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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将夜txt下载     将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三章 渭,无所留

    如今渭城似乎像过去那些年一样太平,但有些事情,却令马士襄心忧。

    最近这些天,经过渭城的商队寥寥无几,虽说有那场连绵暴雨,让草原酥软泥泞难行的缘故,但还是透出了几分古怪。

    最令他感到警惕的是,据游骑回报,长年盘踞在梳碧湖的马贼群,忽然消失无踪,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些天杀的家伙去了何处。

    宁缺还在渭城的时候,七城寨对梳碧湖的清剿收割最是频繁,打柴的收入最为丰厚,然而即便在那几年,马贼群依然不舍得放弃梳碧湖。

    马贼最近一次集体离开梳碧湖,是因为那辆黑色马车,是因为宁缺带着那丫头远远看了渭城一眼,那么这一次他们失踪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那场暴雨?但梳碧湖畔的山林虽然有松动的迹象,却没有滑坡的痕迹,胆大包天的马贼,断不至于因为恐惧便放弃自已的老巢。

    马士襄走下低矮的土城墙,一面与城里的军卒摊贩打着招呼,一面走回简陋的军帐,看着昨日北大营发来的军情简汇,沉默了很长时间。

    时间渐渐流逝,军帐被掀开,一名满身灰尘的校尉匆匆走了进来。

    马士襄双眼骤亮,霍然起身说道:“怎么说的?”

    那名校尉摇头说道:“开平那边说,军情早已快马送至北大营,而且其余的六个城寨,也都发现了些古怪,只不过北大营方面迟迟没有回音。”

    “镇北军有一部分随陛下亲征东荒,现在还停留在贺兰城里,音讯全无,如今朝廷又要调兵去土阳城布防……”

    马士襄看着那份军情简汇,眉头皱的极深,继续说道:“大将军府现在主要精力都放在东进上,对下面报上去的军情,只怕有些怠慢。”

    那名校尉问道:“那可怎么办?”

    “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马士襄忧虑说道:“我最害怕的是,如果镇北军主力真的调到东面,金帐王庭精骑全力南攻,就算大将军府能反应过来,却也没有力量阻挡。”

    那名校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紧张,声音微颤说道:“这些年来,王庭的骑兵只敢侵袭骚扰……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全帐南下?”

    马士襄淡然说道:“院长和陛下先后辞世,朝堂不宁,如今东北边军又遭重创。王庭骑兵就像是一群饿狼,当我们强大的时候,它们不敢有任何异动,但当我们稍显孱弱的时候,它们便会亮出獠牙。”

    那校尉问道:“将军,那我们该怎么办?”

    “凉拌……今晚让厨子弄盘苦苣凉拌了吃,我这些天火气有些大。”

    马士襄站起身向帐外走去,说道:“另外告诉所有人,戒备等级提到最高。库房里记得还有十几把火枪,拿出来整整,小心明火。”

    在风雨将来天色晦暗的时刻,大唐边境渭城最高军事长官,如过去这些年里一样,像交待杂事般交待着职司,寻常而细致。

    他明年便要荣休,回到故乡抱孙,他比谁都不想再遇到战争,但他比谁都清楚,当战争来临的时候,谁都无法逃开。

    好在他见过很多战争,见过很多死亡,所以虽然隐隐知道,这一场仗会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但他依然很平静,睡的很香甜。

    清晨时分,被紧急警信惊醒,马士襄还有闲暇洗了把脸,戴盔穿甲,拭剑紧弓,精神抖擞地在士兵们的护卫下,再次来到渭城城头。

    朝阳已经离开了地面,把荒原照的红暖一片,笼罩渭城多日的阴云终于散去,然而渭城里的人们,看着眼前的画面,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无数金帐王庭骑兵,沐浴着晨光,像黑压压的狼群,覆盖着城外的原野,根本没有办法凭借肉眼,数清楚他们的数量。

    马士襄眯着眼睛,看着金帐骑兵深处那杆王旗,忽然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我们居然正好是在单于的行军路线上,这下老魏他们不得羡慕死我?”

    渭城城头上的唐军,知道将军说的老魏是开平集的军事主官,这一辈子都把将军压的死死的,平日里将军没有少说此人的闲话。

    如果是平时,众人难免要迎合打趣两声,但今天没有人能够笑出声来。他们的脸色非常难看,握着刀柄的手都有些寒冷。

    马士襄敛了笑容,神情肃然问道:“前天让你们备的马准备好没有?”

    有副官在旁应道:“报告将军,都已经准备好了。”

    马士襄问道:“是不是最好的马?”

    “是。”

    “是不是最好的骑手?”

    “是。”

    “一骑向开平集报讯……老魏那边估计也差不多,派一骑去够了。”

    马士襄严肃说道:“四骑往北大营报讯,另四骑南归长安城报讯,记住换马不停蹄,现在整个大唐都需要你们的速度。”

    已经提前被挑出来的九名唐军,大声应是。

    马士襄看着渭城外的画面,淡然说道:“告诉长安城里的人,不要再管什么隆庆皇子,不要再管东边那些杂碎,我大唐真正的敌人出手了。”

    九名唐军从渭城后方离开,带着数十匹渭城最好的战马,开始执行自已的任务。

    马士襄回头望向墙下面色如土的酒楼老板、洗衣大婶和人数不多的居民们,沉默片刻后说道:“抱歉,士襄身负守土护民之责,但今日恐怕是护不住你们了,或者离开,或者进地窖藏身,相信我,我大唐军队总有回来的那一天。”

    副官问道:“将军,敌人势盛,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渭城所有军卒,都望向马士襄。

    马士襄花白的头发,在晨风里轻轻飞扬。

    “为大唐守国门,那么总还是要守的。”

    “遵命。”

    渭城外的金帐王庭骑兵开始动了。

    整片荒原都开始震动起来。

    渭城的土墙不停地颤抖,簌簌落着积年的灰。

    黑压压的草原骑兵,像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渭城瞬间被淹没。

    天启十八年秋,大唐东北边军覆没。

    长安城意欲调镇北军一部,前往土阳城抵抗燕军入侵。便在此时。安静了数十年的金帐王庭,调集所有力量,以雪崩之势南掠,入侵唐境。

    七城寨的唐军,奋勇抵抗,奈何敌人势盛,接连被破。

    草原骑兵继续南下,兵锋直指长安。

    ……

    ……

    (有朋友问,你说要拼命,每天更新这么点,拼在哪里?我……前天便说过,我在存稿,为了后天的双倍月票,不管能存多少,反正是在拼命地做,再然后就是说宁缺没出现的时间太长,这个没办法,因为这段故事没他的事,他也不可能满天下出现,他不是大师兄,不会无距。当然不可能永远不出现,这是他的故事,我现在把舞台给他设好,后天他便出来与大家相见,明天白天两章,凌晨更新后天双倍月票的第一章,再然后,后天白天会有很多更新,希望大家到时能满意,希望大家能把月票握到那时,再看愿不愿意投给我,我愿意您愿意,谢谢。)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四章 举世伐唐

    金帐王庭南侵的消息,就像是一场山火般,迅速烧遍整个世界,震撼了整个中原。

    长安城的反应极为迅速,李渔以强大魄力,压制住朝堂上哗然的皇后派大臣,不顾自已事后可能成为笑柄,连续发出数道军令,命令正在向土阳城方向移动的镇北军马上回撤,与北大营成犄角之势,在河北郡外,连续布下两道防线。

    同时她命令镇南军立刻结束与原始森林里那些野人部落的缠斗,要求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帝国北疆参战,同时令舒成分出征西军一部沿葱岭北上,从侧后方对入侵唐境的金帐骑兵进行骚扰游击作战。

    最令朝中诸臣感到震惊的是,李渔竟是毫不在意长安城可能脱离控制,把自已掌握最深的羽林军也调往了北疆!

    紧急朝会上,诸位大臣都承认,殿下的安排没有任何私心,而且极为及时,但仍然有人表示了激烈的反对。

    在那几位大臣看来,镇北军无法支援土阳城,那么燕军和左帐王庭的骑兵,便可以长驱直入,殿下又把羽林军调往了北疆,到那时候兵临城下,长安城怎么办?镇北军连番周折,士气必然受损,还不如依先前决议继续前往土阳城,而抵御金帐王庭南侵的重任,则交给其余的军队。

    李渔只用了两句话便解决了这场争执。

    “长安城不可能被攻陷。”

    “我都不怕死,你们凭什么怕死?”

    ……

    ……

    新帝登基后,李渔一直表现的很宽仁温和,之所以此时,她会一反前态,展露出自己绝对强硬的一面,是因为她比谁都清楚,金帐王庭的可怕。

    她曾经嫁给过金帐王庭那位雄才伟略的单于,她在那片荒原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她知道那些安静了很多年的草原骑兵,才是大唐真正的威胁。

    直到现在,她的护卫还是从荒原上带回来的那些蛮族汉子。

    她很清楚,金帐王庭就是一只怪兽,只是被大唐压制了数百年,如果大唐无法再压制,那么必将暴发出难以想象的摧毁力。

    和金帐王庭骑兵比较起来,左帐王庭的骑兵就像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燕军更像是只会哭泣的少女。

    在金帐王庭南侵的可怕压力下,李渔根本没有兴趣去理会隆庆皇子率领的那些军队,她很清楚只凭大唐广阔的疆土还有各州郡的地方军队,便会让那些人变得疲敝不堪,除了百姓会遭受一些损失之外,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所以哪怕皇后一派的官员反对,哪怕就连最忠诚于她的臣属,都小心翼翼地私下表示了质疑,她依然坚持调集整个帝国的力量,北上。

    以后的事实,会证明她现在的决定是正确的。

    然而在当时,没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她的决定。她自己在朝会散后,也感到了极度的疲惫,一抹隐隐的恐惧,在内心最深处缓缓浮起。

    难道这就是自已篡改父皇遗诏的报应?

    便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她眉头微皱,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数名官员在太监的带领下匆匆而来。李珲圆带着何明池和天柩处的新任总管,也从侧门里走了进来,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异常凝重。

    李渔心头微凛,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明池看了皇帝陛下一眼。

    李珲圆走上前,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了李渔。

    那位自宫外而来的大臣,声音微颤说道:“西陵神殿刚刚颁下诰书。”

    ……

    ……

    西陵神殿的诰书,连同掌教大人的一封亲笔信,送到了长安城。

    在诰书中,西陵神殿揭穿了皇后娘娘的身份来历,指出唐帝庇护魔宗余孽长达数十年时间,乃亵渎污秽之国,书院前后两代遇天诛,全是因为不敬昊天,故神殿号召举世伐唐。又言金帐王庭南下,亦是奉昊天之令,劝谕唐国信徒不得抵挡,务以推翻黑暗皇室为要务。

    李渔看完了神殿的诰书,又开始看掌教的亲笔信。

    相对于神殿文辞华美的诰书,掌教大人给她的亲笔信要简单的多,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夜幕遮星,唐将不宁,殿下降了吧。”

    她沉默不语,握着信纸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大殿里一片安静,李珲圆紧张地看着自已的皇姐,何明池微微低着头,太监宫女们脸色苍白,大臣们瞪圆了眼睛。

    如果说金帐王庭南下,是大唐帝国数十年来所遇的最强敌人,那么西陵神殿的诰书和掌教大人的这封亲笔信,便是所有唐人最忌惮的事情。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够击败大唐的国家,哪怕是金帐王庭,只要大唐帝国能够撑过最开始这段时间,最终还是能够获得胜利。

    然而如果整个世界都开始进攻大唐,大唐还能顶得住吗?很多年前,大唐曾经面临过类似的局面,但那时候的大唐有夫子,现在夫子已经登天。

    ……

    ……

    以举世之力伐一国,换成另外任何一个国家,在这种恐怖的压力和绝望的前景面前,想来都会直接崩溃。

    大唐没有崩溃,整整一千年锤打出来的信心与强大气魄,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警惕不安之余,仍然没有生出放弃的念头。

    朝廷所有机构都以最快的速度行动起来,长安城里一片肃杀,各项军令从长安城出发,向广阔疆土的每个区域送去。

    相形之下,大唐政治军事权力中心的皇宫,却反而变得安静下来。

    该做的事情都正在做,那么除了等待还能做些什么?

    李渔站在石栏畔,看着夜空里那轮月亮,沉默不语。

    她想着西陵神殿掌教亲笔信里那句话,想着多年前钦天监做的那句批示,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握紧,指甲割破掌心,染了一抹血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压住心头的那抹恐惧与惘然,转身绕过殿侧,行过那小湖,走进了御书房。

    自篡改遗诏,让李珲圆登基后,她便再也没有进过御书房。因为这间并不大的房里里,满溢着父皇的味道,她觉得有些压抑。

    但今天她还是来了,因为这时候她需要父皇给予她精神上的安慰和支持。

    一名军部将领走进御书房,行以军礼。战争还没有波及到长安城,但整个帝国都面临着战争,所以现在已经不是和平时期,而是战争时期。

    “许世将军什么时候能抵达长安?”她看着这名将领问道。

    ……

    ……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五章 唐不乱

    这名将领不是李渔的人,也不是皇后的人,而是许世的人。

    他不知道公主殿下为何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既无旨意,将军自然还在南方。”

    “这种时候,还是坦白一些为好。如果我所料不差,父皇去世的消息传到南诏后,许世将军就已经踏上了归程。”

    李渔说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要让你转告老将军,如今的长安城,如今的帝国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西陵神殿诏令天下伐我大唐,定然会对他不利,请老将军务必小心。”

    那名将领没有想到公主殿下非但不怪罪军方自行其事,反而有这样一番嘱咐,说道:“请殿下放心,大将军一定能平安返回长安。”

    听到这句话,李渔的心神终于稍微放松了些。

    接下来被太监带进御书房的,是宋御史。

    御史与军政之事没有任何关联,李渔召见他,却是因为军政大事,因为这名宋御史是她与清河郡诸阀之间的联络人。

    “朝廷已经调回镇北军,西军一部及镇南军亦已收到军令,不日即将北上抵抗金帐王庭的骑兵,西陵神殿筹谋多年,南晋皇帝丧子之痛未消,必然有大军自南而来,想要挡住他们,便只能依赖大泽上的水师和清河郡诸阀。”

    李渔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朝堂上过了明路的安排,不存在泄密的问题,她静静看着宋御史说道:“本宫不会忘记承诺清河郡诸阀的事情,也希望诸阀在此时有所表现,对于诸阀在西陵神殿里的安排,本宫非常期待。”

    宋御史毫不犹豫双膝跪倒,大礼相拜,诚声说道:“请殿下放心,清河郡十万州军还有诸阀合计三万庄军,定会与水师诸部配合,拼死也要把神殿来敌和南晋军队挡在大泽以南,即便最终不敌,也一定会为帝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很好。”李渔静静看着他说道。

    当宋御史离开之后,英华殿大学士莫晗从书架后走了出来。他看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略带忧虑说道:“若有镇国大将军坐镇长安,无论军心还是民心都会得到进一步的稳固。臣担心的还是清河郡,诸阀虽说臣服多年……”

    “不用担心。诸阀耗费了如此多的资源,才把珲圆和我推到这个位置,即便他们有别的想法,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强行改变方向,不然那种强大的撕扯力,会让诸阀内部出现极大的问题。”

    李渔不等他说完,神情冷漠说道:“而且诸阀后人,包括崔老太爷的二公子和几名亲孙都在长安,他们岂能生出异心?”

    莫晗思忖片刻,觉得殿下的安排,确实没有什么漏洞,但他脸上忧虑的神情依然没有完全消除,说道:“书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李渔沉默,忽然拿起案上的一块镇纸摔到地上。

    啪的一声,镇纸碎成无数块。

    她无法压抑心中的愤怒,身体微颤道:“书院依旧封门不见客……我大唐养书院千年,现在帝国危殆,难道他们还不肯出手?”

    便在这个时候,有太监在御书房外轻声说了句话。

    李渔怒意未消,寒声喝退。

    那名太监声音微颤,却没有依言退下,仍然继续说道,有人要见殿下。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李渔怔住了。

    莫晗微微皱眉,说道:“殿下自己见他便是,本官先行告退。”

    ……

    ……

    连夜入宫,强硬要求面见公主殿下的人,是朝小树。难怪无论侍卫还是太监首领都不敢斥退,连不禀报都不敢。

    李渔看着秋树下那名青衫中年男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前些日子,我专程请朝二叔入宫,朝二叔不予理睬,为何今日却又要来见我?”

    朝小树说道:“前些天殿下见我,是为了朝政之事,我当年便对陛下说过,我不会理会大唐朝政,所以我不愿意入宫来见你。”

    李渔微微蹙眉,问道:“那为何今夜又愿来见我?”

    朝小树说道:“因为这不再是朝政之事,而干系到大唐的安危。”

    李渔说道:“朝二叔有什么事情,请直接说。”

    朝小树说道:“我想请两道圣旨。”

    李渔有些吃惊,问道:“圣旨?你要做什么?”

    朝小树说道:“一道圣旨给鱼龙帮,如果长安城被西陵神殿的道人挑弄混乱,帮中兄弟方便出面替陛下镇压。”

    李渔静静看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他这句话里是不是隐藏着别的意思,说道:“长安城不会乱,所以我想这道圣旨没有必要。”

    朝小树看着她,说道:“殿下真有信心长安城不会乱?”

    李渔说道:“城中有长安府,有侍卫处,还有骁骑营……”

    不等她把话说完,朝小树说道:“我想请的第二道旨意,便是与骁骑营有关,我想陛下或殿下你授我临时之权,统辖骁骑营上下。”

    李渔的眉头蹙的更深了些,很不理解他的要求,说道:“我已经承诺,长安城绝对不会乱,无论那些忠于皇后的官员如何讨厌,在解决外患之前,我绝对不会对他们动手,那么你还要骁骑营做什么?”

    “我要带着骁骑营离开。”

    “你要离开长安?”

    “不错。”

    朝小树看着她说道:“你我都清楚,大唐如今所有的军力,都要用来抵抗金帐王庭,和西陵神殿北上的大军,还要留一部分盯着月轮国,如今东北边军已然覆灭,朝廷再也找不到任何军队去抵挡燕国来的大军。”

    李渔摇头说道:“固山郡和各州都还有厢军。”

    朝小树说道:“厢军行动迟缓,无法跟上草原骑兵的速度。”

    李渔说道:“那些东荒的草原骑兵,没有什么危险,即便放他们进入国境,也无法影响到整体的战局。”

    “但大唐东部的子民,会被杀害,会被掳掠,会被活活烧死。”

    朝小树静静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纵那些草原骑兵入侵,只要他们抢劫的越厉害,杀烧的越厉害,军纪越败坏,他们的行动就越迟缓,就像贪心的狗熊一样,最终会累的不行,甚至吃撑到根本再也没有吃饭的欲望,于是便无法威胁到长安和大唐最繁荣富庶的要害。”

    李渔冷声反问道:“难道这样不对?”

    “损失一些老弱妇孺,普通百姓,被烧的也是田野村庄,破落小城,却能节省一路大军,有可能换来大唐千世太平……如果这么来看,这当然是对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睿智的决定,冷静的应对。”

    朝小树沉默片刻后,说道:“但大唐不只是长安城,那些老弱妇孺、普通农夫,也是唐人,那些田野村庄、破落小城,也是大唐。”

    李渔说道:“所以……你要带着骁骑营去东方?”

    朝小树说道:“不错,如果先帝还在世,他应该早就这样做了。”

    李渔说道:“哪怕你明知道,骁骑营根本无法改变东面的局势?”

    朝小树说道:“至少,我们要让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知道,大唐没有忘记他们。”

    李渔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第一道旨意我不会给你。”

    朝小树说道:“多谢殿下。”

    ……

    ……

    李渔在御书房里召见诸人的时候,她的弟弟李珲圆,也在自已的宫中与人谈话,只不过这场谈话进行的并不愉快。

    何明池看了一眼殿下漆黑的夜色,转过头来,看着脸色铁青的李珲圆,说道:“朝小树这时候正在御书房中,却不知道他与殿下在说什么。”

    李珲圆极为焦躁地挥动着手臂,喝斥道:“那些事情自然有皇姐安排,你关心那些事情做什么,我只问你还有没有办法联系到西陵神殿的人。”

    何明池微微躬身,说道:“陛下,这时候就算能联系到西陵神殿,也不可能再让他们改变主意,要知道神殿已经发出诰书,双方已经撕破了脸。”

    李珲圆闻言怔住,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右手不停地颤抖起来,想要握住桌上的茶杯喝口茶,却险些把茶杯碰落到地上。

    “赶紧想办法。”

    他说道:“如果不能联系上西陵神殿,那么赶紧让人想办法联系上许世将军,告诉他,西陵神殿准备在路上对他进行伏击。”

    何明池闻言微惊,说道:“陛下……难道你想让这件事情曝光?”

    李珲圆缓缓抬起头来,狠狠盯着他,咬牙寒声说道:“就算让军方知道朕曾经试图与敌人联手,诛杀镇国大将军,朕也要把这件事情挽回来!”

    “朕本来以为不过是隆庆带着草原骑兵扰边,哪里想到,最终竟变成了举世相伐!朕要保住大唐,便要保住大将军,你马上去办!”

    ……

    ……

    朝小树离开了皇宫。

    他没有拿圣旨,拿的是李渔的手书。

    如今李渔监国,有此手书,而且骁骑营统领是自家兄弟,所以他有信心,能够带着骁骑营离开长安。

    回到春风亭横二街后,朝宅开始大摆宴席,又请了戏班来热闹。

    值此大唐风雨飘摇之际,此等作派,实在是有些刺眼。

    但无论是参加酒席的宾客、抱着孩子默默哭泣的霖子,还是手持拐杖神情宁静的朝老太爷,都没有人提出任何意见。

    这是辞别的酒,壮行的酒。

    ……

    ……

    宋御史离开了皇宫。

    他按照李渔的意思,先去了清河会馆,与清河郡诸阀子弟相见,与崔老太爷的二公子进行了一番长谈。

    然后他带着崔二公子回到府中,大摆宴席,请了十余名歌姬来热闹。

    酒席散后,宋御史酩酊大醉。

    御史夫人心疼地侍候着他,说道:“醉酒伤身,而且老爷本身便是御史,这种时刻还做出这种事来,只怕会被人攻讦。”

    宋御史睁开眼睛,看着床顶的帷帐,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自失一笑说道:“酒席有很多种,辞别酒,壮行酒,今夜的酒席,我是让宫里看的,我是要让宫里觉得我们这是在杯酒祭家乡的故人。”

    “朝廷怎么可能完全放心我们这些来自清河郡的人?无论是我还是崔二公子,就是清河会馆里每个门阀子弟,都有暗侍卫常年跟着。”

    “所以到最后,都是一个死字。”

    “今夜这场酒,其实喝的是壮胆酒。”

    “但为了千世之业,便是断魂酒,也要一饮而尽呀。”

    ……

    ……

    夜色笼罩着崤山。

    崤山下有军营,由十余军帐组成,想来人数并不多。

    其中一座军帐内,不停传出痛苦的咳嗽声。

    许世已经很老了,无论脸上的皱纹,还是一日重过一日的肺疾,都在证明着这一点,但他却不容许自己倒下,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时刻。

    他是大唐镇国大将军,军方事实上的领袖,深受皇帝陛下信任恩宠,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镇南军中,因为南方的湿热气候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崤山离镇南军有数百里地的距离,只不过稍北一些,恼人的肺疾再次复发,老将军的胸膛就像是破鼓一般,令营中所有近卫军都感到痛苦。

    在皇位之争里,话语最有力量的许世大将军,始终保持沉默,当年因为对书院的警惕,很多人包括李渔姐弟在内,都疑心他暗中支持皇后娘娘,但事实证明,他谁都不支持,他只支持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辞世,他便支持皇帝陛下的遗诏,所以他现在支持李渔姐弟。然而当召他回京的圣旨,一直没有到镇南军时,他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诡异。

    他带着一百余名近卫离开了镇南军,潜行山林,向长安城而去。

    夜宿崤山下。

    王景略对于大将军的决定再次提出了质疑。许世把眼睛一瞪,厉声喝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现在君都他妈的没了!”

    王景略后来回忆着这句话,总是有很多唏嘘感慨。人老了,总会容易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喜欢赌气,许世大将军急着回长安,有他忧心国事的原因,但再往深处想,大概只是他急着回去见陛下最后一面吧。

    ……

    ……

    (凌晨零点,会有更新,会有单章,那是双倍月票的开始,是将夜争夺年度月票第一的最终一战,也是大唐这场战争的开端,到时见。)

盛大的战斗

    我听到了鼓点的声音,仔细听听,才知道是自已的心脏在跳。这不是文艺的抒情,而是现实的情况,因为我很紧张,前所未有的紧张,同时也是前所未有的兴奋。

    月票双倍终于开始了。

    年度月票之争的最后战斗终于打响。这时候再怎样形容我对年度月票冠军的渴望,已经没有必要,我只能说从确定这个目标之后,我便无比坚定,我拿出并将继续拿出最大的努力与勤奋,把将夜这本书写好多写,直至最后三天疯狂一把。

    投给将夜,投给庆余年,投给间客,投给朱雀记。这些票,都会算在年度月票总数里。无论哪本书,曾让您笑过,或者伤感过,或者充实过,哪怕愤怒过。在此请求您的支持,请求您的月票留下。

    每天只能投两张月票,为了怕忘记投,所以请您这时候便毫不犹豫地投给我。这三天的更新我绝不会令你失望。今天的第一章刚才已经更新。我这时候就去睡,如果睡不着就继续写。明天六点准时起床,吃饭后再写。

    第二次更新,从清晨八点开始。然后每个小时一章。

    我现在也是有存稿的人了,虽然不多,但可以撑。但撑的同时,我会继续拼命地写。力争一直保持一小时一章。今天一共会更新多少章?我不知道。我会写到写不动为止。我会更新到无法保持一小时一章为止。

    以前说过,月票冠军是网文圈到今天为止,最大的荣耀。那么年度月票总冠军,便是最盛大的荣耀。要得到这份荣耀,不战斗如何能成功?

    在这样一场最盛大的战斗面前。我将表现出最盛大的诚意与决心。

    我向您诚恳地发出邀请,与我一起战斗。

    我诚恳地请求您投出手中宝贵的月票。

    这个单章,其实我修改了很多遍,然后这时候忽然不紧张了。

    就像上章最后说的那样。

    开始了,那便开始吧。

    我们一起胜利。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七章 南归 (第二更)

    (深情厚义,无以为报,唯有拼命,今天,咱们便一起度过吧。)

    ……

    ……

    看着夜空里那轮月亮,宁缺泪流满面,直到发现自己的哭声比远处传来的狼嚎还要难听,才有些窘迫地止住。

    清醒过后,饥饿的感觉瞬间占据他的身心,空荡荡的肠胃就像是书院后山崖洞口的天地元气,不停挤压折磨着他。

    通过清晰而可怕的饥饿感,他确认自己已经昏迷了很多天,难怪身体虚弱的厉害。从身边的草地里找到几株可以食用的野草,和着雨水塞进嘴里,咀嚼至绵软的絮子,艰难咽进腹中,过了片刻才觉得好了些。

    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夫子登天之后,整个人间落了好大一场雨,看着草甸上的水珠,并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

    待到清晨月亮消失,看着朝阳辨明了方向,宁缺开始向南行走。

    他现在的情绪低落无措,并不是很确切地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那么便回长安吧。

    他的家在那里,书院也在那里,虽然现在无论老笔斋还是雁鸣湖畔的宅院里都没有了人,虽然那个老家伙再也不可能回到书院。

    走了没有多长时间,他看到了远处天边蒙着白雪的山川,便向那边走去,这一走又走到了黑夜,走到了月亮爬上天空。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段时间,他依山南行,夜夜看月,偶尔会忽然发起脾气,叉着腰对着那轮明月骂个不停。

    宁缺知道老师应该还活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还在天上与贼老天战斗,那轮月亮的阴晴圆缺,大概便是战斗的具体呈现。

    但他还是觉得很伤感,很愤怒。

    因为月亮怎么看,也不像是老师。

    “面如满月,那是形容漂亮的公子哥,哪里像你?”

    宁缺抽出朴刀,一面嘲笑着夜空里的老师,一面把刚逮到的一只雪兔开膛剖腹剥皮。元十三箭和别的武器,全部随黑色马车一道,遗落在泗水河畔,现在他的身上,只有那把朴刀,有时候偶尔会担心大黑马现在怎么样。

    把免子清理干净以后,他举到身旁空中,说道:“别烤糊了。”

    他在喊桑桑去烤兔子。

    但现在没有桑桑了。

    他低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又喊了一声。

    “桑桑。”

    ……

    ……

    清晨醒来,宁缺在山脚下继续南行。

    那座峰顶蒙雪的山脉,便是天弃山,只要顺着山脚往南走,便能走到岷山,便能走到长安,便能回到书院。

    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很小的牧民部落。

    这个牧民部落属于金帐王庭,从他的服饰口音里认出他是唐人,非但没有请他吃饭,还试图把他杀死,抢掉那把明显不凡的朴刀。

    于是宁缺便把那个小牧民部落里的人们全部杀死了。

    事后,他饱饱地吃了一顿羊肉,喝了两袋马奶酒,找了个没有血腥味的帐篷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些天积累下来的疲惫与难过,终于得到了一些抒解。

    离开满是尸体的牧民部落时,他肩上多了一把黄杨硬木弓,身下多了一匹马,还用绳子牵着一匹马,那匹马上系着四根羊腿。

    又过了数日。

    宁缺终于看到了天弃山脉那个著名的缺口,然而他喜悦的呼喊还没有来得及出口便咽了回去,他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十分凝重。

    贺兰城下全部是金帐王庭的精锐骑兵!

    看着那处黑压压的画面,至少有数千骑之众!

    真正令宁缺感到震撼的,是草原骑兵的后方的四辆马车。

    以他敏锐的目力,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几辆马车上镶嵌的金银珠宝,还能看到车厢里那几块由精钢铸成的圆盘,那些圆盘上全部是密密麻麻的线条。

    每辆马车上,都站着几名全身披甲的草原强者,之所以能够确认那些蛮人是草原强者,因为他们身上的甲不是皮甲,而是草原上极为罕见的金属重甲!

    这些草原强者,并不是真正的主角。

    他们只是负命保护圆盘,以及使用圆盘的人。

    每辆马车上都坐着位枯瘦的老人,其中三位老人穿着明亮的王庭贵族服饰,颈间套着用人骨磨成的项链,唯独最后方那辆马车上的老人穿着普通寻常的草原服装,身上也有什么特别的装饰。

    “大祭司!”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皱起了眉头,他虽然没有在战场上面见过草原王庭的大祭司,但却听多了马将军和其余军官对这些人的形容。

    唐军作战依靠阵师符师,草原王庭作战依靠的便是这些能够用圆盘与天地元气交流的巫师,被王庭尊称为祭司。只有实力真正强横,能与草原直接交流的祭司,才有资格被称为大祭司,被赋予珍贵的金属圆盘。

    宁缺很难理解,金帐王庭为什么一次出动了三名珍稀的大祭司,而且看最后那辆马车里的老人,只怕地位还要在这三名大祭司之上!

    “难道说贺兰城里有什么长安城的重要人物?”

    他不认为这些草原骑兵和大祭司是在攻打贺兰城,因为大祭司再如何强大,也很难攻破建造之初便做了相应符阵改造的贺兰城,至于那些没有攻城器械的草原骑兵,别说数千骑,就算来数万骑也没有意义。

    ……

    ……

    大雨停止之后,还没有等贺兰城里的人们做出决定,金帐王庭的骑兵有那四辆古怪的华丽马车便来到了城下。

    贺兰城已经被围多日,城里的气氛很是低落压抑。

    此时城中还有逾万大唐铁骑,还有黄杨大师这样的高人,还有数名军中强者,按道理来说,怎么也不可能被数千草原骑兵便围住。

    但这却是事实。

    镇北军铁骑在金帐骑兵刚刚抵达城下的时候,便出城发起了一次强悍的突袭,那次突袭,也是事后数次尝试里,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因为那次突袭时,四辆马车上的王庭大祭司,才刚刚开始施展手段。

    草原早已被连绵大雨浇透,那四名金帐王庭的大祭司,不知使用的什么手段,竟是把贺兰城前的大片草原,变得更加松软泥泞。

    贺兰城的地基经过阵师改造,可以不受大祭司的影响,但城外数里方圆的草原,则是完全变成了沼泽一般的地面!

    大唐骑兵再如何能征善战,勇敢无畏,奈何马蹄陷入草原地面,根本无法冲到对方的阵营之中,只能眼睁睁与敌人对射而死。

    “几年前荒人南下第一场战争的时候,左帐王庭的祭司便用过这一招,当时军部从长安城里发来军令,令诸军商议如何应对,众将想着,我大唐铁骑与荒人不同,走的便是机动路线,断不至于被一片草原便围死……”

    汗青将军站在城头,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草原骑兵,看着那四辆马车,看着那些唐军的尸体,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说道:“然而我们却忘记了一件事情,这种妖法用来困住贺兰城,却是再合适不过,而且如今看来,这四名金帐王庭的巫师,明显要比当年左帐王庭的巫师强的多!”

    如果是以前,贺兰城里储存着足够多的粮草,无论金帐王庭怎样围城,唐军都不会有任何惧怕,然而如今镇北军一部也在贺兰城中,城中的粮草本来就已经濒临枯竭,这时候被敌人围城,便显得非常危险。

    “依末将看来,必须早下决心,经由山缺折向东荒,然后绕行燕北,回到国内,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生生困死在这里。”

    汗青看着站在城墙畔的皇后娘娘沉声说道。

    皇后娘娘摇头说道:“金帐王庭单于既然敢对我动手,连隐世多年的国师都请了出来,那么他的主力骑兵已然南下入侵大唐。”

    “我现在担心的是长安城的安危。”

    皇后娘娘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静,轻声说道:“如果只是金帐王庭一家,给单于再添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南下放马,所以现在大唐面临的局势,必然比我们看到的想象的更加艰难,说不定便是举世伐唐的局面。”

    汗青说道:“那我们更应该进攻燕国。”

    “东荒不太平,绕行燕北,要花太长时间,而且进攻燕国,根本无法拖缓别的敌人的脚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我们要尽快把镇北军带回去,因为大唐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这支骑兵。”

    皇后娘娘转身,看着汗青和镇北军的两名将领,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想着镇北军如今粮草不济,就算赶回去又能起什么作用。”

    “你们错了。镇北军留在贺兰城,没有粮草,便是大唐的负担与牵挂,而如果我们能够南归,找到粮草,我们便是令敌人畏惧的力量。”

    她缓声说道:“我不知道长安城有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也不知道北大营的粮队是被王庭烧毁还是根本没有来,但很明显,金帐王庭单于很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要把我们困在这里。”

    汗青将军沉默片刻后问道:“娘娘,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说道:“我们必须要趁着还有最后一些粮草,尽快突出贺兰城。”

    汗青微微皱眉,那两名镇北军将领的脸色也有些黯淡。娘娘说的道理,其实他们都懂,问题在于,城墙下唐骑的遗体证明了这件事情的困难度。

    “杀死那三名祭司就够了。”

    皇后娘娘看着城下,看着草原骑兵后方那四辆华美的马车,眼睛缓缓眯了起来,从唇间流出的声音,仿佛也变得冷了几分。

    一直沉默在旁的黄杨大师,忽然微笑说道:“或者,我去试一试。”

    皇后娘娘摇头说道:“草原蛮人的射术太好,大师过去太危险。”

    一名镇北军将领咬牙说道:“娘娘,末将麾下还有数名武道强者,今夜如果依然有云遮住那轮明晃晃的怪东西,让他们再试一次。”

    皇后娘娘依然摇了摇头,说道:“前面已经试过两次,既然失败,便不要再试,这些将士的生命,日后应该有更重要的用处,不要白白牺牲在这里。”

    贺兰城头一片沉默。

    究竟该怎么办?此时城中身份最尊贵的便是皇后娘娘,陛下辞世前遗诏已经说明由六皇子继位,将领们自然唯娘娘马首是瞻,然而在众人看来,娘娘毕竟是个弱质女子,她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回忆。

    然后她轻声说道:“我想试一试。”

    ……

    ……

    无论是汗青还是那两名镇北军将领,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只听得风声微起,城墙之上宫裙翩然飞舞,皇后娘娘竟是轻身一掠,向城墙外跳了下去!

    汗青惨嚎一声,伸手想要抓住皇后的裙角,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那两名镇北军将领,则是直接吓傻了,片刻后才冲到城墙边。

    城墙上的人们,都以为自己会看到皇后娘娘凄惨死去的画面。

    汗青大哭说道:“我就该知道,陛下去的这么突然,娘娘她怎么受得了这个打击,只怕她早就想追随陛下而去,但娘娘啊……”

    哭喊声戛然而止,他看着自己看到的画面,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到通红,也觉得自己看到的画面不是真实的。

    看着这幕画面,那两名镇北军将领瞪大了眼睛,落在城墙上的双手,快要把坚硬的石砖捏碎。只有黄杨大师的神情依旧平静。

    ……

    ……

    皇后娘娘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下去,却没有香消玉陨。

    她这时候还没有落到地上。

    她还在空中坠落,下落一段距离,便会伸出手,在坚硬的石墙上轻轻一摁,下落之势顿缓,裙摆微起,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朵飘舞的花。

    陛下辞世后,皇后的衣着一直很素淡,所以这是一朵素净的花。

    皇后的双脚终于落到了地面上,裙摆渐渐飘落。

    贺兰城外的地面很松软,就像是沼泽。

    她的鞋底缓缓向下陷落。

    鞋边的草根也在随之陷落。

    她向远处的金帐骑兵走去,神情宁静,仿佛是要检阅大唐的骑兵。

    ……

    ……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八章 娘娘万岁!

    越向前去进入草地地面便松软皇后的脚便陷的越深

    但同时她迈步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度越来越快双脚在酥软危险的草原地面快落下抬起快到肉眼无法看清拖出了一道残影

    秋rì荒原微寒的空气擦着她的脸颊向后掠过震起凄厉的风声吹的发丝微微颤抖素sè的裙摆变成一道坚硬如铁的线

    金帐骑兵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带着对先前看到的那幕不可思议画面的震撼与惘然拼命地拉动弓弦shè出锋利的羽箭

    箭如雨下准确地提前预断皇后的度把她的身影笼罩在其中

    皇后娘娘的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微笑继续向前

    锋利的羽箭带着沉重的力量重重地shè到她的身

    只听得笃的一声脆响箭枝从中折断

    如暴雨般的羽箭刺破了裙摆割断了飘扬的发丝深深地shè进草原地面然而却没有一枝能够对她造成丝毫伤害

    看着这幕诡异的画面金帐骑兵们的神情变得异常骇异双手下意识里变得僵硬起来发箭的度也随之渐缓

    ……

    ……

    在所有唐人的心目中皇后娘娘就是国母在长安人的印象里皇后娘娘个温婉却极有手腕的女子十余年来深受陛下宠爱

    但无论是何种印象皇后都是个弱质女子然而此时出现在贺兰城下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的皇后娘娘却是向着敌营发起无畏冲锋的大将军

    汗青和那两名镇北军将领从最开始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神情复杂望向黄杨大师

    他们是唐军的高级将领自身都是武道修行者眼光何其犀利到了此时哪里还会看不出来皇后娘娘……竟然是魔宗中人

    黄杨大师看着他们叹息说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三人这才醒过神来快向城墙下走去

    城墙的唐军没有看出这个秘密就算知道也不会关心

    他们只知道皇后娘娘正在向那些该死的金帐骑兵冲锋他们被娘娘震撼的大感振奋挥舞着手中的朴刀不停地呼喊着替娘娘助威

    “皇后万岁”

    “娘娘万岁”

    便在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贺兰城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城洞里早已做好出击准备的镇北军玄甲重骑正在等待着最后的军令

    ……

    ……

    皇后娘娘的度很快快的就像一个妖魅

    当她冲进金帐骑兵的阵营后无论是那些锋利的弯刀还是凄厉而至的箭都无法接触到她的裙摆连延缓她的度都做不到

    她向着金帐骑兵南方冲去身体就像是一柄长剑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逾百名金帐骑兵组成的防线落到了那辆华丽的马车

    她看似孱弱的香肩轻轻一触那几名全身披着金属盔甲的草原强者便像被铁锤砸中的石块一般四溅激飞落在远处的荒原地面

    车厢里那名苍老的祭司脸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带着血腥味的嘴唇不停翕动手指在金属圆盘不停敲击

    皇后知道这名祭司想在临死前把自己所有的jīng神力量都通过圆盘施放到贺兰城前的地面自然不会给他这种机会

    她伸出纤净如玉的右手然后握紧

    皇后的手很小巧很柔软纵使紧紧握住看去也很小就像是玉兰果可爱的白sè果实没有任何威慑力

    然后她的拳头落在了金属圆盘

    金属圆盘没有碎

    金属圆盘跳了起来重重击中那名大祭司的下颌

    大祭司颈骨连同下颌骨遭到重击尽数碎裂极为干脆地死去

    鲜血流到金属圆盘把那些繁复的线条染成了道道红丝

    ……

    ……

    皇后杀死一名大祭司后顿时陷入了人cháo的包围

    先前那几名被她震开的草原强者冲回马车边带着多骑兵把她围了起来

    黄杨大师站在贺兰城头看着远方那幕画面微微蹙眉虽然他暂时还不怎么担心皇后的安危但时间依然紧迫

    要知道最后方那辆马车里的金帐国师还没有出手

    黄杨自僧衣里取出自幼一直随身戴着一串佛珠咬破舌尖喷了口血去然后手腕一扬把这串佛珠扔出城墙

    染着心血的佛珠盘旋而飞落在离城墙有数十丈距离的草原地面

    因为死了一名大祭司贺兰城外的地面虽然还没有重变得坚硬但松软泥泞的趋势已经变缓当黄杨大师的佛珠落到地面后一道极慈悲却又极暴烈的火xìng气息迅向着佛珠四周散播开来

    黄杨大师早年在西荒深处与商旅结伴而行遇到马贼无情冷酷的杀戮同伴的鲜血流到他的身那些鲜血很烫火辣一片仿佛要燃烧起来

    就是在那一刻大师开悟

    他悟的法门是:血与怒之火

    此时贺兰城前的泥泞草地间躺着很多唐军的尸体被血浸染将透黄杨大师不再以佛法平静心头的怒意二者相遇便是佛火

    火势燎过水泽必干便是稀融的黄泥也能变成坚硬的砖

    草原地面以肉眼可见的度干燥起来然后渐渐凝结

    看着原野发生的变化汗青将军厉喝一声高高举起手中的朴刀一夹马腹带领着数百唐骑当先冲出贺兰城向着金帐骑兵冲去而在他们的身后的山缺里还有数千唐骑正在等着随之而出

    镇北军被那场恐怖的连绵暴雨滞留贺兰城多rì雨停后又被草原蛮人围困士气低落而疲惫然而此时当他们重骑熟悉的座骑握住朴刀的刀柄后jīng神与士气瞬间重回到他们的身体里

    蹄声如雷唐骑气势如虹

    汗青指挥着唐骑分成三道铁流向着草原骑兵防守的其余三辆马车冲锋而他则是带着自己的下属毫不犹豫地选择冲向南方

    草原骑兵南向的那辆马车已经废了从战术讲向那里发起冲锋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对汗青来说那辆马车意义十分重大

    因为皇后娘娘还在那里正在被草原蛮骑围杀

    他哪里还顾得去想皇后娘娘是不是魔宗余孽他只知道自己是陛下的仆人而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女人自己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女主人出事?

    ……

    ……

    皇后被前仆后继的草原骑兵拦住了去路

    自从嫁给皇帝之后她多年没有修行魔宗功法但毕竟是前代魔宗圣女身体里的真气足够充沛在短时间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危险

    那双洁白如玉的拳头就像是两座小山接触到的草原骑兵或者马嘶坠地骨折而死或是被远远震飞

    只有那几名真正的草原强者能够稍作抵挡

    但她并不满意看着敌阵深处那辆华贵的马车看着车里那个普通的老人细柔的眉尖在荒原寒风中微微蹙紧

    如果不能杀死那名传说中的金帐国师或者逼退对方那么万事皆休

    皇后轻挥右手将一名持弯刀跃下的骑兵击至空中加快脚步向着那辆马车走去神情坚毅唇角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那名衣着普通的老人正是金帐王庭隐世多年的国师

    他看着大唐皇后向自己走来猜到她的来意苍老的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慌的神情反而像她一样唇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

    然后老人伸手到身后掀起一顶血sè的帷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颜

    帷帽掀起国师的容颜顿时变得幽暗一片

    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容颜变得愈发苍老而且正在急剧的消瘦

    只能看到他微微明亮的眼眸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深邃

    国师望向朝着自己走来的皇后

    皇后与他的目光相触忽然觉得自己堕入一个无底的深渊脸sè骤然苍白闷哼一声强行镇压住识海里的狂澜继续向前

    但此时她的脚步却变得异常沉重身体也觉得虚弱起来

    ……

    ……

    国师取下血sè的帷帽看着重陷入围困中的皇后微微一笑然后不再理会南边的事情向着贺兰城下遥遥一点示意两名大祭司继续

    两名大祭司加快了颂念咒语的度枯瘦的手指在金属圆盘的弹动变得越来越迅就像是击鼓一般胸前的骨链颜sè变得越来越白

    那串落在荒原地面的佛珠表面的血sè也随之渐渐淡去

    城头的黄杨大师噗的一声吐出血来脸sè变得极为晦暗

    他的佛火被那名国师与两名大祭司联手击破顿时受了内伤

    当佛珠的心血最终完全淡去荒原地表再次发生变化刚刚凝结坚硬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度再次变得松软泥泞起来

    大唐骑兵注意到了地面的表化然而重骑冲锋根本无法停止前列如果勉强停下必然会被后面的同伴碾压甚至比陷进泥沼加可怕

    他们只能拼死继续冲锋希望能够在地面完全软化之前冲进金帐骑兵的阵营然而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眼看着贺兰城的突围将要再一次以失败告终而且极有可能会失去皇后娘娘和最jīng锐的将领骑兵的时候战场外围忽然传来一阵sāo动

    十余名金帐骑兵手捂咽喉接连堕下战马

    他们的手里紧紧握着带血的羽箭

    ……

    ……

    这是第三今天每小时一章到顶不住为止未完待续)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九章 拳重如山,衣带如铁(第四更)

    箭啸声声,不停有金帐骑兵倒下。

    正在骑兵首领挥舞着弯刀,想要找到那个隐藏在暗中的唐军射手时,一道烟尘自北方而来,如闪电般杀入金帐骑兵阵中。

    马上那人手腕一翻,朴刀出鞘,在空中斩风而落,瞬间斩落数名金帐骑兵,然后他脚踩马蹬,站起身来。

    也看不清如何动作,那人手中的朴刀便换作了一把普通的黄杨硬木弓,只见他双臂用力,弓身顿弯,一箭射向最北那辆马车上的大祭司。

    千骑之前,那人说射便射,竟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他,更令人感到震撼恐惧的是,那人以站姿骑马而射,羽箭竟是没有任何偏倚!

    笃的一声闷响,羽箭狠狠地射进盾牌里!

    大祭司听着身前盾牌发出的声音,脸色变得有些微白,默然想着,如果不是有王庭勇士保护,只怕这一箭会直接把自己的胸口射出一个大洞。

    羽箭被盾牌挡住,那人却不罢休,只见他在马背上沉腰收腹,全身的力量尽数传到双脚,猛力向下重重一踏!

    马蹬碎裂!

    皮绳崩断!

    那人身体巨大的力量传到那匹骏马之上,只闻得一声哀鸣,骏马四蹄撕裂,重重地摔到荒原地面上,震起一团烟尘!

    借着力量的反震,那人自马背上闪掠而起,冲向北方那辆马车,身体破空,激起呼啸的风声,速度竟似只比羽箭慢上些许!

    箭尾还在盾牌上不停高速摆动,发出嗡鸣声。

    持盾的金帐王庭勇士还没有来得及收回手臂。

    盾牌后方的大祭司,脸色依然微白,还在恐惧这枝箭的威力。

    射箭的人便到了。

    他握紧右拳,狠狠击打在那面半人高的盾牌上。

    盾牌上出现数道极深刻的裂痕。

    持盾的金帐王庭勇士,手臂喀喇一声扭曲变形。

    盾牌顺着拳势后挫,重重砸在那名大祭司的身上。

    大祭司胸骨向下塌陷,肺叶在重压下变成了肉泥,根本来不及念什么咒语,也来不及捏碎骨链,召出自己保命的手段,便被生生震死!

    ……

    ……

    皇后娘娘听着北方传来的惨呼和悲痛的喝叫,霍然转身望去。

    她看到站在马车上的那个年轻人。

    黑色的发丝,在她温婉的脸颊上掠过,遮住讶异的神情。

    她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宁缺。

    ……

    ……

    宁缺看到了皇后娘娘转身的那幕画面。

    不知为何,他的心头忽然生出一抹惘然的情绪,然后他转身望向最后方那辆马车,望向马车上那名衣着普通的老人。

    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那名老人,便是传说中隐世多年的金帐王庭国师,但他从直觉判断,这个老人是战场上最重要的大人物。

    所以他决定首先杀死此人。

    国师也不知道,这个突然从北方出现,瞬间便杀死一名大祭司,眼看着便要改变整个战局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个年轻唐人很强大。

    所以他也决定首先杀死此人。

    宁缺向着那辆马车疾掠而去。

    国师伸手到身后掀起血色的帷帽。

    宁缺距离马车还有百余丈的距离。

    国师显露在幽暗帷帽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的目光相触。

    宁缺的识海里,顿时生出惊涛骇浪。

    他这才知道,这名老人是一个恐怖的大念师。

    自幼冥想,念力之雄厚,本就是世所罕见,魔宗山门之行后,识海里更有莲生大师的意识碎片,对精神念力之战,根本没有任何畏惧。

    念力的战斗,宁缺还从来没有输过。

    无论是长安城包子铺前热雾里的道石,还是山道上的宝树,或者烂柯寺里的七念,这些以念力著称的佛宗强者,都无法在这方面击败他。

    他根本不相信,一个荒原上的蛮族念师,能够在这方面击败自己。

    宁缺毫不犹豫地调动念力,化作满天石雨,向着识海里的万丈狂澜轰了过去。

    两道极为磅礴的精神力量,在肉眼看不到的草原空中相遇。

    宁缺闷哼一声,从空中重重摔落于地,鲜血不停从口鼻里淌出。

    国师身体微微摇晃,然后复原如初。

    宁缺抬头,盯着那名看似普通的老人,眼中流露出惊骇的神情。

    世间居然有人能够单凭精神力量重伤自己!

    对方甚至能够镇压住自己识海里莲生的意识碎片!

    ……

    ……

    在这次精神战中,宁缺落在下方,受了重伤,但他的念力也很强大,再加上识海深处莲生的意识碎片帮助,金帐国师也受了极大震荡。

    皇后娘娘的感觉最为明显,因为那道一直似有若无,始终在她的识海里回荡的精神力量,骤然间消失无踪。

    虚弱的感觉离身体远去,沉重的脚步重新变得轻盈,她微微挑眉,真气疾运,身形前掠,抽出素裙腰间的衣带,向前挥出。

    柔软的裙带里灌注入真气,顿时变得极为坚韧,迎风而去,破空而长,直刺另外一辆车中的的王庭大祭司!

    车中的王庭勇士暴喝一声,持着大盾挡在裙带之前。

    眼看着裙带便要击中盾牌,皇后手指微颤,裙带前端忽然再次变得柔软起来,如同柳条般一弯,绕过盾牌边缘,在大祭司的咽喉上轻轻一点。

    那名大祭司捂着流血的咽喉,向后倒下。

    ……

    ……

    三名大祭司都已经死去,贺兰城前的草原地面,渐渐回复正常,看着那些踏泥而至的大唐铁骑,金帐王庭的骑兵显得有些混乱。

    只听得一声极低沉的厉喝声,然后便是尖锐的哨鸣,金帐骑兵极为迅速地重新整队,不再与宁缺和皇后缠斗,掩护着最后那辆马车,向荒原深去而去。

    金帐王庭国师在离开之前,看着宁缺和皇后,说了几句话。

    宁缺与皇后都很忌惮这个老人的恐怖境界,没有追上去。

    大唐骑兵在二人身旁呼啸而过,向着撤退的金帐王庭骑兵追去。现在不是追击的良机,但至少要让贺兰城外,重新拥有一片安全区域。

    “他走之前说了些什么话?”

    皇后问道,她看过很多遍宁缺的卷宗,知道他懂荒原上的很多种语言。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个老人说,草原是万物生死循环的地方,王庭祭司什么都不怕,就怕修魔之人,他隐世多年,听闻魔宗已然凋蔽,却没有想到今天在贺兰城下,居然能看到两个魔宗强者。”

    两个魔宗强者,自然说的是他们二人。

    皇后与宁缺对视一眼。

    真的是同道中人?

    ……

    ……

    (第四更,请投月票!)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章 我来过渭城(第五更)

    同道二字中的道,不仅仅指魔道,或者修道。

    皇后当年看过很多遍宁缺的卷宗,是为了对付他,因为他杀死了她唯一的兄长夏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回荡在彼此间的情绪很微妙。

    回到贺兰城内,那种微妙的情绪,依然在宁缺和皇后娘娘之间回荡,直到他进入楼阁静室,看到那具灰色的棺材。

    那具棺材很大,用数十根天弃山崖里的松木做成。

    松木上的树皮都没有来得及剥去,看上去显得过于朴素简陋。尤其是和躺在棺材里那个人的身份地位比起来。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走到松棺旁跪下,拜倒相见。

    皇后娘娘平静说道:“在宫里见他的时候,你一向都不喜欢磕头,现在他已经死了,你磕再多个头,他也看不见。”

    宁缺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抚摩着松树粗糙的树皮,没有说什么。

    皇后本来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笑着说死者为大的话,然后她便能顺便提到死去的夏侯,再继续深入到更严肃的那些话题。

    宁缺在松棺旁站在片刻,然后望向黄杨大师和几位将领,说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为什么会留在贺兰城中?”

    “院长和陛下先后辞世,天降大雨,镇北军被迫滞留贺兰城,其后音讯断绝,我们也不知道南方究竟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可以猜到一些……”

    黄杨大师缓声说道,然后把这些日子的情况说了一遍。

    “金帐王庭既然敢围攻贺兰城,那么单于肯定已经带着大军南下。”

    宁缺从松棺上折下一小截被长明烛烤的有些焦的树皮,蹲到地上,画了一幅极简略的地图,在地图下方画了道横线,说道:“七城寨……”

    他忽然沉默,画线的手指也停住。

    房间里一片安静,人们知道宁缺出身渭城,渭城便是七城寨里的一处边塞。

    宁缺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继续平静说道:“七城寨肯定破了,金帐的骑兵甚至已经过了平陵关,直逼河北郡。”

    他扔掉手上的树皮,抬头看着众人说道:“镇北军三分之一的骑兵,都在贺兰城里,北大营有没有足够的军力抵挡?长安城如果从固山郡甚至是土阳城调兵,东境怎么办?隆庆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的推测与实际情况发生的顺序稍有变化,但得出的结论,与实际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异,和皇后娘娘的看法也完全一致。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皇后说道:“以最快的速度南撤。”

    汗青说道:“路途遥远,粮草怎么办?”

    一名镇北军将领说道:“一路打柴,多抢几个金帐部落便够了。”

    宁缺摇头说道:“金帐王庭肯定早有安排,他们的精锐南下,荒原腹部空虚,肯定不会给我们可趁之机,那些部落只怕在雨停之后,便向北方撤去,如果我们要追,路途会被拉的更长,无粮深入荒原,太过冒险。”

    皇后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没有什么好办法。”

    宁缺站起身来,说道:“首先贺兰城里的所有粮食必须全部带走,而且一定要做好计算,所有的粮草必须先供给战马,人可以饿,饿上几天不会死,而且有马驮着还能继续前进,到最后如果还不行,那便杀马。”

    将领们沉默片刻,沉声应下。

    汗青皱眉说道:“把城里所有粮食都带走,守军怎么办?”

    宁缺说道:“城中的守军跟着镇北军一道南下。”

    汗青吃惊说道:“守军跟着一道南撤,难道不要贺兰城了?”

    宁缺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皇后说道:“只要人还在,大唐还在,贺兰城就算丢了,将来总有一天能夺回来。”

    时间急迫,商议结束之后,将领们匆匆离去,安排大军南撤的各项事宜,黄杨大师去静修疗伤,皇后去看望受了些惊吓的六皇子。

    此时的静室内,除了那口灰色的松棺,便只有宁缺和汗青两个人。

    “你和冥王之女坐着黑色马车过关的时候,我就在城头看着你。”

    汗青看着他说道。

    宁缺说道:“现在没有时间去感慨,将军想说什么请直接讲。”

    汗青看了一眼灰色的松棺,说道:“陛下当年对你宠爱有加,他的遗命你如今也已经知道,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宁缺说道:“你继续说。”

    汗青继续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你和公主殿下的关系亲近,和皇后娘娘却有旧怨,陛下传位给六皇子……我其实并不在意你支持哪一方,但我希望你这时候就表明态度,南撤之途艰难,到时再出问题……”

    门外传来脚步声。

    汗青不再说话。

    皇后娘娘牵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饰,眼眸微转,打量着宁缺,显得有些好奇,又有些怯怯,像是不习惯见到生人。

    宁缺在松棺旁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看着皇子问道:“你想当大唐皇帝吗?”

    皇子有些惘然,抬头看了眼母亲。

    皇后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神情格外宠溺。

    皇子看着宁缺,认真地想了很长时间,说道:“父皇让我当,那我便当。”

    宁缺说道:“很好,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皇后静静看着他,说道:“这算是书院的承诺?”

    宁缺说道:“这是我的承诺,但一样有效。”

    皇后说道:“我并不怀疑这一点。”

    宁缺问道:“为什么?”

    皇后说道:“因为你最终还是娶了桑桑。”

    宁缺看着她温婉美丽的容颜,记起先前在城下草原上,她转身望向自己时,黑发在脸上飞掠画面,那画面很美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他发现,皇后娘娘很懂自己。

    于是他忽然明白了,当年陛下为什么一定要娶她为妻。

    ……

    ……

    贺兰城内存贮多年的粮草被搬运一空,城前战场上倒毙的战马,被唐军割断四肢,堆在拖车里,做为候补的粮食。

    没用多长时间,数万唐军便撤出了贺兰城。一名镇北军将领请示要不要烧掉城内的守城弩与建筑,以免落于王庭蛮人之手,皇后娘娘和宁缺同时做出了否决的意见,在他们看来大唐将来总是要回来的,这些都是唐国的财富。

    被暴雨和敌人围困在荒原深处的唐军,终于开始了南归的旅程。只不过来时,他们的国家还是世上最强大的国度,回归之时,他们的国家已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就像汪洋里的一艘破船,随时可能覆灭。

    于是回归的旅途,显得有些沉默压抑,还有些紧张。

    宁缺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来任何异样,握着马缰的手,却时不时地毫无来由地握紧,紧的指节发白。暴露出他的心情比谁都紧张,比谁都压抑。

    经过艰难地跋涉,南归的唐军大部队,终于抵达了岷山中麓地带,视野之中的青色越来越浓,山上的秋树则是越来越红。

    此地距离北大营还有很远的距离,唐军已经很饥饿疲惫,粮草也所剩无几,但只要不发生大的问题,应该能够顺利南回。

    宁缺紧绷了多日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些,一直深深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和紧张,却也同时暴发,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提出自己要往西边走一趟。

    几名唐军将领都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在金帐王庭南侵的背景下,他再如何强大,一旦落单被包围,也只有死路一条。

    大家都清楚宁缺为什么要去西边,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就算这时候赶过去又能挽回些什么?

    最终还是皇后娘娘同意了宁缺的要求,还派出一支精锐骑兵小队进行护送。

    “七城塞根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汗青看着向荒原西方奔去的数十骑,蹙眉说道:“他这时候去看一眼,除了让自己徒增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皇后娘娘说道:“很多事情,总是要亲眼看到,才能真正死心。宁缺他虽然不是普通人,但在这方面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

    ……

    渭城就在眼前。

    荒芜的原野间,座落着安静的土城,当风吹过的时候,城墙上的灰便会落下来,落到肉摊的砧板上,落到忘了盖布的酒瓮里。

    渭城还是那座渭城,简陋无比,城门像往年一样有些歪斜,但如果从里面关上,便是破城车都很难撞破。

    今天的渭城显得太安静了些,那些积在土城墙下的旧灰,里面隐隐可以看到黑色的痕迹,不知道是血凝之后的颜色,还是别的什么。

    宁缺挥手示意骑兵停下。

    他跳下马,走到城门处伸手一推,歪斜的城门应声而倒,烟尘微作。他站在城门处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抬步向里面走去。

    骑兵们坐在马背上,看着走入渭城的他,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宁缺从渭城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背依然挺直,扶在刀柄上的右手依然稳定,看不出任何变化,似乎在渭城里什么都没有看到。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唐骑军官问道。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什么都没有。”

    军官微微蹙眉,示意几名骑兵进渭城看看。

    宁缺低声说道:“不要进去。”

    那几名骑兵看了军官一眼,看他没有什么表示,提缰向渭城驶去。

    宁缺没有转身,吼道:“不要进去!”

    他的声音很大,很暴烈,就像是雷一般,在渭城外的荒原上炸响,那几名骑兵身下的座骑闻声而惊,人立而起。

    渭城里一道残破的酒幡轻轻摇晃。

    听到宁缺愤怒的吼声,人们终于明白渭城里面发生了什么。

    再没有人试图进去看一眼。

    宁缺向自己的座骑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头便低一分,身子便佝一分。

    “走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不要老,不要死,等我孝敬……结果现在呢?你这个老狐狸,总是喜欢说话不算话。”

    宁缺喃喃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笑了起来,笑容有些悲惨。

    ……

    ……

    大军虽然没有经过渭城,但终于进入了战区。金帐王庭骑兵在边塞造成的恐怖破坏,还有那些变成废墟的唐人聚居城镇,连接在人们眼前出现。

    这是支疲惫之师,却被沿途所见的血与火,废墟与断墙,死难的族人,激起了近乎疯狂的战意,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和粮草补充,便会变成恐怖的军事力量,甚至就连现在,很多将士都红着眼睛想要与金帐骑兵战上一场。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沿岷山南归的唐军大队,始终没有遇到金帐王庭的主力部队,在顺手剿灭了数十草原游骑之后,便近了北大营。

    南归的唐军与大将军府重新获得了联系,因为人马众多,自然不便同时进入北大营,大将军府派出了精锐的一部骑兵前来接应,送来粮草补给,同时奉命将皇后娘娘与皇子,还有最重要的皇帝陛下的灵柩先接回北大营中。

    经过一番临时的商议,南归唐军没有对大将军府的军令提出任何疑义,大部队就地休整,皇后娘娘与六皇子则随陛下灵柩先行启程。

    陛下的灵枢很简朴,但很沉重,数十整根松木的重量,需要数匹战马才能拉动,一路南归,唐军遇到的最大困难便是这个。

    如今的北大营,担负着抵抗金帐王庭的重要责任,自然显得有些混乱,留守在将军府周边的唐军神情焦虑,然而当承着松棺的马车自城外行来时,无论是将士还是普通的民众,纷纷跪倒在地,面露悲痛之色。

    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宁缺坐在马车里,坐在松棺旁。

    数匹战马拉动着沉重的灰棺,在街道上缓缓驶过,车轮碾压着坚硬的石质地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声音。

    街道旁忽然响起数声厉喝。

    “杀死妖后!”

    “替陛下洗去耻辱!”

    杀声震天,一名唐将带着数百名骑兵,从街头冲锋而至,朴刀雪亮。

    前方那辆马车里,皇后娘娘抱着六皇子,神情平静。宁缺坐在松棺旁,微微垂着头,神情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

    ……

    (书最开始时,宁缺离开渭城,对马士襄将军留的三句话,便是这章里提到的那三句话。)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一章 镇北军的态度(第六更)

    陡遇伏袭,宁缺和皇后没有什么反应。

    不是他们艺高人胆大,而是他们既然敢离开南归唐军大队来到北大营,那么自然便是对那位大将军有基本的信任。

    朴刀相撞之声大作,箭啸凄厉,负责护送皇后一行人的骑兵营,在最开始的震惊慌乱之后,马上开始组织防御和反击。

    街道两侧,不知何时已经埋伏了很多弓弩手,那些试图伏袭车队的唐军,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制服。

    在这个过程里,皇后娘娘脸上的神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搂着六皇子,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和他说着什么。

    宁缺也始终低着头,直到最后战事结束,那两名唐军将领中箭堕马,却是不肯投降,横刀自尽而死时,他才抬起头来向车窗外望了一眼。

    ……

    ……

    马车终于驶抵大将军府。

    大唐镇荒大将军徐迟,率领众将领,早已跪在府前石阶下相迎。

    不等徐迟大将军请罪,皇后娘娘已然牵着六皇子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她看着跪在石阶下的徐迟,平静说道:“想要走到将军府,确实有些不容易。”

    徐迟没有做任何辩解,也没有再行请罪,恭谨地将陛下的灵柩请入府中安好,然后请皇后娘娘与皇子请入后宅暂作休息。

    宁缺此时已经不在松棺旁,他坐在书房里喝茶。

    不多时,徐迟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大唐四大王将,宁缺见过其中三人,却唯独没有见过徐迟,但通过皇后的描述和汗青等将领的补充,他已经很清楚这位大将军的性情。

    “那两名作乱的将领,和固山郡没有关系,是我北大营的旧部。”

    徐迟开门见山说道。

    宁缺说道:“和固山郡没有关系,不代表和华山岳没有关系,更不代表和公主殿下没有关系,除非大将军你硬要说这是你的关系。”

    徐迟沉默片刻后说道:“听闻十三先生与公主殿下感情亲厚。”

    宁缺说道:“我也听闻徐迟大将军最忠于先帝。”

    “西陵神殿诰书传遍天下,想来如今十三先生也已经看到,军心难免有些不稳,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场刺杀。”

    徐迟说道:“我明白你先前那句话的意思,然而皇后既然真的是魔宗……中人,那么六皇子便不能继位,也不能回长安。”

    宁缺问道:“为什么?”

    徐迟说道:“因为西陵神殿不会允许一个魔宗后人,执掌我大唐江山。”

    宁缺说道:“白痴,西陵神殿已经在伐唐了。”

    徐迟沉默无语,忽然问道:“有一件事情,我想知道答案。”

    宁缺说道:“大将军请讲。”

    徐迟说道:“据闻……先帝辞世,与皇后娘娘有关。”

    宁缺说道:“哪里来的白痴说法,陛下身染旧疾多年,你做为他最信任的大将军,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就算当年与皇后娘娘有关,那也是多年前的旧事,陛下都不在意,难道你还有资格替陛下生出恨意?”

    徐迟微微蹙眉,但明显可以看出来,神情轻松了些许。

    他思考很长时间后,看着宁缺神情严肃说道:“你劝皇后带着六皇子留在北大营,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还活一天,便保他们母子平安。”

    宁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并不说话。

    徐迟平静回应他的目光,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宁缺忽然说道:“虽然我先前便说过,但这时候忍不住还要重复一遍,我真的很想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大将军真的忠于皇帝陛下?”

    徐迟说道:“我愿用生命来证明这一点。”

    宁缺说道:“不用生命,用刀枪即可。你现在应该很清楚,先帝把大唐皇位传给了六皇子,长安城里那份遗诏肯定是假的。”

    “那十三先生以为现在应该怎么办?”

    徐迟声音微寒说道:“让皇后娘娘带着六皇子回长安与新帝争夺皇位?让大唐军队分裂,甚至陷入一场内战?”

    “如果是别的时间,哪怕让大唐陷入内战,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陛下真正的遗诏,辅佐六皇子登基,我不在乎皇后是不是魔宗的人,但现在不行。”

    徐迟的神情异常沉凝,说道:“如今举世伐唐,金帐骑兵南侵,西陵神殿大军北上,清河已叛,东北边军已灭,大唐四面受敌,风雨飘摇,眼看便是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值此危急关头,大唐禁不住任何内部的斗争!”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依大将军的意思如何处理?”

    “外敌当前,大唐最需要的是团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和皇后,带着我镇北军数万将士南下长安,这些将士应该在北疆浴血,而不应该去消耗在内斗中,所以我想你劝说娘娘带着皇子留在北大营。”

    徐迟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是对先帝的背叛,那么我还可以承诺你,一旦我大唐能够度过此次难关,事后镇北军一样会支持六皇子。”

    宁缺微微皱眉,他不得不承认,大将军的话有其道理,而且如今的大唐,确实需要数万南归的唐军马上投入抵抗侵略的战斗,然而……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皇后娘娘走了进来,看着二人平静说道:“我要回长安。”

    徐迟毫不犹豫,砰一声跪在她的身前,连连叩首,直到额头出血。

    他的声音显得极为痛苦,微微颤抖说道:“娘娘,我一生忠于陛下,如今竟不敢执行陛下的遗诏,心中愧疚极生,后半生只怕寝食难安,然而值此危局,大唐真的不能乱啊,娘娘,还请您三思!”

    皇后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带着六皇子回长安,长安城就能乱起来?还是说大唐就能乱起来?将军太高估我们孤儿寡母的力量了。”

    徐世怔住,不明白皇后这句话的意思。

    “南归的数万唐军,本来就是你镇北军的部队,当初只是随陛下御驾亲征而去,哪有随我一道返回长安城的道理。”

    皇后说道:“我会把这些带回来的骑兵留给你,回长安城的只是我们母子二人,我想这样大将军应该不会再担心什么了吧?”

    徐世震惊无语,心想如今新帝已然登基,公主殿下监国,在这种情况下,皇后带着皇子回长安,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宁缺忽然看着皇后说道:“我陪你们回去。”

    ……

    ……

    (这是定时发布的最后一章,夜里发布时,居然手抖,按了立即发布,吓了我一跳,赶紧解禁了,希望没有同学重复订阅,好了,下面继续写了,争取能够准点每个小时都能发出来。)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二章 身灰心亦灰(第七更)

    无论徐迟和汗青,还有镇北军里的其余将领怎样激烈的反对,皇后娘娘只是平静相对,却不肯改变主意,坚持要带着六皇子回长安。

    诸将实在是没有办法,如今金帐南侵,大唐北疆正处于危难之中,他们不可能派大军护送,最终决定抽调五百骑精锐随行。

    离开北大营之前的那个清晨,宁缺再次找到了徐迟,说道:“皇后娘娘和我给你带回了数万人的队伍,我想我们有资格找你要几个人。”

    徐迟想了想后说道:“五百骑兵的数量确实少了些。”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宁缺说道:“我要的不是活人,我要的是死人。”

    徐迟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蹙眉说道:“那两名将军,在刺杀失败之后便当场自杀,你就算要了他们的尸首,也没什么用处。”

    宁缺说道:“那两名将军死了,但参与刺杀的数百名骑兵却还没有惩治,我知道现在这些人都被你缴了械关在军营里。”

    徐迟的眉头皱的更深,说道:“十三先生要大行株连?”

    “如果是平时,胆敢惊动陛下的遗体,刺杀皇后与储君,这些人都是死罪,我知道你现在舍不得杀他们是出于什么考虑。”

    宁缺说道:“所以我也不会要你把这数百名骑兵全部杀死,但我要你承诺我,这些骑兵必须被送到最前线,最危险的战场上。”

    “数年之后,当这场大战结束的时候,如果这些骑兵当中还有侥幸活着的,那么我便不再追究,如果他们死了,就算是赎罪。”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即将离开之时,又遇到了一个很棘手问题。

    那具沉重的松棺。

    所有人都清楚,宁缺带着皇后与六皇子返回长安,要的就是时间与隐秘性,沉重的松棺如果随行,会带来极大的不便。

    徐迟建议暂时把陛下的灵柩留在北大营中,还可以激励将士三军用命。

    皇后摇摇头,轻声说道:“陛下想回长安,所以我要把他带回去。”

    “烧了吧。”

    她看着沉重的灰棺说道。

    场间一片震惊。

    皇后微笑说道:“陛下这么潇洒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些。”

    宁缺想起当年皇宫里不停响起的痛骂白痴声,笑着说道:“确实如此。”

    松棺在柴堆上渐渐燃烧起来。

    树皮噼啪作响,火星飘飞。

    最终化为一匣子灰。

    ……

    ……

    屋漏偏逢连夜雨,远远不足以形容当前大唐遭受的连续打击,风雨飘摇不足以形容其险,一波高过一波的惊涛骇浪,呼啸拍打而来。

    如果说成京之战,对唐人来说是一次极大的震撼,但对他们的自信依然没有任何影响,金帐王庭南下,才算是真正地令所有唐人警醒不安起来。

    西陵神殿的诰书号召天下伐唐,让唐人第一次真切感觉到了亡国的可能性,而最近传来的清河郡叛国自立的消息,便成为了最沉重的一次打击。

    因为不安所以愤怒,因为惊恐所以愤怒,因为愤怒所以愤怒,整座长安城都陷入愤怒的气氛之中,曾经为了国之大局而强行隐忍的皇后派大臣们,也再也无法忍受当前的情况,在朝堂上在舆论上向宫中的新帝和公主责难纷纷。

    官员们质问宫中为何皇后娘娘和六皇子还没有回到长安,为什么迟迟没有贺兰城的消息,为什么清河郡这个公主殿下的盟友,会在朝廷最危难的时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无耻行迳,质问陛下和殿下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书院封门后,前院新一期的学生被遣散回家,或进入朝廷各部衙做义工,他们和太学等处的年轻学子,是长安城里最热血最激动的那群人,当大唐被笼罩在乌云之中时,他们终于走上了街头,汇集到皇城前开始请愿。

    至于请愿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其实这些学生也不是很清楚,但总之他们想要改变现在的局面,他们希望看到改变。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开始在请愿人群中流传,本应在数日之内归来的镇国大将军许世,竟然已经在南方崤山一带被西陵神殿暗杀!

    许世大将军的行踪,正是被宫里某位贵人出卖给了西陵神殿!

    至于那位贵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很明显是因为他来位不正,害怕一向以刚正不阿闻名的许世大将军回到长安,把他从皇位上掀下来!

    当这个消息从请愿人群里传到长安城各处后,上街表达愤怒和怀疑的人变得越来越多,整座长安城仿佛变成了无数条愤怒的河流。

    愤怒的河流往往都是浑浊的,于是有人开始趁着水浑摸鱼,又有人试图趁着水浑变成鱼溜走,西陵神殿用了数百年时间,在长安城里埋下的那些暗哨与潜伏者,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借此机会将局势变的更乱。

    朝小树领了旨意,带着骁骑营前往东方抵抗入侵者,羽林军一部已然北上,加入到抵抗金帐王庭骑兵的战线中,如今的长安城看似依然固若金汤,可实际上算起来,只有八百余名羽林军还有数百名宫廷侍卫,再加上长安府的衙役,可以维持治安,镇压暴乱,局势岌岌可危。

    清河郡会馆设在长安城某处繁华地带,在诸阀投敌的消息传来之前,这里便是朝廷重点监视的地方,如今更是有重兵把守,被困在会馆里的诸阀子弟面色惨淡,等着未知的命运,然而却有数人看着渐渐混乱的局势,生出了些别的心思。

    李珲圆也很愤怒,他甚至觉得自己比皇城前那些请愿的人群更加愤怒。

    他觉得自己很无辜,那种不被理解的痛苦,像毒蛇一样不停撕咬着他的心脏,是的,许世将军的行踪,是他让何明池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查到,也确实是他让何明池想办法联络上西陵神殿的大人物。

    当时的情形和现在完全不相同,当时只不过是东北边军覆灭,大唐看上去依然强大不可撼动,而当金帐王庭南侵的消息传到长安城后,他在第一时间命令何明池去终止那个计划,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阴险行迳,也要想办法通知许世。

    然而……西陵神殿的大人物没有听自己的话,何明池和军部都没有联络到许世,许世居然真的就这样死了,这能怪我吗?那个老家伙如果真把我当成皇帝,怎么会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便离开了镇南军?他如果还留在镇南军,又怎么会死?结果现在怎么所有人都在怪我?怪朕!

    皇宫里的大殿显得格外孤清凄冷,李珲圆坐在椅上,看着殿外的夜色发怔,无数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快速掠过,然后又再次闪回。

    太监宫女现在都很怕他,因为他很愤怒。这却让他更加愤怒,因为他清晰地从这些太监宫女的眼中,看到了冷漠看到了疏离,还看到了轻蔑。

    朕现在是皇帝,朕当皇子的时候,你们都可以那么亲近崇拜敬畏地看着我,为什么现在居然敢如此无礼地离我而去?

    李珲圆无法再忍受,从昨天到今夜,他已经使人暗中阴杀了好几个太监和宫女,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无法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神情。

    所以他愈发愤怒。

    他忽然觉得这片孤凄的寒殿不是人呆的地方,霍然站起身来,挥手把苦苦哀求他的一名太监推倒在地,带着始终守在殿外的徐崇山,向御花园深处走去。

    时值深秋,御花园里亦显萧瑟,但好在还有数种花朵在盛开,于夜色之中尽显娇媚,看着美丽的花树,李珲圆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些。

    “你说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朕呢?”他蹙着眉头说道。

    徐崇山看了一眼远处宫殿檐上的檐兽,沉默片刻后说道:“因为你不是一个很容易让人看明白的人。”

    李珲圆没有注意到徐崇山对自己的称谓毫不恭敬,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徐崇山说道:“不管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但总之你现在是大唐的皇帝,只要但凡脑子正常一些的人,都不会做出你做的这些事情,但又很奇怪的是,你似乎总能给自己做的事情,找到一些合理的解释,这么看你的脑子其实很正常。正常的人却总在做不正常的事,你说谁能看明白?”

    当他说出第一句话后,李珲圆便醒过神来,但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沉默听他说着,只是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看来你也要反朕。”他看着徐崇山寒声说道。

    徐崇山身体微微前倾行了一礼,直起身体便变成了一座山峰。

    “陛下对我有大恩,要杀你我本有些心理障碍,但这些天看下来早就没了,因为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便是陛下最大的耻辱。”

    李珲圆神情略显紧张,却没有转身逃走。尖声说道:“你在宫中已有多年,难道不知道在这里是杀不死我的?”

    “所以我一直没有动手,直到你到御花园来散心,。”

    徐崇山说道:“你或者不知道,这里是皇宫中距离诸殿最远的一个地方,殿上那些檐兽,再也没有办法保护你。”

    ……

    ……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三章 京城夜(第八更)

    “休想骗朕!当年父皇出宫便会有国师或黄杨大师随侍,在宫中却从来不担心安全,便是因为有惊神阵保护,根本没有人能够在宫里刺杀我李姓子弟!”

    李珲圆厉声喝斥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杀我。”

    看似冷静自信,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起来。

    徐崇山举起右拳,面无表情说道:“杀死你很简单,一拳就够了。”

    徐崇山一拳击出,破风而至,然后重重落在一把黄纸伞上。

    轰的一声,黄纸伞深深下陷,却没有撕碎。

    何明池一手持伞,一手紧紧抓着李珲圆,疾退十余丈。

    再往后一些,便是那座不起眼的小楼。

    ……

    ……

    稍远些的宫殿和宫墙上,蹲着很多只石雕檐兽,当徐崇山击出那一拳后,这些檐兽缓缓释出极微渺的气息。

    徐崇山感觉到了那些气息,脸色微白,却并不在意。

    他在皇宫里当了数十年侍卫,从最普通的带刀侍卫,到如今的侍卫大总管,要论及对皇宫阵法的了解,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即便是奉颜瑟大师遗命执掌惊神阵的宁缺,在这方面都不如他。

    他这时候更警惕于站在小楼前的何明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何明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微微蹙眉看着他,说道:“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一个魔宗余孽,藏在皇宫中,而且藏了这么多年。”

    李珲圆闻言微怔,然后恨恨说道:“你果然是那个妖妇的手下!”

    徐崇山理都不理他,看着何明池平静说道:“这些年,你果然隐藏了不少修为,遗憾的是,真实水平的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

    “就算你日后真的成为大唐国师,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何明池看着他说道:“君乃魔宗强者,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但有件事情,你的判断出现了偏差,所以今天死的人肯定是你。”

    徐崇山忽然感觉到,那些来自檐兽的气息,骤然间变得强横起来。

    联想到此人深夜出现在小楼前,不由想到某种不可思议的可能,他看着何明池震惊说道:“你居然敢下小楼!你居然能够触动阵眼!”

    何明池看了一眼李珲圆,微笑说道:“这是陛下赐予我的特权,至于阵眼……我虽然没有阵眼杵,但启动宫中的杀阵却还能做到。”

    徐崇山闷哼一声,脸色骤然苍白,觉得胸口越来越闷,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快到要崩断肋骨,直接喷出来!

    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抵抗住惊神阵对自己的镇压,唇间迸出一声厉啸,强壮如山的身躯,轰然而前,出拳直击何明池身畔的李珲圆。

    何明池没有想到在杀阵之下,这名魔宗强者竟然还有如此神威,面色骤然一凛,急持黄伞遮在身前,把李珲圆拉到身后。

    徐崇山的右拳,甚至是整个身体,都重重地轰在黄纸伞上。

    黄纸伞喀喇数声,伞骨寸断。

    何明池噗的一声吐出鲜血,向后重挫,又撞到李珲圆的身上。

    李珲圆痛呼一声,不知断了几根骨头。

    徐崇山如山般站立,握拳欲再击下。

    夜色中的御花园里,响起一声轻声。

    他的面色瞬间如雪,痛苦地捂胸弯腰,然后倒下。

    他的心碎了。

    ……

    ……

    夜色中的宫殿地面上,到处是被砸碎的精美瓷器,几乎所有太监宫女的脸上都带着掌印或是伤痕,还有惊恐不安的神情。

    经过太医诊治,李珲圆伤势终于稳定,他看了眼赤裸身上紧缚的绷带,又看了眼脸色苍白不停咳嗽的何明池,心中的余悸尽数变成了愤怒。

    何明池轻咳两声,说道:“陛下,这件事情应该马上通知公主殿下。”

    “不要惊动皇姐。”

    不知道为什么,李珲圆现在很不想看到自己的姐姐,或者是不敢见到她,哪怕遇着这样的危险,下意识里也要封锁消息。

    他看着殿内的太监宫女,寒声说道:“谁要敢多嘴,通通杖死!”

    太监宫女们赶紧跪到地上。

    李珲圆想着先前的危险,越想越愤怒,双眼竟变得有些血红,没有受伤的右手微微颤抖,然后重重一拍案几,寒声说道:“这些妖女的手下,果然还是不甘心,帝国将倾之时,居然还想抢走朕的皇位!”

    何明池轻声说道:“陛下慎怒,此事还需要谨慎行事。”

    李珲圆大怒斥道:“还需要什么谨慎?你和皇姐总让朕忍耐!让朕以大局为重!但你看现在那些人做了些什么!他们要杀朕!朕还怎么忍!”

    一抹阴鹜冷酷的表情,在这位登基不久的年轻皇帝脸上浮现,他盯着何明池的眼睛,说道:“我不想再忍了,把他们全部杀死!”

    ……

    ……

    诸葛无仁,在家里等待着宫里传来的好消息,很有耐心。

    在他看来,徐崇山在皇宫里隐藏身份这么多年,稳重可靠至极,只要出手,新帝李珲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够再活下来。

    然而他没有等到新帝暴毙的消息,却等到了数名黑衣人,诸葛无仁根本不来及说话求饶,便被这些极有可能是他曾经的下属杀死。

    紧接着,礼部尚书府和太常寺卿府中,都出现了刺客。

    今夜的长安城,谣言乱飞,杀声震天,民众大乱,又有谁趁乱放火,人群中不断出现莫名的冲突和死亡,混乱的局面越演越烈。

    皇后一派的官员,遭受到了极为残酷的打击,死伤惨重,这些大臣府中也都养着强悍的家丁,然而又哪里能够挡得住修行者。

    曾经的大学士府,如今早已门庭冷落的曾府,今夜门前也变得重新嘈杂紧张起来,管事悬在墙上的灯笼,早已被人用棍棒敲落,在石阶下燃烧。不知从哪里围过来的人群,拼命地呼喊着,试图冲进府中。

    轰的一声,曾府大门终于被人群推倒,不知多少人涌了进来,见人便打,见东西便砸,府里的管事家丁拿着兵器,人数相对太少,连连败退,而刚刚赶过来的数名青衣汉子,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便被夜色里的一抹寒芒杀死。

    管事和家丁受伤流血,渐渐被打乱,人群向着曾府后宅涌去,或者愤怒或者兴奋地大声喊道:“找到妖女的父母,把他们用石头砸死!”

    后宅花园里,曾静与夫人听着前院传来的喊打喊杀声,看着秋日里早已不再结果的菜地,相看沉默不语,双手缓缓合在一处。

    “自从女儿出事之后,我便退了下来,不再理朝政之事,即便后来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新帝登基,娘娘那边的邀约,我也是从来不去,我本以为自已已经足够老实低调,没有想到宫里那对姐弟,仍然没有忘记我。”

    曾静看着妻子和声说道:“只是拖累了你,真是抱歉。”

    曾静夫人眼泪涟涟说道:“能与老爷一道去死,倒也真没有什么害怕的,只是想着我们那苦命的女儿,再也见不到我们,不知她该有多伤心。”

    “如果不是那丫头,我们何至于……”曾静停了停,然后叹息说道:“罢罢罢,不说此事了,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命吧。”

    此时那些情绪已然近乎癫狂的暴民,终于冲进了曾府后宅,曾静看着那些人手里拿着的染血的桌腿和石头,把妻子搂进怀里,不再说话。

    便在这时,何明池腋下夹着黄油纸伞,出现在菜地旁。

    他看着人群里领头那个中年男子,微微皱眉。

    ……

    ……

    愤怒而癫狂的人群,渐渐散去。

    曾府后园重新回复安静。

    曾静夫妇来不及去看府中管事家丁的伤情,看着何明池,生出很多疑问。

    如果不是此人,今夜他们夫妇定然会遭毒手。

    但很明显,此人便是今夜长安之乱的元凶,不然为何先前那些暴民,还有那个首领会因为他的眼神,便悻悻然退走?

    “听说你会成为大唐国师。”曾静说道。

    何明池微微一笑说道:“应该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曾静声音微寒说道:“你做出如此血腥之事,当然没有资格。”

    何明池说的是机会,他说的是资格,表达的是不一样的意思。

    “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已是个好人。”

    何明池看着他说道:“所以曾大人不用教训我,你也不用问我,为什么今夜我会放过曾府,因为……我自已也想不明白。”

    “你们明明是冥女的生身父母,为什么却不能死呢?”

    何明池自言自语道,看来真的很困惑,只不过他也想不出什么因果,摇了摇头,便离开了曾府。

    人群离开,曾府大门却已被撞破,在这个混乱的夜晚,显得非常不安全,更麻烦的是,前院不知被谁点了一把火,现在火势变得越来越大。

    曾静夫妇还有那些互相搀扶着的受伤家人,依次走出府门,等着马车套好后,便去雁鸣湖畔,在女婿的那片院子里藏一夜。

    便在这个时候,数十名青衣青裤的汉子,拿着短刀跑了过来,其中为首的那个头目,看着曾静夫妇无恙,不由大松了口气。

    “大人,齐四爷让小的接诸位去春风亭。”

    ……

    ……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四章 上官扬羽(第九更)

    夜色深沉,很多人影或掠或纵,翻过府墙,潜入花园。

    这些年来,何明池在昊天道南门和天枢处里,拥有了很多忠诚的下属,这些不甘寂寞的修行者,数量虽然不多,但造成的杀伤力却是十分可怕。

    李珲圆遇刺震怒,把天枢处的腰牌也给了他,让他放手去做,这个夜晚,至少十几名官员倒在了血泊之中,更多的无辜民众在混乱里丧生。

    朝廷派去监守清河郡会馆的官员和军人,也被混乱弄的极为狼狈,竟是没有注意到,有好些清河郡诸阀的子弟,趁乱逃了出去。

    这些人离开会馆之后,很快便与清河郡诸阀暗中扶植的官员会合,据事后调查,当夜长安城的混乱,与这些人的推波助澜脱不开干系。

    ……

    ……

    曾静全家被接到了春风亭横二街的朝宅,下人自有安排,受伤的也有鱼龙帮里的医师负责处理,曾静带着夫人前去拜见朝老太爷。

    朝宅正堂里灯火通明。

    曾静还没有来得及诚挚表示感激之情,便被朝老太爷挥手止住。

    这位平日里只喜欢听戏逗孙的老爷子,看着满脸担忧紧张的霖子,极为不耐烦说道:“儿媳呀,你就不要担心了,只要你男人没死,就没有人敢来府里闹事,有胆子杀进咱家的人,早就杀到皇宫里去了。”

    曾静听着老太爷这话,不由微凛,心想老人当年必然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待旁边有人行礼,他才发现原来堂内还有别人。

    朝老太爷看着常思威厉声斥道:“宫里那对姐弟是白痴,难道你也是白痴?羽林军北上抗蛮你不去,那你就得把长安城给我护住了!还在犹豫什么?只要这时候还敢在街上的人,统统杀死!修行者只要敢露面,就集弩杀之!”

    常思威领命,匆匆而去。

    齐四爷也在堂间。

    鱼龙帮是长安城的地头蛇,局面再乱,也能应付自如,他的帮中兄弟今夜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唯独在曾府门口,被修行者杀死了几人。

    齐四爷很是愤怒,却不敢在朝老太爷面前表现出来,问道:“二掰,那帮里兄弟做什么?帮里兄弟总得做点什么吧?”

    朝老太爷轻捋胡须,还没有来得及指点,便听着堂外传来管事的禀报声,说是长安府尹上官大人来拜见老太爷,不由眼前一亮。

    “你要做的事情来了。”

    上官扬羽大人匆匆走入朝宅正堂,以子侄身份向着朝老太爷拜了下去,然后才发现曾静也在,神情不由微凛。

    “大人你比老头儿我狡猾,想来也没什么事情要问我,那便是要找齐四,你和他行说去,我带着曾大人去后园逛逛。”

    朝老太爷说完这话,带着曾静便向堂外走去。

    上官扬羽看着朝老太爷的背影,猥琐的三角眼里闪过一抹亮泽,旋即恭谨无比再行礼说道:“老太爷客气。”

    朝老太爷没有回头,说道:“大人才是真客气。”

    ……

    ……

    待朝老太爷和曾静的身影完全消失,上官扬羽再直起身子,望向齐四爷,沉默片刻后问道:“看情形,诸位是准备倒向皇后娘娘那边了?”

    齐四爷笑着说道:“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这些混江湖的苦哈哈,哪里有资格在这等大事上做选择?还不朝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上官扬羽冷笑一声,心想你们这些人混的可不是普通的江湖,却也懒得点破,想着时间紧迫,直接说道:“齐帮主,我是来向你借人的。”

    齐四爷微微一怔,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试探着说道:“大人开玩笑,想大人统管着长安府衙……”

    “这种时刻,本官不愿与你说那些藏头露尾的话。”

    上官扬羽面色一肃,说道:“羽林军要开始镇压混乱,侍卫要护着皇宫安全,我手下的衙役和班头要去处理那些后事和命案,还要维持治安,我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所以才会想着向你要人,你究竟给是不给。”

    齐四爷与上官扬羽打惯了交道,却是头一次看见这位大人如此严肃,那张猥琐的脸上竟然流露出几分正气凛然的感觉,不由也随之而严肃起来。

    “为朝廷效力,义不容辞,只是我要清楚大人借人究竟要做什么。”

    “清河郡会馆里跑了很多人。”

    上官扬羽的三角眼里闪过两道寒芒,说道:“这些长头发的和尚,庙在南方,若让他们跑了,可就什么都完了,幸亏如今外敌入侵,长安城门入夜即落,他们暂时还跑不出去,但现在到城门开启,只剩下三个时辰。”

    齐四爷明白了大人的意思,稍一思忖后说道:“没问题,您要多少人,我鱼龙帮便能出多少人,如果兄弟人数不够,我把小子们也派出去。”

    “最好是能见到活人,如果实在不行……死人也算。”

    上官扬羽说道:“而且这件事情,最好多找些小子去办,你手底下那些带家伙的、真正敢杀人的帮众,还要替我去办另一件大事。”

    齐四爷问道:“请大人吩咐。”

    上官扬羽沉默片刻后说道:“今夜长安之乱,最主要是那些修行者胡作非为,羽林军就算能镇压住街面,却没办法把这些修行者揪出来。”

    齐四爷闻言骤惊,说道:“我帮中兄弟也不可能是修行者的对手。”

    上官扬羽说道:“我不要求你的人杀死或者抓住那些修行者,我只需要你的人让那些修行者不敢再对普通人动手。”

    齐四爷皱眉说道:“修行者不是在天枢处,就是在南门观,别说是我鱼龙帮,就算是大人您签了府令,派衙役去也不管用。”

    “有很多事情,长安府不方便做,但你鱼龙帮做起来却相当方便。”

    “这些纸上是本官年前从军部调出来的,是天枢处的官员执事,还有南门观那些娶亲的道人的家庭住址,他们的老父老母,弱妻幼子应该都还在家里。”

    上官大人神情慈祥地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纸,说道:“鱼龙帮是长安城的地头蛇,找到这些地方很容易,把这些妇孺老弱请到秘密的地方也很容易。”

    齐四爷接过那些地址,片刻后才醒过神来,感觉身体有些寒冷,看着大人慈爱的容颜,颤声说道:“这……太狠了。”

    上官扬羽感慨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的,但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狠字。”

    齐四爷这时候想起朝老太爷离开正堂前,与上官大人那番对话,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味,不由感到好生佩服,却又有些不安。

    “无论是清河郡会馆,还是天枢处南门观……都不是大人的职司。”

    齐四爷不解问道:“大人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来做此事?”

    上官扬羽轻捋胡须,便欲开口。

    齐四爷见他神情,便知道他想说什么,说道:“朝野间,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大人是大公无私之人,所以您可千万不要用这个理由。”

    “本官确实胆小怕事,贪财枉法,要说如何爱大唐,真说不过去,然而如果没有大唐,长的像我这么难看的人,能到哪里当官?还能做到京城府尹的位置?”

    上官扬羽感慨说道:“若大唐真的亡了?我还能到哪里贪钱去?这个道理并不复杂,所以我懂,但奇怪的是,有很多人却偏偏不懂。”

    ……

    ……

    李渔缓步走进殿内。

    她的神情很疲惫,她的脚步也很疲惫,清河郡叛乱自立的消息,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下了十余日暴雨后,忽然又下起冰雹来。

    而她刚刚知道的那件事情,就像是冰雹天里落下的闪电。

    她走到榻前,看着脸色苍白,明显还处于惊恐状态中的弟弟,不由有些心疼,旋即却是自嘲一笑,和声问道:“是陛下动的手?”

    李珲圆见她语气依旧像平时那般温和,顿时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不错,那些乱臣贼子想杀朕,朕便把他们全杀干净。”

    李渔坐在榻畔,安静片刻后说道:“许世将军也想要杀你?”

    李珲圆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说道:“皇姐在说什么?”

    李渔轻声说道:“昨天王景略已经进了长安城,他去军部查到消息之后,今夜才进宫见的我,所以我才会想着来问你。”

    李珲圆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拌,强颜笑道:“皇姐要问我什么?”

    李渔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平静,淡淡说道:“清河郡叛了,神殿掌教大人从那边绕行崤山入我唐境,天枢处和暗侍卫包括军部的眼线,都没有发现,这便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掌教大人怎么知道大将军驻营在崤山下?”

    “我都不知道大将军当夜宿在崤山,神殿是怎么知道的?”

    李渔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大将军是个自信骄傲的人,但在战场上他向来谨慎小心,那么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李珲圆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甚至更像是在哭。

    这个时候,安静的殿门外响起一道冷静的声音。

    “这些年来,有很多昊天道南门的修行者从军,我如今是南门门主,那些人自然不会想着要瞒过,而天枢处与军部关系更为密切,我又恰好奉陛下旨意管着天枢处,所以很幸运的,我得到了大将军的回程路线。”

    殿门开启,何明池走了进来。

    他夹着已经有些变形的黄油纸伞,对着榻畔的姐弟微微躬身行礼。

    ……

    ……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五章 何明池(第十更)

    李渔过了很长时间,才转过身去,动作显得有些迟缓,是因为疲惫。她看着何明池说道:“看来今夜长安城的混乱,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不错。”

    何明池说道:“如今长安城就像个虚弱的病人,我最忌惮的朝小树,也已经离开,这场混乱一旦开始,便谁也无法结束。”

    李渔说道:“看来神殿确实不了解我们唐人的行事风格,我们不喜欢乱,所以这场混乱无论以什么方式结束,必然会很快结束。”

    “殿下,这时候再做口舌之争还有什么意义呢?”

    何明池看着她微笑说道:“就像掌教大人给您的那封亲笔信里所说,您是应劫之人,唐国的这场大劫便落在你的身上,您的私心和贪欲便是这场大劫的所有起因,您自已根本无法跳出劫前,那么便投降吧。”

    李渔说道:“你虽然假扮唐人这么多年,但还是和神殿一样不了解我们唐人……在我们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何明池鼓起掌来,掌声清脆,说道:“掷地有声,却空洞无物。昊天不可战胜,道门永世长存,夫子都死了,先帝也驾崩了,就凭现在的唐国,还能做些什么?我答应过家师,要让唐人少流些血,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尽快失败。”

    李珲圆听着这番对话,才知道自已究竟犯了怎样的大错,情绪激荡不安,脸色苍白喃喃问道:“你是神殿的人,你居然是西陵神殿的人……那你先前为何要在御花园里救我?你为什么要救大唐的皇帝?”

    何明池看着他怜悯说道:“像陛下如此荒唐的皇帝,对我道门来说便是最好的朋友,您活着那当然比死了更有价值。”

    “虽然最近殿下的表现,令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意外,但您的能力还是让神殿有所警惕,如果有可能,我会尝试杀死你,只是在大唐皇宫中,想要杀死你们这些李姓的皇族,确实比较困难,徐崇山大人先前已经替我试过了。”

    他望向李渔,说道:“不过我想,殿下也应该没有什么能力留下我。”

    说完这句话后,何明池转身向殿外走去,他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毫不担心李渔喊来侍卫,这种平静的姿态,无疑是对榻畔那对姐弟最大的羞辱。

    走出宫殿,借着黎明前最深沉的夜色,他走到了御花园深处,来到那幢小楼前,抬头看了一眼将落雨的天,将黄纸伞撑开。

    黄纸伞先前徐崇山连击两拳,已经破损的很严重,撑开之后,看着有些滑稽,但伞面此时透出的那道气息,却是那般的神圣庄严。

    随着撑伞的动作,小楼地底深处,那片广阔无垠的石地面上,忽然显现出很多道纹路,那些纹路便代表着惊神阵,代表着长安城。

    神圣庄严的气息,渗进那些纹路里,光华渐至,片刻后又再渐渐敛去,如果有神符师或大阵师在场,大概能够看到最细微处的一些变化。

    有几道纹路中间多了些阻塞,就像是有马车堵塞住了长安城的朱雀大街。

    何明池站在御花园的秋树间,沉默感知着地底的变化,确认和预想的差不多,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道门只需要再找到阵眼杵,便能破掉惊神阵,而惊神阵破,长安城便破,长安城破,千年唐国便会灭亡。

    如今惊神阵的阵眼杵在城南的书院里,他可以在禁卫森严的皇宫里闲庭信步,却没有任何自信能去书院里取东西。

    不过他取不到,不代表世上没有人能够取到。

    ……

    ……

    安静的宫殿里,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李珲圆捂着红肿的脸颊,唇角淌下一道鲜血。

    他恐惧地看着自已的姐姐,哭着嘶喊道:“我知道自已错了,但已经做了能怎么办!我怎么会知道他是道门的人!李青山那个老贼骗了我们!”

    李渔气的浑身颤抖,脑海里一片晕眩,险些昏倒。

    “姐姐,姐姐。”

    李珲圆从榻上爬起身来,用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颤着声音说道:“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向神殿投降。”

    李渔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已根本不认识自已一手带大的弟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是重重一掌打到他的脸上。

    李珲圆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眼瞳有些放大,依然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把自已甩开,尖声喊道:“院长死了!院长已经死了!”

    “连院长都死了!谁能和天斗!书院撑不住大唐,你没看里面的人都没有动静?我们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已,我们只能依靠道门,不然还能怎么办?”

    “怎么办?”

    一缕发丝无力地垂落在李渔的额头上,她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说道:“书院撑不住大唐,那我就只好继续撑着,一直撑到撑不住为止。”

    “撑不住了。”因为紧张恐惧和惘然,李珲圆的声音就像是压扁了的麻布,极为嘶哑难听,“就算镇南军不去北方,也要绕过崤山才能到青峡,西陵神殿的大军现在已经过了大泽,马上便要过青河郡,马上就要直逼长安……”

    李渔无力地低着头,说道:“长安城破不了。”

    李珲圆颤声说道:“他们不用破,只用把长安城围住,城里这么多人,哪里有粮食可以吃?”

    李渔抬起来,伸手轻轻把弟弟潦乱的头发理了理,凄楚一笑说道:“其实听你这几句话,你还是很聪慧,但前面怎么就……糊涂了呢?”

    她一直被朝臣赞为贤良慧德,即便是父皇也诸多宠爱信任,无论治国还是谋略,都很有能力,但她这时就是个疲惫无助的女子。

    夫子登天而别,举世伐唐,这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即便是她的父亲还活着,面临这样的局面,也会极为困难,更何况是她。

    “我们是唐人,不能降。”

    李渔伸手轻轻摩娑着弟弟的脸颊,很认真地说道:“就算战到最后一刻,也不能降,就算死,你也要死在皇宫里,听见没有?”

    便在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走进殿内,带来了刚刚从军部收到的消息。

    徐迟大将军派骑兵护送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已经到了梧州。

    李渔沉默不语,李珲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

    ……

    (前面一章和这章的标题名,都是人名,当年庆熹纪事,一直用的这种,后来我忘了自已写什么时,也这样做过,想起来是,间客的何友友,都是重要人物啊,而且我对上官扬羽,还有将夜里几个角色是有偏爱的,只可惜笔墨无法太多。另外,这是第十更,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今天还有更新,您手里还有月票吗?)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六章 大驾,光临(第十一更)

    何明池的出现和离去,让李珲圆的神智受到了很大冲击,此时又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他声音微颤说道。

    李渔面无表情,缓缓坐下。

    如果是前些天,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绝对不是现在的反应。贺兰城的唐军归来,她篡改遗诏的事情肯定已经曝光,她事先为此准备了很多手段,然而随着西陵神殿号召天下伐唐,那些手段已经失去了成功的可能性。

    那名太监低声说道:“梧州南边有司礼监的陈公公在,他应该提前收到消息,这时候正在往那边赶,应该能拦一拦。”

    李渔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疲惫问道:“镇北军有多少人随行?”

    太监低声回禀道:“据报是五百精骑。”

    随行的人数不多不少,让李渔有些无法判断清楚徐迟大将军的心意。她的心头忽然莫名想到一种可能,问道:“……还有谁在?”

    太监稍显迟疑,说道:“听说,书院十三先生也在队伍里。”

    听到这个名字,李渔的眉微微蹙起,李珲圆眼中的惊恐情绪却是愈发浓郁,他先前说夫子死了,书院没用,但事实上,身为唐人尤其是身为一名皇子,他哪里会不知道书院对唐国的意义?哪里会不畏惧?

    “皇姐,我们必须做些事情。”

    他看着李渔紧张说道:“宁缺已经表明态度,书院肯定会支持那个女人,在这种时候,除了按照何明池说的去做,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谁能够抵挡书院?放眼望去,世间只有昊天道门能够做到。

    李渔缓缓摇头,说道:“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种话。”

    李珲圆咽了一口唾沫,仍然没有放弃劝说她的努力,急声说道:“投降不代表大唐灭亡,道门需要有人替他们统治俗世,收集资源,灭了唐国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相比金帐王庭的蛮人,难道不是我们更适合?”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兴奋地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说道:“反对我们的人,已经被何明池杀光了,明日朝会之上,全部推到南门观身上,皇姐你再让忠于你的那些大臣站出来支持我们与西陵神殿达成和议,那么整件事情都能解。”

    “怎么达成和议?割土赔款,解散昊天道南门,封禁书院?还是说我们姐弟在桃山上叩首拜山祈求昊天的原谅?”

    李渔微笑看着他说道:“你说我们大唐比金帐王庭的蛮人更适合……更适合什么?更适合做道门的狗?”

    什么叫心丧若死,便是她此时的心情,她的右手微微颤抖,却没有像先前那样扇到李珲圆的脸上,因为她发现那已经没有意义。

    “这些年来,因为母后的缘故,我总觉得你太可怜,所以我宠着你,爱着你,怜着你,没想到最终把你惯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李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宫殿。

    李珲圆依然抓着她的手,被带着跌落榻下。

    他看着李渔的背影,惊恐喊道:“皇姐,你要杀我吗?”

    李渔惨然一笑道:“你是我的亲弟弟,我答应过母亲,会好好照顾你,我又怎么会杀你?现在我终于懂了何明池那句话的意思……陛下你再如何无耻,只要活一天,我便要保护你一天,便不能让那个女人伤害你,处于风雨之中的大唐,还是要因为我的私心而陷入内乱,西陵神殿怎么会不高兴看到这一切?”

    ……

    ……

    天下大乱,唐国势危,是因为夫子和皇帝陛下的先后离开,没有人会认为唐国现在还能像从前那般强大不可一世,但唐国在这场大战里的表现,甚至比人们设想的更加令人失望,尤其是长安城南的那间书院。

    书院是唐国的根基,是唐国的守护者,就算夫子已经离开,但书院里还有很多强者和精于谋略的大人物,令很多入侵者感到困惑不解,令所有唐人都感到失望愤怒的是,开战至今书院始终保持着沉默。

    在西陵神殿号召天下伐唐的诰书传遍世间之间,书院便已经封门,更准确地说,自从夫子登天那一刻开始,书院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开启过。

    书院没有正门,只有侧门。

    书院的侧门直通后山,那才是真正的门。

    前院新召的学生,被就地解散,拿着书院教授们开出的书信,扛着行李从石坊下离开,去到长安城,进入朝廷各衙帮助做事。

    至于书院的教习们,则是收到了后山传来的一封信,那封信里很平静地说到,愿意留在书院的便留下,想离开的便离开。

    礼科副教授曹知风是燕人,他选择了离开,数科两位教习来自南晋,却坚持留下,根据统计,来自异国的教习们有七成最终留在了书院。

    用他们的话来说,我们是南晋人,我们是月轮人,我们是宋人,我们是西陵人,我们都不是唐人,但我们是书院的人。

    在此之后,书院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后山也没有书信继续传出,有些教授不知去了何处,其余的教习只好留在封门后的前院里做着自已的学问。

    就算世界明天就要毁灭,该做的事情总还是要做。

    深秋某日,长安城渐渐从混乱中平息,却还没有完全平静,羽林军骑着战马,警惕地注视着街头的动静,长安府衙役四处奔跑忙碌,鱼龙帮的帮众在背街的窄巷与暗娼楼里,寻找着他们想要找到的那些人。

    城门司奉旨意,落城门,除了近京诸州送粮的车队,严禁任何军民进出,长安城就此变成了一座孤城,再也顾不得城外的一切事情。

    书院在长安城南,自然是在城外。

    当长安城变成孤城后,书院也进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一座巨辇,出现在书院门外的草甸间。

    万重幔纱,已经有很多层被撕烂,金玉雕成的栏杆上,有很多缺口,还有很多污黑的旧血迹,但依然显得庄严肃穆。

    巨辇畔的六十四名实力强横的西陵神卫,现在只剩下了十几人,其余的人,都已经死在了崤山夜雨下的那场惊天一战中。

    辇上万重纱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个高大身影的左手已断,却依然光芒万丈。

    甚至要把书院的光彩都全部镇压下去。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来到了书院。

    崤山夜雨里,他杀死了大唐镇国大将军许世,为此牺牲了数十名西陵神卫,他也付出了一只左手的惨重代价。

    但此时的他,还是那般的强大,甚至要比以往更强大。

    许世死在他的手中,这就是理由。

    ……

    ……

    十余名西陵神卫抬着巨辇向草甸上方行去。

    因为人数变得少了很多,所以这些西陵神卫显得有些吃力,速度很缓慢。

    但越缓慢,书院石坊前的压力便越大。

    秋风仿佛都被挤压的开始哀鸣。

    书院没有门,所以巨辇没有破门而入。

    书院有石坊,巨辇不停,石坊碎成无数段。

    听着巨响,前院的教习们纷纷放下纸笔,匆匆走出房间。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座巨辇。

    他们虽然是前院教习,但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不知看过多少书籍教典,马上便有人认出了巨辇里那个高大身影是谁!

    书院前坪响起一阵震惊的呼喊。

    所有教习脸上都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西陵神殿掌教,居然来到了长安城南,来到了书院!

    难道唐国已经灭了?

    ……

    ……

    掌教大人隔着残破的重重纱幔,宛若蕴雷的目光,在这些教习的脸上缓缓掠过,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问道:“黄鹤何在?”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黄鹤教授早在多日前,便消失无踪。

    掌教大人的声音再次在书院前坪上如雷般响起。

    “沐楚何在?”

    依然没有人回答。

    掌教大人接着又问了几位教授的姓名。

    那些人都不在书院中。

    掌教大人没有看到任何唐军的踪影,说道:“书院替唐国遮风蔽雨千年,如今竟被长安城遗忘,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巨辇再次被抬起,向着书院后方走去。

    这些普通的书院教习,并不在道门的眼中。

    掌教大人非常清楚,真正的书院在哪里。

    ……

    ……

    巨辇经过窄巷,窄巷向两旁倾塌。

    经过湿地,水草里的鱼儿惊恐躲避。

    经过旧书楼时,掌教大人抬头向二楼某处窗口望了一眼。

    然后巨辇继续前进,进入书院后山山腰里终年不散的云雾中。

    天地气息骤然大动。

    没有夫子主持的云集大阵,被巨辇强行突破。

    山清水秀疑无路。

    柳暗花明见崖坪。

    不似秋风的温暖山风,吹拂着巨辇上的幔纱。

    掌教看着眼前的风景,感慨无语。

    他筹谋一生,最想做的事情,便是灭了书院。

    今天,他终于来到了书院后山。

    ……

    ……

    崖前有松,松下没有童子,只有对弈的二人。

    掌教的目光穿过幔纱,落在那张棋盘上,说道:“没有想到,宋谦先生,原来真的在书院后山静修。”

    五师兄放落一颗黑子,然后站起身来,对着破雾而出巨辇躬身一礼,说道:“宋谦带着师弟,见过掌教大人。”

    八师兄恼怒反对说道:“我又不是没名字,为何要你带着?”

    五师兄说道:“掌教大人都认得我,却不认识你,这说明举世公认,我的棋艺在师弟你之上。”

    八师兄闻言愈发愤怒,把手里拈着的那颗白色棋子,重重扔到棋盘上,只听着一阵清脆声音响起,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滚动不安。

    书院后山的风景由此一变。

    远处的瀑布仿佛静止,崖畔上的镜湖泛着涟漪,满山青松似乎变成了无数士兵,而青草和花树,则像是冷漠的观众。

    书院后山变成了一张棋盘,杀意大作。

    掌教大人看着松下的二人,说道:“以棋盘之道悟天机,二位先生已然超出烂柯寺,奈何你们却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杀机。”

    他的声音很柔和,传出幔纱之后,却变成了无数道闷雷。

    雷声在书院后山里炸响,银瀑微颤,镜湖微荡,疾风拂过山野,松涛阵阵,青草花树畏惧弯腰,棋局便有了崩散的迹象。

    十余名西陵神卫,抬着巨辇继续向后山走去。

    便在这时,山峰间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狼嚎。

    打铁房后响起水花微溅的声音,水车辘辘转着,一只大白鹅站在水车之上,缓缓升出房檐,屈项向天而歌,歌声嘹亮。

    更远处的草甸上,一只老黄牛缓缓抬起头来,向松林间看了一眼。

    书院后山这片黑白棋盘,随着老黄牛、大白鹅和小白狼的出现,仿佛又落下了几颗棋子,顿时变得稳定起来,杀意愈发凛然。

    那几颗棋子不是黑白分明的,而是特征鲜明的。

    卒,悍勇兵卒。

    士,骄傲国士。

    车,万乘之车。

    ……

    ……

    松涛阵阵仍在持续,书院后山的天地气息化作无数杀伐之意,向着巨辇狂袭而去,辇畔的十余名西陵神卫,面色骤然苍白,鲜血狂喷。

    重重幔纱间,高大身影微微前倾,终于变得凝重了些。

    “弃棋局之外形,融二者之弈意,二位先生果然好手段。”

    “可惜这局棋少了几个子。”

    “少了匹马,还少了帅与将。”

    “举世伐唐,我西陵神殿怎么会以为书院真的会束手不管?我甚至已经猜到大先生他们去了哪里,只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所有的一切安排,就是为了让长安城空虚,让书院诸弟子疲于奔命,如此我才能够安心来到这座后山,拿走我想拿走的东西。”

    “我今日来书院,便要拿惊神阵阵眼杵!”

    “阵眼杵在手,长安我有,唐必灭于我手!”

    掌教喝道,然后快意大笑起来。

    笑声回荡在幽静的书院后山里。

    “书院现在是空的!没有主帅也没有将军,只有你们两个痴于棋道的愚人,再加上这几个畜生,怎么可能拦住我!”

    掌教大人看着松下二人,厉声喝道:“你就算能把我困在这局棋里,又能困多久?畜生就是畜生!休想逆天道变成人,而人又岂能逆天!”

    “书院必将灭亡,唐国也将随之而亡!千年以来,道门无数先贤大能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便将在我的手中变成现实!”

    “我将成为昊天神国里最耀眼的神明!”

    松下的五师兄和八师兄脸色骤然苍白。

    山野里的狼嚎变得虚弱起来,站在水车上的大白鹅不再对天而歌,有道血水从它的喙边淌了下来,草甸上的老黄牛眼里的神情显得愈发疲惫。

    纱幕里,掌教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光芒万丈。

    ……

    ……

    (还有。)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一百零七章 书院的教育(第十二更)

    大唐西方高原,正对着高耸入云的葱岭。

    镇西大将军舒成,指挥西军与月轮国来犯之敌进行了数场战斗。

    虽说在大唐军方,西军最不被重视,实力也相对最弱,但面对月轮国的骑兵,却显得那般强大,这些天来连战连捷。

    直到葱岭下走来了一群苦修僧。

    此时大唐西军已经包围了月轮国朝阳骑兵大队,眼看着便要全歼敌人,然而那群苦修僧,却像是看不到惨烈的画面一般,沉默从战场里走过。

    那是来自悬空寺的苦修僧。

    为首的苦修僧只有七根手指,正是悬空寺尊者堂首座七枚大师。

    七枚大师向唐军帅营走去,脚步舒缓而稳定。

    无数枝羽箭落在他的身上,却无法刺破他的肌肤,便断裂落下。

    无数把朴刀落在他的身上,却无法让他的身体颤抖一丝。

    七枚大师没有出手反击,只是沉默行走,向着唐军帅营行走。

    他向着镇西大将军舒成走去。

    舒成觉得自已的嘴里有些苦涩,无奈地笑了笑。

    身为主将,他知道自已不能退。

    那么便战死在这里吧。

    ……

    ……

    西陵神殿大军,乘坐着南晋水师的战船,终于陆续抵达大泽水岸。

    大唐水师的战船,泊在岸旁,没有任何动静,有几艘战船上,隐隐可以看见火烧的痕迹,最大的那艘帅船则已经沉到了水底。

    清河郡的民众,神情复杂迎接着这些入侵者。

    用诸阀的话来说,西陵神殿的大军,则是神圣的解放者。

    西陵神殿大军的军纪,比清河郡民众想象中要好很多,哪怕是那些与清河郡有宿怨的南晋士兵,行走在街上也目不斜视。

    两座神辇和数辆华贵的马车,在神殿大军的后方。

    天谕大神官亲自前往富春江畔的崔园,与清河郡诸阀阀主相见,施予神恩祝福。

    裁决大神官没有理会这些事情,她期待着与唐人强者的相遇。

    那几辆华贵马车则一直很安静。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世间第一强者剑圣柳白,大概便在马车里,另位数辆马车里又坐着的是什么大人物?

    西陵神殿的大军,没有在清河郡里坐更长时间停留。

    铁骑的马蹄踏过安静的青石板路,越过精致的石桥,穿过白墙黑檐的民居,浩浩荡荡向北而去,终于抵达了那道著名的青峡外围。

    ……

    ……

    世间无数强者,向大唐走去。

    大唐眼看着便要灭亡。

    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此时宁缺陪着皇后娘娘与六皇子,离开梧州,继续向长安城而去。

    他不知道南方的危险局面,但能够猜到,现在的大唐面临着什么,只是在滔滔大势面前,即便是他也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回到长安城。

    夫子修建了长安城,布下了惊神阵。

    颜瑟大师,把惊神阵的阵眼杵传给了他。

    他继承了两位师长的遗产,便要把这份遗产守好,只要能够回到长安城,拿回阵眼杵,至少他可以保证长安城不会陷落。

    日夜兼程而行,过了梧州二百里,在良乡附近的一座桥上,皇后一行人被拦住。拦住他们的是来自凉山州的一队厢军,为首的则是一名太监。

    当朝英华殿大学士莫晗,便是凉山州人。

    那名太监姓陈名进贤,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战前奉旨在凉山州公干,听闻皇后南归的消息后,竟是来不及请示长安城,便带着凉山州的这队厢军赶来拦阻。

    陈公公站在石桥中间,看着那辆马车,躬身行礼,然后傲然说道:“陛下有旨,长安城险殆,太后请就地停下,择地暂避。”

    宁缺骑在马上,没有说话。

    马车里传出皇后平静的声音:“陈公公,旨意在哪里?哀家要看一看。”

    陈公公神情微僵,声音却显得愈发强硬,说道:“这是陛下的口谕。”

    “原来如此。”

    宁缺说道:“我是说宫里那对姐弟,不至于愚蠢如此。”

    听得这话,陈公公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厉声喝道:“大胆!竟对敢陛下和监国公主如此不敬!”

    然后他望向马车,寒声说道:“太后娘娘莫非想抗旨?”

    皇后说道:“在名份上,哀家还是他们的母亲,口谕是不是太不尊重了些?也不合唐律,公公叫哀家如何从旨?”

    陈公公微微蹙眉说道:“依唐律战时条例……”

    没有等他说完,宁缺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回头望向马车说道:“已经耽搁了些时间,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破事上。”

    皇后轻声说道:“唐律总是要遵守的。”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娘娘你守就好,我不用守。”

    皇后说道:“那你准备如何做?”

    宁缺说道:“我把传旨的人杀了,娘娘自然便能过桥。”

    皇后沉默片刻后说道:“有理。”

    陈公公听着这番对话,不由愤怒到了极点,拿着马鞭,在桥上重重地抽打一记,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妄言杀害天使!”

    他在宫中时,便以朝鞭耍的好出名,当年陛下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让他有了机会向上爬,此时一鞭抽出,端的是响亮无比。

    宁缺向旁边看了一眼。

    一名镇北军骑兵统领纵马而前,伸手在这名太监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耳光声异常清脆响亮,远远超过了先前的鞭响。

    陈公公被打傻了。

    那名骑兵统领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鞭子,扔进石桥下的河水中,然后拔出鞘中的刀,指向石桥对面那几百名厢军,面无表情说道:“冲锋。”

    蹄声阵阵,五百唐骑挟着烟尘,一往无前向桥那头冲过去。

    那些凉州厢军,哪里能和这些如狼似虎的正规骑兵对抗,只闻惊呼阵阵,旗落马逸,片刻功夫便被冲散,四散逃走。

    石桥上那名太监,早已被乱蹄踩的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不知是生是死。

    宁缺轻拉马缰,来到车窗畔,看着桥下混乱的面画,说道:“在书院的时候,我闲时也读过几本史书,每每看到那些王爷大将,就因为皇帝的一道旨意,便被太监或文臣羞辱,拥兵不敢过河,我便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拉起窗帘,说道:“这便是院长最在意的礼法规矩,没有规矩,这个世界便是混乱的世界,永远处于弱肉强食的黑暗时刻。”

    宁缺说道:“我在书院学的第一堂课便是礼,当时曹知风教授对我们说,书院的规矩很简单,谁强谁说了算,这就是礼。”

    ……

    ……

    (还……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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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介绍: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一段可歌可泣可笑可爱的草根崛起史。一个物质要求宁滥勿缺的开朗少年行。书院后山里永恒回荡着他疑惑的声音: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将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