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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石布衣全文阅读

作者:中秋月明     草根石布衣txt下载     草根石布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草根石布衣全文阅读

001、引子

    “阿仁……你真可以下山了……”衰老的声音已经听不到多少生命的迹象:“拿上这封信去找徐大人,辅佐他……”

    “师父,你就少说两句,我都听了十多年,兼济天下嘛,我得先兼济你啊,来,把这点汤药喝了,今天刚挖的好山参……”

    “我跟你说,我真的巨聪明,现在挖山参是一绝,弄出来的味道……老头儿,你倒是回应一声啊……””

    “师父?咦,师父?!老头子?死老头?……真的死了?!”

    “长命百岁人安乐,您这也不止百岁了……算是善终吧,当受我一拜……来来来,埋了去!”

    ……

    一个月后,卖了两棵老山参做路费才懵懂出山,有艰难辗转抵达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叠磨得边角起毛边的牛皮纸信封出现在繁华大都市的车水马龙中困惑:“人民路201号……咦,怎么过了199号就没有了?”

    循着门牌号找来的年轻人,惊讶的看着面前宽阔到数十上百米的巨大台阶,几十步台阶上方同样巨大的玻璃幕墙不锈钢装饰而成的异形建筑,就跟自己一路行来看到的无数东西一样,哪里是山外方地那千百年似乎都一成不变的模样,深深的咽了口唾沫,因为饿了。

    周围不时也有诧异目光扫过他身上。

    白色的衬衫虽然还算整洁,但没有袖扣的款式分明就是自己做的,还把领扣一直扣到脖子上,现在谁穿衣服不开个领扣呢,一看就是土包子,下面的深蓝色裤子略短两寸似乎是符合潮流的九分裤了,可上面不可避免的皱褶和磨光亮都说明这质地差到极点,更不用说露出脚脖子的裤腿下那双破了好几个洞的发白解放胶鞋,最后搭配肩头那根黑乎乎棍子挑着的小包袱……这是猴子派来的逗逼么?

    当然个别女性目光可能会在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停留,高鼻大眼,方嘴厚唇,似乎应该是憨厚的农村模样却带着沉静的眼光,仔细看还有点小帅呢,就是那一头蓬乱的长发带着油腻还随意的扎在脑后挽个疙瘩,让特别在意洁净的城里人看了就不舒服,嫌弃的离远点。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第一眼的感受,就是温和,那种安静的温和。

    年轻人不以为然的顺着台阶而上,自言自语的仰头观望:“现如今的官府衙门都气派成这样了?我们那山脚下的村子和县城都没这么夸张吧?有点意思!”

    带着这种有点意思的表情,朝着光亮气派的大门走过去,当然就被门口的制服保安给拦住了:“衣冠不整,不得入内!”

    年轻人诧异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整齐吧,扣子都扣好了!”

    保安指指那破了洞的胶鞋厌恶的都不稀得说话。

    年轻人却没半点被嫌弃的自卑表情,只是点头让开点别挡了别人的道儿,拱拱手:“那能不能帮我问一下,我是来见徐少连徐老先生的。”

    旁边经过的两个年轻男女咕唧一声忍不住笑出来:“这个人是神经病!”

    保安也有点翻白眼:“这里没有什么徐少年徐儿童的!你找错地方了!”

    年轻人略吃惊的后退半步看看左右:“这里不是江州市人民路201号?我看那边是199号,再过去就是203号,这中间就应该是201号,我没说错吧?这上面写着这里是人民政府啊!”

    保安狂翻白眼:“麻烦你睁大眼睛看看……哦,这两天招牌被遮住在维修,这里是江州市自然博物馆!以前是人民政府所在地没错,但早就腾出地方来修建自然博物馆了,你这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一直蛮沉静的年轻人终于有点呆滞:“啊?这信封上面……”眼前门卒倨傲恶嫌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在意,而且现在看见那用红白蓝彩条布遮起来的一个个东西,数下来真是八个,难道真是江州市自然博物馆?暗赞自己一声巨聪明的年轻人有点傻眼。

    保安终于动了一下手:“给我看看……”这信封里面就是空的,外面居然是长长带红色框的那种老式信封,上面只有挺拔圆润的小楷竖行写着一长串乡间地址,中间是“梅长兄亲启”,下角果然写着“江州市人民路201号少连弟”,再翻看一下后面就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1987年的邮戳!现在都多少年了!你咋不弄个古代的来呢!没准儿我们博物馆还能给你收藏了,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了,这里没有什么叫徐少年的,从来都没有!”

    一看就是什么农村乡下的被骗了。

    年轻人睁大眼往那深邃光彩的自然博物馆内部看了看,因为曲折回廊的关系,他自然是看不到宽大进门廊尽头的整面大理石墙上一篇金光闪闪的篆刻“自然赋”,潇洒苍劲的行楷最后落款却是个狂草的“少连”!

    每天成百上千的人从这墙面前经过,能认得这俩狂草的可真是凤毛麟角了,更何况一个漫不经心的保安?

    保安已经很不耐烦的把那信封塞回去:“行了行了,别捣乱,年纪轻轻的找份工作做,别成天东游西荡游手好闲的。”

    年轻人刚刚仰头笑骂一句:“死老头子,临到这会儿还坑我一手!”心中一动,转头:“那麻烦问一下,能到哪里找工作呢,你们这儿还招人么?”

    保安冷哼一声,扯扯自己的灰色制服衣摆,好像那是这世上最华贵的衣裳:“你做去梦吧!你这样的,人才市场都没人要!自己去劳务市场!”

    年轻人一点都不生气,把那一叠信封塞进衣兜里,笑着拱拱手:“谢谢你的指点了……”

    转身挑着那乌黑发亮的木头棍子就顺着宽阔台阶朝着人来人往的街面去了!

    “这还怎么兼济天下?老头子你这是骗我来入世么?”

    话是这么说,年轻人还是俏皮的对着天际抱了抱拳,好像那个从小把自己抚养长大的慈祥目光依旧在无时不刻的看着自己。

    那就入世呗!

    有点意思……

    就是肚子有点饿得咕咕响。

002、你的专业是什么

    十分钟以后,挑着小包袱的年轻人就坐在了蛮多白色小隔间的人才招聘市场,不为别的,自然博物馆的街对面就有个人才招聘市场,巨聪明的年轻人随便找个大妈一问就知道了。

    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个人才,那就先来看看呗。

    “啪”的一声,一个厚重的文件夹摔在年轻人面前的灰白色小桌上,满脸横肉的男人穿着一件绷紧的衬衫一屁股坐到桌后,压得那白色塑料椅子嘎吱作响,打着饱嗝使劲拉开点胡乱打结的领带,几乎没抬眼看:“填表没!”

    年轻人把自己刚刚学着在柜台上填的表格递过去,对方拿过去一看:“毛笔?字还不错!”

    年轻人笑得沉静:“小楷、宋体、隶书和行书我……”

    横肉男人已经挥手打断了他:“书法好有什么用?十九岁,姓名……哈哈哈,这是你的名字?”一边说就一边把手里的表格拿着拉旁边的同伴一起看,果然这人也是忍俊不禁的模样,再传染给旁边的另一个!

    年轻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依旧是温和的笑着,看眼前前仰后翻的几个人,还有些好奇的求职者也探头去看表格,也跟着笑。

    似乎他的无动于衷让横肉男人最先收起大笑,不是因为觉得没礼貌,而是好像这样笑起来没什么成就感很无趣:“这是你的真名?”

    年轻人依旧点点头:“身份证上也是这个名字。”

    横肉男人又哈哈笑两声,飞快的收起表情把表格扔回来:“好,你不行,下一个!”

    年轻人坐在那不动:“我就这样被否定了?”

    横肉男人的大笑变成冷笑:“最烦你这样装逼的,你什么都没有,在我面前装什么淡定,学历有吗?工作经验有吗?你这表格上什么都没有!你不会连小学都没上过吧,不否定你,否定谁?”

    年轻人摸了摸自己脸上本本分分的沉静,有点无辜:“没错,我的确是没有上过学,但我有能力的。”

    周围人都跟着横肉男人哄笑起来,有好心点的人提醒:“小伙子,没有念过书,就没有知识,这个社会就只能下苦力,那就得去劳务市场,这是人才招聘市场,起码也得大学生或者技术工种。”

    横肉男扔了那轻飘飘的表格:“能力?你有什么能力,说出来吓我们一跳。”

    年轻人还想了想:“我会……算术,四位乘四位都能心算……”

    这下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围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个横肉男更是笑得使劲拍打桌子。

    年轻人更无辜:“真的,不然你们考我啊。”一脸很期待的样子。

    有人看不过去:“年轻人,可能你真的能四位乘四位心算,可又有什么用呢,现在随便找个计算器手机都能做几十位的运算,你这有什么用呢?”

    年轻人只好承认:“那……我的主业是相面。”

    啥?

    所有人几乎都凑近点探听:“啥?”

    年轻人端正的只面对横肉男解释:“相人啊,看面相,看人……”还拿手轻拍自己两边的脸!

    哦,所有人又荡漾开的散开来,然后再次爆发出哄笑:“算命嘛!不就是算命嘛,说得这么文绉绉的!”

    年轻人依旧不紧不慢:“不是算命,是相人,我这是……”

    那个已经笑得喘不过气的横肉男人使劲的把那表格揉成团砸到年轻人脸上,再伸手过来:“来!给我算一卦!江湖骗子居然骗到我们这里来了!你们是不是还有算命公司啊!”

    遭到点侮辱的年轻人真的够沉静,没生气,没无奈,没白眼,没叹气,捡起那纸团安静的解释:“不是算卦,不是算命,是观相,是有科学依据的……”

    周围的笑声铺天盖地一般的淹没了他,那个横肉男人使劲用手背拍桌子:“来啊!给我科学的算算命啊,算不准,我让保安马上来抓你,算我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终于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那是江湖骗术或者变魔术好不好,你确定真要我给你相?”

    横肉男人都嗤之以鼻了:“还有什么不确定的?”使劲伸过去的手都要戳到年轻人脸上了,周围挤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人才招聘市场本来就拥挤,听说出了这么一个算命的居然到人才市场来一本正经的求职,好多人往这边挤过来看热闹。

    年轻人一动不动的依然安静:“我这不是看手相,就这么看都行,你啊,不衫不履,旁若无人,此狂态也,然狂则喧哗,此乃根其情,不由矫枉……”

    周围真的安静了一下,然后几乎所有人面对这古韵文腔异口同声:“说人话!”

    连是哪个字都联系不上,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暗语!

    年轻人倒也不坚持:“也就是说,你衣着不整,不修边幅,根本不在乎周边的人,这是狂放不羁的性子,有才的话倒也无妨,可惜除此之外你喧哗取闹,这都是你自己内心的真实反映,不是人为可以改正的,所以日后你基本上就一事无成,算是个废物吧。”

    看着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白色工作衬衫撑得变了形,深蓝色制式领带歪歪扭扭的挒开领口,也许刚吃过早餐的嘴还泛着油光,双眼无神平庸得要命,其实明眼人几乎一眼都能看出来他真没什么作为能力,最多也就是什么门路关系才能当个人才市场的工作人员,能不能爬上主管之类的位置都难说,但要说个为什么的道理出来可能比较难,而且也不会这样当面直接说吧?

    所以这个男人立刻就勃然大怒的跳起身来,年轻人还是坐在那里:“听其言观其行,稍微听到点难听的就喜怒哀乐变幻无常,更显庸俗幼稚……”这么一句话之间,他也站起来,因为对方扑过来动手了,狠狠一巴掌打过来,却被年轻人用手轻轻一拨推到旁边人堆里,而且还“恰好”就是他的同事们站的那边,当然就纷纷拉住了他:“算了,算了,不要跟这种算命先生一般见识!保安!来把这种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赶走!完全就是在这里胡说八道!恶语中伤!”

    这里毕竟是工作场所,打起来很丢人的,况且就看刚才那么一下动作,人家很明显的章法有度啊。

    站起来的年轻人脸上终于有点无奈:“不用忙,我自己走,恶语中伤、尖酸刻薄是很恶劣的行径,是他要我看相做评断的,我就照实说,准不准,公道自在人心。”伸手提了旁边挑着小包袱的棍子,径直朝外面去。

    这人才招聘市场看来是真找不到活计了,可出得门来肚子更咕咕叫啊!

    想想那山里树上的桃,地下的瓜,深深咽了一下口水这入世还真没意思!

003、诬善之人其辞游

    摸摸兜里仅剩的一毛两分钱,年轻人还是知道这最便宜的素面也得两块钱,买个馒头还要五毛钱呢,谁叫自己以为找到那徐大人……嗨,就是死老头子逗自己玩儿!

    想到这,年轻人又笑起来,拍拍肚子顺着人来人往的闹市马路,得寻个面善的人问问劳务市场在哪,可千万别太远!

    到这会儿,年轻人都从未想过路边乞讨,有手有脚的肯定靠自己,不然祖师爷非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不可。

    可没等他东张西望的看见哪个面相善良的人去开口,就听见一把女声:“棒棒!棒棒!”

    脑子里浑然没有这个职业概念的年轻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十多米外一个穿着白色裙装的女子站在车站边正在挥手,很明确,那目光就是跟自己对上了,对方还有些奇怪:“对啊,棒棒!来啊!来啊……快点!”

    如果不是裙装女子衣着娴静文雅,目光也清澈明亮,年轻人可能就要怀疑这是师傅曾经三番五次强调过的女人如祸水,没准儿还有传说的仙人跳呢,镇上赶集也见识过这样把戏的,确认了真的是在对着自己招呼,第一回来到大城市的年轻人有点谨慎的顺着那目光和声音走过去,然后穿过中间人的遮挡,就看见那女子指着地上的两个纸箱子:“喏,就是这,担上跟我走!”

    年轻人还看了看自己左右,确认是对自己发号施令:“我?担这个?”

    女子已经匆忙的从包里拿出五块钱递过来:“对啊,你不是棒棒?”

    巨聪明的年轻人仿佛一下就看见一碗面和两个肉馒头在面前热气腾腾,咽了口口水才点头:“好!”摘下肩头棍子穿在两边箱子自带的细绳子上,然后基本就是提在两边上路。

    女子把钞票塞到年轻人手指缝里,快步走的时候表情有点诧异:“你都没绳子捆绑箱子?这样很费力的。”

    年轻人哦一声,多走得一段,果然看见路边有跟自己差不多打扮的挑夫,都是用一根竹杠在肩头,两边麻绳捆着走啊,还有没事做的,就把那麻绳捆在竹杠一头高挑在肩膀上,倒是一眼就能让人看见挑夫空闲着算是个活招牌!

    但看起来就跟自己刚才用棍子挑小包袱的样子差不多呢。

    原来这就叫棒棒?

    咱山里镇上县城都没有呢!

    出乎意料,两个箱子虽然提在手里有些别扭的确有点费力,但其实只有一两百米,从车站到了一处大道边的商铺门面,那女子就示意:“喏,搬进去,放在那门后就行了。”

    年轻人应承一声,这五块钱赚得这么轻松,素面和馒头都在对自己招手了,就算一直讲究个宠辱不惊,这会儿还是有些高兴了,大踏步的送进去,却迎面一大片花花绿绿,几个袒胸露乳的身段简直吓了他一大跳!

    红色蕾丝边的胸衣近乎透明!

    黑色半透光小内裤都快分毫毕现了!

    还有绿色、彩色,都是成套在……哦,一个个发光的白色塑料模特身上,没有头和脚,但那腰身胸脯和两腿之间做得是真栩栩如生!

    没怎么见过这种阵仗的年轻人终于被洗去大半镇定,面红耳赤的就想转身跑。

    还算气质镇定,没叫出声来,却听见一声尖叫,随着一个女声爆发出来:“神经病啊!你个色情狂!变态……!跑什么跑,你个棒棒还敢跑……”从整个店铺琳琅满目的货架后方一个柜台里突然就跳出来一个女子指着年轻人就破口大骂。

    年轻人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不是真有点唐突,也不愿莫名其妙的抱头逃窜,就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好像之前面对别人羞辱嘲笑的那些镇定自若这个时候都消失无踪了,一直以来的温和中终于透露出跟他年龄相仿的稚气。

    可那个年轻女孩却得理不饶人一样冲上来又拍又打:“不做声不做气,鬼鬼祟祟的进来!想干什么?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时候终于能看清这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女孩涨红了脸,激动全都写在了脸上,然后打人的反而娇呼:“好疼!”

    这让年轻人更有些尴尬的凝固。

    反而是那个跟在后面的白裙女子出声了:“好了好了!别骂了,有客人来怎么办,是我让他搬东西的,人家又没做错什么,还不赶紧帮忙把货物都拆包?”转脸对上年轻人的时候有点笑意的和颜悦色:“别往心里去,小林年纪不大不懂事,放在这里就可以,你去忙吧,钱够不够?”

    有点出神的年轻人楞了一下,那个女孩已经重重的劈手从他那抢过箱子,嘟嘟囔囔的很有些怨气还差点把他的小包袱都摔到了地上,年轻人拿好自己的东西,突然有点莞尔一笑,那种温和就回来的感觉,转身走出门来想了想回头招招手里的钞票:“老板,你这个钱来看一下……”

    年轻女孩又破口大骂,白裙女子皱皱眉不知道是对这个女孩,还是对外面的“棒棒”,敛了下裙子款款的走出来声音还是柔和:“小兄弟,怎么了?”

    年轻人却压低了声音:“你最好回去看一下,她不知道是偷了货物还是偷了钱,总之是做了错事坏事,心惊肉跳的借着骂我在掩饰。”

    白裙女子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说这个,惊讶得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你……”

    年轻人摆摆手:“去看看无妨,你对她说话的时候,她一直都不敢看你目光游移,声音心虚呢。”说完笑笑就转头走了。

    白裙女子有些呆呆的愣在那看着绝对不应该是棒棒说话口吻的背影消失在路人中,好一会儿才定下心绪转头进去……

    这个叫诬善之人其辞游,算是很高深的察言术,再搭配尤为不易的以音辨才,就当是感谢这个蛮善良的临时雇主吧。

    巨聪明的年轻人这个时候已经高高兴兴的拿着那五块钱去吃面了!

    可高兴只持续了五十米,刚走进路边一家面馆就被里面的人很不耐烦的驱赶出来:“去去去!我们这里不接待叫花子!”

    年轻人无辜展示刚刚的劳动所得:“我不是叫花子,我要给钱的,我……是棒棒!”相比自己那个很难解释的主业,还是这个新职业更靠谱一些吧,起码能很快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

    没想到别人依旧不松口:“对啊,棒棒的确不是叫花子,但我们这种店面你来吃,别的客人就不进来了!”

    年轻人看看那面馆里面的客人真有掉头看门口,眼里充满鄙夷的。

    棒棒就不是人,不用吃饭么?

    换做别人可能气得怒发冲冠要吵一架。

    但巨聪明的年轻人还是高高兴兴的走了。

004、我真不是铁口神算

    在有智慧的人看来,跟没必要不相关的人生气发怒,是最弱智的行为,更何况自己还没饿到头昏眼花的地步,这明明就是告诫自己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五块钱拿去买麻绳不是更应该?

    要是自己刚才真的逞一时之腹,把这五块钱花了,不就没钱买工具了?

    嘻嘻笑着的年轻人简直有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感觉,乐淘淘的从路边一家建材杂货铺买了五块的麻绳出来,现在咱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棒棒了。

    把那小包袱重新缠到腰上,勒紧点好像也没那么饿的年轻人理直气壮的扛着棍子,把麻绳吊在头上晃悠着朝车站转过去!

    “哈哈,我真的很聪明哦!”和其他棒棒喜欢站在人多的地方扎堆不同,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很快选择了一处不起眼的出租汽车站,也就是刚才那个白裙女子下车的地方,因为他很快就观察到,坐出租车的人带大件的比例比较高,那些人下车似乎也比较在意身份,很喜欢棒棒替他们搬运,他只是像个发现果塔的松鼠一样在站牌边转悠了几圈,就立刻被人叫住挑两袋青菜、生肉送回家去!

    没错,就是两袋其实合起来还不到十斤重的菜篮子!

    绳子一挂就在木棍两边,轻松极了!

    依山傍水,两江环绕的江州城,因为码头文化跟山多的历史,而产生了山城独有的职业群体,棒棒军!

    在这个到处都需要爬坡上坎,机械车辆运输极不方便的城市中,这种只靠一根竹杠就能肩挑背扛偌大货物的职业从数百年前就一直流传下来,当地人就依照那外形特征,干脆喊他们棒棒了,稍微人多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小到娇气女人的一把青菜,大到搬家搬厂的家电设备,什么都得靠他们送到山城的每个角落,简直就是这座城市的一绝。

    所以年轻人跟着那个肥屁股的主妇把菜篮子送回家,还新奇的跟着对方坐了回电梯!

    早就听说这个大城市的东西,却还没体验过的巨聪明年轻人,用观察就知道那些数字和箭头表示楼层跟开门关门,收了五块钱以后简直都忘了去吃饭,新奇的在电梯里上上下下坐了好几回,直到突然从轿厢角落里传来一声:“棒棒!你一直在里面上上下下做什么?”

    才连忙落荒而逃!

    原来自己在电梯里面都能被人家看见!

    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急速跳动的年轻人完全叹为观止,这大城市和自己出来那个遥远的山区县城区别太大了,以前觉得匆匆而过的县城里面已经足够花眼,现在看起来,那就简直是自己和老头子住的破庙跟旁边鸡圈的巨大差距啊!

    说得上满腹经纶,原本要去跟随徐大人兼济天下的年轻人自己给自己暗暗点头,看来这入世还真是有必要。

    入世有很多解释,但在年轻人祖师爷这一系,那就是全心的投入生活,毕竟所有的相人都得建立在对人情通达,世事格局的了解上,就连自己从小也是老头子带着经常蹲在那乡间集市、县里街头观看人情百态,不然光是察言术里一个观眉察目的小节,涉及到万千种眉目变化就不是在山上破庙闭门造车能练出来的,现在看到更大的天地万物自然要更加深切的去了解,至于徐大人……走着瞧吧。

    相人一说的核心就是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人生更是如此了。

    拿定主意的年轻人走出了高楼小区大门,也经过小区外面鳞次栉比的各种商铺小店,其实对比之前撵了自己出来的大马路边面馆,这里的小面摊食店简陋得多,肯定不会拒绝自己这样的食客,但年轻人还是只买了一个白面馒头充饥就匆匆返回了大马路上。

    老头子说过人一辈子其实无时不刻都在选择,任何一个小决定可能都会影响到后来的一切。

    好比现在没有饥肠辘辘的坐下来立刻吃一大碗面,年轻人就是想抓紧时间融入到棒棒这个职业中去,他可不是真要来当棒棒的,虽然在他眼里没什么职业高下之分,但毕竟劳力不是他的主业嘛。

    只不过这是目前改变现状最简单的途径而已。

    在路边花台里一个漏水龙头里接了一捧水,就着白面馒头吃下去,很是不习惯这种城里清水糟糕的味道,怀念破庙边那一汪清泉的年轻人很快找到之前看见的那几个棒棒。

    没有贸然的去打招呼接触,只是远远的观察了一会儿,就有点失望的离开了。

    这几个人明显是散人。

    就算不知道这座巨大城市的格局是怎么样,这几个棒棒都是浮萍一般散漫揽活的简单职业者,这点从他们相互偶尔聊天说话,看向周围的目光都很清晰。

    那是种畏畏缩缩,焦虑或者胆怯看向这座现代化都市的目光,总之就是全无底气。

    而在老头子描述的社会格局中,任何行当都应该有结社团体,而且越是车、船、店、脚、牙这样底层人物就更应该抱得紧密,和擒贼先擒王一个道理,做个散人浪费时间不是他的目的,回到之前揽活儿的出租车站继续边攒点盘缠,边寻觅踪迹吧。

    普通人身无分文的流落在这样的都市街头,举目无亲又投靠无门,多半都会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这年轻人却真是气定神闲的给自己定下计划,挑着那黑木棍慢悠悠的等生计。

    但这一次等来的不是什么活计,一个尖嘴猴腮的偏瘦中年男人颇有些鬼鬼祟祟的走过来偷偷看他,年轻人立刻感觉到,转头过去,两人眼光对上的时候还有闪避,年轻人就笑了,站在原处看着对方目光稳定。

    好像被这目光罩住了,那中年人犹豫一下过来:“我先前在人才招聘市场看见你骂那个工作人员了,觉得你有眼光。”

    年轻人安静的摇摇头:“我没骂他,我也不会随便评论别人,是他要求我相他,我提醒一下周围的人而已。”行有行规,那会儿随口点评几句,其实还有点年轻气盛的话多,本来这行是要讲究最好缄默,也就是安静得不说话,有问才有答,可也许还是年轻,在山上这家伙就话多得要命,哪有半分仙风道骨沉默是金的风范了。

    中年人连忙吹捧:“对对对,你看人很准,那小子就是废物德性,你这真是铁口神算……”

    年轻人嘴角抽了抽,还是忍住了没解释,清澈的目光继续看着对方等待下文。

    果然对方天花乱坠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期期艾艾的开口:“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下财运,我准备去买彩票,如果中了,一定给你重重回报!”说起这个脸上就有些发光。

    年轻人一直平静的表情真的啼笑皆非:“我说了我不是算命!我这个是有根据的相人判断,这哪能算什么彩票财运!”说完就不想跟这个面青唇白的家伙多说,转身随便朝另一边走,打算躲开。

    谁知那人却步步紧随:“那大师你给我看看,我这面相……面相如何,是不是发财的面相?”

    年轻人笑了笑正想说你这标准一脸晦气的模样哪有什么财运,心中一动却转头指着对方的脸:“面相啊……我看不到什么财运,但却能看见你眼底青,眉端白,青如浮色,白如卧羊,如果你再沉溺于做白日梦,天上掉馅饼发大财,我看你才真是要霉字当头走一辈子霉运了……”

    那人大急:“那……那怎么办?”

    年轻人顺口:“勤劳致富从来都是根本,你如果继续赌钱博彩,迟早穷……”正要再说两句,突然看见这边的公共汽车站的一个人,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正在往刚到站的公交车上去。

    眼睛一亮就跟过去了,那想发财的中年人听了半截自然也跟上!

005、火热的入世

    俗话说二四八月乱穿衣,这春夏之交当然是裙子、衬衫都能行,那偏瘦中年人的邋遢西装也不奇怪,唯独就是那个随意把汗衫搭在肩头的赤膊男人还是太少见了些。

    无论按照哪里的普通市民礼仪,在这样的公共场所袒胸露乳打赤膊都是很不讲文明的,可这个手里提着棒棒的粗壮男人却旁若无人的上了车,周围其他市民倒也没有多大惊小怪,就因为对方浑身大汗淋漓,分明就是刚干了重体力活,正拿肩头的汗衫随意擦拭满脸汗水,这种情况就算穿着衣裳也是浑身湿透吧。

    年轻人目光紧紧锁定在对方身上,跟着三步并作两步跳上车,就因为对方这种昂首阔步的气势,浑不把周围各种目光当成鄙夷或者嫌弃,大马金刀的选了个座位坐下使劲扇风,一股子汗味熏得旁边几个市民乘客皱着眉头换了位置,这人也满不在乎。

    这点和之前那些散乱的路边棒棒形成鲜明对比。

    年轻人没靠近套近乎,他也不喜欢这样不合时宜的行为,历史上类似的狂士风范不少,但除了装疯卖傻,夺人眼球,大多还是不懂得人是要顺应环境这个基本道理的,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只图自己舒心快活妨碍别人,那就谈不上有礼了。

    所以他走过了这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坐在车后面,那个中年男人跟着毫不客气的坐在他旁边,看他双手杵着黑色木棍目光锁定人物,轻声不屑:“肯定是码头的棒棒!蛮横得很,那里成堆的聚集起来,动不动就打架欺负人!”

    年轻人忍不住心里就是一笑:“我真是巨聪明!”但脸上依旧平静。

    汽车发动,女售票员开始卖票,倒是毫不客气:“衣服穿上!光胴胴很帅气么?赶紧的……”

    那码头棒棒其实也没说的那么凶悍,憨笑着把手里汗衫随手罩上,还别说,这汗衫展开一刹那,那股子浓烈的汗臭味顺着车窗灌风,飘满了整个车厢!

    比之前他光着膀子都还厉害!

    又有几个人忍不住起身坐到后面来,估计还有人心里埋怨这售票员还不如让他光着膀子把汗衫捏在手里呢。

    售票员也敏捷的打了票跳到后面一路泼辣,经过年轻人旁边时候,那个中年人不容置疑的给钱买票:“两个!”

    可不贪小便宜的年轻人却慢悠悠摸出自己仅有几块钱中一张:“一个,谢谢。”

    售票员过去了,中年人讪讪的收回一块钱:“大师……”

    年轻人不接待这个称呼:“他们还有结社,政府不管么?”

    中年男人表情呆滞:“结社?”

    年轻人恍然的换个简单说法:“帮会,帮派?团伙?欺行霸市?”

    中年人一脸不屑:“团伙?怎么可能,现在还有这样的东西肯定会被打击的,就是一群下力汉抱做一团!只是码头那里有几个批发市场,加上码头长途车站都集中在那,所以遍地都是棒棒,他们也到处都能找到帮手咯,就是一群臭苦力!”

    声音可能略大了点,周围人都听见,那个棒棒似乎也有耳闻,却习以为常的瞥一眼没愤怒反应。

    年轻人有点失望,失望这种没有结社团体的规模就完全没有自己的发挥余地,杵着木棍靠到椅背上,听着中年人还在喋喋不休的鄙夷,终于轻轻开口:“棒棒始终是在凭借自己的力气养家糊口,没有什么丢脸的,反而是你把希望寄托在博彩白日梦,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这才是应该羞耻,我言尽于此,不希望你再打扰我,谢谢。”说完就闭上眼养神。

    轻言细语的声音如同几记耳光重重打在这个中年人脸上,原本就獐头鼠脑的脸上更加青一阵白一阵,周围的人应该也有听见,原本议论纷纷的嫌弃之语倒是少了多半,那个几米之外的棒棒似乎背脊都直了一下。

    当公车停在下一个站的时候,中年人迫不及待的窜起身来下车去,只是在跳下门的时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装你妈卖x,你还不是个穷股郎当的棒棒!”

    年轻人对这种相求时候甜言蜜语,被拒以后立刻翻脸恶语相向,还胆怯到只敢在关门前发作的小人行径只能报以淡淡的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

    但话说回来,他这穷困潦倒的模样搭配这表情,真的很不搭,很有种强行装逼的味道。

    谁知道他就是真的气定神闲呢?

    其实从自然博物馆的站点到码头,只有几个站,但却是经过了江州市最为繁华的市中心区域,只是这依山而建的城市公路颇多起伏,年轻人的表情终究还是很快随着外面的繁华景致有些变化,说到底他还是个从未离开县城的土包子嘛。

    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的各色街景。

    公交车的终点站就在码头,年轻人起身跟着那个棒棒后面下了车,迎面而来的喧闹拥挤差点让他在车门口摔下去!

    前面十九年的时间,从记事起就在山里,最多到镇上赶集,县里的街头巷尾已经让他觉得热闹无比,老头子最担心的也就是他会在这花花世界里迷了眼,所以没少带着他在县城最拥挤的电影院、闹市口去见识,可跟这繁华大都市的现场相比,再次刷新了年轻人的脑海信息。

    宽宽的马路能正反走四行车,马路边更是有着铁栅栏的分隔出来的人行道,可现在全都是人!

    人行道上是人,人行道两边的巷子、阶梯、店铺、商厦、停车场、路口无一不是挤满了人!

    人山人海忙碌的人!

    往来都是提着背着各种包袱货物的人甚至挤到了马路上,当仁不让的挤占了马路两边各一条车道,让庞大的汽车反而都只能小心翼翼的在中心狭窄的车道上行进!

    而且挤占道路的基本上都是棒棒!

    因为他们肩挑背扛着远超自己体型的货物,如果在人行道上跟其他人挤攘基本就寸步难行,于是全都理直气壮的在马路上穿行,甚至见缝插针的随时都在穿过马路,庞大的货物都不能阻挡他们灵巧的躲开车辆,几乎就是把货物擦着运动的汽车钻来钻去。

    江州市是个到处都是阶梯的城市,一条马路跟另一条并行的马路之间可能就是落差几十步的台阶,所以车辆运输很不方便,这些人力搬运成了不可缺少的劳力,而那些商铺也基本上开在任何一个缝隙,每一级台阶的两侧都挤满了挂着各种货物的门店。

    巨大的叫卖声、讨价还价、招呼棒棒、吵骂声混合成嘈杂的拳头,几乎重重的打在年轻人的头上!

    从清修宁静的山上孤寂得只能听见鸟语叶落,到这样的火热喧哗,终究是年少心性的年轻人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这真是入世!

006、阿仁,我们一起的

    当然年轻人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个下车的棒棒身上。

    就算没了结社团体,自己要想融入到这个环境,与其说茫然的在街头揽活儿说不定还得冒着外来人的风险,不如跟着这个同样是刚回到码头区的人,何况对方在车上比较憨厚的眼神和那轻轻直起来的背脊,让年轻人很有把握,更不用说面相了。

    果然,提着木棍的年轻人刻意跟得比较近的身影,很快让那个棒棒注意到,张开胡萝卜似的粗短手指在蓬乱的头发上挠几下回头:“你……有什么事?”

    年轻人依旧是拱了拱手:“我刚到这里来,想跟着你们做做活计,能行么?”

    这个棒棒个头并不高大,年纪二十多岁,但上半身极为厚实,手臂更是粗壮,一看就是长年体力劳动的结果,这会儿表情却真的憨厚:“没……好啊,你……”使劲看了看年轻人也还算结实健壮的身材,却说不出来有什么跟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再使劲挠几下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年轻人笑着把手伸过去,这棒棒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五指使劲张开和年轻人握了握,似乎情绪一下就热烈起来:“来!我带你去看看……”

    好像在这个码头做了好几年的棒棒,似乎还从来没有人尊重的主动跟他握过手,所以这种热烈情绪让转身带路的他话语也突然增多:“我叫杨德光,已经在这里干了五年的活路,兄弟你叫什么?”一边说还一边下意识的就展开双臂扩开周围拥挤的人,想让年轻人走得更顺畅一些。

    年轻人还是轻笑着:“我叫石涧仁,叫我阿仁好了。”

    杨德光在嘴里咀嚼了一下:“是……贱人……?”却没半点嘲笑的口吻,只是有点难以相信会有什么父母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连忙不熟练的把话题岔开:“哦……阿仁,你来过这里没?我看你还是有力气的,我们只要有力气就有活路干!”

    石涧仁的笑容深了一下就收敛起来跟上:“嗯,我有力气,给我介绍一下这里吧,我连江州市都是第一回来,早上坐夜班火车才到的。”任何一个坐了一两天火车的人才会这样头发都油腻腻的,在山上他可是经常打理的。

    杨德光不多问为什么刚到这个城市却来当棒棒,立刻就如数家珍的挥手指:“这边是小商品批发市场,这里是针织品批发市场,那里是面料批发市场,那边是服装批发市场,整个这一片几条街,有十八个大的批发市场,其中有八个都是服装批发市场,然后还有很多小批发就边角了,很多活路的……张哥,这是阿仁,我们一起的……刘师傅,这是阿仁,我们一起的……谢老板……王姐……”

    很明显,杨德光确实在这里做了不短的时间,两人一路走来,都有人跟他打招呼,除了棒棒,也有路边的司机、报刊亭、工作人员、看门的,甚至铺子里忙碌的商人,倒不是他的人缘有多好,实在是人太多,稍微认得几个都感觉一路走过都能挥挥手点点头,对石涧仁也有客气的笑容。

    成功利用借势进入这个码头环境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什么得意的表情,挨着和气的回点头,虽然别人基本都不在意他的反应。

    其实两人一直在往下走,也就是从有公交车的大马路,钻进旁边狭窄的石阶往下走,接着就是只有货车经过的拥挤小巷,中间还穿过市场建筑内的商铺,消防梯,过道再往下,就到了有大量大型加长货车的批发市场仓库区,到处挤满了人力搬运和叉车,之前在马路上看见的顾客商贩就随着这个过程越来越少,还要往下,就从市场建筑的最底部穿过停车场陡然一下走到似乎城市边缘的建筑外,面前突然就出现那条宽阔的大江!

    见惯了十万大山的石涧仁在被马路上人潮汹涌冲击了以后,再次被眼前宽阔大江浩浩荡荡,缓慢却势不可挡流逝的感觉给冲击了一回,不过应该没有前次那么大,毕竟出来路上也看见过一些大河了,对格外讲究修身养性的师承祖宗来说,不过是第一回见的视觉冲击,心理上最多是哦一下,原来这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感觉,古人写得真好!

    杨德光当然没冲击,那一直举着的手似乎就没放下过:“我们这码头正在两条江的接头,所以古时候就是码头,做买卖的都从这里方便,你看这江边一坨一坨的,就是码头,不是一条趸船就算一个码头,一坨,那一坨有好几条趸船可以停十多条驳船才叫一个码头,一共有十二个码头……”

    目光从江对岸的建筑收回到宽阔江面,再到眼前的江边,石涧仁有些佩服的点头:“好大,我们县城河边就一条过河船,只能装二十个人那种。”

    杨德光哈哈大笑,对石涧仁来自小地方的路数更有亲近感:“因为夏天涨水,冬天枯水,吃水线不停变,所以码头离岸边的距离是在不停的变,所以所有的码头全都得靠我们把货物一点点顺着跳板挑上来!没有我们棒棒,这些货物就没法上岸!”

    口吻中终于对自己的职业有了点自豪。

    看着那一条条几乎从江心趸船边连接到岸上的跳板上基本都有蚂蚁般的棒棒在搬运货物列成线,石涧仁真心感叹:“这么大一片市场,都是肩膀一点点抬出来的,长城也是一块块砖砌起来的,有种!”

    杨德光反过来佩服:“啊?你去过长城?!”

    石涧仁摇头:“没,书上看过。”

    杨德光再挠挠头:“我小学都没有念完就出来找活路了……”脚下其实一直都没有停,离开了城市建筑,到江边就是一条有点破败的水泥公路,一直接到江边乱石滩上,顺着石阶要到这条公路的半腰上一大片密集的破烂棚屋一直顺着城市建筑下面的死角延伸到很远,和下面江边公路上又车水马龙的气氛不同,棚屋一片杂乱的安静。

    杨德光经过时候指了下:“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脚步依旧往下,石涧仁看看下面基本都是沙石货车以及客轮上下人流,以为杨德光是带自己去挖沙石或者趸船上搬货,还做了几个深呼吸算是准备迎接新工作。

    没想到杨德光却带着他走到公路边一排肮脏的烂砖房,都是污水横流的餐馆和卖水果纪念品的临时商铺,然后大步走进其中一间坐了不少人的小餐馆大声唔气:“老板娘!来个烧白,两碗豆花饭!”转过头问石涧仁:“你喝酒不?干酒!”

    石涧仁有点吃惊:“我……我还没干活……”他其实想说我们还不熟,而且自己已经做过两回棒棒,知道萍水相逢这样一碗饭都是用汗水装满的!

    可这个时候他的肚子不客气的咕嘟一声,实在从昨天开始到现在他也就吃了个白面馒头,在山里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哦!

    特别是立刻就端过来一盘热气腾腾的烧白,那盐菜烘托出恰到好处金黄色的整齐肥肉片,香味简直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强烈!

    这让石涧仁的喉头都忍不住响亮的吞了一口口水!

    就算自己修练再多沉静如水的养气功夫,也没能随时控制口水不蔓延啊!

    杨德光哈哈大笑的拍着石涧仁的臂膀:“兄弟!我一看见你就欢喜!今天搬了一上午东西,有十五块钱,我请你!这里饭管饱!”接着又对周围差不多打扮的棒棒们介绍:“阿仁!我们一起的!”

    一饭之恩,一世回报。

007、敲竹杠再掉包剥皮

    一碟烧白其实只有五六片肥肉,杨德光简单的一划拉,就把其中一半穿到石涧仁的碗里,重点是下面垫底的盐菜,很下饭。

    然后白嫩嫩的豆花,有辣子蘸水,挟进来滚一下混到白饭里有强烈的味觉刺激,更下饭。

    穷人吃饭不会讲究口感,味蕾和食材,就是下饭。

    尽可能省钱的菜里吃下更多的饭,才有力气去搬运东西。

    石涧仁没有热泪盈眶,没有哽咽激动,笑着点点头开始吃自己的饭,但摇头拒绝了杨德光喝白酒的好意,因为那土碗端过来的劣质白酒很显然闻着就勾兑得有些过分,甚至可能有工业酒精的味道,已经习惯了喝点自酿美酒的年轻人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喝这种酒,也不劝杨德光,自己以后能让他尽早不喝这种就行了。

    但看起来憨厚的杨德光也有狡黠的时候,那个水桶腰一样的肥胖老板娘把最后一碗白酒端过来,骂骂咧咧的说两个人只要了一个烧白,肯定要吃她好多白饭,转身刚走,他就挤眉弄眼的对石涧仁使劲歪嘴示意外面:“她女娃乖得很!”旁边还有人听见,也跟着偷偷笑。

    石涧仁嘴里还叼着半片烧白,诧异他这种风格突然变化,都来不及张开嘴说话,就看见那听见这话的老板娘敏捷得根本和身形不符,一个后跳步啪的一下就把手里的抹布砸到杨德光头上:“乖不乖,关你龟儿逑事!”

    杨德光哈哈傻笑不反抗,端起酒碗滋一口,吃片烧白,享受极了!

    石涧仁就专心刨饭,当他吃到第三碗米饭的时候,杨德光才喝完白酒吃完烧白,也开始端着碗猛刨,等石涧仁忍住再吃一碗的冲动,适可而止的端起豆花碗里剩下的半碗豆花水,把这微黄带点甜味的豆花水当做这几天最美味的汤润到肚子里时候,一条伶俐的身影就跳进来,嘴里的话语又急又快:“我们的味道是最正宗的!绝对巴适的江州口味,保证你们吃了还想来!”

    一口倒土不洋的椒盐普通话,石涧仁就看见应该是杨德光说的那个老板娘女儿带着几个游客进来,很抱歉,和杨德光立刻偷偷转头看年轻小姑娘翘翘的屁股和圆鼓鼓胸脯不同,石涧仁的眼光只在那应该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脸上逛了一圈,在他脑海里根本没有美丑之分,重点在眉毛和眼睛上停留了一下,正好那姑娘转过来看见他,那种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眼神很特别,怔了怔麻溜的把手里菜谱本抽打在杨德光的头上,倒是跟她妈有异曲同工的准星:“偷偷摸摸看啥子!又有老乡来嗦?”

    杨德光一点没有被打的觉悟,昂头挺胸:“这是阿仁!我们一起的,以后一起的……”巴不得多说一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周围又是一片哄笑。

    石涧仁点头对那姑娘笑了笑,低下眼帘继续喝豆花水,只是不要钱的豆花水,他却平端缺了好多口的破土碗,小口小口喝得好像燕窝汤一样舒坦自在,吃饭七分饱,然后慢慢润点汤这是基本的养生原则了,只要能做到,石涧仁都一定会做到,老头子活了过百岁这就是证明。

    所以那小姑娘就再多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比较一下咕嘟嘟把剩下豆花水连剩菜倒进嘴里,张开五指在自己脸上一阵乱抹的杨德光,快速的回头继续招呼自己的客人去。

    继续热情的用半生不熟普通话介绍:“绝对的江州风味,豆花饭、鱼香肉丝、毛血旺、爆炒小龙虾、油炸小黄鱼!味道包你们满意……码头上几十年的老字号了!“个头不高,眼光却顾盼生姿的又回头瞟了眼石涧仁,喝汤的年轻人依旧斯条慢理,和周围那些棒棒真的有种鹤立鸡群的不一样,难道是因为头发长还挽了个抓髻?

    油腻腻的头发在这里就没什么稀罕了,棒棒哪个不是脏兮兮的。

    那种君子温如玉的做派,就算这小姑娘再不懂,也能轻易的就跟周围的棒棒们区分开啊。

    但好像得到了什么暗号,原本有些闷头吃饭的棒棒们却热闹起来,高谈阔论今天的搬运生意,猜拳行令的方言响成一片,让走进来的外地旅客觉得好像也蛮兴旺,就寻了张桌子坐下来。

    小姑娘手脚麻利的抹了桌面摆上碗筷,经过杨德光他们这一桌的时候拿手指敲敲边角。

    正准备跟着杨德光起身的石涧仁就被新认识同伴拉了下手,看他重新坐下来拿筷子磨蹭剩下的那一点点残羹剩菜。

    石涧仁有点似笑非笑的低下头,不吭声的也玩筷子。

    果然,等外地游客吃完饭,那小姑娘已经换到了巴掌大的柜台后,换成水桶腰的老板娘来算账,油腻腻的菜单拿过来一看就报价:“三位一共,328元!“

    三个外地男人一下就炸开了:“啥?一盘小黄鱼也只要15块钱,明明刚才点的时候只要几十块,怎么算出来328?!“大餐厅吃个几百块不稀奇,这么个破烂路边小食店敢要这么多钱?!

    这才三四盘菜而已!

    老板娘气定神闲:“你看清楚,菜单上是一条小黄鱼15块,你们这一盘有十二条……“

    三个身材高大的北方男人立刻就明白遇上黑店,大骂着要掀桌子,却看见周围忽然一下就站满了人,全都是身材健硕一身精壮腱子肉的年轻男人,起码有二十个!

    没人说话,可那沉默凶悍的表情跟手里杯口粗的竹杠立刻就压得他们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明摆着敲竹杠了!

    给也得给,不给那就打了再给!

    倒吸一口冷气的游客只能自认倒霉,从钱包里摸出四张四人头挤到小柜台边发牢骚:“你这个小姑娘不实诚……“

    唯独没有站起来的石涧仁皱紧了眉头,瞥了一眼,果然看见那小姑娘把其中两张钞票,大白天的在灯下晃晃:“哟,缺了角的,两张都缺角,银行都不要,麻烦换换……“

    已经心烦意乱的游客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瞬间两张钞票已经被掉了包换成假的,愤怒的接过去塞钱包里换两张,小姑娘却依旧拿着一大叠五块一块的零钱来找补,十个白嫩嫩的手指头翻飞:“喏,十块,二十块,二十五块……“

    看着钞票一张张放在桌面上,可那小指头在摊开的钞票掩盖下,却放上去一张尾指就灵巧的勾开一张,掉进专门设计的小柜台缝隙里!

    最后拿到手里不过二十来张一块的!

    就这么在码头吃顿饭,要整整刮掉三层皮!

    这是石涧仁入世第一天感受到的世道。

008、两小时熟悉地形轮廓

    做棒棒就没有偷懒一说。

    中午吃过饭看过戏,杨德光就带着石涧仁到江边的货轮上开始搬运货物,这一忙就是到昏天黑地,纵然在山里肩挑背扛也要做农活,石涧仁还是从来没有这样爆发式的劳累过,天黑后只匆匆吃过一大碗面条就带着一身的酸痛和火辣辣昏睡过去,连睡在哪里都没有印象了。

    却在第二天一早四点过,就被杨德光叫起来一起去上工。

    过去睡眠的几个小时仿佛一瞬间,整个身体完全还没有从那种极度疲乏中苏醒过来,浑身撕裂般的疼痛,这让石涧仁站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山上好歹也是闲云野鹤的隐居生活,成年捣鼓两个人的吃喝哪有这么大的劳动强度,一直认为自己还算强壮的石涧仁狠狠的扩了一下胸,就听见后背脖子的肌肉发出了不由自主的吱吱声,双臂和大腿好像粗了一大圈,肿胀得都在抗议这样的过度劳累。

    不过石涧仁已经把眼睛看向周围,昨天晚上没有来得及打量的这个栖身处,原来就是杨德光带着下到江边半坡边的这些棚户里,灰色墙砖斑驳破落,屋顶乱七八糟的用竹杠、篾条做骨,糊上报纸竹席搭成天花板,说有多破败就有多破烂,而整个天不亮的黑沉沉中,只有一盏昏黄挂着蜘蛛网的小灯泡勉强照亮了这个长条形的空间,一长排通铺上起身的男人几乎个个都衣衫褴褛,十多二十号人咳嗽、呵欠、懒腰跟咒骂混合在一起,浓浓的汗臭味再充斥其中,社会的最底层就这样全方位冲击在面前。

    过于僵直的身体,让经过的人以为他还没睡醒,砖头砌成的大通铺前过道很狭窄,经过时很不客气的撞开推攘:“发什么楞!好狗不挡道!”

    使劲甩了一下头的石涧仁才把目光聚焦到面前来,想习惯性的笑笑都觉得脖子上的肉不听使唤,而这不过是刚刚开始的第二天!

    还好杨德光已经拿着一张破得跟渔网似的毛巾进来一边匆忙的擦脸一边招呼:“老陈!阿仁第一天来,不习惯,以后我们一起的!一起的……”

    经过的人还是哼哼两声。

    石涧仁终于挤出个笑容来,抓起那根黑色的棍子和麻绳:“是有点不习惯,不过已经好了,走吧,今天做什么?”自己的小包袱就扔在通铺里面,没有任何值钱物品,不用担心被偷走。

    杨德光也拿起自己的竹杠麻绳挤着从大家伙中间带路出门去,他相对粗壮的块头挤过破烂木门的时候,门框都咯吱作响,有几个人在笑骂:“阿光,你赶着去投胎么?业务又做不完!”

    旁边有人搭腔:“业务?他娃就想去看耿妹子!”

    杨德光只嘿嘿笑的招呼石涧仁跟上。

    出来房屋外到处一片昏暗,因为都是临时违章建筑,当然连路灯都没有,江面上倒是各种船舶灯火通明,给了点余光让这里不至于连石阶都看不清,石涧仁发现没有朝着下面的码头和餐馆去,而是往上走,几十步台阶以后,那大片仓库、车站和批发市场已经人头攒动了,现在还不到凌晨五点钟,习惯于乡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石涧仁有些惊讶:“这么多人?赶集么?”

    标准的乡村见识让杨德光很有优越感:“天天都这样,江州是这里最大的城市,直辖市呢,这里也是周边最大的批发市场,各个区县的商贩都到这里来批发货物,每天的生意不能耽搁,当然就是晚上赶过来,早上买了货,再赶最早一班车或者船回去,九十点钟正好开门营业么……”

    石涧仁恍然大悟,然后果然看见杨德光娴熟的从路边挤过人堆,一坡石阶下的角落里,忙碌汹涌的人流旁边,展开了一辆白铁皮做的推车,昨天在餐馆看见做手脚的那个小姑娘正手脚麻利的叫卖早餐,杨德光到了推车面前先就一阵傻笑,那模样十足好像摇尾巴的土狗:“耿妹子!要搬东西不……”

    春晓乍寒,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鼓鼓囊囊的却依旧遮掩不住青春的俏丽,比起昨天,头发很时髦的在前面梳了个翘起来的鸡冠式刘海儿,外面罩了白色围裙和袖套,眉飞色舞的脸上不客气:“搬什么搬!要搬早就该来帮忙了……去去去,手别来!吃什么?”最后一句却是转头问石涧仁的了,还顺手拨了拨刘海儿。

    杨德光重复那句:“阿仁!我们一起的……”然后又急着表现:“早饭我请!馒头、肉包、稀饭、油条、豆浆,随便吃!”他自己就很不客气的抓了两个馒头和油条,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一张十元钱已经放在了推车上。

    石涧仁看看那白铁皮自制的早餐车上挖了两个大洞,一边是大锑锅煮的粥和豆浆,中间用铁板隔开,另一边是一高叠的蒸笼,点点头也跟着拿了馒头,但另外要的豆浆,耿妹子熟练的用个塑料袋舀两勺进去还问了句要不要糖,才插了吸管递给石涧仁,手指勾着塑料袋在交错的时候有片刻接触。

    杨德光似乎大后悔,连忙也要了豆浆,带着石涧仁走出去十多米,还在回味那不亚于摸手的触碰,石涧仁把昨天晚上新找来的十块钱递给他:“你花钱比我多,别太大手大脚了。”

    杨德光有些惊讶,但憨笑着还是接受了,急着介绍早上的工作:“中午过了整个交易批发市场就冷清了,基本上关门歇市,我们才去给码头、轮船、车站下苦力,早上就是赚这些商贩进了货送到车站码头的钱,还有批发市场自己转运货物的钱,你先跟着我做几天,熟悉了周围地方,就能自己单独做了。”

    巨聪明的年轻人却只用了俩小时,就基本搞清楚了周围的地形,对十多个犬牙交错的交易市场、七八个不同的公交车站、长途车站以及两个客运码头的线路就有了初步的轮廓。

    这需要一种对陌生空间建立方位感的能力,他很擅长,而且这俩小时重点还不在这里。

    这时候他俩已经接连揽了七八单活路,大包小包的用棒棒和麻绳把货物跟随雇主送上车,大多数都是服装,体积大重量也很沉,距离虽然都不算很远,但从商场市场里面上下,到街面梯步穿行,每趟能拿到几块钱的力资,两个人的头上已经白气腾腾的汗流浃背,天色也逐渐亮起来了。

    杨德光没注意到自己今天成交的频率比以往高了不少,几乎一刻都没停过,远远的伸长脖子看耿妹子那继续忙碌的早餐摊子:“我当初可是老乡带着半个多月,才搞清楚周围的地方呢……歇口气,好累,怎么以前早上没觉得这么累?”

    说到这里才醒悟似的转回头来问自己的新朋友:“你给别人挑东西的时候在说什么?”

    搬运货物的力夫棒棒,几乎从来都不跟雇主说话吧?

    在这个纷繁拥挤的批发市场,力夫不过就是人形搬运机,临时的雇佣关系短短十几分钟,之后相互再无交集,有必要搭腔说话么?

009、再聪明也会出错

    感受着汗水淋漓顺着耳后脖子往下流,石涧仁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把这能挽起发髻的长头发剪了,摸摸耳朵思忖了一下还是对自己的新朋友多说两句:“阿光,未来能做什么我不多说,现在既然我们是在做棒棒,那我们就得清楚我们出卖的东西是力气,怎么又快又省力的卖出好价钱就是我们该动脑筋的。”

    杨德光愣住了,有点嚅嚅:“啊?我……大家都是这么做,动什么脑筋?”

    石涧仁笑了笑指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拉杨德光在这个污水横流的街角路牙子上坐下来:“你看看,棒棒们最常见的揽活方法就是站在每个市场每栋大楼的门口扎堆站着,等着雇主提着大包小包的货出来,这个时候等于每一次都是起码五六个人甚至更多去争取一个业务,就算业务一直在出现,但始终是被动的在被人选择,其实换个思路来想,为什么我们不能选雇主呢,看准了合适的雇主,跟着进去市场,直接在他拿到货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业务就是你的,不用去跟别人争,所以今天早上从第二单开始,我们都是在市场里面接的,你没注意到?”

    杨德光呆滞,眼珠子还有勉强的转动:“怪……怪不得,好像每次都是你叫我一起过去,就自然而然的接到业务了,你怎么知道那是雇主?”

    石涧仁理所当然:“早上四五点钟,这么辛苦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闲人,你看看那种身强力壮的男人,他自己拿货就能提出来当然就省了搬运费,还有那个大妈,身材体力也不错,而且看起来巨泼辣,就算叫人搬东西也不愿多给钱,而你记得我们后来找的两次都是年轻姑娘,对么?”

    杨德光有些恍然大悟:“她们肯定不愿自己提东西,娇里娇气的,你找过去当然一看一个准了?!”

    石涧仁点点头:“年轻姑娘也有愿吃苦肯下力的,所以我们就找那种穿得花枝招展又巨干净,还有高跟鞋,她们肯定不愿自己拿,而且你没觉得她们一般都会多给一两块钱?”

    巨憨厚的杨德光都跳起来了,使劲拍自己的大腿:“哈呀!就是,就是……”

    石涧仁安静得很:“无论做什么事,就是下力的棒棒,也值得动脑筋做好,今天早上我们也试了试,这样集中时间一点都不停两个小时,没有昨天下午晚上去货轮上搬运那么劳累,但是赚到的钱已经比昨天下午四个小时更多,这样今天下午晚上就不用去货轮上揽活了。”

    杨德光有些舍不得:“不就是卖力气么,我有力气,早上赚得多,上午再赚,下午还去搬货,一天就多赚点!”

    石涧仁摇了摇头:“你真打算做一辈子的棒棒?我不是觉得做这个有什么不好,但你看那个老到五六十岁还在当棒棒的,不适合了吧?”

    杨德光简直有种怵然而惊的感觉:“啊?没想过……”

    石涧仁平静:“现在做这个不过是为了糊口,有了基本生存的机会,就应该多看看多观察,寻找新的机会,一步步改变自己。”

    杨德光只能眨巴眼睛,可能他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么多:“你……懂得……好多。”

    石涧仁笑笑没说自己跟那些年轻姑娘搬运的时候多问了几句什么,指指前面的批发市场又拿了棍棒麻绳起身,去验证自己的观察能力。

    但天亮以后的市场却有了变化,似乎赶早的那批外地拿货商贩潮过了以后,现在很多都是零星拿货,甚至还有干脆就是来逛市场零买的,雇佣棒棒的比例大幅下滑,两个“鬼鬼祟祟”的棒棒接连跟了好几拨年轻姑娘,只成交了一次。

    不过石涧仁倒是有时间跟杨德光多聊了几句:“我在人民路那边也做过两回棒棒,很明显一丁点东西,就能收五块钱,比这边轻松多了,为什么你们还是愿意一直在码头这边做呢?”

    杨德光摸着后脑勺想了又想,好像这种思考的能力对他来说相当陌生:“好像……好像我们码头的都很少到市里面街边去当棒棒,听说他们有时候站一天都找不到什么活儿,码头上不管怎么说,上午在市场,下午去货场,肯定有的是活路……嗯,好像就是这样的。”

    石涧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结果杨德光的熟门熟路在这个时候还是起到了用处,一个过路的中年女人叫住了他:“光娃子!给我去仓库搬几件货上来,赶紧!”

    这就是码头棒棒们在上午时分最多的业务了,为市场里的商家们搬运大件货物,从那些藏身在周边各种楼宇里的仓库送到档口上来,杨德光喜笑颜开的答应了,立刻带着石涧仁往那边去,临走还不忘介绍:“潘二姐!这是阿仁……我们一起的……”

    中年女人娘如同这个市场上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泼辣,声音洪亮的指挥四五个小姑娘在店堂里面带着客人挑选货品,嘴上不客气:“两个死瘟丧,费什么话,赶紧到那边库房把货搬出来!”

    杨德光不以为意的出来给同伴介绍:“嘴巴凶,人蛮好……你莫往心里去。”

    石涧仁温和的点头笑笑。

    批发市场里摩肩接踵到处都挤满了拿货的小商小贩,讨价还价的争吵声、笑骂哀求声连成一片,杨德光带着石涧仁穿过楼梯、青石板街道、台阶和消防通道才在一个又脏又黑的地下室里看到货物,这一趟,就跟以前搬运的东西不一样了,拿货的人基本都是黑色塑料大口袋三五个,合计不过五六十斤,棒棒两头一挑,其实掌握好技巧并不难,而从库房里拖出来装满服装货物的编制口袋因为都是从外地货运发来的,动不动就是半人多高两三百斤!

    虽然只有百八十米,到处都是梯步,那些一人高的巨大衣服包,绝对不是几个姑娘能挪动半分的,所以动静都不同,杨德光带头脱下了外面已经湿透的汗衫,把磨得有些单薄的衣服顺势扎在腰上,再把棒棒插在腰侧捆紧了,裸着上半身半蹲在立起来的巨大货物包前面给石涧仁做示范:“抓住两个上角,用屁股顶住货,慢慢起身,斜着这样驮在背上,就行了……你高了点,可能要吃力点,如果不想搬,就我来,很容易闪到腰,那就好多天没法干活了!”

    他的个头的确也就一米六不到,大多数从少年时候就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就是这样被压矮的,比自己的新同伴低了大半个头。

    石涧仁其实并不拒绝劳累,只是习惯性的动脑筋追求个怎么才是最划算的,笑着摇摇头照做,杨德光提醒:“衣服,衣服脱了,这个编织袋很磨衣服,磨坏了就没得穿……”

    刚刚当棒棒的年轻人还愣了愣,怪不得杨德光背上肩头都是一片片的茧疤,在穷人眼里,宁愿自己皮肤磨穿,都舍不得衣服磨穿。

    这就是入世的现实。

    这就是穷人!

    笑了笑,石涧仁还是脱下那件土布衬衫扎个马步靠住货物,再把双臂从头部两侧反过去拉住了编织口袋包,利用腰胯做支点嘿一声就把两三百斤的货物驮起来,立刻就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重量压得浑身骨骼似乎都在嘎吱作响,旁边正在开玩笑说杨德光赶紧找个妹儿给他补衣服的仓库小妹顿了一下:“咦,你看起比阿光还……”同样也是农村来的姑娘说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两个男人就尽量只把货物包拖离地面几厘米,一步一顿的走了。

    只是这庞大的货物包就很容易磕碰到别人,经验丰富的杨德光尽量舒展手臂用力,这样头就能抬得高点看着人,一边走一边给石涧仁传授心得,巨聪明的年轻人的确高了点,多那么点高度,就感觉反扣的手臂被拉得要断掉一般,所以弯腰更厉害埋着头跟在杨德光身后,盯住前面的脚后跟走就是。

    结果刚钻出库房穿进消防通道,杨德光避开挤在通道侧面就迫不及待翻看各自搜罗货品的商贩,还没来得及提醒,后面的石涧仁一头撞上去,倒不是自己的块头,而是两边延展出去的货物包,蓬松的衣物被压在长途货运包里面的时候格外沉甸甸,而且巨大的重量带来的反弹力一下就把那商贩给尖叫着撞飞了!

    是个女人。

010、到底谁当谁是傻子

    石涧仁看见踉跄着从自己旁边摔倒的商贩,一下反应过来为啥,连忙放下货物,伸手托住了对方,结果那全靠石涧仁才没有摔在水泥地上的女商贩爆发出来的尖叫声比被撞的时候更甚,厌恶的躲开石涧仁的手,好像那上面沾满了细菌,使劲拍打着被接触的衣服外面,就算不是什么敏感部位,还是恶心得要命,她那几个同伴原本已经开始尖声娇叱两个棒棒的,这会儿立刻把火力转到石涧仁这边来:“你个xx养的乱摸啥子!要脸不要?臭搬运的胆子放野了敢乱摸,是你碰得的?”

    “最烦你们这种色眯眯的搬运工,就知道偷奸耍滑的流口水!”

    “一身油腻腻脏兮兮的,还敢到处!报警抓坏人啊……”

    无辜的棒棒看着自己的好心已经逐渐上升到需要警察介入的层面,倒也不慌张,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就叫杨德光拖着货物包转身,结果市井商贩却容不得他离开,撒泼一般大叫,更是把棒棒这营生骂得猪狗不如,贱得比烂泥还扶不上墙,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如果是第一天做这活路一定会气血冲脑,无地自容,杨德光却一副虱子多了不怕咬的表情,有些神情木然的站在那还探身把更高大点的石涧仁挡在身后,任凭怎么乱骂也不还口,反正这些女人也不可能碰这俩汗津津的搬运工。

    原以为多等得几句,对方发泄完了气消了就行,却没想到招来几个男人,气冲冲的过来就是一脚飞踹:“老板的女人你都敢非礼?!”

    石涧仁本来就没低头,眼明手快的拉了杨德光闪过这一下花拳绣腿,结果脚上落空的男人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这下几个男人更加恼羞成怒的跳起来要动手打人了,石涧仁只能无奈的抬手挡了一下。

    真心只是挡了一下手臂交错,还没什么反击,他那好歹也是在山里天天锤炼出来的身体就像钢筋铁骨,对方顿时痛得好像小臂都要折断了,惨呼之下呼叫连连:“棒棒打人了!狗*日的贼搬运,满脸蛮肉,打不死你个狗*日的,老子……”

    那几个女商贩更是什么市井之间的污言秽语都用上来:“x你娘的臭搬运,毛手毛脚的就想占便宜,还敢打人……”有一个甚至还吐口水,还好石涧仁拉着杨德光敏捷的躲开了!

    闹得是张牙舞爪般凶悍,却没人敢伸手,这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通道边聚集了好多人看热闹,直到维护市场秩序的保安过来,看见熟识的棒棒搬运也有高人一等的感觉,伸手驱赶:“大清早的不好好搬运做事,折腾个屁,走了走了,赶紧去忙活路!“

    虽然是一片好心的帮忙,转头对商贩们说的话却更伤人:“就是两个棒棒,你们跟这种人吵闹有什么意思,要钱没钱赔,要命就一条,你们还能干嘛?“

    以石涧仁很难计较的心态,也觉得自己仿佛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滩屎,有点苦笑不得。

    结果那个摔了一跤的男人却不依不饶的继续大骂,还从旁边顺手抓了个什么笤帚来打人,几个女人更是呱噪着助阵,原本呆呆的杨德光倒是立刻顺手把腰间的竹杠抽出来招架,不还手可也不能被人白打了,石涧仁看见周围那些棒棒讪讪的也把棒棒拿出来示意,但却没人开口抵御。

    所以他也苦笑着抽出自己腰间的棍棒来,话说自古以来英雄不问出处,关羽关云长还是个卖草鞋的呢,现在这些人怎么就把搬运的棒棒看得如此不堪?

    就在这个时候,一把声音突然传来:“干啥子!好大一回事嘛?还要打得乌烟瘴气么?”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个黑色包,颇有成功人士派头的从旁边那些人群中走出来,大声喝斥的阻止了拿着笤帚的那个男人。

    石涧仁略显诧异,这个人的长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义薄云天的那种浩然正气吧,却看见那个被自己扶过的女人立刻声音变得有些做作的发嗲:“王总……你没看见这两个棒棒刚才吃我的豆腐!非礼我……我要……我要报警!”一边说还一边撒娇的跺脚!

    瞥一眼对方脸上浓妆艳抹的脂粉,石涧仁简直有些作呕,但目光却锁定在那个“王总”的脸上,对方肥头大耳的双目这会儿有些出奇的亮!

    亮闪闪的看着石涧仁!

    下山入世就是为了找寻明主、兼济天下的年轻人可不会觉得这会儿对方有吹沙见玉的沧海遗珠眼力,反过来静静的看着对方眼睛。

    他虽然不知道现代医学的说法其实就是瞳孔放大,极端兴奋下瞳孔甚至能放大四倍,但古话传承里这种双目含珠的最通俗说法就是见钱眼开。

    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所图的?

    那王总根本看都没有看女人:“好大一回事嘛!闹什么闹,小兄弟不要跟女人一般见识!做人要大气……”一边说就一边伸手来揽石涧仁的肩膀了。

    这个剧情扭转得实在是太快,周围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个女人更是好像突然被卡住脖子的母鸡一样戛然而止,难以置信的看着中年男人。

    石涧仁往后退了半步,让开那肥腻的手:“我们搬运东西撞到人,的确是对不起,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继续做事了。”

    结果王总依旧哈哈大笑着上前拉住了石涧仁的光膀子,极为热情的熟络:“撞到也是缘分嘛,小兄弟身体看起来很好,走走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

    如果换做其他棒棒,这个时候多半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起码杨德光都摸着自己后脑勺有些难以置信又好像觉得理所当然,涨红了脸居然不敢开口说话。

    石涧仁却心里跟明镜似的,看看周围挤得有点水泄不通的人群,倒是笑笑先把话头扎死:“老板真的不追究了?”

    那王总一叠声的大包大揽:“没事没事,小张,过来给这位小兄弟握个手,大家都是出来讨饭吃的不容易。”那个刚才还耀武扬威跳起来踢打的男人更莫名其妙的过来,但还是呐呐的跟石涧仁握手了,年轻人却把声势给那保安看,起码这个时候这是唯一穿制服的人。

    保安也点点头挥手驱散周围:“好了好了,没事了……就晓得看热闹,还怎么做生意嘛……”

    这会儿放松点肩头力量的石涧仁才被王总跟那个小张,又拉又拽的热情笼到消防通道的角落,虽然这里还是堆满货物,也有不少人,但起码不会谁都看着了,年轻人开门见山:“老板,我们是下力人还要做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那王总放光的眼睛都使劲按捺掩饰了一下,不紧不慢的掏出一包烟:“哎呀,没什么,没什么,遇见也是个缘分,抽根烟,好烟!”

    后面有些为新朋友担心的杨德光紧紧跟着两三步外呢,闷声闷气:“市场里面抽烟抓住了罚款五百……”

    那小张同行的两三个男人连忙过来拉杨德光,可别看这家伙个头不高,倔强的站在那任凭这几个人拉拽都跟磐石一样纹丝不动,专注的看着石涧仁,生怕他被别人骗,又或者错过了什么好机会。

    满矛盾。

    石涧仁回头的时候,就从杨德光眼里读出了这些,笑着挡开了香烟:“真的,有什么说什么,我不抽烟的,我们还要干活。”

    那王老板终于把情绪调整好,很漫不经心的好像想起什么:“呃,对啊,这个月我老爷子要做寿,小张,你说我买根直点的木头给老爷子雕根拐杖怎么样?我就觉得这根黑色的木头挺直的。”

    杨德光和那个小张的眼睛这个时候才终于落到石涧仁手里那根黑色的木棍上来。

    是很直。

    比普通棒棒手里喜欢拿的竹杠短一点点,当然也没有竹杠那么粗,准确的说更像一根一米出头的棍子,只是棍身笔直,两端一般粗,棍子头上都给磨成了半球型,黑色虽然有点少见,但上面的疙疤木纹倒是清晰,但都被磨平了,现在看起来木木的没什么出奇啊,实在是要形象点,那就是跟金箍棒差不多,只是没那么长。

    石涧仁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东西,就在他目光离开王总脸上的一刹那,那中年男人使劲对同伴做了个眼色,刚才还破口大骂的小张这会儿立刻:“哦……呃……哦,对!对!拐杖!给老爷子买根木头去雕拐杖,棒棒,你开个价,王总给你买了,一两……”

    那个王总的声音敏捷远超他的身材:“二十块钱,买了你这根木头?”

    杨德光都不满了:“二十?!我这根竹杠在日杂市场都要三十块,我兄弟卖给你然后填钱再去买根竹杠,你当我们是傻的哦!”

    王总哈哈大笑:“有道理,有道理,五十吧,怎么样……”禁不住就伸手去拉石涧仁手里的木棍。

    石涧仁在这个时候突然就笑了,很斯文的那种笑,反正不会出现在棒棒脸上的笑:“五十块?千年乌木,价比黄金,品相这么好的一整根,你要我卖你五十块?你真当我们是傻的哦?”

    那个满眼放光的王总,演技拙劣的小张和涨红了脸的杨德光一起,都呆滞了!

    手里拿着一根黄金扁担,居然来当棒棒?!

    到底谁当谁是傻子哦!

011、晃花了眼的阳光帅气

    杨德光也难以置信:“这根……棒棒真的值很多钱?”

    石涧仁用尽全身力气还是集中在扛包上:“嗯,学名叫阴沉木,特殊情况下锤炼出来就变成这样,巨难得巨珍贵。”叫乌木就是因为这种被封闭埋在地下的木头多半都是黑色的,科学上的说法是缺氧碳化,就好像石墨碳化的最高体现是璀璨钻石一样,木头碳化的结果绝大部分是煤炭,只有极少数机缘巧合,各种条件具备了才会变成乌木,几千年的说法不过是个起步,其实品相好的乌木多半都在地下埋藏了万年,已经完全改变了分子结构根本就不能称为木头,外表古朴凝重,有铜打铁铸般的坚韧,而且自己手里这根原本就是名贵木材碳化,算是难得中的超级巨难得!

    杨德光简单理解:“就像……孙悟空在炼丹炉里面炼出火眼金睛来?”

    石涧仁开心的笑了:“嗯,就是这个意思。”

    杨德光问最难以理解的:“可……可你为什么不卖了棒棒换钱,这么值钱,能换好多钱!”

    刚才一下被戳穿,想糊弄捡漏的王总开了个两万块的价格,被石涧仁笑着拒绝了,因为前面撞人的事情早就占住了势头,和杨德光一样难以置信这个棒棒行径的王总他们就看着石涧仁回去搬了两三百斤的货物走了,那根黑色的木棍依旧插在裤腰上,毫不在意。

    石涧仁被沉重货物压着的身躯还顿了一下,这样的情况下似乎很难长篇大论的讲述什么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中国文人传统道家思想,更难给杨德光解释什么叫宁可清贫自乐,不可浊富多忧,好几步之后才尽量找了个自己朋友能听懂的理由:“我不需要卖这样的东西来维持生计,玉不琢不成器,孙悟空也要在炼丹炉里锤炼才有火眼金睛,我同样需要的是磨炼而不是钱。”

    说话间,两人就把货物包拖拽到了潘二姐的店铺,杨德光已经彻底不在意老板娘给的几块钱力资,还是石涧仁主动问过,说好明天这个时候,可能需要再来继续从库房搬货,两人才顺着人潮往外走,杨德光终于忍不住:“能给我看看那棍子么?”

    石涧仁笑着抽出来递过去,乌黑砂亮的木棍杨德光能看出个什么花样来,只是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念叨:“想不通!想不通……要是你卖了这个,几万块钱呢,就能吃香喝辣,什么都不用做了。”

    石涧仁依旧温和:“然后呢?坐吃山空,这几万块吃完了再做什么呢?”

    杨德光楞了楞,似乎从没想过那么远:“然后……到时候再说啊,反正享受过了,大不了再来当棒棒呗。”

    石涧仁轻笑:“这是一种普通人的想法,但不是深谋远虑的好眼光,而且享受过安逸的生活,再回来当棒棒,心情就不同了,那时候只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凭什么别人就能过好日子,只会怨天尤人,心境就彻底坏了……”

    杨德光使劲眨巴眼,完全听不懂,双手把黑色棍子递回来充满了艳羡:“我要是有这样的棍子就好了!”

    这话有点无礼,但在石涧仁的眼里,自己的新朋友说是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贪婪的表情,就是纯粹羡慕,甚至更多的是不解,然后很快还把这种不解和羡慕传递给了别人:“耿妹子!你看,他这根棍子居然值几万块,是什么乌木……”

    正在忙碌收摊的小姑娘飞快瞥一眼杨德光手里的黑色棍子,一脸鄙夷:“什么鬼神龙门阵你都要信,你有没有脑子!”在这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长大的小姑娘,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能欺骗的,哦,她不骗别人就算好了。

    杨德光笨拙的想伸手帮忙收拾,却被耿妹子用抹布打开:“你个仙人板板!毛手毛脚的!把我东西都弄乱了,哎呀,我的葱花……他在干什么?”

    杨德光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一起有点发愣的看见石涧仁居然晃悠着到旁边的报刊亭去买了一叠报纸!

    五毛钱一份的报纸,他买了好几份,折在手里一大卷过来:“快中午了,我们住的地方有没有剪刀?我想把头发剪了。”

    杨德光艰难的持续今天上午的一个又一个吃惊:“陈老三有剪刀,你……买报纸,包头发?”耿妹子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听见这笑声杨德光连忙回头去看,又挨了一记抹布打,但是他坚持把灿烂俏丽的笑容看完,就这都能让他开心一整天。

    石涧仁不看:“报纸当然是拿来读的,了解时事动向,知道社会关注,还能学会巨多的时髦词语呢!”

    耿妹子再扑哧笑:“这个巨什么,就是前两年的时髦词了,你还在用?”

    山里来的年轻人啊一声,倒也不尴尬:“我们那里县城都很少有报纸卖的,难得下山一回也看不到什么。”说到这里有点难得的喜悦。

    杨德光还是一副呆鹅样:“早上你说我花钱大手大脚,你现在不更大手大脚?真要看报纸,垃圾堆里多得是啊!”

    这下连耿妹子都忍不住拿抹布打他的头:“他都说了是时事动向,今天有什么事,你拿前天的报纸看了能知道?这是文化人,你个文盲,就晓得冒大!”

    杨德光只会转头傻笑,小姑娘那张牙舞爪的生动表情都要让他醉倒了。

    石涧仁有些迫不及待:“剩的工钱差不多能吃饭了,那我今天就不上工,回去看报纸,阿光你要是忙完回来帮我剪两下头发。”还在自己那挽成发髻的头顶比划:“剪掉就行,搬货出汗太多了。”

    杨德光还没说话,耿妹子接上:“他会个仙人!我那有剪刀梳子,等我收了东西去帮你剪!”

    石涧仁先看了眼自己的伙伴,杨德光居然使劲点头鼓动:“对的!对的,耿妹子手巧得很,保证比我剪得好……我也回去,我打下手!”一边说,还一边喜不自禁的拉了石涧仁走。

    长头发的年轻人本来是要拒绝的,抬眼从杨德光的肩头看过去,正好和耿妹子的眼光对上,俏丽的泼辣小姑娘不闪不躲,骄傲的扬起点下巴,但右手还是下意识的拨了拨那翘起来的刘海儿,厚厚的嘴唇动了动就咬住了,更显唇瓣高翘,石涧仁笑了笑,点一下头没就说话。

    熙熙攘攘的码头批发市场,到处都是杂乱的人群跟货物,上午的阳光透过周围茂密的道旁树叶间隙,被撕碎了洒下来,更显零乱。

    但就在这一片零乱中,耿海燕的视野里应该把周围都模糊掉了,只有这个年轻人的笑容是清晰的。

    小学都没念多久,就从乡下被父母带到码头混迹了好些年的十七岁少女突然有点头晕目眩!

    好像被这个笑容给晃晕了!

    而且那种小鹿乱撞的心情让她居然有些站不稳!

    相比成天看见的市井嘴脸,这张干净阳光的脸太鹤立鸡群了!

    看看倒霉的杨德光吧,石涧仁这个对比反差太强烈了。

    就算他再落魄,身上的土布衬衫看着再傻气,那头发看着再油腻,也是帅气逼人!

    一定是少女怀春才会情人眼里出西施!

    一瞬间的事儿。

012、我喜欢你,我们处对象吧!

    石涧仁跟兴高采烈的杨德光一起挤过人群回去,都走下黑摸摸的污水台阶了,看杨德光还在念叨耿妹子,他终于开口:“女人是祸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沉迷于女色。”

    江州是座山城,很多建筑都是依山而建,建筑底部都是坡地台阶,所以也造就了很多地下空间,没有路灯没有人打理,脏兮兮的甚至有人随便大小便,和喧哗拥挤的街面上有巨大反差,但是在这样空荡荡的昏暗空间里,石涧仁这句话听得杨德光哈哈大笑:“阿仁!阿仁……要不是我认识你,我还以为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在跟我说这话呢!老气横秋的……”

    石涧仁却是认真的:“你喜欢那个耿妹子?”

    杨德光又害羞,估计黑暗给了他红脸的权力:“嘿嘿,都晓得,我就是喜欢看见她,你看她好能干……”

    石涧仁一语中的:“她不适合你,你也不可能和她能在一起,当然我说的是正常情况下,起码她妈就绝对不会同意女儿跟个棒棒在一起。”

    杨德光立刻沮丧:“对啊……你都看出来了。”

    石涧仁不留情:“所以说这件事就是错误的,你不要在这个上面浪费时间精力。”

    杨德光马上苦恼:“可我就是喜欢看见她啊,看见就高兴……她高兴我就高兴……”不用光线,都知道他这会儿一定在时候挠后脑勺。

    石涧仁真的老气横秋:“声色犬马,皆人之欲……”正好这个时候两人穿过了建筑底部,亮光重现,杨德光一脸呆滞,肯定听不懂他掉书包,只好换成简单的话:“色字头上一把刀,女人都是老虎!千万不要害了自己!”

    这时候简直都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了,只是他自己都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说这样的话,怎么听怎么好笑,半点说服力都没有。

    所以杨德光根本听不进去,神叨叨的脸上只有傻笑。

    石涧仁只能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无奈摇头。

    很明显他这种劝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一点在下午体现得更加明显。

    说起来早上石涧仁有的放矢的高效率棒棒工作,让两个人各自挣得了四十来块钱,基本等同于以往杨德光全天平均值了,所以石涧仁回请了杨德光吃豆花饭以后,两人悠悠然的回棚屋,比那些下午还要去上工的棒棒,好像多了点优越感。

    只是石涧仁喜滋滋的奔着那叠报纸回去,杨德光给他指匆忙回餐馆的耿妹子都没抬头:“咦,耿妹子怎么躲着我们跑了,我惹她生气了?”

    石涧仁完全没脾气。

    春天的阳光洒在棚屋外,就算再破落,只要自己心情好,那就是洋洋洒洒自有一派海阔天空了,何况棚屋面对着大江,心情真的开阔,石涧仁找了个木头凳子,用半截砖头压住了报纸在石栏杆上免得被风吹走,就如饥似渴的坐在那开始逐字逐句的阅读,精细到报纸上的每个角落每个广告,甚至纸张角落里印刷厂的编号代码,他都有滋有味的研究!

    只有喜欢阅读,喜欢动脑的人,才会明白这种沉浸在文字海洋里的愉悦感,这会儿要是再有一杯茶,那就简直神仙也不换!

    女人么……抱歉,深受师父灌输的十九岁年轻人,压根儿就没有过这种念头!

    所以当他完全痴迷的状态中,突然眼前多了一份蓝色东西的时候,吓一跳,脸上更是充满了不悦的抬头,看见一张脸红扑扑的耿妹子就站在旁边:“啥?!干啥?”

    一贯泼辣伶俐的十七岁少女简直手足无措的慌乱:“报纸!我……我给你买的报纸,码头上……他们天天卖得很好……”又似乎突然想起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剪头发,剪头发……我找他们借了推剪过来帮你剪头发……”说着就展示自己另外一边手上拿着的小袋子,果然有把亮晶晶的手推剪,上午石涧仁看见日杂市场那边也有卖的,眼前这个明显连包装袋都没拆开,这小姑娘又在撒谎。

    更重要的是他接过那份蓝色印刷体的报纸,立刻就有些皱眉,《深夜的寡妇在呻*吟》、《山村书记的风*流韵事》、《奸*杀……》诸如此类的爆炸性标题已经说明了这份报纸的品味和内容:“这种污秽的东西都能看?”语气难得的严厉。

    耿海燕不知为什么都要哭了:“怎么……怎么嘛?我天天看他们卖好多份,好多人上船的时候都买,你不是喜欢看报纸么……怎么……我不认识字,不,我认得一点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一直靠在后面墙根上晒太阳的杨德光不知不觉都舒坦的打盹了,被自己觉得最美好的声音惊醒,带着十足的惊喜跳起来:“耿妹子?你来了?”

    在他面前能保持绝对气场的耿海燕才好像松了一口气,转身就是一脚:“你仙人板……别烦我!”

    杨德光无辜的笑着跳开,但是又锲而不舍的靠近:“剪头发!剪头发……快点剪头发,能不能给我也剪一下?”

    石涧仁在检讨自己的态度,语气回到温和:“这是为了迎合那些低级趣味写的肮脏东西,看这种会污了眼睛,以后不要买了,多少钱,和推剪一起多少钱,我给你。”说着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仅剩的十多块钱,才略微窘迫:“如果不够,明天我再补给你。”

    十七岁的少女呆呆的站在那。

    在杨德光面前绝对挥洒自如的她,这一阵却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里好像浆糊打翻了,乱七八糟的五味杂陈,又突然就全部清理干净,一片透亮,然后心儿就忽的一下全都填满,接着好像要炸开来一样蓬发的往外溢出来,现在脑瓜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知道!他知道我是为他去买的推剪!他什么都知道!”

    这就是瞬间被爱情击中的感觉吧,而且只有第一次品尝到这种突如其来感受的人,才会慌乱得好像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了。

    完全神游天外!

    石涧仁把钱塞到耿海燕手里:“够不够?你说句话啊?”

    杨德光还是莫名其妙:“买的?买个推剪干嘛?十好几块钱呢,耿妹子你要学剪头发么?”习惯看见少女脸庞的他跳到正面才惊讶:“咦?你怎么了,一直看什么?”

    很显然杨德光的存在就是这会儿少女情怀的清醒剂,回过神的少女看都不看他,定定的直接看着石涧仁那说话时偶尔露出来的一口白牙,圆鼓鼓的胸脯剧烈起伏两下就石破惊天:“我喜欢你!我们处对象吧!”

    石涧仁第一反应还是看杨德光,这倒霉家伙好像被雷电击中,身形凝固在那,但脸上表情胡乱抽动,嘴皮抖动,十足触电后遗症的模样。

    耿海燕的目光基本都是跟着石涧仁的,顺着转过来看见杨德光的样子扑哧笑:“你傻啊!”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耿妹子的一颦一笑都能让杨德光惊涛骇浪,习惯性的傻笑刚堆出来,又想起刚才听见的话,杨德光错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干嚎一声跑了几步到梯坎边抱了头就蹲下去,使劲抱住头,好像钻到地里的鸵鸟一样,想逃避这个现实。

    石涧仁长叹一口气直摇头:“师父说女人是祸水,真是千古名言!”

    走过去蹲下揽住杨德光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千万不要为了一个女人……”

    杨德光猛的跳起来,双手一把抓住了石涧仁的衣领!

    扣子都掉了!

013、万事万物都是有规律可循的

    好看的姑娘都知道找个相貌平平的闺蜜,这样能够更好的衬托出自己的美丽。

    显然和杨德光乃至这片棚屋的绝大多数年轻棒棒相比,石涧仁当然气质不凡了,见多识广的小姑娘心动神摇也不算稀奇,只是如此当机立断的表白,耿妹子也非同凡响。

    反正对石涧仁的反应她都是笑,听见石涧仁揽着杨德光肩膀说话更是乐不可支弯腰撑着膝盖好奇的靠近,等看见杨德光跳起来拽了石涧仁衣领摇晃,以为他要打人,才娇叱一声:“光娃子!你要干啥!”

    谁知道杨德光居然是对着石涧仁艰难的挤出来一个笑:“你……你要好好对她好!”

    石涧仁哭笑不得:“我说了男儿志在四方,怎么可能让男女之事徒增烦恼?”对杨德光这样的反应却有些颇为欣慰:“你拿得起放得下,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杨德光执拗:“耿妹子说了喜欢你,你就要对她好!”

    石涧仁看向两三米外支着耳朵的少女,索性招招手让耿妹子过来,刚才小小炸了一下毛的小姑娘又温顺得像猫咪,但这个时候就选择站在石涧仁的身侧了,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按捺不住甜蜜羞涩的气息,也许在她看来,年轻人不过是装样子摆谱,女追男不是隔层纱么。

    但她和杨德光听见的却是:“阿光,你性子憨厚纯良,以后如果跟对了东家,鞍前马后自然能衣食无忧,可耿妹子,你就复杂多了,你是个悍泼的女子面相,而且现在经常口出妄言,作伪骗人,偏又聪明脑子灵活,如果不好好修炼心性,是要走上邪路犯大错的!阿光根本就无法纠正你,如果你们在一起,那就肯定两个人都会出事。”

    这番话,石涧仁已经尽量说得平和直白一点,有些难听的词都去掉了,可依旧把两男女听得呆滞住了,大家相识不过一天,居然就能说出这样攸关一生的话来?

    杨德光嚅嚅:“你……你……”

    反倒是耿妹子反应更敏捷一些:“光娃子!你到哪里找到阿仁的哦,怎么跟我们码头上的人都不一样……你说我会犯大错?”说这话的时候,已经顺理成章的站在石涧仁面前,很不经意的伸手把他那抓皱的衣领展了展,像个小妻子的动作了,说起来这码头上长大的男娃女娃普遍早熟,而且爹妈都忙着干活做事疏于管理,有些对男女之事醒得早的孩子,棚户之中到处都能偷尝禁果,起码耿妹子认识的女伴有过经验的不在少数,她这样直言不讳估计也是受了这个影响,要不是她妈盯得紧,恐怕早就跟自己小姐妹差不多了。

    石涧仁往后退了半步认真:“你年纪还小,恶欲尚浅,及时悔悟,回头是岸。”想想说得更直接一些:“我对男女之事没有贪图,你也不是我的良配,所以以后你再也不要提起这个,免得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但如果你愿意交朋友,我希望你听我这几句建议。”

    仰起头睁大眼的耿妹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眼睛,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让她轻轻开口:“我不好看么?”平心而论,少女时代几乎是每个女人外貌最美好的年龄,耿妹子应该属于身子有点丰盈,脸上微胖,但是却俏丽伶俐的这种,多了不说,在码头这片的小姑娘里,绝对是人见人爱的,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能把一个个游客引到店里去开宰了。

    石涧仁摇摇头:“相由心生,外表不过是个皮囊,再好看的人,毒蝎心肠都是丑恶的,再破残的长相心灵善良都是美好的。”

    耿妹子的眼睛里,的确没有同龄少女该有的那种干净清纯,闻言翘起嘴角露出点讥讽的笑:“说这么多,你是不是另外有相好的?”她终究不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对人间丑恶更是感受颇多。

    石涧仁再摇摇头:“我说了我对男女之事很反感,多说无益,你好自为之。”

    耿妹子仿佛已经从之前那片刻的迷醉中醒过来,眼波流转:“你还真奇怪……好吧好吧,先剪头发,十几块钱,够了,就当是你买的,放在我这里了,以后帮你剪,我也看看我有没有剪头发的本事。”

    既然说好了,石涧仁也不扭捏,坐在凳子上听凭耿妹子抖开一张崭新的白布围在脖子上,先拿普通剪刀咔嚓一下剪短了长发,然后咔咔咔的用推剪开始除草一样挨着推过去。

    杨德光只听出来石涧仁和耿妹子没有处对象,就傻笑着蹲在旁边帮忙看,偶尔开口出主意。

    这剪头发的也没个镜子,石涧仁却不关心自己剪成什么样,双手展开一份报纸斯条慢理的看。

    江边的风其实蛮大的,但明媚的阳光这么照着,却不觉得冷,一些碎发好像就这么吹走了,刚开始有些慌乱的推剪逐渐找到方向,虽然还是没有章法,但是能像买剪子时候顺口问的那样,煞有其事的拿梳子先把头发扬起来,再用推子推过去了,多剪得一阵,乱草丛一样的头上真的整齐起来,所以生性活泼的姑娘就开始有心思套话:“阿仁你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好像听你有点口音,又不是这附近的,但官话有点标准。”

    成天在码头上迎来送往,熟悉口音就是个基本功,这样才能判别哪些人是外地的肥羊啊。

    石涧仁目光依旧在报纸上:“湘江,隔壁省山区里面的,到这里来有一千多公里,我师父从小就对我说官话,所以我没有湘江口音。”

    耿海燕其实今天真的止不住笑:“师父?你吹牛的吧,跟武侠片一样!是什么门派,还有没有师妹啊?”杨德光就只会蹲在旁边使劲点头,他也好奇。

    石涧仁平静:“我是孤儿,跟师父一起相依为命长大,师父在路边沟里捡到我的,所以我叫石涧仁,希望我虽然是石头缝里长大的,依旧要保持心性仁义。”

    耿妹子摆弄头发的手都柔和一些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码头上不骗别人,怎么能赚到钱?我妈从小就是这么教的,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

    石涧仁不说教:“公道自在人心,你知道那是错的,就比执迷不悟要好,人是活的,总能找到办法。”

    杨德光终于能插上话:“真的,阿仁很聪明的,今天早上我们赚钱就蛮快……”颠三倒四的把石涧仁总结出来的那些东西迫不及待的给耿妹子描述了。

    能在码头娴熟宰肥羊的少女理解力可比杨德光高太多了,听得神采飞扬:“啊……?怪不得你们下午不做事了,只来了一天,阿仁你就看出来这些东西了?”

    石涧仁有点无奈:“万事万物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揽活儿做棒棒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只是撞大运,等着客人上门,还企盼别人多给点钱,不如自己掌握好规律,主动找寻好雇主,提高效率才是最关键的核心,对不对?”指着报纸上的名词,他又学会几个新词语了。

    青春活力的少女忍不住举着推剪感叹:“要是你跟我一起宰肥羊,我们俩夫妻联手,大杀四方,那该多快活啊!”

    唉,我好心把你当朋友,你怎么老是想把我弄上床呢?

014、逃离万劫不复的温柔乡

    但不管怎么说,从千里之外来到江州市的石涧仁终于安顿下来,还有两个朋友了。

    从第二天开始,石涧仁和杨德光就专注于早上的商贩搬运,然后上午给一些店家搬货,中午一过基本就收工,然后同样中午收工以后得到点喘息时间的耿海燕跟着他们俩在整个码头批发市场周围转悠。

    已经在这里生活工作了好几年的耿妹子和杨德光,有些惊讶这片地方居然有很多地方是他们从来没有去过的,然后石涧仁大约在第三天就锁定了自己最喜欢混迹的区域,二手货交易市场。

    这是个到处摆满了摊位的地方,各种各样手表、随身听、望远镜、相机之类新的旧的小东西都有卖,而市场后面的楼房里就是隔成一间一间的固定店面,无论空调、彩电、音响、电脑的大件都有得卖,最特别的是里面有两家做外国舶来品二手货的,样式新颖独特,石涧仁走过一次就觉得很好奇。

    所以只要有空,下午都会来这边挨个儿逛逛,没钱买,但是能仔细看看,已经跟在山里有很大区别了。

    但这样的时候杨德光逐渐来得比较少,因为很明显耿海燕和石涧仁有时候说点话,他都听不太明白了,更重要是对这种只看不买又不做事的行为很困惑,所以几天后潘二娘叫他下午去搬点东西,就只剩耿海燕和石涧仁一起。

    春天已经明确的到来,除了早上摆早点摊抵御春寒穿得厚实,天亮以后耿妹子就露出里面灿烂亮丽的春装,本来就在服装批发市场周围讨生活,又有不少认识的小姐妹在服装店里帮工,买点自己喜欢的便宜衣服那是手到擒来的,看着格外醒目,吃饭的时候杨德光简直目不转睛,可耿妹子只过来和石涧仁对了对眼神,就知道待会儿到什么地方碰头。

    聪明人之间真的打交道很轻松。

    出了饭馆,杨德光就跑了,石涧仁把自己的黑棍挎在了背上,自从乌木被人认出来以后,杨德光格外防备会不会掉,所以耿妹子顺手找了卷布条给仔细的挨个包缠了一遍,看起来就很不起眼,只是别的棒棒都是把麻绳绑在棍子一头高高挑在肩头做活招牌,石涧仁却是把绳子绑在两头,好像背着一支步枪一样背在身后。

    刚刚走到路面转角,靓丽的耿妹子站在对面的角落对石涧仁吹口哨勾手指,石涧仁跟过去以后,小姑娘快步在前面带路,三弯九拐的就来到一个堆满货物的仓库,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正聚在那打牌,看见石涧仁过来一起扔了纸牌欢呼:“哎哟,燕子!你真的找了个帅老公……”

    “燕子,来来来,交给我们,包你老公分分钟变大帅哥!”

    “要不我们换换吧,早就看见过这个帅哥了,我把我老公给你玩几天……”

    看着一群十几岁不到的女孩肆无忌惮的老公来老公去,石涧仁就想转身走,耿海燕拉住了他的袖子大方:“你们这群贱人!别打他的主意……快点快点,我们还有事呢,把东西给我看看。”

    看来她们就是这样的说话风格,嬉笑中穿着和耿妹子差不多的女孩们从周围的大编织包里拿出各种五颜六色的衣物,甚至还有鞋子,石涧仁一眼就分辨出那崭新的运动鞋是男式的,瞬间明白耿妹子的意图,皱了皱眉头忍住了没说话,耿海燕显然也有点了解他了:“买的,我找她们从各自店里买的,成本价进货价拿过来的,绝对没有问题,我又不傻!你天天穿着在码头走,要真是偷的,你被抓住了我想死的心都有。”

    石涧仁的眉头才稍微展开点低声:“可我……现在存点钱是有用处的。”对于自己穿什么,石涧仁是没有外表需求的,更何况一个棒棒,穿得破破烂烂也才正常吧?看着眼前这些时髦的t恤、衬衫、牛仔裤还有崭新的运动鞋,石涧仁有点想笑。

    看他眉头彻底打开,耿妹子就蛮横的自作主张:“我听光娃子说了,你们要存两百块钱,这算我借给你的好不好,你看看你脚上的鞋,都破成这样,那天光娃子都问我能不能到哪个店铺给你拣两双不要的,简直丢我的脸!”

    其实没有什么跟亲友生活交流经验的年轻人是不习惯:“我是靠头脑吃饭的,哦,现在当棒棒不过是临时的,不是靠外表吧,只要穿得不破烂不失礼……”

    结果耿妹子伸手就是一下!

    那天石涧仁被杨德光双手抓住了衣领,他那力气多大,情急之下就崩开了扣子,衣领下也绽了线,现在耿妹子手劲也不小,滋啦一声撕开好大一块:“喏,现在破烂失礼了……这两天看你穿这个土布衬衫,还把扣子扣到领口,你知道我有多难受!”

    那些女孩更是叽叽喳喳,嬉笑着围上来直接动手!

    想想这些大多都是农村到城市来打工的女孩教养吧,本来就在各种店里和各种人打交道,玩世不恭是她们普遍的态度,及时行乐的放纵几乎就是她们的特征。

    吓得石涧仁连忙举手招架:“非礼勿动……非礼勿动,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他这种反应让女孩们更加变本加厉,嘻嘻哈哈的更来劲,有两个都直接伸手到他腰上去拉扯裤头绳了!

    最后是耿海燕伸手救了他:“好了好了,他蛮老实的,别逗他了,你赶紧自己去换了,难道真要我们去换?”

    石涧仁倒也不矫情,自己这身从山里穿出来的衣服的确是太破烂了,只是目前自己最想要解决的问题还不是这个,也许男人和女人在这种问题的前后次序上有本质的区别吧,所以看看耿妹子聪明的带着小姐妹堵住了库房出口,他还是乖乖的到服装货物包堆砌起来后面通道换衣裳,尽量选了身看起来朴素简单的衣服,加上一双最不起眼的帆布运动鞋。

    听着外面耿海燕跟小姐妹们笑闹,这里又没个镜子,石涧仁确认衣装整齐了才走出来。

    立刻引发了一片小姑娘的尖叫声!

    人要衣装,佛靠金装,衣服带来的区别是巨大的。

    这些长期在档口买卖衣裳的小姑娘眼力也是毒辣的,从货物包里翻出来的型号相当合身,一件普通的浅蓝格子衬衫加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再加上白色帆布运动鞋,纵然石涧仁依旧把衬衫口子扣到了脖子上,这会儿看着却有模特一样的呆萌,特别是他走出来有点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外面这些荤素不忌的小姑娘热烈得很有调戏冲动!

    耿妹子是其中的积极分子,一下就跳上旁边的服装包抱住了石涧仁的头尖叫:“看见没!我给老公剪的头!我们有没有夫妻相?”

    感受着充满弹性的胸脯压在脸侧,石涧仁反而挺直了胸膛惊讶“哦……这就叫万劫不复的温柔乡吧!”

    所以坚定的抓过自己的棍子:“走了!”

    差点把服装包上的耿妹子摔了一跤,尖叫着跳下来给小姐妹们拜拜:“回头我老公再把钱给你们!”

    后面一片哄笑!

    还有女流氓吹口哨!

015、到底谁才是肥羊!

    耿海燕还以为是自己的小姐妹惹恼了石涧仁:“她们就是这样,喜欢没大没小的开玩笑,但是我保证!绝对不敢脱你裤子,只要敢扒你裤头,我一定打得她屁股开花!”

    已经走到库房外的石涧仁停住脚步,快步跟在后面的少女一下撞在他身上,惊讶的看他转过脸来,高兴的发现他没生气:“到底是怎么嘛,你们这种文化人就是酸不拉几的,一身衣服……衬衫二十块,裤子三十块,鞋子二十块,我先给了,你要还就还,不还我也乐意,多大回事嘛?”

    石涧仁数了七十块钱:“这是我除了师父以外,第一次穿外面的新衣服,而且觉得很舒服很合身,你有心了,很感谢。”

    耿海燕得意的皱了皱鼻子,很不见外的凑近点嗅嗅:“我听她们说你天天晚上都在棚屋洗澡刷牙,嗯,这点比光娃子他们强,他们好臭!”

    石涧仁自顾自:“但是男女有别,我们……什么?我洗澡她们都知道?”山里出来的娃简直震惊了,以前在山里保持这个卫生习惯不难,破庙背后就有清泉水潭,来到那满是汗臭味的棚屋,可能最难保持的就是这事儿,他觉得自己每次已经够隐蔽了。

    耿妹子得意:“哼!你们住的那棚屋,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随便勾勾手指,光娃子、陈老三、小西瓜……他们哪个不成天追在女娃后头,什么都说!”

    石涧仁举起的手指都颤抖了:“礼数、规矩……你们……”真是难得看见他这样七情上脸。

    耿妹子却理所当然:“哎呀,你真的哪点都好,就是有点酸,跟个老夫子一样。”说着从自己兜里摸出一包烟,娴熟的弹出一根:“你要不要?”

    石涧仁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谢谢,我不抽。”这时候他已经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必要说教,转身继续走。

    耿妹子点燃以后还吐了个烟圈,才快步追上:“我看他们有些人抽烟就是装潇洒,你手指长,抽烟一定很帅!”

    石涧仁摆摆手不说话。

    耿海燕加快点超过半头,观察他的表情:“你不喜欢我抽烟?”

    石涧仁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爱好,我只能约束好自己,不会干涉别人的。”

    耿妹子就怏怏的把手里剩下大半截烟扔掉:“一看你就不喜欢。”

    石涧仁看看左右,虽然路上很脏乱,却过去把那个烟头捡起来,扔到旁边的垃圾箱里。

    十七岁的少女静静站在人来人往中,看背着根棍子的年轻人做完了走回来继续走,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嫌我很没有礼貌?很粗鲁?才……才说我不是你的什么配?”

    石涧仁想了想才否定:“没有,这不怪你,你的父母没有起到教育好你的责任,甚至没有教导你如何为人。”

    这句话比肯定更伤人,耿妹子呆了呆:“我……就这样差?一点都看不起?就真的配不上你?”

    两人已经顺着街道走到二手交易市场外,石涧仁站定了回头看着耿妹子的眼睛说话:“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起码比我好,双亲健在,然后你很聪明,做事能干又利落,但重点就在这里,聪明如果不用到正道上更容易坏事,这是古往今来的教训都证明的,所以我说过,如果……你把我还当做朋友,真的听我这一句,别做损人利己的事,别做对不起良心的事,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然你一定会犯法被官府抓去,我也绝对不认识你。”

    说完就转身往市场里面去,可走了一步,又倒回来:“对了,刚才你在小姐妹面前喊老公什么的,我理解这算是在她们面前炫耀,所以没有当面否认,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而且,我真的忍不住要提醒你,如果你以后有了丈夫,也不要叫他老公,因为古时候这是喊太监宦官的,很不雅。”

    可这次他刚刚迈步走进市场大门,就听得背后一声响亮的干嚎,接着几乎撕心裂肺的哭声就连绵不绝跟上!

    诧异的年轻人转过头,就站在路边的耿海燕已经嚎啕大哭起来,一滴滴泪水就顺着俏丽的脸蛋跟开了闸门的水龙头一样,迅速集结到下巴上变成水滴状掉下来,都快连成线了!

    周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少女身上,看着那亮丽的春装,再根据姑娘面朝的方位,自然联系到石涧仁身上,就跟刀子似的目光嗖嗖飞过来,有些路边摊贩直接就开口了:“喂!小伙子,搞什么啊,把女朋友弄哭了就不管了?你还是不是男人!”

    任谁这个时候看见哭哭啼啼的少女,都会把同情心放在她这边吧?

    石涧仁使劲的用五指爪状梳了一下头皮,才能压住那种头皮炸开的感受,对师父的悉心传授简直五体投地:“女人!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东西,比兼济天下都麻烦!”

    走回到耿妹子面前低声:“怎,么,了?”一字一顿已经是他修心养性很难得的浮躁表现。

    耿妹子却嗷呜一声,展开手臂直接抱住了他的腰,继续靠在他胸口上大哭,很明显那泪水就飞快浸透刚换上的衬衫,而且还蔓延开去,石涧仁只能无奈的双手叉腰,尽量不看周围更多的目光,等着少女的泣声变化。

    哭泣爆发的过程有个峰值,算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然后才抽抽的减缓下来,最后拉着衬衫做擦拭,石涧仁看见自己有史以来最贵的一件衬衫很明显的沾上了红色黑色,而且是在他急需两百块钱的时候,多少有点心疼,但还是只有等着。

    其实从路人的角度看过去,男的高大帅气,虽然背上背着一根包缠白布的棍子有点奇怪,但女孩只到他的胸口,算是情侣之间最佳身高差,颇为般配有看头呢。

    好一会儿才听见少女最后闷声闷气:“从来……从来没有人给我拣烟头,从来,从来都没有人给我讲这些,我怎么知道老公就是太监!从来,从来都没有人教我要怎么做人,我也想做个有礼貌,有教养的人,可是……可是……”说到这里又有大哭的征兆。

    石涧仁连忙:“只要有心,任何时候开始都来得及,来得及!”只要这姑奶奶现在别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哭,什么都行。

    少女这个时候还不乘胜追击就枉为码头混迹这么多年:“你要教我!”

    石涧仁一个劲点头:“好的,好的!”

    抬起头来的少女脸上真如雨后梨花,泪珠带笑:“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看着这个一贯在码头上嬉笑怒骂,几乎每天都要宰两回肥羊的市井少女,石涧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肥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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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石布衣介绍:
诸葛亮在《前出师表》里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天下谋士皆以布衣自谦,这就是退则独善其身,进则兼济天下的布衣精神,千百年来一代代传承。 而到了2000年: “职业” “……军师、幕僚、谋士?” “开什么玩笑,这什么年代了!学历,特长!” “我……是师父教出来的,没有学历,特长……观相,鉴人……” “什么相?” “面相,就是相面观人……” “滚!算命的骗子都骗到这里来了!” “我真不是算命先生!我是讲科学的!” 草根石布衣的现实生活。草根石布衣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草根石布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草根石布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