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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生香全文阅读

作者:紫苏落葵     食色生香txt下载     食色生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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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前尘

    四月,杏花雨落,便是鹧鸪天。空山鸟语,全是婉转清脆的声音在“咕咕,咕咕”

    秦岭深山,某处开阔地,临时搭建的帐篷旁,一男一女围坐,架了柴火烤野兔。

    “江老师,我以为你今早到达国内,会在长安住一晚再进山的,吴教授他们都要今天傍晚才进山。”翻烤野兔的年轻男子,黑瘦健壮,是秦岭山区有名猎户,很多人进山都雇他做向导、保镖。

    他一边翻烤兔肉,一边打量眼前这个据说是海外知名美食家的女人。

    女人瘦削高挑,一身深蓝运动服,头发短且乱,但配上她白皙的皮肤、清秀的五官,坐姿又端庄,真是特别有气质。

    “早在国外就听说这里发掘出上千年的米酒酒窖,我又收到中华美食协会邀请,早迫不及待了,哪还能在不相干的地方耗时间呢。”江云收回聆听空山鸟语的思绪,对着面前的男子一笑。

    她声音清脆悦耳,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十分好看。

    男子顿觉心跳得厉害,便慌忙抓了一句不经思索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心慌:“江老师这样年轻,有二十二了吧?”

    “我啊,三十了。”她回答,语气不觉就沧桑了。她恍然记起当年离开故乡,还是双十年华,这一晃就十年过去。

    男子即便长在山村,也知道问女子年龄十分不礼貌,一问完就红了脸,窘迫地低下头。

    江云看出他的局促,便转了话题,问:“小田,这一直在叫的是‘布谷鸟’吧?”

    “不是‘布谷’,是妹妹鸟呢。”小田说到山里掌故,语气得意。

    “妹妹鸟?”江云向来醉心美食,也曾研究鸟雀等一切可能的食材,但从没听过“妹妹鸟”。

    “是啊。你听,它在叫‘行不得也哥哥’。”小田拔高声调,便打开话匣子:“好多人误认为是布谷。其实这是妹妹鸟,在呼唤她心爱的哥哥不要走,前路危险。这其实是有个传说的.......”

    江云听不进去什么传说了,小田字正腔圆的“哥哥”二字揭开她的旧伤疤。

    她恍然中想起戴元庆来!

    十八岁时,她初入z大,杏花雨里四月天,遇见那么个从儿时开始就在梦里千回百转的人。久旱甘霖的心一旦相遇,便是一场倾心的相爱。

    相爱之后,上演的是豪门子弟与灰姑娘相爱的俗套戏码。他家人竭力反对,查了她的底,顺带扯出她唯一的亲人外婆。于是,一段真相大白于天下:他的爷爷成了她的亲外公,他们成了失散多年的表兄妹。

    “我们不能,你是我的.......哥哥——”她艰难地咬出“哥哥”两字,拒绝他私奔的提议。

    “不是,一定是他们的阴谋,你等着,我去查清。”他激动地说,然后会去查。

    外婆开始叙述当年的倾心,也不过是豪门子弟与大丫鬟的爱情。大丫鬟怀孕为孩子偷偷远走乡下,嫁了乡野村夫,老死不相往来。

    “破了你的姻缘。可他们家,我清楚得很,你不是他的妹妹,也不能在一起的。”外婆老泪纵横,话说当年。

    江云不语,背着外婆,与戴元庆的妈妈见面,直接了当地说:“戴夫人,我接受你的条件。替我和外婆办理手续,越快越好。”

    穿着华贵的女人略一笑,说:“其实,你该叫我舅妈。元庆毕竟是你哥哥。”

    这女人单单扯出了“哥哥”二字,目的在明显不过。江云垂了眼帘,在她要求留给戴元庆的信纸上,只落下“哥哥”二字。

    之后,她辗转国外,醉心美食研究。十年之间,她送走唯一的亲人外婆,开过中餐酒楼,做过营养搭配师,为数家知名美食杂志写过优质稿件。后来,她成为海外小有名气的美食家,便频繁接到国内各种美食推广的邀请。不过,她始终没有回来,怕一听到字正腔圆的“哥哥”两个字,勾起心底的伤,更怕见到戴元庆。

    这一次,若不是这发掘出的米酒酒窖太奇特,她也不会回国来。

    “对了,这妹妹鸟,还有一个学名叫‘鹧鸪’。去年,我为一个研究鸟类的教授引路,他告诉我的。”在这思绪流转之间,小田已讲完了妹妹鸟的故事,给出这样的答案。

    江云恍然收回思绪,心里却是湿漉漉一片,恍然地说:“原来是鹧鸪,杏花落后鹧鸪天。”

    “对对对,这妹妹鸟一叫,天就要潮,要下缠绵的雨了。”小田一边说,一边递过来烤熟的兔腿儿。

    “要下雨?那不是要等下个天晴才能去看那千年酒窖?”江云斯文地小口咬着兔腿肉。

    “是呢。”小田也是叹气。

    “那我先去瞧瞧吧。”她起身,向旁边的工作人员说了几句。

    “你不等吴教授来么?”小田有些担心。

    “我只是看看,不会破坏了什么的。”她又对小田一笑。

    小田有些不自在地说:“那我陪你去。”

    小田终究没陪她去,因为有人来说吴教授伤了脚,在拐子口岭那里,让小田去帮忙。于是,江云沿着简易的树藤梯子爬下这据说千年的米酒酒窖。

    酒窖规模不大,但看得出绝不是什么深山野人建得了的。她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往酒窖深处走.

    果然在酒窖深处,她看到了十几坛子摆放整齐的酒坛子,酒坛子一律用封口泥封着,坛子外表已斑驳,看不清上面曾有什么花色图案。

    江云明白这就是这次发现的米酒坛子。前些日子,研究组开了一坛,有一小口封存打包漂洋过海给了她。她闻着那香味,简直惊讶:这不仅仅是米酒,更带着丝丝的药香。这绝对不是普通酿造方法,她当即就决定一定要回来看看这米酒酒窖,找寻这米酒的酿造方法。

    这酒窖规模不大,根据以往的经验,这酒窖附近通常就该是酿酒场所。江云提着手电筒又四处走走,想看看这酒窖四壁是不是还蕴藏着什么秘密。

    忽然,手电筒扫过一处,有东西反射了光掠过江云的眼睛。她赶忙过去查看,便看到酒坛子旁边的泥土里,露着一小截玉。

    她蹲身下去,轻轻扒拉开沙化的泥土,看到了那玉佩,玉佩上的璎珞早已腐烂,玉佩泛着淡绿,上面刻了一个小篆的“云”字。

    江云对玉并不懂行,但她看得懂那个“云”字的刀法居然跟她的刀法很像。她略一蹙眉,又翻过来瞧那玉佩,只见细若蚊足的小楷字:昭仁。

    那“昭仁”二字,笔迹倒不像她的,但看起来端正飘逸,有一股子的浩然正气。她仿若见到一位英武不凡的古代男子。

    嗯,应该是出自一位男子之手!也许是这酒窖的男主人。江云这样判断。

    可是颇有书卷气的男子怎么会在深山林中,是隐居,还是避祸,或者是其他?江云将那玉佩置于掌心,久久思索,直到耳畔传来清脆的“妹妹鸟”叫,她才想起就要下雨了,是时候该离开酒窖了。

    她握紧了玉佩,想要起身离开。可是在起身的刹那,她眼前一黑,头晕眼花,然后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001章 惊魂

    蜀中眉州,三月初,突然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

    二峨山下柳村陈家院子,忽然,有声音沙哑的男人大喊:尸变了,陈秋娘尸变了。

    那声音惊恐万分,划破暴雨声,让左邻右舍顾不得暴雨。全都围拢过来,有人隔了老远扯长嗓子问:“三娃子,啥子?”

    “陈秋娘,尸变了。”三娃子大声回答,跌跌撞撞扯开陈家的篱笆院门往外跑。

    江云就在这凄厉的叫声里醒来。

    不一会儿,左邻右舍就都挤在陈家廊檐下,隔了老远一段距离对坐在老槐树下的旧门板上的九岁女娃指指点点。

    陈秋娘原本早上去山上挖野菜,结果被七步蛇咬了,等发现时,已没气了。陈秋娘的奶奶陈柳氏坚持说陈秋娘没有死,算命的说过是富贵命,于是拖着瘸腿在柳郎中家门口长跪不起,要柳郎中来救她孙女。

    柳郎中仁心,也不忌讳医者遇死人,来为陈秋娘做了驱蛇毒的一整套工序:绑丝,割伤口冲洗,敷解**,喂解毒剂。

    没了呼吸的陈秋娘自然没活过来。当地风俗,九岁小孩夭亡,不设灵堂,不进门房,直接拖到山顶埋葬。谁知忽然之间,暴雨倾盆。陈秋娘的尸体还来不及埋葬,就停在院里的大槐树下。

    陈家唯一的劳动力是陈秋娘的父亲陈全忠,迷上赌博,一时半会儿寻不回来。村长寻思这尸体也不能过了今晚还不入土,就让本村闲汉三娃子去帮忙,等雨停了就埋掉。

    谁晓得,这暴雨刚来,陈秋娘就坐起来了,吓得三娃子半死不活的。

    此刻,陈秋娘就坐在门板上,身体瑟缩,微微发抖,偶尔抬手抹一抹面上的雨水。

    屋里早哭得昏死过去的陈柳氏听说孙女儿尸变,拄了拐杖跌跌撞撞地出来,喊:“不是尸变,不是尸变,是我孙女活过来了。”

    没人说话,她自顾自唠叨:“她生下来就算过命,大富大贵呢,我就说她肯定能活过来的。”

    “三奶奶,那是七步蛇,咬着就死的。”有人看不下去,提醒陈柳氏。

    陈柳氏不理,只喊:“秋生,秋生,快去请柳郎中来,就说你姐姐缓过来了。”

    五岁的陈秋生一听说姐姐活过来,高兴得很,顾不得大雨,直接就冲出院门,找柳郎中去了。

    陈家的左邻右舍也立刻合计着这事不仅仅该找柳郎中,还应该让李阴阳找来看看情况,村里会不会有危险。于是就让脚程较快的李屠户去请李阴阳。

    李屠户虽计较,但事关柳家村存亡,他二话没说就立刻往家跑。其余的人则挤在廊檐下看着暴雨中的陈秋娘,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不敢上前。而陈秋娘有几次试图站起来,却似乎是没有力气,又无力地坐下去。

    没多久,陈秋生跑回来说:“柳郎中父子都出诊了,还没回来。”

    他这话音刚落,李阴阳却风风火火地来了。众人像看到救星一样七嘴八舌地向李阴阳描述陈秋娘尸变过程。陈柳氏听不得这些人污蔑,一个劲儿地喊:“我家秋娘不是尸变,是缓过来了。”

    那李阴阳也不理陈柳氏,只听了众人叙述,去仔细打量陈秋娘,捋了捋胡须,煞有介事地说:“戾气很重,开坛。”

    一干人立刻为李阴阳搭了棚子。李阴阳拿着一把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又是撒米,撒撒狗血,又是烧符咒的。直到雨停了,陈秋娘还是好端端坐在那里。

    “李阴阳,怎么样?”有人终于忍不住问。

    “戾气太重,待我继续施法。若不行,要去五里铺的道观请我师父出手。”李阴阳一边说,一边挥舞桃木剑,喊:退散,退散。

    “秋娘只是一时毒攻心,假死,现在缓过来罢了。哪里是尸变?”柳郎中没来,倒是柳郎中的儿子柳承挂着个药箱子来了。这柳承深得柳郎中的衣钵,是这十里八乡乃至五里镇的有名少年郎中,虽然才十五岁。

    “哟,小柳郎中,你这是不孝,活脱脱打你爹的脸啊。陈秋娘被毒蛇咬死,是你爹判断她没气了的。”李阴阳提着桃木剑跳过来呵斥。

    柳承不理会柳郎中,大步走过去,站在陈秋娘面前,抬起手抚上她的额头,继而搭脉,然后又看她的面色。

    这一看,柳承倒是吓了一跳,倒不是她脸色因中蛇毒的缘故略微发青,而是她那一双眼眸,从容平静,淡然里似乎又沉淀了沧桑,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种眼神。何况,陈秋娘过得很苦,向来都是愁容满面的。

    难道真是尸变?他瞧着陈秋娘,心里有了怀疑。但片刻之后,柳承就释然了,想这秋娘虽然是小女孩,但一直很懂事,这一次经历死亡,肯定跟以前不一样了。自己怎么可以忘记柳家家训,怪力乱神呢。

    “哟,小柳郎中,怎样啊?”有人阴阳怪气地问。

    柳承站起来,朗声说:“我为秋娘抚额,搭脉,观其色。额有温度,脉象虽弱但亦有,面有血色。这岂能是尸变?”

    “今为凶月,今日阴气最足,三月暴雨为天象异变,必定是尸变。”李阴阳立刻反驳。

    柳承没理会李阴阳,而是对邻里行拱手礼,说:“各位邻里长辈,我家世代行医,绝不诳语。午后,秋娘被毒蛇咬,濒临死亡。我爹来为秋娘围了丝防蛇毒扩散,又割了毒血,敷了解**,喂她解毒丸,但是,发现她时,晚了一点,有一些毒一时攻了心,她没了呼吸,呈假死状态,大家误以为她死了而已。这雨水一冲,毒性减弱,秋娘就缓过来了,这不足为奇,更不是什么尸变。”

    “假死?你小子可别诳人。”有人立刻反驳。

    “我柳家世代行医,从来守得是‘救死扶伤、妙手仁心、刚正不阿’。”柳承年纪虽小,但从小醉心医术,向来典雅沉静,面对相邻的指责,他继续引经据典,“假死现象,在历史上也有先例。比如《难姑心经》里记载了假死现象。还有《河东异志》里也有记载一妇人上吊而死,在灵堂上自掀开棺木而起。再者,丧葬里,停尸七天设灵堂,不上棺钉也是医者与亲人防止假死的方法——”

    李阴阳却是不干了,厉声问:“柳家小儿,我可问你一句,若是尸变,戾气横生,殃及周围亲人邻里。你敢不敢担这全村人的性命?”

    李阴阳这一问十分狠毒,拿了全村的生死来压柳承。可柳承虽本着医者仁心与过硬医术,毫不犹豫地说:“我敢。”

    “你敢?”李阴阳冷笑,说,“你柳家医者引经据典的为医术。可我师父传下的经书里,尸变则天下必大乱。”

    “她有脉像、血色、呼吸、温度,必为活人。我可以用柳家的医者门楣名誉起誓,所言句句属实。”柳承到底是少年,与这群愚昧的人理论,到最后还是失了典雅,赌咒发誓,语气急切。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有人说。

    有人附和:“是啊。你不想活,也不能拖着柳村众人啊。”

    “难道你们想草菅人命?她是活生生一条命,若是你们的家人——”柳承义正言辞地反驳,却也不由得退后一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陈秋娘面前。

    “是啊,毕竟是人命,说别人想自己。若是自家亲人,又当如何?柳承的医术也是得到了十里八乡承认的。就姑且相信了吧。”须发全白的老村长终于拄着拐杖来了。

    “多谢村长。”柳承高兴地向村长施礼。村长不理会柳承,只对李阴阳说:“你也天天监视检查,秋娘有什么异动,及时来跟我说,虽然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大家都吃不起饭,柳村还是能支付点香油钱的。”

    “哪能的话呢。这捉妖驱邪,是我辈职责。”李阴阳倒是端了架子,理着髭须,拿腔拿调。

    村长也没理会李阴阳,而是对正瑟缩发抖的陈秋娘说:“秋娘,若柳村因你有何灾祸,你就别怪我们狠心的。”

    陈秋娘瑟缩着,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用力地点点头。

    柳承看这事情总算圆满解决,就向旁边的胖女人施礼求助说:“二婶,请您帮我把秋娘抱到我家去吧。她这才缓过来,又淋雨高烧,需要静养。陈叔长期不在家,秋生秋霞还小,三奶奶腿脚也不便。”柳承向旁边矮胖的女子求助。

    那女人尖声拒绝,说陈秋娘是不祥之人,谁沾染谁倒霉。柳承又向别人求助,众人也纷纷这样表示。

    无奈之下,柳承只好顾不得那男女授受不亲的训诫,转身对陈秋娘说:“秋娘,委屈你了,我抱你回去吧。”

    “嗯。”陈秋娘对他点点头。

    柳承却是一愣,此刻的陈秋娘,眸眼眸晶亮,眼神如长天秋水,淡然从容。柳承心里没来由一阵慌,赶忙低头,脸却还是发烫。

    他心跳得厉害,弯腰将陈秋娘抱起来,大步往家走。

    这一刻,柳承不知道,他抱着的这具瘦削躯体已换了主人,不再是陈秋娘,而那位醉心美食的标准吃货江云。

第002章 秋娘

    三月午后,日光和暖,山风微凉。

    昏迷五天的陈秋娘终于醒来,施施然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木屋,以及在窗下小方桌旁捧着看书的少年,淡青衣衫,头发绾结。正是救她于危难的柳承。

    柳承看得认真,神情专注,面前的桌上还摆了一盆国兰,米色花苞在日光里呈半透明的纯美,与这少年相映,让这简陋的屋子都显得格外雅致。

    窗外,院落里排着竹编的簸箕,晒着药草。篱笆院墙上满是葱茏的藤萝纠缠,更远的地方是落日映了青山,雀鸟纷飞。

    这样美丽的山村景致,却不是自己的时空。是的,她不是真正的陈秋娘,而是自己不谨慎,贸然进入千年米酒酒窖考察,晕倒的江云。

    那天滂沱大雨,她醒来,起初以为是做梦,后来才慢慢觉察到自己是魂穿到了不知名的时空,也可以换句话说是借尸还魂了。

    她还来不及哀叹老天从来就喜欢对她命运进行恶搞,连出场方式都弄得惊天动地,就因为头疼、高烧在柳承怀里晕了过去。

    之后,她在柳郎中家住了五天,才彻底清醒过来,也才更加笃定自己真的是穿越了,并不是做梦。

    这五天,她也曾断断续续醒来,但立刻又因头疼头晕睡过去。不过,每一次醒来睡去,就会有许多陌生的记忆如同电影片段支离破碎地纷沓涌来。于是江云与陈秋娘的记忆融合,她看到陈秋娘的过往,明白她比江云的命更苦逼,也知道了这是怎样一个时空:

    这是宋初,一段百年分裂即将结束,血腥野蛮横行的动荡年代。而她所处的蜀中,因其富饶,注定在后蜀被灭后,陷入水深火热的灾难里。

    陈秋娘就是生在后蜀灭亡前夕。她是陈家长女,也是陈家养女。

    起初,陈家本不在眉州二峨山柳村,而在青城县陈家庄。那时,陈秋娘的爹娘在青城县开一间小面馆,日子虽不富裕,但也有滋有味。

    后来,陈秋娘的奶奶陈柳氏忽然从后蜀宫里回来,说是老了,宫里的费贵妃怜惜,就准她归乡颐养天年,同时赏赐了一些金银。

    陈柳氏带回的赏赐,加上她的积蓄,陈家就在青城县陈家庄买了十几亩地,算是殷实小地主,日子过得很滋味。

    陈家日子虽好起来,但陈秋娘的爹陈全忠与妻子陈方氏成亲十五载,不曾有孕,这事让陈家很苦恼,陈全忠和妻子恩爱,也不愿纳妾,或者娶旁人。后来经青城山道士指点,说要找个命贵的孩子带子即可。

    翌年秋天,陈柳氏外出一趟,就抱回了女婴,取名陈秋娘。说是道士算过了,秋娘命虽奇,但贵,可带子。

    果不其然,陈秋娘三岁时,陈方氏生了一对龙凤胎,男的取名陈秋生,女的取名陈秋霞。龙凤胎的来临,虽让陈家大喜,但陈全忠夫妇和陈柳氏却并没有冷落陈秋娘,反而是更加疼爱。所以,在陈家庄的陈秋娘当大小姐养着,生活幸福,无忧无虑。

    就这样,陈秋娘长到六岁。有一天,陈柳氏接到一封信,说去锦官城喝喜酒,是从前一起做宫女的一个老姐们儿再嫁。

    这本不稀奇,但等陈柳氏回到陈家庄,她就做了一个惊人决定:举家迁回她的娘家眉州五里镇。

    全家人都惊呆了。莫说这五里镇是山间小镇,十分偏僻,跟陈家庄根本没法比。就是陈柳氏的娘家也早就没人了,这迁回去有什么意义呢?

    但陈柳氏坚持,陈全忠夫妇孝顺,于是就变卖土地,收拾细软,举家迁到了五里镇,在五里镇重新置业。

    依旧是买十几亩地,买了个小型宅子,过殷实生活。陈秋娘起初在五里镇过的也是大小姐生活,衣食不愁。

    陈家到了五里镇一年后,在蜀之外东征西战的宋军终于集结兵力咬后蜀这块肥肉。

    蜀中的百姓、帝王、大臣、军队起初都不以为然,动不动就来一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那时,陈秋娘跟着爹娘上街,偶尔去饭馆吃饭,都会听见有人在说:“怕啥子,蜀中地势险要,只要军队守住关口,就是千军万马都进不来。有道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嘛......”

    陈家人也认为这样的天险,根本不用担心。

    可宋军在几个月后就攻入蜀国,且还是从蜀国最险要的剑门关而入。饿狼一样的宋军在蜀中烧杀掳掠,很快兵临国都锦官城。帝王城头竖起了降旗,十四万士兵齐齐卸甲,后蜀没了。

    穷疯了的宋军拿着当初宋太祖对他们的许诺“若尔等破蜀,土地归国,其余皆可自取”,开始了更加野蛮的掠夺。这种掠夺以富饶的锦官城为中心,辐射开来,就连偏僻的五里镇也被波及。

    当时,秋娘八岁,高烧不退。陈全忠去了庄子里看田地,陈柳氏腿脚历来不方便。因是秋收季节,家里的仆人也没几个走得开。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刚坐完月子的陈方氏决定自己出门请大夫,顺带出去走走。

    陈方氏这一去就没再回来,陈家也毁在了这些兵痞手里。等陈全忠从乡下回来,找到陈方氏时,她已死去多时。据说是被调戏,抵死不从,跳了河死。

    也因此,深爱陈方氏的陈全忠觉得若不是陈秋娘,自己的老婆就不会遇见那些人渣兵痞,更不会死。所以,陈全忠迁怒陈秋娘,打骂、罚跪是家常便饭。同时,陈全忠还迷上赌博,与几个逃难来的富商一起赌博,一把就输光了田地,家产。

    陈柳氏老泪纵横,这才只得搬到她娘家老宅柳村来。但陈全忠依旧沉迷赌博,家里能输的都输的差不多了,而一输了就回来打陈秋娘。

    也从这时起,陈秋娘不仅知道了自己是抱来的,还觉得娘是因为自己而死,日日内疚悲伤。与此同时,她还要料理家务,学着种那一亩薄地,照顾弟弟妹妹,想办法弄吃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年,陈秋娘上山挖野菜时,被毒蛇咬了,等被人发现时,已没气了。陈柳氏执意请柳郎中来救治一番,最终还是死去。

    命运用战乱,把一个衣食无忧、父母疼爱的小女孩,瞬间打入地狱。

    而她江云,不知道是老天对她命运的继续恶搞,还是内疚,让她魂穿千载成为陈秋娘。

    这陈秋娘,除了年轻、有长成美人的趋势,别的条件烂到一塌糊涂。

    但年轻是什么都换不来。这点上来说,上天对她不薄。

    于是,就在江云彻底醒来的那个早上,她喝着柳承熬的粥,用了几分钟时间思前想后,就得豁然开朗,得出结论:既然上天赐予了这份儿厚礼,那么,她怎么好意思颓废呢。从今以后,就不做江云,做陈秋娘了。

第003章 陈家

    “承哥哥。”陈秋娘喊了一声,喉咙干涩,声音沙哑。

    正在看书的柳承一怔,立刻放下书就跑过来,十分惊喜地说:“秋娘,你醒了?”

    “嗯。”她点头,看着这干净清澈的瘦削少年郎中。

    “你先别说话,我去拿给你润嗓子的药。不然会坏了嗓子。”他一边说,一边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们吱呀一声打开,柳承就端了托盘过来放在床头柜上。那托盘上放了润嗓子的药,温水和一碗米粥。

    “来,先喝这药。别怕,我放了甘草,甜丝丝的呢。”他语气温和,将那碗药递了过来。

    陈秋娘也不推辞,接过来喝掉,果然有甘草的甜香。柳承在一旁看着她喝完,又指导她轻轻抿那碗温水,直到抿完为止。

    做完这一切,他才说:“好了,你现在慢慢说话。”

    陈秋娘抬眸看着柳承,试了试,轻声说:“谢谢承哥哥。”那喉咙果然不疼,声音也清澈起来。

    “医者仁心,应该的。”柳承有些局促不安,连忙将那碗米粥推过来,说,“你昏睡五天,得吃些东西才有力气。”

    “嗯。”陈秋娘回答,便小口小口地咀嚼米粥。因为她上辈子不仅仅是吃货,还算是半个营养师了。昏迷多日醒来,若是骤然吃得太急、太多、太具备刺激性,都会伤了胃。

    柳承则靠在窗边发呆,直到陈秋娘吃完,他都依旧保持着发呆的姿势,像是陷入了沉思中。

    陈秋娘则是慢慢下床,对着柳承鞠了一躬,说:“谢谢承哥哥救我。”

    柳承恍然回过神来,又叮嘱她要躺着,再休息一阵子。陈秋娘摇摇头,说:“我没事,得回去照顾奶奶和弟弟妹妹们。”

    是的,江云与陈秋娘的记忆融合之后,便知道那是怎么样苦逼的家了。她这睡五天,也不知道那老老小小的怎么过。

    柳承又劝她休息,说他昨晚送了一些米过去,够吃上几天的。

    陈秋娘看着这个清澈干净的善良少年,轻轻地笑了,说:“谢谢承哥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报答你的。”

    “医者仁心,应该的。”柳承不好意思,便又是这句。

    这大约是个书呆子了,那天与李阴阳论议,可是典雅从容。而今跟一个小女孩说话,就这样慌乱。

    “可是,我还是要回去了。”陈秋娘很坚定地说。

    柳承看她样子,便没挽留,只说:“那你记得每天来我这里喝药,直到痊愈。”

    “好。”陈秋娘朗声说。看着这干净的少年郎中,觉得生活还是充满希望。

    她步履蹒跚地从柳郎中家出来,几乎是蜗牛一样的速度,慢吞吞地回到了陈家。

    一看陈家,她都要哭了,这陈家比她想象中更苦逼,更贫穷。

    一正一横的茅屋,一共五间,土墙、茅草盖房。土墙有些年头,到处都是蜜蜂打的洞,摇摇欲坠,茅草似乎也多年没翻新,有些地方已腐烂,漏光得肉眼都能看见,更别提大雨滂沱时,屋里得漏雨漏成什么样。

    家里除了两条矮方凳子、一张凹凸不平的木方桌子,就没像样的家具了。床是旧木板搭的,一口大锅缺了口,还没有像样的灶台。一只木盆,边缘已腐烂,大约是又洗脸来又洗脚,还洗菜。

    这陈全忠也真是个没担当的混蛋,虽说夫妻情深,失去伴侣,孤雁哀鸣是可以理解的。但赌博输尽家财不说,还沉迷其中,逃避一切,不管家中老母幼子,这就是万分的不应该了。

    陈秋娘看到陈柳氏在用野菜熬的糊糊喂两个一岁多的孙子时,她想到现代的孩子,喝奶粉都要挑三拣四,全都是心尖尖的宝贝,这两个孩子这样遭罪,她那个火啊,就蹭蹭地往上冲。

    “姐姐,我和哥哥去挖的野菜呢。”五岁的陈秋霞看到陈秋娘回来,十分高兴地说。平素里,挖野菜、硬着头皮去邻居家讨饭,都是陈秋娘干的事了。

    “嗯,真乖。”她伸手抚了抚陈秋霞的额头,觉得心酸,这样的小孩子,若在现代都还在父母怀里撒娇呢。

    “秋娘,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回来了?小柳郎中昨晚来给我们送些吃的,说你还要在那边养一段时间的。”陈柳氏大惊。

    “我没事了。再说,他们救我,又照顾我,是大恩情了,怎么好意思继续叨扰人。”陈秋娘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抱起了最小的弟弟。孩子大约是太饿,已不不怎么哭闹,精神也不怎么好。

    “是呢。都是我没用,没照顾好你,对不起人啊。”陈柳氏哀叹自责。

    “奶奶,没事的。”她安慰陈柳氏,心里也说不出的酸楚。

    陈柳氏点点头,又说不出话来,只得连连叹气。

    陈秋娘又安慰了陈柳氏一会儿,伺候她喝了些青菜粥,这才转过去清点具体食物。结果一看,除了柳承昨天送来的一升小米,便再无其他。

    这苦逼的生活,这顿没着落,还要愁下顿!

    陈秋娘抚额哀叹,虽然有万全的心理准备来迎接这苦逼的日子,但这现实还是让她觉得无奈。

    她不禁看了看那两个奄奄一息的小婴儿,那两个小的,若没点别的营养,怕就是活过来,也一辈子身体羸弱,智商低下了。

    挨千刀的陈全忠,真是个没担当的懦夫。陈秋娘万分愤怒。就在这种愤怒中,她开始了在陈家的生活。

    这个黄昏,她走出陈家低矮的茅草屋,感受这周遭景致。

    落日暮色,炊烟袅袅,夕阳红光里,群鸟归家,叽叽喳喳鸣叫不已。树木葱茏,植被茂盛,青山巍峨,远处山中河水淙淙的声音隐隐约约。

    这样的环境,哪里是会饿肚子的节奏?她分明看到了遍地的美食,遍地财富嘛,只要能打开销售的门路,根本就是财源滚滚。

    负手而立的陈秋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对未来生活有了大致的勾画。

    当然,再怎么勾画,还得解决眼前的温饱。于是,她吩咐陈秋霞摘门口木槿的嫩芽,顺带在家照顾奶奶和弟弟们。而她与陈秋生则是提了篮子和缺口的瓦罐,拿了个竹棒子就出门了。

第004章 考察

    “姐,我们今天去哪家呢?”陈秋生问,有些不情愿一起去的样子。

    陈秋娘疑惑地“嗯”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前些日子,陈秋娘和陈秋生总是提着瓦罐去各家要剩饭。她心里一酸,说:“今天我们去河里捉鱼。”

    这下河捉鱼摸虾,上山捕鸟打猎,是从前的陈秋娘不会的事。毕竟她生活富裕,又养在城里。这种苦逼山里娃的乐趣,她是做不来的。但江云就不一样了,她外婆当年怀着她老娘嫁给乡野村夫,所以,外婆一辈子都生活在乡下。而江云的妈妈难产而死后,就由外婆抚养着她。爸爸也在四年后,郁郁而终。

    所以说,江云是标准的山村娃。性子又皮,活动量大,从小跟一男孩子似的。伙同小伙伴偷人家果子,夜间拿手电筒捉黄鳝,做弹弓打高高果树上的果子,想办法收拾村里讨厌的狗,山顶上烤玉米棒子,就差没烧了山林。

    她小时候,几乎是那一片的混世魔王了。外婆几天不给饭吃,她都不会饿肚子。因此,下河捉鱼摸虾,对她来说,真不算啥。

    “可是,我,我不会那些。二狗哥说教我,他还没教。”陈秋生涨红了脸,紧紧抿唇,觉得自己这个家里的长子很是没用。本来嘛,即便是在这农村,下河捉鱼也得是男孩子的事。

    “没事,你想学什么,姐姐教你。”陈秋娘拍拍他的肩膀。

    陈秋生一愣一愣的,问:“姐姐,你会么?”

    “肯定会啊。”陈秋娘一边回答,一边四处打量。凡是能吃的,飞禽走兽,鱼虾螃蟹,树叶树根树皮花朵,昆虫苔藓......,她都不会放过。一定要仔细观察。

    “可是,我都没见过。”陈秋生还是表示怀疑。

    “以前娘不允许。说女孩子要淑女啊。”陈秋娘瞎扯,然后又撒谎说,“你还小,可能不记得我们青城县陈家庄,不是在乡下有个小庄子么?我常常去住,一边念书,一边学到不少呢。”

    陈秋生想了想,似乎真没想起来青城县那么遥远的记忆。就说:“那姐姐教我,我去弄,免得爹知道了,又该要打你了。”

    陈秋娘摸了摸这个懂事的孩子的脸蛋,说:“不碍事的。咱们是家里的大人了,要弟弟妹妹,照顾奶奶的。是不是?”

    “嗯。”陈秋生用力点点头,很淡定地说,“姐姐,我会努力的。还有,我还要保护姐姐。”

    陈秋娘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转。在那个时空,她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外婆只喜欢绣花做衣服和做各种吃食,不怎么跟她说话。性子又像男孩子,即便初中、高中,有男孩子说喜欢她,也没觉得她是需要保护的。直到遇见戴元庆,他倒是要保护她的,却还真的就是她的哥哥了。

    唉,往事不堪回首。陈秋娘用力笑了笑,甩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对陈秋生说:“那秋生就要好好努力,保护我们。”

    “嗯。”陈秋生提着竹篮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姐弟俩这一前一后,说说笑笑的,便来到河边。这河是二峨山下的大河,名叫纷水,河水湍急,但很清澈,河里的鱼儿倒是不少。

    她前世里走南闯北,寻找食材,也清楚这种河的深潭里,必定会出肉质鲜美的上品鱼,而且这种鱼基本上只存在于一处,世间独一无二。

    但要捕到那种鱼,对两个孩子来说,不太可能,首先工具就不够。唯一的方法就是钓鱼,可是钓鱼其实是世上顶困难的事,更何况是钓一种自己都不曾知晓习性的鱼。先不说渔具问题的难度,就是这种鱼喜欢吃什么鱼饵,这也是个未知数,只能一种一种地去试验。可是,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人都快吃不饱了,哪有那么多的鱼饵来试验了。

    不过,若是判断没错,这些鱼就应该是她的第一桶金。这绝对是个赚钱路子,她绝对不会放弃。至于方法,她总会想到的。

    “姐,前几天下过雨,河水涨了,这水又急。”陈秋生很担心,站的远远的,生怕自己就掉入河中。

    “是啊。今天我们准备不充分,那就不捕鱼了,去捉些别的。”陈秋娘说,提着篮子就往回走,去稻田梗抓青蛙去了。

    这三月间,青蛙还少,而且都不够肥美,好在肉质鲜嫩,炖烂了成肉汁,可以喂那两个小的,肉可以给大一点的吃。

    陈秋娘站在田埂上,猫着身子,仔细观察,看到一只青蛙,慢慢靠近,在可能的距离,快速跃起罩住,抓在手里。然后将捉住的青蛙扔到篮子里,盖上盖子。陈秋生看得目瞪口呆,啧啧地说:“姐姐,你好厉害。”

    “你也可以的,自己去试试。”陈秋娘鼓励他,反正以后这些事也要交给他来做。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

    陈秋生遵照陈秋娘的指导,很快就学会。姐弟俩抓了不少的青蛙,晃悠悠地回去了。路上遇见李阴阳,干瘦的老头,一身深蓝色的道袍,沉了一张脸,过来就洒了陈秋娘一身符水。

    陈秋娘无奈,谁让自己没穿越成公主阿哥,庶女嫡子的,不仅没什么背景,还穷得发狂。再加上自己的出场方式太惊天动地,在这迷信的年代,自己也只能忍了。

    “抓的啥?”李阴阳问。

    “青蛙。”陈秋生怯生生地回答。

    “抓来吃?”李阴阳又问。

    “是的。”陈秋生紧紧抓着篮子,怕李阴阳给放了。

    李阴阳瞧了一眼,叹息一句:“罪过。”然后转身走了。

    姐弟俩这才松了一口气,回了家。

    陈秋娘将十来只青蛙打理干净,也没多少肉。她拿了柚子叶泡水去了青蛙肉的腥味,又从那一小块糟盐上抠下一小颗丢到水里浸着,等盐完全化开,她倒了一小半水到锅里,将另外的盐水小心翼翼地放起来,盐很珍贵,又少,得省着用。

    尔后,她又抓了几颗米和着蛙肉,把焯了水的木槿嫩芽丢进去,一并放在微火上熬。不一会儿,满屋子肉香味,馋得陈秋生与陈秋霞一晚上睡不着。

第005章 本行

    人一旦陷入困境,若要快速解困,不应该走不熟悉的路,而要从最熟悉的本行去找寻突破口。

    ——题记

    大家美滋滋围坐一起,吃了一顿熬的木槿嫩芽蛙肉米粥。

    陈秋生和陈秋霞打扫完院子,就开始惦记捉青蛙。陈秋娘打发两人自己去捉一些回来,毕竟这种找食物的事以后是要交给他们的。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找出快速摆脱苦逼境况的方法。

    待两个小家伙提了篮子风一阵地跑出去后,陈秋娘在屋外的竹林里,选了一棵弹性较好的小斑竹,剔去枝桠。然后,又拉了棕树两年生的老叶子,扒拉下来结成绳子。一根竹子,棕树叶做的钓丝,挂了个小石头做砣,一支钓螃蟹的简单器具就成了。

    是的,她今天是要去钓螃蟹。昨天,她在纷河边观察,不仅看见了深潭,也看了河边有很多峭壁洞穴,这种环境正是河蟹最喜欢的藏身之所,尤其是那种长了多年的老螃蟹。

    虽然这个季节,螃蟹活动不频繁,数量也不多,也不够肥,但味道极其鲜美,营养又高。当然,陈秋娘最看重的是螃蟹膏,至少能刮下来捣碎、炖烂,喂给两个最小的吃,以便于他们生长发育。

    陈秋娘做好了钓竿,拿了竹篓子,就往河边去。这刚出门,就看到淡青宽袍的柳承站在门外的李子树下,李子花开得要败了,在风里,飘落落的一片飞舞。

    干净的年轻男子,日光和暖,飞舞的细碎白色花瓣,这场景十分浪漫。

    其实嫁给一个郎中也是不错的,陈秋娘暗自想。而且,她还觉得柳郎中一家肯定不只是乡野郎中。那柳郎中像是个沉稳的老者,很儒雅。柳夫人很贤惠、勤劳,同时也很温婉,知书达理,待人和善。而柳承更有一种隐隐的书卷气,一种乡野少年即便读书也达不到的大气与典雅。说不定,他们就是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隐居乡野的高人呢。

    柳承才貌俱佳,有家教,还有一门子饿不死的手艺,若自己以后真没法再回去了,在这个乱世,选这么个人做丈夫,过这一辈子,也很是不错的。只不过,目前自己是个小萝莉,家里条件又太差,弟弟妹妹奶奶负担太重,还有个渣爹。就这条件,想要嫁给柳承,这绝对是高攀,人家不一定乐意。

    唉。首要任务还是先脱贫致富奔小康,能有丰厚的嫁妆了,再来选个靠实的人过一辈子吧。什么爱情不爱情的,若要像外婆那样守着所谓爱情孤独终老,她宁愿不要爱情了。

    陈秋娘思绪百转,然后大大方方走过去,笑着打招呼:“承哥哥,早。”

    柳承却是有些不自在地说:“我早上起来散步,想来看看你好些了么!”

    “我好多了。就是腿上伤口偶尔还疼。”陈秋娘据实回答。

    柳承抿了唇,端详了陈秋娘片刻,说:“那我给你弄些敷伤口的药。”

    “谢谢承哥哥。”陈秋娘嘴甜,柳承却是更不自在,眼神别在一旁,很是局促地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钓螃蟹呢。承哥哥会钓螃蟹么?”陈秋娘一边回答,一边扑闪了大眼睛观察柳承。她总觉得这柳承像是跟陈秋娘相处就特紧张,特不自在似的。

    “不会。我,我回去晒草药了,日头就要正了。”柳承回答完毕,转身就往家走去,脚步急促。

    陈秋娘只觉得这家伙有古怪,但也不愿去多分析。毕竟世间万千的事,最分析不透的就是人心,若没有十分必要,她从来都不会去分析人心,揣摩对方的意图,以免作茧自缚。

    待柳承走后,陈秋娘就去田埂上捉了一只青蛙作为蟹饵,晃悠悠往河边去了。

    这钓螃蟹不比钓鱼,没多大学问与讲究,只要选对地方,全神贯注,在螃蟹上钩时,眼疾手快就行了。而且这个季节刚要入夏,螃蟹出来活动,水里也没多少吃的,再加上螃蟹本身贪婪,一旦咬住吃的,几乎不会放开。所以,只要拿点蛙肉往绳子上一拴,保证不大一会儿,就能钓一竹篓子。

    陈秋娘钓了一上午,钓了三十来只河蟹,收竿回家。先是选了十只多膏的螃蟹留下,准备给家里小的刮膏做营养餐。

    而其余的则是装在竹篓子里,送到柳郎中家。这一是感谢柳郎中一家的救命与照顾;二是想要向柳承打听一下五里镇的情况,看贩卖食材是否行得通,或者能不能找份儿工作先解决眼前。毕竟这身子的原主人对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更别说什么有用的商机信息了。目前唯一能得到信息的渠道就是柳承。

    陈秋娘提了螃蟹去时,柳承正在窗下看书。他看到陈秋娘来,便是一愣,神色都有些局促。

    陈秋娘只当没看见他的局促,只笑着喊:“承哥哥,我钓了螃蟹,送些来给你尝鲜呢。”

    “这,使不得。你家吃就好。”柳承放下书,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

    陈秋娘却是将螃蟹放到洗菜的盆子里,笑着说:“我钓了很多呢,家里有的是了。”

    柳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怔怔地看着陈秋娘,好一会儿。忽然,他也不说话,就转身进屋,片刻后,他拿了一包药,说:“你每天敷一下伤口,很快就好。”

    陈秋娘也不推辞,拿在手上,说:“谢谢承哥哥。”

    “医者,应该的。”柳承倒是局促起来,又拿了这么一句。陈秋娘暗自觉得这柳承怕是遇见了什么事,或者是与她有关?她记得自己刚醒来的那天,柳承那气度分明是少年英雄,典雅有气度的。

    不过,她没心思探究这个,而是转了话题说:“承哥哥医术了得,到处为人出诊。对这附近的大户人家以及五里镇想必很熟悉吧?”

    “知道一些,怎么了?”柳承很疑惑。

    “我家总不能一直那样过,一来是弟弟妹妹受不了,二来总是靠你们接济不是办法。我想平时拿些山野蔬菜,河中珍品换点钱,或者承哥哥有相熟的人家招工什么的,能否帮我介绍一下。”陈秋娘很是坦诚地说。在这个时空,目前唯一能让她信任的就是这柳承了,她也只能向他求助。

    “山野蔬果,河中珍品换点钱,还是可以的,但这年月很多人家吃不饱,未必买得起。大户人家,这附近有几家。至于打短工的事,一则你不到十二岁,人家不会要你;二则,你的事这方圆百里都知道了,我虽相信你,到底——”柳承话语缓慢,字斟句酌,像是生怕伤害了陈秋娘。

    “哦,这样,不碍事的。我只卖给大户人家和酒楼。小户人家,我还不卖。但是,承哥哥想吃,我得免费做给你吃。只是,有个条件。”陈秋娘笑嘻嘻地说。

    “什么条件?”柳承问。

    “那就是承哥哥去五里镇时,带我去镇上逛一圈呗。”陈秋娘声音清朗,带了几分的童稚娇气。

    “这——,这没问题。”柳承略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

    陈秋娘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便高兴告辞了。只要能到五里镇逛一圈,她就能有办法赚到钱,至少她绝对是可以把梳子卖给和尚的那种人。

    但是要把梳子卖给和尚,必须要找到那把“梳子”。

    于是,陈秋娘开始到寻找能让她获得第一笔资金的“梳子”。她现在村里转悠了一圈,也不过是些乡村平常的东西,若是放在污染严重的现代,这些食材兴许还能卖个好价钱。但这个时空,这些东西遍地都是,除非能做成无上的美味,否则一钱不值。可是,现在一是没有客户,二是没有做成无上美味的条件:譬如调味、器具等。

    所以,必须要找到上好的食材,只有上好的食材,她才能赚到钱。而这类食材,寻常村里定然不会有,须得在深山深水里。

    深水,就只有附近纷河深潭,根据经验,里面是肯定有肉质不错的极品鱼类。但是这种鱼绝对不好捕捉,只有钓,而这种鱼对于鱼饵的要求肯定很高。只有不断地换各种鱼饵试验,才可能钓上来。这种极品鱼是急不来的事。

    那么,就只有先入深山碰碰运气。

    但是,深山——

    她抬头看眼前的二峨山,心里不由得发憷:这样高大巍峨,林子茂密的山,固然藏着很多美味食材。但同时也有很多凶猛野兽啊。自己是个九岁小萝莉,没有力气,也没有盖世武功可以搏斗得了豺狼虎豹。

    可是,如果不进山,怕是再无别的出路。至少,目前的困境,她年龄不够,又是个不祥的人,打个短工挣钱绝对不现实。她的女红什么的更是一塌糊涂,就是这身体的原主人也不是个贤良淑德的娃,女红这项弱得不如现代社会的她,别说什么绣花绣出个锦绣前程。再说什么穿越小说里卖唱、画简笔画去谋生什么的,在她看来,实在是不现实不体面的。更何况,她一直认为,人一旦陷入困境,若要解困,不应该走不熟悉的路,而要从最熟悉的本行去找寻突破口。

    而她的本行,就是吃货一枚。

    进山,必须要去一趟,且越快越好。陈秋娘咬了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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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亲事

    午饭,野菜叶子加了粗糠,放了一只蛙肉,熬成糊糊。螃蟹洗干净,只用白水煮了吃。陈秋霞与陈秋生围在桌子旁,两眼放光,舔了好多回嘴。看得陈秋娘心酸。

    她别开脸,只将螃蟹一只只掰开,拿了竹签子将膏汁刮下,放到一个土碗里,又将早上剩下的蛙肉米粥倒进去,放到火上熬。这算是为小的两个准备的食物。

    一家人围坐,解决了午饭。午饭完毕,陈秋娘吩咐秋生去捉幼蝉,秋霞去挖鱼腥草,晚上再配上蛙肉,也是一顿美味。

    两个孩子格外兴奋,各自出门。陈秋娘则在家搜寻一圈,找寻进山的器具。搜寻了一圈,也只有一把砍刀。有总比没有好,陈秋娘将砍刀磨锋利,放到背篓里,正要出门。陈柳氏就拄着拐杖出来,问:“秋娘,你要去哪里?”

    “我去外面找点吃的。”陈秋娘回答,却不敢跟老太太说进山了。因为上次就是进山被蛇咬的,这老太太很疼陈秋娘,断然不可能让她再去涉险的。

    “不要去山里,就在村里看看。明天,你求求小柳郎中带你去附近的*镇,你去找镇口的朱家,让他们帮一把咱们。”陈柳氏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戒递给陈秋娘。

    陈秋娘接过来一看,剔透的玉,上面有细小的字:朱记,可是她印象里却没有*镇朱家。

    “这*镇朱家是?”陈秋娘询问。这记忆里也没*镇朱家啊。

    “你的夫家了,在五里镇定下的亲。原本是说你十四岁,两家就嫁娶的。只家里这样,没点嫁妆,奶奶也是怕。”陈柳氏说到此,又唉声叹气。

    “啥?我定亲了?”陈秋娘十分吃惊。原本,这个时空定个娃娃亲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她没想到这苦逼的养女,而且还穷得这么可以的家里,她还定了娃娃亲。也不知道哪个未婚夫是个啥样的人。

    陈柳氏点头,这才说起陈家与朱家的渊源。

    原来她未婚夫朱家是*镇做生意的,冒着死活的危险,去北边买一些皮货回来卖,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乱子,朱老爷就被人陷害,吃了官司。朱老爷的正房跟陈柳氏是手帕交。知道陈柳氏在宫里当差,伺候费贵妃,而费贵妃是皇上的宠妃,就辗转央了陈柳氏求救。陈柳氏就向费贵妃说了这事,费贵妃也就一句话的事。朱家老爷子的官司就了结了。自此后,朱家的对陈柳氏十分感激。

    这过了许多年,陈柳氏一家举家回五里镇,而在附近*镇的朱老爷子就来拜访。酒过三巡,朱老爷子看陈秋娘在院子里背诗歌,人也乖巧,就心生下了定亲的念头,在酒席上一说。双方都十分满意,就是这样,陈秋娘就被配给了朱老爷子的嫡孙子朱文康。以朱记的玉戒为信物,只等这陈秋娘十四岁,两家就嫁娶。谁晓得定亲没多久,陈家就败落,搬到这山里来住着了。

    “现在陈家落魄了,你爹又只管赌,我腿脚不灵便,一时找不到靠实的人去求朱家帮个忙的。这一次你中毒,我看小柳郎中不错,便寻思着央他带你去*镇看看。不然,我怕我们这一家子真要没活路了。”陈柳氏一边说,一边抹泪。

    “哦。这事急不得。总不能人家刚救了你,立刻就去麻烦人家吧?”陈秋娘笑了笑,对陈柳氏说。她心里其实不敢对朱家抱太大的希望,更不太看好这门亲事。世上有,戏上才有。那些小说、电视剧里,通常这种情况下的亲事,最终门不当户不对,没几桩能成的。更何况朱家是商人,在乱世都敢去北方贩售皮货,是逐利的高手。如今陈家实在是落魄了,他们想必也会权衡利弊,再者,她陈秋娘还有尸变的事在身。朱家说不定会以此为借口退了这门亲事。

    而且,这桩婚事成不成,也不是朱家同意不同意的。她是现代女性,夫婿这种事,还得是自己来选。至于这朱家,若是全家和善,待人接物也好,这未婚夫也知书达理,心地善良,憨厚老实什么的,她还可以考虑考虑。若是有点别的幺蛾子举动,花花肠子,莫说对方退婚,就是她也要想方设法退掉。

    “是啊。这事不能急,缓两天吧。”陈柳氏靠在堂屋门边,又叹息一声说,“孩子,其实,当时我也琢磨过这事的,虽然朱家只是商人,但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在小镇找个殷实人家是最好的。你长得这样好看,若是去外面,这世道,也是薄命。奶奶在宫里算是看透了。那些妃子、娘娘再好看,再有文采,也不过是那样不自在的,没个自由,没个主权。所以,这门亲事也算是好的。只不过现在我们家这光景,也不晓得到时候还可能不可能有一份儿体面的嫁妆。这没有嫁妆,奶奶也不知道你嫁过去的光景,这些年在宫里,踩低逢高的事看多了。”

    陈柳氏哀叹,十分担忧陈秋的婚事。

    陈秋娘对于这事却不怎么感冒。那些年月,她跟着外婆在乡下生活,各种人情冷暖都尝过了。人们最喜欢的是别人落井,就立马下石头,哪里会有多少真情真暖的。

    “奶奶,你别担心这些事,日子还长。将来,我们肯定能过得很好的。我先去找些吃的,你进屋休息一下。”陈秋娘看看日头,再不进山,今天就连初探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今天只是去熟悉一下这上山的路,分析一下可能有的物产。

    “你小心些啊。别走太远,春天了,会有狼。还有,你把那玉戒收好,可别让你爹拿了去。”陈柳氏叮嘱。

    “奶奶,你放心,我会收好的。”陈秋娘脆生生地应声。

    她当然会收好这枚玉戒的,这东西就算得换不来朱家的帮助,也可以换些钱来度日。再不济,这玉戒写了朱记字样,想必也是身份的象征,多多少少关键时刻也是要值点儿钱。

    陈柳氏又??露v鲆徽螅?虑锬镎獠疟沉吮陈ǎ?昧丝车逗褪的镜男∧竟餍埕耵瘛2?喊旱赝??肷浇?1?p>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像是在说什么。她本来不是八卦的人,但要想赚钱,就需要广收信息,从中寻找商机。

    所以,八卦也可能是一种商机、财富。于是,她倒不那么急切进山,而是放缓脚步,慢悠悠地走过去。

    只见人们都悠闲地围着一个穿蓝布短衫的男子,那男子二十来岁,正是乡里的小货郎李三月。这李三月常常游走于各大村镇,消息特别多,人们也总爱听他闲聊。

    “你们是不晓得,锦官城早就闹得凶了。”李三月唾沫横飞,一副颇为熟悉掌故的模样。

    “闹得好凶嘛?未必有我们这里交税重哦?我们牛皮私藏一寸都要处死全家的。”张三娘撇撇嘴。

    “都一样,姓赵的表面上说大宋子民,其实还是把我们啥子都搜刮走了。你们是不晓得啊,就是宫里头撒尿的金尿壶都是被送到开封去了的。不仅如此,还交税严重,有人说开封那边交税根本没有多少,就是说我们巴蜀地区物产丰富,才交这么多的。去年天又不好,闹饥荒了。那些狗官还随便杀人、抢掠了不少年轻女子,不把我们巴蜀人当人看了。青城县各处都开始造反,后来锦官城附近也造反,各地纷纷造反,锦官城的官员府邸被烧,官员也被杀。义军一路打到了剑门关。”李三月手舞足蹈,比划得很好。

    陈秋娘对于宋初的历史并不是太清楚,隐约是知道宋初,蜀国是爆发过几次起义,原因都是大宋皇帝穷得要死不活,于是就对巴蜀征重税,巴不得把整个天府之国都刮上三层作为军费。大约这李三月说的就是这次起义了。她暗自庆幸自己生在这种穷乡僻壤,即便战争也很难波及。

    “呀?我听说剑门关是个不出名的老家伙当守将的,这次一举拿下,就收复失地,把那些恶棍赶出蜀中。什么大宋,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的。”旁边又有人插嘴,怕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

    “哪能呢。你们不知吧。义军在剑门关错失良机,早就被打败了。现在像是派了什么将军来镇守了。义军都节节败退了。唉,不知道这一次败了,会不会有更重的赋税呢。”李三月说到后来,也是唉声叹气。旁边的人也跟着唉声叹气。

    “蜀中富饶,他姓赵的若是有点大智慧,这次平定了,就会对蜀中放宽政策,让其休养生息的。否则,这要不了多久,这江山也是要改姓的。”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插嘴。

    “希望能让人活命。”又有人感叹,尔后有人看到了陈秋娘。于是,大家都瞧了瞧她,远远地走开了。

    陈秋娘也不介意,充分理解大家的心理,毕竟,她是死了又活过来的人,再怎么着的,都是不祥之人。只是刚才听到的信息似乎不是好信息。战乱意味着民不聊生,那么,饮食生意肯定要受影响。

    不过,貌似宋初蜀中几次起义没有成功,后来赵匡胤就派了谁镇守蜀中呢?陈秋娘对宋朝的历史不太熟悉,就连宋朝的吃食都不是那么精致,太趋于快餐文化,她想来没有太细致的研究。所以,她想不起是派了谁来蜀中镇守。

    但无论如何,今天听到的绝对算不上什么好消息,战乱之后,百废俱兴。怕自己还得要立足本行,同时另谋出路。

    这一瞬间,陈秋娘感觉前途有点坎坷。长叹一声,愤恨自己若不是贪图那千年米酒配方,哪能被丢到这分分钟水深火热的节奏里来挣扎呢。

    只是她性格从来不悲观,这种情绪也只是瞬间的事。她继续往山里进发。

第007章 神秘人

    暮春初夏,蜀中光照最是充足,气候也宜人,万物疯长。日光草气弥散在周围,让山里有一种仙境般的玄妙。

    陈秋娘从柳村南边的山路入山,迎面而来的就是清凉的山风,带着浓郁的植物清香,让人神清气爽。

    二峨山高大,不知其顶,因为顶端是云雾缭绕,即便是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也看不到他的顶端。二峨山也延绵,肉眼亦不知其广,且植被十分丰富。

    不过,陈秋娘不能确定这二峨山是不是她所在的那个时空里与峨眉山(大峨山)相对而立的那一座。在她的时空里,也有一座二峨山,是属于峨眉山体系的。峨眉山体系包括四座山,即大峨山、二峨山、三峨山、四峨山。通常人们旅游的景点是大峨山,即峨眉山主峰,其余的几座围绕周围,都是原始森林。

    二峨山则与大峨山相对,挺拔俊秀,双峰飘渺,犹如画眉。所以才有峨眉山之称。

    但在陈秋娘这柳村似乎只能看到一座山,至于另外的大峨山,到底有没有,在何处?目前,她不知道。当然,她现在也没空去研究。因为从进山开始,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越是物产丰富,植物茂密的山里,越是危险。

    她入山,山路小径崎岖,有的地方几乎是陡峭的九十度,需要小心翼翼攀爬。小径两旁都是茂密的茅草,偶尔有蛇快速游动。陈秋娘用木棍一路打草惊蛇而过,总算是真正入得二峨山。

    山风清凉,耳畔是雀鸟乱鸣,飞泉淙淙,松鼠蹦跳,猿猴吱吱。高大的乔木吐出浓荫遮天蔽日,低矮的灌木在悬崖绝壁上顽强茂盛,偶尔有雀鸟被惊飞,扑腾着飞向蓝天。蕨类植物的嫩茎有奇异的色彩,蘑菇形状各异,色彩不一,不知名的野花争奇斗艳。

    万物皆可入口成美味。更何况,二峨山山势海拔不同,这山就有四季之分,那种山腰寒梅吐蕊,白雪皑皑,往下一点,杜鹃红遍的景象在这里绝对不稀奇。

    亲入山来,见奇景。陈秋娘才感觉这真是一座宝山,这里一切在她看来都能变成上好美食。这些食材是在她的时空难以寻到的上品。而且,有些食材就是结合现有的烹饪器具、调料,也绝对是极品美味。那么,这些食材就是好食材,就是财富的来源。她几乎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宋朝的酒肆、勾栏都会有她出品的招牌菜、招牌饮食。

    陈秋娘抿唇笑,心里十分高兴,觉得未来充满希望。当然,她也不是得意忘形的主,总是随时警觉周遭可能的危险。这种山里,狼、豹子、熊、老虎、狐狸、蟒蛇,各种猛兽都可能随时窜出来。

    今天不能继续往更深处去了,就是过几天来这里,也得先要攀上村里的老猎户一起再说。陈秋娘心里下了主意,准备往回走。她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密林里悉悉索索的,还伴有人语声。

    这深山野岭,有人打猎不奇怪。但陈秋娘的心就是没来由的一紧,在山风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自己是个女童,这深山野岭,那些人若是有什么不轨举动,这才要开始的美好人生就提前画句号了。

    不能让任何潜在的威胁毁了自己的美好生活。陈秋娘当即就转到了一棵大树后,伏在草丛里,将自己隐藏起来。不一会儿,她从草丛的缝隙里,就看到前面山岗上转过来十几个紧身衣衫的男子,十分干练的模样,衣着装束都不像是普通村民,手中都拿刀。

    陈秋娘浑身一凉,亏得自己先躲起来了。不然被这群人看起来就不是和善之辈的人发现,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那十几个人也并没有在岗子上停留,只是直接往下山的路奔过来,渐渐近了。陈秋娘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们就这样下山?”其中一人问。

    “已经找了三天。那小子若是还在山里,就他那么重的伤,在山里也走不远,活不长。这山里猛兽多得很。”有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回答。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主上交代严密监视章家,这嘉州、眉州是章家地盘,看看这次蜀中乱是不是章家所为。章家二小子不能留,主上让你我趁这次蜀中暴乱,将之除了。”其中有一人声音沙哑,低声说道。

    “也不知道主上忌惮什么,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也没听说什么作为的。他倒不忌惮与他同朝当差的章指挥使了。”有人冷笑。

    “主上的事,谁让你多言,我看我们还是再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始终未曾开口的黑衣男子呵斥。

    “那,那边的树林里再找找吧。若是实在找不了,附近的三个下山入口,你们都守着,我就不相信这小子可以插翅膀飞了。”先前魁梧的男子指了指。这群人又折返,转回另一处林子里去了。

    这仿若是一场追杀,而她很不幸地听到了对方的谈话。陈秋娘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伏在草丛里,随着猛烈的山风,才敢呼吸一下。

    她听得真真切切,这群人像是在找一个身受重伤的小伙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这群穷凶极恶的人若是发现了她,必定会痛下狠手。而且,他们若是搜索了别处,过来这里搜,是肯定会发现她的。这地方周围都是峭壁,只有一小片密林。

    那么与其被动被发现,还不如主动让人发现。于是,她等那群人走远,便从草丛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往山下走一阵。她不能回去,因为那群人脚程很快,若是追上她,未免疑心她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说不定将之杀了。于是,她往山下走了一阵,就折返上山,一边走,一边捡蘑菇,摘蕨菜,还小声哼着歌往山上去。

    果然,不一会儿,那十来个人就迎面转下来。陈秋娘抬头看到他们,露出小女孩遇见陌生人的害怕,忘记了唱歌,手里只拿了一朵蘑菇。

    那为首的黑衣男子约莫三十来岁,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眉目严肃,身上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质。

    擦肩而过时,他是扫了她一眼,就匆匆往山下赶。陈秋娘侧身在一旁,让他们过去。尽量装出吓得不敢呼吸的呆愣愣表情。

    他们也并没有为难陈秋娘,而是匆匆往山下去。陈秋娘内心暗想:这算是走对了一步棋。否则,照他们的脚程,很快就能追上她了,难保不会起疑心,将她灭了。

    好在这一切算是暂时过去了。她松一口气,这才转身继续往山上去,却才刚抬脚,那为首黑衣男子喊:“小姑娘,等等。”

    陈秋娘一惊,不由得转身,看着那群人都停了脚步,正看着他。那为首的黑衣男子正打量他。

    “叔叔,怎么了?”陈秋娘很害怕地问。

    “你一个人上山干什么?”他问,眼里有审视。

    陈秋娘心里发憷,莫不是这人发现了什么?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地说:“我采蘑菇,摘野菜。家里——,家里,家里没吃的了。”

    那男子略微蹙眉,又看了看她,问:“你家在山下?”

    她点点头,还是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地说:“在柳村,弟弟妹妹快饿死了,奶奶瘸了。我来找些吃的。”

    她一边说,一边快要哭了,还把目光落在他们的刀上。黑衣男子顺着她的目光瞧了瞧,然后将刀入鞘,说:“别怕,我们是官府的捕快,在追捕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你们村最近有陌生人来过么?”

    陈秋娘呆呆的看着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村里人都躲我躲得远远的。”

    “大哥,问她也是白问,你看这傻呆呆的样子。”身材魁梧的男子很鄙夷地说。

    那男子大约也同意自己手下的看法,只看了陈秋娘一眼,便说:“我们追捕的逃犯受了重伤,是个很恶毒的人,杀人,挖小孩子的眼。你若是看到,不要靠近,赶快来村里告诉我,知道了吗?”

    那男子缓缓地说,声音还算沉静。陈秋娘只是看着他,好久才问了一句:“你们,要住在村里吗?”

    “暂时会。”男人回答,又看了看天色,说,“你捡得差不多就回去,山里猛兽很多。”

    陈秋娘没说话,只是猛地点头。旁边魁梧男子“吃吃”笑,打趣说:“大哥,跟了你十多年,不知道你挺有爱心的啊。”

    黑衣男子冷哼一声,丢下一句:“你懂什么。”然后,转身往山下走。

    陈秋娘站在原地,等那群人消失不见,她才吐出一口气。然后开始认真捡蘑菇、摘蕨菜。这总不能空手回去,更不能立刻回去让这些人起了疑心。

    所以,她就往岗子那边转过去,想看看另一面的植被情况。岗子那边乔木稀疏一些,茅草就长得格外茂盛,视野也更开阔,猛烈的山风之中,先前淙淙的水流声更近了。

    陈秋娘想既然来到这里,就瞧瞧这山间飞泉,看有没有深山溪水的肥鱼。于是拿着木棒一路上打草惊蛇般循声而去。大约走了十来步,就看到高坎下有一片树林,水声就从树林里传来,像是水入水潭的声音,又像是小瀑布的声音。

    陈秋娘跳下高坎,小心翼翼穿过那片树林,便看到了树林环绕的山间小潭。潭西南方峭壁上有飞泉落入水潭中。水潭东边地势稍低的缺口处,水潭的水便从那里流走,形成了小型瀑布,一路而下汇入山下的纷河。

    潭水清澈,游鱼细石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潭边大块石头嶙峋,树藤缠绕摇缀。这倒让的陈秋娘想起柳宗元的《小石潭记》,虽然她明知道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根本就不在眉州地区,她还是忍不住念了几句:“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倘徊欢??m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她念完这段,倒是想起最后一次与戴元庆去爬山。不知名的野山,两人背了背囊。戴元庆说:“就在这山中,打猎捕鱼搭窝棚,与你生儿育女,过这一生就好。”

    那时,她不知道戴家是权贵之家,戴元庆的老妈还没找过她谈话,她便笑戴元庆:“傻瓜。”

    戴元庆只是将她紧紧抱住。那一天,他们也找了一个山间小潭,只是远没有这样清澈的水与美丽的景,他们也在潭边搭帐篷过夜,夜里抓了一只小狐狸。

    她想起戴元庆,虽然隔了那么久,心里还是隐隐惆怅。那是她迄今为止,唯一深爱过,梦想一起白头到老的人。

    一种淡淡的惆怅涌上心头,陈秋娘叹息一声,便坐下来捶腿休息,低声对自己说:“不要想了,在那个时空你跟他都回不去,何况现在。”

    这一句刚说完,她忽然闻到一种似有若无的腥味。陈秋娘大约是美食家的缘故,对于气味与味道总十分敏感。她又嗅了嗅,确信是有一种腥味,而且是血腥味。

    血腥味!那么,附近定然有猛兽在进食。是的,猛兽们也要喝水的。这样的小潭水质上乘,难保猛兽们进餐完毕,不会来此地。

    她不由得警觉起来,握紧砍刀,心里一劲儿地埋怨自己之前太过自作聪明。躲避了那群人,却又要遇上山中猛兽。而且这血腥味——,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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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8章 初遇

    浓重的血腥味让风景秀丽的山间顿时危机四伏。陈秋娘异常警觉,她立刻用嗅觉搜寻血腥味的来源方向,以此想要处于上风。而血腥味的来源,不在树林里,不在小潭之外,就在这小潭之中。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靠近岸边卷起的大石头底下慢慢地浮出一个人,大约是淡青色的衣衫,因为浸了水的缘故,衣衫的颜色较深。他周遭的水透着淡淡的红。他就是浓重血腥味的源头。

    不是猛兽!这个认识让陈秋娘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略松一口气,便看到那小潭水中的人慢慢往潭中一块大石头上爬,行动十分缓慢,石头上也留下了一些鲜血。

    此人行动迟缓,血迹斑斑,伤势很重。爬上石头后,就那么一动不动趴在石头上。

    陈秋娘就站在岸边观察这一切,暗中判断这人怕就是刚刚那群人要追捕的章家二小子。

    可这章家是哪一家?听那群人的说法,似乎这章老爷子还是个人物,曾当过指挥使,而且这眉州、嘉州都是章家的地盘。那么,这人一定会出现在历史上吧。

    陈秋娘搜索自己的记忆,找寻宋初的历史。但更多的涌入脑海的,却是戴元庆的脸,他笑得那样灿烂,如同明亮的日光。他讲述他最爱的五代十国到宋初历史,滔滔不绝,完全忘记她只是一个理科生,念土木工程的土包子。

    陈秋娘清楚的记得那年初入z大,于三月樱花飘的灿烂日光里见到了戴元庆,彼此一眼千年,觉得确认过眼神,遇见了对的人,便坠入爱河。

    戴元庆那时正在沪上,躲在自己的房子里,设计一款叫《乱世烽烟传》的英雄战略游戏。那款游戏的历史就是五代十国到宋初的,英雄人物也是五代十国到宋初的各路良将。

    陈秋娘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十分惊讶,她对戴元庆说:“我都不曾听过这些人呢。”

    “那很正常,宋本身就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宋太祖赵匡胤起于行伍,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宋开国之后,忌惮武将,便有‘杯酒释兵权’,整个大宋重文轻武。以至于宋初的诸多杰出军事人才在宋朝的历史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不认真去看,或者不研究宋史的人,肯定不没听过这些人呢。看,这个曹彬,宋初的第一名将,还有这个潘美,以及这个张永德,曾与赵匡胤同为大周殿前都点检,这个人绝对是绝世天才,能两朝辉煌,还能在这种乱世寿终正寝。我最近一直研究他呢。说实话,我最喜欢的就是五代十国到北宋末这一段的历史。这一段历史能让人看到很多,感悟到很多。”戴元庆滔滔不绝,对每一个英雄如数家珍,对每一场战役讲得十分清楚。

    “我还以为‘五代十国宋,羸弱无英雄’。没想到尽然是这样辉煌大气的年代。”陈秋娘不由得感叹,她对历史本来不太感兴趣,对于被契丹、金、蒙古一直欺负的弱宋更是瞧不起。所以,几乎是了解都懒得了解,甚至关于宋朝的电视剧都懒得看一眼。但戴元庆的讲解让她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五代十国,不一样的宋。

    “不过,这段历史太过血腥,对乱世之中的老百姓来说,是最悲剧的存在。堪比五胡乱华。”戴元庆叹息一声,又对她笑了笑,说,“对你一个学土木工程的家伙讲历史,是不是很折磨?”

    “没有呢。当故事听了。”她撒娇地说,脆生生的声音飘悠悠,然后挽住戴元庆的手臂出去吃宵夜。

    后来,命运让他们不得不分离。而她除了拼命地研究美食,让美食暖胃之外,还不断地看历史典籍,因为他喜欢。

    可尽管如此,五代十国到宋初,有太多的战争,涌现了太多的英雄人物。所以,她的记忆还是不太准确。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姓章或者张,又当过指挥使,她也只想到了一个张永德。但是张永德这个人,两朝为官,都居高位,受到重视,而且并没有跟蜀中有什么瓜葛。就算是蜀国几次叛乱,他也没有带兵入蜀国平叛。

    那么,此章家就不是张永德家了。陈秋娘搜寻了一番历史,并没有得出结论。她静静看着石头上趴着的男子,那血慢慢浸入潭水中,看来伤势的确很重。

    救,还是不救?陈秋娘略一犹豫。

    如果多管闲事,与他牵上瓜葛,那么,那帮驻守在下山路口的人一旦发现,自己必定小命不保。即便没有被那帮人发现,惹上这人,怕也是个麻烦,说不定还会陷入什么争斗,毕竟这家伙是被人追杀的。

    但若是不救,这人不必等那群人发现,他就会流血过多而死,或者引来猛兽被咬死。

    救,还是不救。这是个问题。陈秋娘陷入了这个永恒里的命题里。最终还是心一横,决定给这人做个简单的的伤口处理,然后立马下山。

    于是,她放下背篓与砍刀,走到靠近他的岸边。看了看距离,用力一跳,越到了他所在的那块大石头上。那人还趴在石头一动不动。

    陈秋娘疑心他是不是已经断气,便轻轻蹲下身来,正要伸手探一探他的鼻息,却不料他一下子翻过身来,吓得陈秋娘略一退,步子不稳,直直往潭中落。

    那人却是一伸手将她狠狠一拉,让她跌在了他的胸口。她这才看到这人的脸,约莫十五六的少年,尽管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但那张脸真是好看得很。英武的面庞,直挺的鼻子,眸如星斗,唇边噙了一抹笑,他低声说:“小心些。”

    那声音低低的,像是微弱的风轻轻拂过耳际。陈秋娘没想到这男子这样英俊,而且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能这样微笑,这微笑在这日日光下如此美好。

    陈秋娘一时之间呆住,就那么伏在他的胸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一刻,在四处无人的小潭中的石头上,日光倾城。九岁的陈秋娘和这个陌生的少年相遇。以这样一个**的姿势在一起。

    陈秋娘只觉得这少年果然不一般,一时之间有点沉迷于那笑容。却看到他那苍白的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然后,他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倒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说:“姑娘,我,疼。”

    陈秋娘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坐在一旁,一颗心跳得厉害,她也不敢看他,只嘟着嘴问了一句废话:“你没事吧?”

第009章 章赐

    “我疼。”少年轻哼,依旧是这两个字,然后是不平顺的呼吸。

    陈秋娘这才稳住自己的心境,转过脸去看这少年。他躺在大石头上,双目紧闭,日光落在他身上,淡青衣衫已经被血和水染得不成样子。像是刚刚用力拉住她,又让伤口裂开了,有血往潭水里慢慢流淌。

    “你是伤口裂开了?”她问,仔细看那血的来源,似乎是在腿部。

    他慢慢睁开眼,扯出一个笑容,说:“是。”

    “腿部?”她言简意赅,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帮他包扎,尽一份儿力,然后就滚蛋,不沾染这份儿麻烦的。

    “嗯。”他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陈秋娘亦不说话,直接动手去拉他的裤腿,想看看他的伤口,给他清洗一下。

    “别。”少年忽然就激动起来,一把拉住陈秋娘的手。

    “怎么了?我帮你看看伤口。”陈秋娘抬头看他。

    少年抿了唇,有些不自在地说:“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这,不好。”

    陈秋娘一愣,这才意识到这位在说“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可这不科学啊。这是宋初,还没到程朱理学那套,开放的唐朝以及茹毛饮血的乱世五代之后,男女之间还没有到达那种看了对方一块肌肤就担心怀孕,而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吧。

    “什么不好?”陈秋娘看这男子的局促,便是问。

    “对你不好。”他说。

    陈秋娘没觉得什么不好,反正今日一别,他日又不会相见,她便是噗嗤一笑,说:“我只是看看你的伤口,清洗一下,然后我就走了,茫茫人海,再不相见的。没什么不好,你多虑了。”

    少年不再说话,抿了唇,然后拉着她的那只手慢慢松开,垂在一旁。陈秋娘这才将他左边的裤管轻轻撩起,一条小腿肚黑乎乎的,黑血、鲜红的血交织,伤口周围的肉似乎也有腐了的迹象。那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陈秋娘略略蹙眉,暗想:这家伙伤得倒很重。

    而她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方法,只好先用潭水清洗了血污,又在周围找些止血的草。她是乡野里长大的孩子,有个什么伤口都是直接拿止血草一揉,揉了草汁往伤口上涂抹,倏忽之间就止血,也没发生过伤口感染的事。

    她洗干净手,在掌心里揉搓出汁液滴在他的伤口上。他咬着牙忍着疼痛。

    陈秋娘做完这一切,又将柳承给她配的伤口复原的药拿了一包出来为他敷上,说:“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找些吃的。你恢复一下体力,就自求多福吧。”

    少年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躺在那里。陈秋娘也不管他。因为他的意见并不重要,虽然这家伙长得好看,搞不好还是权贵之家的公子,若他能活着,自己攀上他,无疑是自己事业的一条捷径。可他同样也是大麻烦啊。单看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她就觉得可怖。何况那群人那守在山下,一个不留神,她就会被视作同党,一并给咔嚓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冒险。做了该做的,其余的就看他的福分了。

    陈秋娘一边权衡,一边挖了些能生吃的野菜、花与果子。然后兜了果子再到潭边,看那家伙还躺在那里,似乎是昏死了过去。

    “喂?”陈秋娘在岸边低声喊。他依旧双目闭着,一动不动。

    陈秋娘立刻跳过去,将一些能生吃的野菜根洗净放在一旁,然后抓了个小蚱蜢放到潭水里。正要试图抓鱼,却看到他身下还有血渗出。

    陈秋娘立刻意识到他的伤口不仅仅是小腿一处,怕还有别处更大的伤口。既然自己做一次好人,也就做到底,帮他把伤口彻底清洗一下。

    陈秋娘找寻一圈,将他的两只胳膊,右腿都检查了一下,除了右臂有伤之外,别的都没有,而且右臂的伤不深,早已结疤。渗血的地方应该在别处。陈秋娘推测在背部。可凭她的力气根本没办法将这瘦削的少年翻个面。

    “喂,醒醒。”陈秋娘拍拍他的脸,他依旧没反应。

    “喂,你要不醒,你的命就仅止于此了。别说老天没给你机会啊。”陈秋娘依旧拍打他英俊的脸,振振有词。

    那少年才慢慢睁开眼,那眸子黝黑。陈秋娘松了一口气,说:“你背上是不是有伤?”

    他眨了眨眼表示回答。陈秋娘说:“我挪不开你,你自己配合一下,用一下力。”

    他“嗯”了一声,配合陈秋娘使力,终于是侧身躺了过来。陈秋娘这才看到他的背部全是血污,有一条横贯了整个背部的刀伤触目惊心。

    “这样重的伤,你命倒是挺大的。”陈秋娘一边说,一边用清水帮他冲洗,然后将剩下的草汁滴在伤口上,又用砍刀的刀刃撕下了自己的裙摆为他敷上剩下的那一点柳承给的药。

    他一直没吭声,陈秋娘以为他又睡着了,敷好药就转过来看他,却不料他还醒着,两人视线相撞,陈秋娘没来由地一阵乱。

    “你,想不想救我。”他声音虚弱。

    “我这不正在救么?”陈秋娘白他一眼,就将洗干净的野菜根放到他面前,说,“先吃点东西。”

    “这些,能吃?”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问。

    “放心,毒不死你的。这几味都是药草。”陈秋娘一边说,一边丢了一根鱼腥草根在嘴里嚼。

    那少年才开始吃,似乎不太合胃口,但大约是饿了太久,也就将就着吃下去了。

    陈秋娘则是拿了蚱蜢丢在小潭水面上,吸引小鱼,然后看准机会,一跃而下,抓住了约莫一斤的一条肥鱼。鱼噼里啪啦跳跃,陈秋娘也顾不得鱼鳍割得手疼,死死摁住,笑嘻嘻地对那少年说:“给你弄条鱼补一补。”

    “别,别生火。会被人发现。”少年忽然激动起来。

    “我没打算生火啊。”陈秋娘对他耸耸肩吗,嘿嘿一笑,说,“怕不怕,姐姐让你吃生鱼。”

    “啊?”少年十分惊讶地看着她,那英俊的脸因为苍白以及惊讶呈现出一种可爱的呆萌。陈秋娘很是得意地说,‘敢吃么?”

    少年还是愣愣地看着她。陈秋娘暗想在这个时空吃生鱼是很惊人的事。但很遗憾,她依旧不能为他生火,首先,她不会;其次,她不会引杀身之祸给自己。

    所以,她依旧是拿了刀将那鱼敲晕,挖去内脏,划去鳃,刮去鱼鳞。但片鱼这种工作真不是这种粗苯的砍刀能做得了。她用尽了办法,最终也片得不够完美。

    “嗯,本来,我可以为你找一些草汁做调味,让这鱼片更美味。不过,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先对付着吧。”陈秋娘将鱼片放到一旁,洗了洗手,准备撤退。

    少年原本在嚼鱼腥草,一听她要走,立刻就停住,说:“你想不想救我?”

    “该做的我都做了。”陈秋娘拍开他抓住她手腕的爪子。

    “帮我。”他言简意赅,从怀里掏出一块骨牌,缀了红色的璎珞,递给陈秋娘。

    陈秋娘接过来一看,骨牌正面有个篆刻的大字“赐”。背面有一行小字:瑞祺元夕。她立刻明白这应该是类似信物,这少年是想要她去帮他搬救兵。

    “拿这个去*镇朱门高墙的章府,找王管家,就说我在这山中,他会有重谢。”他憋足了一口气将这一句话说完,然后开始剧烈咳嗽,但那英俊的面上全是殷殷的希望。他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陈秋娘拒绝的话到嘴边,便又变了样,因为实在没法对这样一张期望无比的英俊脸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她动了动嘴,只说:“你该知道,我是乡野丫头,根本不知*镇在何处。怎么觉得我能帮你?”

    “你,镇定自若,替我洗伤口,包扎,给我找食物,井井有条,我觉得——”他说得太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开始剧烈咳嗽。

    陈秋娘叹息一声,说:“你慢慢说,我会听你说完的。”

    这少年又咳嗽一阵,平复下来,才说:“我总觉得你,你想做什么的话,没有什么做不到。”

    “哟,你倒聪明,先拍个马屁过来让我晕乎乎的,再来找我办事,你小子可以啊。”陈秋娘不屑地瞟他一眼。

    “我说的,说的是实话。”少年亦叹息一声,便说,“总之,我的命就托给你了。”

    他一口气我赖定你的口气。陈秋娘翻翻白眼,说:“这烫手的东西我还给你啊,搞不好就成了我的催命符了。首先,我没出过村子,不认识路;其次,我还想多活几年,那群找你的人还在各个路口堵着,不灭了你不罢休的,你是章家老二没错吧?”

    少年惊讶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陈秋娘拍拍他的肩膀,说:“虽然你看起来长得好看,也像是好人,嗯,还有点贵气。但,我人小力薄,实在无能为力啊。”

    陈秋娘说得潇洒,心里其实也挺不舒服的,觉得自己挺残忍的,这是活生生地掐断了一个濒临死亡的少年的一丝希望啊。

    “我知道,你做得到。”少年面色倒是平静,幽深干净的眸光扫过来,全是信任。

    陈秋娘躲避他的视线,嘿嘿憨笑,说:“你太武断了。我只是乡野丫头,真做不到的。好了,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他亦不再说话,只那么看着陈秋娘。

    陈秋娘被他看得背脊发凉,几乎就想要回头对这位帅哥说:“求求你,别用这种哀怨的眼神看着我,我帮你还不行么?”

    可是,她想起那群凶神恶煞的人,想起自己苦逼的生活,就背对着他,硬着头皮跳到了小潭边,头也不敢回地跑掉了。

    一路上,心情极度郁闷,以至于要下山时,才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吓得惊出一身冷汗。

第010章 退婚

    一身血腥味很容易被人盘问,尤其是那几人守在山下。陈秋娘情急之下四处看了看,拿着棒子在草丛里扒拉了几下,果然看到一条吐着芯子的蛇。

    “毒蛇不跑,跑蛇不毒”!这是农村里常用的谚语,虽然这句话对于竹叶青是不适用的。但大多数情况下,毒蛇还真的看到人都懒得动弹一下,仿若自己有凭恃的绝招。眼前这条懒懒吐着芯子的蛇,花纹艳丽,显然是毒蛇。

    好,就你了,也算是报上次真的陈秋娘被你们欺负的仇。陈秋娘打定主意,就开始研究怎么下手才一击必中。她转了转,选好了角度。那蛇也蠢蠢欲动,像是随时要扑过来似的。陈秋娘横着一棒子就抡在它脖颈处,几乎在同一时间,砍刀直接将蛇脑袋砍下,然后乱棍将蛇首击碎。然后将还在蠕动的蛇身子用旁边的草一栓,一路拖着快步往山下走。

    这蛇血拖了一地,虽然不同于人的血腥味,但蛇腥味本身很大,足以掩盖她身上沾染的姓章那小子的血的味道了。

    想到姓章那小子,陈秋娘不由得就浮现出他那种殷切的期望,心里又觉得堵得慌,感觉像是亲自掐断了一个还有气的人似的。但是形势逼人,自己若是一动,被人发现,就必死无疑。可是,似乎不应该什么都没努力过,就让人守着破败的结果吧。

    她拖着那条无头的蛇,万分沮丧地往山下走,却刚到山底,就迎面来了一个人,正是先前那群人中的黑衣男子。

    陈秋娘一愣,停住脚步,那男子也停住脚步,站在五米开外的地方打量她。

    陈秋娘心里没底,暗想这人莫不是发现什么了吧。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男子站在原地,等她走近了才问:“你拿这蛇做什么?”

    “吃,家里没吃的了。”她小声回答,让人错觉声音颤抖。

    “这是毒蛇,搞不好会毒死人的。”黑衣男子神情很严肃。

    “啊?我,我不知道。我见它跑得不快,不快,可以抓住,所以,就——”她有些语无伦次。

    男子却是淡淡地说:“将这蛇卖给我。”

    陈秋娘一惊,想不出这人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看上自己了?虽说自己有长成美女的潜质,但毕竟还是个小女孩,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衣服,哪里来的美可言。

    “这,毒蛇。”她怯生生的,语气里的怯弱恰到好处。陈秋娘都暗暗赞叹自己的演技如此超群。

    “无妨,我会处理。这个给你。”男子转身看着她,递过来三颗花生粒大小的银子。

    陈秋娘对这时空货币转换不太清楚,只知道以前看历史说这蜀中出第一张纸币交子就是因为通货膨胀,硬货币缺乏,那些金银玉石铜都被大批量抢走,以至于铸造钱币都使用薄铁。出门吃一碗面,就要背好几十斤铁币,这才导致了第一张纸币的诞生。

    那么,在这时,这几颗银子就一定价值不菲。于是,她摇摇头,不肯收,说:“这太多了。一条蛇,值不得。”

    男子微微眯眼,说:“不止是蛇,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对了,这些银子才是你的。”

    “什么问题?”陈秋娘扑闪大眼睛看着这个男子,内心却是千回百转了个遍,这人到底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你几岁了?”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出乎陈秋娘的意料。

    “哦,似乎九岁。”她回答,不知道他这一问的目的何在。

    “你姓什么?”他又问。

    “我姓陈。祖籍青城县。”陈秋娘附赠了一个答案于他。

    男子怔了怔,又瞧了瞧她,好半晌才缓缓地说:“没事了。这是你的。把那蛇留下。”

    陈秋娘觉得不可思议,这男人就问了她的姓名、年龄,然后一条破蛇,就换了这些银子?这是分分钟发达的节奏么?

    陈秋娘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他却只是将银子丢到她面前,拉过那条无头的蛇转身往村里去了。那人走路的背影都让人觉得笔直。

    这事很不寻常,这人也很诡异。但这些不是陈秋娘现在能看破的。所以,对于看不破的东西,她从来都懒得过多耗费脑细胞去思量,只将那银子捡起来往家走。一路上,少不了想起那章家二小子的脸,以及那种无比期望的眼神。这让陈秋娘心里不由得连连叹气,仿若他如果是去了,得是自己的罪过似的。

    好不容易到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奶奶在厉声呵斥:“别瞧不起人,忘恩负义的东西。要谈,让那老头子亲自来跟我谈。”

    “哎呀,陈老夫人,你如今是什么光景了?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话也不怕人笑?”有妖娆的妇人声音响起。

    陈秋娘听这对话,立刻判断来人是陈家故友,但是什么个情况,她还没弄清楚,也不好进去处理,就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怎么怕人笑话了?他朱家就不怕?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我在费贵妃面前为他求情,一家都都早见阎王去了。现在我陈家是落魄了,就跑来退婚?他这是让我孙女的脸往哪里搁。”陈老太咬牙切齿,十分激动。”

    “哟,瞧你说的。请来说这件事的都是我这个上等媒人,足见朱家重视这件事,再说了,人家也没非得说一定要退婚。只要你们将那信物交出来,这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再过几年,这秋娘到了及笄之年,若还愿意到朱家,人家朱老爷说了,也不少了这口饭。”那妇人的声音甚至妖娆。

    “那不是逼着秋娘做妾?当初可是换了名帖簪子,下了信物,看了八字,问了祖宗的。他们这样做,就不怕天打雷劈么?”陈柳氏依旧咬牙切齿。

    “哟喂,我说老太太,这都什么光景了。你家连锅都揭不开了,再说了,秋娘尸变的事,这放在哪一家可都是个忌讳啊,别以为*镇离这里远,人家朱家就不知道?我说,人家朱家这也算仁至义尽了,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了,也没有一定说要秋娘退婚。再说了做个穷人妻,未必有做富人小妾好呢,朱家有头有脸的。”那媒婆依旧是妖娆的声音。

    “滚,你给我滚。那朱老贼不亲自上门来三跪九叩说清楚,别想跟我谈。”陈柳氏愤怒到了极点,连那拐杖都扔了出来。那媒婆则是不慌不忙理了理裙子,缓缓地跨步出来,又拍了拍一件桃花色的裙子,生怕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

    陈秋娘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是朱家来退婚,不,应该说是拿回那祖传的信物。不过是落井下石,狗眼看人低的那套了。

    陈秋娘抬头看那媒婆子,三十来岁,桃花色的襦裙,灰扑的夹袄,眉眼化得艳丽,长眉显出万分的妖娆。那头上的发簪也是桃花状的,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桃花精出来了。

    “哎呀,我说陈老夫人,你还是考虑考虑的,你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你若是考虑好了,就喊村头的万三娘通知我一声,那万三娘是我表姐。这事我为你办妥,你若是嫌五十两不够,我就再回去为你在朱老爷面前说道说道。”媒婆子扭着妖娆的身段,眉目里全然的妖娆。

    “滚。”陈柳氏还在屋里咬牙切齿。

    陈秋娘却是上前,对那媒婆一笑,说:“劳烦回去禀告朱老爷,就说,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如果条件合适,双方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

    “你是什么东西?”那媒婆转过脸,毫不客气。

    “就你这种做派,能坐上头等媒婆的椅子,怕也费了不少这个吧?”陈秋娘声音清朗,摊开手来,手上便是刚才黑衣人给的碎银颗。

    “臭丫头,你敢教训我?”那媒婆气急败坏,刚在陈老太那里吃的亏全然要在这里挖回来,伸手就要扇过来。

    陈秋娘也不躲闪,只将手中血迹斑斑的砍刀扬了扬,那媒婆往后一退,扯长嗓子喊:“哎呀,不得了啊。陈家要行凶了。”

    陈秋娘哂笑,将背篼放下,说:“要滚,速度,这陈家不是你一条狗想来就来的地方。”

    “你骂我是狗?你个嫁不出去的小蹄子。”那媒婆更是气愤,声音里的九曲回环全不见了。

    “若真是头等媒婆,即便是替人办事,也做得体体面面,不至于踩低应高,须识得大体,懂得世易时移,不会狗眼看人低。你到了这个位置上,却没有这个能力担当此重任,还真真是可悲啊。”陈秋娘一番话落,兀自去旁边磨砍刀去了。

    那媒婆一时语塞,恨恨地丢下一句“好个伶牙俐齿的小浪蹄子,你若是能嫁出去,才怪”,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陈柳氏在屋里喊:“秋娘,你犯不着跟这小人一般见识的。”

    “奶奶,她不过就是污我名声,让我十里八乡都臭了名罢了。这天下之大,还能找不出我陈秋娘的如意郎君么?”陈秋娘走进去安慰奶奶。

    “话虽如此,那毕竟是小人。”陈柳氏叹息。

    陈秋娘却笑,说:“我从来快意恩仇,可不能让小人憋我一肚子火。奶奶,你放心,这朱家我是断然嫁过去,更别说当什么小妾,但这事,也不能这么便宜了朱家。我们暂且搁他们几日。这东西既然重要,就要留着体现其价值。”

    “我其实也在琢磨,就换给他们好了。这朱家走南闯北,也不是善茬。我这会儿还在担心,我们孤儿寡母的。”陈柳氏摇着头说。

    陈秋娘倒是一时有些愣住了。是啊,刚才逞了口舌之快,倒忘记了自己没有什么凭恃。这朱家也不是善茬,若是耍狠的话,自己拿什么来招架呢。这一时之间,陈秋娘还是暗自觉得自己太过大意,行事不够缜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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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费贵妃

    晚饭,水煮蕨菜,生吃鱼腥草,熬了蛙肉木槿叶子,还煮了一点鱼肉。一家人照例是吃了顿好了。只有陈柳氏长吁短叹,总是忧心朱家。

    陈秋娘先前因逞一时口舌得罪了那媒婆子,也心有戚戚,但后来很快就释然,为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尽快央了人带自己去一趟*镇,拜会一下朱家掌事。

    当然,拜会朱家掌事,就不得不提到当年陈柳氏为朱家老爷子求情的具体事宜。所以,一吃完晚饭,她让秋霞、秋生自己打水洗漱睡下,便到陈柳氏房里,帮着喂两个弟弟,一边与陈柳氏闲聊。

    “秋娘,你明天一早就去找万三娘,让她跟李桃花说一声,五十两就五十两,把那玉戒给朱家。省的你以后也牵扯不清这种忘恩负义的人。”陈秋娘没说话,陈柳氏倒是先开口有了主张。

    “奶奶,这事莫急了。我来处理就是。”陈秋娘宽慰陈柳氏。

    陈柳氏摇摇头,说:“你小小年纪。哪知道这其中是是非非,朱家竟然是这等人,怕就不是善茬的,奶奶已够对不起你了,怎么还能让你冒险。”

    “好了,好了。那就依奶奶的。明早我就去找万三娘说道这事。奶奶也别着急。”陈秋娘怕这陈柳氏担心,也怕她??缕鹄疵桓鐾辏?退沉怂?囊馑冀?饣疤馄?谡饫铮?劣谥旒业氖拢??凶约旱募扑悖??险蚴且?サ模?旒夷抢锊荒馨装椎奈迨?骄退懔恕?p>  “如今,我们沦落到这地步,你爹又不争气,自然只能这样委屈了。秋娘啊,这样也好,没这个婚约在身,见着了合适的人家,总是可以自己挑选的。这也是好事。”陈柳氏又是一番安慰。

    陈秋娘喂两个弟弟吃了些鱼肉菜叶,便转了话题说:“我倒是好奇奶奶早年怎么就进宫去当差了?那费贵妃是个怎样的人呢?”

    陈柳氏一愣,有些警觉地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陈秋娘顿觉有古怪,但脸上还是天真的神情,脆生生的嗓音,说:“以前就总听说费贵妃,也总是听说奶奶在宫里,却很少听您提起。我是一直都好奇呢。而且,这朱家的事由既然与那段旧事有关,我总是想听一听,莫要哪一天朱家找什么说法难为我,我却是一点都不知情的。”她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有小孩子的天真好奇,又有懂事长女的聪颖周全。

    陈柳氏听了,脸却还沉着,并没有什么表示,倒像是在思考似的。陈秋娘便是拿了嫩棕叶子编的蚱蜢逗乐双胞胎弟弟,漫不经心地说:“是秋娘冒昧,奶奶不便说便不说就是。若是朱家说起这一茬,我也自有法子应付。”

    陈柳氏摇了摇头,怔怔地看了看她,说:“这宫里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只得是这国都灭了,现在国都改姓了赵。说来说去也没意思,只不过你要听,我便也说一些与你。这宫里的事,总归是要说一些与你知道的。”

    陈秋娘觉着这话奇怪,却也不好打岔,只任由了陈柳氏叹息一声,开始讲述如何进宫做了老宫女,那费贵妃又是何人。

    原来,就凭陈柳氏的资质又怎么可能进宫做什么老宫女呢。她先前不过就是这二峨山下柳村的农家女,嫁给了走村串户的货郎陈胡子。陈胡子是青城县人,这一成亲,夫妻双双就回了青城县陈家庄。这陈柳氏很能生育,三年生了俩儿子,可惜俩儿子都早夭。这又过了一年,生下一对龙凤胎,女儿不幸夭亡,儿子倒还健康,也就是陈秋娘的渣爹陈全忠了。

    陈柳氏身体一直很好,奶水充足。这便一边抚养孩子,一边就寻思着给人做个奶娘什么的贴补家用,毕竟以后自己的儿子要成家立业,总是要有几分余钱的。正恰好青城县费员外家的夫人身体羸弱,生下一女后,就撒手人寰,刚出生的孩子没人奶。陈柳氏经人介绍就去了费员外家做了专职的奶娘。

    陈柳氏极爱孩子,自己也没女儿,不仅是奶孩子,而且将那孩子也带得极好。费员外十分高兴,给陈柳氏的报酬丰厚,还留了陈柳氏在费家帮佣,专门照顾女儿。

    费家本身就是书香门第,这费员外只有这一女,更是悉心栽培。这费小姐才到十四岁,已是出落得极其美丽,又知书达理,温婉大气。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她却是看不上了。偏生说要挑一懂得风情的英雄了。

    结果这一耽搁,这青城县第一美女才女的名字就传出去了。当时的帝王亲自来了费家。帝王眉宇清朗,早年也是少年英雄。两人一见倾心,秉烛夜谈,直到破晓。

    “奶奶当时也在场?”陈秋娘忍不住一问。

    “我是费小姐的奶娘,是在府中的。那帝王来的时候,却不曾说是帝王,只说是锦官城做米铺生意的公子,因仰慕费小姐才名,才来拜访。”陈柳氏说起这一段,也是叹息一声。

    “闺阁小姐,哪能就让陌生男子来拜会呢?这费小姐也太不谨慎了。”陈秋娘耸耸肩,依旧逗着双胞胎在破棉絮的床上爬来爬去。

    “哪能的事。就是隔了帘子谈的。总之,第二天那人就走了。费员外很满意,费小姐也觉得他见多识广,见识非同一般。却不料是帝王家,三日后来下聘的就是宰相大人。那时,我们才明白那人是这蜀国的皇帝啊。费小姐逼于无奈也只得入宫,我也就跟着入宫伺候。”陈柳氏讲起这一段,也是长吁短叹。

    陈秋娘知晓这蜀王就是宋军兵临城下,举国投降的孟昶,虽说早年英气,到底是亡了国,倒是苦了那费贵妃。哦,那么,这费贵妃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第一美女花蕊夫人了。历史上记载,花蕊夫人是与孟昶一并被带到了开封府,见到赵匡胤的质问,写下了著名的“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诗句来应对,而且野史上还有关于她与宋太祖兄弟各种香艳的传闻,就连“烛光斧影”野史传闻赵氏兄弟皇位争夺的凶案都与花蕊夫人有关。可见此女当真美得很,也必得是才气过人。

    可惜自己穿越晚了一些,没办法得见这花蕊夫人,再说了,就算她现在还活着,也在开封。自己就算将来富贵了,也必定不去开封那等是非之地。这么想来,这当真是遗憾了。

    “也不知道小怜还活着么。那年举国投降,听逃出来的人说,小怜也被带到开封去了。”陈柳氏叹息。她口中的小怜便是费贵妃花蕊夫人。

    “据说费贵妃被封为花蕊夫人,皇上还为她遍种芙蓉,锦官城又被称为蓉城呢。想必她是很美的,加上又有才气。宋太祖亦是英雄,必然不会让她受什么罪的。”陈秋娘宽慰陈柳氏。

    陈柳氏皱着眉连连摇头,说:“未必,小怜的性子孤傲,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好了,奶奶,我们不说这个了,你也别激动。等我再大一些,找些门路打听打听费贵妃的下落就是。你早些睡吧。”陈秋娘安慰陈柳氏,尽管她对花蕊夫人好奇得很,但看陈柳氏大悲大喜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小怜说过‘女人太美终究是劫难’的。”陈柳氏无端地来了这么一句,那眼神就直直地飘过来,陈秋娘只觉得那眼神阴沉沉的吓人,这三月末的夜有了骤然的寒。

    “奶奶,你别想了,朱家的事,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万三娘,你早些睡啊。”陈秋娘立刻说,然后兀自回屋去了。

    陈秋霞已睡下,小姑娘还打呼噜,十分可爱。

    陈秋娘蹑手蹑脚爬上床,想将那玉戒指拿出来瞧一瞧,想一个去*镇见朱家的对策。摸来摸去却是没摸出玉戒指,倒是从怀里摸出那少年的骨牌。

    她大惊。她分明记得将那骨牌还给了那少年,而且这玉戒指一直收在怀里的里衬口袋里。如今,这里衬口袋里没有玉戒指,反而是那家伙的骨牌。

    这——,莫不是他偷龙转凤了?陈秋娘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那少年的骨雕牌子。他曾让她拿去*镇找人救他的。

    肯定是这家伙偷龙转凤,想着逼她再去找她换回玉戒。他能受伤三天不死。能在有那么重的伤的情况下活着。这身手肯定不错,趁她不注意换个东西肯定也是可以的。

    哼,这人真是卑鄙,亏我之前还一直内疚。陈秋娘嘟了嘟嘴,心里想:我就偏不先上山去找你换玉戒指。等我先去趟*镇会一会朱家再说。

    (因为怀孕的缘故,孕早期的各种反应齐齐上来,我招架无力。所以,更新不稳定,请见谅。另外,一如既往打劫长评,推荐票,也不忘了收藏啊)

第012章 赶集

    当夜,陈秋娘翻来覆去没睡好。一是因为她在琢磨明日去*镇的事宜,比如在与朱家对阵之后,是不是看看酒楼食材问题,同时也看看能不能帮一把那家伙,好歹那也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花一样的年龄,就那么夭折了,似乎真是有点可惜。

    只是,这外面有一帮凶神恶煞的人驻守,难保这章府周围就没有啊。如果到时候那王管家护不了自己,那么,自己就悲剧了。

    她将细节一一琢磨,又衡量利弊。就这么到了深夜,又听得屋外淅沥沥下起雨来。三月天的雨,虽不大,但到底一下就是料峭的春寒。陈秋娘不自觉就想起那少年惨白的脸,心里担忧:不知道这家伙熬得过不。

    这样一宿辗转,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雨停了,又是日光和暖的景象。陈秋娘顾不得吃早饭,径直就去找柳承。

    柳承今日换了短衫,在院里打五禽戏,看到陈秋娘来了,便是收势停了下来,问:“秋娘,你可好些了?”

    那语气温文尔雅,问的话也是医者的标准问句。陈秋娘点点头,脆生生地说:“承哥哥,我好多了。就是伤口有点痒而已。”

    “小孩子身体就是愈合快。”柳承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陈秋娘捂嘴,说:“承哥哥说得自己像是多老似的。”

    “总是,总是年长几岁的。”柳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陈秋娘便是笑,觉得这少年温文尔雅,却面对女孩子这样腼腆。在陈秋娘的记忆里,有好多次被陈全忠殴打受伤昏过去醒来,都是柳承在窗下看书的场景,那样的温馨曼妙。

    “承哥哥,你今天有事么?”陈秋娘也不继续客套,开门见山地问。

    “秋娘有事?”柳承询问,蓝色短衫在身,就站在那药筐面前。

    “想请承哥哥带我去一趟*镇。你也知道昨天李媒婆来退婚的事。我想无论如何,也得亲自上一趟朱家。”陈秋娘也不瞒着柳承,直接说明来意。

    柳承抿了抿唇,还没说话,柳大婶就从屋里走出来,说:“你承哥哥今天要上山采药,有几味药是花,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若是延误了,怕就得是来年了。

    “娘。”柳承略一下躬身,十分尊敬地向柳大婶行礼。

    “你上山小心些,虽说那几味药在浅山。但春天里,狼四处窜的。”柳大婶不管陈秋娘,径直叮嘱柳承,还不忘帮柳承理了理衣衫。

    柳承一一应承,让柳大婶放心,这才转过来看着陈秋娘,有些为难地想要说什么。柳大婶却是说:“秋娘若真是今天要去,就去找马四爷,反正今天*镇赶集开镇,马四爷赶车总是要去的。你去央了他捎带你吧。”

    “娘,马四爷哪能是平白带人的?”柳承蹙了眉,又问,“秋娘,你非得今天去么?改日可好?”

    陈秋娘知晓柳大婶怕是不大喜欢自己,到底自己有尸变的事在那里,家里又有个烂赌的渣爹。再者,看柳承的打扮确实是要去采药。她便笑着说:“承哥哥去采药就是。我的事你不用担心,你要注意安全啊。”

    “秋娘,我后天带你去可好?”柳承急忙说。

    陈秋娘甜甜一笑,说:“好的,承哥哥注意安全。我先回去瞧瞧弟弟妹妹们。承哥哥,柳大婶我先回去了啊。”

    柳大婶应了声,继续为柳承整理上山采药的器具,陈秋娘则快步回家去。心中盘算的是搭那马四爷的车去*镇,正巧有了昨日卖蛇的那点银子,给个车钱,顺带买些米面回来总是够的。反正以后要拉起摊子做事,总不能每次都麻烦柳承。这肯定是要跟马四爷合作的,这一次就去瞧瞧他什么脾性,心里也好有个底。

    陈秋娘回来时,陈秋生与陈秋霞在门外的薄地上除草,陈柳氏拖着瘸腿在翻土。

    “万三娘怎么说?”陈柳氏首先就问。

    “奶奶,万三娘说一会儿就跟李桃花说去。不过,我要去一趟*镇。”陈秋娘也不想隐瞒行踪。

    陈柳氏十分狐疑,问:“你去*镇做什么?”

    “去买些米面,弟弟总不能饿着的。”她回答,又说,“昨天砍了一条蛇,这村里来的几个大爷看上了那蛇,就给买了,给了些碎银粒,我想央了马四爷一起去一趟*镇,买些米面什么的。”

    陈柳氏依旧是一脸狐疑,问:“买条蛇?不是给铜钱,或者铁钱么?你老实说,这银子哪里来的?”陈柳氏语气越发严厉,拄着拐杖往院里来。

    “奶奶,真的是卖蛇的钱。大约是人家没零钱,或者是那蛇的蛇胆是上好的。我哪里知道呢。”陈秋娘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陈柳氏,又说,“我就是穷死了,饿死了。也断然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再说了,我们都有手,这遍地都是吃的,能用得着去*鸣狗盗的事么?”

    陈柳氏一听,鼻子反酸,抬手就抹泪,呜呜地说:“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亲。”

    “哪能的话,奶奶将我养得很好了。好了,莫哭莫哭。我去趟镇里,也得穿得体面一点,我去换身衣裳。”陈秋娘安慰陈柳氏片刻,又进了屋子从的箱子里翻出一件灰白的衫子,罩了一件青色夹袄,一双小绣花鞋,自己摆弄了一下发髻,总是梳得不够好。陈柳氏却是走进来,拿了梳子说:“我给你梳吧。这大半年,都没给你梳头发了。”

    “哎。谢谢奶奶。”她脆生生回答,将陈柳氏请到床上坐着,自己搬了矮木墩坐着,陈柳氏手法娴熟,为她梳了个小孩常用的?o发,还缀了粉红的头巾。

    陈秋娘少不得夸赞一番,拿了碎银子就往马四家里去了。这刚出了院落门,就看到昨天那位黑衣男子打从门外经过。陈秋娘一怔,那男子也是一怔,就在篱笆外站定看着她。

    陈秋娘暗想自己去*镇是瞒不住人的,尤其是这些人,与其藏着掖着,还不如让他们知道。于是,她立刻就喊:“奶奶,奶奶,你快来。”

    陈柳氏住了拐杖出来,问:“秋娘哎,又怎么了?”

    “奶奶,就是这位大叔买的蛇。我真的没有偷盗。”她指了指门外的黑衣男子,她说完,又眼巴巴地看着黑衣男子,怯生生地说,“大叔怜惜我,买下了蛇,给了丰厚的钱,秋娘谢谢。”

    她一边说,还一边鞠躬,那男子没回应她,只是对陈柳氏说:“确实是我给的钱。”

    “多谢大爷怜惜。”陈柳氏亦是鞠躬。

    “小孩子进山,总是危险的。家里没男人么?”那男子又问。

    陈柳氏大惊,问:“秋娘,你又进山?”

    陈秋娘抿了唇,说:“我只去了浅山,挖挖野菜,看看能不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钱,换点米面,毕竟两个弟弟太小,总是吃我们吃的这种,会营养不良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陈柳氏抹了抹泪,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将来百年归山,怎么向你娘交代啊。”

    “奶奶,我没事的。好了,我去找马四爷爷,让他带我去*镇买些米面回来。”陈秋娘经不得陈柳氏??拢?伊诵“?徽笈埽?侄阅悄凶铀担?靶恍淮笫濉!闭獠磐?硭募遗苋ァ?p>  马四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是柳村赶车的老把式。一脸的褶子,右边一只眼瞎了,据说是给喝烂酒的儿子给打的,这儿子半年前也给兵痞打死了。算起来,马四也就是个孤独老人。靠赶车来回赚点车钱度日,平素里斤斤计较得很。

    陈秋娘跑到马四家门口时,一身短衫打扮的马四正在套马,马车是最简陋的板子车,专门拉货用的。因此也谈不上什么电视小说里的豪华如何。

    他套好辔头,又检查了一下鞭子,对旁边磨磨唧唧的柳熊瞎子说:“别磨磨唧唧了,说好的七文钱就七文钱,一点都不能少。这*镇又远,你又要带这么多东西,还要我去卖了,再给你倒腾回来。”

    柳熊瞎子抄了手无奈地说:“四爷总是不肯体恤我一家老小的悲惨。”

    “谁来体恤我?这年头,哪家不是巴不得别家吃不起饭的?”马四一脸凶相。只是跳上板车。

    陈秋娘赶忙跑过去,在马四面前一鞠躬,很乖巧地说:“四爷爷,您这是要去*镇啊。”

    “丫头,想要带什么?”马四瞧了她一眼,说,“普通玩意儿,一文钱的路费。”

    “我想去*镇呢。想烦劳四爷爷带我一程。”陈秋娘依旧是十分有礼貌。

    马四哂笑,说:“我这马是白干活的么?带你这么个大活人来回,少说也得是四文钱。”

    “四爷爷说多少就多少。”陈秋娘依旧笑。她这趟*镇是必须去的,而她来找马四就没想过人家会白帮忙。

    “你家还有钱啊?你那烂赌的爹,还没输光?你奶奶先前是费贵妃的奶妈,藏得可真是深了。”马四撇撇嘴,就招呼她自己跳上来。

    偏偏那柳熊瞎子撇撇嘴,说:“这灾星还在观察期,你马四爷敢带?”

    马四一迟疑,陈秋娘冷哼一声说:“道行高的李阴阳都没说啥。你倒是牛圈里伸出马嘴来。这都几天了,我祸害谁了?”

    那柳熊瞎子吃了瘪,嘀咕一句:“看你那样子就是个祸害。”

    “你别含血喷人,今天我是有事去*镇办,不跟你一般见识。不然,就得理起来是三姑六爷的远亲,你这随意冤枉人的事,还得要到村长家去评评理的。”陈秋娘原本就是嘴快的人,上辈子在村里,什么样的吵架阵仗没见过?她隔壁的那个赵三奶奶,那吵架速度极快,又句句是理,方圆几十里,可是没人吵得过的。那可是陈秋娘上辈子活生生的良好教科书啊。

    她这么连珠炮似的话语丢出去,马四便没太在意了,只是很幸灾乐祸地看那柳熊瞎子,说:“碎嘴,该你的。娃娃,先给钱,再出发。”

    陈秋娘照例是拿了一小颗银子说:“我这也没零了。也只有这颗碎的,想是等下到了镇上,买点米面换了再给四爷爷,您看可行?”

    马四看到那银子,定了心,自然是肯了。陈秋娘兴高采烈地跳上板车,紧紧抓住板车横木,任由那马在不平的道路上狂奔。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这马车才出了山里,绕来绕去的来到了相对平坦的山路。马四放缓了速度。陈秋娘才松了一口气,浑身都像是散架了似的。马四半讽刺地说:“你从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入都坐好车。这种坐不惯了吧?”

    “瞧四爷爷说的,什么大户不大户的了。”陈秋娘赔笑,这才看到了前面牌坊上写了“*镇”几个大字,牌坊下,两座石狮子雕刻得十分凶猛。

    她便对马四说:“四爷爷熟悉这*镇,我想买白面粉和小粟米的事就托给四爷爷来帮忙了。”

    “那可不行,四文钱只够你来回的车钱的。”马四立刻说。

    陈秋娘笑呵呵地说:“我哪能让四爷爷受累呢。这一颗粒,就先给四爷爷,恳请四爷爷帮我买些白面粉,小粟米。运费和劳累费怎么也是要给四爷爷的。我想自己去走走。”

    “你相信我?”马四忽然疑惑地问。

    “都是邻里,怎不相信呢?四爷爷虽然收钱办事,但为人磊落,我奶奶就是这样说的。”陈秋娘一顶高帽砸过去。心里想:你还好意思欺童叟?

    “这个自然。”马四脸露笑容,说,“那就再收你三文钱的运费和一文钱的劳力费。其余剩下的,这找开了,再给你。”

    “谢谢四爷爷。”陈秋娘笑了笑。马四已经停住马车,要在*镇口喂了马,这才牵马前进。陈秋娘自然是下了车,说自己去逛逛。

    马四人还算不错,没等陈秋娘怎么琢磨说要点零花钱什么的。他就自顾自地说:“两个时辰后在这牌坊等我,你去逛,也带些钱。说着,他一个子一个子地拿了二十枚铜钱,两串薄铁钱给她。”

    “四爷爷老江湖就是想得周到。秋娘谢谢四爷爷。”陈秋娘嘴甜,接过钱放好。鞠躬之后,就蹦跳着往*镇里跑了,心里想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去朱家。

第013章 北地少年

    *镇是十里八乡的大镇。虽逢乱世,但却丝毫没凋敝之感。今日是每两天一次的赶集日,男女老幼,熙熙攘攘,携带了各种器具产品一大早就往市场来。来来往往的马车,品级不同;路边小贩亮堂地吆喝着,附近茶馆客栈时不时有粗嗓门的人在聊天,引得哄堂大笑,偶尔还传出一段卖艺人凄美的二胡曲。

    陈秋娘对这一切的繁华只是看看。她如今来这*镇的头等大事是去朱家,抢在李桃花之前,给朱家透露退婚事宜,这退婚事宜必须自己掌控。

    其次,她思前想后,还是要为那受伤少年送个.信,毕竟那是一条人命,更何况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的玉戒换成骨牌,这一举动已说明这少年能力非凡,再加上他的身份必定是非富即贵。那么,帮他,虽然危机四伏,等同于拿命在赌博,但赌赢了,就极有可能是命运的转机。再活一世的陈秋娘从来不放过任何翻身的机会,即便铤而走险。

    至于第三重要的事,才是瞧瞧这*镇的情况,找出个适合的门路来求得一家子暂时的生存。

    她信步往镇里走,刚走过一座石拱桥,正琢磨找个什么人问问朱家怎么走,就听见有人震天的咒骂:“小畜生,给老子站住,你个少娘老子教养的,又来偷。”

    陈秋娘循声望去,只见沿河边人群里闪出一个瘦削少年,约莫十二三岁,一身打满补丁的蓝布短衫还算干净,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拼了命地跑。他后面追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一边咒骂,一边呼吁人群:“给我拦住那小贼,给我拦住那小贼。”

    少年瘦弱,跑得也不快,又加上好事的人群,他很快就被拦住了。那男人追上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将他打倒在地,腿脚并用,还一边恨恨地骂:“你个小畜生,让你来偷,让你来偷,让你不学好。”

    伴随那一声声咒骂,那男子踢打得越发起劲儿。少年被踢得蜷缩身体,滚作一团,却没发出一声的求饶。周围的人也多是好事围观者,并没劝那男人,反而在一旁煽风点火地说:“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虽是偷个馒头,但‘小拿针,大拿金’,是该受点教训的。”

    陈秋娘这才知道那少年偷的是个馒头,想必也是饿极了才做了这样的事。她原本也不想节外生枝,但看那男人打得实在太狠,怕这瘦弱少年再挨几下,就会一命呜呼。她一时起了恻隐心,同时也想到自己找个熟悉环境的人帮自己办今天的事或许更快捷。索性就解救了这少年,让他来帮自己,也算两全其美。

    她琢磨一番,便走了过去,努力扒开人群,脆生生的童音便响在人群里:“大叔,再打可就打死了。为了个馒头,大叔可犯不着背上人命官司呢。这杀人偿命的。”

    “打死了官府还得发奖,这种小贼少一个,街坊邻居都安全得多。”那男人丝毫没停下来的意思,依旧是拳脚相加。

    周围的人居然也附和说:“打死了,免得贻害众人,这个北方蛮崽子。若不是北蛮子入侵,我们蜀地日子能这么苦?”

    周围的人又纷纷赞成,还有人反过来问陈秋娘:“看小姑娘也有*岁了吧?前几年,北蛮子在我们这里烧杀抢掠的,逼死多少人,你没见过,还没听你家大人说过么?”

    陈秋娘没想到这孩子是北边来的。这蜀中沦陷没几年,赵家天下也没处理好蜀中事宜,赵宋官兵到处烧杀抢掠,百姓仇恨还历历在目。

    “小姑娘,你是知道的吧。”那人见陈秋娘没答话,又得意地补充了这么一句。

    而那卖馒头的男人在周围人的各种鼓励下,拳脚打得更狠,那少年紧紧护着怀中的馒头,一声不吭,蜷缩着身子滚来滚去,脸上全是血。

    陈秋娘觉得悲凉:这样的时空,人命如草履,怕除了权势、实力与金钱,再没有什么可以是真理。

    陈秋娘内心轻叹,面上依旧是天真神色,朗声说:“即便如此。他也是个孩子,家父常说‘祸不及妻儿’呢。他与那些烧杀抢掠的罪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秋娘说完这句,也觉得苍白无力。她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少年偷馒头引发的血案,更掺杂了复杂的国仇家恨,民族敌对。

    果然,人群里就有读书人模样的迂腐书生“之乎者也”一通,陈秋娘算是听懂了些许,大约是在说北蛮子狼子野心,狼有狼性,即使是小崽子,毕竟是狼。

    周围人当然也一并指指点点,随声附和。陈秋娘越发觉得势单力薄。但既然趟了浑水进来,总不能让这少年真被打死。

    她低头看那少年,似乎已没什么生气,只一味抱着怀里的馒头,蜷缩身子。

    陈秋娘略微蹙眉,尔后又抬起头看那打人的男子,用小孩特有的纯真眼神,脆生生的女童音问:“大叔,他偷了你几个馒头?”

    “几个?上次就来偷一次,我没捉住他罢了。”卖馒头的男人恨恨地说。

    “上次与这次总共几个?”陈秋娘拿出小姑娘的固执。

    那男人打量她一番,冷笑一声,问:“小丫头,看你这样子也是穷到家了,你要帮他给钱么?他可是个北蛮崽子哩,别跟他搅和。”

    陈秋娘对着那男子一笑,说:“大叔,我可不是帮他。我是帮你呢。你可不知道,我娘最喜欢吃你做的馒头,面好馅儿足,麦香扑鼻。这次我随我三爷爷来镇里,娘是交代了一定要买两个回去解馋的。”

    男人一听夸他的馒头好,立刻得意洋洋地说:“我的馒头还真是货真价值,不光是馅儿足,就是和面的工序也从来不偷工减料,。十里八乡,没有不说好的。你娘是识货的。”

    “是的呢,确实好吃。”陈秋娘夸赞,却又顺势说,“不过,我娘说‘做馒头是精细干净的活呢’,大叔,你这一旦沾了人血,污了手,这十里八乡可谁还来敢来买你的馒头呢。再说,犯不着为了一个北蛮崽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官府是北蛮子掌权,再说不定附近就有北蛮子窝点,又或者这北蛮子背后还有什么势力。即使没有,那些北蛮子发现他们的人被人打死,怕就这么个借口,就可能再生事端,借故对付大叔呢。”

    周围的好事者都是墙头草,这会儿又附和了陈秋娘,夸小姑娘懂事、伶俐、看得透大局。当然,大家又恨恨地骂了那少年,有人还伸脚踢了他。

    卖馒头的男人听陈秋娘这么一说,也是怕了事,气势上却还是不弱,恨恨地说:“今天就饶了你这个小畜生,以后还敢来,就是大罗神仙来求情都没用,照样打死你。”

    他说着又恨恨地踢了几脚。陈秋娘看不下去,便略带撒娇的口气喊:“大叔,你还卖不卖馒头了!”

    “卖,卖。”男人笑着,这才转回身往馒头摊子那边跑。

    人群逐渐散去,那少年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陈秋娘担心他伤势过重,却也不敢贸然关怀,只去馒头摊子。

    “四文钱。”男人捡了两个大白馒头递过来。

    “大叔,你这也太贵了吧。”陈秋娘对货币不太精通,便就胡乱还价一句,也算是探探这时空物价的底。

    “贵?这年头钱都不值钱了,那些狗东西,一贯钱都不足一千了,北蛮子能干啥好事?他姓赵的除了偷窃还能干啥?先是偷窃人柴家孤儿寡母的江山,现在又做强盗抢我们蜀中......”

    “大叔,——,馒头。”陈秋娘不想听他论政事,笑着打断他的话。

    “小姑娘,我这馒头,货真价值的呢。”男子嗓门颇大,递了馒头过来。

    陈秋娘接过馒头,笑着给了钱,又赞道:“好了,大叔人好心善的,放过那小子,算是他福分。”

    “那是,小姑娘,走好啊。”男子心花怒放。

    陈秋娘包好馒头,这才转过身去看那少年。少年已缓过来,正慢慢往桥那边走,眼看就要走入如烟的柳色里。

    她赶忙快步追上那少年。她正琢磨怎么跟这少年开口,不料少年却停步转身看了她一眼。陈秋娘一惊,她见过无数的人,除了刚出生的孩童,没有一个人的眸子竟可以这样明亮干净,像是日光下的玉城雪岭,墨玉般的光华明亮。

    “谢谢。”他说,北方口音,话语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傲气。

    陈秋娘直觉这少年不凡,却也不想作过多的牵扯打算。她只看了看他怀中沾了血的馒头,料想他大约偷馒头并非自己吃,否则在那男人追他时,必定早就吃了下去了。

    “馒头脏了。”她言简意赅。

    他低头看了看,只默不作声地站在柳树下。他脸上伤口颇多,满脸血污,在日光下显得十分狰狞,有些还在渗血,衣衫被血与泥灰染得不成样子。

    陈秋娘将手中馒头递到他面前,说:“这个还热的,给你。”

    少年猛然抬头看她,那墨玉般晶莹的眸子里满是诧异,随即又是一脸冷然,眼神很是防备。

    陈秋娘看着他,笑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也不会白给你馒头。你帮我办几件事,回答我一些问题,不仅是这两个馒头——”她顿了顿,摊开了手掌,掌中是八文铜钱,她继续说,“这些钱也是你的辛苦费。”

    少年脸上的神色更加警觉起来,立刻转身,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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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章 转机

    陈秋娘单觉得这少年不凡,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她面上一愣,随即直觉这少年必定也大有故事。否则一个北地少年,不至于在蜀中沦为乞丐。

    但她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探查这个少年是否会对她的生活规划有所帮助,同时,她也懒得再去物色下一个帮自己办事的人,便是像个小女孩一样嘟着嘴,神色委屈地说:“小哥哥都不知道我会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

    少年脚步略一顿,却还是固执往前走。陈秋娘快步赶上去,也不管少年是否同意,便说:“我娘重病,托我来*镇办几件事。我第一次来,不熟悉路程,便是想问个路了。小哥哥,这个也不知道么?”

    “你是要问路?”少年停下来,认真地打量她,像是要从她的神色里确认她的话不是谎言。

    “是。我娘托我办三件事,若是办不好,我弟弟妹妹就要饿死了。”陈秋娘依旧嘟着嘴点头,语气黯然。

    少年紧抿唇,便站在原地。陈秋娘心知这少年是答应她的要求,便自顾自地说:“第一件事是在镇上找个识字的,写封信给我娘远房的表舅姥爷,求他救救我娘。第二件事就是找到我这表舅姥爷;第三件事,则是再去求一求我未婚夫家,看能不能提前成个亲,好用嫁妆帮衬我家里一把。”

    她说到后来,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她说的内容,虽有点编撰的成分,但家里的苦逼情况却是真的让人很郁闷。

    少年略蹙眉,狰狞的伤痕挤压,带出一些血水,他不由得轻声“嘶”了一声,这才一抬手指了指前面街角,说:“拐过那个拐角,有个云来客栈,客栈的掌柜有替人写信。”

    “谢谢小哥。”陈秋娘略欠身施礼,也不管他同意与否,将馒头塞到他手中,脆生生的童音朗声说,“我当你是答应帮我了。”

    少年没说话,也没立刻走人,只是站着。陈秋娘知道他这举动是答应帮她了,便伸手拉他,说:“那就麻烦小哥哥跟我一起去写信。然后,再带我去找我表舅姥爷和我夫家,可以不?”

    少年顿时窘迫,连忙挣脱了陈秋娘的手,很不自在地说:“我,我自己会走。”

    “谢谢小哥。”陈秋娘依旧是脆生生的童音。少年也不答话,径直往前面拐角处走去。

    陈秋娘跟着他拐过街角,果然看到了掩映在高大的银杏树后的云来客栈。两层的老式木建筑,黑色匾额上金字的“云来客栈”几个字已有岁月斑驳的痕迹,看起来有些年头没整修了。门口两棵大银杏,嫩叶子还细小,映着日光,呈现出碧玉般的通透。

    客栈门开着,门口大银杏树下蹲了个佝偻的老头,一身破夹袄,手拢在袖子里,守着个背篓搭起的临时摊子,在卖水煮咸花生。

    “哎,我说张大爷,你就别在这里卖花生了。我们这厨师都歇业很久了,哪里会有客人来吃饭啊。”门口石阶上,有个灰布衣衫的店小二,正对那老头耸肩。

    “别家,别家,我交,交不起钱,也不许我去的。”老头声音颤抖,佝偻的身形配上破棉絮的衣衫,格外凄凉。

    陈秋娘一听,大约知道这老头的身份应该曾是这家客栈的驻场小吃贩子。这驻场小吃贩子是古代酒楼客栈特有的风景线。

    在古代,由于炊具简陋、烹饪条件落后、烹饪时间过长,酒楼客栈都会想尽办法来留住客人。除了会允许插科打诨的卖艺人、说书人来表演以吸引客人之外,也会允许一些小贩来兜售吃玩的玩意儿,而来兜售的小摊贩只需跟酒楼饭店签个简单合约,每月交一点钱给酒楼老板即可。

    有些小贩的物品具有特色,会与某些酒楼客栈形成长期的签约关系。这种就算是长期驻场的小吃贩子。

    “真的,张大爷你还是去街上转转,也许有人就买了,我家老掌柜去世后,这里就没什么客人来了。”店小二又说,语气也暗淡了许多。

    “别家......”老头低声嘟囔一句,没再说下去,只是低了头,身子佝偻得更厉害,在微寒的日光里瑟缩得像一株枯草。

    店小二耸耸肩,叹息一声,抬头便看到陈秋娘走来。他立刻就抖擞了精神,“嗖”地站起身来,满脸带笑地问:“小姑娘是要住店还是打尖?小店物美价廉。”

    陈秋娘笑着说:“小二哥,我是来求掌柜写封家书。”

    店小二“哦”一声,神色明显暗淡,却还是很有礼貌地打了手势,说:“里面请。”

    陈秋娘抬步往里走,那少年却说:“我就不进去了,在这门口等你。这掌柜不喜欢北地人。”

    陈秋娘点了点头,转身他说:“那麻烦等我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大步踏进客栈。这客栈是标准的客栈模式,楼下大堂是吃饭的地方,十分宽敞,而楼上临街的一排是吃饭的雅间,而楼上别处是住宿之地。

    正是*镇赶集日子,上午日光和暖,按常理来看,正是客人多的时候,这大堂里却没有一个客人,那些桌椅摆放整齐,兀自寂寞着。大堂临楼梯口的柜台后则坐了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男子面目周正,穿着单薄,一袭白宽袍,头发束在头顶,正捧了本不知道什么书端坐细看,同时,不住摇头叹息:可惜了,这乱世,这乱世,唉。

    “少爷,有人写信。”店小二喊道,然后又对陈秋娘说,“自带纸张一文钱,要纸张的两文钱。”

    “是。”陈秋娘行了礼,那掌柜见有客人来,立刻放下书,挽了袖子开,一边磨墨,一边询问:“小姑娘是要写给谁?所为何事呢?”

    “写给我表舅姥爷,请他救我娘。就写:表舅姥爷,汝之外甥女,二峨山柳村柳氏赐,病危旦夕,望火速救之,表孙女敬上。”陈秋娘早琢磨好了这些内容。

    掌柜听闻陈秋娘的叙述,不觉一惊,抬头仔细看她,便提笔蘸墨,说:“你也是读过书的。”

    “娘亲教我认过几个字。”陈秋娘踮脚站在柜台前,认真地说。

    “读书好,读书好。”男子念叨几句,声音越发小了,神色却暗淡些,显出几丝飘忽迷离。

    陈秋娘大约猜测他的心思,但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干笑两声附和他,过后就站着等墨迹干透,同时,也开始打量这客栈。

    这客栈是标准客栈,看桌椅摆设,大堂布置格局装修,十分不错;采光适度,通风雅致,干净整洁。最重要的是这客栈地理位置不错,既处于繁华之口,又靠着青山,枕着小溪,十分清幽雅静。

    只不过这客栈确实没有客人,即便硬件设施不错,却也难掩冷清凋敝之感。

    这客栈真是不错,被经营成这样,倒真是可惜了。陈秋娘暗自分析其中原因,想这掌柜无论打扮、言行,书卷气都太浓,且太年轻。这客栈又是他祖上产业,家中长者突然故去,想必他也是赶鸭子上架,肯定不善经营,才将偌大的客栈经营这般冷清的田地。

    真是可惜了,若是有钱,盘下这店,倒是很不错。先靠着这店铺打响名号,在这十里八乡打造一个平民快餐店,买特色小吃,物美价廉。同时,再打造一个针对富人的豪门盛宴。等这名号打响,时局也稳定得差不多了。那时,再开分店,南国北地,全国连锁,绝对是财源滚滚。

    真是可惜啊。可惜没有钱。这么好的地盘,这么光明的前途,都是空谈。陈秋娘暗自感叹。

    不过,此路不通,还有别路。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既然没钱盘下来,那么,跟这客栈老板商量技术入股,盘活这个店,一样可以打响名号。只要有了客源,名气,银子总是滚滚来的,将来照样可以有如日中天的事业。

    她心里有了这样的盘算,正在琢磨怎么开口跟这掌柜谈一谈可能的合作,便听见有粗嗓音男声响起:“陈文正,你把你这客栈盘给我吧。你成天只知道读书,写个书信能挣几个钱呢?你老子之前生病,家底都掏空了吧?你那半瞎了的老娘昨儿个还在街角买剩菜老叶子的。”

    我去,居然有人这么快就来抢我生意。真是可恨啊。

    陈秋娘听到有人要捷足先登盘下这店,顿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她立刻循声望去,只见门口进来一中年男子,身材肥胖,穿着蓝底绸缎夹袄,走进店来,拉了条凳子,一屁股就坐下来。

    那年轻掌柜也不应声,只管仔仔细细收了笔墨,捧了书端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喊了一句:“盼清,给刘掌柜奉茶。”

    那叫盼清的店小二面上也不悦,却还是捧了茶壶给那刘掌柜倒上。

    这掌柜、小二都是礼貌之人,从刚才对待她的举动就看得出来。看这会儿他们对待这刘掌柜的神色举动,陈秋娘顿时就乐了。

    看这样子,这是分分钟放心的节奏。这家掌柜与那刘掌柜怕是有什么大罅隙,他们这笔生意今天绝对是谈不成的。

    嗯,他们谈不成。这刘掌柜盘不下来这家店,那么这客栈就是我囊中物了。陈秋娘整个人都放松了,在一旁看戏。

    “文正啊,你太客气了,我刚吃了几个好吃的菜,这油水闹得慌,这茶来得正是时候呢。”那刘掌柜一脸堆笑,端了茶杯。

    书生掌柜陈文正只扯动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刘掌柜,又将目光移向手中书,摆明不想理会这刘掌柜。那店小二盼清倒是一脸仇恨,愤愤地质问:“刘掌柜为的是吃几个好菜,就设法挖走我们几个厨师的么?”

    哟哟哟,还有“趁人爹死,挖人厨师”这种缺德事。陈文正是读书人,儒家教育出来的,性格气节可想而知,这刘肥佬想正面盘下这家店是绝对没戏的。陈秋娘心里乐呵,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看戏。

    “盼清,不得无礼了。”陈文正略扫了盼清一眼,声音平和,却不乏威严。

    盼清嘟囔一张嘴,说:“少爷,做生意哪能是你这样的?这人设法挖走我们的厨师伙计,不就想逼你低价盘出这云来客栈么?”

    “你个瓜娃子、下贱胚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再无端污蔑我,小心我把你绑到衙门去。”那刘掌柜拍桌子,对着盼清怒喝。

    哟哟哟,这素质——,怕正常途径盘不下来这店,会暗地里使不少手段。他日自己入驻这店铺,开始经营,提防这老小子的功课必须要做足,天天提上议程,最好是互惠互利,如果做不到,就必须彻底打压。

    现在——

    就好好观察观察这老小子。陈秋娘还没开口向陈正文说技术入股的事,就已先开始盘算以后怎么对付这等生意上的绊脚石了。

    “这是云来客栈,不是你吉祥客栈,这里不做你的生意,你请回吧。”盼清也不饶人,陈文正却阻止说,“盼清,你去看看火,给老夫人下碗面,想必老夫人饿了。”

    那叫盼清的店小二只得愤愤地朝刘掌柜“哼”了一声,这才不甘愿地往后堂去了。

    刘掌柜面上阴骘转瞬即逝,随即一脸堆笑,也没继续追究那盼清的不礼貌,显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大度模样,慢腾腾地剔了剔牙,缓缓地说:“文正啊,我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你这娃子书卷气太浓,一心想着济世安民啥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盛世未必都能如愿,何况是如今这乱世呢?现在兵荒马乱的,生意不景气,你又不懂这经营之道,这云来客栈是你老子的心血,你总不能看着败了吧。再说,你老娘身子也不如从前了,各处总是需要钱的。我盘下你这店,也是为你好。”

    陈文正却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说:“多谢刘掌柜。前几次,我就说过,家业不可废,您请回吧。”

    “呵。”刘掌柜嗤笑一声,满脸不屑,起身走了。走到门口,还丢下一句:“你要守得住才是。”

    刘掌柜这话虽平和,咋一看没啥,仔细一想,威胁的意味就呼之欲出。呵,果然不是善茬,与这种人互利合作,怕不太可能。

    陈秋娘旁观一切,心下对这客栈以及一干人等有了清晰的判断:刘掌柜是一心想要吞了这客栈,陈文正是书生不善经营,又不想败了家业。

    这必须是上天给我的好机会啊。陈秋娘心里乐呵,便一边将信装入信封,又放入荷包袋子,一边问:“陈公子,不知你们这里可要请厨师?”

    陈文正一听,十分惊讶地看着陈秋娘,继而又一脸黯然,叹息一声说:“自然是缺厨师。只是这客栈情况,你也看见了,工钱不多,就怕有些本事的厨师都不肯来。而差劲一些的厨师,我实在不想请来砸了这百年老店的招牌。”

    陈秋娘抿唇一笑,说:“陈公子请放心,我办完事,便为你介绍一名厨师来试试。若是她做的菜配不上你这百年老店的招牌,便不拿你的工钱就是了。”

    陈文正一听,一脸惊喜,不可置信地问:“真的?”

    “我虽小女子,却也识得几个字,知道言而有信,诺必于行。我亦从不打诳语,这话自然是真的。不过,却不是今天,等下一个赶集日,必定前来。”陈秋娘负手而立,对陈文正承诺道,心里却已然有所盘算:等家里安顿好,下一个赶集日就专门前来谈合作的相关事宜。

    “好,好。这就麻烦你了。对了,你对那厨师说,若是生意好起来,价钱是肯定加的。”陈文正这些时日绞尽脑汁在搞经营的事,却一直无果。这会儿,陈秋娘这么一说,他喜出望外,简直当她是救命稻草。

    陈秋娘笑道:“掌柜的爽快人。我定会转达。不过,”我这先去送信,这救人如救火。”她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信扬了扬装有信件和骨雕的绣花小布袋。

    “那是,快去,快去。”陈文正催促,却又连忙问,“不知姑娘可告知闺名?”

    陈秋娘回眸掩面笑道:“村野女子哪里来的闺名!姓陈,名秋娘。”

    “哦,陈姑娘。”陈文正呆呆地念了一遍。

    这人果然书呆子气了。陈秋娘低头一笑,便揣了信件愉快地出了客栈。门外日光灿烂,从银杏缝隙里投下斑驳的亮光,那北地少年就站在银杏树下,身形笔直,面目沉静,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小哥哥,我写好信了。”陈秋娘出声提醒。那少年抬头看她,神情有些恍然,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问:“你先去哪里?”

    “我先去送信给我表舅姥爷。你可知这镇上朱门高墙的章家,那里的王管家就是我表舅姥爷。”陈秋娘一边询问,一边拿了事先准备好的绣花小布袋将信件与章赐的那枚骨雕一并装进去。

    少年只听着,没有多说,只径直往前走。陈秋娘看他举动,知道他在带路,便也不多问,提着裙子跟着少年一路走。

    少年脚程很快,却也不至于甩掉陈秋娘。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熙攘的人群,又拐了几条街,穿过一条小巷子,那少年才停下来。

    陈秋娘抬头就看到朱门高墙的大宅院,门前一对石狮子雕刻得颇为威武,红灯笼略略泛了白,在风中招摇,那匾额“张府”二字颇有力度。

    原来是“张”不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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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生香介绍:
作为一个吃货,穿越到调味品都不齐全的古代农村已经很悲剧了
结果老天还配置了不祥的身份、嗜赌老爹、年迈奶奶,一群年幼的弟弟妹妹,极品邻居外加泼皮未婚夫.......
哟喂,这是分分钟要毁人不倦的节奏咩?
作为吃货,陈秋娘很负责任地决定:带领全家奔小康
只是在这乱世,她规划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一段食色生香的风华录,一个魂穿女的智慧与幸福追寻史,一部缔造盛世的女人传奇。食色生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食色生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食色生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