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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给您添蘑菇啦     回到明朝当海盗txt下载     回到明朝当海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18 千户的一生

    一进院子,庞取义立刻大嗓门喊了起来:“大红!来客人了!厨房的,做菜上酒!”

    他话音还未落下,房中妇女的骂声就传来了:“来什么客人!又是找人喝酒!”

    “这次真是客人,读书人!”

    “我呸!”伴随着吐沫星子,妇女终于踏出房门露出真容,穿着普通衣裳,骂骂咧咧,但其实长的不难看,就是有点糙。妇女老远走过来,看到是对夫妇后,口中暂停,上下打量起来。

    主要是杨长帆夫妻太逗了,身高落差三十厘米,男的傻大憨粗,女的小巧可人。

    庞取义连忙拉着夫人介绍道:“这位是咱们旁边沥海村杨举人的大儿子。”

    “杨举人?大儿子?”妇女上下又扫了一圈杨长帆,“不是个傻子么?”

    真是臭名远扬啊。

    “不傻,谁说我侄儿傻了?”庞取义赶紧让夫人改口。

    “给将军夫人请安。”杨长帆赶紧领着翘儿作揖问好。

    “嘴够甜的,一上来就叫好听的。”妇女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突然转头望向丈夫,“袖子里什么?”

    “啊?什么啊?”庞取义一惊。

    “藏什么啊?躲得过我?”

    “这……”庞取义心中骂了一句,只得交出刚刚得到的镯子,“这是咱侄儿献给你的。”

    只见妇女立刻改变了状态和态度,一把抢过镯子揉了揉,然后看着杨长帆像看见亲儿子一样:“哎呦诶!侄儿啊!这是何苦呐!来来来,里面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庞取义从来就不在沥海食物链的顶端。

    四人这便往厅里走去,将军夫人非常亲切地拉着翘儿,不住赞叹她水灵,她相公有出息,她公公能耐,出口成章,非常娴熟,落座后,还主动去泡茶,吩咐厨房,翘儿也懂事,跟着一起去了,不打扰男人说话。

    庞取义与杨长帆坐在厅首,却是一脸苦相。

    杨长帆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道:“世伯,女人家的首饰,早晚还是要落到女人家手里。”

    “侄儿,我也不瞒你。”庞取义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当即解释道,“明天都司的将军要来,那镯子我本是想借花献佛的,不是我当大伯的不讲究,我这里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好歹是正五品,不至于吧。

    “那晚点,跟婶好好说呗。”

    庞取义一拍大腿,想骂又不敢骂:“她吃的,能吐出来?”

    “世伯,侄儿有一事不明。”

    “说。”

    “那位将军究竟有多厉害?胃口这么大?”

    “胃口多大还不好说,但不一般。”庞取义认真地解释道,“那位将军世代军官,早年就中了武举人,军功赫赫,此次来浙江,就是来升官的。”

    “明白了。”杨长帆点头道,“世伯高瞻远瞩,要为将来打算。”

    庞取义叹道:“也没那么多打算,就是觉得这位将军不一般,提早打点,没坏处。”

    “可跟婶婶,解释不通这道理。”

    “可不是,娘儿们哪懂男人操的心!”庞取义唏嘘长叹,“现在好了,只能送几尺上好的布帛了,寒酸!”

    杨长帆也觉得挺寒酸的,如此威风八面的千户,竟然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当然这也说明千户也没那么富裕,不然没必要跟个镯子较劲。不过也无所谓,杨长帆的礼到位了,千户的礼到不到位跟他没关系。

    “嗨,要我说,夫人高兴,这比什么都好,孝敬那位有前程的将军,不一定有什么结果,但夫人有了新镯子,笑在世伯面前,这是真的。”

    “也罢。”庞取义也没法再纠结下去,“至少这个把月,她见了我不会喊粗话了,这比什么都强。”

    正聊着,茶水端来,不过并不止是庞夫人和翘儿端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位黑胖少女。

    这几乎不用想了,能长得这么饱满,一定是庞将军的女儿,丑得圆润,丑得有风格,从表情服侍上来看,这位黑胖少女应该还未嫁人,进得厅来放下茶具,见了杨长帆,捂着脸问了声好,而后羞涩退去,这真是噩梦一样的经历。

    庞大将军的人生苦恼,看来是很多的。

    送过茶后,庞夫人和翘儿又去厨房忙活。

    庞取义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了么?”

    “什么?”

    “镯子。”

    “哪里?”

    “我女儿手腕上。”

    “……”

    可怜的镯子,估计这闺女比较难嫁,需要重量级嫁妆。

    “咱们别喝茶了,直接喝酒吧。”庞取义想尽快忘掉这一切。

    “好。”

    庞取义没了聊兴,尴尬许久,直到酒坛子来了,咣咣两碗下肚,状态立刻变了,也不管杨长帆的态度,就这么跟他谈起了自己的人生。

    他的千户也是祖上传下来的的,这是很爽的一件事,虽然没有文官那么吃香,但一个千户所也够他吃的。不过现在情况变了,海盗越来越嚣张,浙南和广东已经损失惨重,近在眼前宁波东边的舟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按照庞取义的推断,朝廷已经不得不开始重视起这件事,无论是军事人才的调动,还是近来开始的募兵,都预示着加大海防的力度,不过这并不代表会主动出击。海盗是打游击的,碰到大股军队会躲,最远可以躲到日本去,因此现阶段还只能以防御为主。

    这意味着,庞取义没法当个舒服的千户了,跟可怕海盗作战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之前没有遭受过袭击的沥海也变得危险起来。他打算下重礼给那位都司将军的根本用意也很龌龊——您老将来排兵布阵的时候,给咱们安排在安全的地方。

    杨长帆听到这番言论,其实是很蛋疼的,他觉得自己够不负责任,够龌龊无耻的了,但跟这位将军比其实是个进步青年,这位将军已经完全丧失了军人的作风与气骨,像这座千户所一样烂在这里,他好歹也算个世代高级军官,他都是这样的思想,普通军士还怎么作战?海盗可都是亡命之徒,要是真不要命进了杭州湾,往沥海冲,怎么守?

    前世杨长帆也是随我大****的海军出航的男人,他们不仅有保家卫国的决心,甚至还有开疆拓土的野望,而现在在杨长帆面前借酒消愁的,只是千百位明朝堕落军官中的一位。

    改变他?别闹了,自己比他还惨。

019 东南西北

    “世伯心系国防,侄儿佩服!”杨长帆顺应了庞取义的无耻,举碗钦佩状。

    “哪里的话,也都是为了咱们沥海的百姓!”庞取义完全不动脑子跟着这话干杯,其实稍微矫情点的人,会认为杨长帆这句话是讽刺。

    放下碗,杨长帆正色问道:“按照世伯的意思,海盗很快会打到咱们沥海?”

    “不会。”庞取义很有自信地摇头道,“沥海这边,他们暂时还是不敢来的,绍兴、杭州可不是他们说来就来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如果全面开战,这里会受到波及,但无论是朝廷还是布政使司,都不愿全面开战。”

    杨长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不全面开战,这么发展下去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强悍,不过他延续了虚伪的性格,颇为正色地说道:“对待倭寇,确实要用些计谋手段。”

    “倭寇?”庞取义愣了一下,而后才答道,“对对,里面是有些倭寇。”

    杨长帆本意是将海盗们称为倭寇,以为这样比较官方说辞,不想庞取义完全不讲究官方说辞。

    为什么叫官方?官方首先要居高临下,我们自己是文明人,其他的都不是,北边来的叫狄,南边叫蛮,西边叫戎,东边叫夷,加起来北狄南蛮西戎东夷,总之都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东西。通常东南西北这帮家伙一来,就会让官方遭受很大的损失,甚至还有过亡国的情况,从一个方向来很难对付,从两个方向来就炸锅了,偶尔有三个,甚至四个方向同时来的情况,那就是灾难了。

    现在的时代也不简单,处于炸锅阶段,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两个来炸锅的都不是很强,具体到这两位的民族,官方友好地称呼他们为北虏和南倭。

    北虏不必多说,成吉思汗的后裔保持着旺盛的耐久力,几百年来从未放弃过回到中原过舒服日子的梦想。

    南倭自然就是眼前跟庞千户聊的,不断骚扰东南沿海的海上势力。不过南倭是官方说法,把破坏人民生活的责任完全推给了日本人,就连后来的教科书基本也是这么聊的,不过作为海事专业人士,杨长帆自然清楚,这个阶段的“南倭”们,最多只有30%是真正的倭,大头儿都是由中国人组成的,通常是中国海盗雇佣活不下去的倭人帮忙抢劫,其中也难免有汉奸主动给倭人指路抢劫的情况,不过海上主要的非政府势力,依然掌握在中国人手中。

    因为庞取义是官方的人,所以杨长帆用了“倭寇”这个措辞,看来是自己多心了,现在官方并没有强行将他们全部定义为倭寇,这比未来的教科书要实事求是一些。

    热菜上桌,两个男人暂时放下了家国情怀,与女人们共同进入了家庭情怀。庞取义很照顾杨长帆的感受,并没有让女儿一起来吃饭,黄花大闺女还是得藏着掖着。

    不得不说,千户家吃的比老杨家要豪华一些,海鲜河鲜都上了,鱼虾贝蚝都有,纯天然无污染,杨长帆夹了口鱼,大大叫好。

    “这鱼是你家翘儿炖的。”将军夫人笑道,“还是吃自己媳妇做的顺口。”

    “哪里的话。”翘儿连忙谦虚道,“我一直住海上,别的不会,光会做鱼了,还是夫人做的菜好吃。”

    “都好,都贤惠。”庞取义已经喝进了状态,一面吃一面笑道,“我在家一个月,不一定有这么一顿好的,侄儿啊,你婶儿是真喜欢你啊。”

    “那可不,刚刚侄媳都给我讲了。”夫人看在镯子的面子上称赞道,“这帮兵不会开铳,多亏了侄儿教他们,这可是大功一件。”

    “哪里哪里,再给他们些时间,也能研究出来的。”杨长帆说着拿起了生蚝,也就是牡蛎,应该是烤熟了,但上面什么都没撒,搞得他不知道怎么吃。

    翘儿很懂事地将醋碟推了推:“蘸醋吃。”

    “哦哦。”杨长帆这才夹着烤生蚝在醋里沾了一下,入口咀嚼,还不错,鲜是鲜,不过蘸着醋吃真的是一般般,暴殄天物,明明蒜蓉生蚝才是唯一的真理,生吃芝士什么的都去死。

    “侄儿爱吃蚝,就多吃。”夫人看杨长帆嚼的有滋有味,干脆将烤生蚝的盘子换到张逸夫面前,口中笑道,“这东西好,男的吃了更好。”

    她说着,又推了推翘儿:“你们有孩子了么?”

    “还……还没……”翘儿不好意思地低头。

    “那可不行,赶紧让长帆多吃。”

    “吃不了这么多。”杨长帆觉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引出自己想聊的事情了,便借着生蚝问道,“这些海鲜,都是咱们自己采的?”

    “所里渔船去采的,出去就有。”庞取义也管生产,非常清楚,“不过咱们这里没那么多,往东南去沿海多些,但现在乱,也没那么多了。”

    “有人养么?”扬长帆又问道。

    “养?你说种海田?”

    “对对。”

    “河、湖里还有些渔场,咱们沿海还真不多。”庞取义思索道,“种海田产量不稳定,又怕别人偷,少有人种。”

    杨长帆乐呵了,海水养殖他可必须懂,老家就干这个的,下午站在堤岸那边,第一反应就是这么好的水域,怎么没人搞这个。

    “侄儿还真想试试。”杨长帆抿着嘴说道。

    “你家田不少吧?”

    “也不多啊……”杨长帆叹道,“再说田地有佃农来,也用不着我做什么。”

    “嗯……”庞取义“嗯”了一声,没往下接,他也不知道接什么。

    没办法,杨长帆只好进一步说道:“咱们所里,租海田么?”

    “啊?租?”庞取义满脸不解。

    杨长帆立刻比划道:“就是把一片海域围起来,租给人种。”

    “这是海啊,你还真想种啊?”庞取义当即乐呵起来,“河里,有不少能人,能把渔场弄的有声有色。海里种,没那么容易的侄儿。”

    庞取义当个笑话听了,他夫人却未必,当然这完全不是出自于对杨长帆能力的信任,而是别的原因。

020 海田

    “你别说话。”庞夫人喝止了丈夫,非常机敏地冲杨长帆问道,“租钱怎么算?”

    卧槽,翻脸就这样啊,合适么。

    也好,这么比较直白,杨长帆琢磨了一下说道:“也按亩算吧,一亩一年多少合适,我也不知道。”

    “哎呀什么多少合适!”庞取义当即一拍桌子,“你真想玩就大胆去,沿着所里的海岸搞去。”

    庞夫人眼睛一瞪:“你闭嘴,听我的。”

    “嗯……”庞取义立刻低头。

    庞夫人随即转向杨长帆:“婶儿不是算计你,咱们实话实说,租海田在律令上一直没说法,东南那边有官府在租,没人管就是了。别的都不难,难的是护着海田,周围渔户多,保不齐哪个不要脸的进来偷你的田,辛辛苦苦种一年,被人偷个干净就不合适了。”

    “说的是……”杨长帆点了点头。

    “所以你看,你也是自己人,你的田,你伯伯肯定要帮忙护着,有人擅闯,还要给打出去,这就要出人,出力。”

    “是,少不了开支。”

    庞夫人接着说道:“这要别人来,给多少银子我们都不敢租的,怕麻烦,可既然是侄儿你,你伯伯和我咬咬牙,倒是可以破例。”

    “那谢谢了。”

    “至于租金,你看,我们人手也不多……”

    “婶啊……我也直说吧。”杨长帆觉得她要狮子大开口,赶紧说道,“这只是我刚刚的一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和父亲商量。我也只能用每月家里给的开支做这些事,多了我给不起,只能作罢。”

    “哎呀!哪那么麻烦!”庞取义还是要面子的,收了人家那么好的镯子,还跟这儿矫情,太过分了,况且那是海,又不是田,完全不紧俏,要多少有多少,当即抬手,“这事……”

    “这事听我的。”庞夫人立刻又将丈夫压了下去。

    庞取义抬手在空中僵了片刻,而后转为举杯,孤斟自饮:“听你的……”

    “五亩海田,一年时间,你爱种什么种什么,婶没坑你吧?”

    “没有!”杨长帆松了口气,看来你还记得脏了我一只镯子。

    “时间要是再长,或者还要更多海田,你伯伯就要冒险了,护田的人手也得增加。”

    “侄儿明白。”杨长帆已经凑足时间算了账,接着说道,“咱们每五亩算一块,每年租金一两,您看如何?”

    “二两。”

    “……”

    “哎呀大红!!”庞取义要劝。

    “你闭嘴。”

    “好……”

    “相公……”翘儿听得势头不对,拉了拉杨长帆道,“要不回去跟爹先商量一下。”

    “不必,我能做主。”杨长帆一咬牙,“二两可以,但要确保海田的安全。”

    “天雷海啸不敢说,寻常渔户小贼是不敢来的,你东西少了分毫,租金不要了。”

    “好!”杨长帆终于拍板,“谢过婶婶。”

    “哪里的话。”庞夫人乐了,拿起坛子给他碗里倒酒,“咱们可说定了。”

    “说定了。”杨长帆举起碗,表示自己的决心。

    “定就定了吧……”庞取义无辜地举碗,干了这杯。

    庞夫人横刀直入谈买卖,无疑坏了庞取义的豪情,后面聊得也没太大意思,大家也吃饱了,就此散席,庞取义亲自将杨长帆夫妻送出老远,见夫人回去了,才拉着杨长帆道:“侄儿……你想种海田,种就是了,不该要钱的……”

    “世伯,给了钱我也踏实,毕竟要所里的兵士帮忙护着,不能让他们白忙。”

    “这倒是……可我还是……”庞取义觉得有些对不住杨长帆,这么个大礼,自己的回馈有点寒碜,可想来想去,自己是所里的人,也没什么能回馈杨家的,正经的军屯田他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外租,估计也只有划些海田了,“回去帮我跟你爹问好,今后有事,直接来这里找我。”

    “海田的事找婶可以么?”

    “可以,她说话比我管用。”庞取义自嘲了一句,看着还挺享受天天被媳妇干。

    拜别千户大人,翘儿才苦恼起来。

    “相公,不跟爹打招呼,这么定了好么?”

    “不用打招呼,咱们拿每月的零花做这事就够了。”

    “钱还是其次。”翘儿皱着小眉头发起愁来,“我就怕爹不满你跟所里人结交,他老人家张口闭口,瞧不上这些人。”

    “你顾虑的对,我回去跟他好好说。”杨长帆拉着翘儿的手笑道,“可你也得知道,现在你丈夫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有能耐做想做的事。”

    “这是当然。”翘儿使劲点了点头,所有又露出疑容,“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喜欢千户一家子。”翘儿如实说道,“可既然相公要结交,翘儿也跟着。”

    “为什么不喜欢。”

    “听他们说话,看他们做事,没半分气骨。”翘儿哼了一声,“连小郎都不如,简直跟姨娘……”

    “呸呸……”翘儿说着,赶紧闭嘴,“不能说家里人坏话。”

    “哈哈。”杨长帆大笑道,“说吧,就咱俩,咱俩的话,只有咱俩知道。”

    “简直跟姨娘不分上下!”翘儿这才说完,“瞧他们见着镯子的样子!”

    “你是不是也在怪我。”杨长帆柔声问道,“跟他们接触,如此低三下四,逢迎谄媚。”

    “不敢……”翘儿使劲摇头,“相公一定有相公的用意,因为想种海田,不得不结交他们。”

    “嗯,你能理解就好了。”杨长帆说着,正视翘儿,双手搭在她肩上,“你相公我啊,不是多么深明大义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不做错事,但你得信我,信我的心是对的。”

    他说着,拉着翘儿的右手贴在自己胸口:“能摸到么。”

    “嗯……”翘儿进入情境,有些被感动。

    “那我也摸摸你……”

    “又使坏!”翘儿赶紧避开。

    杨长帆又响起了杠铃般的笑声:“别的我不敢保证,但你一定会过好,今天送出去的那镯子都配不上你,你得戴更大的,更好的。”

    “有的吃就好啦。”翘儿双手背在身后,蹦跶起来,“现在这样,就很好啦。”

    “还早呢,这世上还有太多的好。”扬长帆叹道。

    翘儿反问:“不也有太多的坏么?”

    这还真把杨长帆问住了,他对世界的理解,其实并不一定比翘儿多,要体会那好,也许也难免会沾上那坏。

    “嘴巴还挺厉害。”扬长帆摇了摇头。

    “翘儿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身上,没有错字。”杨长帆拉着翘儿的手道。“走,回家滚床去。”

    “你这……说辞都是哪里学的!”

    “哈哈!”

021 迂父

    杨长帆夫妇摸黑回家,下人给开了院门,见面就指着书房说老爷还在等着,看来今儿的事还得解释解释,杨长帆让翘儿先回房,独自踏上了被训的道路。

    别看老杨的身份是地主,但还有个像模像样的书房,名为闻海斋,估计沿海文化人的书房有不少都是类似的名字,杨长帆咳了一声,这才叩门。

    这会儿老杨正看着杨长帆完全看不懂的书,儿子进来后也没放下,只问道:“怎么样?”

    “挺好。”

    “先喝口茶吧。”老杨皱了下眉头,把茶壶往前推了推,“又是酒味又是腥味。”

    “没办法,得应酬。”杨长帆谢过父亲,自己倒了杯茶解口干。

    “跟他们有什么可应酬的。”老杨依旧不满,“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兵痞。”

    “跟父亲直说,我寻思着做点产业,要千户帮忙。”

    “他能帮什么?”

    “海田。”

    “……”老杨顿了顿,突然起身在书架上一通翻找,终于取出了一本,放到杨长帆面前。

    杨长帆定睛一看,勉强能懂,口中嘟囔出了书名:“《王祯农书》。”

    “你把这个学透了,再搞什么海田也不迟。”老杨哼了一声,“你把世间的事想得太简单了,别说种海,给你块田你都种不活。”

    “父亲教训的是,我拿走看了。”杨长帆无意理论,拿起书就要开溜。

    “去吧,你读透了,我考过你,再出门。”老杨摆了摆手,也打算结束谈话。

    哎呀尼玛。

    杨长帆赶紧打开出随便找了一页,随便望向一行,看了半天大概是这么些字——

    因物制器用靡他,田夫已见伐长柯。一勾偃月镰新磨,置之叉头行两鐹。

    不仅无法理解,而且不全认识,能看成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看着杨长帆费解的表情,老杨这才想起来:“对了,你还不识字,先从识字开始。”

    于是他又起身,这次找了一沓书出来,一起堆给杨长帆:“天底下就数你脑子快,也不必找先生了,自学即可,不懂的地方来问我。”

    杨长帆看着这些可怕的教材,头一次感觉汉语拼音和简体字是多么美妙的东西。

    他并不是不好学,有时间的话会把如今的文字语言格式搞清楚,但那是随手补课。

    彻底吃透?自己没那个才华,也没那个时间,除了读书,世界上有太多事可以做。

    没办法,父爱如山,即便不愿也得逆来顺受,杨长帆把这些书摞在一起:“我慢慢学。”

    “踏踏实实学。”老杨不望提点一句,“先把这些学好了,再谈海田。”

    “这……”杨长帆有些不忿了,中午的时候您老还那么慈祥,让咱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怎么扭脸不认人了。

    老杨依然没放下书,用余光瞥了杨长帆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也不逼你学,只是你现在要做事,总要先学会道理,若是不种海田,也便不急着学了。”

    威胁!**裸的威胁!

    “父亲的意思我可以这么理解么。”杨长帆抿嘴琢磨道,“想不读书可以,那就踏踏实实管家里的田。想出去做事,就要读书。”

    “大抵如此。”

    “何必?”

    “长帆啊。”老杨终于放下书,长叹一口气,“你若在家管管田,不懂道理也就罢了,可现在出去跟人打交道,这书是必须要读的,不然丢的是脸,败的是家。”

    “我不懂。”

    “你大字不识,当然不懂!”老杨终于吐出了自己的怨念,“不怕别的,就怕你败家,今天是镯子,明天就是金子,今天是送礼,明天就是赌博,你这么搞下去,多少家业够你败的?”

    “……”

    “从前,我确实也没教训过你,这是我的不对,所以我对你也没太多要求,不惹是非就好。”老杨来了兴致,一口气往下说道,“可现今,我不管你,就没人管你了,想出门可以,先读够书。”

    “你坚持认为我在败家?”杨长帆觉得胸口有点闷,翘儿都能理解自己,可为什么父亲不能。

    老杨确实不能理解,在他眼里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文化是仅有的脸面,虽然他已恨透了科举,但这并不代表他排斥读书。字都不识就出去,不就是鬼混么?能做成什么?

    “不是败家是什么?我拿镯子是救你,你却拿它当礼?!”老杨见儿子执迷不悟,猛然抬手,重重拍在案上,随后指着儿子怒目而视,“你有什么资格自作主张?你种海田,拿什么种?不还是家里出钱?我不给你,你也会管你母亲要,多少够填?多少够败?海田能不能种成不好说,跟庞取义那边吃肉喝酒才是真的吧?”

    “你办事不吃肉喝酒的?”

    “我懂道理,知分寸,读的书比你说的话还多!你懂什么?”

    骂到酣处,外面叩门声响起,吴凌珑的声音传来。

    “别动气,长贵睡了,明日一早要去县里。”

    杨寿全这才压下了嗓门,冲外面道:“你也进来,好好教训他!”

    吴凌珑这才进房,看了儿子一眼,有几分埋怨,又有几分心疼,叹了口气后,三两步上前扶杨寿全坐下:“他不懂事,这谁都知道,没必要动肝火。”

    “不懂事还不能训了?”杨寿全虽然坐下,但气头未消,指着杨长帆骂道,“这刚头一次出门,就跟兵痞送礼吃酒去了,再由着他,还不拿宅子田地去赌了?”

    吴凌珑连忙冲杨长帆摆手,眼色不停:“赶紧过来,跟你爹道歉。”

    杨长帆长舒一口气。

    完全没法交流了,午间的灵魂畅谈都是假的,自己跟杨寿全之间依然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可杨长帆没动肝火,他理解杨寿全为什么不理解自己,他毕竟是个古人,眼界到这里已经难得了。

    “是儿子顶撞您老了。”

    “嗯……”杨寿全见儿子服软,这才停了骂,可依然喘着粗气。

    吴凌珑赶紧帮老杨揉起胸口,转头呵斥杨长帆道:“还不快走。”

    杨长帆知道,儿子跟父亲是没的辩的,转身就要走。

    “书。”杨寿全点了点桌上,指向那一堆厚厚的书。

    杨长帆回过头,皱眉望向父亲。

    “拿回去,给我好好读!”杨寿全见杨长帆特别不服的表情,立刻又来了火儿,“不读通了别给我出去现眼!”

    看着趾高气昂的杨寿全,杨长帆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明白,你是为我好。

    但没办法,我有自己的路,自己选的路,四书五经有其价值,但那从不是自己的价值。

    转瞬之间,心意已决——

    要么让你,要么干你。

    杨长帆表情忽然坚定,清清楚楚回话:“不读。”

022 逆子

    杨寿全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不读。”

    “逆子!!!”杨寿全怒极,抬手起身抓起茶壶砸了过去,正砸在杨长帆额头。

    一声闷响过后,又是一声脆响,茶壶摔在地上碎了,杨长帆脑袋上却只是被砸红了一点点。

    “干嘛啊!这是干嘛啊!”吴凌珑立刻按住丈夫,回头喊道,“你先出去!!别激你爹了!!”

    “儿子想通了。”杨长帆岿然不动,郑重望着杨寿全,“儿子顽固不化,谗酒败家,今后只怕还会给家里添麻烦,脏了父亲的脸,不如早些自立门户,自生自灭。”

    “你!!!”杨寿全面皮一抽,声音愈发颤抖,“要分家?”

    “还望父亲成全。”杨长帆语气毫不退让。

    “好啊你!好啊你!你有出息!!”杨寿全挣脱了妻子,冲上前去,想抬手打杨长帆,却只抬着头,儿子比他高太多,不好打,他只好回头冲妻子道,“你说说他!”

    吴凌珑看着父子二人,心中一个个念头闪过,片刻间,表情变得冷静下来。

    男人,有男人的想法,有男人的世界。

    “长帆,你为何执意分家?”吴凌珑望着儿子定睛问道。

    “儿子要去所里种海田,父亲不许。”

    吴凌珑随即望向杨寿全:“这是好事,有何不许?”

    “大字不识,不学无术,能做成什么?”

    吴凌珑沉吟片刻,叹了口气:“寿全,我后面说的话,可能会惹你生气。”

    “这逆子都把我都气成这样了,还能如何?!”杨寿全终是一挥手,“说!”

    吴凌珑提了口气问道:“你熟读四书五经,春秋史记,满腹经纶,你倒说说,你又能做成什么?”

    随着吴凌珑话音的落下,场面顿时凝滞,好似油灯上的火焰都结冰了。

    是啊,杨寿全把世间的书都读了,又能如何?

    除了用举人的特权当个地主,还能怎样?

    种田的不还是佃农?

    盖房子的不还是木工?

    活到现在,除了吃农户,还做了什么?

    不说治国安邦,连那么一点点财富也从未创造过。

    吴凌珑太清楚这一切了,这一句话直接砸在了杨寿全的心口。

    “你怎么……你们怎么……”杨寿全的气焰好像瞬间也被浇灭了。

    “就事论事,这事我认为错不在长帆。”吴凌珑也铁了心说道,“至少他有一颗向上的心,这就是好的,咱们当父母的,要支持。”

    “把一个家都支持进去?”

    “好歹要先试试。”

    “我若不许呢?”

    “……”吴凌珑沉吟片刻,咬牙道,“那长帆也到时候了,可以自立门户了。”

    听闻此言,杨长帆立刻一股暖流流过心间。

    “呵呵呵……你们好,你们好!”杨寿全心下极是苍凉,冷眼瞥着杨长帆哑笑道:“只怕他是气血上头,等真立了门户败光家产,过不多久就又回来讨了。”

    “谁啊?谁要自立门户啊?”

    这恨不得仰到房顶的声音,准是赵思萍又来了。

    赵思萍本已睡下,听着这边吵了起来,自然要凑这个热闹,在外面她早听了个透,这会儿披着单衣散着头发进屋,心中那叫一个窃喜,可面上该严肃还是得严肃,思想态度上也要第一时间站队,毫不犹豫地讥讽道:“我说长帆啊,那镯子还没还给我,这就急着走啊?”

    “镯子我还。”吴凌珑沉声将其打回。

    “姐姐啊,不是说镯子不镯子的。”赵思萍看了眼老爷,立刻又换了副讲道理的嘴脸,挽着吴凌珑的胳膊苦口婆心劝道,“主要啊,这孩子们的事情,大人还是不能任由着。你看长贵,不听话的时候就得打,不读书的时候就得管教,这才能咬牙学到现在。如今长帆懂事了,也成年了,犯了错就更不该纵容了,你当败家子都怎么出来的。”

    吴凌珑心下不忿,立刻反驳道:“我儿子做的是好事歹事,用不得你来分说。”

    “那是,轮不着我。”赵思萍立刻放下了她姐姐的胳膊,又挽起了杨寿全的胳膊,扶着他老人家一步一步走到椅子前坐下后,这才加重语气说道,“家里的事,还是得老爷定。”

    吴凌珑也不好再说什么,一道望向杨寿全。

    “嗯……”杨寿全已过了怒头,对杨长帆也几乎彻底失望了,“有志,鲁莽,不过一线之隔,你要立户我不拦你,但丑话说在前面,你不学无术,分你家业也只有败的,你若识字读书,像长贵那般懂事,还可以多分些。”

    言下之意很清晰,你非要现在出去,那别指望从老子手里拿走多少!

    杨长帆十分确信,达到杨寿全的出山要求,至少要赔上个四五年,如果喜欢,读就读了,但他不喜欢,非常不喜欢,世界是如此的开阔,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关在书经里?

    反过来说,偏偏就是环境逼迫太多人把自己关在书经里,才有了今天。

    就算是书,除了他们眼前的之乎者也,也还有太多太多。

    杨长帆有自己的路要走。

    “儿子只借家里一些银两种海田,其余一概不要。”

    “你!!你还真要走!!”杨寿全心头的气焰死灰又复燃,他本想威胁一下杨长帆,让他知难而退,不想他愈战愈勇,可先前放话出去了,也没法收回。

    旁边赵思萍听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她决定不给老爷收回的机会。

    “有志气!长帆有志气!!!”赵思萍立刻又换了副嘴脸,一百个钦佩,“老爷,我看长帆是真有出息,要自己做事业,不沾家里的光,这就没有不成全的道理了,男人到了岁数,也该出去闯一闯。”

    “哎呀……”老杨说不出是恨是悔,连连摇头,用尽最后的方式威胁道,“你可什么都拿不走,银两也算借的!到日子要还!”

    “那镯子也算我头上,一年内还。”杨长帆轻描淡写,扛下了一切。

    “有骨气!”赵思萍开心得要炸了。

    杨寿全抬头恨恨望着儿子,最后一次抬手指着他道:“你可不要后悔,没了我,你什么都不是,立了户就不要回头!”

    杨长帆用完全的沉默回应了他。

    “男儿说话算话!立字据!”杨寿全也不再给儿子机会,拍案起身,亲手操起纸笔,慷慨文字,苦中有恨,恨中有悔,可这些都不重要,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脸。

    不多时,一纸《分家契》挥洒而出。

    杨长帆痛快接来,粗扫一番,好歹是看懂了,人一旦急了,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再那么晦涩,契上说得清楚,杨长帆分得50两白银,此后不再与杨家财产有半分关联,他没再说半个字,只三两步走到案前,将契拍往桌上一拍!

    抬笔蘸墨!签字落名!

    杨长帆三个大字,顶天立地砸在了契上。

    “哎呦,会写字啊!”赵思萍也不闲着,火急火燎拿着印泥过来催促道,“还要按手印的。”

    杨长帆抬手在指上沾了红泥,就要按下的时候,杨寿全憋不住说话了。

    他知道跟杨长帆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望向妻子:“凌珑,你不再说什么?”

    吴凌珑脸上没太多表情,只淡然道:“路,要自己走。苦,要自己咽。。”

    杨寿全万念俱灰,闭上眼睛,摆了摆手。

    抬手,按下。

    清晰的指印永远落在了契上,从此杨家的祖产,跟他再无半分瓜葛。

    “走,都走。”杨寿全往椅子上一瘫,再没了摆手的力气。

023 爱妻

    三人出去,刚刚关好了书斋房门,赵思萍就忍不住兴奋,当起了好人,拉着杨长帆道:“明儿一早啊,姨娘帮你收拾东西,用的上的都拿走。”

    “这倒不必。”杨长帆礼貌地搬开赵思萍的胳膊,“你记得,这事先别跟长贵说,别扰了他考试的心情。”

    “哎呦,真惦记着长贵呐!”赵思萍一副猫哭耗子的神色,“我替长贵谢谢你。”

    赵思萍高高兴兴回房了,留下母子二人在院子里。

    月色下,杨长帆脸上刚硬的线条没什么波动,吴凌珑很确定,他长大了。

    “多谢娘刚刚的支持,没你支持,我没这勇气。”

    “人活着要么向亲,要么向理。天底下咱们娘儿俩最亲,你又占理,娘肯定向着你。”吴凌珑这次没有埋怨杨长帆,而是露出了非常慈祥的笑容,“儿啊,外面的人,可跟家里不一样,你再苦,再累,也得咬牙给我撑着,摔了跟头再疼,也得给我爬起来。”

    母亲啊,说你严,你慈。

    说你慈,你也严。

    “还有。”吴凌珑抬手摸着儿子的脸颊,只想想多再看看,多喜欢喜欢,“翘儿是个好媳妇,你可别让她受委屈了。”

    “是,这也是我怕的。”杨长帆叹了口气,“我的想法是,能不能让翘儿先留在家里,等我有了根基再接她走,现在的情况,我怕照顾不全。”

    “这个成,我回头跟你爹说。”吴凌珑肯定了这个想法后,露出无奈的慈笑,“儿啊,你也够狠心,到头来又把我们孤媳寡母扔下了。”

    “我尽快接你们。”杨长帆这话是咬着牙说的,自己真的亏欠他们娘儿俩了。

    “还来劲了!娘要是也跟你走了,等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就真没半个人照应了。”吴凌珑摇头一笑,“我得留下,受多少委屈也得留下。”

    杨长帆看着母亲,心头一酸:“孩儿不孝,病刚好,就要走。”

    “该走的,该走的,留在这个家里,也没什么出息。”吴凌珑痛下了一番决心,这才放手转过身去,怕儿子看见她掉泪,“你回去吧,娘怎么都行,最后一晚上,好好陪陪翘儿。”

    话罢,她怕自己忍不住再唠叨,快步抹着泪回房了。

    杨长帆跟着长舒一口气。

    去除了家庭的限制,无疑也同时去除了家庭的庇护,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只有靠自己的双手了。

    人都是贪的,杨长帆想着当个地主二代过逍遥日子,但才一天,他就发现这样的日子根本不够,他还想要更多更多。主动分家自然有气血上头在里面,但最根本的,还是他与杨寿全对世界认知的根本不同,杨长帆要甩开这道枷锁,错不在四书五经,而是只有四书五经。

    走到东厢房前,里面灯依然亮着,翘儿一直没睡,也没出来,就好像外面的世界跟她没任何关系。

    进了房,翘儿早已经烧好了水,只待杨长帆洗漱。

    “回来啦。”

    “回来了。”

    “到底还是跟爹吵架了。”翘儿吐了吐舌头,依然俏皮,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也想了很多,只是现在,她不愿再给杨长帆压力了,尽量露出与世无争的笑容。

    杨长帆实在忍不住,上前捏了下她的小脸儿,又不敢太使劲,怕捏出水来:“不仅吵架了,还分家了。”

    “都听到啦!”翘儿呵呵一笑,轻描淡写,没显出多在意。

    “没跟你商量,你不怪我?”

    翘儿拿起毛巾,在盆里浸了热水,而后把杨长帆按在椅子上,一边给他敷脸一边说道:“相公拿主意,只要咱们在一起,怎么都好。”

    “还是翘儿好。”杨长帆任由毛巾敷在脸上,感受着这难得的温暖,口中充满了不舍,“就一点,我刚出去根基不牢,怕你吃苦,你先在家呆一段,帮我照顾娘,过段日子再来接你。”

    要说杨长帆这个人也够矛盾的,之前一有机会就调戏娘子,现在反倒主动要求分居了。

    “你什么意思?”翘儿手突然停了,喘起粗气来,“我有那么娇气?”

    “不是娇气,我怕我忙,照顾不来。”

    “你忙,就更该我照顾你。”翘儿放下毛巾,让扬长帆看着自己,有些激动地说道,“不就是吃苦么,翘儿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可吃苦,终归男人的事。”扬长帆想避开翘儿灼人的目光。

    “那至少,你吃了一天苦,回到家里,翘儿能让你甜一些。”

    杨长帆咬着牙,心下有些松动,但嘴上依然坚持道:“我自己苦,扛得住,你不该苦。”

    “见不到你我才是真的苦!”

    “这……”杨长帆看着坚定的翘儿,更加犹豫,跟杨寿全那么对峙他都不曾犹豫,可现在,杨长帆真的不知是否要坚持了,他抚着翘儿的手道,“你可想好了,离了这家,咱们可就没一天轻省日子了。”

    “你最不好的时候,翘儿也没有过半分埋怨,现在你要努力,我高兴还来不及!”

    “……”

    “相公!”翘儿见杨长帆犹豫不决,赶紧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心念一动,演技上头,转眼又要委屈哭了,“你病刚好……就又不要我了……”

    见这么一个泪汪汪的娘子,唐僧来了也舍不下啊!

    人要有原则——

    要么让她,要么****。

    “我要我要,我心疼还来不及呢!”杨长帆赶紧起身抱住翘儿,“咱们一起走,我能喝口粥,你就能吃到肉!”

    “嗯!”翘儿仰在丈夫怀中,这才心满意足,擦干了泪花儿,转眼又“嘿嘿”笑了起来。

    “好么!你假哭!”

    翘儿嘴角美滋滋一扬,突然一转身,把油灯吹灭了。

    杨长帆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被翘儿双臂缠住,他整个人被往下一压,唇间一凉,翘儿的小嘴儿已经贴了上来。

    舌尖一触过后,杨长帆便自然而然地引着翘儿进行后面的事情。

    这夜,他可谓是说不出的老练,先柔再刚,先九慢一快,再一慢九快,在这合适勾人的节奏下,翘儿也全无新人的稚拙羞涩,初次之痛过后,再无旁物,美在其中。

    更加美好的是,最后一刻不用拔出来……

    事毕,二人缠在一起躺在床上,杨长帆彻底痛快了,又疲又美,只揉着翘儿香肩道:“为什么偏偏是今晚。”

    “嘻嘻,这样你以后,就再也不能丢下翘儿了。”翘儿说着,又往杨长帆怀中凑了凑。

    “你个小坏蛋,我丢下自己的胳膊腿,也不丢下你。”

    “说什么话呢!哪个不能丢!呸呸!快呸!”

    “哈哈!”

    “必须呸!不然不许睡!”

    “就不……别咯吱我,哈哈哈……好好好,呸!”

    “哼!”

024 贤弟

    次日天还未亮,杨长贵就早早起了,洗漱穿衣过后,便去厨房跟下人一起简单吃些东西,可没吃两口,他妈就披头散发神经兮兮凑进来了。

    赵思萍可是兴奋得一夜没睡,又不敢吵醒即将应考的儿子,只好自己在床上打滚儿,这会儿儿子起了,她实在忍不住,黑着眼圈就进了厨房。

    “娘你再休息休息,离出发还早。”杨长贵赶紧起身。

    赵思萍兴奋地盯过儿子后,冲两个下人道:“你们先出去。”

    下人赶紧抱头鼠窜。

    赵思萍蹦跶到儿子身旁一坐,握着他的胳膊,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昨晚那出闹剧,说的时候不住拍着腿窃笑。

    “儿啊!这下咱们娘儿俩就踏实了!”

    “可……”杨长贵听过后,却不似母亲那样兴奋,“从前哥哥脑子有问题,是个累赘,我确实也想甩下他,可现在不一样了,爹说的对,我们到底是兄弟。”

    “有啥不一样的!”赵思萍拿起炊饼,就着咸菜啃了起来,“他这么大岁数了,又不肯读书,除了混吃等死败家产还能干什么?”

    “不好说,从这两天说话来看,哥哥还是很精明的,而且也没记恨我。”杨长贵皱眉道,“该劝劝。”

    “噫!”赵思萍不屑摆手道,“你啊,就是心太善,他自己选的,契都按了,你听娘的,别掺乎。”

    “不行,我得劝劝。”杨长贵越想越坐不住,就此起身。

    “别啊!眼看着车就来了!”

    “娘你慢慢吃,我至少要把该说的话说了,无愧于心,不然考试也会有杂念。”杨长贵不顾母亲阻拦,径自出了厨房。

    赵思萍满脸后悔,还真该听杨长帆的,先瞒住他。

    杨长贵快步走到东厢房门前,顾不得礼数,轻叩了几下。

    也许是昨夜太过**,二人睡得死,没有应答。

    杨长贵只好加重力量再叩。

    这下把翘儿吵醒了,她见相公还在死睡,只好自己披了衣裳小碎步垫到门前,小声问道:“是母亲么?”

    “嫂嫂,是我,我哥哥醒了么?”

    翘儿听是男人的声音,赶紧把衣服捂了捂:“还没……”

    杨长贵站在门外,背着身子说道:“嫂嫂,恕我无礼,我过半个时辰就要去县里了,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临走前有话跟哥哥说,烦请叫醒他。”

    “嗯……好。”翘儿也懂事,知道小郎应考要几天,可分家就在今天,兄弟之间说些话也是对的,她便回到床边推醒了杨长帆,“相公,小郎找你。”

    杨长帆迷迷糊糊醒来,听了这话,晃了晃头,使劲起身,拿了衣服披上,冲翘儿道:“你在屋里吧,我出去跟他说。”

    “嗯。”

    杨长帆走到盆前呼了把脸,精神了一下,这才开了个门缝,钻了出去,伸了个大懒腰。

    杨长贵背着身子,用余光看到哥哥出来,这才转过身来上前问道:“哥哥,分家是真的?”

    “真的。”杨长帆回身关好门后才笑道,“我这人没有读书的脑子,就该早点出去自己做。”

    “这……”杨长贵皱眉道,“要不我打头,跟父亲认个错。”

    杨长帆只摇了摇头,摸着弟弟脑袋道:“你好好应考,别想我的事。”

    一般摸别人脑袋都得抬手,杨长帆却是低手,别看兄弟二人聊得人五人六的,但杨长贵其实只有12岁,比他哥哥矮了近40厘米,如今能想这么多,也算是早熟中的早熟了。

    “……”杨长贵挠了挠头说道,“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总觉得对不起哥哥。”

    “哈哈哈。”杨长帆大笑道,“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翘儿是真的。”

    “啊?”杨长贵惊道,“这怎么话说?”

    杨长帆眼里,弟弟早就褪去了最开始的势力劲儿,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才12岁,一个12岁的孩子懂什么?想的东西不都是他妈妈唠叨的?

    当初,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听他说话是来气,可真见了,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恨不起来。

    相反,杨长帆希望弟弟能好好成长,不要受他母亲继续影响,想到此,杨长帆拉起弟弟悉心解释道:“我是傻子的时候,你欺负我,是人之常情,谁小时候不欺负笨孩子?再者说,你受你娘影响也太多,你娘恨我是真的,你恨我不一定是真的。”

    “……”杨长贵若有所思片刻后,再次请罪,“哥哥如此宽容大量,也请不要记恨我娘,我代娘向哥哥请罪了。”

    “没事,我不恨你娘,她有她的立场。”杨长帆说着话锋一转,又变得不那么宽宏大量,“就有一点,你对不起的是翘儿,该向她请罪。”

    杨长贵更不明白了,小声问道:“何罪之有?”

    杨长帆其实也正如自己所说,从未因为自己的境遇恨过任何人,都是人之常情,傻子是整个家庭的灾难,没人会跟傻子讲道理情义,但自己之前死的时候,受影响的并不仅仅是自己这个傻子,还把一个正常人搭进去了,这也是他唯一记恨杨长贵的地方。

    杨长帆就此冲弟弟说道:“你就要去应考,还特意来找我,想必是有放不下的事要说清楚,你要说的说清楚了,下面就是我要说的——先前我死了,你劝翘儿改嫁,不就是逼她死么?她好好的,不该死,你这样是不对的,应该道歉。”

    毕竟只是个小孩子,杨长帆也不愿再跟他算这笔账了,只要把这个是非掰过来,让弟弟跟翘儿认个错,也就够了,孩子是可以原谅的。

    杨长贵愣了片刻,很快说道:“的确如哥哥所说,是弟弟有事放不下,才来找你的,哥哥既然原谅弟弟之前的所作所为,弟弟也就放下了——可嫂嫂的事,不一定是弟弟错了。”

    “哦?”杨长帆眉头一皱,“逼你嫂子去死,还有对的道理?”

    “守寡,生不如死,书里已经写得太多。”杨长贵神色坚定地说道,“哥哥有所不知,咱们村临近沥海所,所里男丁极盛,每两个男人,就有一个讨不到媳妇,他们可不管什么是非礼法,听闻谁家有寡妇,恨不得成群结队过去,倘若寡妇或者家人不许改嫁,他们就软磨硬泡,熬到你熬不住位置。因为他们清楚,这是他们能讨到媳妇的难得机会。”

    “……”杨长帆干瞪着眼儿,陷入沉默,事情比自己想的要复杂,不对,是这个12岁的孩子太变态了,能想到这里。

    杨长贵接着说道:“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咱们父母能拦着,时间长了,那些兵痞天天来,就算是母亲,也不一定能受得了的,为了耳根清净,门槛干净,难免就把翘儿送出去了。哥哥你得知道,那些兵痞可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尤其是寡妇,出身就自降一头,嫁过去只会更加生不如死。咱们再退一步,嫂嫂有缘嫁了一位心肠好的,可日子呢?所里可是年年都有逃兵的,逃役是重罪,他们宁可死都要逃,你说他们的日子能叫日子么?嫂嫂嫁过去的日子能叫日子么?再多说最后一句,就算嫂嫂能过起日子,但从此也入了军户,世代军役,永不得改。”

    杨长贵说完,长吁了一口气:“因而,不谈公理,只论私情,弟弟没觉得自己错。”

025 慈母

    杨长帆惊讶不已,因道理而惊,更因这道理出自弟弟的嘴里而惊,才12岁,给他定性太早了。

    也许换做杨寿全站在杨长帆的位置上,听到这里一嘴巴就抽过去了,什么狗屁理论?聊到天上去了?

    但杨长帆不是这样的,正是因为他拥有多得多的知识和见识,才愈发尊重每个人的思想,每个人的言论。站在如今的世道上,杨长贵几乎就是对的了。

    此时,房内翘儿的声音传来,极是诚恳:“小郎所说不错,我从未怪过小郎。”

    杨长帆闻言,心下顿时释怀,淡然一笑,再次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明白了,你没有错,是哥哥想得浅了。”

    “兄嫂宽宏大量,宽宏大量……”杨长贵有些激动,自从杨长帆好过来,他在良知道德上就犯起了拧巴,自己的所作所为,好像跟圣人的教导相去甚远,本来想等应考结束再解决,但眼下来不及了,此番来拜见兄长,得到如此善断,心下也踏实了不少。

    “好好准备吧,天都大亮了。”杨长帆诚恳作揖道,“祝弟弟考得县里的案首!马到成功!”

    “谢兄长吉言!”杨长贵也回揖过后才笑道,“我坐骡车去,该说骡到成功”

    “哈哈!给你哥咬文嚼字,讨打!”

    心结解开,杨长帆也觉得心中舒畅,同弟弟一起去了厨房,赵思萍见二人都是一副刚刚通了老便秘的表情,深感惊讶的同时,心道不妙,这傻儿子,难道真把他傻哥哥给劝回来了。

    “姨娘莫多想,我来烧热水的。”

    “哦……”赵思萍尴尬道,“叫下人烧了送去就好。”

    杨长帆见水壶还冒着气儿,直接自行取了。

    此时,外面传来了骡子的叫声。

    “我该走了。”杨长贵顺了口气,“心结解开,再无杂念。”

    杨长帆忍不住又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昨晚娘告诉我,外面的人,没有家里这么好,你再苦,再累,也得咬牙给我撑着,摔了跟头再疼,也得给我爬起来。我把这话也送给你,咱们兄弟二人比着,谁都不许叫个疼,喊个累。”

    “一言为定!”杨长贵慷慨激昂,伸出右手。

    “一言而定!”

    兄弟二人握手言和,就连赵思萍都有些感触,只是她恐怕永远无法理解兄弟二人的心境。

    送走弟弟,杨长帆提着水壶回房,翘儿已经穿好了衣裳,这便要接过水壶:“给我吧,哪有男人干这些事的道理。”

    “你别动。”杨长帆这次没有上缴,烦是按下翘儿,自己兑了热水在盆里,“该我伺候你一次了。”

    “啊……这……可千万别,爹娘看见要打我的。”

    “有我在,父母也休想碰你!”

    杨长帆利利索索,翘儿之前怎么伺候自己的,他也怎么伺候翘儿,只是翘儿被伺候的并不舒服,并非是因为杨长帆技术不好,而是因为道德上的自我谴责,她始终认为,让男人干这些事,是媳妇的不对。

    洗漱完毕后,杨长帆这才拍了拍翘儿道:“好了,起来吧,我看看你。”

    “说好了,可就这一次……”翘儿怯生生站起身子,觉得浑身痒痒,”我现在浑身都不自在。”

    “贱!”

    翘儿这就不服了,当即还嘴:“是你主动伺候的我!你比我贱!”

    “哈哈哈!”杨长帆一把抱着翘儿,爆发出了杠铃般的大笑。

    这杠铃般的大笑传出老远,让坐在骡车后面的杨长贵都不禁抬头,微微一笑。

    车夫笑骂道:“这他娘笑的,拣着金子了吧!”

    “我哥哥就是这样的男儿!”

    “哎呦!跟你傻哥哥又亲了啊!”

    “他不傻,他比我聪明。”杨长贵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你这笑话说的!”车夫跟着笑道,“二少爷可是咱沥海百年一见的神童!杨老爷都不一定比你聪明!”

    杨长贵微微抬头,看着初生的太阳叹道:“不一样的,跟哥哥说话,话会变得很宽,天下会变得很大。”

    “……”车夫不禁呢喃,他实在无法理解杨长贵的意思,罢了,神童的话他一个拉车的听不懂也正常。

    府里,一家子人已经忙活起来,吴凌珑也被杠铃大笑叫醒,跟儿子儿媳一同吃了早点后,便开始收拾起来。分家可少不了收拾,她是能塞的都使劲塞,能拿的都让儿子拿。杨寿全则直接钻进了书房,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连早点都是让下人送到书房吃的。

    天大亮,吴凌珑找机会拉着儿子聊起了去向,按照她的意思,村西头有一处房子没人住,她过去跟人商量商量,给偷偷买过来,让儿子先安顿下来住。之所以是“偷偷”,主要是不能让赵思萍知道,不然这个贱人又要矫情了。

    杨长帆拒了母亲的好意,既然要出去,就不能再要家里的,50两也不少了,而且他将来一段时间的重点在村东北沿岸,村西头离田近,离海就太远了。

    差不多时间,他取了碎银,自己先出门朝所里的方向走去,准备再去千户那边一趟,看所里有没有空房子,暂租一下。在地方上,账本来就是不明不白,卫所就更不必提了,想做任何事,唯一要做的就是过千户那一关,具体到沥海所,毫无疑问就是过了千户夫人那一关。

    见杨长帆走了,吴凌珑才拉来翘儿进了自己房间,来到床前突然跪下,利索地从床板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个老旧的钱袋,起身塞给翘儿:“大概二三十两银子,还有几个不值钱的首饰。”

    “娘……这……”翘儿连忙缩回手。

    “你给我收好,别多话。”吴凌珑硬把钱袋塞进翘儿怀中,口中叹道,“这男人啊,有志气的时候比天王老子都牛,一碰到麻烦,比黑白无常还丧。千户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他夫人我可有所耳闻,恨不得把兵骨头渣都给啃了!50两,说没就没!”

    “母亲说的是,那将军夫人的确是这样的人……”

    “所以啊,分家的这50两,也就是个投石问路的学费,等长帆用光了,知道做事没那么容易了,也就明白钱不能乱花了。”吴凌珑说着拍了拍翘儿怀中的钱袋,“等他苦得不行了,家里揭不开锅了,你再拿这个钱出来。跟他说做人要踏实,一点一点来,先置块田种着,活下去,再说别的。”

    “翘儿知道了……”翘儿这次是真感动,眼眶通红,“若真有那么一天,长帆一定会理解娘的良苦用心。”

026 速写

    “嗨……”吴凌珑摸着翘儿的脸道,“你既然执意跟他走,娘也就不劝了,你是渔户出身,指定比长帆能吃苦,平常多敲打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让他知道这钱袋的事。”

    “嗯!翘儿绝对藏好了!”

    “呵呵。”吴凌珑看着儿媳又是心疼又想笑,“我今天晚些时候,去你爹那里说一下,本来答应你爹让你过好日子的,这下又辜负他了。”

    翘儿使劲摇头:“谁说长帆就一定做不成事!我看他行!”

    吴凌珑只淡然一笑,不作多言。

    翘儿啊翘儿,你还年轻,我也年轻过,我也有过你这样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觉得嫁的是如意郎君,将来一定都能平步青云,过上好日子。

    但真正平步青云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是你我,绝不是。

    人越活,越会发现自己的平凡,会纠结苦恼,会怀才不遇,然后就是麻木,越来越麻木,最后除了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外,就再没别的想法了。你父亲老林头就是那样一个人,所以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你嫁入咱们家,让你不再受那份罪。我也是,我也希望长帆不要受这些罪了,谁都不是天之骄子,天之骄子只有一个,他在北京,不在浙江。

    可奈何啊,男儿有志,你浇不灭的,要让这现实来浇灭它。

    我能做的,也就是在那希望之火灭了以后,尽量让你们活下去,不要一下死透了。

    看着吴凌珑慈祥的笑,翘儿是完全想不到这些的。

    同样地,看着杨长帆的决然,吴凌珑也是想不到那些的。

    杨长帆是真正麻木过的人,苟且过的狗。可说他不学无术,他比谁都冤,他通读世界海洋史,他将机械工程烂熟于胸,他觥筹于教授之间,他游走于南海之境。

    家人眼里的他只是冲出家门。

    他心里想的,却是走向世界。

    好吧,现在走向世界对于杨长帆来说还太远了,他首先要走向沥海所,首先要让自己活过今年,让翘儿过上好日子,可就这么点儿路,他刚走到一半,就慌了。

    只因平常是村民游乐场的岸堤,竟然成了正儿八经的阅兵场。

    远远望去,百余来兵士排成防震,尽量笔直地站着,黑胖子陪着一位明显是将军级别的大哥阅兵,这位想必就是那位重视火器的都司佥事了。

    离太远看不清楚,大概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将军甲胄比千户要豪华不少,个头也超了这黑胖子,下巴上有些胡子,身材颇为魁梧却不肥胖,虽谈不上多么的英姿飒爽,但总算是有将军该有的样子。

    而且这位将军来得也够早,真不知道是几时启的程。

    不过这并不影响杨长帆将要做的事,因为沥海所的实际掌控者从不是庞取义!从不是!

    杨长帆大概扫了一眼,阅兵重事,他也不敢过去,只溜着边儿往千户府的方向走去。

    这边岸堤上,庞取义可要紧张好多了,他陪着将军阅了兵,只是将军好像不怎么在意队列,转眼走到岸堤边上,低头看了看防事是否牢固,而后走到铳前摸了摸,摸了一手黑,又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

    “最近刚发过铳?”将军淡然问道。

    “是了,我们定期试铳。”

    “好样的!”将军颇为喜欢,点头道,“铳是未来战事的关键,你的重视是对的,我有机会,会禀告指挥使大人,给咱们沥海所多配备几门。”

    “谢将军!”庞取义表情那叫一个激动,振振有词道,“多几门铳,弟兄们跟倭寇打起来也多几分依仗!”

    依仗个鬼,庞取义只有窃喜,昨儿试炮真是试对了,被表扬啦哈哈。

    “嗯。”将军点了点头,而后再次望向不怎么整齐的军队,仔细看的话,里面好多人甲胄都是破的,装备奇烂,将军也不多说,只问道,“除去眼前这百十来人,其余能作战的还有多少?”

    “七百人!”庞取义立刻答道。

    “说实话。”

    “……”庞取义咽了口吐沫,扫了下军队,“四百来人。”

    “实话。”

    “……”庞取义相当尴尬,咳了一下,“能凑二百人。”

    “这个数目差不多。”将军叹了口气,“我知道情况,不会怪你们,能留下来的都是好样的。”

    庞取义这才松了口气,这位将军果然明事理,不至于在这方面挑刺儿。

    “只是啊……”将军又扫过一干老幼病残,“海贼若是不要命,真来这里,不知能守多久。”

    “吾等誓死坚守!”庞取义立刻又来劲了,振臂一呼。

    “誓死坚守!”军士们都用吃奶的劲儿喊了出来。

    “看到诸位将士的决心了!”

    将军有些敷衍地挥手慰劳过后,便让千户将队伍解散,然后像哆啦a梦一样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本子和铅笔一样的东西,简单记录了一些东西,而后开始速写。

    是的没错,就是速写,把沥海所沿海防事和海岸状况速写出来。

    千户副千户只瞪着眼睛在后面看,这位将军还真有闲情逸致啊。

    将军手也快,没多久速写出了轮廓,没再做修饰便又像哆啦a梦一样藏起了宝贝,而后非常虚伪地解释道:“习惯了,记录下每个卫所的情况,没有别的意思。”

    “将军细致!末将拜服!”

    “走吧,去库房看看!”

    “将军请!”

    千户府大厅,杨长帆坐在这里等了好久丫鬟才端来茶水,说夫人很快就到。

    隐约之间,杨长帆看到内堂拐角处闪出了半个黑胖的脸,偷瞥自己,而后又躲了起来,随后传来窃笑和撼地一样逃跑的声音。

    这太可怕了,还好老子结婚了。

    按照杨长贵的推断,所里面光棍儿极多,即便是悍如庞大小姐,估计也有人敢娶,只是庞夫人不一定愿嫁,可反过来,庞夫人希望闺女嫁的人,通常而言却是不敢娶庞大小姐的,剩女就这么造就了,所以说结婚不难,难的是降低标准。

    “哎呦侄儿,这么早啊!”庞夫人依然是人未到,嗓门儿先到,还有些倦容地揉着额头来到厅上,“今儿都司的将军过来,你伯伯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出来招待一下,你别介意。”

    “岂敢!”杨长帆赶紧起身相迎,别人家的夫人不方便见客就罢了,在沥海所绝对没这个道理,“世伯昨晚说过,这里婶婶说话比他管用。”

    “哦呼呼……”庞夫人捂着脸笑道,“侄儿嘴就是这么甜,来来,坐坐。”

027 细聊

    客套过后,庞夫人与杨长帆相继落坐,各饮了口茶后,庞夫人才不紧不慢说道:“为了海田的事吧?”

    “是了,昨日未详细说清,今日一早就耐不住。”

    “你也够着急的。”庞夫人掩面笑道,“你放心,答应你的少不了你。”

    “将军夫人的话自然有分量。”杨长帆不紧不慢说道,“这次过来,其实就是想谈谈具体实施的细节。”

    “你说吧,我听着,合适我就点头,不合适我就喝茶。”庞夫人拿起茶杯晃悠起来,她更不着急。

    “好,先说丈量方法。”杨长帆提了口气说道,“农田方圆多少就是多少,海田不同,往外扩多少,随心所欲,侄儿本钱少,只扩得起沿岸。”

    “沿岸多少?”

    “海水线往外四丈即可。”

    “四丈……”庞夫人嘀咕了一下,“是不是太少了?”

    “本钱少,再多扩不起了。”杨长帆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很明显亩是面积单位,至于这个面积是正方的,还是长条的,就任人发挥了。作为海水养殖而言,必然是越近海越值钱,远处的海,100亩的年租都不值二两。

    “四丈便四丈,我叫人跟你一起去量。”

    “成,那咱们午饭后去,我上午还有杂事。”

    “可以。”

    按照这个丈量方法,大概沿海每15丈算一亩海田,大概50米上下的样子,每五亩,就是250米沿海,这是一个可观的范围了,沥海所整个能支配的,恐怕也就是二十里的样子。

    “昨儿晚上,婶婶诺了我五亩海田,我琢磨了一下,准备再添九块,拢共50亩。”

    “呦呵,胃口够大啊?”庞夫人说了句俏皮话,其实心里在算计着大概多大。

    杨长帆连忙谦逊道:“不瞒婶婶说,亩产收益有限,只几亩,怕是连我们小两口都养活不了。”

    “呵呵,你话说的精明。”庞夫人当即笑道,“可这么算下来,沿海的几里,可都是你家的了。”

    “婶婶说笑了,我不过是从所里租得使用权,这些海本来也没有安排。”

    “我这么说吧,这回你真是捡大便宜了。”庞夫人晃悠着茶杯说道,“我们所里往外出海货,可免了渔课,这笔你别忘了。”

    杨长帆连连点头:“这是大大的好事,侄儿倘能种一年,倘若能养家糊口,必然还会孝敬婶婶。”

    “呵呵,我还真没想这个。”庞夫人又乐呵了,“你伯伯说的好,你们年轻人做事,我们长辈得支持。”

    “侄儿忘不了婶婶的支持。”杨长帆话罢抿了抿嘴,“就是还有一点侄儿在顾虑。”

    “哼,直接说吧。”庞夫人心下骂了句小狐狸,你算计吧,怎么算计租钱是不能少的。

    “侄儿种海,海产难免被风浪冲上滩……”

    “滩上反正没法种田,算你的。”

    “成,那咱们这么定,凡是海水能沾到的地方,就算滩,我也给围起来。”

    庞夫人过了下脑子,反正这片滩也没有大用,不过有人捡捡被冲上来的零碎海产罢了,所里也没收入,便点头应了。

    “那这样。”杨长帆心下窃喜,当即计算起来,“除去婶婶诺的那一亩,另有九亩,每亩二两,总共一十八两,我现在就交给婶婶。”

    “哎呦,这怎么说的。”一听到钱,庞夫人表情立刻又有了变化,十八两也不算少了,关键她几乎什么都不用付出,可就这么接了也不合适,原则上这是所里租给杨长帆的,而不是千户夫妇,庞夫人这便摆手道,“你还是交到所里吧。”

    “婶婶转交即可。”杨长帆说着,摸出了两块整十两的银锭,捧给庞夫人,“您清点一下,总共二十两”

    “嗨,点什么点,都是自己人,我直接交给所里管账的就好了。”庞夫人貌似勉为其难地接过银锭,唤来丫鬟,小声吩咐了两句,才叫她拿下去。

    八成,丫鬟还是要拿去称一称的。

    丫鬟捧走银子后,庞夫人才突然想起来什么,拍腿惊道:“哎呀,对了,府里不一定有碎钱找给你了。”

    这就是纯属装逼了,就算没碎银子,铜钱指定还是有的,还钱就是了,果然如千户所说的,她吃进去的,就休想让她吐出来。好在杨长帆是有备而来,这并不是失误。

    “不必找了,刚好还有别的事求婶婶。”

    “嗯?”庞夫人警觉起来。

    “既然种海,就要靠海,我家离这边的海还是有些远,我寻思着所里有沿海的空房子,能暂且借住最好。”

    “哎呦,这个啊!”庞夫人松了口气,又乐呵起来,太好了,又白赚了二两,“出了这里,往东北半里地,岸边有守海的房子,也没人住,刚好方便你了,就是……”庞夫人又思索起来,“可能稍微有些小,怕是吃睡都要在一间房子里了。”

    “能摆下床、桌、灶就够了。”

    “那没问题。”庞夫人立刻又开始吹嘘,“我跟你讲,那房子可好,景致好,说是守海,其实就是望海,你住进去就是了。”

    “那我回去就取东西了。”杨长帆这就要起身。

    “哎呀这么急啊!”庞夫人也跟着起身,“这茶还热乎着呢。”

    “实在是急,怕耽误了播种的时候。”杨长帆叫苦不迭。

    “那成吧,你们先过去。”庞夫人跟他其实也没得聊了,“我出去交代一下,午饭过后,让所里镇抚找你量海。”

    “成,那我回去忙活了。”

    “我也得忙去,不送了啊。”

    “告辞!”

    出了千户府,杨长帆窃喜之余,还是有所顾忌的。海水养殖到底是大买卖,本钱不少,收获不快,最怕的就是中间资金断了,这么一上来就砸了20两,其实是有风险的,但他不砸出去,又怕庞夫人变卦,尤其是刚刚说的很多细节,他都藏着套儿的,被为难就麻烦了,剩下30两,真得精打细算了。

    一路思索着回到杨府,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吴凌珑也叫来了驴车,正把东西往上堆。

028 五里滩

    吴凌珑简直恨不得把院子都给堆上去,家具褥子,日用品,甚至锅碗瓢盆,能堆的都堆,下人都快哭了,搞不好中午都没家伙做饭了,这么些东西,一车还拉不下,怎么也得两三车。

    “找好地方了?”吴凌珑见杨长帆回来,第一个问道。

    “找好了,所里守海的房子。”

    “唉……”吴凌珑长叹了一口气,转眼就到这份上了,儿子还真是急着离开这个家啊,“那房子我知道,不大,你们两个住要受苦了。”

    “总比我家船大吧?”翘儿在旁笑道。

    “你们两个啊。”事到如今,吴凌珑也没心思再教育他们活着有多难,只有让现实敲打他们了,他转而冲下人道,“凤海,你跟他们过去帮帮忙。”

    “成。”年纪比杨长帆还要小一些的小厮当即应了,冲杨长帆道,“大少爷,以后有什么杂事,你只管吩咐我便是。”

    “你还是先忙家里的事。”杨长帆应付一句后,望向母亲。

    吴凌珑也望着他。

    二人都清楚,这一眼虽不是永别,却也意味着很多东西。一个当了十八年傻子吃白食的人,就要出去自食其力了,可以说是有志气,更可以说是愚蠢,即便是吴凌珑,也没觉得儿子能成功。

    吴凌珑抚着儿子的肩膀进行最后的叮嘱:“多动脑子,碰到好事往坏了想,碰到坏事往好了想。”

    “有道理。”杨长帆点了点头,顺利的时候多考虑隐患,倒霉的时候多想想希望,老娘的人生哲学永远是如此的睿智。

    吴凌珑转而冲翘儿道:“你不一样,那边不舒服大可回来,你爹也不会怪你的。”

    “嘿嘿。”翘儿缩着脖子乐了起来。

    这俩孩子,脾气还真对上了。

    “走吧!”吴凌珑大臂一挥。

    “儿子走了!”杨长帆献上一个拥抱,凑到母亲耳边道,“不出一年,儿子一定扬眉吐气。”

    “有心就好。”吴凌珑态度依然悲观。

    就这样,小两口上了骡车,家丁凤海在后面跟着跑,颠颠簸簸上了路。

    也不知这一天大家是不是都闲的,一路街坊四邻都出了自家相望问候。

    “听说分家啦?”

    “去所里,当兵?”

    “你家那么多田,何苦呐!”

    这是明着说的,还有暗着聊的。

    “听说了么,就是昨儿跟庞取义走得太近了,他爹给他逐出家门了。”

    “举人家就是规矩多啊……”

    “不过也好,他这么大岁数,不学无术,就算不傻,也没什么用了,还是他弟弟厉害。”

    “就是,你看吧,这次去县里,童生案首十拿九稳。”

    “那以后得叫秀才了。”

    “杨举人家,有得必有失!”

    “哪里的话,都是得,甩了老大这个包袱。”

    ……

    杨长帆坐在车后面,倒也不看他们,只嘟囔道:“这帮人够闲着的啊。”

    “正月的劲儿还没过呢呗。”翘儿靠在相公肩膀上,开始畅想起后面的生活,“真好,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据说很小。”

    “那也是自己的。”

    “严格说,产权不是自己的,只是暂住。”

    “呵呵,我爹的船还不是他的呢,只是暂租,每年给县里渔课。”

    “你爹绝对是水深火热。”

    “不也活过来了?”

    “下午忙完,我得去见见他老人家。”

    翘儿简单算了算日子说道:“这会儿,他晚上应该就在河口呆着,能见到。”

    “那就成了。”

    不多时,骡车到了新居。果然如庞夫人所说,往外走几步就是滩涂,开了窗户就是海,可惜就是一栋孤零零的小房子,按照现代尺寸来看十来平米,刚好能放下所有东西,人是没什么地方活动了,好在有简易的炉灶,能生火做饭。

    卸下东西,骡车回去拉第二趟,翘儿和下人这便忙活着收拾起来,里面太脏太旧,得来个大扫除了。杨长帆没留下帮他们,而是跟着车子回去忙活别的,他还得搜集几个简单的工具,完成下午的脏活儿。

    等杨长帆再回来已是正午的后半,小屋子已经被打扫透彻,东西也塞了进去,虽然跟杨长帆原来所住的东厢房没法比,但也算是个温暖的小家了。这会儿翘儿已经在生火做饭,忙活半天满脸脏兮兮的,却依然乐得开花儿。

    “你等着,这就好!”

    “不着急。”杨长帆左肩扛着一沓子长竹竿,右手提着不少粗绳,终于可以撂在地上。

    “拿这么些竹竿干嘛?”

    “下午你就知道了。”杨长帆搬来凳子坐在门口,喘几口气。就算是他,扛着这么多竹竿跑两里路也喘得够呛,村子那边几乎所有长度合适的杆子他都用上了。

    “我干啥?”翘儿转头问道。

    “嗯?”

    “我也得干活儿啊。”

    “洗衣做饭呗。”

    翘儿摇头道:“不行,我得帮你。”

    “都是重活儿,你爹都不让你做的。”

    “唔……”翘儿盯着杨长帆,泪汪汪的大眼睛又要耍诈。

    “有了!”杨长帆赶紧侧头不看她,“滩涂,打西边堤边上,往东五里,都是你的!”

    “啊?什么意思?”翘儿不解问道。

    杨长帆自豪地说道:“这片滩涂,我承包了。”

    “五里滩?”

    “五里。”

    “别人不能来?”

    “除非我允许。”

    “哎呀!”翘儿双掌一拍,兴奋起来,“那这五里滩,每天光拾贝抓蟹就不少收成呢!”

    “能有多少?”

    “倘若真的只能咱们捡,省着点,吃穿是差不多了。”

    “成,那你每天干这个就好了。”杨长帆也十分满意,“就是不太体面。”

    “没事的,就每天溜达一圈么!我一会儿就去拾,晚上咱们就能吃小海味了。”

    “呵呵,看你手艺了。”

    所谓五里滩,严格来说并非五里沙滩浴场,而是五里滩涂。滩涂即是涨潮时海水淹没海滩的最高点,与落潮后海水所在最低点,这中间的位置,各种海域与情况,滩涂大小也不一。杨长帆大概估摸着,眼前的滩涂大概七八米上下,算不小了,这也算是他脏庞夫人的第一点,七八米的滩涂,五里长,这实际上又多了几亩地,在庞夫人的认知中,这几亩地完全没用,但杨长帆实际上是有很多利用方法的。

029 丈量

    吃过午饭,翘儿便去拾滩,杨长帆则继续东奔西走,他还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过了正午片刻,杨长帆正在自家门口忙活准备,一人远远走来打起了招呼。

    “杨公子?杨公子?”

    杨长帆立刻起身,来者是一位年纪稍大的老者,未穿军服,但仍比一般人体面一些,肤色黝黑,皱纹深邃,一看就是天天晒着太阳的主儿。

    老者笑咪咪走到杨长帆面前,提了提手上的绳尺:“千户吩咐我过来帮忙。”

    “是镇抚大人?请请……”杨长帆连忙招呼他进屋。

    “哪里,什么镇抚,不值一提,叫我老丁就好了。”老者谦虚道,“咱们事可多,边做边说吧?”

    “也成。”杨长帆舒了口气,拎起了他刚刚准备好的竹竿。

    “这是?”老丁看了看这堆东西,随后一拍脑袋,“我知道了。”

    “呵呵。”

    杨长帆给竹竿钻了个孔,绳子穿过去,下面绑着大石头,可勉强插在近海,当个位置标记,倘若风浪稍微大些,要不了多久就会弯掉,坏掉,塌走,但这里是风平浪静的内湾,能多支撑很久。

    二人一路走上滩涂,便走边聊。

    “杨公子想得细致。”老丁语气颇为佩服,“也省了我功夫了。”

    “这就是暂时标示一下,还是会倒,我后面再做专门的浮标。”

    “差个分毫,也不介意。”

    “咱们还是得力求精准。”杨长帆随口问道,“情况镇抚大人都了解吧?”

    “了解,海水往外四丈,海岸往东五里。”老丁冲着海岸线比划起来,“这也不少呐!杨公子自己忙得过来?”

    “忙不过来,要找人帮忙的。”杨长帆点头道。

    “找人的话,所里人多得很。”老丁立刻说道,“男女老少,都多,你到时候找我,我帮你聊工钱,保你不亏。”

    杨长帆这才问道:“所里也是田少人多啊?”

    “嗨,不提,不提。”老丁摆了摆手,这好像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他避开话锋说道,“主要是除去屯军,还有不少家眷,闲着也是闲着,帮把手,补贴补贴家力的生计也是好的。”

    “实不相瞒,我本钱有限。”

    “欠个一年半载我老丁还是兜得住的。”老丁挑了挑眉毛说道,“再说了,你是举人家的公子,大家看着举人的声望,也会来帮忙的。”

    “呵呵。”杨长帆敷衍一笑,分家的事情他暂时瞒了庞夫人,这也是迫不得已,自己需要家庭势力增加筹码,不知这幌子还能混多久。

    转眼,二人已经走到岸边,再往前就是海水。

    “丁大人这绳尺多长?”

    “20丈。”

    呵家伙!小70米的绳子!土地丈量果然是体力活。

    “那我拎着这头往海里去。”杨长帆拿起了绳尺一头,“到四丈你喊我停,我插竹竿。”

    “放心去吧,水不深。”

    杨长帆就这么拎着绳尺往海里走去,这会儿水还很凉,可没办法,创业就是要拼么,他一步一步往深了走。这边果然比较浅,下面滩泥也很平缓,大约海水刚好淹到脖子的时候,老丁喊了停,杨长帆便用脚尽量钻出一个小坑,玩儿命插上了竹竿,又使劲往下钻了钻,最后埋起来,把石头也沉下去,算是做了一处海标。

    上了岸,老丁见杨长帆浑身湿透,不禁做了个痛苦的表情:“小心冻着啊杨公子。”

    “没办法的事。”杨长帆摇了摇头,又快步走到滩涂的边角,插上了另一根杆子,这样一来,两根杆子之间的地方,就都是他了的。

    “趁着太阳足,咱们抓紧。”

    “走着。”

    老丁也算轻车熟路,拉着绳尺开始往东去,每二十丈记数,收尺再来,总共5里,15引,750丈,每过150丈,杨长帆便下海4丈做个标记,回滩涂边缘做个标记,如此往复。

    其间,杨长帆也与老丁聊起了所里的状况。

    老丁主管生产杂事,所里的渔船田地都归他管,这个“管”可并非千户那种管,只是负责屯田产量,催着大家如数上交而已,有些像民间的里长。想必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他这才希望杨长帆能雇一些人帮工,虽是杯水车薪,可好歹能让几家吃上一顿饱饭。

    另外杨长帆还问了一个他很在意的问题,他这么围海,所里弟兄会不会不乐意?老丁琢磨着问题不大,毕竟渔船出去也都往远了走,占了滩涂,也就是不让妇女小儿来拾滩了,影响不大。

    丈量五里路,说起来也够远的了,杨长帆总共插了12个杆子,放眼望去,已经完成了资本家圈地的肮脏行为。

    沿途,老丁也对偶尔在滩涂上活动的人交待了情况,其实就是轰他们走。

    这会儿再看,这么大块地儿,就剩下了翘儿一个人的身影,被完全承包了。

    老丁也不多留,告知杨长帆所衙位置后便匆匆走了,临走前还劝杨长帆赶紧回去换衣服,不然肯定伤风。

    翘儿老远看见相公回来,捧着一堆贝壳一路小跑回到房中,等杨长帆走回房的同时,热水也刚好烧好。老丁说的对,得赶紧暖和暖和。

    擦身的时候,杨长帆看到了翘儿的战利品,其实就是一些零碎的小贝小蛤,比想象中的要少一些。翘儿也发现了相公的神色,赶紧解释道:“今天的滩涂已经被人拾了,明天怎么都会更丰盛一些。”

    “没关系。”杨长帆望着这些东西笑道,“你有功夫,给穿成串儿,说不好能卖些钱。”

    “难哦,这最不值钱了。”翘儿做了个苦恼的表情,“我从前就串过,没什么人收,多数都送人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粗犷的吼声。

    “侄儿!你伯伯来了!”

    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杨长帆赶紧披了衣服迎接。

    出门一看,千户手里竟还提着一坛子酒,这大下午的,哪顿饭都靠不上啊。

    “世伯屋里请……”

    “不必!”千户满面通红,吐着酒气冲翘儿道,“辛苦侄媳来两个凳子!”

    翘儿连忙搬来桌凳放在门口,千户也不知道冷,这么一坐就开始倒酒。

    不得不说老杨对于有些事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千户酒瘾大远近皆知,跟谁聊的畅快,恨不得天天绑在一起喝酒,很不幸,现在杨长帆就是风口浪尖上的那位。

030 酒腻子

    可没办法,杨长帆还没到退缩的境界,只好接过了酒碗,有的没的干了一碗,相当的烧胃。

    “一看就是都司将军满意而归了。”杨长帆放下酒碗笑道。

    “一百个满意!”千户大笑道,“就是啊……这位将军不怎么馋酒,午宴的时候他不喝,我们也不敢喝,老不痛快的,咱俩得给补回来。”

    说着,庞取义又把两碗酒斟满。

    杨长帆欲哭无泪:“世伯,侄儿的酒量实在是……”

    “什么话!”千户大笑道,“你瞧不起我?”

    日,我就是瞧不起你了怎么地。

    “不敢不敢……”

    翘儿这会儿勉强凑了两盘子凉荤端过来,见千户灌酒,连皱眉头,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杨长帆勉强又跟着干了一碗,赶紧拾起菜填补填补。

    “侄儿啊,你的事,我也听说了。”庞取义一面倒下一碗一面叹道,“听说你跟你爹分家了?”

    沥海太小,八卦太快。

    “是了……”

    “嗨……”这次庞取义没逼着杨长帆喝,而是自干一碗,“我懂,你爹瞧不起俺们当兵的。”

    “……”这次杨长帆没说话,算是默认,解释都是没用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侄儿你不一样!”千户抬手指着杨长帆道,“你比书呆子们都务实,全没举人家的迂腐!”

    “哪里的话,术业有专攻,再说我读的书,怕是还没有世伯多。”

    “哈哈,那杨举人不得气死了!”庞取义酒后口无遮拦,想着杨寿全不怎么高兴,他倒是挺高兴的,“来来!接着干!”

    三碗酒下肚,杨长帆必须坚决了,连连摆手捂着胃:“真喝不了了。”

    “没事,不灌你。”庞取义也放缓节奏,夹两口小菜,“海田的事,你伯母跟我说了,按我的意思,这么点事,犯不上提钱,你伯母那人啊……也不是有心挣你的。”

    “侄儿明白,明白……”

    庞取义这才抬起头来,发现了远近不一的杆子:“哎呦!这么大片!都看不到头!你准备种点啥?”

    “还在考虑。”

    “对对,要考虑周详。”庞取义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老丁负责所里的渔货,你有事可以找他,他跟附近的游商都有交情,兴许能帮上忙。”

    “见过了,老丁人挺好。”

    “嗨!咱们所里人都好!”庞取义拍着胸脯道,“你来了,就把这儿当家,咱们没有读书人那一套东西,什么登门拜访还要先递帖子之类的,统统没有!有什么事就找什么人!”

    “行,那我以后就找老丁了。”

    “对对……你种海田,肯定要置办不少东西,不管什么东西,老丁准能给你找到。”

    “咱们所里物资这么充裕?”

    “不不,不是所里。”庞取义摆手一笑,“侄儿你是真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不少珍奇的东西,可都是从海盗手里流过来的。”

    “这怎么话讲?”

    “这年头,干什么都讲究势力,你以为几个人弄艘私船出去,就能成事了?”庞取义现在是真把杨长帆当自己人,这才给他讲起了真正的势力分布,“几股海盗,背后都有势力,不说远的,会稽县里就有势力。”

    “这还了得?”

    “了什么得,这也没得办法。”庞取义双掌一拍,“谁都知道哪个商人跟海盗勾结私货,可他们就是暗暗散出去,现在所里的一些物资,都不得不依赖他们。”

    杨长帆皱眉道:“那这算海商吧?他们可行劫掠之事?”

    “劫掠多半是散贼或者倭寇干的,厉害的其实都是海商。”庞取义话罢嘱咐道,“出去可别这么说,凡是出海隔夜不归的船,都得叫海盗!”

    “侄儿明白,片板不得入海。”杨长帆唏嘘不已,说是片板不得入海,但那是不可能的,渔民早就造反了,于是近海捕鱼还是未做彻底禁止,而近海“近”到哪里,又模糊不清,这就造成了现在复杂的局面。

    至于多数海盗,正如庞取义所说,实际上是海上武装商船,行的是走私的买卖,私活过来,总要有人收货,陆上有根基的商人就看上了这生意,发家致富日进斗金。但凡杨长帆本钱多些,根基牢些,搞不好他也有心做这买卖,可现在的情况搞这个,死了都没人收尸。

    庞取义抓着杨长帆,边喝边牢骚,虽是馋酒,也有好心,特意指明,倘若出海,碰到什么船要离远些,碰到什么船想也不想掉头就得跑,真碰上了倭寇如何保命云云,好似自己就是一个饱经磨砺的老船长。

    日落时分,庞取义才提着空酒坛子走了,不知哪位又要倒霉。

    翘儿一面收拾桌子一面埋怨:“千户酒瘾太大,可不能老让他缠着你。”

    “我想也是。”杨长帆也嘟囔道,“下回看他过来,提早跟我说,我立刻下海做事,他就不方便找我喝了。”

    “相公,你说他们怎么就这么闲啊?现在不都说海盗猖獗么,也不见他们紧张。”

    “卫所里面,想找个紧张的人太难了。”杨长帆抬头望向夕阳,脑中浮现出了那位速写将军的身影,“不过总有人心系天下。”

    不然明朝早完了。

    这晚杨长帆早早睡了,疲劲儿加上酒劲儿都上来,倒头便着。要说他这身体也真够憨的,头天下海冻了那么久,只睡一觉,第二天立刻生龙活虎,早早拿着黑科技又下了海。

    黑科技虽然没有卫星的支持,但测温度风速却不在话下。此时海水偏冷,要再过个把月才到合适的播种季节,杭州南湾也算风平浪静,盐度适中,种什么东西,杨长帆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蹲在海边,勾勒着图景,计算着成本。

    正思索间,后面传来了女人的叫声。

    “这!这是四丈??”庞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一大早跑到海边关心起杨长帆来,老远看见海里的杆子,一百个迷糊。

    杨长帆连忙起身恭迎:“没错婶婶,就是四丈。”

    庞夫人瞪大眼睛远望,对距离的基础判断还是有的:“这怎么也得六丈了吧?”

    “昨天量的时候确实是四丈,我跟老丁一起量的。”

    “这什么道理……”庞夫人挠了挠额头,突然一惊,“潮?”

031 处处是机会

    “潮?”杨长帆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你小子!”庞夫人这才瞪着眼睛反应过来,“趁着落潮去丈量!”

    “落潮是啥?”杨长帆眨着眼睛,“婶婶,侄儿才清醒几天,没听过这词。”

    “……”庞夫人看着杨长帆呆傻的表情实在没法有脾气。

    她转而望向滩涂上的竹竿,心下盘算起来。

    杨长帆租田的面积,是按海岸线往外四丈来算的,可实际完全不止。

    只因海水涨落之差巨大,涨潮的时候,海田面积至少六丈起,这就平白多了20来亩海。

    至于周边滩涂,自己当时随口答应了,现在看来也不少。

    里外里,这小子花了50亩的钱,圈了小100亩!

    再看杨长帆,依然一副迷茫的表情。

    庞夫人心下是有气,又不知道怎么撒出来,其实她并没有吃亏,只是少占了便宜,俗话说占便宜是没有够的,她只好想法从其它方面找补回来。

    “罢了,都是自己人。”庞夫人无力摆了摆手,“你在这里围海,所里人已经有意见了,我刚刚给压下去。”

    “谢婶婶。”杨长帆作揖示好,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庞夫人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昨儿你小子送礼不是手快着呢么,怎么现在木了?

    她总想再捞点什么,便转而望向木屋:“这房子可是守海用的,你住这里,得时刻观察,有事情立刻通知所里。”

    “一定。”

    “……”庞夫人纠结地盯着杨长帆,再给点东西啊小子,占了这么大便宜。

    杨长帆这次却一点也不精明,没了打点的意思。

    老婶儿啊,差不多喽。

    此时,翘儿捧着一盆刚捡到的贝壳归来,她学精了,拾滩一定要趁早,她见了庞夫人也不得不打了个招呼。

    “你等等……”庞夫人看着盆里各色的贝壳,抬手叫住了翘儿,一路小跑颠儿过去,看着满满一盆笑道,“这么多啊?”

    “远处还有呢,装不下了。”翘儿笑道。

    “来来来,我看看。”庞夫人的脸皮当真如城墙一般,这便伸手在盆里翻找起来,“让我拿两个,回去给小孩子们玩儿。”

    卧槽,这破贝壳都要下手,还有没有底线了。

    小孩子?哪里有小孩子?那黑丫头得三十了吧?

    庞夫人是占便宜高手,到底是眼贼,转瞬间抓出了两个个头较大,颜色好看形状又漂亮的贝壳出来:“侄媳,这两个给婶婶可好?”

    “……”翘儿十分心疼,这两个贝壳可是今早最漂亮的了,她看了眼相公,只得无奈道,“婶婶喜欢就拿吧。”

    “呵呵,谈不上喜欢,其实是你姐姐喜欢。”庞夫人就此笑纳,回头瞅了眼杨长帆,露出了“你还太嫩了”的神色,这才扭着腰离去。

    待庞夫人走远了,翘儿拉着相公小声骂道:“她怎么连这个都拿!怪不得所里人过的这么苦!”

    “没事,两个贝壳。”

    “那两个可是最好的,可以做项链的!兴许可以值个十几文钱!”翘儿也当真是精打细算,本来估摸着这一早上的收获够半顿饭的花销,现在也就够两口了。

    “十几文?这价钱怎么出来的?”

    “是这样啊,相公你看。”翘儿拉着杨长帆蹲在滩涂上,翻着盆里的贝壳比划起来,“通常不标致的贝壳,值不上什么钱,也就凑大小差不多的,穿成串子,几文钱一个,还不一定卖的出去。”

    她说着挑出了一个颜色纯净一些,个头较大的贝壳道:“像这个,可以单做成项链,运气好碰到想要的人,能卖十文钱,刚刚庞夫人取走的那两个,都是比这品相要好的。”

    杨长帆继而问道:“那除了串子项链,还有什么销路?”

    “这还能有啥,又不稀罕。”

    “没什么工艺品?”

    “串子不就是工艺品?”

    杨长帆前世老家本也是海滨的,除了捕鱼养殖,搞贝壳工艺品也始终是个糊口的出路,虽然东西卖不上价钱,但胜在成本低。可贝壳几乎是取之不尽的,那么多人在做,总要想办法让自己的东西更有趣一些,于是各种加工方式,样式款式都被能工巧匠开发出来,其中最为出色的一次开发,自然就是贝壳风铃,用几股绳将贝壳串吊在一起,挂在窗口,微风一吹,铃声脆耳动听,若再色彩斑斓,销路那是相当稳定。

    杨长帆神色一震问道:“没人做铃子么?”

    “铃子?”翘儿不解地望向贝壳,“跟铃子有什么关系?”

    “嘿嘿。”杨长帆惬意一笑,“看来咱们吃穿不愁了。”

    真是处处有商机,多谢庞夫人提点了。

    杨长帆随后吩咐翘儿继续去拾滩,自己则换了衣服,奔向所衙。

    一路上的军户和家眷,见了杨长帆,难免指指点点,倒不是说因为他是生脸,主要因为他个子太高了,整个绍兴府,这样个头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

    只是对于这位公子,大家可并没有什么褒扬,你傻不傻的无所谓,分不分家也跟俺们没关系,圈了滩涂自己搞可就惹到咱们了,很多妇孺都有拾滩的习惯,今后只能指望走几里再拾,十分不自在。

    杨长帆已经习惯了自己惊人的回头率,脸不变色心不跳,一路赶到所衙。

    要说这沥海所衙门,也实在够寒碜的,看起来比老杨家的院子大不了多少,朱门已经掉漆成屎黄色的门,两边的狮子看起来连猫都不如,要不是匾上刻着字,真不敢相信是国家军务机关。

    门口也没人守着,杨长帆进去一路绕了半圈才见到一位文书样子的人,赶紧问路,文书打量了他半天,才勉强指了指老丁办公的地方。

    这其实就是个小型机关,最好的办公室属于千户副千户,像老丁这样的镇抚要靠边一些,但也比普通人员办公地点要舒适很多。

    老丁房间开着门,此时正皱眉坐在案前,看着桌前一叠本子发呆。

    “丁大人?”杨长帆站在门口打招呼。

032 悲天悯人

    “嗯?”老丁抬头,见是杨长帆,连连起身相迎,“请请!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坐!”

    “您坐着,我过去。”杨长帆快步走到老丁案前,掏出了自己记录的单子递过去,“昨日千户说想找任何东西,找丁大人就对了。”

    “没那么邪乎,不过是置办一些寻常东西。”老丁接过单子,粗扫一圈。

    毛竹,长二至三丈,头颈四寸以上毛竹——两千只。

    芦苇、软木——十车。

    粗绳——百丈。

    ……

    老丁张着嘴巴看完了这一堆东西,抬头呆滞问道:“杨公子,你这是要做多大的竹筏啊?”

    老丁的想法也对,这些东西看起来确实都是做竹筏用的,只是量实在大过头了,老丁难以想象这竹筏有多大。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杨长帆要的毛竹两三丈长,应该是做小筏子用的,这么一来,会是很多很多只小筏子。

    想到这里,他当即将单子按在桌上,看了看门外后才小声道:“杨公子你真不知道?”

    “什么?”

    “做私船是犯法的。”

    杨长帆赶紧摆手:“不是做船用的,是种海用的,我拿性命担保,这些东西永远离不了岸!”

    “种海?”老丁揉着下巴思索道,“种海也用不了这么多筏子啊?”

    “等做出来您就知道了。”

    “嗯……”老丁沉吟片刻,“这些东西,倒也不难找,只是量有些大,我要先问过千户。”

    “成。”杨长帆继而问道,“这些资材价钱如何,还劳烦丁大人给个大概。”

    “嗯……”老丁又拿起单子估算起来,“倒也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拿毛竹来说,要不得什么钱,只是咱们这里不产,又如此大量,我大概估摸着……若是要老毛竹,怕是得十五六两,次点的毛竹,七八两上下。”

    “用次的就好,不需要多坚固,能在水上浮着就够。”

    “那还要再便宜一些。”老丁继续合计着,“至于其它东西,加起来也不过二三两。”

    杨长帆心下相当舒适,他之前在村里凑东西的时候,大概了解过价钱,老丁说的数儿,实际上比市场零售价还要低一些,属于批发价,偌大的沥海所,怕是只有老丁一个实在人了!反过来让庞夫人开价,不宰你个百八十两她能收手?

    老丁见杨长帆黯然发呆,又放下单子问道:“嗯,怎么不说话。”

    “丁大人……”杨长帆发挥演技,尽量让眼眶通红,“出家门前,我娘说外面都是坏人,可现在看不是,至少丁大人是好人。”

    “哎哎……”老丁连连起身扶着杨长帆坐下,表情也相当动容,“谈不上,谈不上,一是一,二是二,我老丁就是个老实人。”

    杨长帆使劲掩面支吾道:“现下我本钱也所剩无几,若是没丁大人帮忙,我自己去置办,怕是明儿就吃不上饭了。”

    “没那么邪门!”老丁拉着椅子坐到杨长帆旁边安慰道,“咱们浙人传统,都是要互相帮的,谁有资历,都会带带后辈。”

    “丁大人做过商贾?”杨长帆惊问道。

    “我爹做过。”老丁拍了拍杨长帆,他一笑,皱纹就更深了,“后来货和款都被河匪劫了,人就跑了。”

    “我明白了,所以丁大人才励志从军,肃清盗匪!”

    “屁个肃清。”老丁大笑起来,“后来债主上门,我娘带着我逃到了所里嫁给军户!”

    “……”

    好吧,每一个高尚人格的背后,都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虽然是兵,可很多东西却忘不掉,我也算东奔西跑过,会跟人打交道。”老丁并不怎么沉重地就聊完了自己家庭的悲剧,“所以头一眼看见杨公子,我就想着怎么能带一带。”

    感谢伟大的浙商传统!

    “丁大人放心,这提携我都记得!”杨长帆当即感激涕零。

    “呵呵,我也没想那么远。”老丁沉叹一声,皱纹中散发着悲天悯人的气息,“昨天都司将军刚走,又逃了三户,我不知该追还是怎样。”

    “……”

    “饭都吃不饱啊。”老丁转而望向杨长帆,“我是打心里,希望你能把海给种起来,海田起来了,你一个人耕必然不够,所里吃不饱饭的兄弟帮你耕,总能让大家日子都好一些。”

    杨长帆感动了,老丁不仅悲天悯人,还有现代经济学的觉悟,一人致富,全所喝汤。

    “丁大人放心,只要这些资材置办顺利,要不了多久我就要雇人了。”

    “那咱可说好了。”老丁相当动容,立刻拉着杨长帆道,“雇人的时候,优先咱们所里。”

    “明白,所里顾不到人了,再谈村里。”

    老丁不仅具备经济学基础理论,且还会使用政府机关增加本地户口就业率的政策,实在是隐没在民间的奇才。

    二人就优惠政策达成一致意见后,老丁才让杨长帆先行回“府”,自己去走千户同意的流程,千户只要点头,他就开始筹办,先拿货品样本给杨长帆过目,没问题的话老丁当中间人担保,完成交易。

    由此说来千户说的不错,老丁在本地有相当声望,所里的买卖一应交给他来料理,不仅是因为他有专业经验,同时也是对他人品的一种肯定。

    送走杨长帆,老丁也不耽搁,快步走到所衙正堂,心中只求千户没在外面喝酒。

    很走运,千户一个人正在打瞌睡。

    天高皇帝远,没人能阻止千户上班睡觉,再说他自己就是这里的皇帝。

    老丁也顾不得许多,唤醒了千户,把杨长帆要置办的物资进行汇报。

    “妈呀,这小子要做多少筏子啊?”千户刚醒,脑袋就是一麻,瞬间精神了,并且跟老丁做出了同样的判断。

    “杨公子的意思是,这些筏子绝不会出海,只是种海田用的。”

    “可这也太多了。”庞取义皱眉道,“我不怕他赔本折腾,就怕他生出事来。”

    “是,所以还是要问过将军的意见。”

    “嗯……”庞取义有些犹豫,自己先前各种放出豪言,这种时候跳出来阻止肯定是不合适的,再说钱都收了,他只得用出了屡试不爽的处理方针,“老丁,你怎么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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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四年,海事研究生低调醒来。 这年头,书生扔下笔当海盗,海盗递来信等诏安。 这年头,皇帝炼丹药不能停,外面好污关不敢开。 可他们都不知道,这已经是大航海时代的年头了。 很快世界地图上就会插满五颜六色的旗帜。 而我自命天朝上国,也再不是世界的中心。 研究生知道这些,于是他努力研究,使劲生。 朋友太蠢,敌人太莽,不研究干不过去。 海洋太大,老外太多,不多生管不过来。回到明朝当海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回到明朝当海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回到明朝当海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