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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紫苏落葵     食色生香txt下载     食色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2章 直截了当

    山里日光到了晌午才冒了头,柳承一身劲装,正在院子里翻晒新药。盛夏时节,植物茂盛,正是采药的好季节。古时的郎中,只有非常有名气的,或者官家的,才会收药材。那种乡村里的赤脚郎中,基本上都是自己亲自采药。

    柳承一家虽然给人的感觉并不是乡野之人,但一家人既然隐居在这乡野,定然就是要与过去断了联系。所以,他们一家人鲜少去镇上走动,只在这方圆百里的村里替人看病。所用药材都是柳承父子从山里采集,柳夫人与柳承两人晾晒而成的。

    “承哥哥。”陈秋娘站在篱笆院墙外,脆生生地喊。

    正在翻晒药草的柳承动作一凝,便抬头看过来。陈秋娘便提了食盒,牵着陈秋生从树荫里缓缓走到柳家篱笆墙,笑盈盈地看着柳承。

    “你,你回来了?”柳承动作还是有些僵硬,连带语气都有些凝滞。

    “是呢,我日日央求,总算是央得东家同意了,准许我今日回来瞧瞧家人。”陈秋娘语气依旧脆生生的。不知道为何,她在柳承面前不知不觉就流露出小女孩特有的天真,没有一点的谋算。她想也许是因为柳承是以前的那个陈秋娘在这大半年非人生活里最温暖的记忆,唯一的倚靠吧。那个陈秋娘不知道魂归何处,但身体记忆残存的本能,让她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再者,自从她穿越而来,这个少年就一直以一种守护者的姿势来对待她。

    “哦,这倒是好了,你奶奶天天都在盼。”柳承回答,语气依旧有点不自在。

    陈秋娘看得出这个少年在面对陈秋娘时,越发紧张了,竟然连给来客开门这种简单的礼数都忘记了,只站在那簸箕旁边。

    “是呢。所以,就带了些衣物给家人。也带了些吃食回来。”陈秋娘说着,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对于这个腼腆的少年医者,她是打从心里感激。

    柳承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没有为陈秋娘开门。便不好意思地快步跑去拉开了篱笆门。

    “这是专门带给承哥哥的。是我亲手做的,希望承哥哥一家喜欢。”陈秋娘将食盒交给柳承。

    柳承提了食盒便请她屋里坐,陈秋娘亦不客气,便在偏厅坐下来,开门见山就询问陈柳氏的身体情况。柳承一顿,随即就委婉地说:“若是好好养着,没什么大碍的。只是你奶奶思虑甚重,郁结其中,老是这么折腾,怕是扛不住的。”

    陈秋娘听得出柳承的意思是陈柳氏身体很是凶险。好好调养、疏通她心事还有的救,否则就奥布了多久。

    “她心结,我会努力去打开。其余的就拜托承哥哥了。”她说着,站起身来向柳承鞠躬。

    柳承吓了一跳,立刻扶着她。说:“都是邻里,秋娘,你不要这样。”

    陈秋娘摇摇头,说:“我家情况恶劣,承哥哥不仅多次免费为我治病、救命,还送食物。这些恩情,秋娘全都铭记在心。在我心中。承哥哥就是我的恩人。”

    “秋娘,我说了是邻里,我亦当你是——,你是亲人,你便不要再说了。”柳承摆手说。

    陈秋娘“嗯”了一声,笑着说:“如今我在云来饭店跟着那江公子学厨艺。学成了,家里就会好过了。到时候一并将这些年的诊金还清。”

    “秋娘,不要想诊金的事,那些药草都是我与父亲上山采的,值不得钱的。”柳承慌忙说。

    “山里猛兽多得很。采药往往在悬崖峭壁之上。那是拿了命去采集的。怎么说不值钱呢?承哥哥,你可莫要推辞了。这三两银子也是抵不住什么诊金的,你可一定要收下啊。不然我会不安心的,以后又怎么敢麻烦承哥哥呢。”陈秋娘说着拿出了三两银子塞到柳承手中。

    柳承本不想要,但陈秋娘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也没办法,只好握了起来,说:“真拿你没办法了。邻里之间,你还来这套。”

    陈秋娘调皮地眨眨眼,嘿嘿笑,随即又转了话题,询问了柳郎中的腿伤如何。柳承说还没完全好,但能下地走几步了,平常都是柳夫人在照顾。

    之后,两人又闲话家常。陈秋娘便趁机请教了柳承药膳以及可以作为调味的几种植物的药性。柳承详细讲解,陈秋娘暗自记忆了几遍。

    “你若以后还有疑问,自己又不能回来,便写信让四爷爷带来,我为你解答就是。”柳承说起自己的专业知识,便滔滔不绝,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陈秋娘认真听着,将那些有用的都一一记忆了。两人聊得很是愉快,陈秋娘起身告辞时,柳承却又喊陈秋娘等一等,说他有几种刚才来的药草,其叶汁液与果实水可以用来做调味,没有毒素的。他去帮陈秋娘找来。

    陈秋娘与陈秋生就等在院子里,正巧去村长家替村长孙媳妇接生的柳夫人接生完毕回来了。她一看到站在院落里的陈秋娘,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那眼神一惊,继而便是审视。

    “柳夫人好。”陈秋娘很有礼貌地福身。

    “好。”柳夫人神色很淡,只客气地回应了一个字,便径直推门进来,眼神还是审视着陈秋娘,像是从来没看过她似的。

    陈秋娘一直就知道这柳夫人不喜欢她,但也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把不喜欢肆无忌惮地写在脸上。

    “夫人很忙啊?”陈秋娘没话找话说,一脸笑盈盈。

    柳夫人只扯了扯嘴角,算是露了一个笑,随即又是一脸严肃的神色,认认真真地审视了一番,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还好。”

    “整个柳村,最忙的怕就是柳郎中你们一家了。医者仁心。”陈秋娘为避免尴尬,也是捡了拍马屁的话来说。

    柳夫人没答话,只是在陈秋娘面前停下来,很认真地说:“秋娘以后若没有什么事,就不要来找柳承了。”

    陈秋娘单知道这刘夫人不喜欢她,却不计她回如此开门见山地说。

    “为什么?”陈秋生有些生气,便是出声询问。

    “秋生,不许没礼貌。快向夫人道歉。”陈秋娘呵斥。

    陈秋生抿了唇,还是听从她的建议,向柳夫人道歉。柳夫人没理会陈秋生,只对陈秋娘说:“你自己什么身份要清楚。不祥之人,被人退婚。即便这些我们家可以不计较,但你家里有烂赌的爹,还有前朝宫廷贵妃奶娘的奶奶,指不定会扯出多少事来。 我们一家三口只想过平淡生活。”

    “是。”陈秋娘低声应答,态度十分谦卑。

    “这乱世惹得人再不想有一丝的风吹草动了。偏偏我儿心又善。不过,我是绝对不会容许幺蛾子的。”柳夫人继续警告。

    “秋娘明白。”陈秋娘依旧是恭敬谦卑的态度。说实话,对于陈夫人的冷言冷语,她丝毫没有责怪,反而十分理解。那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本能。因为陈秋娘毕竟是个很麻烦的存在。

    “明白就好。你也不要说我不近人情,我们是医者,你们家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作为医者还是会为你们医治。只不过尽心医治病人是医者的本分,你就不要再借什么感谢的名义。来这里走动了。”柳夫人大约是怕她说得不够明白,这会儿又仔仔细细地告诫陈秋娘“离我儿子远点”。

    “秋娘谨遵教诲。”陈秋娘略一鞠躬,随即又说家里还有些事,便携了陈秋生快步回去了,连柳承去找的药草也没等。

    陈秋生则是一直气鼓鼓的,但也不说话。陈秋娘回到家,陈秋霞已经在热食盒里的饭菜。那赶车的车夫在院子里喝水。见到陈秋娘便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陈姑娘,什么时候启程呢,今临走前,江公子吩咐过,要早点带陈姑娘回去,说晚上还要练习甜点。”

    “你且喝喝水。我去跟我奶奶打个招呼,马上就出发。”陈秋娘说。

    那陈全忠大约是睡醒了,听到陈秋娘的声音,立刻就在里屋咒骂,骂的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陈秋娘亦不理会。径直就进屋,说:“奶奶,我一会儿就要去镇上了,下一次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于我的身世,你考虑好了么?”

    陈柳氏抿了唇,依旧是不言语。陈秋娘站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只听得陈全忠在咒骂:“难怪爹娘都不要你,克父克母,亡国货,下贱胚子。”

    “奶奶,听到了吧?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他为何要骂我亡国货呢。”

    “他胡说的。”陈柳氏即便是做过费贵妃的奶娘,见识与谋略到底也只是一个乡村老太太。要不然,她怎么会弄得人人都知道她曾是费贵妃的奶娘呢。

    “奶奶,难道我之前说得不够明白么?”陈秋娘平静地反问,随即又说,“其实,我也并不需要你告诉我细节,我只需要你说一句是与不是。”

    “什么是与不是?”陈柳氏问。

    “我是不是跟我娘长得很像?”陈秋娘一字一顿地说。

    陈柳氏抿了唇,随即就说:“我没见过你娘,你娘早死了。”

    陈秋娘摇摇头,叹息一声,说:“奶奶,你真是糊涂了么?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好了,我也不绕圈了。我不知道是谁让你保守我的身世秘密,也不知道对方到底要你保守什么。我只是实话跟你说,就你现在的处境,你根本保守不了。任何一个人,只要有心要找,随便就可以找到你,从而挖出我来。到时候,我们家是灭顶之灾,还是别的,因为我不知道其中内情,我就不敢保证什么了。”

    “你威胁奶奶。”陈柳氏脸一沉。

    陈秋娘摇摇头,说:“奶奶,秋娘不敢,您的养育之恩,比什么都重。我只是想我们这个家,安安稳稳,太太平平地过下去,一个都不少。”

    “哼。”陈柳氏冷哼了一声。

    陈秋娘看她样子像是不会说,便叹息一声,说:“奶奶,我也不绕圈子了,别的细节我也不追问你,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我今天就只问你一句,我娘是不是费贵妃?”

第123章 山雨欲来

    陈秋娘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出心中的疑问。她也没觉得陈柳氏一定会告诉她,但对于善于察言观色的她来说,只要抛出这个问题,看看陈柳氏的反应就能得到答案了。

    果然,陈柳氏一听陈秋娘问出这句,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刷白,问了一句:“谁乱嚼的舌根?”

    陈秋娘看她这反应,便知道这具躯体的老娘还真的是花蕊夫人费贵妃,至于老爹是不是孟昶,这个就不敢确定了。

    “奶奶,你真觉得有人在乱嚼舌根么?”陈秋娘叹息一声,只觉得陈柳氏迂腐得毫无用处。

    陈柳氏紧紧抿着唇,不答话,低着头,一缕白发凌乱地垂落着,一身的破败衣衫,让形容枯槁的她更像是风中的一片枯叶。

    陈秋娘看她这样子,料想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便说:“奶奶,你好好歇着吧。我要回六合镇去了。”

    “秋娘。”陈柳氏猛然抬头喊了一声,那眼神里有不舍,有祈求,还有说不出来的悲伤。

    陈秋娘一怔,只觉得这眼神阴惨惨的渗人。

    “我在呢。奶奶。”陈秋娘连忙回答。

    陈柳氏动了动嘴唇,说:“谁乱嚼舌根都不要听。你就是我陈家的长孙女,跟别人无关。”

    陈秋娘满以为陈柳氏会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比如花蕊夫人为何要将尚在襁褓中的她托付给陈柳氏;陈柳氏又要保守什么秘密,以至于这个份儿上都不肯承认她是费贵妃的女儿;再者,陈全忠一直拿来威胁陈柳氏的,会给陈家带来灭门的事情又是什么。

    这些疑问自从竹溪山遭遇之后,就隐约在陈秋娘心中啃啮不止,让她心里难受得很。虽然这些东西看起来对她要过的自由生活的目标并没有多大的阻力。但仔细分析起来,若是她对这些全然不知,很可能遇见花蕊夫人的旧识(敌人或者朋友)而不自知,从而陷入危险之中却丝毫不能觉察。若是知道得详细些。她就会针对可能的危险做别的打算,以便于真正摆脱这些危险。

    但是事到如今,这一切都漏洞百出了。陈柳氏的秘密根本没法保守了,她还抵死不说。说实话。陈秋娘面对这样的陈柳氏,真是生气了。

    “奶奶,你这是自欺欺人。是个人都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孙女。稍微一个费贵妃的无数人,看到我这张脸就能知道我的身世,你觉得瞒得过谁?”陈秋娘一字一顿地说。她虽尽力克制,还是不免在言语之间露出微微的怒意,这都火烧眉毛了,这陈柳氏还没点眼力劲,这么死扛着不说。

    “胡说,你跟小怜没啥关系。谁跟你说你跟小怜长得像了?”陈柳氏竭力反对。

    陈秋娘看得出陈柳氏这就是死扛着否认,其实她的神色已经扛不住了,整个人已经发抖。陈秋娘叹息一声说:“奶奶,我先前就说过了。我们这个家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我必须要去赚钱。这在外面跑,六合镇人来人往。难免不遇见费贵妃的旧识,这旧识是朋友倒好,就怕是仇人——,我可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奶奶,你非得看我横尸街头,才肯到我坟头上说么?”

    陈柳氏抿了唇,又不说话了。陈秋娘这次回家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敢继续逼问,毕竟陈柳氏已是风中之烛,指不定这一着急、一气,一口气提不上来,这人就可能去了。所以,她停了片刻。说:“奶奶,那些咱们现在都不说了,你好好歇着,等你想清楚想告诉我了,再说吧。”

    “你要干啥?”陈柳氏立刻问。脸上浮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不干啥。这马车还在外头等,饭店里事多,江公子安排的学习也是紧锣密鼓,一天都不能落下。我这就要去六合镇了。”陈秋娘说,语气尽量显得平和耐心。

    “你要走?”陈柳氏直直地盯着陈秋娘。

    陈秋娘点点头,说:“是的。马上就动身回六合镇,不然天黑了,山路难走。奶奶好好养着就是,我刚已经跟承哥哥说过了,他会时不时来照看你。诊金我也付了,家里的吃穿用度,我会让四爷爷带回来的,奶奶不要担心。”

    陈柳氏一听,便不言语,只是瞧着陈秋娘,浑浊的泪从眼里滚滚而出。本来骨瘦如柴、脸上又千沟万壑的皱纹,如今这一双凹陷在眼眶里的眼珠子滚滚落泪,让人觉得诡异又心酸。不知怎么的,陈秋娘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仿若这一次就要成诀别似的。

    “奶奶,过两天我就回来看你。”陈秋娘方才那一点点怒意也消失了,语气平和地说。

    “真的?”陈柳氏像个小孩似的。

    陈秋娘笑了笑,说:“真的呢。我骗谁也不能骗我奶奶。”

    陈柳氏一脸的不舍,却还是看看门外的日头,终于还是说:“你赶快赶路吧,不然天要黑了,刚下过雨,这山路啊,不好走。”

    “嗯。”陈秋娘回答了一声,猛然想到陈柳氏这身体不太好,整个人虽然活着,但灵魂像都不在人间了似的,她心里便是一酸,临走时,将陈柳氏抱住,动情地说:“奶奶,蜀国已亡,前尘旧事,就莫要记在心上。从前你抚养我,护着我,以后就把什么都放下,交给我就好。我来保护你,保护我们全家。”

    她话语极其轻,生怕太激动惊扰了陈柳氏。陈柳氏却还是激动得颤动了身子,将她搂在怀里,说:“秋娘,你是不是怪我?”

    陈秋娘听这一句已然明了陈柳氏承认她是费贵妃的女儿了。也知道陈柳氏这一句话的潜台词还是不肯告诉她一丁点的细节与事情原委。

    “奶奶不说,自有原因。不过,我希望能知道,由奶奶亲自告诉我。”陈秋娘还伏在陈柳氏怀里。

    陈柳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你且去吧。容我想想。说实话,最近几日,总是梦见小怜。”

    “嗯。奶奶不要想太多。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可要养好身子。以后要看我与秋生、秋霞、秋喜、秋双结婚生子,大富大贵呢。”陈秋娘叮嘱。

    陈柳氏点头。祖孙俩对视了一眼。陈秋娘这才转身挑帘子出去,而眼前晃动的陈柳氏的脸与眼神,让她一颗心压抑得不得了。于是临行前又交代陈秋生与陈秋霞好好孝顺陈柳氏,看着陈柳氏的情况。若有啥异常立刻去找柳承或者马四爷。

    陈秋娘交代完毕,这才上了马车回六合镇。马车进了云来饭店后巷已经入了夜,镇子里已经掌灯。陈秋娘拉起了斗篷下了车,进了陈家宅子。陈夫人早在院里焦急地等待,看到陈秋娘回来,便拉住她说:“你可算是回来了。今天又有人到豪门夜宴订酒席了。文正怕周铭他们做得不够好,急得不得了,都回来瞧几回了,说让你再最后去斟酌斟酌。”

    “行呢。”陈秋娘拍了拍陈夫人的手,算是安慰。随后就进屋换了江丹枫的装束出来,对小青说:“小青姐与我前去吧。”

    小青一愣,随即也是提了打好的果子酒与陈秋娘一并去了豪门盛宴。豪门盛宴都是包间,装修精细,古玩名画不少。这都是那些所谓的东家贡献出来的。灶台洁净的厨房里,周铭、陈默两人正在做最后的检查,李恺则还在调配一杯桑葚桃子酒。

    众人看到陈秋娘,都是恭恭敬敬退到一旁,喊了一声:“江公子好。”

    “各位辛苦了。今日是你们第一次没我指导之下单独备宴,想必收获很多,待明日空闲。再来探讨,如今,我且看看,只说缺点便是了。”陈秋娘说着便走到案板边,一道菜,一道菜地品评。

    虽然这些菜做得还不够火候。但这短短十几日,他们就能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可造之材。陈秋娘照例是一通表扬,随即便动手做了简单的小蛋糕作为甜品,这才让众人上开胃酒。继而是冷盘和蒸菜,再后来是煮菜、炒菜,最后是汤与甜品。

    上完了菜,陈秋娘感觉疲累,便留了小青在那边看情况,自己一个人回了后宅。

    谁知她刚一推门,陈文正就急匆匆从书房里大步夸出来,说:“丹枫,你且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陈秋娘一愣,看陈文正的样子,像是出大事了,她便快步跟上去。

    “你看。”陈文正搬出一个红木的箱子打开来让陈秋娘看。

    那红木箱子里是一箱子的金银,还有一张小楷书信,生宣写就,因为折叠着,所以没有一下子看见内容。

    “这是?”陈秋娘抬头看陈文正。她知道虽然饭店生意很好,但因为前期的装修、开业培训等花费较多,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聚集这么多的财富。

    “有人送来要入股的。”陈文正一脸凝重地说。

    “你没有告诉他,我们的入股已经截止,而且外面的股票买卖也全部发售完毕了么?”陈秋娘询问,又瞧了瞧那一箱子金银,简直就是要对大股东势在必得似的。

    “我来不及说啊。对方差人送来的,一并送来的还有这个。”陈文正又将旁边一个长方形锦盒打开。

    陈秋娘瞧见里面是一把匕首。她瞧了瞧,说:“这不过是普通的匕首,对方这还威胁上了?”

    陈文正点头,说:“对方就这意思,看样子是想强行入股。对了,他们还送了这个来。”陈文正一边说,一边从那放匕首的小盒子里拿出一个更小的红丝绒盒子,打开那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枚玉戒。

    陈秋娘一眼就认出那玉戒正是她与朱文康的定亲信物,也是朱家掌舵人的信物。

    “朱家的人?”陈秋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文正并不知道陈秋娘与朱文康有过婚约的事,见陈秋娘看到玉戒就知道是朱家的人,便也知道陈秋娘与朱家有些瓜葛,便说:“正是朱家。”

    朱家!六合镇的第一大户。若说张家是百年将门,以声望、荣誉、战功让人折服,那朱家就是以财富与狠毒著称。

    朱家与张家是六合镇的两大家。

    云来客栈重新开张,动静如此之大,其中隐含的利益让很多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陈秋娘本料想只要有好处、事事都要插一脚的朱文康早就会有所行动,但出人意料,开张这么多日,朱家竟没有任何的举动。起初,她暗自猜测是因为江航遵了最初的约定入股了云来饭店,又在开张当日送来花篮牌匾祝贺的缘故。因为江航向来代表的是整个张家,那么,江航的举动就表明云来饭店的靠山是张家。而在六合镇,朱家与张家一直都是泾渭分明。只要张家的插手的产业,朱家绝对不会碰,两家也没有丝毫的交情的。

    可是,对方如今却明目张胆地找上门来,并且送来了玉戒。可见朱文康也绝对不是世人眼中的草包纨绔,他也一定看到了云来客栈巨大的利益,并且一直在观察云来饭店到底跟张家有没有瓜葛。这个人一定在这段时间动用了各方力量,最终证明江航来到云来客栈入股是个人行为,这才立刻有所行动。而在这调查的过程中,他竟然查到了她。并且将这枚戒指送到了这里。

    朱文康到底什么意思?陈秋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怕顺风顺水的日子就要结束。即将到来的事情会很棘手。

    她心里顿时觉得更加沉重了,便将那页信纸展开,只见里面说的很客套,却暗含威胁。大意是说有他们朱家南北生意的人脉,将会让云来饭店遍布大江南北,若是没有他们,云来饭店会做的不好的。

    “我原本以为他们不会插手云来饭店的。”陈秋娘将那信纸折叠起来丢入盒子里。

    “我也认为江统领来过的话,朱家就不会来了。这都是六合镇乃至眉州、蜀中的规矩了。”陈文正说着,却又捻起了一枚玉戒,说,“这个东西不知何意,秋娘可知道?”

第124章 来者不善

    陈秋娘知道陈文正在试探她。并且朱文康送来的信明显不止一页,因为她看到了信纸上还沾了别的纸页上的墨迹,应该是与眼前这一页一起折叠的。

    “朱家掌门人的玉戒,曾经是朱文康与我的订婚的信物,是我退婚时拿回去的。”陈秋娘很平静地说。

    “这——,那么这玉戒是专门给你看的?”陈文正脸上很是惊讶。

    陈秋娘扯出一个笑,说:“大哥何必如此呢。朱文康送来这些,指名道姓送给你,必然是告诉过你这玉戒是给我看的,说我看了就明白了,对吧?”

    “我。”陈文正被看穿,脸上一阵阵的尴尬之色,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陈秋娘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说:“其实还有一页信纸吧。”

    “嗯,在这里。”陈文正一边回答,一边就快速从衣袖里拿出来,像是那信纸会烫手似的。

    陈秋娘摆摆手,说:“不必看了,如今这形势,你是这饭店的掌门人,你看着办吧。”

    “丹枫,是大哥不好,不应该做这种小肚鸡肠的事。你别这样,好么?”陈文正语气软下来。

    陈秋娘垂了眸,说:“大哥,不是我不管,是如今我们明里是没靠山的,他们定然是查清楚了江航只是江航个人的行为,并没有张家的介入,所以,这么个聚宝盆,凭朱家的作风,怎么可能放过?何况,他们这么久才出现,就是做了完全的准备而来,目的不是成为我们的合作者,而是想控制我们,最终将我们吞并。”

    “唉。”陈文正叹息一声,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先不要想了,你就按照规定约见他们。听听他们的条件再说吧。”陈秋娘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

    “他们指名道姓说,明日午后,上门拜访你和我。你——。需要回避么?”陈文正连忙问。

    “人家戒指都送上门了,我有的选择?”陈秋娘自嘲一笑,随即折扇一开,说,“累死了,还是去睡觉吧。明日事,明日再。”

    陈文正还想说什么,陈秋娘却不再管了,只想立刻躺到床上睡一觉,然后明天便是新的一天。要重新规划人生。

    她快步回了屋,打热水泡了脚,尔后洗漱一番,便死狗一样躺倒床上,一动不动。

    她今天真的是很累了。不仅仅因为赶路回柳村然后又回来去豪门盛宴上班的身体累。更重要的是她得知了自己的复杂身世。

    花蕊夫人的女儿!以前与戴元庆说起花蕊夫人时,戴元庆说那女子美得没边了。如今,她却就成了这个女子的女儿,也是美得没边了,才九岁,这粗布衣衫、面黄肌瘦就已看出美人端倪,男装一穿。便是女子争相要看的翩翩贵公子。

    可是这个身份很棘手啊。后蜀已经灭了,花蕊夫人已被宋军带到了汴京,按照历史,她正在赵匡胤兄弟的夹缝中努力求生,并且好像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历史上说她深得赵匡胤喜爱,但由于涉及太子人选。触犯赵光义的利益,被赵光义射杀。

    这是一个绝世美女,是前朝后妃,现任帝王的宠妃。因为美得没有边了,记得她那张脸的人就太多。而陈秋娘作为她的女儿跟她必定很相似,不然罗皓不会看到她就惊讶得不得了。还有那王娘子以及追杀张赐的黑衣人,似乎看到她的刹那都有些反常的表现。

    起初她不明白,如今,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就明白 那些人必然是怀疑她跟花蕊夫人有关。只是现在那些人应该还不能百分百确定。

    不过,有陈全忠在,那些人若要确定也就是抬抬腿的事。

    后蜀亡国后,赵匡胤曾下令后蜀皇族必须迁往汴京,违者为抗旨,斩立决。陈秋娘记得历史上有这一条。而今,她是花蕊夫人的女儿,无论是不是孟昶的女儿,她都得沾上抗旨的罪名。

    “那么,可以威胁我的人太多了。”陈秋娘不由得自语,顿时觉得前路黑了一大片。她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处境如此艰难。

    这一晚,她累得很,却睡意全无,辗转反侧到天明。天微亮,她就把选拔的好厨师都叫了来,说让他们这一阵子跟方大厨学习传统菜肴,每天酉时一刻,她会准时过去教他们一些东西即可。若有别的心得体会,可以到后宅来找她讨论。她前阵子累得太凶,身子有些不适合。

    众人应了声,她便让陈默、周铭、李恺三人留下来,交代了他们三人一些事。其中主要是方老先生年事已高,来传授厨艺着实不易,要他们三人全权组织,虚心学习,尊敬方老先生,不能让人受累。

    三人满口答应,但在陈秋娘让他们退下时,陈默忽然问:“江公子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陈秋娘一愣,抬眸审视他们。陈默面色无波,很平静地说:“我们三人的理想是为了厨艺,成为名厨,另一方面来这里,也是受了大当家所托,必要时候,保护江公子。若公子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尽管吩咐。”

    “是的。我们下山时,大当家再三交代,说公子乃人中龙凤,即便尽力掩饰,亦不可能掩其光芒,其间必定会遇见不少的凶险,要我们三人在此,竭力保护协助公子的。”周铭补充。

    三人站得笔直,就那么与陈秋娘对视,仿若士兵等待将军的命令,似乎她一声令下,他们就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罗皓第一次见到陈秋娘的表现来看,他认识花蕊夫人,而且应该还很熟识,毕竟他曾是成都府护卫队长之一,可以出入宫闱。要不然,他那种位置的人不至于见到她时,大惊失色。如今,罗皓将这三人派到这里保护她。那么,从表面上,罗皓应该不是敌人。

    但谁又说得清楚呢?现在每一个可能知道她身世的人,都应该要防着。所以。她轻轻一笑,说:“大当家真是太仗义了。若有机会,得向他当面道谢。”

    “大当家说了,公子于竹溪山有大恩。竹溪山所有的人都会铭记于心的。这点小事,何足挂齿。”李恺拱手道。

    “你们太客气了。”陈秋娘说着站起身来,伸手打开一扇窗户,瞧着满院细碎金黄的日光,说,“我没什么事,只是这一阵子太忙,累得慌,想休息一阵子罢了。你们若真想帮我,就认真学习。撑起豪门盛宴那边的大梁,等过一阵子,再招聘厨者,就要你们几个去授徒了。以后,全国各地有了分店。你们可能一年都要在出差的路上,检查各大分店了。”

    “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只是怕天赋不足,辜负公子厚爱。”三人异口同声。

    陈秋娘挥挥手,说:“套话不要多说了。我相信我的眼光,你们也要相信自己的实力,尽心学习,不要害怕。不要畏首畏尾,这世上不同味的搭配会出无穷的变化,不同的工序、不同的刀工、不同的火候都能造就各种美味,你们要善于发现。”

    “谨遵教诲。”三人向陈秋娘鞠躬。

    她摆了摆手,示意三人下去。尔后,就让小青帮她取来了笔墨纸砚。开始写讲课内容。从味觉的变化,火候的掌控,刀工的练习,滋味的搭配,食物的储存、食材器具的选择等。她都一一列出。

    这边厢才写了五次讲课的内容,陈文正就急匆匆从推门进来,说:“丹枫,朱家来人了,在好梦盛宴,点名要你做主厨。”

    “哦。”陈秋娘站起身,将晾干的课程折叠起来,盖上墨盘,说,“那就走一趟吧。”

    豪门盛宴二楼临溪的大包间兰溪苑,几盆兰花正幽然盛放,满室盈香,六扇山水写意的屏风隔出多层的空间意境。转过屏风,正是包间的外间,大片的竹榻前置放了黒木的茶几,白瓷杯子,身着工作服的服务员正跪坐煮茶。那主位之上,正是一袭白衣长袍的朱文康,斜靠在软垫之上,而右手边的位置,侧身对着陈秋娘的是一袭玄色衣衫的念奴,头发只是随意地用红色发带束了几缕容易垂落的在脑后。

    朱文康看到陈秋娘进来,脸上露出玩味的笑,略略眯起了眼,像是一只打望猎物的猛虎,仿若下一刻就会一跃而起,扑过狠狠咬人。

    “朱公子,这便是我表弟江丹枫。”陈文正不卑不亢,语气拿捏得当。

    “是么?”朱文康一脸笑意,轻描淡写地扫了陈文正一眼。

    “正是。他也是豪门盛宴目前的厨师指导。”陈文正又介绍。

    朱文康这才坐正了身子,说:“早听闻江公子名气,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对厨艺有这么高的领悟。真让朱某佩服。”

    “朱公子过奖,我父辈皆喜欢吃食,各方搜罗,先前家里厨子不少,耳濡目染,便处处都讲究了,对于吃食窥得一二精髓。如今家道中落,便在我表哥店里装模作样做个厨师指导,混两口饭吃而已。”陈秋娘举止得体,神色平静,就像是从没有见过朱文康似的。

    “江公子过谦了。不过,江公子难道忘记我们曾见过么?”朱文康玩味地说。

    陈秋娘一脸惊讶地“哦”了一声, 问:“真的?我这人记性向来不太好,对于印象不深刻的事或者人,我总是记不得的。”

    “那么柴瑜的死活呢?”朱文康忽然怪笑两声。

    陈秋娘的心一沉,他拿柴瑜来威胁她,想必当初柴瑜放火带她走的事,这人全知道了。她早听闻朱家人行事诡秘狠毒,如今柴瑜落在他手上,即便还有命在,也定然是受尽折磨。

    那个少年身世坎坷,因她又多次陷入险境。陈秋娘只觉得心里细细密密的疼,然而这种时候,却需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烦乱。朱文康这样说,原本就是想要扰乱她的心神,扼住她的软弱,将她彻底击溃。

    不能乱,不能露出一丝的颓势。一旦乱,一旦颓势,就意味着她输了。若是她输了,柴瑜的性命也会不保。

    “柴瑜是何人?”陈秋娘面不改色,语气亦平静,就像是从不曾认识柴瑜似的。

    朱文康唇边露出玩味儿的笑,也不继续说,只是对旁边的念奴无限细声低语地说:“念奴,既然豪门夜宴的首席厨师指导来了,你就瞧瞧想吃些什么吧。”

    陈秋娘知道朱文康说了一句柴瑜的事,立马就打住不说,这是想给她的心理造成压力,让她自乱阵脚。

    千万不能乱。陈秋娘再一次告诫自己。随即便折扇一合,敲打在手上,与此同时喊了一声:“翠花,上菜谱给两位爷瞧瞧。”

    那门外专门捧菜谱的服务员便低头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将厚厚的几本菜谱放到了朱文康与念奴手上,柔声说:“请两位爷过目。”

    “嗯。”朱文康接了菜谱,示意翠花退下。

    那翠花亦是通透之人,立马就退到了屏风之后。朱文康与念奴两人就开始翻开菜谱。这豪门盛宴的菜谱都是陈秋娘撰写、陈文正誊写、亲笔画的工笔画,做工可谓十分的精巧。

    “配图精致,想必是出自陈掌柜之手,这小楷亦漂亮,看起来还是陈掌柜的手笔。只不过,菜谱配图、还配了主要介绍与功用,我家走南闯北,这倒是头一遭见着。看来陈掌柜这豪门盛宴倒确实做得够档次。”朱文康随意翻看了菜谱,做了几句点评,就将菜谱搁到茶几上,对陈秋娘说:“选菜之事,就让念奴去吧。我的口味,他知道。”

    “行,翠花,来带念公子到选菜房去,好生伺候,将菜定下来,再来报给我。”陈秋娘朗声喊道。

    等在屏风后的翠花立刻就踩着小碎步跑出来,对念奴九十度鞠躬,说:“念公子,请随我来。”

    那念奴悠闲起身,理了理玄色长袍,便跟了翠花往外走,经过陈秋娘身边时,他扫了陈秋娘一眼,唇边挂了幸灾乐祸的浅笑,像是捕猎之人看着笼中猎物时那种笑。

第125章 牵虎手段

    念奴走后,朱文康瞬间就收起了脸上的笑,一脸阴鸷地瞧着陈秋娘。

    陈秋娘睫毛轻颤,眉目里都是笑意,说:“朱公子且在这里喝茶,我去吩咐人准备晚宴。”

    “江公子莫急啊。昨日,我便派人送了我的合作诚意来。既然陈掌柜说这饭店是你与他共同的心血,你也坐下来,我们谈谈。”朱文康阴鸷的脸上浮上一丝阴沉沉的笑。

    陈秋娘料定此次前来,必定会谈此事,便笑了笑,说:“这里一直是陈掌柜做主,亦是陈掌柜的家业。我不过是因为出了绵薄之力,承蒙陈掌柜厚爱,才有了这么一席发挥作用之地。但,既然身处此位,我便不推辞了。朱公子昨日送来的诚意,我们收到了。”

    “哦?那二位觉得那诚意如何啊?”朱文康似笑非笑,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猖狂。

    陈文正与陈秋娘因为是主人,前来为客人介绍菜肴的,所以一直站着。此刻,朱文康就那么坐在这兰溪苑的主位上,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

    陈秋娘轻轻一笑,说:“朱公子此刻要谈的是正事,那就请移步到我们的办公室谈。”

    “办公室?”朱文康眉头一蹙,显然不想挪步。

    “是的。这里是客人之所,只谈吃喝,不谈公事,再者很多的器具、合同都在我们的办公室,到那里谈,方便。”陈秋娘全然不看朱文康一脸的不情愿和怒意,不卑不亢地作了请的手势,说,“朱公子,请吧。”

    朱文康无奈,一脸怒意,站起身来广袖一甩,就不悦地说:“走吧。”

    于是三人便来到二楼隐秘的一间屋。这屋还真是豪门盛宴这便的办公室,桌子、书架、文房四宝、躺椅、座椅、竹榻、靠枕、茶几、茶具。

    陈秋娘进了屋子。自然而然开了窗户,让日光洒进来。她则与陈文正一并坐在主位,给朱文康指了指客座的位置,说:“朱公子请坐。”

    朱文康十分无礼。略点一下头,就斜坐在对面的软榻上,懒懒地说:“你们要知道我朱家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契丹、南唐、南越各处,只要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方,就有我朱家的势力。你们这么浩大的声势,我想两位不会只想屈居于这小小的六合镇吧?”

    “不瞒朱公子,我们云来饭店着眼于大江南北,凡有人之所,皆有我云来饭店。”陈文正端坐主位,朗声说。

    朱文康嘲讽地笑笑。说:“野心挺大。但两位的底子我都知道,你们想要快速做到这一点,还没那么大的实力。不过,两位利用名人效应,使用股权、股票等手段短时间内聚集财富。空手白狼撑起这么大个场面,还真是令人佩服啊。”

    “多谢夸奖。”陈秋娘笑意阑珊。她内心早就转了九弯十八拐,一心想着对付眼前这个男人。她原本以为拿到了退婚书,不与之照面,就可以各行其道,等到她安排好一切,金蝉脱壳。就可摆脱所有的人和事,去一个没人熟识的地方过逍遥的生活。可如今,这人竟然找上门来,还暗含威胁。陈秋娘很清楚,凭这人的手段性格断然没有放过她的可能。所以,唯一的生路就是彻底对付这人。

    她滴水不漏。丝毫不主动提入股之事。朱文康见这人居然玩这一手,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整个人就不高兴了,冷了一声,说:“我每天要管理朱家各处的生意。来往的账目,没什么功夫跟你们说闲话,我今天就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让我入股,我可以让你们尽快实现遍布大江南北的梦想。我想我昨天送来的东西,诚意足够了。”

    朱文康根本没有谈判的意思,简单粗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意图。

    陈秋娘脸上也没什么惊慌之色,只是点点头,笑着说:“朱公子诚意十足。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股东。只是——”

    她说到这里,面露难色地叹息一声。

    “别给我耍花招,你们知道我朱文康是什么人。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朱文康语气狠毒,一脸凶光。

    陈文正先前试探了陈秋娘多次,陈秋娘心里不爽,于是这一次的行动也没跟陈文正商量,何况她要对付朱文康的手法,她不觉得应该告诉他。所以,在这一过程中,陈文正就只有在一旁点头附和的份儿。这会儿他抓住机会,便安慰:“朱公子稍安勿躁,你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股东,只是这云来饭店既然实行了股权制,决策权就不在我与丹枫手上了,需股东大会共同商议的。”

    陈秋娘暗自佩服陈文正的观察能力与思维能力,竟能猜得透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这人果然不是一般的读书人。

    “你们敢跟我耍花招?”朱文康不怒反笑,一脸的森寒。

    陈秋娘脸上却还是清风朗月的笑,语气也缓缓如同平缓的溪水,她慢悠悠地从竹编的文件夹里翻出一份儿文件递给朱文康,说:“我表兄所言非假。朱公子既然知道云来饭店的底子,就该知道,我们若不如此,不能短时间积累大量的财富,实际上这饭店一旦涉及分红、股权的事,就不再是我与陈掌柜说了算。”

    “直接说,你们肯还是不肯?”朱文康嗖地站起来,语气里全是不耐烦。

    “朱公子稍安勿躁,我都说了,你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股东,这自然是肯的。但此事须从长计议,我们必定要有个完美的计划,让众人心服口服。不然这云来饭店这艘大船才,就有人内讧,此事必不长久,这大船要沉了。大家都没好处的。”陈秋娘句句在理。她所要做的就是拖住朱文康,争取时间,做一些部署,然后动手对付这个人。而且她隐约觉得或许这一次的凶险正是一个脱身的好时机。

    人说朱文康是猛虎烂龙,如今她就要动手打虎降龙。陈秋娘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心里也是感叹:若他是良家子弟,人也温文尔雅,没有退婚。那也许还可以与之举案齐眉,携手过这一生。只是彼此没缘分,气场不对,便也只能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了。

    “你威胁我?没有这云来饭店,我可以开无数类似的饭店,可是你们是没有东山再起的一日。”朱文康颇为得意。

    “朱公子说得极是,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可能跟朱公子耍什么花招。所以,我说的是事实,亦是诚心的。我们是商人,看的是利益。”陈秋娘轻笑。

    朱文康倒是蹙了眉,目光审视,随即问:“那什么时候答复我?”

    “朱公子,这恐怕要你耐心一些了。我们的股东有在成都府的,也有渝州的,更有在青城县各处的。就是送信通知召集,也得要七八天的光景。所以,我想朱公子不妨耐心等待,这过十天就是云来饭店第一次的股东分红会,届时,我与陈掌柜在正式的股东大会上提出来朱公子入股的事,也顺理成章了。”陈秋娘笑着说。

    朱文康一时没说话,随即说:“如果你到时候跟我说你们的股东不肯,你们也就不答应了?”

    “朱公子,你不用担心,你的条件这么好。若不是有股东这层在,我跟陈掌柜可是立马答应的,再说,虽说有股东,我们也是本着尊重的原则。再者,股权都分配好了,我们这会儿要加进一个人来,肯定是要跟大家商量的,朱公子也不想与你合作的是做事不周详的吧?”陈秋娘又是一番解释,她心里暗自盘算十天应该足够了。

    “哼,若你们敢耍花招,我可以立刻让你们云来饭店关门。”朱文康的语气越发无礼放肆。

    陈秋娘也不对他的威胁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一脸浅笑,说:“既然朱公子接受我们的方案,那你送来的诚意也就先放在我们这里吧。”

    朱文康斜睨了她一眼,说:“行啊,但若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么?”

    “那朱公子要如何处理才满意呢?”陈秋娘朗声。

    “你们也是聪明人。”朱文康只丢下了这么一句。

    “既然公子瞧得起,那我就擅作主张了。大哥,就劳烦你写一张单据给朱公子,同意十日后给他入股答复,签上名,盖上印。”陈秋娘转过去对陈文正说。

    陈文正点了点头,就倒了水磨墨,开始着手写凭据。

    “至于朱公子送来的诚意,我们也全部还给朱公子,到时候需要多少,再跟朱公子商议,不知道我这样处理,朱公子觉得可好?”陈秋娘一脸诚恳,询问朱文康。

    朱文康手一挥,长袖拂过,一脸傲慢地说:“马马虎虎。”

    “既然朱公子没有意见。那我就将诚意奉还了。”陈秋娘说着就拍了拍了手,盼清就从门外走了进来,遵了陈秋娘的吩咐,带来了朱文康送来的金银珠宝的大盒子以及装有匕首和玉戒的小盒子。

    “盼清小哥,还给朱公子吧。”陈秋娘说。

    盼清立刻将大箱子打开,让朱文康的手下点了点。那小厮立刻来点算了一番,对朱文康报了数。朱文康略一点头,把眼神投向了那个小盒子。

第126章 戏者

    陈秋娘也明白,朱文康对于金银珠宝没多在乎,他在乎的是那枚玉戒,那可是朱家信物。不过,她最近奇怪一件事,朱家的势力那么大,陈秋娘家当时就没有落魄时,也不见得跟朱家算门当户对。那么,朱家老爷子主动跟陈家攀亲到底有什么图谋?说实在的,陈秋娘可不觉得唯利是图的朱家会有什么报恩的举动。

    “这小盒子里的小匕首防身不错,我就想,朱公子是不是可以送给在下?”陈秋娘亲自拈起了那个小盒子,拿出匕首晃了晃。

    “小玩意儿,你既然喜欢就拿去吧。”朱文康手一挥,倒是很慷慨的样子。

    “那在下多谢朱公子。”陈秋娘一笑,就将那盒子纳入怀中,丝毫没说玉戒的事。

    “那我的玉戒呢?”朱文康看陈秋娘没有再说下文,便主动问起。

    “什么玉戒?”陈秋娘一脸惊讶。

    陈文正不知道陈秋娘会将那玉戒收起来,来这么一招。顿时也是惊讶无比,甚至整张脸都发白了。谁都知道在眉州方圆百里,张家是一个传奇,朱家更是一个传奇。朱家的传奇在于走南闯北、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朱文康看陈秋娘这幅样子,立刻就目录凶光,径直喝道:“陈秋娘,我给你脸,你就给我装,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你要惹怒了爷,爷立刻就可以把这里踏平。你信不?”

    “我信啊。”陈秋娘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盈盈地说。

    “丹枫。”陈文正一把拉住她,对她摇了摇头。

    陈秋娘却是轻笑,说:“既然我们与朱公子的股权问题已经达成统一,那就请掌柜的和盼清一干人先退下。我与朱公子有些私事要谈一谈。”

    陈文正抿了抿唇,不悦地说:“你跟朱公子有什么私事可谈的。不过初次相识。”

    “大哥,你与盼清先下去吧。我自己的事,我自有分寸。”陈秋娘明白陈文正是想护着她。但是他护不住,对方是猛虎恶狼似的朱文康。从小就心狠手辣,况且武装力量强大,就算是天香楼的王娘子也未必护得住。真正能护得住她的那个人,却已经跟她楚河汉界。再无瓜葛。

    如今,她能靠的就只有自己。所以,她能不连累人就不连累人。

    陈文正不语,固执地站在那里。朱文康冷笑,说:“陈掌柜护弟心切啊。”

    “大哥,你且先去照看生意吧。”陈秋娘又催促,顺势对盼清使了个眼色。盼清是个机灵的,立刻就拉了陈文正,说:“公子,我忘记了。刚刚夫人让我转告你。速速回去,像是有大事跟你说。”

    陈文正也没答话,只是瞧着陈秋娘,那神色里有着无比的颓废与悲哀。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护不了陈秋娘而觉得万分难过吧。

    盼清将他拖走了。朱文康亦挥退了手下,一脸讽刺地说:“陈秋娘。我们又见面了。”

    陈秋娘与他对视,亦是轻笑,眉如弯月,说:“公事谈完了,我想我们应该来说一说私事了。”

    “行啊。爷的戒指在何处?”朱文康一个箭步跨过来,陡然近在尺咫,整个人逼近陈秋娘。

    陈秋娘从容一甩衣袖。就闪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折扇一开,说:“玉戒对朱公子这么重要,你真不该随便就离身的。”

    “少废话。”朱文康的性格果然很暴戾,才三两句话,就目录凶光。

    “现在就你我二人。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话都挑明了说。”陈秋娘依旧淡漠如水。对于他露出的凶狠丝毫没有畏惧。

    朱文康冷笑:“就凭你,想跟爷讨价还价?”

    “我自然不敢,只是有几个疑问想问一问朱公子。”陈秋娘打着哈哈,宽袖之中,匕首已在手上。她向来都会做最坏的打算。

    “说。”朱文康丢出一个字,就在那主位上坐下来。

    陈秋娘则在屋子里一边踱步,一边问:“第一个问题:当初执意要跟我退婚的是朱公子自己,而不是朱老爷子吧?”

    朱文康听闻此语,眉头一蹙,不由得说:“是我让李桃花来退婚的,那又怎样?我堂堂朱家继承人,难道要娶一个村姑?”

    “朱公子所言极是,你杀伐果决,这事应该这么处理。”陈秋娘笑嘻嘻地说。

    “你讽刺我?”朱文康不悦地眯了眯眼,一甩宽袖。

    陈秋娘摇摇头,说:“我没讽刺朱公子的意思。我是说若换作是我,我也会像朱公子那么做的。莫说陈家败落了,就是没有败落,也只能算普通富户,无论怎么看都没法与朱家门当户对。一向精明的老爷子怎么就为自己的嫡孙定下那么一门不合理的亲事呢,这不是断嫡孙子的前途么?若是家里有人心怀不轨,这妻族完全帮不上忙,这样的女人娶来做啥?”

    “你倒是不笨。”朱文康白了她一眼。

    陈秋娘只是笑,说:“前尘往事了,朱公子解了我心中疑问,这便好了。”

    是的,朱文康解了她心中一大疑问。至少陈秋娘与朱文康的婚事,退婚的人是朱文康,原因就是觉得陈秋娘对他完全没有帮助。那么,朱老爷子即便到了陈秋娘落难,甚至她尸变这种事传出去,也是没有退婚的意思的。

    精明的朱老爷子在看到陈秋娘之后就为自己的孙子定下了亲事。这其中怕有别的阴谋。陈秋娘越发肯定。

    “不过,我反悔了,要纳你为妾。”朱文康斜睨了陈秋娘一眼。

    “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公子,这可是秋娘的原则哦。”陈秋娘声音柔媚,笑容妩媚,对着他盈盈一笑。

    那一瞬间,朱文康只觉得眼前有大片的繁花骤然盛放。上一次见她,她也是好看,但绝对没有这种入骨的惊艳。这不过是个小女孩啊。朱文康也是一惊,忽然顿时觉得眼前的女娃是可以将云来客栈做得风生水起之人,即便是小小年纪有这样的风华。又有什么奇怪呢。

    “柴瑜在我手上。”朱文康定住了心性,便说了这么一句威胁的话语。

    陈秋娘面上依旧是浅浅的笑,如同潋滟的水波,她轻轻摇头。语气九曲回环里带着撒娇:“公子,你可退了我一次婚了。”

    “那是不知是你,我道歉还不行?”朱文康语气也软下来。他一心想要将这女子关入朱府,不仅仅是因为这女子还未长开,就有入骨的风华,还因为她的睿智才学,更因为她的身份。从前,他不曾执掌朱家,所以不明白爷爷为何要为他定下这么一门亲事。后来经过铁腕手段终于肃清阻碍,执掌朱家。这才从管家手中接过了老爷子临死前的密信,知道为他订亲陈秋娘的原因。也是看了信之后,他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命人调查陈秋娘,查来查去却发现她竟然就是近日人气颇高的云来饭店的两大公子之一的江丹枫。原本朱文康是不想插手云来客栈的生意。毕竟手下来报,说张家派了江航去介入,根据张家与朱家不成文的默契,有一方介入,另一方就不会插手。

    但是,他必须要将这个女人牢牢掌控在手中,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为此。也只能得罪张家了。朱文康在家思量了很久,终于还是有所行动。

    这一刻,他看到陈秋娘有所妥协,觉得这事有谱。毕竟,朱家产业丰厚,他是朱家的掌门人。做他的女人,哪怕只是一个有名分的小妾,也多得很的女人争得头破血流。只不过,这女人的胃口也太大,非得要做正妻。所以。他想好好地哄一哄,说些甜言蜜语,先稳住她,于是不觉之间,语气神色都柔软下来。

    “好了,我向你道歉。只要你嫁给我,一生衣食无忧,可否?”朱文康起身走到陈秋娘身边,想要搂她入怀。

    陈秋娘一闪身,摇摇头,说:“我只做人正妻。公子若办不到,那你我就此别过。”

    朱文康有些不耐烦,却还是耐着性子,轻柔地说:“秋娘,别闹了,我保证最宠的是你。”

    “公子。”陈秋娘轻轻摇头,神情颇是失望,语气悲戚地说:“秋娘是否值得你为我退了那女人的婚,公子掂量吧。”

    “秋娘。”朱文康喊了一声。陈秋娘立刻摆手说:“公子不必说了。我给公子时日考虑。公子若是考虑清楚退婚,拿了退婚文书前来,我便嫁给公子,一生一心只为公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公子若是不想退婚,执意要强权压秋娘做你的小妾,那秋娘即便不玉石俱焚,这一生也不会向着公子半分。当然,秋娘虽没有万贯家财,但有云来饭店百分之四十的股权,这样的嫁妆,不知道公子是否满意?”

    “秋娘。”朱文康喊了一声,嗓子异常沙哑,像是兴奋过度似的。

    陈秋娘不予理会,依旧自顾自地说:“公子好好考虑吧。在你给我答复之前,你的玉戒就放在我这里替你保管。若你执意不肯为我退婚,到时候我就还给你玉戒。若你肯为我退婚,我就戴着这枚玉戒嫁过来。其实,我原本,唉——”她叹息一声,一脸自嘲的笑,继续说,“我原本日子过得再艰难,也想到等及笄之后,就可以夫君举案齐眉、相依相守、子孙满堂。却不料等来的却是退婚的消息——我——”

    陈秋娘说到此来,似乎是说不下去了。其实,她就是演戏的高手,她要给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完成部署。

    “秋娘,对不起。我会补偿的,只是退婚一事,你可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朱文康说。

    陈秋娘嘟了嘴,撒娇似的说:“不管,我只有那么一个条件。公子自行掂量掂量吧。好了,我也累了,就不打扰公子用膳了。”

    “唉,秋娘,你不担心柴瑜了么。”朱文康喊了一声,转过来拦住她。

    陈秋娘看着他,苦笑叹息,说:“我只是在柴瑜偷吃馒头时,说了两句好话,免了他的皮肉之苦。后来,我去菜市场买东西,恰好遇见柴瑜,他陪同我去,却不料遇见地痞流氓要调戏于我,柴瑜帮了我,最终对方要致我于死地,也是他出手相救。如今,公子说是要与我佳偶天成,却拿了我的救命恩人来逼迫——,这——,公子,你让我如何相信你的诚意?”

    陈秋娘说到此处,抬眸扑闪着大眼睛,瞧着朱文康,一脸的难过。

    “哼,难道当初你在我院落,放火救你走的人,不是他么?”朱文康冷哼一声。

    “不是他。当时,公子带我回府,我很忐忑害怕。后来听秀红姐姐说,公子只会宠幸一段时间,就会把我卖掉。所以,我一心只想回家,看府邸走水没人看管,我就抓了水桶假意救火,逃脱出来的。若知公子这样珍惜,当日便说清楚了。”陈秋娘声音越说越低,越发楚楚可怜。

    “好了。既然跟柴瑜没关系,我就暂时不为难他。”朱文康柔声说,一把将陈秋娘搂入怀中。

    陈秋娘使劲挣扎,推开朱文康,说:“公子自重。若是公子垂怜,我能有与公子佳偶天成的一日,秋娘自当尽心竭力伺候好公子,如公子所有愿望。”

    她眼里水汽迷蒙,一时之间,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楚楚可怜得紧。说着还低头抬起袖子擦眼泪。

    “好了好了,你哭什么。我去处理便是。”朱文康轻声说,还拉了她手中的手帕来轻轻地替她擦眼泪,那动作语气细致宠溺,怕是涉世不深的少女早就被这甜言蜜语以及这种柔情举动给俘虏了吧。

    “那我等着公子便是。”陈秋娘依旧是嘟着嘴,像个小媳妇似的。

    “好的,不会让你失望的。”他说着还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随即将为她擦过眼泪的手帕折叠起来收入怀中,说什么算作是她给他的定情信物。

    小伎俩、甜言蜜语、小柔情!骗小姑娘的男人都是这么做的。陈秋娘垂了眸,内心却全是鄙夷,面上楚楚可怜地点头做小白兔状,说:“那我不打扰公子用餐,我这就去后厨盯着他们给公子做好吃的菜。”

    朱文康捏了她的脸一笑,低声说:“去吧,宝贝。”

    陈秋娘低头,转身就出了门。自此,她已笃定在她的身上必定藏着什么秘密,而且是有巨大利益的。要不然,朱老贼不会订了她这门亲事,如今这朱文康必定也知道了这一层,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冒着得罪张家的危险来找她的麻烦。

    希望这一次能够一切顺利。陈秋娘看了看远处的灯火辉煌,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墨黑的夜,一如眼前的形势。

第127章 执念

    陈秋娘从豪门盛宴出来,首先就找来了周铭、陈默、李恺三人,暗自让他们留意厨师组里可疑之人,若是发现不要打草惊蛇,等拿到足够证据,再进行抓捕。

    尔后,她回到了宅子,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确定饭店最终标识、分红制度、章程制度、员工管理制度、厨房制度、食材采购标准。把这些制度全都规范地列出来,誊写在纸上。将各种制度与标准写完后,已是凌晨,她伸伸懒腰,又继续开始写厨者培训课程。

    她刚写了两段,盼清与陈文正就回来了。陈文正径直就来敲她的门,说要跟她谈一谈。陈秋娘打开门,出乎她的意料,陈文正居然喝了酒,红了脸站在门口,有些醉醺醺地说:“丹枫,我不该试探你,我错了还不行么?你不知道今天看到你那样,我心里多难受。”

    “大哥。我从没怪过你,若没有你这样的信任,哪能有我的今天?我做什么总归都是为你好,你怎么不信我呢。”陈秋娘笑着说。她知道这个男子其实没有坏心,只是因为心思缜密,难免有时揣测人心过度,有些举动就伤感情了。

    “可是,你今天对付朱文康,我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丹枫,是大哥错了行么?”陈文正激动地说。

    陈秋娘叹息一声,说:“大哥,你没有错,经营一事,就需要处处谨慎的。”

    “丹枫,这饭店我们也可以不要的。大哥当你是家人,就是我母亲也是理解的。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拿你的终生幸福去开玩笑,嫁给朱文康那种混蛋?这饭店说起来也是身外物,不要了就不要了,凭我们的能力,到底是饿不死的。”陈文正这下子更激动了,一下子拉住了陈秋娘。

    “大哥。我也只是为我自己打算。你不要以为我多么伟大,牺牲自己为了拯救饭店什么的。”陈秋娘笑着说,语气十分轻松。心里却在暗骂:朱文康这垃圾,果然会使用舆论这一招。可是老娘是你谋划得了的么?老娘又不在乎嫁不嫁的出去。

    陈文正一愣。随即蹙起眉头,严肃地说:“丹枫,你不要骗我。”

    “我骗你做啥?朱家产业巨大,我若能成朱家当家主母,自然是求之不得啊。”陈秋娘耸耸肩,笑嘻嘻地说。

    陈文正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但他的脑袋就是迷迷糊糊的不出来,只是那样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不对。你不是这样的人。”

    “大哥觉得很了解我么?我是那样的人?我与你合伙这个饭店,不也是为了名利富贵么?若是可以做了朱家的当家主母,岂不是一条捷径?再者,若我是朱家的当家主母,对我们饭店也是百利无一害啊。大哥。你看这不是很好么?”陈秋娘靠在门框上,笑盈盈地说道理。

    陈文正越发觉得糊涂,抓了抓脑袋直摇头,说:“不对,不对。”

    “盼清,把你家公子扶去休息吧。这天都快亮了,明日他还得有事处理呢。”陈秋娘示意盼清将之拖走。

    盼清点头。伸手去拖陈文正。陈文正却是将他甩开,失了平时的礼貌,说:“丹枫,你不要那样,没了饭店,我也不在乎的。我一直当你是亲妹妹的。”

    “大哥。我知道了,你去睡一觉,我明天跟你好好谈,好么?这会儿了,我也很累了。”陈秋娘一边说。一边还打了个哈欠。

    “是啊,公子,表公子今天来来去去的,也累得很了。你不休息,你也要让表公子休息一会儿吧。”盼清趁机说,这才拉走了陈文正。

    陈秋娘这才转身关了门躺在床上,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面对当前的形势,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在这样的瞬间,她忽然无端地怀念起那段有人守护的日子来。可是那个人已经跟她楚河汉界了。

    她翻了个身,拉被子睡觉,却终究没有睡踏实,一直在想如何利用这短短的时间将云来饭店与陈家都安排一番。

    想来想去也没有详细计划,直到天明,日光盛大,周遭都是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她也没想出个好详细的计划,只有模模糊糊的大概。

    因为是初一,陈夫人要去佛寺吃斋,一大早就让小青做饭,带了王婆子与小青出门去附近的清泉寺了。盼清伺候了陈文正起床,在门外轻轻敲门,喊:“表公子,起来用饭了。”

    陈秋娘听着没应声,她不知道这会儿起床了,该怎么去面对陈文正,因为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骗过陈文正。

    好在盼清敲了两下门,见陈秋娘没动静,就对陈文正说:“表公子昨晚做公司的事,做到凌晨,估计才睡下。”

    “那就让她休息。指不定一会儿豪门盛宴有订单,那群人又得来麻烦她了。”陈文正说。

    盼清应了声,两人就洗漱用饭,不一会儿就出门去店里了。

    陈秋娘在床上听着这一切,等他们都走远了,这才起身洗漱,喝了温在锅里的粥,便又回房摆开阵势,将晚上制定的各种规章制度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又细细思量发现并没有什么补充的,这才将各种制度收在一起装入一个盒子。随后,她继续写菜谱,编写各种食物详细做法与心得,每一种菜的做法里面包括食材选取、详细的做法、调味品的寻找与搭配等。

    她笔走游龙,正宗小楷,写得很快。等到快晌午了,陈秋娘刚写完调味篇,周铭、陈默、李恺三人急匆匆来报,说听了陈秋娘的话,仔细留意了那些人,还果真发现好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将一些东西记在纸上,还趁人不注意偷拿一些原材料带走,尤其是店里特有的果酒、调味剂以及甜品的原料等。

    “这是名单。”周铭将名单递过来。

    陈秋娘仔细看了看,亦不是那些厨艺突出的人。这也证明周铭三人不是出于嫉妒什么的在肃清竞争对手。

    “你们再观察观察,切勿打草惊蛇,将他们这些天与什么人接触都一并查清了。”陈秋娘吩咐,随即有叮嘱。“不过,你们是饭店的技术部门的骨干,顶梁柱。饭店的生意做大做好之后,在别处开分店。你们就要挑大梁,发掘培养新人这些事就要交给你们了。所以,查他们的事,我还是交给别人,你们平时留意一下,还是把心思都放在厨艺上。”

    “啊?”周铭很震惊,就连一向沉默的陈默也蹙了蹙眉头,向陈秋娘投来了惊异的眼光。李恺则是直接说,“江公子,这培训的事。太重要,我们也不是做那个的料啊。我觉得吧,没几个人能与江公子比的。”

    陈秋娘摇了摇头,说:“没有人天生就会,你们迟早是要独当一面的。好了。我这里有几天的培训教材,你们三人也是识礼知书的,去看看,这几天的培训就交给你们锻炼锻炼。”

    陈秋娘说着,就将前几天写好的教材给了他们,说:“你们回去瞧瞧吧。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三人接过教材。说:“不辜负江公子的期望,一定全力以赴。”

    陈秋娘有些累,挥挥手,说:“你们下去吧。”

    三人却没动身,反而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陈默开口,问:“江公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们交待这些。”

    陈秋娘笑了笑,说:“没有的事。我总不能什么都揽在手里,总是要锻炼新人。不然我会被累死的。你们多心了。”

    周铭、李恺像是松了一口气,而陈默似乎并不相信陈秋娘,只是一直没开口。直直地看着她。陈秋娘被看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提起笔做掩饰,对他们说:“好了,你们下去吧,我再写一写给你们阅读练习。”

    三人这才退走。陈秋娘继续在家里写菜谱。午饭时,因为小青与王娘子不在家,盼清从快餐店那边给陈秋娘带了饭。

    陈秋娘用饭时,盼清就在一旁,欲言又止。

    “盼清有话就说问吧。”陈秋娘吃了些许,没什么胃口,便擦嘴说饱了,看盼清的样子,必然有事要问,就直接给了他机会。

    盼清抿唇,吐了一口憋屈的气,说:“丹枫,那朱文康,你告诉我,你真答应嫁给朱文康,还拿你在云来饭店的股份陪嫁?”

    “我知道你也会问的。”陈秋娘笑了笑,说,“是啊。不过,我是说我必须是正妻,等他拿着退婚书来再说。至于股份陪嫁,这陪嫁过去也姓江。他娶的是陈秋娘,难道还要给了他?”

    “哎,不是这个问题。”盼清着急得直跺脚,说,“正如公子所言,经过这么多的事,你像是他的妹妹,于盼清而言也是家人一样的存在。那朱文康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这里人人都知道。即便你做了正妻,他也是利用你,利用你,你知道么?”

    “你们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利用他呢?朱家势大,可以快速达成我们的目标,到时候举四海之内,皆是云来饭店之名,岂不是很好?”陈秋娘笑着对盼清说。

    “可是——”盼清还要说什么。

    陈秋娘挥手打断,说:“好了,你以后好好帮你家公子便是。”

    盼清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陈秋娘则继续奋笔疾书,豪门盛宴有一场夜宴,陈秋娘亦是全权交给了厨房那边,自己也没出面。

    等到晚上,她一切事宜都做得差不多了。陈文正终于忙完了前面的事,急匆匆赶回来,要与她长谈。谈话内容无非也是质问她是不是真要嫁给朱文康。

    陈秋娘笑靥如花,说:“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觉得我嫁给他是我亏了?”

    “他不是好人。”陈文正苦口婆心。

    “大凡权贵世家,富贵商贾,几个是好人?就算庙里的,也未必有几个是干净的。大哥不是那种迂腐的书呆子,难道要跟我说孔孟的那一套?”陈秋娘反问。

    陈文正的脸一点一点沉下来,好一会儿才说:“我做商贾,也绝对不会忘记了信义。”

    “那要看大哥的信义怎么定义了。云来饭店可以养活多少人,养活多少家庭,这又为何不是向善?若我与朱文康联手,凭朱家的势力,在各地权贵之中的影响,云来饭店只要多一家,就可以养活多少人?大哥,从这种意义上,这也是善。”陈秋娘笑嘻嘻地说,仿若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你还小,你知道什么是嫁人么?什么是幸福么?”陈文正从那个角度无法说服陈秋娘,便又换了一个角度。

    陈秋娘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懒懒地伸了懒腰,说:“大哥,婚姻就是这样了。举案齐眉的才子佳人,没饭吃、没钱花,也好不了多久,感情也就淡了,那时,你才知道,感情这种事真的是瞎扯淡的。贫贱夫妻百事哀,你要多看看老百姓的生活,那些才是真理。别成天跟我说什么幸福不幸福的,有些东西很虚无的。”

    “你——,你——”陈文正完全气急了,不知道该如何说。

    陈秋娘看得出他脸上的失望,也知道这个正直的男子是将她当亲人的,也正因为这样,她不能连累他们,得要将一切处理得干干净净。

    “大哥。我不小了,比你更清楚自己要什么。我要的从来不是虚无的东西。朱文康娶我是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他呢?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什么最牢靠么?那就是利益关系。我与朱文康都是利益关系,所以你放心,我与他会天长地久的。”陈秋娘扑闪着大眼睛。

    陈文正一脸沮丧,说:“朱文康为人不仅狠毒,还好色,强抢民女什么的,男宠也有的。你是不知道。”

    “我咋不知道?我要嫁的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么?再说了,我已让他给我诚意了。他去退婚,那就是诚意。”陈秋娘继续磨墨,一副安然的神态。

    “你,你这是鬼迷心窍。我,不理你了。”陈文正见自己没法说服陈秋娘,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就拂袖而去。

    陈秋娘倚靠在窗前,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由得轻叹一声。低声说:“大哥,原以为可以跟你并肩携手缔造饮食帝国,辉煌无限。可如今形势所迫,我要留你一个人奋斗了。”

第128章 筹谋

    盛夏时节,日子一天比一天长。天气热起来,知了不遗余地地鸣叫,惹得人心烦。

    云来饭店开张了一段日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在经过陈秋娘一段时间的指导后,厨师组已经能挑起大梁安排晚宴,调配果酒、甜品等了。

    至于如何制作果酒原料和甜品的一些调配原料,则是由小青亲自负责,成为独门秘方。与此同时,陈秋娘还专门让李恺去负责调味品的研究。原本陈秋娘打算让李恺去跟柳承学习一下,让柳承做李恺的顾问,从中药入手,调配出各种滋味。但柳夫人对陈秋娘很有敌意,似乎也很忌讳柳承出来做事,更加上像是很讨厌陈秋娘。陈秋娘料想柳家怕也是避难乡里,不愿再问世事,所以,她也没勉强。只让李恺去找刘大夫学习基本药草药性的辨识,以便于在做菜时使用各种中药材来调配滋味。

    陈秋娘在经过几天几夜的奋战之后,将可能使用到的菜谱悉数写好,传给了小青、陈默、李恺、周铭四人,让他们四人担负起厨者大梁。同时,亦将另一套菜谱心得递送给了方老先生,让方老先生一同鉴赏,顺道探讨。

    方老先生拿到了这本厨者心得一看,立刻就感叹真是开了眼界,没想到在垂暮之年还能在厨艺上更上一层楼,随即对于陈秋娘亦更加佩服,丝毫没有当成后辈来看待,反而是当成忘年知己一般来对待。

    陈秋娘也抓住机会跟方老先生长谈,一方面是希望方老先生不遗余力指导后辈,在美食界青史留名;另一方面,则是跟方老先生打听了后蜀宫中之事。但遗憾的是方老先生虽是宫中名厨,但后蜀宫中的下人基本上不允许随便走动。做好了饭菜,都是由专门的传膳宫人送到各殿去的。他们做厨者的是没办法见到各宫主子的,除非有重大场合需要讲解菜式。

    “那方老您真没见过那花蕊夫人么?据说长得国色天香,比花还娇媚,所以才叫花蕊夫人呢。”陈秋娘不死心地询问。

    方老先生喝了一口葡萄酒。摇摇头,说:“我只见过一次,但因为隔得太远,还是没看清呢。”

    陈秋娘嘟哝着嘴。说:“那倒是遗憾,我以为在宫中就能见到那等绝世美女呢。”

    方老先生笑着说:“你还年轻,不知道宫廷那种地方,最讲究的就是规矩,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的。在那种地方做事,要一点好奇心都没有才能活着。”

    陈秋娘连连多谢方老先生教训,随即又低声询问:“那花蕊夫人可曾有孩子?我可是听人讲起当初的宫廷秘闻,说帝王得了花蕊,费小怜。就只宠爱她一人,还为她在成都府遍种芙蓉呢。”

    方老先生依旧摇头,说先前花蕊夫人是怀了一个,但到后来生下来,据说是个死胎。自此之后。花蕊夫人就再也没有怀过孩子了。

    “那倒是可惜。”陈秋娘感叹一句。心里已然在盘算当初那个孩子其实应该不是死胎,很可能生下来就被送走了,对外就宣称是死胎了。

    “有什么可惜的?若是那孩子活着,现在也不过八九岁,能干啥?被抓到汴京,他老子都死了,他能活着?”方老先生撇撇嘴。又拿起另一种果酒原料品了品,点头说这种滋味适合宴饮。

    陈秋娘连连称是,随即又与方老先生随意谈了谈。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厨者,对于后蜀宫廷之事,知之甚少。陈秋娘自然不能从他这里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去推论朱老狐狸为何要与陈家结亲的目的。

    至于陈文正与陈秋娘之间,因为之前的那次谈话。两人生分了不少,尤其是陈文正觉得陈秋娘已入了邪道,嫁给朱文康就要跳入火坑。这位病急乱投医的仁兄,喊了盼清、小青、陈夫人来劝说陈秋娘,看到没有任何效果。又去找了周铭三人来劝说。周铭三人得知陈秋娘要嫁给朱文康的事,也是不得其解,只是询问一番,三人也不敢有什么过激的劝说词,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陈文正看周铭三人没效果,又喊了方老先生来劝说。方老先生来询问陈秋娘,陈秋娘也是拿出了先前跟陈文正说的一套理论。方老先生毕竟是看透世事的人,陈秋娘说的也是一种人生选择,本来就无所谓对错,他便说了一句:只要选择了,将来不要说后悔就好。人生在世,本来就不知道哪一种选择是对,哪一种选择是错。所以,选的是不让自己遗憾,不让自己觉得难受的就是了。

    “多谢方老体谅。”陈秋娘笑了笑。

    方老也是摇了摇头,径直去招呼客人了。陈文正躲在屏风后面看方老先生劝说无效,他简直是入了魔障一样。他觉得自己是正义青年,是陈秋娘的兄长,不能看着涉世未深的妹子跳入火坑,为此,他简直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了。

    在一系列人劝说无效之后,陈文正居然丧心病狂地想起了江航、江帆、张赐这些人。而且他还觉得两害相权取其轻,觉得朱文康的危害比张赐还大,宁愿她跟张赐扯上关系也不愿意她嫁给朱文康。

    所以,陈文正同学还真是生意就不管了,径直就出门,一不做二不休,雄赳赳气昂昂地就上张府敲门去了。

    开门的王管家也认识陈文正,询问有何事,陈文正是打死不说,只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见二公子。

    王管家摇摇头,说:“二公子吩咐过,凡是跟云来饭店有关的人来,都不见的,陈掌柜请回吧。”

    陈文正没料到张赐有这么一条规定,立刻就懵了,但他立马就说:那我见一见江统领。

    王管家想了想二公子并没有规定这个,就去告诉了江航。江航在前院的照壁处就接待了陈文正,丝毫没有要详谈的意思。只一句:“股东大会不是还要过一些日子么?你来干什么?”

    陈文正也不管不顾,径直就压低声音说了陈秋娘要嫁给朱文康的事,希望江航跟张赐能去劝说陈秋娘,不要往火坑里跳。

    江航蹙了蹙眉,说:“这关我们什么事?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啊。”

    “可是,可是,你们毕竟相识一场,尤其是二公子曾与她也算是有过情谊的,难道就看着她这样往火坑里跳么?”陈文正已顾不得太多,简直是病急乱投医的典范了。

    江航依旧是一脸平静地摇摇头,说:“公子已说过,从今往后,她与我们再无瓜葛,你找错人了。”

    随后,陈文正被赶了出来。一直觉得公子不对劲儿的盼清目睹了一切,于是又回来语重心长地跟陈秋娘做了工作。无奈陈秋娘心意已决,盼清只好唉声叹气,继续回去饭店坐正。

    陈文正失魂落魄之后,并没有气馁,居然跑去找朱文康摊牌,问他要如何要不娶陈秋娘,最终是被朱文康派念奴送了回来,并且给陈秋娘带口讯,说陈掌柜劳累过度,应该看看医生了。

    陈秋娘看到这种情况,心里感动不已。但她面对的是朱文康这样的恶狼,而且对方还捏着柴瑜的性命,她更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弟弟妹妹们以及陈文正一家。所以,她几次三番有了几丝动摇,想要告诉陈文正她不过是希望借这一次险境,来一个金蝉脱壳,彻底摆脱这些纷纷扰扰。

    不过,朱文康的心狠手辣是远近闻名,甚至在有点小儿止哭的效果。她又怎么能让陈文正他们涉险呢?说实话,她这一次的目的很明确,但计划却很模糊,可以说没有真正详细周密的计划,一切的变数太多,一切都要听天由命。也因此这一计划实施具有很大的风险,她亦不知道到底最终到底是什么结果,所以,不想旁人参与其中的她,便只好与亲人越发生疏。

    陈文正则是看着这么多人劝解陈秋娘,她还是执意要嫁给朱文康,心急如焚之下,他终于消沉,以酒度日。有时候醉了就呼呼大睡,有时会忽然坐起来哭闹,说:“枉我三尺男儿,还说精忠报国,守护疆土,现如今连身边之人都保护不了,何用,何用。”

    陈文正哭得伤心,陈秋娘亦不作声,不露面,只端坐在自己的屋里,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即便屋外,陈夫人与小青亦是长吁短叹地劝解陈文正:人各有志,丹枫不是糊涂人,你能及得上她一半的聪敏么?

    “聪明人亦有糊涂之时,她虽然看起来像是十二三了,但才九岁啊。并不知道男女之事,亦不知道一个人。”陈文正几乎癫狂。

    众人对于他这种表现都默默不语,因为大家都没办法劝阻陈秋娘,并且大家也没有办法来阻止朱文康的手段。

    这一段时间,众人都与陈秋娘隔着一段距离。一是因为她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里奋笔疾书,二则是大家觉得没法帮她而内疚,从而躲避着她。

    陈秋娘因此空出了大片大片的私人时间,这些时间除了真的拿来做资料之外。她还将自己化妆成一个驼背的老太婆,于日暮黄昏溜出陈宅,从小巷子溜走,处心积虑打探朱家纷争的整个过程,寻找已落败的朱文康的几位叔父。

第129章 他

    朱家争权夺位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在镇子里走一圈,便可听到不少的八卦,虽然版本众多,但陈秋娘对其中的信息加以整合归纳,也能知道个大概。那就是朱文康极其残忍地对待了他的几位叔父。其中最小的叔父,他亲自削去了手脚做成了人彘,那人彘的制作过程参照的是吕后对待戚夫人的做法。据说那口人彘大缸就大喇喇地摆放在后院凉亭里,告诫背叛他的人的下场,亦诏示他朱家当家的权威不可侵犯。并且朱文康还不让这位叔父死去,派了几大医者守着。他时不时去跟这位小叔父聊天,顺手浇一下开水冰水大粪什么的。手段之残忍,简直令人发指。

    至于他的堂弟、堂兄什么的,也是被赶尽杀绝,甚至连他的小侄子也不曾幸免,直接被拦腰斩了。

    陈秋娘听得这些消息,顿感四周都是看不见的高墙,连一个出口都没有。她原本是想找一找与朱文康争夺家财的人,试探试探他们,看能不能合作对付朱文康,毕竟朱文康的玉戒在她手里。

    可如今打探的结果看来,朱文康没留下什么后患。这不仅让陈秋娘感到失望,更让她觉得形势越发可怖,这一次的道路异常艰难。从朱文康对付敌人的手法来看,除了极端残忍之外,也穿插了无数谋略在里面。这人绝对不是外界所传言的草包纨绔子弟,要不然他那几个老狐狸的叔父怎么可能败得那么惨烈呢。

    陈秋娘打探了一切,也顿时明白陈文正强烈反对她嫁给朱文康的因由。因为朱文康实在心狠手辣,陈文正大约担心她嫁给他会不得善终。

    “唉,谢谢大哥。”陈秋娘看着六合镇十里长街上次第亮起的灯火,低声说,鼻子不由得发酸。如果可以,还是希望能就这样跟陈文正并肩奋斗,共铸辉煌。

    可是,不可以。

    陈秋娘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亦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该要有个了断了。她拢了拢破旧的麻布衣衫,七弯八拐最终拐进了那座荒废的鬼宅,换了一身女童衣衫,从鬼宅一个布满荒草地狗洞里爬出来。又七弯八拐从陈家的矮墙爬了回去。

    她回到陈宅,自己打水梳洗,心却是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如何,手紧紧握住,掌心中是朱文康的那枚玉戒。

    也许,该去找他求救,虽然感觉希望渺茫,但自己至少应该去试一试。陈秋娘在走投无路的绝望时刻,想到了张赐。

    是的,她想到了张赐。之前。她想过找罗皓,但竹溪山怕是对付不了朱文康,因为在柴瑜事件以及她的订婚事件中,她感觉朱家很不简单,绝对不是商贾之家。搞不好朱家还肩负着什么使命,有着不可告人的勾当,比如朱文康那位男宠念奴。陈秋娘就一直觉得那气场一点都不像男宠。

    然后,如果她的揣测是真的,那么能够对付朱文康的只有张赐。只有他才有这个实力,并且若朱家真的肩负了什么使命,张赐还非得要对付他不可。

    看来还得想方设法见张赐一面。她蹙了蹙眉。将手中的玉戒收入香囊之中,挂在怀里。尔后,又将清水徐徐倒入墨盘,慢慢地圆磨一方墨。

    她准备今日为陈文正拟写建立食材供应基地,既拟定建立云来农场计划。这本就是她最初计划里的一个重要方面,因为前提是需要云来饭店很成功才能启动。所以她一直没有提。当然,她没有提这个计划,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想这个农场的股份独立于云来饭店。

    她展开纸拟写了计划。从选址、收购、种植、喂养、与农户签订计划等都做了粗略的计划。写完这一切,也到了午夜。

    她打热水泡了脚,准备睡一觉。明日里想方设法见一见张赐。

    谁知她正在泡脚,陈文正就回来了。这一次没喝酒,只提了灯笼与食盒来敲她的门,也不等她应门,就在门外说:“丹枫,我们哥俩谈谈。”

    陈秋娘亦觉得农场的事该跟他谈谈,所以穿了鞋子,换了衣衫,拉开了门。

    山风微凉,一轮毛月亮朦朦胧胧的,只看得周遭雾气弥散。陈文正一袭青色长袍,提了食盒站在门口,灯笼在前,因为背着光,便看不清他脸色。

    “大哥。”她喊了一声。

    陈文正点了点头,便走进屋里坐下来,一边摆放小菜,一边说:“我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小菜,拿了点果酒,不醉人,权当是随意聊聊。”

    “哎,好的。”陈秋娘拿了农场的稿子就在陈文正对面坐下来。

    “丹枫,大哥没啥本事,守护不了你。但倘若你不愿意嫁,大哥就是宁死也会保护你的。”陈文正喝了一杯果酒,很认真地说。

    陈秋娘听得又是这话,不由得叹息一声,说:“大哥,我已说了是我自愿嫁的。我不能任由张赐那么侮辱我,这六合镇,除了他张家,可还有朱家呢。”

    “丹枫,那只是虚荣,面子什么的,与幸福比起来,有什么重要的?”陈文正又着急起来。

    “我也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那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做朱家的当家主母没啥不好的。我可以好好施展我的才华。至于朱文康要纳妾多少,都不关我的事啊。”陈秋娘狠狠喝了一口果酒。

    “你好糊涂。你就没想过朱文康为何要娶你么?就因为你有云来饭店的股份?他如今的准岳父可以手握重兵的。钱与权比起来,若你是他,你会选啥?肯定选权了,而且还是军权。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如果他真的退了那门婚事来娶你,这其中就更蹊跷了。说不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丹枫,不要嫁。我们想办法拖着,慢慢想对策。大哥,不能让你落入火坑。”陈文正忽然压低了声音,为她做了分析。

    陈秋娘屏住呼吸,虽然她知道陈文正心思缜密,但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分析得这样深刻了。

    “你这么聪明,你说大哥分析得对不对?”陈文正分析一番,最终又低声问。

    “大哥,我心已决,希望你不要再纠结于这件事。你都知道我聪明了,我怎么会亏待我自己呢?好了,大哥你应该把精力放在我们的事业上,说好了要缔造饮食帝国的呢。”陈秋娘笑着撒娇,尔后把先前写好的陈氏农场的计划书递给了陈文正。

    陈文正一边看,一边蹙眉,最后惊异地看着陈秋娘,说:“这,这能行么?”

    “当然可以,等到适合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组建农场,亲自盯着食材的全过程,这也能让我们做出更美味的食物,同时达官显贵会需要我们的原料供应的。再者,能让整个云来饭店的档次继续提高,成为不吃云来饭店的菜,就不足以显出身份的地步。所以,这农场必须要建。至于具体要养殖与种植什么,我稍后会列出一些。但是,调味品的培养这是必须要提上来的。菜肴美味,食材质量是基础,火候、刀工是辅助,调味是画龙点睛。”陈秋娘一项一项地指出来,说到需要点化的地方,又提笔做一些批注。

    “这——,这,这样的话,我们的饮食帝国简直太庞大的。”陈文正听完,一脸激动,连说话都因为激动而有些不连贯。

    “既然是帝国,当然是庞大得没有边了。不仅如此养殖猪、鸡鸭鹅兔鱼等动物,还会养殖各种蔬菜,种植各种调味品。当然,我们还会种植最重要的东西:水稻、粟米。”陈秋娘得意地说,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将来陈氏农场的宏大。

    可是自己还有没有亲自站在农场边看着这一切的一天呢?如今眼前的困难如何解决呢?陈秋娘一点把握都没有。

    想到眼前的困难,她顿时觉得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似的。

    “水稻、粟米,这个就没必要了吧?”陈文正提出疑问。

    陈秋娘一下子回过神来,便说:“有必要。因为我们会亲自培育出好吃的水稻品种,各种品种,所以这个农场,还需要找寻有经验的老农来做这些事。大哥,我们做的事比从事政治军事活动要更有意义。若是提高产量、又好吃,这是造福百姓的大事。”

    “嗯。”陈文正狠狠地点头,说,“丹枫,你真是神人。有时候,我想你真的只有九岁么?或者你是上天派来的使者。”

    陈秋娘笑了笑,没有说别的,只接着又说了说农场的规划,以及如何搜寻农场这边的能人。至于养殖、种植的事,陈秋娘又提出了温堂种植法,详细为陈文正讲解。

    两人一直谈到了四更天,陈秋娘才伸了伸懒腰,说累了,明天再整理了这方面的资料再详细谈一谈。陈文正也回屋睡了。

    陈秋娘收拾了碗筷,就挑帘子进里屋,准备躺了睡一觉,明天想办法去见张赐一面。谁知道她刚挑了帘子,就感到雕花木床的帷幕有些抖动。

    有人在里屋!她背脊一凉,欲要转身装着若无其事地踱步出去。但她才转身,那帷幕后走出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低声说:“陈姑娘,好手段啊。”

第130章 背后之人

    烛火不明,说蜀中方言的玄色衣衫男子,个子不高,因衣服宽大,整个人亦看不出胖瘦。他从那雕花木床的帷幕后走出来,一抬手,那宽袖如同巨大的蝴蝶羽翼垂了下来。

    “阁下若是仰慕在下,可递名帖,白日登门。如此造访,可不礼貌哦。”陈秋娘瞧了瞧那人,心里在掂量来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袖手匕首便紧紧握住。

    那人轻轻一笑,说:“若是递了名帖来,恐怕陈姑娘不敢见我。”

    “哦?还有我不敢的事?”陈秋娘轻笑,一颗心却是悬着,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清这男人的容貌。不能看清对方容貌,就没法从面相上去判断这个人。初次见面,看人神色面相作为判断此人的依据,这是陈秋娘惯用的手段。如今,这人就是将他的容貌刻意隐藏在灯火里。

    “陈姑娘确实大胆,遇见各种危险遇事冷静,临危不惧。更大胆的是竟然要嫁给朱文康那种人渣。”那人语气很轻,但说到朱文康三个字时,语气还是有明显的气息不稳。

    莫非来人是朱文康的仇敌?若是他的仇敌,形势就要比自己预想的好很多。陈秋娘心里忽然亮出一丝希望。

    但陈秋娘此刻还是很沉静,认为或许这有可能是朱文康的试探,又或者是朱文康给的圈套。来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还没发判断。所以,陈秋娘笑着说:“良禽择木而栖,朱家势大,能成朱家当家主母,多少人求之不得。自古富贵险中求,我有什么不敢的?”

    “陈姑娘是何等精明之人,就不要跟我耍花腔了。”那人冷笑着说,随即又换了个姿势,一只脚放到了矮凳上,整个人落在灯火的阴影里。那动作却越发嚣张。

    “哦。那阁下也爽快点。告诉我,你是何人,来此的目的。若是这两点不说,别的话就不要说了。你还是从哪儿来。打哪儿回去。”陈秋娘毫不客气。

    那人瞧着她,整个人隐没在灯火的阴影里巍然不动。陈秋娘就那样站着,亦一动不动 。那人瞧了好一会儿,才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问:“你真的要嫁给朱文康么?”

    “你是何人,来此目的。你不曾说,我也不会告诉你。”陈秋娘冷冷地说,随即往床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阁下若不爽快。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很累。”

    那人便没再说话,只是坐在屏风下的黑木椅子里,衣袖拢在身上。若是他如此一动不动,倒像是一尊雕塑了。

    陈秋娘坐在床边。慢悠悠地脱了鞋子,懒懒地对那人说:“我要休息了,你没诚意就请回吧。”

    “陈姑娘,我就直接说了,我叫朱文才,是朱文康的堂弟,我来此的目的是希望能与陈姑娘合作。”那人宽袖一摆。倏然站起身来,低声回答了陈秋娘的疑问。

    “哦。”陈秋娘拖长了声音,随即便漫不经心地说,“我想不出我跟你有什么好合作的。”

    “陈姑娘,咱们就不兜圈子了。我知道朱文康用柴瑜的性命胁迫你嫁给他。”来人语气很笃定。

    陈秋娘在这人自报家门的时刻,思绪已然起伏翩飞。想了许许多多种可能。

    这朱文才是朱文康小叔父的小儿子,据说聪颖俊颜,才气逼人,文武双全,为人良善、谦逊。是朱家这一辈里的佼佼者,是这方圆百里女子最想嫁之人。可惜他不是长子所出,他父亲虽然也算是嫡出,但到底是小儿子,因此朱家的继承人位置就算再怎么论顺位也轮不到他。可这一次朱老爷子忽然病逝,朱文康的爹又去了,朱文康的几个叔父面对朱家掌门人的位置动了心,就说朱老爷子是朱文康谋害的。那几只老狐狸原本以为朱文康不过纨绔子弟、好色之徒,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付了。但他们没想到朱文康竟然老谋深算、棋高一着,几乎将他们一网打尽。

    朱文康的心狠手辣也在他对付叔父们的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很多知道内幕的人都不由得后背发凉。暗自感叹以前真是小看了这个纨绔子弟了。

    当然,朱文康对付叔父们也是拿了“为老爷子报仇、清理门户”的旗号的。他的叔父们说是朱文康下毒谋害老爷子,而朱文康也反咬他们一口,说是这些人不服老爷子继承人选,买通郎中暗中给老爷子喂毒药,致使老爷子不治身亡。

    朱文康的几个叔父谋略、武力值统统不及朱文康,再加上朱文康顺利地拿出了那枚象征朱家绝对权力的玉戒,他的几个叔父完败。继而,朱文康秉承斩草除根原则,将几个叔父的儿子孙子、夫人、小妾什么的杀个一干二净,师父府邸的丫鬟婆子被杀的被杀,被卖的被卖。总之是一点后患都没有留。

    然而,在这个排除异己的过程中,还是有了一个例外。那就是在朱文才。当时,朱文才在外游玩,朱文康一时半会儿找不他。所以,他才留了小叔父一条命,将他做成人彘,目的就是引朱文才来自投罗网。

    朱文才是朱文康的一块心病。而朱文康是朱文才的仇敌,约等于杀父仇人(朱文才的爹那个样子实在离死不远的)。如果这人的身份是真的,又说要合作,那么,就是要合作对付朱文康了。

    只不过,老娘是傻子么?陈秋娘思绪翻飞,斜睨了那模糊不清的人,说:“合作啥?”

    “自然是一起对付朱文康。”朱文才一本正经地说。

    陈秋娘呵呵一笑,语气很嘲讽地说:“世人传言朱公子聪敏,怎么做起事来这么糊涂呢?我巴不得嫁给朱文康,我为啥要对付他啊?你给我个理由啊?”

    “柴瑜是你的救命恩人。柴瑜的命在他手中。”朱文才很笃定地说。

    “文康已经答应好好对待我的救命恩人了。”陈秋娘立立刻回答,语气俨然是嫁给朱文康嫁定了。

    她在短短瞬间,就已经做出了判断分析:即便来人是朱文才,她也不能露出半点跟他合作的意图。因为她认为朱文才即便再怎么大才,也绝对不可能冒险来找一个不了解的人,甚至可能是敌人的女子合作。

    他不了解她,是绝对不会下这种决定的。那么,他来了就很可疑。这种可疑会有几种情况:第一。来人不是朱文才,是有人派来看她的态度的;第二,来人是朱文才,但却是被朱文康胁迫来试探她的;第三。来人就是朱文才,也是来找她合作的,但是他背后肯定还有人。

    当来,来人的目的,或者说背后之人的目的,由于出现的蛛丝马迹太少,她现在还推断不出来。

    “陈姑娘,你不信任我。”来人语气有些着急。

    “我凭啥相信你?莫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朱文才,就算我知道你就是。我能帮着外人对付我的准夫婿?你确信你不是在做梦?”陈秋娘冷笑。

    “陈姑娘。”那人喊了一声,语气有些着急。整个人都往她这边奔了几步。

    陈秋娘手中匕首一紧,说:“你夜闯闺房,已是做贼行为。现在你若近身而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人便停住脚步,说:“好了好了。我不近前来。我只是想告诉你,朱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朱文康娶你是另有目的的。你以为是看中你的美貌或者是酒楼的那一点点股权么?说实话,你们的酒店是做得很成功,但你们那一点点财富对朱家来说,还真的是沧海一粟。”

    “哦?你倒说说什么目的啊?”陈秋娘语气轻蔑,带着万分的不信任。她其实早就知道朱文康娶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许跟她的身世有关。但此时此刻,她还是要装成不相信的模样。

    “具体,我不知道。但朱家不是简单商贾,背后有很庞大的势力支持,否则怎么可能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还能安然无恙。生意越做越大呢?我作为朱家子弟,原本不该说的。但如今我父亲在他手上,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是可以合作的。”男子言辞越发恳切。

    陈秋娘听到这里,呵呵一笑。打断他的话,说:“只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只有我可以合作?朱文康树敌无数,那么多的敌人你不找,你来找他的未婚妻?孩子,说谎都不会,你还谈合作?好了,我累了,你请回吧。”

    “陈姑娘,我是很诚意跟你合作的,你如何才能相信我?”来人看陈秋娘又拒绝了他,语气也变得激动。

    陈秋娘不想过多纠缠。她找到朱家人合作是一回事,所谓的朱家人找上门来求合作又是另一回事。在这一次的计划里,她必须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否则就是万劫不复。这一次,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你不要说了,我是不会跟你合作的。你请回吧,顺带也告诉让你来的那个人,别搞什么小动作,没用的。想诓我,他还得修炼个千百年再说。”陈秋娘对那人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难道你以为朱文康真的会放过柴瑜么?你不想知道柴瑜的身世么?”那人见没法说服陈秋娘,就搬出了柴瑜。

    陈秋娘当然知道朱文康不会放过柴瑜,而且柴瑜身上肯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凭她的智慧,她怎么可能跟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合作呢。

    “柴瑜的事我自会处理。他的身世我没兴趣知道。”陈秋娘直截了当地回答,语气也很不耐烦,随即说,“你最好自行离开,不要逼我惊动了四邻,以至于让文康的人把你逮了,你到时候不仅救不出你爹,而且还搭上性命。”

    “为什么不跟我合作?”那人还是固执地问。

    陈秋娘坐在床边,叹息一声,说:“看你这表现,凭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的。你走吧。”

    那人不再说话,只是良久之后,来了一句“我还会再回来的”,转身就往外间走了。不一会儿,巷子里传来犬吠声。

    陈秋娘这才躺到了床上,经过来人的一番话,她心里一凉,暗想自己之前真是荒唐,竟然想跟朱家人合作。那简直是大错特错的路线呢。

    如今唯一正确的方式就是去拜会一下张赐,看一看他的态度。

    只不过是什么人让朱文才来找她合作的?陈秋娘将可能的人在心中一一列出,却又一一划掉。看来眼前的形势比她想象的更幽深可怖。

第131章 感动

    第二日,晴天,天刚亮就热得不成样子,陈秋娘换了一身单衣。百度:本名+干净利落的裁剪,将陈秋娘觉得多余的部分都去掉,整个人穿起来精神清爽。因是长衫,又不失了小公子的身份。

    陈秋娘穿好衣衫,洗漱完毕,因天气太热,不想吃饭,她拿现成的食材随意做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喝了。喝完酸梅汤,天还没大亮。陈秋娘开了一扇窗,在窗前书桌上铺了纸,提着笔却一直想着如何才能见到张赐。

    正在这当口,周铭三人与快餐店的厨师长就来例行送菜单来给陈秋娘审查。陈秋娘审查了快餐店的餐份以及预备材料,估算了客流量,就让快餐店厨师班代表回去了,同时让小青去检查食材的干净与新鲜的。

    快餐店厨师代表与小青一同走后,周铭三人首先汇报了豪门盛宴今日要做的订单,以及各种食材、调味品的准备和缺失情况。陈秋娘仔仔细细看了看,便提笔做了批示。之后,便将针对三人各自特点所编写的厨艺心得和菜谱赠送给了三人。

    三人一番道谢。陈秋娘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三人却面面相觑,最终陈默抿了抿唇,开口问:“江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决定?”

    “你们,何出此言。”陈秋娘一脸笑意,心中却是一凛,难道自己做的这些真的很像交代后事么?

    “这,只是觉得朱文康求亲一事让我们不解。你不是那种可以嫁给这种人渣的人。如今,你又在这些日子给我们传授了很多东西,现在还给我们厨者秘籍——”周铭回答。

    陈秋娘噗嗤一笑,摇摇头说:“你们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江公子,我们三人不仅仅是来学习厨艺的。同时,也是来保护你的,你有什么难处,你要跟我们说啊。”李恺心直口快。

    “你们啊,以后都不要轻易去说了解一个人。在这个世上。眼睛所见未必是真。逻辑推理亦未必可靠。很多东西会化作假象来欺骗你们的。我最近不过是要出远门一趟,去渝州考察开第一个分店的情况,又怕不能及时指导你们,所以才写了这些心得与一些菜谱给你们。”陈秋娘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三人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周铭问出疑问:那你不是要与朱文康成婚么?

    “他现在还有婚约在身。我得等他先退婚,再说了,渝州说起来也不远,朱家也有大片的产业在那边,他也说过若我过去选分店,他也一并过去处理那边的账务,还可以看看渝州码头的盛况,游玩一番呢。你们三个可要给我挑起大梁,不要到时候坏了我游玩的兴致啊。”陈秋娘笑嘻嘻地说,神色里还真是充满了向往的样子。

    周铭三人见她神色无常。似说得是真的。三人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得互相看了看,还是决定将竹溪山的指示的事办了。于是,陈默压低了声音,说:“不管江公子到底是如何决定的。大当家已派了人在*镇,若江公子有事,只需一声吩咐。”

    陈默说完,就那么看着陈秋娘,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但陈秋娘虽然内心很震惊,面上却很淡定。因为竹溪山人虽然厉害,但决计斗不过财大气粗。疑似有朝廷背景的朱家。罗皓他们越对她好,她就越不能拉他们下水。她在竹溪山生活过,虽然是作为肉票,但那里却是在这乱世里难得的安宁乐土。她不愿意他们惹上任何麻烦。

    “帮我感谢大当家。不过我真的没什么事。好了,你们去做事吧。”陈秋娘笑了笑,挥手让他们出去。

    陈默三人虽然鞠躬行礼要退出去。但眼神还是不住地审视陈秋娘,希望能看出点蛛丝马迹。但他们却什么都看不出来。那张脸,粉嫩无暇,明眸皓齿,神色安然。带了小女孩的纯真,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什么谋算的样子。

    “难道真的是我们多心了?”在退出陈家宅子后,周铭不由得自语。

    李恺与陈默都没说话,各自陷入深深的思考。

    “我说你们两位,这事怎么处理?”周铭有些焦急。

    李恺摇摇头,陈默却是紧锁眉头,沿着青砖灰白的小巷子快走到豪门盛宴后院门口时,他忽然停下,对周铭、李恺说:“我琢磨这事,咱们还是别大意。经过上次竹溪山那件事,我们都看得出江公子小小年纪,但做事是真的仗义。不管是对竹溪山,还是对陈夫人。宁可冒死也不愿只为自己利益,而连累更多人。”

    “对,上次的事看得出来。”李恺附和。

    “可没道理啊。能连累我们什么?朱文康不就是一个富户么,又不想张家那么厉害。竹溪山能人不少,随随便便就对付了。”周铭提出疑问。

    陈默再次陷入沉默。李恺却是摇摇头,说:“不对,不对。刚刚江公子也说了,眼之所见未必为真。就我们听到坊间的传言来看,朱文康就不简单,还有那天晚宴,我有跟掌柜去宴席布菜,看到那朱文康身边那个叫念奴的人。那是男人,简直美得让我见过的许多女人都比不上。而且那姿态又不像是个给人做男宠的小白脸该有的。确实蹊跷。”

    “多美,能有江公子美么?江公子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了。之前在竹溪山,她做小厮打扮,后来又穿的是胖婶女儿的衣服,不合适,只觉得她好看,可是现在你看江公子穿了公子装,越来越好看了。再加上那份儿运筹帷幄的气度,啧啧,那简直是好多人都没法比的。”周铭一向话多,啧啧地跑偏了题。

    “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密切注意江公子的动向。大当家交待下来,竹溪山人知恩图报,一定要守护江公子。再说,过两日,三当家就要来全权处理此事,我们再听听他的意见。”陈默双手背在身后,做出了这么一番总结,便踱步入了豪门盛宴的后院去了。

    而这边厢。陈秋娘送走了陈默三人,想到罗皓所做的部署,心里一阵感动,却也不由得一声叹息。她没想到在这一次的事件中。会有如此多的人关心她,让她体会了许多前世里不曾体会到的温暖。

    在前世里,外婆是绝对不管事的;乡里人也有片刻的温情,但一旦有什么事,羡慕嫉妒恨的情绪还会化作拼命踩人下去的狠毒行动。至于后来,年岁渐长,她在浮躁的社会里,更难遇见真心的对待。再后来,她自己经营事业,偶尔也有些人会给予小恩小惠的短暂温暖。但一旦涉及利益,却可以抬手把你打得爹妈都不认识。

    “谢谢你们。”陈秋娘站在窗边,瞧着满院开得火红的石榴花,心里默默地说。

    “不过因为你们如此关心我,我便更不能连累你们。”陈秋娘轻轻闭上了眼。随即她伸手关上了窗户。换了一身藕荷色少女装束。

    她个子本来就高挑,虽然才九岁,但看个子却有十二三岁了,一身少女装也是像模像样。

    她换了装,又提笔写了一封给张赐的信收入怀中,将朱文康的那把匕首一并收好。此时虽才天亮,但整个陈宅已经静悄悄的了。陈夫人去庙里还没回来。陈文正、盼清、小青都在前面忙,而王婆子的丈夫还在柳村帮陈秋娘家督促人盖房子。王婆子则是去庙里伺候陈夫人了,家里就三个小厮在打扫屋子,两个丫头在屋后的溪边洗衣服。

    陈秋娘先前就在屋内布置了一番,也特意告诉小厮,她头疼要睡一觉。任何人不要来吵她。而现在她换了女装,陈小厮不注意,就入了陈夫人的房间。

    陈夫人的房间有一个暗道是一直通到后山一个隐秘的山洞里的。因为山里会可能闹山匪,所以大户人家一般在修建房屋时都留有这样的暗道。前些日子,云来饭店重新开张。陈夫人觉得陈秋娘是自己人,像自己的女儿似的,也是陈家一份子,有必要知道这暗道的存在,所以就在某日晚饭后,将她悄悄叫到房里,将暗道的事告知了她。

    如今陈夫人不在家,陈秋娘要隐秘外出,这个暗道正好派上用场。

    陈秋娘点了油灯进入了暗道,在阴冷的暗道里走了许久,只觉得这暗道一直往深处去,直到看到一条地下河,从地下河上的石头上小心翼翼地去了对岸,地道的走势才一直往上,最终迎来了一个出口。那出口狭窄,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的,只能容一个极瘦的人侧身挪出来。

    陈秋娘扒开出口处的杂草与藤蔓,从里面挤了出来。她这才发现这所谓的山洞,其实就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出罢了。她拿了一支又轻又结实的棒子,提着油灯小心翼翼地往外挪步,大约这样艰难地走了十几分钟,陈秋娘才看到光亮。她立刻灭了油灯,将灯盏放在洞口岩壁一处小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扒开洞口的藤蔓走了出去。

    走了出去,陈秋娘才发现这个洞的出口原来在一处峭壁上,山间大路离这里很远,在悬崖的下方二三十米的地方有条小路。这里树密林深,倒是极其隐蔽,只是要爬下去,这没带绳子,亦没有带挖脚踏的工具,实在是愁人。

    难道还要返回去拿工具?陈秋娘站在洞口,将身形隐没在一处杂草里,思索了片刻,抽出怀中匕首,拉着垂下的藤蔓,就开始挖脚踏之处。好在这蜀中的山不像别处的山,全都是石头,植被跟谢顶老男人似的。蜀中雨量丰富,日光不多,植被茂盛,水土流失很少,所以,山的表层还是土壤居多。

    陈秋娘从小在山中奔跑的人,对于打脚踏下悬崖这种事轻车熟路。不一会儿,她就下到了山间小路上。小路上杂草丛生,大约是走得人不多。

    陈秋娘拿了木棒一路打草而过,却还是仔细着可能隐蔽的毒蛇。于是,等她从山里走到*镇外镇墙旁边的小溪边时都午时了。而她藕荷色的衣服全是泥,扎的马尾头因为爬洞的原因,略微凌乱。如果脸蛋再抹一抹,衣服再撕一撕,就是标准的小乞丐装束了。

    陈秋娘对着小溪水吐吐舌头,梳洗了一下,喝了几口水,吃了一个馒头,就开始往*镇里去。*镇是典型的坐北朝南,所以这北门是进山之门。而后山实在不是什么有名的山,也只有镇子里的人会在各种节日前去拜山神而已。因此北门一向就人烟稀少。

    陈秋娘大摇大摆地从北门而入,尽量走街窜巷,拐到了张府门口,叩了铜环,对看门的说:“我找王管家。”

    她出手阔卓,门房跑腿跑得很欢乐。她还在预想与张赐的见面,王管家就来了门口,问:“谁呀?”

    这王管家不曾见过陈秋娘。因为第一次来送信,是柴瑜送过来的。之后,王管家也不曾去柳村,更不曾去竹溪山什么的。

    “您好,小女子是替一位公子送信来的。”陈秋娘对王管家略略鞠躬。

    王管家狐疑地瞧了瞧她,很警觉地问:“送给我?那位公子是谁?”

    陈秋娘摇摇头,说:“我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知那公子是谁。不过,他叮嘱一定要见到王管家才能亲自将信拿出来,让王管家亲自转给张赐张二公子。那位公子说,这封信关系张家安危,必定不能让不清不楚的人转交,而王管家是他很信任的人。”

    陈秋娘胡诌了一把,王管家却是当真,又刨根究底问那位公子的长相。陈秋娘又胡乱形容了一番,然后又很装逼地说:“那位公子说了,二公子看到信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王管家将信将疑,很是疑惑地看了陈秋娘好几眼,料定这个小姑娘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接了信往屋里去了。

    陈秋娘则站在门口,心中不免忐忑。她不知道她那样写,张赐会不会按照她预想的那样来见她。毕竟张赐有时候太不按理出牌了。

    ps:

    看到有人质问我:为啥给我书提意见就不加精华。然后就说我是不允许人提意见的作者,如何如何。我先不说那么久的帖子,质疑我的这个人还挖出来是什么用心。我就假设你是关心我,关注我的书评区吧。

    我不想回复那个帖子,所以,在章节感言里统一回答了。

    我不加精,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该加精的帖子,暂时没加精,因为我忙,带孩子写书,忙得没时间管理书评区,但一有空,我还是会加精的;第二种,我压根儿就不想理会的。这种是什么情况呢?就是明知道我书正版在这里,却还去看盗的人,看完了之后还跑回来逼逼地教训我。这种人,你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我对你的帖子保持缄默,没给你删掉,已经是很尊重你了。你还让我给你加精?

    当然,这种人,你是看盗的,很可能看不到这个章节感言的。

    不过,如果你问我:你怎么知道我看盗?我呵呵一声,告诉你:粉丝值为零,还跟我讨论vip章节。

    好了。我不是什么圣人,没什么高尚情操,也不是啥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对我好,我就真心,对我不尊重,我也就不予理会了。

    最后,在此,我还是要感谢一路陪伴我的读者,那些坚持正版订阅,给予我真正鼓励的读者。谢谢你们。

第132章 不按理出牌,差评

    晌午时分,没有一丝风,日头火辣辣的。陈秋娘就等在张府门口的阴影里,拿了一把临时折来的棕树叶子做的扇子使劲扇着,还是觉得热。

    王管家拿了她的信进去了好一段时间,也没音讯。其实那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若是要看完,就是瞟一眼的事。但若要做决定,估计张赐要纠结片刻。

    陈秋娘推测凭借张赐的心性,不至于纠结太久,这会儿应该有人来回信了。果然,她才想到该有人来回话了,就听见有人开内门。紧接着有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大门“吱呀”一声,徐徐打开。王管家走了出来,瞧了她一眼,说:“陈姑娘,公子有请。”

    陈秋娘听到王管家低声的话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先前一直忐忑,因为即便信上所写对张赐诱惑很大,但那也不是张赐必须见她的理由。说实话,张赐还可以真选择不见她。

    “多谢王管家。”陈秋娘鞠躬施礼。

    “走吧。”王管家语气平静,并没有多言,只挥了挥手让她跟上,便转身往院落里走。陈秋娘连忙快步跟上。

    张府是典型的川西民居风格了。朱漆大门里是一段小小的走廊,过了这走廊是二门,然后又是一间屋子,平常是门房值守之处,经过了这间屋子,便是三门(也是最里面的内门)。三道门相当于三重保险。过了这三门,就是一堵照壁,灰砖砌成,周围有藤蔓花边,中间是一幅仙鹤乘风图,照壁前是葱茏的花木。绕过照壁是前院,前院利种植了几棵柚子树,青黑色的叶子在日光下油光油光的。院内的柚子树下有几个大鱼缸,里面是大片大片的水草。看不见是否有鱼。

    张府的前院并没有住什么人。相反只有正对照壁是个堂屋,堂屋两侧各是两个会客厅。前院堂屋屋檐下向左有个廊檐通向另一个四合院,向右又是一层四合院,至于那些四合院过去之后。还有没有别的房子,陈秋娘就不得而知了。因为王管家带着她穿过堂屋左边的会客厅,径直到达了堂屋后的另一个院子。这个院子特别大,又是四合院。不过各处的门房都关着,即便陈秋娘是学建筑的,也不知道人家这府邸的格局如何。

    不过,这处四合院里种了许多的树木花草,看起来更像是个花园。而每一处的布局却都有中国画的风神韵致。王管家在这处院落里略一停步,就往右边拐,穿过廊檐下的一道圆门。便是另一处院子。院子约莫一百五平米的模样,院落内花木扶疏,院中央是个喷泉池。

    “这是二公子的住所,后面是二公子的园子。”王管家指了指前面的一排两层小楼,又指了指小楼后面郁郁苍苍的地方。

    “雅致幽静。”陈秋娘亦客气地赞美一句。

    王管家面色毫无波动。只大步走到了小楼前的廊檐下恭敬地站着,说:“二公子,把人带来了。”

    “让她进来。”里面响起了张赐的声音。

    “你自行进去吧,二公子在二楼。”王管家对陈秋娘,随即又蹙了蹙眉,瞧了瞧她,说。“你且等等,你这泥泞的鞋子要换掉。”

    他说着就对旁边小屋里喊了一声:“绿荷,拿一双鞋子来。”

    里面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应答声。陈秋娘狐疑,绿荷怎么都不问问脚的尺寸呢。她正狐疑,有个绿衣小婢从那屋里出来,拿了一双拖鞋。是的。是拖鞋,而且是针织的拖鞋,鞋底是千层底。

    绿衣小婢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梳了双环髻,笑起来眉如弯月。她将鞋子摆在她面前,低声说:“陈姑娘请。”

    陈秋娘连忙道谢,随即穿上了那双拖鞋推开了张赐小楼的门。

    张家果然有穿越分子,这种拖鞋与张家持有的火器都是最好的明证。陈秋娘想到这里,一阵激动。这个时空还有与她一样的存在,并且似乎是个强大的人。

    她站在小楼一层的客厅里,深深呼吸一番,平复了激动的心情,这才沿着木楼梯往楼上走。

    楼梯上了二楼是一堵丝质屏风,屏风上画的是《山居秋暝》,题字人仿的是王羲之。转过屏风,便是厅堂,临窗的软榻上,一袭淡蓝衣衫的张赐就斜倚在那里,靠着一堆的抱枕在看书。软榻旁边的案几上摆了一堆书,还有一些信笺。而陈秋娘之前递进来的信笺就摆在那桌面上,镇纸枕着。

    陈秋娘在屏风前站定,略鞠躬,说:“陈秋娘前来拜访二公子。”

    张赐只是略略挪了身,斜睨了她一眼,指了指软榻旁边的竹榻说:“坐。”

    “多谢。”陈秋娘说着,就大步过去在那竹榻上跪坐下来,很认真地看着张赐,等着他反问。

    张赐依旧在看书,看了许久,才将手中的书放下,抬眸看她,似笑非笑地说:“我以为你的自尊心很强。”

    她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但陈秋娘却瞬间就明白他是在讽刺她,被那么羞辱之后,居然还敢来见他。

    陈秋娘轻笑一声,说:“乡野之人,只讲实在的,哪里在乎那么多虚的呢。”

    张赐轻笑,笑意在眼角眉梢晕开,一张英俊的脸映了窗户纸透进来的日光,如玉般光华。他唇角略略上扬,眼睛微微眯,心情像是很好。然后漫不经心地说:“狡辩。”

    他语气低低的,嗓音原本好听,这么低低的语气,更像是一阵微风拂过琴弦,落花落在水面,说不出曼妙。而更让陈秋娘瞬间就呆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是他眼角眉梢的笑,以及这语气里的宠溺。

    在她的预演里,张赐会冷面,会讽刺,可能还会根本不见她。她可从没想过张赐见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这**与柔情来得太诡异了。

    这样的态度让人怎么应对?不按理出牌,不按剧情走,简直差评。陈秋娘略略皱眉。而对面的男子已经从斜倚变作跪坐,两人之间隔了一个茶几。茶几上是一串佛珠,黒木珠子颗颗发亮。

    陈秋娘与她对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率先垂眸瞧着那佛珠,轻笑着说:“哪里敢在二公子面前狡辩。我说的全是实话。”

    张赐却没有接话,屋里安静得很。只有窗外的蝉叫得欢乐。陈秋娘从没想到与张赐见面会是这样的局面,她一时不知道如何继续谈话,于是也就沉默。

    她倔强地看着那佛珠,仔细数了好几遍,都是一百零八颗。张赐也没说话,甚至没有挪动一下身子。两人像是在较劲儿似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秋娘只感到跪坐得腿脚发麻,觉得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率先败下阵来,抬头看张赐。也不管他正在审视她,也不管他那一双眼幽深得如同寒潭,来了一句:“我渴了。”

    这一句话一出,张赐“噗嗤”笑了,抿唇而笑的他。双眸清澈,唇边还浮起浅浅的笑涡。他终于挪了个身形,抓了一个靠枕扔给陈秋娘说:“接着。”

    陈秋娘伸手稳妥地接过靠枕,他已走到屏风那边,对着楼下朗声说:“你们越发不懂规矩了。来了客人,也不知道送茶点来。”

    “嘿嘿,来了来了。”有笑嘻嘻的男子回答。

    陈秋娘也不管是不是礼貌。既然都已经这么逗比地开始了谈话,她索性将抱枕放在墙壁处,整个人靠过去,旁若无人地垂着麻木的双腿。

    张赐转过来便看到一身脏兮兮的女娃在捶腿沉思,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他略略笑了,一直以来的焦躁的心很神奇地平静了。他轻轻走了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心想这个女娃到底又在思考什么来对付他呢。

    陈秋娘虽然垂着眸,似乎在专注捶腿,但她一直在注意张赐的举动,心里琢磨了好几种打开话匣子的方案。正在分析哪一种方案实施起来效果更好。张赐却忽然说话,问:“你为什么要来见我?”

    他语气低低的,这一次不是宠溺,而是有些叹息。陈秋娘抬眸看他。他斜靠在窗边,侧头瞧着她,手里拿了那一串佛珠。

    “我觉得我信上写得很清楚了,就是那个原因。”陈秋娘回答,指了指旁边的信笺。那是一张白色宣纸,上面是蝇头小楷,写了短短的几行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张府怀璧,必招祸端。公子聪颖,治标之策,饮鸩止渴。小女子不才,感念公子恩情,思索良久,有一良策。愿与公子面谈,共解张府之危。

    落款:陈氏秋娘

    张赐斜眼瞟了瞟摆在桌面上的信笺,然后看着陈秋娘,用很鄙夷的语气说:“ 编,继续编。我说陈秋娘,你能诚实点么?老弄这些虚的。”

    他神情语气都很鄙夷,但却不像以前会生气,这会儿是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陈秋娘看他不生气,自己也放松下来。她向前挪动身子,一手托腮,叹息一声,说:“我不弄这虚的,你能见我么?”

    “你就知道我不见你?自以为是。”张赐斜睨她一眼,随即起身坐到了茶几边上,屏风外转过来一个灰衣小厮和之前的绿荷一起,端了茶水和糕点,以及冰镇的酸梅汤前来。

    陈秋娘看到有人来,便将要出口的话暂时打住。张赐则是斥责那两人说:“你们越发不像话了,来客人也不知道上茶。”

    “嘿嘿,我们也是怕打扰公子。所以就——”那灰衣小厮笑嘻嘻地说,一点做小厮的觉悟都没有,而且还时不时瞟一眼陈秋娘,一脸诡异的笑。

    “快滚,快滚。”张赐挥手,颇不耐烦。

    “好好好。”那灰衣小厮拿起餐盘,拉着绿荷朗声说,“小的告退,在院里除草去了,二公子有什么吩咐,就大声喊啊。”

    张赐没说话,只挥挥手,示意他们速度滚蛋,两人飞奔而出。

    陈秋娘只觉得张府的人果然跟别处不一样,不仅主子神叨叨的,就是小厮丫鬟也神叨叨的。

第133章 坦诚

    小厮丫鬟走后,张赐自己调配茶点,摆放完毕,来了一句话,差点让陈秋娘当场吐血。

    本来陈秋娘还在欣赏这个英俊的富家子弟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与修养,暗自欣赏美男颜色,琢磨怎么跟张美男谈一谈合作发展的事。谁知美男同学摆放好茶点,就抬起头来一脸诡异的笑容,说了一句:“难为你大热天还走了半天山路,掩人耳目而来,喝杯凉茶解渴,吃点茶点填肚子吧。”

    “啥?”陈秋娘虽然向来沉得住气,这会儿还是给震惊了,不由得来了这么一句反问。

    张赐却是淡然地扫了她一眼,右手拉着宽袖口,左手修长的十指拈了白瓷杯,略略躬身就放到了陈秋娘面前,尔后,他坐正了身子,淡定地说:“那裙上的泥是后山地下河边特有的。为了摆脱耳目,你也算尽心了。”

    他似笑非笑,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看似赞美实则讽刺的话。陈秋娘审视眼前人,只觉得这人淡然的满目下,肯定是各种幸灾乐祸的笑。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陈秋娘前倾身子,宽袖一拂,端起了白瓷杯,喝了一口,装疯卖傻地来了这么一句。

    “山匪众多,大户人家,修房置屋,留个暗道,再正常不过了,陈家也算是好几代的富户了。那宅子好些年头,留暗道很正常的。”张赐依旧在布茶点,闲话家常的语气,但那唇边明显噙着意味不明的浅笑。

    “哦。乡野人家,不懂这些啊。”陈秋娘也闲话家常的口吻,随即拿了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桂花香味浓郁,甜味适中。他大爷的,如果能活着渡过难关,一定要在云来饭店的帝国里添加上顶级糕点制作这个产业。

    陈秋娘兀自想着,甚至还想着到时候一定要来拜会一下张府这位制作桂花糕的。进行一下学术交流。至于今天,实在没心情做什么学术交流了。

    “编,继续编。”张赐白了她一眼,顺手往她茶杯里添了茶水。

    陈秋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下去。因为她觉得继续这个话题做抵死不认是无意义的。所以,就拿着茶杯慢慢品喝,思考怎么开口谈合作的事。

    陈秋娘没说话,张赐也懒得开口。他只摆弄茶具,偶尔有茶杯轻轻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陈秋娘就看着他举止优雅地泡茶。

    忽然之间,她猛然一震,刚才她自顾自别的事,没注意到张赐泡茶的手法根本就不是这个时空里流行的那种,而是她那个时代才该有的功夫茶。就连那些器具、动作都是现世才有的,看来张家真有穿越分子存在。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却听得张赐轻笑一声,说:“看来陈家对你不薄,连暗道的事也告诉你了。”

    “这些不重要。”陈秋娘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心里暗想:你不就想证明自己英明神武、智慧无边啥的么。我偏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哦。我只是感叹你为了见本公子一面,还是煞费苦心呢。”张赐为她添了茶水,尔后就靠在窗边,微眯了眼在那里看着她。

    陈秋娘确实是饿了,也不觉得尴尬啥的,径直拈了一块桂花糕吃起来。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话题进行得异常艰难。

    陈秋娘完全觉得这人不按理出牌。自己好不容易要以一句话结束这个无意义的话题,他又给你掰回来。要不,看门见山得了。

    她在内心掂量,吃完一块桂花糕之后,喝了一杯茶,拿手帕擦着手说:“多谢二公子的款待。桂花糕很不错。”

    张赐“哦”了一声。还是一脸大灰狼看猎物的那种笑。

    “不过,我今天这么煞费苦心来见二公子,却不是来喝茶聊天的。二公子,咱们就不要拐弯抹角了。”陈秋娘说这话,越发觉得生硬。平素她面对谁都是冷静无比。伶牙俐齿的。可是眼前这个似笑非笑的英俊少年却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略略紧张,生怕一个不小心,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谈话,又让他搅和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何时与你拐弯抹角了?一直都是你不坦诚,处处算计人。”张赐振振有词地说,随即宽袖一甩,坐正了身子。

    仔细想想似乎真的是自己一直都不坦诚来着,不过与他非亲非故,连合作关系都不是,那么坦诚做啥?陈秋娘腹诽。但却还是嘴硬说:“我哪里算计人了?”

    张赐叹息一声,说:“你看看,这句话就不坦诚了。从柳村开始,你不就在算计我么?”

    他将“算计我”三个字咬得很轻,一脸的**样。陈秋娘记忆如潮,想起那时他觉得她是算计着要与众不同,想要嫁给他的。想到这里,她立马就理直气壮地说:“我还真没有。你想多了。”

    “本公子玉树临风,人中龙凤,想要嫁给我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张赐一脸循循善诱的样子,语气也学得语重心长。

    “你想多了,我没有要嫁给你的意思,我当时不过就是想着跟你合伙做酒楼生意来着。”陈秋娘立刻说。

    “真的?”张赐还一脸不相信。

    “真的。”陈秋娘用力敲了一下竹榻,表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张赐不说话了,脸上的笑都隐去了。陈秋娘看他这样子,立马意识到不妙啊。这种贵公子肯定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不错,大凡女的,无论老幼美丑都该为他疯为他狂的,他肯定一直觉得自己的魅力无边。所以,即便是他不喜欢的女子,都该是想哭着喊着嫁给他的。

    如今她这么用力地强调她当初那么处心积虑只是想着跟他做酒楼生意。再加上云来饭店的成功简直就是她那句话铁一样的证据。这贵公子肯定是自尊心受挫了。

    不妙,真是不妙。这贵公子不高兴的话,之后的各种谈话肯定没法进行下去啊。就算勉强进行下去,这张二公子一个不高兴,估摸着啥都白费了。

    必须补救。

    陈秋娘在张赐脸色骤变的电光石火之间,立刻就作出了判断,随即就低了头,用略羞涩的语气低声说:“其实,我一个乡野女子。哪敢奢望嫁给公子这样卓尔不凡的人。当时就想着若能跟公子合作做酒楼生意,能让自己的生活有所改善,还能呆在公子身边,那就好了。”

    她声音越发地小了。羞涩之情流露无遗。做戏这种事,她简直是天生的奥斯卡影后。果然,她这一番话一出,就听得张赐的声音柔和了不少。

    他说:“做生意就做生意。你直接说你意图,总好过你拐弯抹角。看似聪明,结果都是小聪明。自己把事搞砸。”

    他的声音柔和,语气里带了略略的宠溺责备。

    “那时,跟二公子不熟,就想着展示一下智慧,之后再说服二公子。岂料生了误会。”陈秋娘说得满是遗憾。

    “说吧。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张赐陡然之间就切入了正题。

    陈秋娘一愣,随即就说:“我信上已言明。”

    张赐扫了她一眼,很不信任地说:“继续编。”

    陈秋娘摇摇头,说:“二公子误会了。我这次真没编瞎话。我那档子事跟张家还真有些生死存亡的瓜葛。所以才来找二公子。要不然,你认为我凭什么来找二公子?难道我天真得认为可以凭恃二公子对我的爱护让二公子答应救我?更何况,二公子早说过,与我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张赐没说话,只略略蹙眉,拢了拢宽袖。很认真地眼前的女娃。每一次,与她面对面,她总能出乎他的意料。明明那么小的女娃,却像是一口幽深的千年古井,看不透,看不清。

    “说实话。我刚刚站在门口,还一直忐忑。二公子会不会觉得我在故弄玄虚,直接叫人将我轰走。好在二公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秋娘在此,多谢二公子。”陈秋娘说着。便起身对他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不必言谢。你能来,我便不会不见。我之前也说了,即便你没说那些大道理,我亦会见你。”张赐直接了当地说。

    陈秋娘惊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可从没想过会那么轻易就能见到张赐的。

    “不必这么一副惊讶的样子。”他白了她一眼,便往旁边挪了挪,靠在一堆的靠枕中,将自己淹没在窗户纸透进来的光影里,缓缓地说,“你且继续说,如何与张府有关。张府如何生死存亡了。”

    陈秋娘应了声,也觉得如今要谈的是合作之事,拐弯抹角的,这贵公子这样聪明,定然不喜欢,搞不好还得弄砸了。于是,她端坐了身子,开门见山地说:“我与公子虽然谈话不多,但这么几次事件,我也算经历其中。有人处心积虑想害死公子,此人势力极大,致使张家都要慎之又慎,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都要步步为营。”

    她说到此,便看到对面的张赐轻扬了唇角,似乎是表示赞许,但并没有说话。

    陈秋娘继续说:“我虽不知对方为何在能人辈出的张家,非得置二公子于死地。但我知道深层次的原因是火器,或者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你的敌人,忌惮张家的火器,也想拿到张家火器的配方,据为己有。对吧,二公子?”

    张赐听到这里,猛然坐正身子,继而一下子跨步而来,捏住陈秋娘的下巴,问:“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

    ps:

    (晚点还有一章。这一章是补昨天的。昨天我哄孩子睡觉,自己就睡着了,等醒来已经今早六点过了)

第134章 窥探其心

    他力道很大,陈秋娘只觉得下颌都快碎了,整个头也动不了,只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张赐。他的几缕头发垂落在她脸颊,在窗外拂进来的微风中轻轻摆动,带来她脸颊的一阵阵酥麻。

    他离得如此之近,近得陈秋娘从他黑亮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女娃略略抬头。周遭是一种清雅香味,像是某种中药,陈秋娘想可能是张赐的熏衣香。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洗好的衣服都会用特定的香料熏一下。

    张赐捏着她的下颌,手上力道一直不减。两人就此静默,彼此对视,如同两尊雕像。在这对视中,陈秋娘看到他幽深的眸子,杀意越来越深浓。

    她方才窥伺了张家的秘密,这个男人大约以为她是谁安插来打探的,所以动了杀她的念头吧。也是这时,她才想起三小姐、六小姐、江帆、陆宸都说张赐的脾气其实很不好,很容易发怒。在几次相处中,他都没什么脾气很不好的表现,陈秋娘就把这茬给忘了。

    良久,他才略略放松了力道,冷冷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说。”

    陈秋娘发根发酸,下颌疼得很,过了片刻,才轻声说:“放开。”

    他才松了手,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坐下来,语气依旧是冷冷的,他说:“你别耍花招,如实交代,我就当做不知道,放你走。”

    陈秋娘揉了揉下颌,才叹息一声说:“我的底细,想必二公子早查过了。如今我能回答二公子的两个问题:一,我叫陈秋娘,现在叫江丹枫,云来饭店的二当家;第二,没有任何人派我来,我只是走投无路,不想连累旁人。又觉得二公子是可信任之人,才来这里的。”

    “不想连累旁人,就连累我?”他话语似乎在责怪,但刚才的冷漠与杀意已然退去。

    “连累旁人便是连累。来找二公子却不是连累。因为即便我不来找二公子,那些人也是你的仇家。”陈秋娘开门见山地说。

    “哦?愿闻其详。”张赐就在她旁边坐着,一点都没有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的意思。

    两人近在咫尺,陈秋娘不免心慌。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她鲜少跟男人相处,即便跟戴元庆那几年,有时候靠太近了,她还是不自在,感觉十分惶恐。

    “你先回去坐着,我怕我说了点啥。你直接将我劈死。”陈秋娘指了指他的座位。

    “没必要,我就算坐回去,如果需要劈死你,也照常可以劈死你。”张赐反驳,只是伸手拉了一个靠垫靠在她旁边的墙壁上。双手枕着脑袋,一副悠闲的样子,说:“你继续说,即便说错,本公子也保证不打死你。”

    陈秋娘白了他一眼,人家居然还笑意盈盈,简直跟刚才杀气浓重的那位天差地别啊。

    “快说。本公子连午睡都取消了。”张赐催促。

    陈秋娘这才说:“我在说之前,想问公子几个问题。”

    “说。”张赐很干脆。

    陈秋娘便也不忸怩,直接问:“你们家的火器持续了好几代了吧?整个火器制造,涉及了采矿、冶铁、火药配方和理论推动装置等的生产吧?”

    陈秋娘没有问具体的,问的都是是非题,要的答案也只是为自己的判断作证。因为提问并不涉及核心机密。张赐很爽快地点头说是。

    “那么,你先祖在将这个火器带到这个世上时,到底出于什么目的?”陈秋娘很认真地看着张赐。

    张赐眼眸略转,很平静地瞧了她一眼,说:“无可奉告。”

    “我原本也没打算让你回答。”陈秋娘嘟囔着嘴说。

    “那你还问?”张赐一脸“你是白痴”的表情。

    陈秋娘清清嗓子说:“我只是在理线索。”

    “你继续理。”张赐语气懒懒的。似乎百无聊赖,就垂眸假寐,光影打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的脸,睫毛垂了下来,轻颤。

    陈秋娘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不停。但下一刻,她就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欣赏美男的,便也不管是不是打扰了这位大少爷休息,继续说道:“我在想你家祖上若是想要称霸天下,以张家的势力,历史早就改写了。那么,剩下的理由,难道是凭借此物保护张家么?死物而已,能保护得了几时?能制造出这种物品的人,不应该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啊。”

    陈秋娘完全沉入对于张家那位穿越祖上的推测,推测来去只觉得有一个可能:“除非当时他处于颓势,敌人势力很大,他要扭转局面活下去,就必须在几方的博弈中有决定性的东西。这样,他才不得已制造了这把双刃剑。”

    她推测到这里,看到张赐虽然半靠在那里没动,但那眉头略微蹙了一下,然后垂眸像是在浅睡。陈秋娘看他的表现,知道自己的推测十有八九是正确的,而他也没反对,她便继续说:“这把双刃剑一定是解决了你这位先祖遇见的危急,但也将张家世世代代都卷入了危险的境地。因为火器的威力太大,大凡有野心者,皆想获得。也正因此,张家世世代代才可能受到统治者的赏识,官居高位。而统治者一方面处心积虑想得到,另一方面又忌惮张家,所以,张家时代子孙中,大凡有些许才能者,都是统治者除掉的对象。这就是我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正半垂了眸养神的张赐倏然抬眸看过来,眼眸如刀。陈秋娘亦无惧这眼神,与他对视,继续说:“历史上不曾记载火器的使用。大约是当时,你先祖做了手脚。”

    “你不必做无谓的推测,说你的来意。”张赐语气冷下来。

    陈秋娘知道自己推测的方向是对的,便依旧与他对视,轻笑着说:“我写了那封信,并非故弄玄虚。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遇见的种种,所以有必要坦诚于二公子。”

    “坦诚?”张赐讽刺一笑,一脸冷然。

    “是,坦诚。我认为张家火器在手,各路牛鬼蛇神必然对张府各种手段耍尽,必然有诸多监视,在各方面亦有掣肘。虽然不知道张家为何不缔造属于自己的帝国。但六合镇里,据我所了解,朱家绝对不是普通商贾。”陈秋娘依旧是看着张赐,眼神尽量明净坦诚。

    张赐神色未变,依旧波平如镜,黑白分明的眸子略斜睨过来,有些意外地问:“你还调查朱家?”

    “没有刻意调查。若是可以,我希望跟朱家永无瓜葛的。”陈秋娘先前琢磨如何跟张赐说,但后来,她觉得还是将一切都坦白好了,包括她可能是花蕊夫人的女儿,想必凭张家的实力,张赐早就知道了,藏着掖着的反而让这个贵公子心生厌恶。如今,她这一篮子鸡蛋可都压在他这里了。

    “但外面传言,是你要嫁给朱文康的。”张赐问,略略一侧身,换了个姿势枕着头,神色还是漫不经心的。

    “那种人,谁嫁给他了。是他拿了柴瑜性命威胁我,并且造了谣。”陈秋娘撇撇嘴,而后就具体将朱文康拿柴瑜的命威胁她的事说了。顺带又将柴瑜可能的身世与他说了,随即推测了朱家可能就是当今帝王的暗棋。专门负责的是追寻、监视等工作,而那位朱文康的男宠念奴可能就是钦差大臣一样的存在,是朱家真正运筹帷幄的核心首脑。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朱家其实也安插在这里监视张府一举一动的。因为伪装得太好,而且朱家在六合镇存在的年代比张家还要久远,张家可能就不怎么会怀疑他们。

    “但是从柴瑜的事情来看,朱家背后可能是朝廷。”陈秋娘得出这个结论。

    “所以,你要我怎么做?”张赐很认真地听完他的分析。

    “我希望二公子能帮我。”陈秋娘特别诚恳地请求。

    张赐扯动嘴角轻轻一笑,很讽刺地说:“我凭什么要帮你?即便朱家是张府的敌人。张府的势力,对付朱家也够了。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陈秋娘一下愣了,才想起自己一直在分析事情,却忘记给张赐一个不得不跟她合作的理由。

    “我懂风水八卦,研究过建筑,更重要我懂火器。”陈秋娘瞎说一通。心想我懂个毛线的,我就跟戴元庆去打过一次猎而已,许仲霖还逼逼地说不能带女的去,只让她在浅山猎了几只鸟,就被赶到山下的房子住着等他们回来。

    不过,火器是张家核心技术,张赐肯定不会让她去试一试的。至于火器的理论部分,她是理科生,多多少少是懂得的。若是张赐询问起来,她还是可以说个大概的。

    果然张赐脸色一变,冷了一张脸,说:“你最好别骗我。”

    “你要坦诚,我如今这样坦诚,你却说我骗你。”陈秋娘苦笑。

    张赐倏然起身,说:“你在这里等着。”

    “慢着。”陈秋娘也立刻起身,却因为腿麻了,整个人就往前倒过去。好在张赐还算比较有良心,一下子将她一拉,搂入怀中。

第135章 最孤寂的人

    清雅的熏衣香瞬间充斥周遭,柔和的衣服滑过她的脸颊。陈秋娘瞬间失神,顿时又发现自己算是九岁女娃之中身高挺高的了,却也只到了他胸口。

    这一刻,她才觉得这个瘦削的少年其实还挺高的。张赐见她站定,就轻轻将放开了手,声音也如同微风拂过原野,如同低低的琴声,他说:“你这是怎么了?这样着急,可不是你的样子。”

    因为腿麻木,陈秋娘还是维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他却是不着痕迹地轻轻挪到了与她相距半米的地方站定。

    我是什么样子的?陈秋娘自问,抬眸看他的脸。他低了头,那眸光温柔得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水。陈秋娘觉得四目相对的刹那,心慌乱地不得了。于是立刻假意弯腰去捶腿,好不容易调整了呼吸,才平静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去找人跟我对质,我来这里,虽然九弯十八拐的路线,但指不定有什么人跟着,或者在张府里会有别人的间者。能与我对质的人必然是掌握着火器核心秘密的人,属于你们的王牌,你不要去冒险。”

    张赐站在原地没动,窗外起了一阵大风,吹得窗户咯咯响,吹起他的衣袂飘飞,甚是好看。

    陈秋娘捶了一会儿腿,站起身来,想起他的眸光,却不敢看他,只站在他面前,像是小媳妇似的低头垂眸,继续说:“再说,能验证我的方法多得很。比如写在纸上什么的。我可不想有朝一日你的技术人员暴露了,你来怀疑今日我是故意设局找出那技术人员的。”

    “你小小年纪,却总是想这么多。”张赐终于开口,语气没有一点的起伏,根本听不出喜怒哀乐。

    陈秋娘还是低着头,说:“我只是不想有不必要的麻烦,不想被人当傻子耍,也不想给歹人以可趁之机。”

    “那你说如何?”张赐开口问,语气依旧平静。

    陈秋娘却是惊讶。这种运筹帷幄的贵公子,从小众星捧月长大,凡事都自行处理,何曾问过别人的意见呢。她不由得抬眸看他一眼。发现他正认真地看着她。她不由得一阵慌乱,立刻就低头,有点急切地说:“我写在纸上,你再找人验证不就好了?如果不行,我说,你转述给他。”

    张赐沉默片刻,就走到窗边,朗声道:“小七,笔墨纸砚伺候。”

    “这边来。”张赐转过身来对陈秋娘说,随即就大步往楼下走去。陈秋娘腿上的麻木早就过去。这会儿提着裙子就跟上他。

    木楼梯旋转,光影明灭。陈秋娘忽然觉得在这里,与这个人相处,竟然是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心里最放松的感觉。可她明明是来找这个人谈合作的。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不知为何,她就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

    这样无来由盲目地信任一个人是很危险的。陈秋娘还是江云的时候,就常常这样告诫自己。如今,她再次在心中警铃大作,这样告诫了自己很多遍。

    张赐下了楼,在一楼的客厅里停了步子,外面就闪身进来一个清秀的小厮。笑嘻嘻地问:“二公子,选哪一套笔墨?”

    “这位姑娘要的笔墨。”张赐指了指陈秋娘。

    那小厮依旧笑嘻嘻的,答应了一声:“好叻。”然后就端详陈秋娘片刻,说,“我这就去为这位姑娘准备。”

    小厮对两人作揖之后,就闪身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大约是书房。

    两人站在厅里,张赐背对着陈秋娘,看着墙角里的一盆兰花发呆,低声说:“秋娘,你既然能分析那么多。你就应该知道我的敌人是谁。”

    “我猜得出。”陈秋娘回答,看到这个男子的背影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或者他的喜怒无常也许不过是装的。他这样的人必然不可能跟任何人走得太近,不能太在乎任何人,也不能有真正的朋友什么的。

    “那你就不该来,而且来了,也该知道是什么结果。”张赐低声说。

    陈秋娘一怔,想起在临邛与眉州交界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冷面冷眼,眉宇间全是纨绔子弟讽刺的笑,然后让她滚蛋。他那模样让她看不出一丝真假,毫无做戏之感。她曾一度怀疑这一切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这一刻,在这光影明灭,他低声问出那些话,语气虽然平静,陈秋娘忽然就窥伺到了他的内心。这个少年,其实很孤独。或许因为他生而聪敏,就不得不被灭之。他不敢靠近任何人,与任何人成为朋友,因为他的命运注定他可能会连累任何人。于是,他只能与任何人都疏离。看起来他有整个强大的家族,实际上,他的绝情、暴戾、喜怒无常等情绪让每个人对于他来说都可有可无。或者这一切的举动,不过因为对未来没把握,对周围的人的保护。

    而他自己那样孤独,所有的念想都要压抑在心里,一次一次地面对各种劫杀。陈秋娘就那么站着,想起初见他时,他背上、腿上除了在流血的新伤,还有不少的旧伤。那些伤口或者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劫杀。

    不知道怎么的,陈秋娘觉得在这一瞬间,一眼万年,竟然是看透了这个人少年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孤寂。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生生的疼。

    屋外又是一阵大风,吹得窗帘起伏翻飞。陈秋娘这才意识到他刚说的那些话。她便是回答:“即便知道可能结果是什么,我也必须来。”

    因她这一句,他倏然转过来,神色肃穆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陈秋娘与他隔着一小段距离,明灭的树影里,她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很平静地说:“因为除了你,不知道什么人可以帮我。除了你,也不知道什么人可以信任。”

    是啊。这不是煽情的话语,这是陈秋娘的真实想法。她所认识的人,没有人的势力可以大到与每个州府都有产业的朱家抗衡,除了张家;她所认识的人。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让她觉得可信任,除了张赐。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她没有什么值得张赐谋算的,即便她真是花蕊夫人的女儿。或者真是后蜀的亡国公主,她也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没什么好谋算她的。

    陈秋娘这一句话一说,张赐一惊,随即就如同雕像一般伫立在那里,就那么瞧着她。许久,他才动了动嘴唇,吐出一句:“盲目。”

    她没有说话,那小厮却是从门里出来,笑嘻嘻地说:“回禀公子,这位姑娘的笔墨纸砚都已准备好。”

    张赐对那人挥一挥手。那人便退下了。张赐也不招呼陈秋娘,径直走了进去。陈秋娘便自行跟上。

    这屋是一间小书房,里面是黒木的小书架,书架前是一张黑漆大书桌,书桌后面是一张黑木椅子。而那窗下则是一方竹榻。张赐进了屋,就在竹榻上躺下,指了指那桌上,说:“你的文房四宝,写吧。”

    陈秋娘也没说话,径直走过去瞧了瞧,毛笔是适合她的小号毛笔。柔软的狼毫,专门写簪花小楷。砚台里的墨已磨好,麒麟兽的镇纸铺平了一方生宣。

    她不紧不慢地蘸好了墨,抬眸看张赐,他闭着眼,似乎已经入睡了。那睡颜倒真是好看得很。是那种恰到好处的英俊睡颜。多一分就显得阴柔,少一分就觉得过于阳刚。念奴虽然美得让人一眼惊艳,但到底过于阴柔,这张赐初见只觉得英俊,却不料这次次看来都不同。一次比一次看着帅了。

    嗯,大约是这少年还没完全长开,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男人之味正唰唰体现出来吧。陈秋娘提着笔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欣赏美男,想些有的没的。

    “看够了么?”张赐忽然出声,眼睛还是闭着的。

    陈秋娘吓了一跳,也不说话解释,怕越解释越乱。张赐却是唇边勾起一抹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说:“本公子耐心有限,你已经浪费我不少时间了。我原本就不怎么待见你的,你若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别怪我没给你说服我的机会。”

    陈秋娘一听,这人分明是要给她机会了。她一直空落落没底的心顿时感觉踏实了不少,立刻提笔,笔走游龙,一手簪花小楷,重新将物理学、化学、动力学等各种关于火器原理的知识大体整理了一下,写了下来。

    张赐则还在那竹榻上背对着她侧身躺着,似乎是睡着了。陈秋娘走了过去,轻声喊:“二公子,我写完了。”

    张赐没有应声,陈秋娘忍不住弯腰过去瞧他。侧面看到的他,竟显出几分孩子气来。

    “还是个孩子,却要面对这么多阴谋与击杀。”陈秋娘心里感叹。

    “想什么呢。呼吸重了。”张赐忽然开口。

    陈秋娘吓得立刻就站直身体,说:“二公子,我写好了。”

    张赐这才安然睁开眼,施施然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将她捧在手里的答案拿了过去,瞧了瞧,就收入袖中。问:“你要我帮你达到什么样的目的?铲平朱家么?”

    陈秋娘摇摇头,说:“朱家既然是朝廷背景,若是贸然铲除,会让朝廷重新部署,那样张家的各种系统也得重新部署,会跟着乱了。我如今来与你说,只想想你帮我救出柴瑜。”

    “然后呢?”张赐问得很认真。

    “我希望二公子能帮我将朱文康的暗卫铲除,将念奴引开。余下的,就我自己来做。”陈秋娘说,心里在判断目前这形势,貌似张赐是愿意帮她的。她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你的计划不想让我知道么?”张赐漫不经心地问,徐徐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第136章 会呼吸的心疼

    他知道她还有别的计划,而且说得这样笃定。

    陈秋娘只觉得背脊一凉。眼前的这个少年真不一般。

    她以前与他相处几次,在柳村时,只觉得这少年空有聪明头脑,但却跳不出世族大家目空一切自大浅薄,自以为是。后来在竹溪山相遇,亦觉得他虽占尽了上风,但身边谋士如云,再加上大家族的实力,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让人惊艳。

    可如今看来,自己当初的判断多多少少是有误的。这个人极其聪明。他冷静睿智,看得透人心,而且能够看得长远,别人能看到一百步,他能看到一百步之后的事,还能看到一百步里面每一步可能出现的危机,小小年纪就能纵观全局。

    这样的智慧还这样年轻,手中掌管整个张氏家族,并且握有大规模先进的杀伤性武器。这样的人,换作任一个人做帝王,都会夜夜从梦中惊醒,何况是那个多疑的赵匡胤。

    大约,赵匡胤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那么,就在他被监视的力量发现之后,就开始遭到各种追杀了吧。那是几岁?离现在到底有多少年了?

    陈秋娘看着眼前的男子,有些走神。

    “既然是合作,你的计划不想让我知道么?”他依旧坐在书桌前,看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就再问了一次。

    陈秋娘这才收回思绪,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计划。”

    她的目的不是除去朱家,为他添加不必要的麻烦,打乱他的全盘计划。她只需要能够制衡朱文康的力量,余下的就是她肆意发挥,随后金蝉脱壳,与这些人这些事全都脱离干净。

    包括与眼前这位都脱离干净。虽然想到以后都不能再见他,不能与他有瓜葛。她心里有点难过,但她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因此,她绝对不能让张赐知道她的计划。

    张赐垂了眸。叹息了一声,说:“你刚才说唯有我可以信任。我看,你谁都不信任。”

    “方才所言,皆为实话。”陈秋娘平静地回答。神情淡然。

    “那你的计划。”张赐说得很平淡,但语气里已有了不容抗拒的命令。

    陈秋娘依旧摇头,说:“真的没什么计划。我只想救出柴瑜,不要嫁给朱文康。”

    “救出柴瑜很简单,可你不想嫁给朱文康,你可以嫁给另外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动作。”张赐的语气很严肃。看样子是想要逼得陈秋娘走投无路。

    “嫁给另一个人?似乎看起来可行。但对方是朱文康,我不能给我身边的人带来无妄之灾,更不能害了我要嫁的那个人。朱家在每个州府都有生意,并且在以前那种混乱的年代。还能带回北方的皮货。你相信朱家是普通商贾?是谁支持了朱家的崛起。很显然,之前,我就说了,只有朝廷才有这么大的本事。二公子,请问我该嫁给谁。才能与朱文康抗衡?不给我的夫家带来无妄之灾呢?”陈秋娘笑着说,语气越发咄咄逼人。

    张赐蹙了蹙眉,瞧着她,说:“朱家势大,我却还不放在眼里。”

    “难道是你要娶我么?”陈秋娘想问这句话,却没有问出来。因为她知道张赐既然当着众人的面跟她恩断义绝就没有可能会娶她的道理,更何况张赐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于是。陈秋娘就那么看着张赐,有些落寞地说:“二公子人中龙凤,自然不放在眼里。但这世间能如同二公子这般的人又有几个?就算有,莫说我一介村姑,人家看不上,即便看上了。我又凭什么给人带去风险?所以,二公子那话倒是说笑了。”

    “你——”张赐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全然没有说,只是他整个人显得很不高兴。

    陈秋娘也不去揣摩他的心思,只说:“如今我前来。只希望二公子能帮我一把,其余的事就交给我。”

    张赐依旧是黑了一张脸,说:“我认识不少名门望族的将军,即便是江帆家族也是很大的。再不济,还有陆宸。”

    陈秋娘摇摇头,说:“公子,你这就是乱来了。既知朱家背后是朝廷,焉能不知道朱文康这一次娶我是朝廷之意?”

    “你既然知道有这个可能,为何还来见我?”张赐很不高兴,一张脸黑得如同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天空。

    陈秋娘一时不知道此话何意,仔细一想却又是一身冷汗唰唰而下。张赐的意思是朱文康若真是朝廷之意娶她,那么除了她可能是亡国公主的身份之外,或许还有试探张赐的意思,而今她来到这里,岂不是正入了对方的套。

    “我——”她一时语塞,恨不得立刻就退走。但一想到柴瑜的处境,又觉得这一趟,她非来不可。于是鼓起勇气,说:“我必须来,至少为了柴瑜我必须来。”

    “为了他?”张赐一张脸阴沉得更厉害。

    “对。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即便是朝廷或者朱家的阴谋阳谋都好。他都安静的在朱家生活,即便会时不时受到一些虐待,但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可是,因为你的出现,我为了替你送信,又因为我的自私介入了他的生活,以至于让他上一次就差点为我丢了性命。而今,又因我的原因让他性命堪忧。说到底,他是因为你我而遭受如今的无妄之灾。”陈秋娘一字一顿地指出。她早来这里之前就想好了,如果张赐要袖手旁观,她至少要为柴瑜赢得一点点的生机。

    “所以?”张赐声音很轻,语气有一种莫名的讽刺,连那唇边也挂着一抹讽刺的笑。

    陈秋娘无视那笑容,勇敢地看着他讽刺的眼睛,说:“上一次你救我,算还清了我替你送信之情。可真正送信到张府的是柴瑜,张公子也是知恩图报之人。再者,柴瑜身份特殊,大周皇族柴荣威信犹在。柴瑜在你手,你与人对局,赢面就会大一些。”

    张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你焉知柴瑜不是一个局?”

    陈秋娘一愣,想想人家张二公子这说法也是可能的,她就没法再多说了。只是很平静地看着张赐说:“那,打搅二公子了。”

    “你一早就知道是这个下场。根本就不该来。我张赐能活到今天,就是我从不跟任何人合作,亦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什么知恩图报的美好品德,我从来不需要,我更不怕什么悠悠众口,不在乎我有什么样的名声,那些都是虚的。只有活下来,才是真实的。而真实就是唯一的追求。陈秋娘,你说你信任我,可是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张赐依旧坐在那黑木椅子上。神色语气全是讽刺,脸上那淡淡的笑,像是在讽刺她整个人都是可笑的。

    陈秋娘知道他说的是真实的。对于一个从小就受到追杀的人来说,什么节操啊,下限啊。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活着。至于信任谁什么的,也是扯淡。在这个过程中,能相信的只能是自己。但是,陈秋娘却想起竹溪山那个晚上,身受重伤的他竭力将她护在身后的样子。

    他说他从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陈秋娘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来这里对张赐来说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若他答应跟她合作。便有无数的变数与风险。但他内心其实是很脆弱很矛盾的人,若是他不答应,大约整个人都会很纠结的。

    陈秋娘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心里的疼痛压得喘不过气来。第一次,她这样心疼一个人,心疼得觉得自己一呼吸都会疼痛。

    不能再为难他了。陈秋娘想。所以,就对着张赐盈盈一拜,说:“多谢公子今日肯见我,秋娘告辞。”

    “等等。”张赐站起来。

    陈秋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就站在那里等下文。但下一刻。张赐朗声喊了一句:“来人,叉出去。”

    一开始,陈秋娘听这话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大约过了几秒钟,她忽然意识到张赐是让人把她叉出去。

    果然,门外立刻就闪进来几名黑衣劲装的人,拿的是长枪,团团将陈秋娘围住,尔后,江航出现,像是不认识陈秋娘一样,伸手将她一扭就反剪了双手,拿了丝带麻利地绑上,还来了一句:“对待女子,我们用丝带算是客气的了。”

    “张赐,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至于这么恶毒么?我是你请进来的,你就这样对待客人么?”陈秋娘扭过头看着站在书桌边的张赐大喊。

    张赐扫了她一眼,像是十分厌恶似的,说:“这个女娃居然敢来对我设套,速度给我丢出去,以后再敢出现在张府附近,乱棍打死。”

    “是。”那一帮黑衣人立刻就动手,毫不怜惜弱小,更没怜香惜玉之情。唰唰唰就抬着陈秋娘往院子外走。好在江航还算有点良心,吩咐那帮黑衣人,说:“还是仔细点,不要弄伤了,落人口实。”

    那帮黑衣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是。

    陈秋娘一颗心才算落下来,不然她一直担心他们这样将她抬着,一会儿除了门,直接一丢,她还不整体散架啊。

    但是,她的结局也没多好。虽然不是扔的,但这群黑衣人还是相当粗暴地将她丢出门外,她没站稳还是倒地。

    “你大爷的,张赐。”她骂了一句,捂着摔疼的膝盖,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看到人家张府的红漆大门关上了。

    他大爷的,这男人还真的喜怒无常,不按理出牌啊。陈秋娘自此与张赐谈判崩盘,先前对他的那种心疼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人家说得对啊,说得对。这个世道啊,还真得要靠自己。陈秋娘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外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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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生香介绍:
作为一个吃货,穿越到调味品都不齐全的古代农村已经很悲剧了
结果老天还配置了不祥的身份、嗜赌老爹、年迈奶奶,一群年幼的弟弟妹妹,极品邻居外加泼皮未婚夫.......
哟喂,这是分分钟要毁人不倦的节奏咩?
作为吃货,陈秋娘很负责任地决定:带领全家奔小康
只是在这乱世,她规划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一段食色生香的风华录,一个魂穿女的智慧与幸福追寻史,一部缔造盛世的女人传奇。食色生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食色生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食色生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