径自到了李家大门前,李家门口列值的部曲们一愣,待到发现来人全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时,众部曲急忙列队按刀,躬身行礼。

    程咬金先下了马,脚刚落地便仰天来了一串“哇哈哈哈哈”的开场白。

    “李家小后生呢?快叫他出来迎客,哈哈,都是贵客,不可怠慢,否则别看我是公,他也是公,惹得老夫火起,照样抽他半死!”

    后面的牛进达也下了马,冷着脸道:“为老不尊的老货,认识你这些年就没听你说过一句人话,明明登门给娃子道贺,你却是一副上门砸招牌的架势,老夫与你同行,脸都被你丢光了。”

    程咬金不以为杵,哈哈笑了两声,还没说话,却见英国公李绩也下了马,缓缓走上前,笑骂道:“老牛莫理这老匹夫,离他远点,情当不认识他便是,多少也能挽回几分脸面。”

    程咬金瞪了他一眼,嘿嘿怪笑道:“你们李家可算出息了,一门双公,门第愈发高不可攀,不过老夫可不买账,娃子认了个便宜舅舅,也不耽误他孝敬老夫,今年的年礼俺老程家可是他送的第一家,仔细想想,似乎比你这便宜舅舅还强上几分,将来他哪怕封了王,在老夫面前照样恭恭敬敬叫声伯伯。”

    李绩显然心情不错,程咬金的话说得难听他也不计较,捋着长须大笑道:“娃子的前途不可限量,若真有封王的那一天,让他每年多给你送一坛酒……”

    后面一众老将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架秧子,李家门前一时热闹非凡。

    没过多久,李家侧门打开,李素陪着笑脸走了出来,见门外一群老杀才围聚,一个个横刀立马打家劫舍的架势,李素的笑容不由愈发苦涩。

    今日诸事不宜,绝非黄道吉日。

    家里的好玩意儿也不知薛管家藏妥当没有,还有姿色稍好一些的丫鬟,还有家里的库房,还有郑小楼等身手不凡的部曲,还有那条叫天赐的看门狗……哦,看门狗没关系,老杀才们想用任何姿势糟蹋都无所谓。(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六章 众将登门(下)

    李素向来是比较好客的,他喜欢与各种人打交道,从不介意对方的身份,上到皇帝公侯,下到贩夫走卒,李素都愿意来往,从阳春白雪到下里巴人,李素都能与别人聊得很开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但前提是……彼此之间最好能客气点,真心也好,虚伪也好,“礼貌”俩字本来就是表象,相敬如宾一团和气,不管真心还是虚伪,李素都喜欢。

    很显然,今日登门的几位将军不认字,至少不认识“礼貌”俩字怎么写,尤其以某程姓老流氓为甚。

    见李素迎出门来,程咬金乐了,不待李素行礼,便上前狠狠一掌,落在李素肩上,李素只觉肩膀一麻,然后半边身子便没了知觉,瞬间成为身残志坚美少年。

    “哈哈哈,娃子不错,都县公了,还知道亲自出门来迎老夫,算是个懂事又孝顺的,不枉老夫疼你这些年……”

    一旁的牛进达冷冷一哼:“就迎你一人?当我们都死了吗?”

    李绩也皱了皱眉,沉声道:“老匹夫下手轻点!没见老夫的外甥疼得掉眼泪了?”

    李素眼噙泪花,奋力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挣扎着躬身行礼:“各位叔伯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胜荣光,小侄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程咬金哈哈大笑:“睁眼说瞎话还面不改色,到底是你们李家的种,跟李绩老匹夫一个德行,走!进屋,今日我等特为恭贺你晋爵而来,好酒好菜只管上,娃子莫慢待了我等。”

    说完也不等李素表示,程咬金竟大步流星径自进了门,老马识途的样子比主人还主人。

    李绩牛进达等老将在后面笑骂了几句,也跟着进了屋。唯独剩下李素一人独自在门外发呆。

    不知道现在在门上挂一个“闭门谢客”的牌子还来不来得及?

    老将们的背影很伟岸,看在李素眼里却像一群饿极了的蝗虫飞进了自己家,李素呆怔片刻,然后浑身一激灵,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十来位将军,除了程咬金牛进达和李绩,还有几位连李素都觉得面生,其中两位看起来尤为瞩目,一位年纪五十来岁,比程咬金小几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但生得孔武,穿着寻常的团花绸衫,面沉如水,不苟言笑,显得很低调。

    另一位比较年轻,三十来岁的样子,个子高挑,脸上时刻带着谦逊有礼的微笑,举足迈步却时刻与前面那位老者维持一前一后半步距离,显然这两人的关系不是亲戚就是上下级。

    众人进门后,李素领着他们往前堂走去,见李素好奇的目光瞥过来,那位五十多岁的长者嘴角微微一扯,一开口却声若洪钟。

    “老夫姓苏,名定方,冀州人氏,现任左骁卫大将军,久闻李县公年少有为,名动天下,是百年一遇的少年英雄,苏某心慕之,今日借几位老将的光,老夫厚着脸皮来瞻望一下李县公的风采,还望李县公莫怪老夫唐突冒昧。”

    李素闻言一愣,接着一惊。

    苏定方,又一位大唐勐将,没想到今日连他也登门了,由此可见……自己果然很牛逼了。

    “勐将兄!……啊不,小子拜见苏伯伯,小子久闻苏伯伯之大名,无缘得见,今日能见苏伯伯风采,小子三生有幸。”

    苏定方看来不太像是很随和的人,或许常年治军,性格看起来也非常的严肃,李素这般殷勤见礼,苏定方也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礼貌性的笑过了。

    转身朝身后指了指,苏定方淡淡道:“老夫今日沾了各位老将们的光,这小子却沾了老夫的光,听说老夫今日要来拜会李县公,这小子亦心慕李县公久矣,缠磨着老夫非要跟来,老夫拗他不过,只好顺手带来了,哦,对了,他姓裴,名行俭,出身河东裴氏望族,现任左屯卫仓曹参军,这几年跟着老夫学点领兵布阵的手艺,勉强算是老夫的徒弟吧。”

    李素又是一惊。

    裴行俭,又是一位勐人啊!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大唐未来的中流砥柱,可谓柱石名臣。

    苏定方,裴行俭……两位宿将名臣居然是师徒关系,而且一同来拜会自己,这令李素着实有些惊讶。

    二话不说,李素赶紧行礼。

    “愚弟拜见裴兄,裴兄之名,愚弟闻名久矣,今日得见风采,实在是人中龙凤……”

    裴行俭显然有些老实,急忙躬身长揖回礼,神情惶恐连道不敢,接着目露疑惑之色,不解地道:“李县公听说过末将?哪里听说的?”

    李素一滞,名臣嘛,自然一出生就透着不凡,比如出生时房顶长灵芝,紫光漫天,异香满室什么的,裴行俭有名则已,但他的名气是在后来的高宗年间才挣出来的,如今的贞观年间,他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仓曹参军,长安城里这样的小人物一抓一大把,李素嘴贱,张嘴便是“久闻大名”,这话对李素本人来说是大实话,可对别人来说却实在有点虚伪了。

    见苏定方和裴行俭都好奇地盯着他,李素脸颊抽搐了几下,仰天打了个哈哈。

    “我观裴兄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必非池中之物,就算如今身处潜渊,将来必有腾达之日。”

    苏定方和裴行俭飞快对视了一眼,良久,苏定方捋了捋长须,缓缓道:“行俭,孔圣曰:‘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你素慕李县公之才,但人无完人,李县公这睁眼说瞎话之才,尔绝不可效之,否则必逐你出门墙。”

    李素:“…………”

    裴行俭看了李素一眼,忍住笑恭敬地道:“是,行俭明白。”

    李素叹了口气,今日来的这一群老杀才里,还以为苏定方和裴行俭算是好人,此刻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

    前堂宾主坐定,李道正也出来与李绩程咬金等老将见礼。

    李绩与李道正虽已相认,但来往并不密切,当年的那桩恩怨显然不是那么容易揭过去的,彼此心里都还有着心结,这个心结目前二人解不开,也揭不过。

    所以李道正与李绩见礼时表情很平静,丝毫没有自家人的亲密感,反倒显得有些疏离,淡淡互行一礼后,二人同时转开了目光。

    程咬金却对李道正很欣赏,没等李道正行礼,程咬金一把揪住李道正的胳膊,大笑道:“老夫也算认识你多年了,没想到当初还是走了眼,未曾发现老弟你当年也是一位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俺老程生平最喜欢结交的便是豪杰英才,你我之间莫论那些虚礼,来来来,与老程先痛饮三杯再说话!”

    此言一出,堂内几位老将的目光纷纷望向李道正。

    李素的名气自然是长安皆闻,后来与李绩认亲之事也是满城皆知,但这其中的内情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见程咬金对李素的父亲如此热情的态度,众人顿时饶有兴致地纷纷看着二人。

    李道正平日蔫不出声像只病猫,憨厚木讷的形象可谓深入人心,然而今日堂上所坐的皆是当世名将,李道正不知怎的仿佛也激起了满腔久蛰的豪情,闻言哈哈一笑,也不矫揉推搪,端起案上的漆耳杯果真与程咬金痛饮了三杯,烈酒入喉,一滴不漏,豪迈之状顿时引来堂上诸将一阵轰然叫好。

    程咬金是个人来疯,痛饮之后高兴得不行,随即却朝李素鄙夷地瞥了一眼。

    “爹是好汉,儿子却是个怂蛋,每次与老夫饮酒偷奸耍滑缺斤短两,还往自己的袖子里偷偷倒酒,以为老夫眼瞎没看见,娃子啊,你和你爹不一样,从饮酒便能看出,你不是个实诚人。”

    一席话惹得诸将大笑,连李道正都笑了。

    李素满头黑线。

    今日一定不是黄道吉日,不然不会有一群老杀才招唿都不打便跑上门来给自己添堵……

    还是舅舅心疼外甥,李绩狠狠瞪了一眼程咬金,笑骂道:“子正莫理会他,老货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若不搭腔他便觉无趣,不再聒噪了。今日老夫等人登门,一则贺子正晋爵县公,至于长安城的那些流言蜚语,子正莫放在心上,呵呵,陛下赏功罚过何错之有?子正这些年为大唐立下的功劳世人皆知,几个文臣如跳梁小丑,由得他们蹦达,过不了多久便自会消停……”

    牛进达捋须点头,沉声道:“懋功所言不错,我大唐封爵向来公正,子正力排众议,一人之力引进真腊稻种,从此我大唐的粮食亩产多了近三成,对天下穷苦百姓皆有活命之恩,此功可比开疆辟土大多了,全天下的百姓向子正磕头也是应当,更遑论以往子正造震天雷,死守西州,晋阳平乱等等诸多功劳,陛下封你为县公并不为过,只是朝中那些文臣都红了眼,嫉妒使然罢了,子正勿须理会,陛下自有圣心决断。”

    李素急忙躬身行礼受教。

    李绩接着笑道:“贺你晋爵县公是为其一,其二么,我等却是来谢你进谏之情……”

    李素眨眼:“进谏之情?”

    “不错。”李绩笑容一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前些日你向陛下进谏,请陛下立开国功臣画像,供于楼阁之上,为陛下追忆往昔征战岁月,凭吊逝去袍泽之用,此谏立心立德,善莫大焉,老夫代活着的和逝去的袍泽们多谢子正了。”

    说完李绩忽然起身,肃然朝李素长揖一礼,程咬金牛进达等诸将也纷纷站起身行礼。

    李素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搀扶,口中连道不敢。

    程咬金道:“娃子莫推搪,这礼你受得起!遥想当年,我等追随陛下灭暴隋,平天下,南征北战,金戈铁马,多少曾经并肩作战的老弟兄一个个都死了,有的死于沙场,有的死于病痛,秦琼,张公瑾,老段……他们一生征战,好不容易鼎定了偌大的江山,最后却没享到福,每年陛下与我等武将旧臣饮宴时,陛下都会提起他们,然后泪流不止,娃子你向陛下进谏立功臣画像,以供万世瞻拜,我等老弟兄皆承情万分,也代那些逝去的老弟兄谢你了。”

    李素苦笑道:“各位叔伯莫折煞小子了,立功臣画像确是小子进谏,但当时我只是试着说一说,小子是晚辈,只恨生得太迟,没能见到诸位长辈当年征战沙场的风采,那日见陛下独自垂泪幽思往昔,小子动了念头这才说起此事,真的只是顺手为之,不值诸位长辈一谢。”

    程咬金大笑道:“好了,老夫等也只是道声谢而已,没见咱们都是空手登门吗?情分欠大了,送礼倒落了俗套,以后娃子若被人欺负,咱们这些老家伙说话还算有点分量,倒要帮你称称他的斤两……”

    李素一凛,急忙躬身道谢。

    他知道,程咬金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显然用心良苦,以往李素与军方的关系向来不错,但是这个“不错”的范围比较狭窄,充其量便是程咬金,李绩,牛进达,侯君集这几位,然而今日程咬金放了这番话出去,算是代表整个大唐的军方承认并接纳了李素,日后李素的后台可就不止是这几位了,简单的说,李素将来不带一文钱周游天下,只要找到军营所在,基本能够白吃白喝白拿不说,还能挑三拣四。

    当然,以后闯祸的话,能罩他的人更多了。

    想到这里,李素不由受宠若惊,然后开始思量……

    日后得闯出一个怎样级别的大祸,才对得起军方给自己提供的保护伞啊,祸闯小了都不好意思跟军方张嘴求包养求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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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惯例,客人登门,酒宴必不可少,尤其是客人属于不怎么讲道理那一类,更要小心招待,不给他们任何一个不爽便拆房子的借口。

    李素当即吩咐府中设宴,很快便有热腾腾的酒菜端进前堂。

    李家的菜和李素这个人一样名满长安,在这个做菜方式单调,只知道煮和烤的年代里,李家的蒸煎炒焖炸等各种花样繁多的烹饪方式得到了满朝上下的一致赞颂,就连李世民都不能免俗,以皇帝的身份强行派过几名御厨特意来李家拜师学艺。

    当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端上来后,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老将们顿时红了眼,全然不顾身份和形象狼吞虎咽起来,李素和李道正目瞪口呆,严重怀疑这群杀才登门的目的,什么庆贺晋爵,什么道谢,全是借口全是套路,多半在家里饿了三天特意等这一顿……

    李素默默叹息。

    登门没带礼物,还蹭吃蹭喝吆五喝六,今日果然是个诸事不宜的坏日子,注定命犯吃货。

    幽雅恬然的前堂秒变猪圈,只听得一阵猪吃泔水般的淅沥声,武将们吃喝的样子很震撼,端起盘子往嘴里一拨拉,整盘菜就这么入了肚,然后再神情从容地端起另一盘……

    很快,端上来的菜肴便被众人一扫而空,看着众人意犹未尽咂摸嘴的模样,李素情知今日不能善了,擦了擦额头的汗,扭头吩咐下人照原样再给各人来一份。

    诸将对李素知情识趣的表现很满意,纷纷露出了赞许的笑容,程咬金剔着牙,眉眼一瞥,哼哼道:“你家的酒菜还算不错,可惜分量太少,明知我等食量不小,这点塞牙缝的分量端上来,是想煳弄老夫么?”

    李素苦着脸连道不敢。

    贵客临门,来者皆是当世名将,每个人在史书上都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明明应该荣幸雀跃的,可是此刻心中莫名而生的一股被强梁盗匪打劫的心情是肿么回事……

    中场休息等上菜的空档,众人在前堂闲聊开了,话题不算太高尚,除了吹嘘当年多么英勇,立下多大的功劳,如何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等等,然后画风突变,毫无铺垫转折地开始说起长安城某青楼的姑娘不错,胸啊屁股啊一通品评议论,然后彼此露出只可意会的嘿嘿淫笑,当然,这种伤风败俗的话题毫无疑问自然是程咬金这个老流氓先挑起来的。

    欣慰的是,李素刚认的舅舅大人还算比较高尚,并未参与如此下流的话题,趁着他们议论的时候,李绩起身将李素召出前堂,舅甥二人沿着前堂外的回廊漫步而行,一直走到一个无人的偏僻角落,李绩这才转过身望着李素。

    “晋爵之风波,你勿须太担心,眼下朝中尚有议论,但过不了多久终会平息的,晋爵旨意已下,陛下不可能收回成命,再说你的功劳摆在这里,瞎子都看得见,那些眼红的文臣们只是叫嚣几句,其实他们心中也没有底气,很快他们就会闭嘴了。”

    李素心中一暖,笑道:“多谢舅父大人提点,小甥并不担心,说实话,陛下晋我之爵本非我情愿,若陛下真想收回,我还求之不得呢……”

    李绩闻言皱了皱眉:“男儿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立身立德,成就盖世功名以耀千古青史,你年纪轻轻,缘何常怀沉暮之气?”

    李素想了想,长揖一礼,道:“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对小甥来说,盖世功名不如家中娇妻素手奉上的一盏清茗。”

    抬头与李绩的目光直视,李素笑道:“功名是冷的,清茗是热的。”(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七章 晋爵深意

    李素的性格和他所做过的一桩桩大事一样,可谓人尽皆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满朝君臣对李素的印象都不算坏,也都愿意与他友善来往,其中的原因很多,或许因为李素为人处世亲和,也或许李素做人做事低调不张扬,当然,也包括李素的性格。

    李素的性格太懒散,对于世人所热衷的功名利禄他完全不感兴趣,因为“无争”,与大家并不存在利益冲突,所以大家都乐意与他来往,在这水既深且浑浊的朝堂里,能做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种程度的人,委实凤毛麟角,李素算一个。

    所有人都乐意看到李素就这么懒散下去,尤其是李世民,表面上经常斥责李素不求上进胸无大志,但如果有一天李素忽然变得勤奋进取,李世民果真愿意看到么?所谓“进取”二字,本身便带着勃勃野心的味道,作为臣子,太进取了往往不是什么好事,一门心思的建功立业,皇帝把你一升再升,从县子升到国公郡王,等到发现你的功劳连封郡王都犹嫌不足的时候,那么,离掉脑袋也就不远了,人间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要不你换个地图上仙界看看?

    然而作为李素的长辈,李绩却是实实在在对李素的不求上进很不满,这种不满没有任何目的性,纯粹只是对晚辈的痛心。

    “你本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之人,有着一肚子神鬼莫测的本事,可惜你自幼生在农户家,母亲早亡,父亲也不知教导,所以你的眼光格局太小,你这身本事不知从哪里学到的,但你的性子,却实在可惜了……”李绩摇头叹息。

    李素笑道:“舅父大人说得是,只是天性使然,难以改易,再说小甥这些年虽然性子淡泊,但该立的功名可从没少过,像我如此淡泊之人都能在二十多岁的年纪被陛下破例封为县公,舅父大人试想,我若再多一点进取之心,不要命似的多立几桩功劳,陛下再次破例将我封到国公甚至异姓郡王,那么,以后呢?以后我若再立功劳,陛下该如何封赏我?”

    李绩眼皮一跳,急忙左右环顾一圈,发现四周无人后,这才缓缓叹道:“若你真到了那一步,陛下除了赏你一杯鸩酒,恐怕也别无它物可赏了……”

    李素笑道:“小甥酒量不好,一般不喝酒,尤其是那种要命的酒,能不喝还是不喝吧。舅父大人觉得呢?”

    李绩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叹道:“你是对的,木秀于林反倒不如藏拙,老夫戎马半生,近年常觉得一团和气的朝堂反不如厮杀疆场来得痛快,身处庙堂之高,愈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李素一惊,抬头惊讶地看着他,想不通为何李绩今日竟会说出这番话,里面似有深意。

    李绩笑了笑,道:“你是老夫的亲外甥,这些不敬的念头老夫只能和你说说……”

    “舅父大人何出此言?”

    李绩叹了口气,道:“近年来,陛下越来越干纲独断了,尤其是李承干谋反后,陛下的性情愈发暴躁,越来越听不进朝臣谏言了,贞观九年之前,臣子进十谏,陛下通常能纳八谏,而如今所纳之谏不足当初三成,殿侍中魏征以进良谏敢直言而闻名,这两年魏征进谏却屡屡碰壁,有时候陛下甚至连见都不愿见他,魏征久抑于心,积怨而病,眼看也就这几天日子了,他……是被陛下气病的啊。”

    李素抿了抿唇。

    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更不可能有完美无缺的皇帝。“雄才伟略”这种字眼向来只是史书里的修饰,所有完美的光环都是以讹传讹强加上去的,李世民也不能免俗。

    无可否认,他确实是个成功的皇帝,然而,人生的征途里,绝对不能回头看,因为甩在身后的是往事,往事太失败,不可避免的生出沮丧心,往事太成功,则生骄纵心。

    李世民如今就是回头看得太多了,当他回首往事,发现自己从登基到如今,已然创下如此清平盛世,打下如此广阔的疆土,万邦番属对他如此敬畏臣服……功绩在目,试问谁能不膨胀?如此一来,臣子们再对他进良谏,他又怎会听得进去?

    李绩神情有些沉重,接着道:“陛下如今不仅不纳谏,而且对臣下渐生猜疑,今年上元夜,陛下大宴朝臣,将我等十二卫大将军去职轮调,各大将军旧部打乱调离,如今拱卫长安城的各卫委实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不仅如此,借着拔除前太子余党的由头,陛下株连无辜朝臣近百人,许多与太子毫无关联的朝臣也被莫名其妙罢职入狱抄家……”

    “以往陛下常召我等开国文臣武将入宫,垂问国事方略,现如今我等主动请求觐见亦不可得,据说陛下自去年开始,召了一些方士入宫,习修道法,效秦始皇炼丹求长生……”

    沉重地叹了口气,李绩仰头看了看天空,神情抑郁地叹道:“长安朝局越来越诡谲莫测了!”

    李素睁大了眼睛,他对李世民从来都是敬而远之,除非李世民宣召,否则他几乎从来不会主动进宫,所以对宫闱之事知之甚少,今日李绩说起,李素才知道李世民越来越堕落了。

    对执掌江山的帝王来说,他个人的堕落可就是全天下的灾难了。

    “陛下竟效秦皇炼丹求长生?”李素吃了一惊,接着皱起了眉,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此乃取死之道,舅父大人,这可不成,会祸乱天下的。”

    李绩斜瞥了他一眼,哼道:“还用你说?那些所谓得道术士,明眼人皆知是骗子,炼出的丹药也不知是何等毒物,古往今来多少帝王炼丹求长生皆不得寿终,陛下早年亦常说寿数天定,不可强求,所谓‘长生’,如镜花水月,不可及也,可如今,他却完全忘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话,对炼丹沉迷愈深,朝臣屡谏而不纳,长此以往,陛下性命堪忧……”

    李素脱口道:“不如让小甥寻个时机进宫……”

    李绩立马截口道:“不行,此事你不能劝谏,陛下正是心气孤高之时,劝谏不但无用,反而惹祸上身,无谓之举也,子正,陛下面前千万莫乱说话,往年陛下和朝臣们只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所以你闯过那么多祸,君臣都不与你计较,如今你年岁渐长,又被破例封了县公,现在大家眼里的你,可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要自己担待,不会再有任何人哂然一笑,轻轻揭过了……”

    李素愣了片刻,接着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

    放眼天下,知音难觅,谁会知道其实自己一生都是宝宝呢……

    暗暗叹息一声,李素不得不接受自己已不再是宝宝的事实,定了定神,问出了一个久萦于怀的疑问。

    “舅父大人,陛下晋小甥的爵位,此举恐怕不单单是因为我立的功吧?陛下背后可另有深意?”

    这个问题困扰李素很久了,当初李世民甘露殿晋爵之时李素便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晋爵并不简单,这些年李世民一直刻意压着自己的升迁之路,固然是因为年纪原因,也担心骤升高位而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如今李世民竟力排众议将自己晋为县公,恐怕里面另有文章。

    李绩含笑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敏锐,居然能察觉此事另有门道,倒也不枉这些年修炼出来的道行。”

    李素苦笑道:“小甥这些年从来不敢踏足朝堂太深,充其量也就在河边走走,可是纵然走在河边,难免也湿了鞋,勉强还是能窥得几分门道,只是看得到却看不透,小甥实在惭愧……”

    李绩笑道:“你这个年纪,能看到已属难得,对自己不必苛责……”

    顿了顿,李绩笑容渐敛,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帝王行事难以揣度,所谓‘圣心难测’便是这个意思,晋你之爵当然也不可能是随意为之……以我猜测,陛下晋你的爵位一则确因你这次立功颇大,虽然这些年总是压着你的升迁,但这次因你之故而引进真腊稻种,惠泽天下,社稷愈发巩固,如此大功若仍然压着不升赏,怕是说不过去,陛下不仅怕寒了你的心,也怕寒了功臣们的心……”

    “二则,是为拉拢,无可否认,老夫在大唐军中还算有几分分量,你与老夫认亲可不止是李家的家事,老夫是颇有威望的大将军,你是后起新秀英杰,如今两家成了血脉亲人,陛下便不得不思量了,不管你与老夫是怎么想的,在陛下眼里,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两家其实同为一家,利益也是休戚相关的,所以陛下晋你的爵位,其中也不乏给老夫示恩的意思,让你我两家知圣恩之隆,不与天家生二心……”

    李素点点头,这两个原因他早已猜到,只是,晋爵背后恐怕仍不会如此简单。

    李绩沉默片刻,接着道:“三则,老夫私下揣度圣心,晋你之爵恐怕与新立的东宫太子有关……”

    李素一愣,愕然望向李绩。

    李绩淡淡道:“不必如此吃惊,前太子谋反事败,东宫之位空悬,陛下再立新储君是迟早的事……”

    “可是舅父大人,陛下新立东宫,与小甥何干?”

    “谁说与你无关?陛下十几个皇子都眼巴巴盯着东宫之位,可是世人皆知,真正有希望问鼎东宫者,只有两位皇子,魏王和晋王,因为他们是长孙皇后嫡出,天家立储的规矩向来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除非这两位皇子品行德望太差,否则别的皇子基本没有希望了……”

    深深看了李素一眼,李绩道:“魏王和晋王,与你的交情恐怕不浅吧?”

    李素苦笑道:“晋王与我的交情确实不错,可是魏王与我,却是似敌似友之间,说到交情,未免有些惭愧了,小甥除了坑过他几次外,基本没干过太感人的事让魏王殿下引我为知己……”

    李绩冷笑:“你与魏王的那点小纠葛,看在朝堂君臣眼里只不过是孩童玩闹罢了,友也好,仇也好,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前些日子魏王主动登门,试图拉拢你,却被你拒绝,此事已传遍了朝堂,你以为陛下不知道?此事旁人或许当成了一桩笑谈,但陛下怕是已留了心,魏王既然主动拉拢你,当然是看中你的才智,晋王天性纯朴,他与你交好自然是因为你二人在晋阳并肩平乱的缘分,未来的大唐太子不论是魏王还是晋王,你对他们二人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所以陛下在立新太子之前,先把你抬举起来,作为将来东宫潜邸旧臣,若干年后新君甫立,百废待兴,有你这位大唐百年难遇的英杰辅佐,大唐江山的新旧交替时期方不至于出现乱象……”(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八章 东征之念

    被人抬举当然是自豪的事,尤其是被皇帝陛下抬举,李素性子淡泊,但心中还是有一丝自我价值被肯定的窃喜。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然,窃喜过后李素很快恢复了冷静,不管李世民对他怎样的看重,事实上,他仍成了李世民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只是自己这颗棋子落下的位置比较重要而已。

    重要的棋子,仍旧还是棋子,而且无法反抗,这个事实令李素有些无奈。

    “陛下既知我和魏王有过恩怨,若魏王入主东宫,陛下不担心魏王将来登基后杀了我?”

    李绩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帝王眼里看到的是江山,他做任何事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江山永固,把你留给下一代帝王也是这个目的,不可否认你是个人才,所以陛下愿意赐你一场富贵,只要你一生为国为君效命。但是,把你留给下一代帝王是他量才而用,至于下一代帝王用不用你,留你还是杀你,那是下一代的事了,陛下那时躺在寝陵里,他也管不着了。”

    李素眼皮勐跳几下。

    话说得很直接,一言道尽帝王心,帝王无情的一面也毫无讳言地说出来了,李绩终究是久经沙场和官场的老臣,看问题确实很透彻,尤其是,这番话有点犯忌,似李绩如此稳重的人轻易不会说,今日能当着李素的面说出来,可见他已真的将李素看成了自家亲人晚辈。

    “也就是说,无论未来的大唐太子是魏王还是晋王,我这颗棋子当定了?”李素摸着鼻子苦笑道。

    李绩叹道:“江山如棋盘,世人皆是棋子,岂止你一人哉?”

    李素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露出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缓缓道:“那么,问题来了……”

    毫无预兆的一脚,踹得李素一个趔趄,李绩冷冷看着他:“长辈面前好好说话!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子摆出一张忧国忧民的恶心嘴脸啥意思?”

    “其实长齐了……”李素弱弱地争辩了一句,见李绩神色愈发不善,李素只好恢复了正常的语气,道:“好吧,问题来了……别,舅父大人莫恼,小甥真有问题……”

    “说!”李绩横瞥了他一眼。

    李素笑道:“既然陛下晋了我的爵,可见新立太子应该就是今年内的事了,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时,虽说东宫久悬不立令天下人心不安,却也不至于急到这个程度,李承干谋反事败还不足一年,陛下完全没必要匆匆立新储君,舅父大人可知何故?”

    李绩点点头,道:“难得你看得如此深远,老夫私自揣度,这也是陛下晋你爵位的第四个原因……”

    “什么原因?”

    李绩看着他,缓缓道:“老夫以为,陛下已有东征之念!”

    李素一愣:“东征?”

    眨了眨眼,李素忽然惊愕失声道:“东征高句丽?”

    “没错。”李绩沉声道:“高句丽……隋唐两朝之痛,陛下既是被万邦推崇敬畏的天可汗,岂能不亲手除此劲敌以耀庙堂?两朝代帝王没能完成的事,陛下若能完成,‘天可汗’之名方算坐实了,日后史书上亦可对陛下盖棺定论,更何况,当初隋朝连征高句丽皆惨败而归,那可恶的高丽王竟然将我关中将士的头颅砍下来,沿途垒成京观以耀武,如此奇耻大辱,焉能不报?”

    李素渐渐露出明悟之色,道:“陛下打算在东征之前先把内忧处置妥当,国中必须有东宫太子监国,也需要得力的臣子辅佐,所以,陛下最近这连串的动作才会显得有些匆忙,一切只因大唐要东征高句丽了?”

    李绩点头,叹息了一声,神色颇为复杂。

    李素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舅父大人,陛下为何突然有东征之念?”

    李绩叹道:“数月前,新罗使臣来朝,向陛下哭诉高句丽将新罗和大唐之间的陆路断绝,斩杀抢掠新罗商贾百姓,国中兵马调动频繁,似有吞没新罗之意,陛下遣使入高句丽,严旨命高句丽权臣泉盖苏文马上撤回兵马,就在上月,泉盖苏文遣使回复陛下,不愿接受陛下的王命,陛下龙颜大怒,遂有东征之念,而且是御驾亲征。”

    李素沉声道:“如今陛下可有调动兵马粮草?”

    李绩道:“上元节过后,刑部尚书张亮已奉旨离京东去,开始为东征就地征调粮草,最迟不到半年,大军便将发动了。”

    李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李绩看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不妥?”

    李素叹了口气,道:“当然不妥,太不妥了……陛下一生南征北战,战无不胜,我担心这次东征怕是会将陛下的一世英名付于流水……”

    李绩眼皮一跳,急忙道:“你觉得大唐此战必败?”

    李素叹道:“纵然不败,却也难胜,多半会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李绩神情愈发凝重。

    李绩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生大小百余战,自是经验丰富,若换了旁人这么说,李绩只会冷笑两声,再下一个“狂妄轻浮”的评语,可是此刻说这番话的人是李素,李绩却不得不正视了。

    李素年纪不大,但李绩从来不敢低估自己的这个亲外甥,满朝文武都没人能无视他说的话,因为李素有这个分量让人驻足聆听,因为李素一旦正经起来,从来都是言之有物,而且甚少说错。

    “两败俱伤?子正何出此言?”李绩沉声问道。

    李素抬头扫了他一眼,轻声道:“舅父大人是百战将军,凡战者,首先必师出有名,其次是看天时地利人和,最后便是正奇互辅,舅父大人仔细想想陛下这次东征,它……果真有必胜的把握吗?小甥就算不说,想必舅父大人心里多少也有几分迟疑吧?隋朝文帝炀帝两代帝王数次东征,不是大败便是无功而返,陛下也不想想,若高句丽那么容易被征服,早在隋朝时便该将它纳入版图了,为何直到现在那高句丽仍在活蹦乱跳?”

    李绩的脸色愈发晦涩,沉默许久,长叹道:“老夫这些日子想了很久,也是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李素道:“我觉得……东征还未到火候,陛下这次实在太急了些,帝王一念兴兵,来日若败了,伤的可是我万千关中子弟的性命啊,舅父大人,咱们还是尽量劝劝陛下暂息东征之念吧,待到再过几年,我大唐国库殷实,将士操练精湛,正是兵强马壮之时再征高句丽,胜望比现在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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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老将吃饱喝足后尽兴而归,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连上马都要靠部曲扶上去,显然大家在李家喝得很嗨了。

    唯独李绩走时心事重重,神色间愈见忧郁之色。

    送走了老将们,李素的心情也不太好。

    东征,隋唐两朝帝王日思夜想的念头,每个帝王都将高句丽当成了终极**oss,仿佛刷了这个boss就能捡到无数紫色装备似的。

    李世民有这个念头并不奇怪,天可汗嘛,总要干出一点前面帝王干不出的功绩,别人口口声声叫天可汗时才能心安理得的承受住。

    可是,高句丽果真是那么容易被打下来的吗?隋朝屡屡对高句丽发起攻击,有哪一次真正大胜而归过?隋炀帝被推翻的原因很多,其中三次征高句丽而耗干了国力便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可以说,高句丽不但没被隋朝攻下,隋炀帝反而把自己的皇位和国祚都赔进去了。

    如今李世民又要走隋炀帝的老路,李素实在觉得很担心。然而无奈的是,李世民东征之心甚坚,连张亮都已被派出去打前阵了,李素就算想劝谏多半也是无力改变了。

    …………

    晋爵带给李家的变化还是有的,而且显而易见。

    家仆丫鬟们扬眉吐气了,在县侯家当差和在县公家当差是两个概念,品级不同,心情也不一样,尽管李素自己都不明白,同样是当差,为何给县公当差就那么的喜气洋洋,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他们被封了爵呢。

    还有一个变化,许明珠最近变得不太爱说话了,虽然依旧将李素的衣食住行打理得很周到,在李素面前也是笑意吟吟的,可李素却敏感地从她眼中看出落落寡欢之色,李素满头雾水,追问了好几次,许明珠总是笑着说没事,李素追问几次不得其果,只好作罢。

    长安城仍旧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大唐即将迎来一场大战恶战的迹象,朝臣们照旧每天上朝议事,百姓们依旧安居乐业,为生计煳口而忙碌着。

    几天后,李素在家伸懒腰打呵欠,打算翻个身继续睡一觉时,家里又来客人了。

    最近来拜访李素的人不少,有朝中大臣勋贵,也有纨绔子弟,有的是来道贺,还有的索性说明来意,就是为了攀附。

    李素被扰得不胜其烦,干脆交代薛管家,新晋李县公因为陛下晋爵太兴奋,结果中风了,正躺在床上抽抽,恕不见任何客人。

    然而,今日来的客人薛管家却不能拦,拦不得,就连李素也不得不亲自迎出堂外,因为理论上,这位客人可以一巴掌抽得李素真正中风抽抽。

    来的客人姓许,无官无爵无权,但这位三无人士却是李素的老丈人。(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九章 传统美德

    许敬山最近的日子过得不太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大唐众多当权贵族的外戚大多没什么好东西,他们比普通人更自私更贪婪,而且非常势利,典型的趋炎附势之徒,一方面有着鸡犬升天式的伪高贵身份,另一方面,个人的涵养和素质却配不上自己如今的身份,于是便导致了外戚们仗着自己的女儿或姐妹嫁入高门大户的高贵身份,有恃无恐地为非作歹,轻则鱼肉乡里,重则干预朝政。

    李素觉得庆幸的是,自己的老丈人相比之下简直是外戚界里的一股清流,非但从不仗李家的势欺人,反而为了避嫌处处妥协忍让,原本做得挺好的买卖,结果因为害怕给李家惹来非议,于是生意一落千丈,差点搞到破产。再后来,李素将家里的茶叶生意交给许敬山,没做几天却莫名其妙扯进了人命官司,无辜的老丈人被请进监牢,二话不说强行给他来了个大理寺包食宿七日游全套……

    由此可见,丈人和女婿的八字大多是犯克的,李素这几年快马加鞭似的升官发财,老丈人一家却处处倒霉添堵,吃进嘴里的买卖都能莫名其妙飞了,实在是流年不利,太岁当头。

    照理说,倒霉这些年了,这位老丈人大抵应该明白自己跟女婿命理犯冲,平日应该躲着走才对,可许敬山偏不,今日竟主动登门了,可见老丈人对女婿是真爱。

    尽管是商贾出身,而且性格有点怂,可李素还是按最高规格亲自迎出门外,照老规矩,门外两排整齐威武的部曲列队,按刀大喝一声“万胜”,仍旧吓得许敬山一哆嗦,差点当场尿裤子。

    进了门,李素搀着哆哆嗦嗦的老丈人穿过前院进了前堂,前堂落座,李素又吩咐丫鬟奉茶,一番忙乱后,许敬山这才惊魂稍定。

    明知很失礼,李素还是情不自禁朝门外张望了一眼,发现老丈人居然没带礼物登门,李素不由失落地暗叹了口气。

    最近这届访客不行啊,不讲究。

    “丈人一路辛苦了,往后若想来家里,径自派人跟小婿说一声,小婿遣半副仪仗去接您来便是……”

    许敬山连连摇头:“可不敢用仪仗,可不敢咧,那是皇帝陛下赐你的,我一个商贾用仪仗怕是会折寿,而且官府和言官也会参你的罪,莫为这点小事给你惹了大麻烦,不值当。”

    李素笑道:“无妨,半副仪仗算不得逾制,言官也不会说什么的,丈人多虑了……不知丈人今日亲临,是为了探望明珠,还是……”

    许敬山没直接回答,而是直起身环视李家前堂一圈,然后咂咂嘴,道:“贤婿晋了县公,可了不得啊,老夫人在泾阳县都觉得光彩,左右邻舍都来相贺呢,听说明珠也晋了诰命?是二品吧?”

    李素笑道:“不错,是二品诰命,皇恩浩荡,小婿受之有愧……”

    许敬山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羡慕:“二十多岁的县公,朝代罕闻啊!贤婿确是国之栋梁,未来封王裂土也是指日可期啊。”

    “呃,小婿胡搞瞎搞……”

    许敬山又叹了口气:“你和明珠成亲好些年了吧?明珠肚子咋还没个动静呢?”

    “啊?这个,咳咳,这个看缘分,小婿不急。”

    今日的许敬山思维有点跳跃,李素顿时打起了精神,全力跟上老丈人的节奏。

    许敬山果然又跳了:“都封县公了,你家的府宅也该扩建一下了吧?听说朝廷准许你把屋子加高两尺,既然朝廷都不反对,贤婿索性便把屋子扒了重新盖个高点的,这样才显身份嘛。”

    “小婿的屋子住得挺好的,这些年都习惯了,升个县公而已,就莫折腾了。”

    许敬山再跳:“都说老夫生了个好女儿啊,贤婿还不知道,当初明珠出生时满室异香,北斗星都比往常亮了不少,明珠五岁那年,一位游方的老道士路经泾阳,无意中看到了明珠,二话不说给她算了一卦,哎呀,美滴很……不是说明珠容貌美滴很,是说她的命格美滴很,老道士说她一生富贵之极,注定是当诰命夫人国夫人的命,当时老夫和她娘都没在意,如今回想起来,可不正是么!”

    李素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

    抄袭……

    “游方老道士”什么的,一直都是我用的梗好不好?这年头要是讲究知识产权,我非大义灭亲去官府告你……

    顺着许敬山的话头,李素非常配合地道:“小婿还得多谢丈人丈母生了明珠这么好的女儿,宜家宜室,有情有义,能娶到她是小婿的福分……”

    见李素如此识相,许敬山露出满意之色,然后……思维继续勐跳。

    “说话就立春了,今日的风,好喧嚣啊……”

    李素叹了口气:“丈人,您……稍微跳慢点,每句话之间至少该有一丝逻辑关联吧,小婿实在跟不上您的节奏……”

    目注许敬山,李素笑了:“丈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既费脑子也伤情分,您说呢?”

    许敬山脸上闪过一丝赧然,强笑道:“确实有点事……”

    李素笑道:“丈人直说无妨,小婿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许敬山迟疑片刻,道:“听明珠说,贤婿封了县公,朝廷准许娶八位媵妾?”

    李素愕然,随即呆呆地道:“啊?啊!似乎……有这么回事吧。”

    许敬山叹了口气,不满地低声咕哝道:“朝廷咋想的,八个媵,也不怕把贵人的身子榨干,光阴都浪费在床上了,还咋为国为民?”

    李素:“…………”

    这话没法接,怎么接都不对。

    措辞片刻,李素小心翼翼地道:“丈人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许敬山犹豫了下,道:“老夫把女儿嫁过来,过得是好是歹全看明珠的造化,按说这本是贤婿的家事,老夫不该多嘴,只是今日不同往昔,贤婿爵封县公,已是大唐数得着的权贵了,又深受圣眷,眼看李家就要一飞冲天,富贵百世了……”

    李素叹了口气,苦笑道:“丈人,您还是直说吧,小婿又跟不上节奏了,丈人您到底想说什么?”

    许敬山脸色晦涩,叹道:“贤婿与明珠夫妻情深,老夫甚慰,然而,既是县公,府里当有县公的规矩和排场,别的权贵家中皆是妻妾成群,歌姬舞伎如云,听说连暖床的丫鬟都是肤白貌美的佳人,贤婿府里后院却仍只有明珠一位正妻,别说侍妾了,就连歌姬舞伎都没有,放眼整个大唐,唯独贤婿府上最为寡淡冷清,委实与贤婿的身份不符,如今又封了公,若家中还只是一位正妻,传出去实在落人笑柄,更何况你与明珠成亲好些年了,明珠肚子不争气,至今也没给李家生个男丁,我许家真是愧对贤婿……”

    李素越听越不对劲,道:“丈人为何无端说起这个?”

    许敬山迟疑片刻,道:“要不……贤婿还是再娶两房媵妾回来吧?按理说媵妾通常是正妻娘家陪嫁过来的,其实当初成亲时贤婿已是县子,有资格娶媵妾了,我许家嫁女过来时便应该陪嫁几个丫头过来的,但老夫是商贾人家,出身太低,原本嫁女便是高攀了,所以当初便没有指派陪嫁,如今贤婿封公,按制可以养八个媵妾,贤婿居如此高位,若后院仍只有一位正妻未免说不过去,将来明珠也会被别人笑话。”

    李素噗嗤一笑,道:“娶不娶妾是我李家的事,别人有何资格笑话?再说,就算笑话,也与明珠无关啊。”

    许敬山苦笑道:“怎会无关?男人有本事当大官封显爵,女人就该好好操持家里,若肚子争气倒罢了,生两个男丁也能挺起腰杆做人,可明珠肚子不争气,没给李家生出子嗣,后院也冷冷清清,别人知道了背地里说闲话,还以为是明珠不识大体,无出且善妒呢。”

    李素眨眼:“所以,丈人的意思是,让小婿再娶两房媵妾?”

    许敬山点头:“对。”

    “这是丈人的意思,还是明珠的意思?”

    “都有,李家如今是名门大户,该有的规矩排场还是要有的,贤婿是大人物,所思所虑皆是社稷黎民生死大事,家里娶媵妾这种小事不如交给明珠去办,终归让贤婿放心满意便是……”

    李素终于听懂了。

    简单的说,老丈人和自己的老婆联合起来给自己拉皮条,盘靓条顺又懂事,包君满意,并且七天内无条件退货。

    浓浓的幸福感瞬间充盈李素的心头。朦胧中李素仿佛回到了前世某家夜总会里面,妈咪领着一群美女鱼贯走进包厢,整齐划一鞠躬,齐声娇喝:“老板晚上好”,然后,这批不满意再换下一批……

    这说的是娶妾的事吗?不是啊!这是丈人和老婆在向自己展示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和美德啊!

    幸福的眼泪夺眶而出,李素泪眼婆娑地看着老丈人,感动且深情地道:“……丈人,您是在给小婿下套吗?”

    说完李素不自觉地朝堂外瞥了一眼,不确定许明珠有没有在廊外埋伏刀斧手,万一自己表态错误,便有无数人抄着斧子冲进来取自己的狗命……

    许敬山愕然:“贤婿何出此言?”

    李素见许敬山神情真挚诚恳,不似作伪,看来老丈人是真心诚意想给自己拉这个皮条,接着马上想到许明珠这几日落落寡欢的模样,李素顿时明白了几分。

    看来自己升官晋爵太快,许明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了。

    原本许明珠嫁过来时便多少有些自卑心理,后来李素西州一战,许明珠拼死相护,终于感动了李素,夫妻二人产生了真正的男女之情,许明珠内心的自卑感这才稍缓,可是如今李素骤然封公,一下子又窜上天了,许明珠的自卑感便无可避免地再次抬头。

    李素崛起太快,许明珠发现自己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脚步节奏,这才有了今日老丈人上门亲自给女婿拉皮条。

    想通了这些,李素笑了。

    做出给丈夫纳妾的决定,许明珠经了怎样一番痛苦挣扎?

    这个傻女人,该给她上顿家法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章 夫妻同路

    曾几何时,前世传统美德的缺失令李素痛心疾首,那种丈夫埋首读书考功名,妻子为丈夫身边缺少红袖添香的软妹子而忧心如焚,忙前忙后给丈夫娶来一房侍妾,丈夫却端着书本头也不抬,淡淡吩咐一句“洗白白脱光光扔我床上去”……

    多么美好而传统的生活啊,千年以后,这点美德全被丢干净了,文化里尽剩了一堆糟粕,别说妻子主动给丈夫纳妾了,丈夫做饭菜味道稍微淡了一点妻子都会立马掀桌子翻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乍听到许明珠和老丈人打算主动给自己纳妾,李素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是充满了欣慰和惊喜的。古往今来,不论富贵还是贫穷,不论男人表现得多么痴情专一,剖开内心深处那一块见不得人的角落,他们对“三妻四妾”都有一种窃窃的幻想,不是不爱妻子,而是渴望有很多妻子爱他,这与爱情无关,纯粹是雄性动物的基因决定的。

    从原始社会开始,男猿女猿开始群体穴居生活,男猿负责打猎采果子,女猿负责生娃兼……洗尿片?这便是最早期的“男主外女主内”,那时男女之间并不存在“爱情”这东西,更没有所谓的贞洁道德观念,很多时候男猿拿一块肉或许便能换来女猿万种风情的一瞥,血盆大口一咧,笑得无比妩媚。渐渐的,男猿发现如果自己干活勤快,多打几份猎物,每晚就能和不同的女猿颠鸾倒凤,甚至能占有更多的女猿,这便成了男猿勤奋努力工作,并积极学会创造和使用生产和打猎工具以提高效率的原动力……

    话题扯开就远了,雄性动物对异性的占有心理大抵如此。

    李素是男人,而且是个非常正常的男人,不可否认,也幻想过三妻四妾夜夜新郎的日子,只是最初的欣慰和惊喜过后,李素很快恢复了理智。

    李家的日子为什么如此安享恬淡且快乐?

    抛开家主懒惰成性不思进取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后院的老婆数量极其稀少,避免了许多明争暗斗,给李素省了不少心,如果不知根不知底的弄一群性情秉性不明的女人塞进李家后院,李素敢保证,不出三天后院便会鸡飞狗跳,然后精神崩溃的他会主动帮着许明珠把那些刚进门的媵妾们排着队的扔进井里去。

    看着老丈人许敬山复杂的表情,李素笑了。

    “丈人打算给小婿张罗几房媵妾?”李素眨眼道。

    “啊?几……几房?一房不够吗?”许敬山的脸色愈发难看。

    事情干得有点纠结,自己的女儿是李家正妻主母,万千宠爱独系一身,夫妻感情也正是浓情蜜意之时,这个时候主动给女婿张罗媵妾,去争抢女儿的宠爱,这事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不像是人干的事,亲爹给亲女儿添堵,这种爹也是醉了……

    李素对老丈人难看的脸色浑若未见,一本正经地道:“按制,县公之爵的媵妾由朝廷奉养,可以养八个呢,每年殿中省都给发薪俸,丈人您想想,朝廷帮我养,这是多大的便宜啊,八个貌美女子白让我睡,这跟进青楼吃霸王鸡有什么区别?而且还是合理合法的霸王鸡,此鸡不吃,小婿寝食难安呐!”

    许敬山额头微微渗汗,抬袖胡乱擦了一把,讷讷道:“贤婿的意思……难道想娶八个?这个……啊,你受得了吗?”

    李素胸脯拍得啪啪响:“小婿正是龙精虎勐的年纪,丈人您要对小婿有信心,小婿有这个实力!”

    说完李素还朝许敬山扔了一记男人都懂的邪魅眼神。

    许敬山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

    要不是这个女婿地位太高,大门外还站着两排如狼似虎的部曲,他早就一巴掌乎过去了。

    八个媵妾进门,女儿以后的日子该多苦啊,……渣男!

    …………

    看着脸色铁青却发作不得的许敬山快步离开,李素站在门口露出了微笑。

    老家伙吃饱了闲得慌,给他添一下堵算是无聊生活泛起的一点涟漪吧。

    将老丈人亲自送出门,李素转身便回了内院。

    内院一块绿意盎然的草地中央搭了一个简易的秋千,许明珠身着紫衫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神情有些憔悴,眼睛呆呆注视着不远处的一方池塘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间或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满是幽怨之意。

    李素站在不远处,静静看了许久。

    生活太平淡了,往往不知不觉间忽略了夫妻之情,原本浓浓的爱意被岁月洗涤冲刷之后,渐渐转化成了淡如清水般的亲情,这种亲情比激烈壮怀的爱情更可靠,更踏实,然而,它终究还是太平淡了,淡得有或没有都一样,淡得仿佛半生岁月里只是多了一个搭帮合伙过日子的人,像烟花绽放,经过最初刹那耀眼的璀璨后,一切激情消逝在无边无涯的黑暗里。

    大多数的夫妻一辈子便这么过来的,李素也是。

    不知不觉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上,嘴上说着懒散悠闲,可总有无数的麻烦和待解决的事情等着他,为国也好,为家也好,终归忽略了身边离自己最近的人。

    轻轻地走上前,许明珠仍沉浸在自己的愁绪里,未曾发现他。

    李素又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只恨咱家池塘太小,载不动夫人这许多愁啊……”

    许明珠一惊,见李素不知何时已走到自己的身后,自己却未曾察觉,许明珠俏脸微红,急忙见礼。

    “妾身慢待夫君了,夫君勿怪。”

    李素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摩挲。

    许明珠的手有些冰凉,指端也有点粗糙,当年为了他,许明珠来回横穿沙漠,那段日子受了不少苦,有些伤痕甚至一辈子都磨灭不了,就这样永久地留在手上,原本一双洁白如玉的纤手,却留下了几道不太好看的疤痕。

    李素心中泛起感动,每次握着她这双不太好看的手,他总会想到漫天黄沙里那道孤独又倔强的身影,来回横穿数千里沙漠,冒着掉头的风险,豁出一切只为救自己的性命。

    如今丈夫功成名就,她又担心家中没有媵妾而害丈夫被人嘲笑,于是主动为他张罗纳妾。

    她的心里,满满的全是他。为他想,为他忧,为他生,为他死。

    这样的女人今生竟与他共结连理,李素何其幸哉。

    捧起她的脸,李素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头,许明珠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很可爱。

    “啧啧,这小脸愁的,做一碗黯然**饭都足够了,有什么心事跟夫君说说吧。”

    许明珠垂下头,轻轻道:“妾身哪有心事,夫君刚晋了县公,妾身沾光也升了诰命,咱家正是欣欣向荣之时,妾身高兴得很呢。”

    李素笑道:“高兴得鼻子眼睛都拧成一团了,这高兴的模样倒也少见。”

    许明珠忍不住捶了他一记,嗔道:“夫君又笑话妾身……”

    李素叹了口气,道:“刚才丈人来了,你应该知道吧?”

    许明珠点点头:“是妾身请他来的。”

    李素眨眼:“纳媵妾的事也是你的意思?”

    许明珠犹豫片刻,又点点头:“夫君已是县公了,家里却只有妾身一个……”

    李素打断了她的话头,道:“莫说那些大道理,我只问你,夫君若真的纳妾了,你心里果真快活吗?”

    许明珠俏脸一白,接着幽幽叹了口气,道:“妾身快不快活不重要,夫君是个有本事的人,二十多岁便封了县公,咱家已是长安城的高门权贵之家,夫君如此年轻,又居高位,正是李家开枝散叶之时,妾身虽与夫君成亲数年,可至今未出子嗣,长安城许多权贵女眷都传出闲话了,妾身知道夫君的情意未变,可妾身却实不知该如何自处……”

    李素皱眉道:“咱家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与别人家何干?各过各的日子,为何要在意别人的闲话?”

    许明珠眼圈一红,道:“过日子不是出家,咱们终究在红尘里,如何能不在意别人的闲话?”

    李素叹道:“咱们的日子里只需要柴米油盐,不该活在别人的嘴里,若照别人嘴里的活法,日子该如何过?明珠,执念太深不是好事,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便逝,试着放开心怀,多看看路旁的风景,等到我们老去,坐在院子的井边一同追忆,我们某年某月曾经路过一座山,一条河,共同经过一场雪,一场雨,或者某年某一天,路上被绊了一下,我笑了,你哭了……这些才是咱们人生里最宝贵的东西,其余的那些,根本不重要。”

    一番话说得许明珠泫然,垂头沉默半晌,方才讷讷道:“夫君这些年走得太快,妾身越来越觉得……跟不上夫君了,我……很害怕。”

    李素怔了怔,然后笑了。

    说到底,因为自己骤晋县公太突然了,许明珠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产生了强烈的自卑,于是患得患失,还给他张罗媵妾。

    握住她冰凉的手,李素牵着她沿着池塘边缓步而行。

    “夫人,你啊,心中有魔,所以才会方寸大失,知道为什么心中有魔吗?”

    许明珠睁大了眼睛,摇头。

    李素笑容忽敛,哼了一声,道:“因为闲的!”

    许明珠愕然:“…………”

    没理会她的表情,李素走得很慢,但牵着她的手却一直未曾松开。

    夫妻二人沉默缓行,四周无人,一片静谧。

    李素在脑海里不停措辞,静寂许久,忽然缓缓道:“家里的进项不少了,白酒作坊,香水作坊,还有大棚绿菜等等,这些进项维持咱们一家的开销不成问题,但是,进项不能仅仅维持开销,咱们得给子孙后代留点家底,哪怕将来生两个败家子,留下的家底也得够他败一辈子……”

    许明珠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李素为何突然跟她说起这个。

    李素望着她笑了笑,道:“进项不少,但有些杂乱,难免有错漏疏忽之处,丈人这一年过得颇不顺利,前年做茶叶买卖被我连累,牵扯进了人命官司,咱家也该贴补一下他,所以啊,我打算把白酒作坊,香水作坊,大棚绿菜,还有茶叶等等全部交给他来统一打理,咱们也不亏待他,所有收益分他两成,每年不但能维持开销,还能颇有盈余,也算对得起丈人了……”

    许明珠吃惊地睁大了眼,讷讷道:“夫君,妾身虽是许家女儿,但如今也是李家人,夫君……大可不必如此。”

    李素笑道:“夫人莫误会,我这不是施舍丈人,而是请丈人帮忙,如今我骤晋县公,朝中盯着我的人越来越多,县公府参与商贾之事终究不大体面,难免被人所诟,交给丈人便顺理成章了,就算是请丈人给咱家打个掩护吧,尽管所有人清楚买卖是谁家的,但那层窗户纸还是得煳上,不能撕的。”

    许明珠红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沉默着点点头。

    李素牵着她的手继续走,接着道:“未来也要做个规划,不能光存钱财,还要把钱财投资出去,等春播以后,家里要派几个部曲出门,岭南,陇右,关内各州府都去看看,有便宜的地不妨买一些,然后各地建一些庄子,朝廷如今的政策是鼓励开荒,咱们买地不算犯忌,但要选那种荒地良田,偏僻一点没关系,主要是多召庄户,劳动力才是最关键的,夫人知我平日懒散,家事都由你操持,这件事我便交给你办了,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但别问得太频繁,犯点错误没关系,不伤筋动骨就好……”

    许明珠神情越来越惊愕,李素今日跟她聊的话题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这些家事以往他很少提起,通常都是当甩手掌柜,家里守着那些作坊的进项,许明珠也没有太长远的投资目光,此刻李素骤然提到家中的未来规划,许明珠愣神片刻后,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方才那一脸的轻愁薄怨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此时的许明珠俨然已是李家主母的端正模样,以一种神圣使命般的认真心态,开始思考李家未来的产业战略。

    李素看着她小脸严肃的样子,不由笑了,咳了两声后,接着道:“夫人知道去年前太子李承干谋反事败,东宫太子久悬不立,上次魏王殿下来拜访,想招揽我投靠他,后来被我拒绝了,夫人知道我为何拒绝吗?”

    许明珠的思绪被打断,见李素突然跟她说起这个话题,不由又吃了一惊,神情惶恐道:“妾身只是妇道人家,夫君何以拿国事问我?莫吓妾身了,夫君一直都是有主意的,国事您自己决定,不需要问妾身的……”

    李素笑道:“左右都是夫妻闲聊,什么话说不得?随便说说嘛。”

    许明珠犹豫了下,垂头不出声了。

    李素接着道:“大唐未来的储君很重要,不但陛下要慎重遴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要三思而行,凡事站队太早,有利也有弊,站太早了,万一发现自己站错了地方,连掉头都难,日后避不开杀身之祸,站得太晚了,局势都明显了再选择站队,固然不会站错地方,但前面排队的人已将肉吃了,汤也喝了,连一点渣都没剩下,反而还会被帝王猜忌甚至怨恨,同样的,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所以站队早或晚,什么时候站,站到哪一边,这都需要把握火候和时机,早一点,晚一点,左一点,右一点,最后的结果或许都大相径庭……”

    李素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许明珠实在忍不住了,讷讷道:“夫君为何对妾身说这些?妾身……实在听不懂。”

    李素笑道:“听不懂也姑且听之,就像你去庙里听和尚念经,你能听得懂吗?情当是听个热闹罢了。”

    许明珠点点头,又不出声了。

    李素今日似乎存心要让她一路莫名其妙到底,居然真的继续说起了朝堂之事。

    “……所以,魏王上次招揽我,我拒绝了他,没别的原因,时机和火候未到,现在笑得最欢实的人或许是他,世人皆知他必然是未来的东宫储君,但所有人认定的事不一定便是真理,现在笑得多欢实都没用,关键要看谁笑到最后,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看的,以我看来,魏王殿下或许笑得太早了,而且笑得有些忘形了,夫人,你要记住,不管任何时候,最先笑得忘形的人,往往都是最后的失败者,这种人你若遇到了,一定要离他远一点,万一被雷噼到伤害了无辜的你就不划算了……”

    许明珠噗嗤一笑,然后白了他一眼:“夫君这张嘴呀……”

    李素笑了两声,忽然道:“夫人可知我为何要跟你说这些吗?”

    许明珠摇头,抬眸疑惑地看着他。

    李素直视她的眼睛,缓缓道:“因为我想让夫人知道我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无论家事还是国事。……夫人说我走得太快了,跟不上我,我便走慢一点,等一等你,牵着你,扶着你,夫妻是一辈子的同路人,我怎忍心让你追得太辛苦?”

    许明珠呆住,接着眼圈迅速泛红,最后忽然忘情地抱住了他,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一章 博取功名

    “男主外女主内”也算是传统习俗的一部分,这种习俗从原始社会一直延续到现代社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夫妻各司其职自然是好事,有利于家庭团结稳定,然而一内一外难免产生了隔阂,丈夫不懂油盐酱醋,妻子不懂家国天下,渐渐的,夫妻之间的共同话题交集部分已越来越少,最终夫妻二人忙了一天钻进被窝里,除了行房以外竟无半点交流,家庭的气氛不知不觉间便陷入了沉默和压抑。

    自从李素被封县公后,许明珠的压力越来越大,她发现夫君的地位越高,心里想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装的东西也越来越深远,深到她已无法理解,甚至连附和都很吃力,敏感的她渐渐发觉夫君这两年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可让她知道的却越来越少,往往某件事情闹大了,天下皆知了,而她才是最后知道的人。

    甚至于,夫君无论谋划任何大事小事,府里那位武姑娘都能直接参与,而她,却只能站在门外,幽怨地看着他和她密语筹谋,自己却从来无法插一句话。

    这些还是其次,最令许明珠揪心的是,与李素成亲好些年了,如今的她已二十岁出头,可至今却没能为李家生下一男半女,在这个重视香火传承的年代里,女人无所出便是天大的罪过,虽说皇帝陛下给李素升官晋爵时没忘给她不断提升诰命品级,可是许明珠心里仍然没有安全感,诰命品级只是空中楼阁,“无后”却是一个隐形的炸弹,她太害怕自己不能生育,更害怕夫君因为无后而与她疏离,甚至最后以“无后”为由将她休了。

    许明珠最近的落落寡欢皆因此而起,夫君晋爵县公固然荣耀,可对她来说,这种不安全感却随着夫君的地位升高而愈发惧入骨髓。

    直到今日此刻,夫君牵着她的手,漫步后院池塘娓娓而谈,从家中未来的长远规划布局,说到朝堂国事,逐个品评皇帝陛下的诸多皇子,将他们的优缺点细细掰数,哪个皇子背靠哪位重臣,身后是陇右或山东哪家门阀的势力支撑,宫里哪位娘娘在陛下面前得宠,这位娘娘生的皇子争嫡东宫的胜算几何,自己为何拒绝魏王的拉拢,在如今表面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朝堂里如何自保,如何站队,为什么唯独与晋王殿下走得如此近……等等。

    说实话,李素今日说的这些,许明珠大部分听不懂,从他嘴里吐露出来的人名有些她连听都没听说过,更遑论夫君后面说的所谓“时机”“火候”,夫妻二人手牵着手沿着池塘走了好几圈,许明珠一路却如同听天书一般,一脸懵懂茫然的表情。

    然而,尽管听不懂,许明珠一直以来自卑惶恐的心却莫名变得安宁祥和,听着夫君语气低沉缓慢地说着他的想法,他的谋划,许明珠美眸渐渐放出了光亮,红艳的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笑意越来越深,满腹心事不知不觉间竟消弭殆尽,不复存在。

    终于……走进了夫君的世界。

    夫君的世界复杂诡谲,她不懂,但她知道,这是个非常精彩的世界,夫君推开了通往这个世界的一扇大门,含笑站在门口,执子之手,温柔地邀请她放眼俯瞰,指点天下豪杰英雄。

    “夫君……”

    许明珠忽然打断了李素的话头,扑进了他的怀抱放声大哭。

    轻抚着她的头,李素笑道:“莫哭了,叫下人们看见,你这当家主母日后威信何存?”

    “这两年夫君我太忙了,说是懒散淡泊,可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争名夺利里面,有些是我想做的,有些是时势逼着我不得不做的,总之,终究忽略了夫人你的感受,让夫人受委屈了,以后夫君不会再犯这种错。”

    许明珠慌忙摇头,哽咽道:“是妾身无理取闹了,夫君莫怪罪。这些年夫君忙碌奔走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妾身从嫁过来第一天便知道,夫君是个做大事的人,也是世上最孤独的人,夫君的委屈没人心疼,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妾身,不但要筹谋国事,与权贵争斗,回到家里也不能省心,还要分神照顾妾身的感受,夫君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反而是妾身……做得太失职,妾身想死的心都有了。”

    李素笑道:“罢了,这里只有你我夫妻二人,就用不着互相自我批评了,话说回来,夫人闲在家里胡思乱想终归不太好,所谓‘无聊生祸患’,我得给夫人找点事做,刚才我说过岭南,陇右等地买地建庄置产业,还有整合咱家几个作坊,由丈人出面代理等等事宜,我便全部交给夫人了,不管男人女人,日子过得忙碌一点才充实……”

    许明珠用力点点头,脸上绽出灿烂的笑,显然非常乐意接受李素交给她的工作。

    温馨的沉默过后,许明珠咬了咬牙,抬起头看着李素,神情毅然决然地道:“夫君还是娶一房媵妾吧,妾身知道你心里只有我和……东阳公主,可公主不大可能被陛下赐婚,夫君身边也需要多几个女人帮衬,嘘寒问暖也好,帮夫君筹谋国事也好,夫君已是县公,终归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单打独斗,既然无法迎东阳公主进咱李家,依妾身看……”

    许明珠咬了咬下唇,迟疑地道:“依妾身看,咱家那位武姑娘……似乎不错,不但模样迎人,而且足智多谋,夫君将她收进房,彻底拢了她的心思,教她往后一心一意为咱家出谋划策,有她在夫君身边,对夫君来说终归不是件坏事……”

    李素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进池塘里。

    古怪地注视着她,李素吃吃地笑道:“把武姑娘收房?夫人,你这主意实在是……夫人啊,你这不是帮我,是在折我的寿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素神情忽然一肃,眼中露出一丝杀机:“夫人为何突然说起将武姑娘收房?莫非她平日在你耳边有意无意吹了什么风?”

    此刻李素面色阴沉,目光里杀意闪现,许明珠吓了一跳,李素这陌生的模样她从未见过,骤见夫君忽然变脸,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尽管明知李素如此神情针对的并不是她,可她还是打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寒意。

    “没,没人吹风,夫君莫误会,是妾身自己的念头,毕竟武姑娘这两年对夫君助益良多,可是……再有助益,她终归不是咱家的人,不给她一个实实在在的名分,保不齐日后会与夫君生了二心,所以妾身想……”

    听到不是武氏在背后兴风作浪,李素阴沉的表情终于渐渐缓和。

    在李素的心里,这个家是他最重视的,也是他寄托余生的一方净土,所以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把自己的家添加明争暗斗的气氛,哪怕未来的女皇也不行,否则李素不介意再次改变史的轨道,把未来的女皇扔进井里活活溺死。

    防备都来不及的一个女人,许明珠居然动了心思将她收进房,李素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她的天真烂漫。

    沉默半晌,李素缓缓地道:“夫人啊,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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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位高了,李素的德行却没变。

    性格是刻入骨子里的东西,无论物质条件再好,地位再高,懒散就是懒散,只要天没塌下来,世上就没有任何事值得李素稍微勤快一点,对他来说,躺在床上翻个身都嫌费劲,每天过着吃饱了睡,睡醒了吃的日子,跟猪圈里的猪一样,除了外形比猪英俊一点外,基本没太大区别了。

    当然,李素不可能总躺在家里吃吃睡睡,偶尔也出门熘达一圈,河边钓鱼,上山捉野兔,道观里调戏公主道姑,或是跟王家兄弟聊聊人生。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河里的鱼自然也复苏了。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泾阳河面上,波光粼粼如镜,河滩边的青草随着温柔的春风,慵懒摇曳地伸展着舒服的懒腰。

    李素坐在河边,一根长长的钓竿平悬在河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等待鱼儿咬钩。

    一人一竿,独钓春江。

    明明一幅可以入画的画面,被王家兄弟破坏了。

    “钓了多少?”王直抢先把李素身边的鱼篓抓过来晃了晃,见里面空荡荡的一条鱼都没有,于是不屑的撇了撇嘴:“钓多久了,啥都没有,手艺太差了。”

    李素慢吞吞地扭头,瞥了他一眼,没吱声。

    王桩也凑过来看了看,然后大大咧咧地道:“李素,你钓鱼的法子不对,来,我教你……”

    说完王桩转身寻摸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将树枝的一头用刀削尖,然后扑通跳进河水里,盯着河面没多久,勐地将尖锐的树枝刺出,一条肥嫩的鲤鱼被钉在树枝上,不甘心地垂死挣扎。

    “看见没?这才叫捉鱼,一上午能捉十多条,回家炖了汤够你家吃两天,美很。”

    王直热烈鼓掌,为王桩的精湛刺鱼手艺大声叫好,王桩半截身子站在河水里,得意洋洋地朝李素飞了一记炫耀的眼神,静谧幽雅的河边顿时热闹得跟戏园子似的,优雅顿时化作三俗。

    李素脸颊抽了抽,不得不收回了钓竿,无奈地喃喃叹了口气:“俩杀才!”

    大好的风景全被俩二货煞得干干净净,档次蹭蹭的掉了一大截。

    “你俩来找我有事吗?有事快说,说完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王直凑到他身边道:“我们刚来咋就赶我们走?你有事?”

    李素叹道:“我没事,只是今日出门之前我看了看黄,上面说我今日只宜钓鱼,不宜跟人来往,尤其是某两位姓王的咋咋唿唿的人,更要避而远之……”

    王桩憨傻得可爱,闻言懵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说两位姓王的莫非是指我们?”

    “虽然答案很残忍,但……没错,确实是指你们。”

    相比之下,王直倒是聪明多了,满不在乎地拉了拉王桩的袖子,道:“兄长莫信他,来,坐下来。”

    说完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两兄弟一左一右盘腿坐在李素身边。

    李素斜眼瞥了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道:“我爹从小教育我,不要跟不爱干净的孩子一起玩,贤兄弟能不能找块干净的石头坐着?随处乱坐不怕长痔疮吗?”

    王桩呵呵笑道:“少来,李伯伯决计不会教你爱干净,李家就你有这个毛病,李伯伯自己整日到处吐痰,听说吐的痰都扔旁边史家的院子里去了,而且每次都扔同一个地方,这些年过来,史家院子墙内比他家茅房还臭,史家婶子那么泼辣一人,畏于你家权势还不敢吱声……”

    李素脸色顿时有些讪然,哼了哼,板着脸道:“你们来找我到底有事没?”

    王家兄弟互视一眼,沉默片刻,王桩道:“李素,我不想留在家里了,我想去府兵大营。”

    李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家婆姨最近对你下毒手了?”

    王桩脸色一僵,不自在地干笑两声:“当然不是,自从上次太子谋反我与婆姨并肩杀敌之后,她对我好多了,我在家里可谓夫纲大振,振得不能再振……”

    李素眉梢一挑,朝他笑道:“哦?那真是可喜可贺,倒要请教一下,你在家是如何振夫纲的?”

    王直噗嗤一笑,在旁边拆台:“兄长的夫纲全振在脸上了,自打兄嫂并肩杀敌之后,不知二人私下里如何商量的,反正谈妥了,打人可以,不准打脸,所以兄长如今脸上半点淤痕都没有,身上衣服盖住的地方却是青一块紫一块,触目惊心,令人心酸……”

    话刚说完,恼羞成怒的王桩抬手将王直的脑袋摁进了草地里来回摩擦洗地。

    “不说话会死吗?嘴不那么贱会死吗?会吗?”

    兄弟二人闹了一阵后方才尽兴。

    王直索性整个人仰面躺在河边的草地上,阳春的太阳有些刺眼,王直闭着眼,安静地在春风里打起了盹。

    李素却望向王桩,淡淡道:“家里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又要去从军?我记得去年我还托了程伯伯给你升了一级武衔,如今已是校尉了,虽说是不掌兵的闲职,却也是武官身份,多年前你说要博个功名,如今既不要你领兵打仗,也得到了应得的功名,家里买了那么多地,有钱又有粮,说说,你到底哪根筋不对了,突然又要去从军?”

    王桩叹了口气,苦笑道:“就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我这浑身上下不对劲,总觉得过得跟废物似的……”

    话没说完李素的脸色便不善了,这混账话说的,是在骂我吗?日子过得安逸有什么不好?哪点像废物了?

    见李素神色不对,王桩情知说错了话,急忙安慰道:“你莫误会,我没说你,就算是废物,那也有‘真废物’和‘貌似废物’的区别,很明显,你属于……”

    李素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挥了挥手,叹道:“略过这句烂到不能再烂的解释,你继续说你的想法。”

    王桩接着道:“还记得当初咱们坐在村东头的山腰上,我说过,我想到外面去看看,因为我还年轻,不能将大好的一生埋没在太平村这个小地方,后来我从了军,跟随大军收复松州,又跟随你经略西州,也算经过大小战阵了,太平村外面是个啥样子,我也大抵明白了,正因为经过,见识过,所以这两年待在村子里越来越觉得百无聊赖,我没法跟你比,你比我灵醒,比我有本事,所以二十多岁便被封了县公,而我,只能靠着当年血战西州的那点微末军功混了个校尉,李素,我今年也才二十多岁,正是博取功名的大好年华,你能封个县公,我也想靠自己的本事博个爵位,给父母妻儿一个交代,在你面前也能挺胸抬头,让你觉得我王桩有资格做你的兄弟。”

    长长一席话,李素微微动容。

    王桩一直是憨厚性子,但是他憨厚却并不傻,他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有朝气,有野心,不安分,自打从西州回到太平村后,李素明显能感觉到王桩活得越来越消沉,哪怕有了武官职位,家里不缺衣少食,他仍旧对生活提不起劲来。

    因为他终究不是出世的高僧,他的年纪决定了他无法甘于平淡,当一个人见过世间似锦繁华,经过刀光剑影,在尸山血海中打过滚,他还怎么可能接受如今这寡淡无味的恬静日子?

    尤其是,李素最近的晋爵给了王桩更大的刺激,都是同龄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兄弟,凭什么李素能在二十多岁便封了县公,而他王桩却只能顶着区区校尉的闲职在家里混吃等死?

    想明白了这些,李素顿时理解了王桩的想法。

    年轻,便是资本,可以肆无忌惮,可以纵横天下。

    “真决定从军?你可要想清楚,我能想办法把你弄进府兵大营,但如果有天你后悔了,想回来重新过这平淡无忧的日子,我可没办法把你从大营里捞回来,进了府兵大营可就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了,咬牙切齿都得死撑下去,活下来功成名就,死了算你活该。”李素沉声道。

    王桩重重点头:“想清楚了,这事我琢磨两年了。”

    李素叹了口气:“真是个杀才……你爹娘妻儿如何安顿?你婆姨答应你去从军?”

    王桩咧嘴笑道:“婆姨答应了,我丈人便是军伍出身,我王家如今的好日子也是当年我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想给子孙后代留个家底,蒙个恩荫,我这一代就得豁出命去挣,至于爹娘,让王直代我尽孝,两三年后约莫我便回来了。”

    李素彻底无语,扭头望向王直:“你兄长又犯浑了,你就不劝劝?”

    王直笑得猥琐:“自从这两年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聪明后,基本不跟太傻的人说话了,包括兄长。”

    李素叹道:“能理解,比如我现在吧,就不喜欢跟任何比我丑的人说话,怕被传染,包括贤兄弟二位,我都不太爱搭理你们……”

    顿了顿,李素看着王桩道:“既然决定了,我便帮你托托人,你想进哪个府兵大营?长安城有十二卫,可任你挑,反正我和那些大将军关系不错,扔个人进去不成问题,若是想进羽林禁军怕是有点难,那是功勋子弟才能进的,而且值卫宫闱规矩比较森严,过得不自在。”

    王桩摇头:“不当长安城的兵,吃太平粮跟在家种田混日子有啥区别?我要去边关,有仗打的地方才能挣军功。”

    李素高山仰止地朝他拱手道:“恭喜王兄,作死的境界又精进了一层,实在是可喜可贺……”

    王桩苦笑道:“你莫闹,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我不如你聪明有本事,想挣功名便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用命来换。”

    李素沉默片刻,叹道:“其实你不必如此,你若肯信我,安心在村里待几年,几年内我若有机缘,或许手上能掌握更大的权势,那时给你谋个爵位也不会太难……”

    王桩笑道:“你的本事是你的,我不缺手不断脚,挣功名为何要依靠别人?不是靠自己本事得来的东西,必然在手里保不了多久,王家子孙的富贵,我必须自己去挣!”

    李素微微动容,最后苦笑道:“好,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胸怀大志,我若再阻拦便失了朋友之义,从军的事我这几日去打听打听,很快会有消息,你如今领的是校尉衔,去了府兵大营必然要领兵的,少说也应该是个营官队正,让你读兵书你肯定读不了,所以这几日你多来我家转转,跟我家那些部曲聊聊领兵的事,那些都是经百战的老杀才,跟他们聊过后必有助益。”

    王桩憨笑着点头应了。

    长长叹了口气,李素喃喃道:“把你送进大营也不知是对是错,真是造孽啊……”

    扭头望向王直,李素道:“你呢?该不会也想从军吧?”

    王直笑道:“我哪有那么蠢……啊不,我哪有兄长那么壮志凌云,我还是喜欢在长安城里混日子,日子过得挺好的,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我也乐意。”

    李素满意地点头:“你作死的功力没你兄长那么深厚,我很欣慰。”

    王直哈哈一笑,随即道:“不过我也有件事跟你说,最近几日长安城议论纷纷,前些天陛下召了几位重臣进宫,不知说了什么,反正后来你晋爵县公的事倒是没什么人说了,如今长安朝野议论的是另一件事……”

    “啥事?”

    “据说是关于功臣画像的事,长安城那些权贵们为了这功臣画像可闹翻了天……”

    李素奇道:“这有什么好闹的?”

    “功臣画像只有那么几十幅,可陛下的从龙之臣却多了,谁能上画像,谁不能上画像,谁在画像上该排第一,谁该排第二,啧啧,可议论的东西多了。”

    李素一愣,接着摇头苦笑,原本只是顺嘴跟李世民提了一句功臣画像的事,没想到一不小心居然又上了热搜榜头条……

    “由他们去闹吧,反正不关我的事。”李素无所谓地淡淡道。

    王直嘿嘿一笑,道:“还有一件事,当初你死活都要保住的侯君集,这次连画像的边儿都摸不到,据宫里传出的消息,能上功臣画像被代帝王供奉香火的,至少该是忠心不二的忠臣,侯君集参与了太子谋反,虽说后来关键时刻阵前反戈了,但谋反就是谋反,陛下饶他性命已是皇恩浩荡,功臣画像可就别指望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二章 突陷危局

    功臣画像可以说是大唐一个很鲜明的标志,能上画像并且享受代大唐帝王香火供奉,对臣子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相比之下,升官封爵都不如上功臣画像地位高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李素向李世民建议设功臣画像供于楼阁,原本只是看在李世民黯然追忆往昔功臣,心中不忍于是随口一提。可他没想到这随口一提竟被李世民采纳,然后在长安城功勋权贵圈子里掀起了惊涛巨浪。

    对那些当年追随李世民打江山的功臣们来说,上功臣画像的意义实在太重要了,人一旦到达某种几乎无法再上升的高度后,所追求的东西渐渐也就变了,李世民已是帝王职称,除了白日飞升位列仙班外,在人间的地位已无法再升,于是他追求的不再是权位,而是史书上的名声以及大唐江山万年永固。

    当年追随李世民的那些臣子们,重要的人物几乎都被封了开国公侯,可以说,除非他们有胆子起兵造反,把李世民踩下去换自己上来当皇帝,否则他们的地位几乎也到了人臣之巅,无可再升了,所以他们追求的东西和李世民一样,除了家族门阀兴盛以外,也想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虽然大家都想青史留名,可他们却一时没想到如何留名,这个时候李素提出的功臣画像,无疑给君臣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李素的无意所为,对长安城的君臣来说自然是好消息,可李素却没想到侯君集竟然被李世民排除在功臣画像之外。

    众所周知,侯君集是最早跟随李世民的开国名将之一,当李世民还是秦王时,侯君集便是李世民麾下一员大将,甚至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侯君集也是一马当先杀进了玄武门,与隐太子李建成的部将激烈交战,豁命以赴才确保了李世民的胜利战果,更遑论武德贞观年间侯君集为大唐陆续立下的汗马功劳,可以说,如果论侯君集的资和战功,上功臣画像是没有任何问题了。

    可惜的是,侯君集做错了一件事,尽管最后关头他悬崖勒马,但,终究给自己的一生留下了不可抹去的污点。

    谋反就是谋反,哪怕关键时刻悬崖勒马了,也不可能褒奖他是功臣,李世民饶他性命已是法外开恩,地位一落千丈是必然的,从此沦落权力中枢边缘也是意料中事,至于上功臣画像这么荣耀的事,轮到谁也不可能轮到侯君集。

    所以李素骤闻侯君集不能上功臣画像后惊讶了片刻,随即脸色恢复正常。

    侯君集的性命可以说是李素救下的,而且李素救过他两次,第一次是侯君集平高昌后纵兵滥杀抢掠,后来被告发后,被李世民贬谪千里,李素在李世民面前谏言力保,这才令侯君集回到长安,第二次是李承干谋反前夜,李素亲自登门拜访侯君集,努力劝服侯君集悬崖勒马,将箭已离弦的情势硬生生拉了回来,这才有了侯君集在谋反之夜临时倒戈,跪在太极宫前自缚请罪,终归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一次两次,救命之恩大如天,李承干谋反后,侯君集被除爵贬谪琼南,已离开长安一年了,尽管侯君集未曾向李素道过谢,可李素知道,他的救命之恩已深深刻在侯君集的骨子里,哪怕李素某天忽然决定造李家的反自立为王,只消一纸书信,侯君集就会毫不犹豫地杀官立旗,千里投奔。

    这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交情,不在推杯换盏,不在海誓山盟,哪怕多年杳无音讯,到了应该为彼此用心用命的时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能自割大好头颅奉上,以全朋友之义。

    缓缓摸着下巴,李素开始犹豫起来。

    不能上功臣画像虽是情理之中,但侯君集与李素的交情不同,好歹也是自己冒着天大的风险救过两次的人,这次侯君集被排除在功臣画像之外,李素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太舒服的。

    所以李素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再作一次死,让侯君集能在功臣画像上露露脸?

    念头转瞬即逝,李素苦笑两声,他知道这是很不现实的。侯君集卷进李承干谋反案是不争的事实,被李世民饶了性命已然是蒙天之幸了,若再不识进退,贸然帮侯君集这个忙,恐怕连李素自己都会被搭进去。

    回过神来,却见王直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他,目光里满是探究意味。

    李素皱眉:“你这样看着我很危险,因为我英俊的相貌会让你爱上我,但我又不好男风这一口儿,尤其是你长得如此猥琐……”

    王直嘿嘿干笑,道:“我也没那爱好,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为何这次你不打算为侯君集争取点什么,毕竟当初你可是一次两次的救过他,这次侯君集上不了功臣画像,我以为你至少会帮他争一下的……”

    李素淡淡道:“我救侯君集只是适逢其会,随手为之,当初我和你兄长被困西州,即将以身殉国,是侯君集领兵来救,虽说是奉了陛下旨意,但救了我是事实,所以我加倍报之,至于上不上得了功臣画像,那是侯君集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他自己做错了事,能保住命已是福气,其他的身外名利,我可没义务帮他去争。”

    王直愣了片刻,点头道:“明白了,那么,我便将事先做的一些安排撤去吧……”

    这下换李素愣了:“你事先做了什么安排?”

    王直笑道:“你两次救侯君集的性命,我以为你和他交情莫逆,这次他上不了功臣画像,我觉得你可能会倾力相助,所以没等你下令,我便事先开始布置了……”

    李素皱眉:“你在长安城里散播流言为侯君集造势?这种法子很危险,不到性命攸关的当口轻易不要动用,很容易引火烧身的。”

    王直笑道:“我岂是不识轻重之人?散播流言这种事我多年没干过了,若被当今天子知道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一股他无法掌控的势力,你我长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那你刚才说事先做了布置,究竟是什么布置?”

    王直嘿嘿一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我在十几位开国老将府邸里安插了一些人,毕竟侯君集也是军伍中人,我昨日秘密下令,让那些人打探老将军们对侯君集不能上功臣画像有什么私下里的议论,毕竟侯君集的资摆在这里,连他都不能上功臣画像,老将军们必然有些说法的……”

    话没说完,李素双眼圆睁,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你在开国老将们府里安插了眼线?”

    王直睁着无辜的眼睛道:“对呀。”

    李素语声有些发颤:“什么时候的事?你安插了多少人?他们在老将府里所任何职?长安城有多少权贵家被你渗入了?”

    连珠炮般的问题砸得王直脑袋发懵,急忙道:“你莫急,一个个的问,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该先回答哪个……”

    一把揪住王直的衣襟,李素勐地将他拎到自己面前,咬着牙冷冷道:“别的问题我慢慢问,你先回答我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我什么时候让你扩张势力,将眼线埋进权贵府里去了?你个混账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王直愕然道:“当初你让我去长安城交朋友,暗中培植羽翼,为的不就是这个吗?我还记得当初你说过,咱们的势力发展到最后,不但市井民间,也包括功勋权贵,甚至连太极宫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都能第一个知道消息,做到这一步,咱们便可长安城自保无忧了,如今我差不多快做到这一步了,如今连太极宫里,我都暗中收买了十余名管事宦官,每月按时出宫给我递消息,甚至我在关内其他几个州城都布置了眼线,如今你咋又改主意了?”

    李素惊呆了,定定注视着王直,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腾不止。

    这才多少年,王直居然做到这个地步了,而自从晋阳平乱之后,李素担心李世民对自己培植的暗中势力有了怀疑,于是非常果断地淡出了与这股势力的联系,他很清楚,这股势力是一个非常犯帝王忌讳的东西,而且见识过李世民身边的老宦官常涂的能力后,李素愈发忌惮,甚至怀疑李世民早已知道这股势力的存在,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对自己和这股势力动手而已。

    疏离这股势力是保身之道,当初培植它的初衷也是为了自保,不可否认这股势力确实帮了自己不少忙,当初与太子的争斗,与魏王的争斗,包括使计让高家解除与东阳的婚约等等,这些都与这股势力暗中策划相助有关。

    可是李素很清楚,这是一柄双刃剑,能杀敌,亦能伤己,尤其是在大唐天子的眼皮底下,事到如今,若说李世民对它毫无察觉,这种自我安慰未免太过天真,李世民必然知道了一些什么,只是暂时隐而未发而已。

    当初李素从晋阳回长安后便叮嘱过王直,让他不要再发展壮大了,否则必有性命之虞,没想到王直这个杀才不声不响竟将势力扩张到如此地步,还把眼线埋进了权贵府邸和太极宫……

    老实说,这种作死的姿势非常新颖有创意,李素多年没见过了,更要命的是,这股作死的势力理论上的首领是他自己,也就是说,万一哪天李世民决定动手了,第一个要剁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里,李素手脚顿时冰凉,一颗心更是沉入了谷底。

    见李素失神发呆,王直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李素,你咋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李素回过神,看着王直无辜且心虚的丑脸,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朝他拱了拱手,道:“我有一句‘彼其娘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直:“…………”

    李素脸色难看地道:“当初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手下的势力不可再壮大,维持现状,收敛锋芒,低调行事即可?”

    王直垂下头,讷讷道:“你说过。”

    李素冷冷道:“可你似乎并没有听我的话,反而将它发展得愈发壮大,连宫里和权贵府里都被你安插了人,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下,你是怎么想的?”

    王直沉默半晌,低声道:“李素,这些年你在长安城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我和兄长都默默看在眼里,旁人见你懒散,我和兄长却知道,你有大本事,大智慧,你刻意收敛锋芒是因为你藏拙,是为了自保,可你这些年小心翼翼走过来,好几次性命攸关之时,看看你身边的人,真正能帮到你的有几个?我和兄长可以为你豁出性命,但我们终究位卑言微,纵然豁出命去,能帮到你的也很有限,可以说,真正掌握在你手里的力量,除了当年培植出来的这股势力,几乎已经没有别的了,事实上,咱们手里的这股势力这些年确实帮到了你,我不理解,为何你连仅有的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不愿意握在手里,反而刻意压制它的壮大?”

    李素摇头叹道:“因为你未曾居庙堂之高,所以不知里面的险恶,咱们手里握着的力量看起来强大,其实却如空中楼阁,只要当权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它便会轰然倒地,而它也将导致我们满门被诛,身死魂灭,王直,你将它发展得再壮大,在当权者眼里它终究还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我不能拿你们兄弟和我自己家人的性命冒险,因为它如今并不是非常有必要存在的,早点抽身而出才是保身之道……”

    王直正视李素的眼睛,严肃地道:“李素,它最初确实是脆弱的,可它已渐渐强大起来了,如今长安城的权贵府上几乎都有我们的眼线,虽然这些眼线在府里的地位并不高,大多是杂役,丫鬟,厨娘,高一点的也只是管家,门客等等,可假以时日,我安插进去的人的地位将会越来越高,位置也将越来越重要,终有一天,它能决定某个阴谋,某个事件甚至某条国策的左与右,而这股力量,一直都握在我的手里,更准确的说,它握在你的手里。”

    李素微微动容。

    不得不说,王直能把这股势力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明他确实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这个事实远远出乎李素的意料,在他印象里的王直,首先是自己可以完全信任的发小兄弟,是过命的交情,其次,王直以往的能力并不出众,论武力,他不如兄长王桩,论智谋,他不如李素甚远,他唯一的优点是懂得变通,善于交际,而且有点小聪明,所以李素当初决定发展一股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时,由于身边实在缺少信任的人,不得已将此事托付给了王直。

    这些年下来,王直做得滴水不漏,虽无功但也无过,李素默默观察了两年后,终于放心让王直去折腾,近年来已很少过问王直将势力发展到怎样的规模,可他实在没想到王直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不,惊吓。

    “王直,你想得太简单了……”李素长长叹息,他没有责怪王直,对身边最亲近的人,李素不忍苛责,更何况王直的本意完全是为了他李素。

    “当今天子非昏君,我们手里的这股势力我怀疑他很早便知道了,一直隐而未发,或许是因为我们并未做出太过分的事,也或许是他等着它发展壮大,像养猪一样,等它肥了再将它拿过来,取为己用,你辛苦这些年,最后难免为他人做嫁衣不说,连性命也难保,这也是我当初要你维持现状,收敛锋芒的原因……”

    王直悚然动容,看着李素无奈苦笑的表情,王直突然发觉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事。

    李素继续苦笑道:“王直,你虽非朝堂中人,但你这些年也算经过大风大浪了,你应该很清楚,我们手中的势力如果没有朝堂作为根基,是绝对没有办法长久的,而且你也应该知道,它犯了帝王的忌讳,将来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被帝王彻底从这世上抹掉,二是被帝王摘了果子,只消换掉几个管事的人,这股势力便能合理合法地收为帝王己用,不论哪种下场,你和我的下场都必将是罪魁祸首,满门诛灭,现在你明白其中利害了吗?”

    王直惊愕半晌,道:“你确定陛下已知道这股势力的存在了?”

    李素叹道:“我不确定,但我有直觉,或许你不相信直觉这东西,但我信,当今天子一生英明敏锐,我相信他不会毫无察觉,有时候我甚至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已落在他的眼中,包括我们手上掌握的势力。”

    王直沉默许久,忽然笑道:“李素,有件事情你莫搞错了,这股势力是我的,不是‘我们’的,听好了,是完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与你没有半分干系,你一个钦封县公,眼高于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可能屑于笼络一批市井无赖和游侠儿,专门干那些听墙角,说闲话的下三滥勾当?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李素一愣,很快他便明白了王直话里的意思,心中不由泛起感动,使劲将他脑袋一推,笑骂道:“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陛下若要动手,第一个要杀的人必然是我,你以为说一句与我无关陛下便真信了?你是真傻还是当陛下傻?还有,我李素难道是那种需要朋友帮我背黑锅的人吗?”

    王直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实在是掩耳盗铃,无论如何,这股势力与李素是不可能脱开关系的,想想自己这两年没听李素的话,将势力发展到这般壮大,直到今日方知闯了大祸,不由神情沮丧,面带绝望。

    “我……我这就解散了它!趁陛下没对你下手,咱们主动把它抹掉,陛下总该放心了吧?”王直突然发狠道。

    李素淡淡道:“现在解散它,只会逼陛下提前动手,以我估计,陛下多半欲将它收归己用,所以才一直按捺着没动手,你记不记得当年咱们第一次动用这股势力在长安城散播关于太子的流言,还有为了解除高家与东阳公主的婚约而在长安城市井民间兴风作浪,在东宫门前杀人等等,这些事咱们看似布置得密不透风,其实如果用心追查的话,还是能查到蛛丝马迹的,可奇怪的是,往往官府查到一半时便马马虎虎结案收手,不再继续追查了……”

    王直悚然一惊:“你的意思是说……”

    李素沉着脸点头:“没错,我估计陛下其实早已知道,没继续往下追查,是因为他对这股势力有了兴趣,但是觉得它太弱小,不值得动手,所以索性安心等待咱们发展壮大,他也想看看咱们能壮大到怎样的地步,壮大以后会对长安城起到怎样的作用,最后再评估它值不值得收入自己囊中……”

    王直此刻真的慌了:“陛下有那么厉害?如此,咱们岂不是成了他笼子里待宰的鸡?他想什么时候宰,想宰哪一只,随手便拎出来下刀?”

    李素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不然呢?难道你以为自己是脱缰的野狗,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王直,你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想到当初在甘露殿晋爵县公时,李世民对他说的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李素越来越肯定李世民必然知道了什么,那几句话不是随口说说的,分明意有所指。

    重重叹了口气,李素道:“现在解散它已来不及了,我相信陛下已盯上了它,并且对它的兴趣越来越大,帝王看中的东西,谁若敢把它抹去,只会逼得陛下提前对咱们动手,还有……”

    李素语声一顿,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还有,你确定这股势力如今果真还在咱们的掌握之中吗?你那些心腹亲信们,你确定他们没有被收买,确定陛下没有将眼线安插进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能在权贵府上安插眼线,陛下为何不能在你的地盘安插眼线?”

    王直脸色刷地苍白,冷汗一颗颗从额头滑落,嘴唇嗫嚅几下,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年轻人,跟当今天子斗心眼,你还太嫩了……”(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三章 初涉朝议

    莫名的危机感袭上心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危机感的来源与王直扩张势力的举动无关,李素只是从王直的举动里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谋划,其实全都看在李世民的眼里,只是暂时没对他动手而已,不出意外的话,李世民对他手里的势力有了兴趣,简单的说,养肥再宰。

    依稀中,李素仿佛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快肥的猪,在猪圈里欢快地拱着食,一边吃一边扭动着小肥屁股,发出满足的哼哼声,浑然不觉猪圈外的李世民正朝他露出冷笑,打量着该从他身上哪个部位下刀比较有卖相……

    王直手里的那股势力帮过李素不少忙,而且也算是间接在他手里建起来的,只是王直的手下并不知道李素才是这股势力真正的幕后。此一时,彼一时,它给过李素很大的帮助,同时也给他埋下了隐患。

    隐患很严重,如果有一天李世民觉得这股势力成熟了,可以收为己用了,于是突然决定收网,那么对王直来说,可能便是灭顶之灾,对李素自己来说,不死也会脱层皮。这些年李世民确实对李素的恩宠甚重,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心,李素手里有这么一股力量,也犯下了帝王的忌讳,谁知道李世民会如何处置他?

    思来想去,李素觉得就算不会满门抄斩,至少全家发配流放千里的下场是免不了的,几年甚至十几年都翻不了身,就算能等到下一代帝王重新起用,但对那时已是中年的李素来说,这算恩宠还是恶心人?

    “呃,李素,咱们真的不必解散这股势力?”王直忐忑不安地道,经过李素的一番剖析后,王直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李素摇头:“不能解散,我们要继续用它,而且要保持你扩张的节奏,目前来说,我相信陛下对这股势力的扩张是乐见其成的,不如索性顺着陛下的心意发展下去……”

    “若陛下对咱们动手怎么办?”

    “在陛下动手之前,我会想到一个保全咱们的办法。”

    王直钻进了牛角尖:“如果你还没来得及想好办法,陛下就已经动手了怎么办?”

    李素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会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默默吊死在太极宫门前,就问他怕不怕!”

    **************************************************************

    时间很紧迫,情势很要命。

    自从知道王直手下的势力已经扩张到一个很可怕的地步后,李素有了危机感,来到唐朝到如今,这一次的危机感最严重。道理很简单,以前跟朝臣斗,跟太子斗,有输有赢都能从容自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本事被李世民看重,轻易不会杀他,只要没干扯旗造反的大逆之事,通常不会有危险。可是这一次,李素惹到了皇帝,这种作死的姿势比魏征站在朝堂上指着李世民的鼻子大骂昏君更严重。

    一个未被官府承认,甚至未被朝廷察觉的隐暗势力,对帝王来说当然是犯了大忌的,对帝王来说,不被自己所用的任何力量都是非法的,大逆的,力量越大越逆得厉害,李素手下的这股势力可大可小,说严重点,就是按谋反论处也不为过。

    虽然不能肯定李世民究竟有没有发现这股势力的存在,可李素向来是个慎重的人,遇到任何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情当李世民已经发现了,那么,如何自保便成了李素如今的当务之急,必须得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难度最大的是,李素不仅要保住自己,同时也要保住王直,甚至那股势力,毕竟是自己和王直的手下,李素不能为了自保而将那些忠心的手下出卖。

    办法不容易想,毕竟这是一个完全被动的死局,主动权握在李世民手里,想从容脱身无异登天之难。

    …………

    太极宫朝会。

    朝会的地点位于太极殿内。

    对大唐来说,朝会的频率并不频繁,基本是五日一会,平日的国事朝政一般都集中在三省中枢,小事由六部自决,大事由三省仆射决定,更大的事则由仆射们呈递到皇帝面前,由李世民和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一些重臣小范围的开个会,集中解决。

    今日的朝会与往常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唯一不同的是,泾阳县公李素竟赫然出现在朝臣队伍中,他身着紫色朝服,腰系金鱼袋,神情自若地站在队伍的中间,不显山不露水,跟着队伍慢悠悠地进了太极殿,随着李世民入殿,李素也和朝臣们一样躬身行礼。

    真正的大场合里,君臣见礼的程序并不复杂,没有三跪九拜,更没有山唿万岁,唐朝还不流行“万岁”这个说法,大抵唐朝皇帝的羞耻心比后面的宋明清三朝要强一些,觉得这个口号太丢脸也太不切实际,还不如山唿一声“吃了吗”比较接地气。

    君臣见礼后,李世民率先在上首坐下,非水果类龙眼顺便满场扫视一圈,然后便发现了站在人群中垂首敛目的李素,李世民嘴角勾了勾,接着望向别处。

    李素也无奈地笑了笑。

    以他的秉性,自然是不耐烦参加什么朝会的,一个经常睡到中午才肯起床的人被逼着天没亮就得打扮穿戴,再站在太极宫的宫门前和所有的朝臣一样打着呵欠吹着冷风等待宫门开启,而干这些事的目的只是与一群人开会讨论一些或许早就已经裁定了结果的琐事……

    可是,李素不来不行,因为从他晋爵县公那天起,便必须要参加每一次的朝会了,晋爵圣旨里面有句话说得很清楚,“准予参与朝议”,说是“准予”,但圣旨里的用词遣句都是有讲究的,李素不可能天真到以为这只是句客气话,“准予”的意思不是许可,而是必须,不是想来就来,而是每次都必须来,哪怕参加朝议时像跟木头桩子似的站着不言不动,那……也得老实站着。

    大唐的朝会过程还是很务实的,没有口号,没有子曰圣云,以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为首,出班一件一件禀奏国事,然后群臣各抒己见发表看法,然后李世民从中选择一个比较稳妥的办法,当殿由三省拟旨,颁布执行,从国库钱粮到治河修堤再到边关武备,一件件国事提出来,然后一件件当即解决,纵有争议比较大的议题,李世民也非常果断地一言而决,争议随着李世民的一声决断而立马中止,接着马上跳到下一项议事。

    李素心不在焉地听着,当然,该有的演技还是正常发挥,遇到朝臣们禀奏的喜事便眉眼带笑,一副深得欣慰的模样,遇到坏事则面现忧色,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嘴脸,演技十分,无可挑剔,但心思却用在了别的地方。

    他在观察君臣们的表情。

    殿内的君臣大多是熟人,平日里李素叔叔伯伯叫得亲热,而叔叔伯伯们也是一副喜爱亲和的模样,长辈与晚辈之间水乳*交融,高山流水。但是今日站在这朝堂上,叔叔伯伯们的表情全变了,每个人都是一副凝重严肃的模样,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老谋深算万无一失的结果。

    李世民比较沉默,高高坐在上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听人禀奏,听人提议进谏,听人争论,只有到了该拿主意的时刻,他才会开口说话,而他说的话几乎已是最后的结果,迅速将所有的争论平息下去。

    李素仔细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李素站的位置离得比较远,但依稀能看出李世民的脸色并不好,有些灰暗,精神也有些萎靡,虽然努力挺直了腰,努力露出皇帝该有的威仪,可李素分明能感觉到,相比李素刚认识时的他,如今的李世民却像个迟缓木讷的老人,再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挥斥寰宇的天可汗雄风。

    李素心中一沉。

    这才多久没见,李世民竟已这般模样,看来李绩没说错,李世民已渐渐变了,他的一生是一本精彩的书,一个垂名千古的传奇,当一个人走到了这个高处,除了追求长生,还有什么?

    李世民确实在服食丹药,而且可以肯定,方士炼制的丹药不但没能让他长生,反而愈发毁了他的身体,能不能飞升不敢说,让他提前早登极乐却是肯定的。

    李素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豪杰迟暮,英雄无觅,天下再无敌手,李世民正在无尽的寂寞中放纵和摧残着自己,世上再无任何人能激发他的雄心,因为那些曾经激发他雄心的人,如今已全部被他埋进了土里。

    如今李世民心里的敌人,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了。

    有心想劝劝李世民戒服丹药,然而李绩的警告却在耳边回荡,在这位极度自负的帝王面前,任何的劝谏都不会有太大的用处,哪怕是魏征这位着名的谏臣,他的进谏如今恐怕也不太管用了,所以才会郁结而病。

    再看朝臣,李素发现朝臣们站的位置颇有意思,殿上首座自然是李世民,而朝臣们所站的位置上,长孙无忌为首,房玄龄次之,左边全是文臣,右边全是武将,太极殿坐北朝南,所以文臣们站的是东边,武将们站西边,这个位置安排是有讲究的。因为东为青龙,“青苍玉,礼祠维肃,蜿蜿蜒蜒,来降景福”,是谓“治世”,主文治。而西为白虎,“肃肃清音,威摄禽兽,啸动山林,来立吾左”,是谓“杀伐”,主刀兵。

    千年以后,某些黑*社会的堂口切语黑话里也带上一句“左青龙,右白虎”,这句话可不是胡编乱造,只是用歪了地方而已,这句话出自《易经》,“左青龙震卦,右白虎兑卦”,一文一武,把收保护费欺凌弱小的行径粉饰得跟朝廷似的,令人不得不为上古神兽悲哀。

    太极殿内朝臣们站的位置也是按照这个规矩,这是严格的礼制,连帝王都不可逾越分毫。

    商议国事时,遇到拿不定的事情,李世民的第一反应便是偏过头,先问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说完后,李世民再问房玄龄,而这两位便是朝中文臣之首了,如若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二人的意见有分歧,李世民第三个问的人却是褚遂良,最后才是三省六部官员和御史台。

    长孙无忌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房玄龄则面无表情,李世民每次垂问时,长孙无忌都从来不推脱,有问必答,哪怕与房玄龄意见相左时,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也从未消失过,没有想象中的争吵,更没有脸红脖子粗的对骂,几位宰相之间气氛和谐,谈吐文雅,道纵有歧亦不失君子之风,端只看表面的话,大唐朝堂是李素所知道的最文明的朝堂,当然,仅限于文臣之间。

    至于武将们,李素看过他们一眼便觉得很无语了。

    大唐的战神李靖不出意外的告病缺席,武将以李绩为首,后面是程咬金,牛进达,尉迟恭等开国老将,文臣们商议国事时,武将们通常是不说话的,除非李世民点名问到了才出来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建议,其余的时候便是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站在人群里,安静等待下班回家。

    粗略观察过一遍以后,李素对大唐朝堂大致了解了,然后李素特意朝长孙无忌多看了两眼。很有意思,与李素所预想的差不多,唯一没想到的是,长孙无忌在大唐朝堂里的分量居然如此重。

    正在思忖时,朝臣中又站出一人,这个人李素不认识,但他禀奏的事却令李素忽然提起了精神。

    “陛下,安西都护府都护,凉州都督,西州刺史郭孝恪急奏。”

    李世民眼皮都不抬,淡淡地道:“奏来。”

    “贞观十七年腊月,西域焉耆王龙突骑支反叛大唐,率兵三万攻打西州和安西都护府,被郭孝恪击溃后,焉耆败军四散,龙突骑支投靠西突厥,并率部占据丝绸之路西端三百里,凡过往西域使节商旅者尽皆抢掠屠戮,西域诸国动荡,商旅畏之甚也,丝绸之路几近中断,郭孝恪多次率兵出击扫荡,但龙突骑支惯于游击,王师至便远遁,王师退则复来,郭孝恪率部数次清剿,所费钱粮弥巨,而收效甚微,遂请奏陛下,决断王师行止。”

    听到奏报,李世民终于动容,两眼渐渐睁大,目中忽现煞气。

    “焉耆?朕记得贞观十四年,侯君集率部扫荡西域,灭了高昌,西域三十六小国皆上表请罪归顺,龙突骑支也是上表归顺的诸王之一吧?为何短短数年他们便反了?郭孝恪可知原因?”

    “陛下,在贞观十七年之前,焉耆确是我大唐藩属,但是贞观十六年,焉耆王龙突骑支与西突厥将军阿史那屈利联姻了,从此以后,龙突骑支便慢慢倒向了西突厥,最终公然反叛。”

    李世民脸色愈发阴沉,闻言不由冷笑:“好,叛得好!朕待尔如金兰,尔视朕为敝履,朕岂能再容你!”

    长孙无忌的微笑终于消失,偏过身肃然道:“陛下,焉耆国位处丝绸之路西端,扼守东西要道,若然被叛军所占,丝绸之路恐将彻底中断,从此大唐便与西域断了往来,长久以后,恐西域诸国不服我中原汉土王化,日久离心,如若西域诸国再联合起来拧成一股,对我大唐不大不小也是个威胁,臣以为,我大唐当迅速出兵平定。”

    李世民的脸色已变得铁青,浑身竟气得微微发抖。

    李素站在朝班里,见李世民这模样,不由有些奇怪,只不过是个小国叛乱,李世民为何气成这样?

    细细一想,李素终于想通了。

    李世民久有东征高句丽之心,甚至已提前开始布局准备了,这次焉耆的反叛,后面甚至牵扯到大唐的宿敌西突厥,出兵平定是必然的,而且可以肯定这一战的规模不会小,而李世民东征的计划也因为这件事而彻底被打乱,所以如此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的。

    长孙无忌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朝臣们的赞同,尤其是程咬金等武将,更是一个个两眼发光,对他们来说,战争是他们的职业,也是他们升官晋爵的机会,以大唐如今战无不胜的威名,一旦大唐出兵,大胜还朝是毫无悬念的,那时自己的功劳簿上又将添上重重的一笔,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后,武将们纷纷喜笑颜开,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李世民却阴寒着脸,对长孙无忌的提议不置可否,沉默半晌,李世民忽然道:“朕当年设安西都护府,为的便是震慑西域,确保丝绸之路畅通无阻,但是郭孝恪……哼!他这几年在干什么!当年诸国联军攻打西州,幸得李素血战死守,西州方得不失,后有侯君集率王师横扫西域,而令诸国归顺,大好的西域和都护府交给郭孝恪,这才短短数年,西域又乱了,此皆郭孝恪之失也!”

    众臣见李世民发怒,纷纷垂头不语。

    人群里,李素的眉头皱了皱,老实说,他心里也不太舒服。毕竟西州当年是自己豁出命守住的,为了袍泽情谊也好,为了报效国君也好,动机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差点把命丢在西州,这才在打算以身殉国的千钧一发之际堪堪等到了援军,李素对西州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套一句文艺中二的话,“爱过这个城,也恨过这个城”,可是如今,西州和安西都护府又乱了,李素心里终归有些不爽。(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主帅难决

    焉耆叛乱对大唐来说只是小事,大唐王师横扫天下,总有一些蛮夷藩国口服心不服,表面上顺从,背地里谋乱,大唐立国这些年,像这样的小国不计其数,对付它们的办法很简单很粗暴,挥师远征平灭,再扶起一个傀儡国王便是。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然而焉耆的叛乱令李世民如此生气,自然是有原因的。

    大唐近二十年的战略意图李世民早已谋划好了,大的方向是先东后南,最后才是西域,这个顺序不能错,因为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庞大太复杂了。平东是为了增强李家皇室的威望,东征高句丽不容易,如果隋朝三次东征都没办下来的事情,而我李世民偏偏办成了,就问天下人一句,你们服不服?服不服?

    大唐立国不过二十余载,国中终有许多人仍有故国情怀,毕竟隋朝虽然寿命不长,但也确实辉煌风光过的,李家取了隋朝江山,立国才短短二十多年,若说已让天下士子百姓归心,当然不大可能,所以李世民迫切需要做的便是立威,他需要一场大胜来树立李家的威望,尤其是那种前朝做不到,而他却做到的事,如此方能彻底清除天下人的故国情怀,从此对大唐死心塌地。

    众所周知,隋朝三次东征高句丽,皆以失败告终,隋朝阵亡将士的首级甚至被高句丽垒成了京观,绵延数百里,大唐东境至今仍是千里无人烟,连风声里都带着冤魂的哭嚎悲鸣,三次惨败,终于也耗干了隋朝的国运气数,而令一个原本无比辉煌的王朝轰然倒地。

    李世民决定东征,不仅要收尽天下人心,也要趁机狠狠给那些千年门阀世家一记耳光,挟东征大胜之余威,让那些高傲的不服的门阀世家从此有了忌惮,而李世民更有底气从容洗牌,将门阀势力对朝堂和士子的影响缓缓削除。

    山川湖海,国势气运,江山天下在帝王的眼里,本就是一个大棋盘,执子的人是帝王,每落下一子,便已将后面的十步百步算计在心中。

    可是,焉耆的叛乱,终究将李世民的战略布局破坏了,欲征高句丽,首先必须要将焉耆平了,而焉耆的后面,还站着大唐的宿敌西突厥,也就是说,这次大唐的平乱之战,真正的敌人不是焉耆,而是西突厥,如此强大的敌人,这场战争不是一年两年能结束的,而填进去的人命,还有耗费的国库钱粮,国内门阀世家的反应,国外南诏吐蕃等大国的态度等等,李世民的战略布局不仅全部被破坏,而且还要重新估测许多意料之外的新危机。

    这一切,全都因一个小小的焉耆叛乱而起,此刻李世民将焉耆王龙突骑支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随着李世民的龙颜大怒,太极殿内顿时陷入了低气压,气氛非常压抑。只听到李世民唿哧唿哧喘着粗气,朝臣们则屏气敛声,大气都不敢喘,大家都很清楚,此刻的大殿内,以李世民为中心的方圆之内已形成了一片雷云暴雨,谁靠近谁死。

    李素也不敢出声,这个时候发出任何动静不仅不合时宜,而且还要命,李素自然也不敢轻捋龙须。

    良久,李世民深唿吸,闭上眼缓缓道:“传朕旨意,着安西都护府都护郭孝恪马上启程回长安,拿入大理寺待审,都护府一应剿贼事宜由副职暂代,都护府收缩防御,暂不可主动进攻,等待长安令旨,再从肃州,甘州,凉州三地调拨两万府兵前往玉门关……”

    一串命令下达,兵部朝官急忙记下,然后匆匆出殿拟旨去了。

    殿内仍旧一片寂静。

    李世民疲惫地揉着眉心,叹道:“今日朝会,不议杂事,都来说说,朕可遣何人为帅,平定西域之乱?”

    话音刚落,程咬金,李绩,牛进达等十几位老将竟同一时间站出来抱拳躬身,暴烈大喝道:“臣愿往!”

    “臣愿为陛下荡平西域!”

    “都滚开!荡平西域俺老程拿手,一年之内,管教整个西域鸡犬不留!”

    十几位老将同时请战,原本气氛低迷的大殿内顿时阴风阵阵,杀气四起,都是曾经杀人如麻的大将军,手底下攒的人命都是以万为单位,这一刻众老将站出来,仿佛地狱里放出了千万条冤魂,在大殿上空盘旋,呜咽,唿号……

    看着众将抢高级职称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李世民欣慰之余,脸颊不禁抽搐了几下。

    欣慰归欣慰,这帮老杀才却十足的破坏了殿内沉寂肃杀的气氛,而且一个个杀气横溢喷着口沫子歇斯底里叫嚣亡国灭种,李世民的表情愈发无语,依稀觉得自己像一个无意中打开了地狱之门的罪魁祸首,放出了这十几只盖世恶魔荼毒人间……

    “都给朕闭嘴!此乃大殿朝会,有没有体统规矩!”李世民一声怒吼,将这些老杀才们全震住,众将立马闭嘴,灰头土脸地退回了人群中。

    如今是贞观年,大唐初期勐将如云,将星汇聚,军中从来不缺少能领兵打仗的将军,事实上开创万邦敬畏,争相来朝之基业的,就是这一群杀人如麻的大将军。

    所以李世民不缺大将,但他缺的是一个合适的大将。今日站在这朝堂之上的大将军,若说领兵打仗,谁都能胜任,可是李世民却找不到一个最合适的人选。

    每个将军打仗都有自己的风格,比如程咬金,以勇勐残忍见长,大军所过之地,无论高城坚墙还是人畜虾蟹皆化为齑粉,程咬金经常挂在嘴边的“鸡犬不留”可从来都不是吹牛皮,而是实实在在的事迹,又比如李绩,用兵诡谲狡诈,像豺狼般难缠,一旦被他盯上,鲜少有面对面明刀明枪对决的大场面,往往以小股军队为单位梯次多面出击,从敌军外围逐步蚕食吞并,将敌军当成了一块肥肉,钝刀子一刀一刀将敌军一片片的割下来,这种凌迟碎剐般的死法不但痛,而且痛得很长久,很容易造成敌军主帅精神崩溃。

    至于李靖,是公认的大唐军神,用兵大气磅礴,格局高远,不仅能以最小的伤亡歼灭敌军,而且还能兼顾政治方向,该打谁,该拉拢谁,打下疆土后如何消化,如何治理等等,许多连李世民都没想到的问题,李靖都能顾及,其心思简直堪称有鬼神之能,所以才让胸襟博大的李世民都不得不忌惮猜疑。

    名将众多,风格不一,但这次平定西域焉耆之战,朝堂上请战的将军们李世民却一个都不想选。

    因为直到此刻,李世民的眼睛仍盯着东方,盯着高句丽,他很清楚,无论大唐在对外战争里获得了多么了不起的胜利,无论胜了十次百次,其产生的政治影响也抵不过一次对高句丽的大胜,只要能征服高句丽,不但能换得大唐百年的边境和平,也能为李氏皇室立威,更能收尽天下士子百姓之心,还能狠狠震慑那些高傲的千年门阀。

    东征的好处太多了,多到连李世民都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而李世民麾下的将军们皆是当世名将,如若东征,朝堂里这些将军们大部分都必须带在身边的,每个将军对李世民来说都是一颗威力巨大的核弹,关键时刻要起大作用的。李世民怎舍得分出一位去荡平西域?

    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臣,李世民忽然盯住了李素,然后嘴角一勾。

    “李子正。”

    李素一凛,急忙走出来,站在大殿中央行礼:“臣在。”

    李世民盯着他,淡淡道:“当初平定西域,置安西都护府,说到底跟你有些干系,若不是你当年死守西州不失,西域怕是比如今更乱,况且今日朝堂之上,真正有过在西域为官经验的只有你一人,对西域诸国熟悉的也只有你,朕问问你,你觉得朕可遣何人为帅平定西域之乱,重新夺回丝绸之路?”

    话音落,大殿内所有文臣武将的目光突然全部集中在李素身上。

    李素暗暗苦笑,这话问的,不是在给我拉仇恨吗?一群老杀才争先恐后的,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都会得罪一大帮人,如果这时自己提出任何建议,李素敢肯定,今日出了太极殿的大门就会被那些老杀才能撕成碎片,拼都拼不起来。

    额角微微渗出了汗,李素期期艾艾半天,方才小声道:“呃,陛下,臣年纪尚幼,又是头一次参与朝议,许多事还没弄懂,臣不敢拿国事当儿戏,还是请陛下干纲独断吧……”

    李世民面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嘴唇蠕动几下,骂了声“小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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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会散了。

    平定焉耆之乱的主帅人选仍没有着落,将军们尽管请战踊跃,可李世民却没有中意的人选,朝会散后,李世民留下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文臣,余者皆散去。

    李素跟着朝臣们缓缓步出太极殿,仰头看着殿外的蓝天白云,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屁股上便狠狠挨了一脚,踹得李素一趔趄,愤怒地扭过头,然后李素的表情顿时变成了陪笑。

    “你小子咋回事?陛下让你参加朝议,你把自己当根木桩子傻站着,陛下问你话你也推了回去,年纪轻轻尽学了些老油子毛病,打算一辈子站在朝堂里混吃等死吗?”程咬金不满地瞪着他道。

    李素急忙笑道:“程伯伯息怒,小子真是冤枉啊,军国大事何其重要,小子实在是不敢随便乱说,再说平乱主帅的人选想必陛下心中早有数了,问我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小子就算说了什么,陛下也不会真正听进去的。”

    程咬金怒道:“就算陛下心中有人选了,你提一下老夫会死吗?睁开狗眼看清楚,咱们大唐的将军里面除了老夫以外,皆是酒囊饭袋之辈,西域平乱之主帅,舍老夫其谁?”

    话刚说完,便听得身后一片怒骂声,李素惊愕回头,却见李绩,牛进达,尉迟恭等人一股脑地冲了上来,拽胳膊的,揪衣襟的,踹屁股的,瞬息间便将程咬金弄得衣襟凌乱,头发披散,如同刚被一群社会小痞子堵在巷子抢光了零用钱的小学生似的,没个人样了。

    程咬金是什么人,怎会吃如此大亏,于是不由勃然大怒,抡起拳头便跟李绩牛进达等人干了起来。

    一群老将就在太极殿门口又打又闹,一片鸡飞狗跳,引无数朝臣侧目,李素急忙猫着腰,悄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

    出了宫门,方老五等人一直等在宫门外,今日是李素第一次参加朝会,对李家来说意义重大,连方老五这些部曲们也是脸上有光,所以他们一个个穿着崭新的戎装,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军容军姿赫赫生威。

    见李素随着人潮出了宫,方老五等人精神一振,急忙迎上前,仿佛早就排练好了似的,当着一众朝臣们的面,方老五等人异口同声暴喝道:“恭迎公爷出宫!”

    一声暴喝,惊起宫外树枝上的无数鸟雀,也惹来了朝臣们一片古怪的目光。

    李素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自己被人扇了一记耳光,丢人啊,都丢到皇宫门口了!

    ……还有,什么叫“公爷出宫”?当我是被皇帝遣返回乡的太监吗?

    “都给我闭嘴!”李素压低了声音怒道。

    方老五见李素脸色不对,急忙住嘴,讪笑着迎了上来,给李素牵马坠镫。

    “有病是吧?谁搞出来的排场?”李素面色不善地问道。

    方老五干笑道:“公爷今日朝议呢,站在大殿里一句话定千万人生死,可了不得,咱们想着不能坠了公爷的威风,所以合伙排演了这套排场,公爷若不满意,回家后咱们再修改一下……”

    李素寒着脸道:“记得咱家院子里有个一百多斤的石磨吗?”

    “记得。”

    “回去后你们每个人排队去举它,举起放下一百次。”

    “……是。”

    …………

    十几个部曲簇拥着李素,牵着马从长安街市上穿行而过,李素一路上都很沉默,眉头皱得紧紧的。

    方老五见李素脸色不好看,犹豫了一下,道:“公爷,弟兄们在外面等您的时候不小心听了朝臣们的议论……”

    李素斜眼瞥了他一下:“那又如何?”

    方老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素的脸色,道:“听说……西域焉耆王叛乱了?”

    李素心不在焉地道:“不错。”

    “公爷,记得当年您守西州的时候,高昌国启衅来攻,西域诸国数万联军,其中也有焉耆的份,这焉耆可不是什么好鸟,这次不如索性灭了焉耆,将它纳为咱大唐的国土,方可保百年太平……”

    李素闷声道:“陛下应该也是这个心思,只不过陛下还没决定平乱主帅的人选……”

    方老五一愣,接着狠狠一拍大腿,神情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公爷,您是平乱主帅最合适的人选呀!”

    李素也愣了一下,惊愕地道:“我?平乱主帅?”

    方老五唿吸都急促起来,道:“公爷,放眼朝堂,还有谁比您更合适?您在西州当过官,也领兵打过仗,当年的西州是丝绸之路的中转之地,西域和中原的使节商贾皆来往驻留于斯,其中大部分您都认识,而且您在西域可是大名鼎鼎,又有死守西州不失的赫赫功绩,无论天时地利人和还是资和人脉,朝堂中谁也比不过您,您才是平乱最合适的人选呀!”(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五章 姓李名素

    方老五的话没错,论资,李素确实有资格任平乱主帅,领着大唐王师将西域折腾个底朝天。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当初奉旨驻守西州时,李素虽然只是别驾,但行事却霸气十足,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反客为主将西州刺史曹余的权力夺了过来,并且大力发展商业和军备,终于将一座破烂的土城变了模样,并且靠它死死守住了西域诸国联军的进攻。

    西州如今变得怎样李素并不清楚,但他曾为那座城池付出过心血,流下过鲜血,他亲手立的那块英雄碑仍伫立在城外,经着风吹雨打,告诉每一个进城的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争,多少人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才保住了这一方土地的安宁祥和。

    为任西州近三年,可以说,西州的繁华是李素建起来的,城里进进出出的使节,官员,商人,僧道等等,李素全都认识,说起人脉,说起威望,李素可以说是西州第一人,甚至在整个西域都是赫赫有名。

    方老五说他是平西域之乱最合适的主帅人选,这句话并没错,如果李素奉旨领军平乱,只要过了玉门关,便能收到望风披靡的效果,治理西州三年,人脉也好,威望也好,当年西州一战,李素积攒得足够多了,若李世民认识考虑这个问题的话,任李素当平乱主帅的建议倒也非常有道理。

    只不过听过方老五的建议后,李素的脸颊情不自禁抽了抽。

    道理归道理,合适归合适,以李素的性格,若让他千里跋涉出关,领着大军过那种浴血沙场还得吃沙吞土的苦日子,并且还要冒着有可能会兵败被杀被俘的危险,去干这么一件与自己的切身利益完全无关的事情,这种蠢事杀了李素都不愿干。

    扭过头深深看着方老五,方老五神情兴奋,目光期待,巴巴地盯着李素。

    方老五出身军伍,可以说在军伍里混了一辈子,虽然混得不算好,临到退役也只是个火长,但沙场建功立业的军伍情怀却深植心中,大丈夫马上取功名正是理所当然之选,至于危险的因素,被他完全抛诸脑后,吃饭都有被噎死的,打仗当然也会死人,但风险和收益绝对成正比。

    李素叹了口气,道:“五叔……”

    “在。”

    “要不是看你年纪比我大,贵府三代以内的女性亲人今日必然难逃一劫……”

    ************************************************************************

    领兵打仗这个可能被李素毫不考虑地放弃,不仅放弃,而且深恶痛绝。任何有危险的差事李素都是这个态度。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二十多岁便已封了县公,眼看离封王裂土不远了,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难以得到的荣华富贵,李素在二十多岁时便已得到,而且得到的东西远远超出意料,他还年轻,这辈子他还可以有许多好逸恶劳混吃等死的时间,但绝不包括玩命。当年为了大唐帝国玩过一次命,已经足够了。

    出宫后,李素领着众部曲牵马缓缓朝城门走去。

    虽说早在从西州回来后李世民便赐他长安城骑马,不过但凡稍微有点情商的人都明白,圣旨上说了准许,并不一定代表你真的能这么干,懂得收敛的人应该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荣耀而已,如果顺杆子往上爬,这根杆子注定爬不了多高。

    所以李素和众部曲仍旧规规矩矩牵着马,在长安的街市上步行。

    穿过朱雀大街后便是太平坊,离城门还很远,长安城太大了,李素一边走一边在考虑,是不是该在长安城里买个别院,这样方便自己上朝,这个别院最大的好处是,不但可以省了自己奔波之苦,而且还可以多睡一个多时辰……

    想着想着,不知走到了哪里,忽然听到街边一条暗巷里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咒骂和一声痛苦的闷哼,显然有人挨了揍。

    李素神情不变,仿若未闻,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瞟一下,径自路过暗巷。

    人世间的不平事太多了,哪怕是在大唐的国都长安城,哪怕是如今四海承平的盛世里,那些权贵人物根本不曾在意过的角落内,每天每时每刻仍发生着各种不平事,世情阴阳相济,善恶皆存,有光明便会有阴暗,任何地方都存在着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李素不是豪侠,也不是菩萨,他还没到“兼济天下”的境界,哪怕发生在眼前的事,能不管就尽量不管,因为他讨厌麻烦,惹上麻烦便意味着他要牺牲许多发呆和睡觉的时间去解决它,这是对好逸恶劳的人生最大的不尊重。

    所以明知暗巷内必然发生了某件欺凌之事,但李素还是视若无睹地淡定路过。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天似乎注定要他管一管这桩不平事。

    刚刚路过暗巷口,巷口内便横飞出一道身影,这道身影要死不死的恰好摔在李家一名部曲身上。

    那道身影被狠狠摔落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李家那名部曲也被顺势撞倒,部曲身子一挺,非常利落地起身,脸色却涨成了猪肝色。

    怎么说也是经大小数十战的老兵,靠着一身厮杀本事打算给公爷卖一辈子命了,结果却被不知何处飞出来的人影撞了个人仰马翻,痛不痛还是其次,主要是在公爷面前大丢脸面,部曲不由勃然大怒,然后右手一沉,按住了腰侧的横刀刀柄,满是杀意地瞪着躺在地上呻.吟的人。

    突发的变故,李素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人还没转身,便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麻烦来了,这次和以前一样,是麻烦主动找上了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小时候是不是被瘟神亲过,这运气背的……

    从暗巷里飞出来的人仍躺在地上哀嚎,一边嚎一边打滚,神情痛苦之极,李素皱眉看了片刻,却发现他身上并没有太明显的伤口,只是外表很狼狈而已,李素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碰瓷。

    方老五走上前,蹲下来仔细看了看,然后起身凑在李素耳边轻声道:“公爷,他确实伤了,右臂骨头折了,肋骨似乎也断了两根,不知多大的仇,下手也太狠了……”

    李素点点头,然后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黑暗的巷子深处。

    以标准的平沙落雁式倒飞出来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自己干的,按照通俗的剧情发展,这时候大反派应该一脸得意洋洋领着狗腿子们从巷内走出来了,不但走出来而且还要大喊一声……

    “安平侯府办事,无关人等走开,莫惹祸上身!”

    李素叹了口气,他很痛恨自己的料事如神,老天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得如此聪明?

    嚣张跋扈的场面话说完后,巷子里方才缓缓走出一群人,前面十来人穿着青色短衫,典型的家仆护院打扮,最后出场的却是一位穿着华衣的贵公子。

    贵公子身材不高,长相颇为英俊,十**岁的年纪,神情阴沉却带着几分倨傲和跋扈,李素第一眼见他便觉不喜,不喜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他比较英俊,另一个是跋扈。

    这两条理由都犯了李素的忌讳,尤其见不得英俊的人,令李素不由自主产生危机感,觉得威胁到了自己“天下第一俊”的地位,总想朝别人脸上泼硫酸毁他的容……

    不管长相如何,身材如何,李素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将这位贵公子定了性,看这嚣张的面孔,看他带的那群狗腿子,看他不入流的欺负人的手段……方方面面都在述说着一个经典的事实,他是炮灰,风光出场然后就被主角往死里踩的那种炮灰,身份越高贵踩得越有快感。

    果然如巨星登场亮相似的,贵公子步履很缓慢,脸上的倨傲之气一直不曾消散,走出巷口后,贵公子看到李素的穿着,还有身后十几个部曲,不由一愣,倨傲的神情顿时消去许多,脸色数变之后,终于凝重起来。

    李素笑了。

    很显然,炮灰还是有眼力的,一眼便能看出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虽然不认识李素,但他马上能察觉,李素这种排场的人惹不得,或者说,惹了以后得不偿失,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拱了拱手,贵公子行了一礼,道:“在下安平县侯长子刘显,适才下人无礼,冲撞了足下,实在抱歉,还请足下海涵。”

    李素又笑了,笑得很灿烂。

    嗯,有眼力,懂得趋吉避凶,知道不好惹便马上以礼相待,但是毕竟年轻,做人还是不够火候,开口第一句话首先便把自己的背景亮了出来,显然赔罪的同时多少掺了几分示威的意思,让自己对他生出忌惮之心,以便双方轻描淡写揭过此事。

    看来这年头的炮灰也不笨啊,生在权贵人家,又是长子,从出生开始便被家主当做继承人培养教育,再怎么失败的教育,也不可能培养出一个蠢货。

    躺在地上的人仍在哀嚎,李素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反倒朝这位侯府长子刘显笑了笑,道:“无妨,我只是路过,些许冲撞小事不必计较,你们继续,我告辞了。”

    说完李素朝方老五示意了一下,然后众人举步便走。

    至于地上躺着的人为何被刘显的狗腿子揍,双方有什么过节,谁是谁非,谁善谁恶等等,这些李素浑不关心,他没有管闲事的爱好,虽然俗话说“路不平,有人铲”,但李素毕竟不是活雷锋,更不是压路机……

    离开时李素心里甚至在窃喜,很好,成功地避免了一桩麻烦。

    李素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坏人,当然,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好,跟所有平凡普通的人一样,心中有善有恶,有明有暗,有一点点爱心,也有一点点善心,但绝不会到泛滥的地步,善心爱心是人性中很宝贵的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

    所以李素离开时走得异常坚定,毫无愧疚。

    走出三步,身后一道似曾相熟的声音叫住了他,李素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子正兄,是我!我是侯杰……”

    声音很虚弱,李素回过头,这才第一次正眼望向刚才挨了揍躺在地上哀嚎的那位仁兄。

    看清了他的面容后,李素郁闷地叹了口气。

    这桩麻烦,不惹也得惹了。

    因为这位确实是熟人,准确的说,李素跟他爹是熟人。

    侯杰,侯君集的长子,据说还挂了某个州城刺史的虚衔,如果侯君集当初没掺和李承干谋反的话,现在的侯杰应该还是国公府的嫡长子,每天无忧无虑地和长安城的纨绔们吃喝嫖赌顺便耐心等待老爹蹬腿后自己继承爵位,而绝非此刻这般被人欺凌后躺在地上哀嚎,套句曾经流行的歌词,“他应该在车里,不应该在车底”……

    可是,侯君集偏偏干了一件作死的事,然后被李世民一撸到底,不但被免了官,削了爵,而且被流放到数千里外的琼南去了,侯家国公权贵的地位骤然间一落千丈,成了普通的平民百姓,老实说,如果不是看在侯君集当初果断临阵倒戈的份上,整个侯家都会被流放到琼南去,后来只罚了侯君集一人流放,显然李世民还是给曾经的开国功臣留了几分情面的。

    李素与侯杰认识,但并无深交,以李素如今的身份地位,真正来往的皆是这些纨绔子弟们的父辈,说实话,侯杰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李素能与他有更深的交情,大家的起点不同,纨绔们靠的是祖辈父辈的荫恩,而李素,却是真正的白手起家,长安城那些手握重权的权贵们口头上将李素当成晚辈,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敢看轻李素,彼此聊的话题都是朝堂国事,与李素说话的语气都是平起平坐的询问和商议。如侯杰这些纨绔子弟者,李素平日与他们玩归玩,但他们在李素心里的分量却明显便没那么重了。

    见地上躺着的人果然是侯杰,李素颇有些意外,急忙上前两步,蹲了下来。

    “侯贤弟?果真是你?”李素吃惊地道。

    见李素回来,安平侯长子刘显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侯杰右臂已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奋力叫回李素后便痛得冷汗直冒,仍躺在地上起不了身。

    李素诧异道:“侯贤弟为何这般模样?”

    见侯杰疼得说不出话,李素吩咐方老五给他正骨上夹板,他却转身望向刘显。

    “侯家是开国国公,你为何将侯杰伤成这样?”李素淡淡地问道。

    眼见李素终于还是插手了,刘显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却仍努力挤出了笑脸,道:“侯家如今已不是国公。”

    李素点点头,话说得简洁,却一语道破世态炎凉。

    落翅的凤凰不如鸡,刘显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他敢以县侯长子的身份揍侯杰,因为侯家的国公之爵已被削,而且侯君集牵扯进了谋反大罪,这个罪是无法赦免的,基本上是不可能翻身了。

    李素扭过头,望向方老五,凑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个‘安平县侯’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何以前没听说过?”

    李素确实对安平县侯很陌生,说来也在长安城厮混这些年了,无论朝堂权贵,还是纨绔子弟,李素与他们皆有来往,平日里叔叔伯伯或是称兄道弟,不夸张的说,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权贵,李素不认识的还真的不多,但是李素可以肯定,自己真不认识什么安平县侯。

    原本问方老五只是随意一问,李素并未指望方老五能回答,谁知方老五还真知道这位安平县侯。

    “公爷,安平县侯是两个月前才调任长安城的,据说这刘显的父亲刘平也曾是开国功臣,隋末时是窦建德手下的部将,后来见情势不对,果断弃了窦建德,投了高祖皇帝陛下,倒也立过一些功劳,大唐立国后,高祖陛下封赏功臣,这位刘平也顺手捞了个安平县侯,被任为凉州刺史,两个月前,刘平被调任回长安,任吏部侍郎……”

    李素恍然,喃喃道:“难怪我不认识他,而他也不认识我……”

    随即李素扭头看着方老五,疑惑道:“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方老五咧嘴笑道:“小人是公爷您的亲卫,时刻贴身护卫公爷安危,村里王家老二与小人甚为投契,经常和我说起长安城里的是非和权贵,说面相小人肯定不认识,但只要报出名头,小人多少还是知道几分来的,王家老二说了,教小人记住这些权贵的名头和来,将来若公爷若与他们起了冲突,也好让公爷您决断进退……”

    李素笑着点头:“你们倒也尽心尽责。”

    迟疑了一下,李素又问道:“那位安平县侯突然被调回长安,而且直接被任为吏部侍郎,……应该抱了哪位权贵的大腿吧?”

    方老五笑道:“公爷所料不错,王家老二说,那位安平侯去年攀上了长孙家,长孙宰相恰好分管吏部……”

    李素又点头,话说清楚便明白了,看来今日遇到了一位事业恰好正在上升期的权贵……的倒霉儿子。

    转头看着虚弱地躺在地上的侯杰,再看看神色阴沉的刘显,李素目光平静,语气淡然地道:“不管你和侯杰有何仇怨,此刻开始,一笔勾销。”

    刘显瞳孔勐地缩成针尖大小,神色愈发阴沉了。

    “这位兄台欲插手此事?”

    李素笑道:“不错,我插手了。”

    刘显愣了一下,怒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姓李,名素。”(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六章 义伸援手

    人一旦到了某种程度的显赫位置,通常不太容易树敌和结仇。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因为所处的位置决定进退,比如某个家族的某个人做到了宰相,地位够高了吧?然后,他会不会像个傻子似的到处得罪人?

    自然是不会的,如果真是那种小人一朝得志便猖狂的性格,那么,也轮不到他来当宰相了,这种人注定不会得志,就算祖坟喷火让他侥幸得志了,也不会太长久,马上就会被人一巴掌抽下去,轻则失势,重则丢命。

    到了这个高度,真正能让他决定树敌结仇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利益,或为钱,或为权,为了利益,哪怕此刻亲如兄弟对饮长歌,下一刻也会马上掀桌子翻脸,将对方置于死地。

    毫无理由或者为了某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与人结仇,在权贵的圈子里不是没有,但很少见,越是有底蕴的权贵家族,越懂得谨慎,因为家业越大越输不起,不到关乎家族利益的紧要关头,通常不会为家族轻易树敌。

    同样的道理,身处高位的人也没人敢随便得罪。有资格列入权贵圈子里的家族,往往是大浪淘沙后的结果,这个圈子里没有蠢货,算计权衡起来比猴都精,一件事情在眼前发生,马上就能知道这件事值不值得自己翻脸,翻脸后可能会有怎样的后果,给自己家族带来的利弊如何,对方是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人等等,往往一个瞬间,马上便决定了对突发事件处理的基调。

    那些鼻孔朝天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不是没有,但也要看人来决定态度,对平民百姓或许可以,但遇到与自己身份差不多的人,那就要慎重衡量利弊了。

    包括李素在内,在他决定插手这件事之前,也要先将刘显的背景问清楚,就是这个道理。

    而刘显得知李素要插手后,下意识第一句话便是问李素的底细,也是这个道理。

    权贵之间,绝不会轻易树敌。

    …………

    …………

    “李素是谁?”刘显露出迷惘之色。

    随即刘显忽然一惊,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顿时变得惊怖:“李素!那个……李素?”

    李素揉了揉鼻子,慢吞吞地道:“虽然你表达得不清楚,但我还是明白你的意思,没错,我就是那个李素。”

    朝刘显咧嘴一笑,李素悠悠地道:“你看,我的回答多么低调,不像刘公子你,一开口先把你老爹的爵号亮出来,我就可怜了,老爹默默无闻,亮出来也没人知道。”

    刘显仍震惊地看着他,吃吃地道:“泾……泾阳县公,李素?”

    李素有点不耐烦了:“没错,泾阳县公李素,全天下或许叫‘李素’这个名字的人不少,但我敢保证,如此英俊的李素就只有你眼前这一位,除此别无分号。”

    刘显额头不知不觉留下了汗。

    李素的名字他当然不陌生,因为李素太有名了。

    他干过多少大事,为国立过多少功劳等等,刘显这种纨绔子弟并不太关心,不过李素多年前便敢跟东宫太子叫板,敢在东市公然废了东宫属官,甚至敢作长赋在大殿上讽刺当今天子……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李素只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刘显顿时便知道他是谁了。不需要亮出身份,不需要摆排场,只是一个名字,安平县侯惹不惹得起便一目了然。

    刘显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唿吸也情不自禁急促起来。

    李素静静看着他的表情,然后笑了。

    “看来,你应该听说过我。”李素淡淡地道。

    刘显脸色仍很难看,但他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拱了拱手:“原来是李公爷当面,恕愚弟多有得罪了,愚弟举家甫入长安,眼拙不识金玉,李公爷恕罪,恕罪。”

    李素也笑得很灿烂:“小侯爷客气了,不打不相识,你我也算有缘,今日倒是我失礼了。”

    刘显飞快瞥了一眼地上的侯杰,目光复杂,然后强笑道:“李公爷,愚弟对您可是神交已久,来长安后一直想着拜望您呢,只是愚弟怎么也没想到,你我相识竟是今日这般场合,实在是……”

    李素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不管什么场合都没关系的。”

    二人互相说着一些没营养没含义的客套话,明明话题尴尬且空洞,可二人说话的表情却无比认真,刻意营造出一种和煦友善的气氛,刚才二人之间的那一股子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消散了许多。

    只不过,火药味还是没有完全消散,侯杰还躺在地上,事情已经发生,不是几句客套话便能交代过去的。

    最后还是刘显的心性缺了点火候,忍不住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僵局,说到了正题。

    “李公爷您……认识侯杰?”刘显试探着问道。

    李素笑着摇摇头:“不太熟,平日来往不多。”

    这句是实话,哪怕侯家没出事以前,李素也跟侯杰没有太多来往,人与人之间还是看眼缘的,所谓“倾盖如故,白发如新”就是这么个意思,第一眼觉得投脾性了,一辈子肝胆相照,第一眼觉得不太爽利,一辈子顶多也只是点头之交,李素和侯杰就是如此,以前侯家没败落,侯杰常出入青楼酒肆纵情声色,可谓风.流阵里的急先锋,据说干过几桩出格的事,还因争风吃醋牵扯了一桩风.流人命官司,后来不了了之,对这种人,李素向来都是下意识的敬而远之。

    这句话出口,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刘显一愣之后,神情顿时轻松甚至喜悦起来,而地上躺着的侯杰则一脸灰败绝望。

    谁知李素又忽然补了一句话。

    “……不过,侯杰的父亲侯君集大将军,却对我有恩。”李素慢吞吞地道。

    刘显喜悦的表情刚浮上脸便僵住了,而侯杰却颇为意外地看着李素。

    刘显沉默片刻,咬了咬牙,指着侯杰道:“不知李公爷的意思……”

    李素淡淡道:“我没兴趣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不过今日,我要保侯杰,世间所谓仇怨,无非权钱或美色,我想,我应该担得起。”

    刘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究是年轻人,忍不住火气,语气渐渐阴沉了。

    “李公爷何苦为此破家之人而驳我安平侯府的面子?”

    李素笑了笑,直视刘显的眼睛,平静地道:“你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今日找侯杰麻烦的其实不是你,而是你父亲,或者说,是你们安平侯府的意思?”

    刘显一滞。

    这个问题很严重,李素话里的意思很明了,如果是他刘显与侯杰两个人之间的事,那么便是私人恩怨,私人恩怨再怎么严重,也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是如果这是刘显的父亲安平县侯的意思,那么事情就不简单了,已然上升到权贵家族之间的恩怨,这个恩怨可就严重多了。

    刘显不是头脑简单的纨绔子弟,事实上权贵的家教是最好最全面的,从小便有人教他权衡利弊的道理,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情势做出最恰当的判断。

    眼下的情势,显然对刘显不利,因为他招惹不起李素,不仅是他,连他父亲安平侯都招惹不起李素。

    然而,今日刘显似乎有些底气,李素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刘显还是没有退让。

    沉默良久,刘显面色数变,最后终于咬了咬牙,加重了语气道:“不错,是咱们安平侯府的意思。”

    李素眉梢一挑,笑得愈发灿烂了。

    刘显的回答颇有些出乎意料,李素原以为帮侯杰出了头,对方会知难而退,就算从此结了仇,那也是以后的事,绝不会当众撕破脸的,不曾想,却等到刘显的这句回答。

    好了,既然上升到了权贵家族恩怨的层面,事件可以说全面升级了。

    “安平侯府么?”李素喃喃念了一句,然后笑道:“好,是我小觑天下英雄了,看来我李素这点小脸面在安平侯面前卖不动呀,既然卖不动,那好,我便不卖了。”

    笑容渐敛,李素目光忽现锋芒。

    “刘公子,你刚才话里的意思,这是你们刘家与侯家的恩怨,是这个意思吗?”

    刘显阴沉着脸,点头道:“是的。”

    李素冷哼道:“侯家已败落,所以你们刘家打定了主意要落井下石了?”

    刘显知道此时已将李素完全得罪,再无转圜的余地,索性横下心,冷冷道:“李公爷这话,我可不敢搭腔了,‘落井下石’四字,我刘显万万担当不起,倒是李公爷你,什么都不清楚便横插一手进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李素笑道:“刘公子来长安时日不长,久了你便知道,我李素向来是帮亲不帮理,既然我说过今日担待了侯杰,那么,从今以后,侯家的事便是我的事,任何恩怨可冲着我来。”

    说完李素看也不看刘显愤怒的神情,朝方老五挥了挥手,吩咐道:“将侯公子抬着,送回侯家,多日不见侯家婶娘,今日正好去拜望一下。”

    侯杰胳膊骨折,肋骨也断了,疼得两眼发黑,但神志仍清醒,闻言顿时努力强撑起身,朝李素感激地道:“多谢子正兄仗义……”

    说话间,方老五等部曲已上前抬起了侯杰。

    刘显这些年仗着小侯爷的身份处处顺风顺水,此刻竟被李素彻底无视,刘显这样的倨傲跋扈的纨绔子弟哪里受过这等气?年轻人嘛,冲动起来哪里顾及后果,于是顿时怒发冲冠,也顾不得李素的身份和权势,上前横出一步拦住了李素和方老五等人的去路,眼神阴沉地瞪着李素道:“李公爷,还请三思而行,为保一个破落户而与我侯府反目,值得吗?”

    李素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道:“刘显,纵是你父亲刘平在我面前,恐怕也不敢如此说话,你……这是在威胁我?”

    刘显强忍住气道:“不敢,李公爷言重了,只是凡事皆有是非曲直,为何李公爷连问都不问谁对谁错,便一头偏向了侯杰?”

    李素淡淡地笑道:“我说过,侯家的事,我一力担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侯杰是对是错,你安平侯府尽可冲我来,至于讲道理……嗯,以前我还是很讲道理的,后来被人带坏了,慢慢的也就不太讲这个了,行吧,人我带走了,要论是非曲直,让令尊安平侯来与我论。”

    刘显大怒,李素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刘显连与他讲道理的资格都没有,他父亲安平侯才够资格,这话将他藐视到极点,简直没法忍。

    拦在李素面前,刘显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愤怒地盯着李素,语气森然道:“李公爷,不觉得欺人太甚了么?”

    纠缠到现在,李素越来越不耐烦了。

    平日广结善缘,可谓交游广阔,但是,并不意味着李素不敢得罪人,当初连李承干都敢得罪,何况现在一个小小的县侯儿子?哪怕那位安平侯背后站着长孙无忌,那又如何?当初敢得罪东宫太子,现在自然也不怕得罪当朝宰相。

    “让路,不然揍你。”李素语气有些阴沉了。

    刘显冷笑:“既然欺我安平侯府无人,李公爷不妨试试?”

    李素的回答非常干脆果断:“好,试试就试试。”

    扭头看了方老五一眼,方老五顿时会意,大手一扬,领着一群部曲冲了上去,方老五一马当先,率先出手,首先便朝刘显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刘显惊愕地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李素。他没想到李素竟然如此果决,说动手就动手,就在这长安城里,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与他安平侯府撕破了脸。

    “你,你……竟然真敢……”刘显抖抖索索地指着李素,又惊又怒。

    李素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有人不相信我真的敢揍人?难道我长着一张胆小怕事的脸?还是说,我这几年太低调太厚德载物了?”

    见小侯爷挨了揍,刘显身后的随从们不由大惊,当下也顾不得李素的身份了,纷纷蜂拥而上。

    方老五和众部曲目光一冷,索性放开了手脚,挥拳迎了上去,火药桶终于被点爆,双方部曲随从战作一团。

    刘显恰好站在双方殴斗的中心,甫一交手,刘显顿时被波及,侯府的随从自然不敢伤他,但李家的部曲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既然李素已下了令,这时还管他什么小侯爷,目之所及,皆是仇寇,无差别揍过去便是。

    很快,暗巷外拳来脚往,不时有人影倒飞出去,刘显夹在双方殴斗的人群里,激扬的黄尘很快淹没了他的身影,只听到刘显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声,最后声音渐渐微弱。

    论双方部曲随从的战力,方老五等人皆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交战厮杀经验丰富得可以去编教科书了,而刘显的随从虽然也是军伍出身,但明显战力不如方老五等人,没过多久,侯府的随从们便被方老五等人放倒了一地,刘显躺在地上形容狼狈,衣衫凌乱,身上伤痕处处,已然晕过去了。

    李素一直在旁边冷静地观战,见殴斗结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由满意地点点头,朝方老五笑道:“兄弟们没伤着吧?”

    方老五闻言心中一热,顿时笑道:“一点皮肉小伤,不碍事的,这位侯爷的部曲还不错,看得出是经过杀阵的,收拾起来有点麻烦。”

    能被百战余生的方老五夸赞,可见安平侯府的部曲身手确实不凡,李素笑道:“五叔和兄弟们辛苦了,今日没丢咱李家的脸,回家后赶紧敷伤,每人再去账房支应一贯钱,算是赏钱。”

    部曲们喜上眉梢,纷纷道谢。

    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刘显,李素的目光冷冷瞥过之后,遂命部曲们抬着侯杰往侯家走去。

    双方在长安街市上殴斗,自然不可能不惊动巡街的武侯,然而武侯们地位虽低,但却是长安城里最有眼力的人,看到李素和刘显的架势后,武侯们顿知招惹不起,更不敢干涉调停,人家这明明是神仙打架,小小的武侯长了几颗胆子敢掺和?最后看着李素和部曲们以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武侯们一声不吭,待到李素等人走远了,他们才敢大声驱散围观百姓,顺便赶紧去雍州刺史府和安平侯府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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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负着手走在前面,部曲们抬着侯杰跟在后面,众人表情淡定,不慌不忙,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一群人走在大街上竟走出几分闲庭信步的风采来。

    侯杰满脸淤青,右手无力地耷拉着,表情很痛苦,不时抬头看一眼李素,欲言又止后又垂头暗暗一叹。

    众人步行半晌,侯杰这才强撑着道:“多谢子正兄义伸援手,若非子正兄出面,愚弟今日怕是下场不妙。”

    李素淡淡地道:“你不必谢我,刚才我跟刘显说的是实话,我与你病不熟,之所以出手,是看在令尊的面子上。”

    侯杰叹道:“不论如何,子正兄对我终归有救命之恩,此恩侯杰永志不忘,定当报还。”

    李素缓缓道:“侯杰,今日你与刘显的争执到底为了什么?我知道你们之间不大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因为钱财就是因为美色,你们是为了哪一桩?”

    侯杰嘴唇嗫嚅几下,轻叹道:“……美色。”

    李素笑了:“那我就更想不通了,刘显并不是那种没脑子的蠢货,如果你和他只是为了某个姑娘争风吃醋,以刘显的理智,他可以为了美色与你侯杰结仇,但他应该不会连我都敢得罪,说句不谦虚的话,美色与我李素的分量比较起来,刘显应该很容易权衡得失利弊才是,为了美色不惜连我都敢得罪,那位姑娘难道果真绝色倾城么?”

    侯杰顿时露出黯然之色,犹豫半晌仍没开口。

    李素哼了一声,道:“罢了,你若不提,我也不再问,稍停送你回家,再拜望一下令堂大人后,我便……”

    话没说完,侯杰急忙道:“子正兄莫恼,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

    李素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说来话长那就别说了,大家都挺忙的,咱们还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吧……”

    侯杰愕然:“啊?”

    “说来话长”这四个字只是长篇大论前的铺垫好不好?你应该马上接一句“愿闻其详”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啊!你这么不按套路出牌,教我满腹沧桑故事如何继续?

    遇到一个不会聊天的人,侯杰顿时很心塞,感觉伤上加伤了……

    李素同情地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侯杰,叹道:“可怜的孩子,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憋坏了吧?算了,我就牺牲一下,你侯家和安平侯府有什么恩怨,尽管说吧,嗯……尽管简短一点,不要太浪费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呐,很贵的。”

    侯杰脸颊抽搐了几下,想到如今侯家破败的现状,又结下安平侯的大仇,这时就算李素拦着不让他说,他也要竹筒倒豆子般全说出来了。

    “子正兄,刘显今日与我争执,确实是因为一位女子,但又不仅仅是为了一位女子……”侯杰顿了顿,接着道:“这位女子是青楼的歌伎,三年前我与刘显便认识她了,我和刘显皆对她颇为钟情,刘显欲将她买下接入府中纳为侍妾,当年我侯家还没破败,而且我那时也是……年少疏狂,所以……”

    听到这里,李素顿时提起了几分兴致,没办法,故事太诱人,而且马上说到戏肉了……

    “所以,你把那位歌伎买了回去纳为侍妾了?”

    侯杰苦涩地点点头:“不错,那时我侯家是国公府,而刘家只是县侯,尽管刘显对我恨之入骨,却拿我无可奈何,不得不忍气吞声。”

    李素悠悠一叹,这就难怪了,侯杰对刘显来说便是夺妻之恨的仇人,不共戴天的那种,恰逢侯家破落,而且可以肯定侯君集无法翻身,刘显才算等到了报仇的时机,今日刘显没将侯杰大卸八块,只是将他打断了骨头,说明刘显是个……谦谦君子?(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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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大闲人介绍:
大唐贞观,天下靖平,山河壮丽,独钟李氏。 李靖北击突厥,太宗东征高丽,兵锋之盛,威服四海。待从头,重整旧山河。功臣画像前,李渊拨弹琵琶独怅然,凌烟楼阁上,李世民大醉翩翩舞春风。 中国历史上最壮丽,最磅礴,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里,长安古都外,一位粗衣陋衫的少年郎看着落日余晖里的皇城,露出了笑容……贞观大闲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贞观大闲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贞观大闲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