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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将夜txt下载     将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八十章 故事新编(上)

    “请您帮助我。”

    “我为什么要帮助殿下?”

    “因为我是唐人。”

    “六皇子也是唐人。”

    “但他母亲不是唐人。”

    “我大唐开明包容,向来不在乎这些事情。”

    “请您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殿下?”

    “因为您不相信皇后娘娘。”

    ……

    ……

    李渔看着遗诏上熟悉的字迹,忽然很悲伤。

    那是父皇的笔迹,就如同传闻里那样,无论他怎样爱书法,怎样勤勉地练书法,都没办法把自已的字练的好看一些。

    不过从一丝不苟的笔迹里,可以看出,父皇在写这些字的时候,心情很平静很笃定,没有任何犹豫和挣扎。

    李渔捧着遗诏的手微微颤抖,手指用力,似要陷进黄色的布帛里,颤抖从小臂传到肩头,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她感到了极度的失望与悲伤,然后开始愤怒,不止因为遗诏上写的内容,更因为遗诏上父皇的笔迹是那样的稳定。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低声说道。

    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是委屈与不甘。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的声音比先前大了些,但依然无法传出道殿,无法穿透殿外的夜雨,被人们听见,甚至还不如她牙齿撞击的声音更响。

    李青山说道:“这是陛下御驾亲征之前才写的,既然留下遗诏,说明他也隐约察觉到了天意的指向,不过你也应该看出来了,他很久以前便定了心意。”

    李渔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抬起头来,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看着病榻上的李青山,颤声说道:“遗诏能改吗?”

    李青山微微耷拉着眼皮,说道:“一般不能。”

    李渔的眼睛里生出一道亮光,问道:“何为不一般?”

    李青山看了她一眼,说道:“国将不宁之时。”

    李渔问道:“谁能改?”

    李青山说道:“我能。”

    大唐皇帝陛下的遗诏,自然无法轻易地伪造,上面有御玺,有复杂的徽记,最关键的是,遗诏上还有独一无二的天地气息烙印。

    那份烙印一部分来自皇族的血脉,一部分来自遗诏见证人。

    皇帝陛下离开长安之前,在南门观里书写遗诏时,在旁见证的是他最信任的国师李青山以及御弟黄杨大师。

    而御玺,此时便在皇宫里,在奉旨监国的李渔榻上。

    李渔看着李青山苍老瘦削的脸颊,声音微颤问道:“您要什么?”

    李青山看着身前衣裙微湿的美丽女子,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跟在母亲身边撒娇的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

    然后他平静说道:“我要大唐千秋万代,我要昊天道南门发扬光大,我要唐人生活无忧,殿下,您能承诺我吗?”

    ……

    ……

    李渔离开了南门观。

    相信不久之后,那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会穿过暴雨,进入长安城各座王公大臣的府邸,明日本不是大朝会之期,但必然会有一场大朝会。

    雨中的南门依旧寂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油灯如豆,只能照亮道殿角落,却照不到更多的地方。

    何明池跪在油灯前,半个身体都在阴影里。

    李青山躺在病榻上,静静看着头顶,仿佛能够看到落在道殿上的雨,眉头缓缓蹙起,感慨叹道:“我今日改了遗诏,违背了唐律,也违背了陛下的遗愿,不知死后史书上会怎样写,陛下他又会怎样看我。”

    何明池沉默不语,在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不妥。

    “但我不会后悔,因为殿下说的对,与其说我相信她和珲圆皇子,不如说我怎么都不可能相信皇后娘娘,我怎么可能让魔宗圣女成为我大唐的主人?”

    李青山漠然说道:“如果不是她,陛下又怎么会英年早逝?”

    何明池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朝堂街巷里的官员和百姓,都以为皇后娘娘与国师关系亲近,谁能想到真实的情况?

    “这些年,长安城里办了太多场丧事,三朝元老,沙场老将,纷纷辞世而去,如今陛下也死了,甚至就连夫子也死了,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李青山转头望向何明池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清河郡的人?”

    何明池低头应道:“我家是清河郡何族的旁支。”

    李青山的眼睛微微眯起,说道:“就是当年出过一任西陵大神官的何家?”

    何明池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

    李青山看着自已最疼爱的徒弟,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没有猜错,你果然是掌教大人的人,难怪你对惊神阵那么感兴趣。”

    何明池觉得自已的身体骤然间变得很冷,身体前倾,双手扶在乌黑色木板地面,微微颤抖,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掌教大人,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便是率领护教骑兵杀入长安城,把大唐重新纳回西陵神殿的光辉之内,所以他比谁都想破掉惊神阵。”

    李青山说道:“你在南门观修行奉天这么多年,目的自然是想找到阵眼杵,可惜的是,你在符道方面没有天赋,所以颜瑟师兄不能收你为徒,阵眼杵最终交给了宁缺,如今阵眼杵在书院,你更没有办法,所以这些天你只好经常去皇宫里那幢小楼,想要试试看有没有别的方法能够破阵。”

    何明池这才知道,这些年这些天自已做的事情,原来根本都没有能够瞒过老师的眼睛,说来也是,大唐国师怎么可能是如此易骗的人。

    他声音微颤问道:“老师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一直没有揭穿我。”

    李青山说道:“因为你是我最疼爱的徒弟,因为我也在挣扎。”

    “挣扎?”

    “夏侯出身魔宗,却成为道门客卿,又是我大唐王将,他的一生都被夹的艰于呼吸,痛苦不堪。我信奉昊天,忠于大唐,何尝不痛苦?”

    “我以前不痛苦不挣扎是因为不用选择,我知道大唐按照现在的道路走下去,会走的很平稳很好,然而现在时局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我想替大唐选择一条相对更平稳的道路,所以我选择了公主殿下,而且没有揭穿你……”

    李青山说道:“世人都说长安城不可破,修行界都在传颂惊神阵的强大,但有几个人知道,真正不可破的是夫子?”

    “如果夫子没有死,你这时候已经死了。”

    他看着何明池说道:“但夫子终究还是死了,这再一次证明昊天不可战胜,道门不会放过书院,也不会放过大唐。而这一次,没有夫子的书院,再也不可能像千年来那样,独自对抗整个世界,所以大唐必败。”

    “大唐要继续生存下去,便只能重新回到昊天的怀抱。”

    “我知道你和珲圆皇子之间有协议,但你不要忘记,唐人也是昊天的信徒,而你也是唐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让这个过程少流一些血。”

    何明池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重重磕了一个头,说道:“我会用生命来争取。”

    ……

    ……

    大雨还在持续,长安城却像是下了一场雪。

    千年古城一夜之间变成了白色,无数的幡带在街上飘扬,站在檐下躲雨的百姓面带戚容,甚至有很多人披麻戴孝。

    这片寄托着哀思的白色,只有极少部分是献给夫子的,因为夫子本就不显,没有多少普通人,知道人间的守护者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长安百姓哀悼怀念的是大唐的守护者,他们仁慈而英明的皇帝陛下,深得民心的陛下辞世而去,换来无数民宅里的哭声,也算是值得。

    文武百官跪在皇宫大殿前的雨中,大臣们身上的官服早已打湿,将军们身上的盔甲则是被雨水洗的明亮无比。

    一名太监,站在石阶前宣读遗诏。

    数位大学士以及诸部尚书、王卿重将,站在那名太监身后,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有惊讶有惊喜,但底色都是悲伤。

    大唐帝国还没有来得及从悲伤中醒来,便迎来了新的主人。

    李珲圆走向大殿正中央的椅子,然后转身坐下。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皇子,而是皇帝陛下。

    他的脸色依然有些不健康的苍白,但已经不再稚嫩,更没有那些不自然的尊贵,眼眸里的冷漠早已变成了威严,神情却是自然的温和。

    直到这时,大唐的臣子们才发现,原来皇子早已长大成人。

    看着椅中渐显英武之气的新帝,有硕果仅存的老臣,看着那张酷肖其父的面容,感怀的老泪涟涟。

    皇后一派的大臣和将军,随同僚一道下跪行礼,沉默无言,各自恭谨,心情却是十分沉重,甚至对遗诏产生了怀疑。

    然而遗诏无法伪造,他们的怀疑没有证据。

    他们只能等着皇后娘娘带着另一位皇子,陪着先帝的灵柩回到长安。

    在此之前,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两处地方,能够改变这一切。

    有大臣去了书院,书院闭门不见客。

    那名大臣才想起来,夫子已经辞世。

    有大臣去了南门观,事后朝堂之上的人们才知道,陛下的遗诏便是保存在这里,所以他们想要询问一下国师李青山。

    南门观的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何明池,他的腰间系着根白色的布带。

    国师李青山病逝。

    从现在开始,他便是新的南门观观主,也就是昊天道南门门主。

    ……

    ……

    (书评区有很多牛逼的书评,有说夫子的,有说桑桑的,有说世间大势,有说宁缺日后之战的,大家若有兴趣,不妨前去观赏,很赞。明天周六,休息无更,我也好好调理一下,原来说的是调休,那是搞错了,我说调休的那天是更新了三章的,请诸君明鉴,另外周日继续暴发,四更送上。)

第八十一章 故事新编(下)

    雨忽然停了,就在世上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雨再也不会停止的时候,这场连绵了很多天的大雨,在一个平淡无奇的秋日夏然而止。

    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相信。人们从宫殿里走出来,从田舍里走出来,走到檐下,走到小院中,满脸惘然地抬头看天,直到发现确实再也没有水从云中滴落,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欢呼声响彻田野与城市的每个角落。

    只不过整个世界被这场大雨浸泡了太长时间,人们的衣服和心情仿佛都已经发霎,惊奇与兴奋之后,疲惫很快来到。救灾的继续救灾,发呆的继续发呆,睡觉转身上床睡觉,一切都显得那般麻木。

    雨停之后自然接着便是云散,入夜时分,人们围在饭桌旁议论着这场雨,做完家务之后,各自回房安睡,进入雨后的第一个梦乡。

    在天空上覆盖了很多天的夜云,逐渐散去。

    街巷里响起一声狗吠,那只黑狗叫的声音显得很惊恐,很不安。田园里响起一声狗吠,那只瘦黄狗的叫声显得很惘然很畏惧。

    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狗吠,整个人间的狗,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同时狂吠起来,吠声回荡在城市里乡野里,惊醒了无数人的梦。

    人们揉着睡眼惺松的眼睛走出房门,有人拿着防盗的木棒,有人埋怨着儿媳妇儿今天又忘了给狗喂食,拿着食盆去寻找自已的狗。

    然后他们才发现不是自已一家的狗在叫,而是所有的狗都在叫。

    所有的狗,都对着夜空在狂吠。

    人们好奇地随着狗的目光,向夜空里忘去,手中的木捧滑落手中的食盆滑落,砸到他们的脚上,他们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

    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被夜穹里那个事物所吸引,不要说只是脚被砸,就算是身后的房子失火,他们都很难醒过来。

    时隔很多天,雨云尽散,露出干净的夜穹然而今晚的夜穹之上,看不到往日的繁星,只能看到一轮白圆明亮的事物。

    那是什么?

    天有异象夜月临空。

    这幕奇特骇然的画面,震惊的全体人类心生恐惧不安,不知有多少人被吓的昏了过去,更多的人则是跪在自家的小院或窗前膜拜不停。

    各国皇室向夜焚香祭拜,祈求昊天原谅人类的不敬,各座道观和寺庙的香火大威,人间开始流传这是冥界入侵前兆顿时引发了比连绵暴雨洪灾更大的灾难,甚至有很多愚夫痴妇选择了自杀。

    西陵神殿以最快的速度诏告天下,夜空里的这事物名为月亮,乃是昊天怜惜世间百姓忍受万古长夜所降下的神赐光明。

    随着神殿诘令的传播和各国皇室的强力镇压,那个名为月亮的东西引发的骚动捎微平伏了些,随着时间流逝,人间的百姓开始习惯它的存在。

    人们发现,月亮与过往无数年里夜空里的繁星不同,并不是绝对的安静肃穆,而是依循着某种规律在运动,在变化。有晦明之别,有形状的改变复圆,变化的规律相对稳定,非常适合用计算时日,安排农耕劳作。

    有人开始用月亮的阴睛圆缺来计时,简称为月。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大唐长安城东南方向有座紫金山,此处地势相对较高,雨云气候相对较少,便于观星望天,于是钦天监便设在此处。

    虽然过去十余年间,帝国年号是天启,但唐人出了名的不信灭不信命,所以钦天监便成为了朝廷里最不重要的机构,也成为了最清静的衙门,平日里门可罗雀,除了来紫金山赏景的青年情侣,很难看到什么客人。

    今天钦天监外却是十分热闹,数十名羽林军,拱卫着数名官员,站在石阶下方,断绝了内外的联系,偶有行人经过,看见这幕画面并不吃惊,也没有联想到别的地方一—夜里多了个月亮,朝廷当然要问问钦天监的意见。

    那几名札部官员和羽林军没有进入钦天监,进入钦天监的是一位太监首领和几名身强力壮的杂役太监,奇怪的是没有人迎接他们。

    那名太监首领脸色阴沉难看盯着房门紧闭的正堂,寒声说道:“陛下等着你们的回话,朝廷等着你们的推衍批注,你今日必须给个回话。”

    钦天监里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紧张。

    钦天监正堂里,摆着很多观星所用的仪器,从侧门往后走,直上露台,还能看到书院去年刚送过来的一个极大的望天镜。

    此时堂间的小桌子上,只摆了几盘很家常的菜,数罐不怎么烈的酒,坐着两个情绪很低落的人,正在毫无滋味地对饮。其中一人是监正苗可持,另一人是监副徐良守,正是钦天监最重要的两名宫员。

    太监寒冽的声音从门外透了进来:“你们钦天监一向以为能够上体天心,当年不顾先帝威怒,坚持批注,如今天有异象,你们却反而说不出话?”

    苗可持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着徐良守说道:“听见没有,终完还是因为当年的事情。”

    徐良守沉默不语,执酒壶替大人将酒杯满上。

    “当年夜观天象有所得,所以我在历书上批了八个字:夜幕遮星,国将不宁,陛下为了朝政平稳,下旨令我将这八字抹除,我却坚辞不允。”

    苗可持叹息说道:“谁能想到,这八个字竟起如此大的动荡,宫里朝堂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公主殿下被逍远嫁荒原,皇后娘娘自此不问政事,不知多少人想要我去死只是陛下看顾我,所以我才能活到今天。”

    他端起酒杯,发了会儿呆,然后端至唇边缓缓饮下,神情木然说道:“如今陛下已经离世,谁还能护得住我呢?”

    徐良守看大人神情,便知其已萌死志,微觉紧张,诚恳劝说道:“如今新帝登基,公主殿下依然监国,但皇后娘娘与六皇子未归,无论是陛下还是殿下,都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引发议论,轻则引发反对声浪,重则动摇国体,理应不会对大人逼逍过甚,若殿下是要报当年之仇,何至于还要朝廷来问大人?”

    苗可持静静看着他,说道:“公主殿下素有贤名,当然不会为了旧年之事便把我逼死但你应该知道,对于这轮明月的批注,她只想听到什么。”

    徐良守沉默无语,公主殿下的心意,他这位钦天监副宫很清楚,既然当年星晦之夜,钦天监批注那八个字直指公主殿下,那么如今夜月临空,钦天监为何不能像当年那样再做批注直指尚未归京的皇后娘娘?

    “其实我看了这么多年星星,除了昱星变暗的那个夜晚,我再也没有看到星星有任何变化,所以钦天监观星一职,实在是没什么意味。”

    不知道为什么,苗可持的心情忽然变得好了起来,连连举杯相劝,带着微醺之意说道:“但这月亮不同,你看夜空之月盈缺有道,阴睛有序,其间自有微妙变化,无论修历还是观天,都大有可为,遗憾的是本官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徐良守听见这话,不由又是好一阵紧张,连连劝道:“既然公主殿下仁心厚德,大人何不借势而行,何至于如此?”

    苗可持闻言双眼一瞪,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我钦天监最初,皆是由太史令兼任,正是因为天意人心史书皆不可欺!我为何要违心做那批注?”

    “依据唐律和吏部递补旧例,我若去后,你便是钦天监的监正,我如今被逼的无法自处,那是因为我有个不成器的儿子,被宫里那对姐弟捏住了把柄,但你不同,你身心皆正,而且无所系伴,我走之后,你可不能让我钦天监蒙羞!”

    徐良守沉默了很长时间,轻轻点了点头。

    见到他有此表示,苗可持稍舒了口气,缓声说道:“先帝年号天启,很多人都不知道其间的真实原因,便是我也不知道,如今看来,夫子离世,陛下归天,一应老臣柱梁纷纷随之而去,这大概就是天启的原意。”

    “天意不可违啊、……”

    苗可持声音骤然严厉,说道:“但人心更不可欺!既便人不能胜天,但我们可以不从天而行,这天又能奈我何?”

    钦天监正堂的门终于打开。

    看着饮毒酒自杀的钦天监监正苗可持的遗体,那名夫监首领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说话的声音愈发尖刻颤抖,难听到了极点。

    “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竟敢畏罪自尽!”

    徐良守站在一旁,面无表情旁观着这幕画面,想着大人自杀前说的那番话,看着那名暴跳如雷的太监,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一个人连命都不要了,当然胆子够大,连死都不怕的人,何谈畏罪?连命都不要了,即便是昊天都拿他没办法,宫里那对姐弟又能如何!

第八十二章 秋宫凉

    那几名礼部官员得知钦天监监正苗大人的死亡之后′匆匆离去,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难言.

    那名太监首领示意徐良守跟着自已进了偏室,自行坐在椅中,脸色阴沉难看说道:“接下来你知道怎么做?”

    徐良守恭谨说道:“请公公明示。”

    太监首领轻轻敲打桌面,说道:“咱家不懂观星之术,全听你的。”

    徐良守沉默片刻后说道:“公公真要卑职写?”

    太监首领这时候已经极为心急,喝道:“罗嗦什么,还不赶紧着把这事办了!”

    徐良守不再推搪,走到案前,挥笔写下了八个字。

    “暗月侵星,国将不宁!”

    多年前,大唐钦天监观星夜忽暗,批注了八个字。多年后,有月现于夜空,钦天监的官员看都未看,又写了八个字。

    太监首领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阴沉地仿佛要滴下水来,眼眸里的怒意,却像是火焰一般,咬牙说道:“徐大人这是何意?”

    徐良守平静说道:“本官乃是监天监监副,大人辞世之后,依据唐律及相关条例,顺序递补,不需经朝堂讨论,公公既然要我批注,我便批注,有何不妥?”

    太监守领气极反笑,指着他的鼻子干笑说道:“好一个徐大人。”

    徐良守神情骤肃,将这名太监干瘦的手指打掉,厉声喝道:“我称你一声公公,说请你明示,自称卑职,不过是给宫里贵人一些面子!我乃堂堂四品朝官,你区区一个阉货,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大胆!放肆!”太监首领气的浑身发抖,“你想死吗!”

    徐良守面若寒霜,喝道:“死?你真当唐律是摆设!告诉你和你身后那个贵人,我不是苗大人,我没有当街斗殴误伤人命的不肖子弟,也没有贪污受贿的妻家舅哥!我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想我死没那么容易!给我滚!”

    话音甫落,他重重一掌打在太监的脸上,掌声响亮。

    大唐天枢处,负责代表朝廷管理修行者,在普通人甚至是一般官员的心中,这个机构都显得很神秘。

    但天枢处的衙门位置并不神秘,只是有些偏僻,就在朱雀大道东面四里外的一幢小楼里,和军部那片园林可以隔空对视。

    连绵大雨结束之后,看天色,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下雨,但今日天枢处三楼的案几上,却有一把黄纸雨伞,伞面微湿。

    何明池拿着一块雪白的绢布,细致而缓慢地擦拭着伞面上的水滴,就像根本没有看到对面诸葛无仁额头上的汗珠。

    诸葛无仁是大唐天枢处主官,世人皆知皇后娘娘的一条忠狗,当新帝登基之后,他的境况自然难免变得被动惶然起来。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诸葛大人对局势的变化,应该早就心里有数,为何还要徒劳地四处奔波走动,莫非你想推翻先帝的遗诏?殊为不智。”

    何明池把绢布收进袖中,抬起头来,看着对面平静说道。

    诸葛无仁看着对面这名穿着道衣的年轻人,额上的汗水变得越来越多,他怎样也没有想到,这些天自已的行踪,竟全部都在对方掌握之中。

    他和何明池其实很熟,在过去这些年里,做为天枢处最主要力量来源的南门观,一直是由何明池负责与他配合。他对何明池一直很尊重,但那主要是尊重他的师门以及他那位贵为国师的老师,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已错了。

    何明池最值得尊重的就是他自已本身。

    “何门主究竟想说什么?我只不过和一些故旧喝喝茶,聊聊天而已,如果你要栽赃我想推翻先帝遗诏,恕我不能接受。”

    诸葛无仁的声音有些沙哑。

    当何明池施施然走进天枢处,自已却没有听到任何警信时,他的嗓子便近乎哑了,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已说些什么,都很难被人听见。

    “先帝当年之所以会同意皇后娘娘的建议,让你做天枢处主管,是因为你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对修行者的同病相怜之感,也没有别的普通人对修行者的先天敬畏,这是一个优点,但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

    何明池说道:“如此多年来下,天枢处里的修行者,有谁会诚心服你,一旦你没有手中的权限,你根本没有办法命令他们。”

    诸葛无仁觉得坐在自已面前的就是一条毒蛇,说道:“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们南门观对天枢处的渗透竟是如此可怕,但你不要忘记,我依然是主官,那些人虽然不敢拦着你来见我,也没有胆子帮着你杀了我。”

    何明池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说道:“我是一名修行者,虽然不像宁缺和陈皮皮那样了不起,但要杀你一个普通人,哪里还需要别人帮忙?”

    诸葛无仁厉声喝道:“我不信你有胆子杀死一名朝廷命官!”

    何明池说道:“我确实不敢,但诸葛大人不要忘记,如今新帝已经登基,他只需要一道旨意,便能夺了你的官职,到那时你还剩下什么?”

    诸葛无仁额头上的汗珠瞬间变得更多,说道:“既然如此,你们还等什么?”

    “陛下刚刚登基,便要对皇后娘娘的忠犬动手,这落在满朝文武的眼中,并不怎么好看,而且大人执掌天枢处多年,相信手里也握着一些秘密,拥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力量,陛下不想因为君臣之间的意气之争,而产生不必要的损失。”

    何明池看着他微笑说道:“所以陛下想你辞官。

    诸葛无仁盯着他嘲弄说道:“你觉得我会这么愚蠢?”

    “这和愚蠢无关,只与时势有关。就算你还有些底牌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大势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翻不了天。”

    何明池敛了笑容,说道:“诸葛大人心伤先帝离世而身患重疾,情真意切自请辞官,陛下和公主殿下会怜你劳苦功高,允许你在长安城里居住,如果要让陛下夺了你的官职,那么你会被派到外郡任职。”

    诸葛无仁听着这话,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看来诸葛大人也很清楚其中的差别。不错,你这辈子跟着皇后,不知做了多少阴私烂事,像猪狗一样使唤修行者,不知得罪了多少宗派,如果没有朝廷撑腰,只要你离开长安,你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说完这句话,何明池从案上拿起黄纸伞夹到腋下,走出了天枢处

    今夜殿外没有传来风雨声,李渔反而觉得有些不适应,情绪也有些不宁,连看了几份奏折,心情也无法安定下来,甚至没有看清楚奏折里写了些什么。

    如今她的亲弟弟已经登基为帝,按道理来说,她的监国一职应当失效,但无论是新帝还是朝中两派官员,都极有默契地请求她继续监国。

    皇帝要她继续批改奏折,是相信皇姐的政务能力,表示自已的感恩与亲近,公主一派的官员坚持如此,实则是有些不信任新帝的政务能力,至于皇后一派的官员,谁知道暗底里又存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

    李渔随手翻着厚厚的奏折,忽然她的手指微微一僵,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因为在奏折最下面,她看到了诸葛无仁的辞呈。

    烛火照耀着案几与屏风,也照耀着她阴晴不定的脸,看着这封皇后忠犬的辞职,她想起了最近朝堂上发生的很多事情。

    新帝继位以来,长安城看似平稳,实际土水面下则是暗流涌动,那些依然忠于皇后的大臣和将领,经常私下联络,说的内容不用打听都能猜到。

    朝堂之上也有一次大争执。宫中决意尽快改元,将新帝继位一事完全确定,皇后一派的官员,则以先帝灵柩未归,太后娘娘远在荒原为由,强烈要求将更改年号推迟,至少要等先帝入土为安。

    以孝为先的理由非常充分,无论是李渔还是皇帝陛下,都不可能阻止,只好同意朝臣们的建议,决定趁雨歇之时,派队伍前往贺兰城迎灵。

    李渔非常清楚更改年号一事对帝位的重要性,而且这本来就是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椿大事,结果却被迫无功而返,所以她猜到弟弟肯定会非常愤怒,却没有想到在自已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便开始动手了。

    借着烛光的照耀,她细细审看着诸葛无仁的辞职,想在辞呈的字句细节里,看出些更深层的东西,却一无所得。

    因为先帝灵柩未归,所以新帝没有搬进正殿居住,还是住在往年的偏殿里,只不过如今的偏殿,却要比正殿热闹繁华的多。

    今夜的宫殿,忽然重新变得安静起来,除了两名最受信任的太监首领守在门口,幽静的殿内没有其余人,只有姐弟二人。

    “当年听父皇转述过院长的一句话:治大国就像煎小鱼,不要随便去翻动,要顺其自然,谨慎行事,万万不可心急。”

    李渔看着弟弟轻声劝说道:“你如今已然是大唐皇帝陛下,只要顺势而行,那些跳梁小丑根本撼动不了你,何苦贸然出手?”

    李珲圆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让皇姐你如此紧张慎重,原来不过是封辞呈,不错,是朕派人让诸葛无仁辞官,全大唐的人都知道,那个阴险小人是那女人养的一条狗,我可不想在宫里再看见那张可恶的脸。”

    李渔看他神情,便知道没有把自已的话听进心里去,神情凝重说道:“你要清楚长安城是不可能从外部攻破的,唯一的危险便是来自内部。陛下你如今便等于是长安城,只要不自乱便可千秋万代。”

    听到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李珲圆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李渔说道:“其实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正如皇姐所言,长安城的危险就在内部,便在宣读遗诏的那两天时间内,礼部尚书去了南门观,诸葛无仁去了书院,他们想做什么难道皇姐你不清楚?”

    李渔沉默不语,关于南门观的事情,她并不担心,尤其是随着国师李青山病逝,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再也不可能有别人知道,然而书院一直没有表明态度,这才是真正让她觉得不安的地方。

    书院一直封门,不要说那些忠于皇后的大臣无法进去,就是她派出的信使,也只能看到书院普通的事务职员,连一名教授都看不到。

    如果说是因为夫子仙逝,书院封门情有可原,但那些教授们在做什么?书院二层楼里那些有资格影响朝局的人们,现在又在做什么?

    “皇姐,那些人不可能甘心,他们死都不愿意承认,父皇选择我继位,对待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一味宽仁只会被他们视为软弱!”

    李珲圆看着姐姐,狠狠说道。

    李渔听着这话,心头微颤,其实直到此时此刻,李珲圆都真以为遗诏上的名字是自已,根本不知道她为此付出了些什么。

    此时李珲圆的理直气壮,在她的眼里就像是一种讽刺,对她自已的讽刺。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有些疲惫,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又忽然想起先前行走在宫里时听到那个消息,眉尖微蹙说道:“钦天监又是怎么回事?”

    李珲圆闻言微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渔见此便知果然是真的,严厉训斥道:“苗可持大人持身谨正,在朝野间名声极好,你居然派内官将他生生逼死,你是想与朝臣反目?”

    李珲圆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这件事情,朕确实做错了。”

    李渔知道弟弟的性情有很执拗的一面,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自承错误,不由怔住,然而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李珲圆抬起了头。

    他平静而坚定地说道:“但我不会后悔,因为我就是要他死。”

    李渔怔怔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年就是苗可持这个老贼批注了那该死的八个字,逼得姐姐被迫远嫁!我这辈子都永远忘不了你跪在父皇宫前的那个夜晚,更忘不了你出嫁前那夜流下的眼泪。”

    李珲圆看着自已的姐姐,寒声说道:“……所以他必须死。”

第八十三章 夜宫静

    李渔当然没有忘记,跪在父皇宫前,要求把自己嫁去荒原的那个夜晚,她没有忘记,出嫁之前那个默默哭泣的夜晚,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把那些悲伤都埋在了心里,甚至有时候以为自已真的忘记了。她没有想到,当时年纪还小的弟弟却一直记得那些事情,而且藏在心里藏了这么多年,最终在登基之后暴发出来,此时此别,除了感动与淡淡的伤感,她还能有什么感触?自然无法把他再严厉地训斥一番。

    “除了苗可持,还有那个女人!当初如果不是她在父皇身边添油加醋,如果不是她手下那些大臣推波助澜,钦天监的批注怎么会引起那么大的动荡?皇姐你又怎么会被迫嫁给荒原上那些可恶的蛮子?”

    李珲圆的声音愈发寒冷,伸手握住李渔的手,说道:“皇姐你放心,如今我已经是大唐皇帝,再也没有人敢像当年那样欺负我和你,苗可持死了只是开始,那个女人我也要让她留在贺兰城,永远回不到长安!”

    听着这话,李渔骤然惊醒,反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神情极为凝重说道:“贺兰城我早有安排,你一定不要乱来,毕竟在名份上,那个女人是我们的母后,如今是太后娘娘,若要对她动手,需要合适的时机和理由,她必然是要回长安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是让她回来的时间晚一些。”

    李珲圆有话要说。

    李渔摇了摇头,看着他认真说道:“我知道现在长安城里有流言,说遗诌是假的所以你有些不安,但流言永远只能是流言,清者自清。我还知道那位徐大人又写了暗月侵星国将不宁八个字那只不过是他激愤之下的行为,你不要因此而为难他,陛下你一定要记住,遗诌不是关键,那个女人不是关键,钦天监的批注也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和百姓究竟支持谁。”

    李渔说的那番话有道理,身为帝王,便应当有这种胸怀与气度即便执政需要手段,也不可能依赖于那些小家子气的手段。但她这番话并没有完全说明口、遗诌X钦天监确实不是关键但远在贺兰城的那位皇后娘娘,对于李珲圆能否坐稳帝位来说,却是最关键的一个人物,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便是军方和书院的态度。

    李渔现在最担心的便是书院和贺兰城那个女人,在这种时刻,她忽然开始想念宁缺,如果宁缺如今还在长安,想来一切事情会变得顺利很多不过……

    父皇很喜欢宁缺,想来宁缺对父皇也有几分真感情,他如果知道自已篡改了父皇的遗诌对自已的态度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轻辇在皇宫夜色里无声前行,最后停在一座安静的殿前。李渔走下轻辇,挥手示意太监宫女不要跟着自已,走进这座宫殿。

    这座宫殿在皇宫里的地位很特殊,是皇后的寝宫。

    李渔觉得自已这时候有些软弱,所以来到了这里一—她每次来到这座宫殿的时候,总会生出很多愤怒,而愤怒在很多时候都会变成力量。

    这座宫殿的主人还远在贺兰城,没有归来所以殿里没有点亮几盏烛火,显得有些幽暗即便如此,也能看清楚殿内华美的陈设。

    殿里的宫女太监,都被人驱赶了出去,所以这座殿里,此时只有李渔一人。她静静站在那张绣锦镶玉的凤床前,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讽的神情。她的母亲本应是真正且唯一的皇后,奈何身体多病,在多年之前便因病去逝,这张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凤床,竟是一力都没有睡过。

    后来睡在这张床上的那个女人,很漂亮,也很温和,从父亲到叔叔,再到朝二叔,小时候所有人都诱劝自已叫她母亲。但她从来没有叫过。

    直到她渐渐长大,她反而开始叫了。她每——声母后,心里便会淌一滴血。

    十余年来,她的心上多了很多道斑驳的伤痕,从来没有真正好过。她必须承认,父皇还有那个女人,对自已并不算太差,但她就是没有办法原谅他们,因为她一直记得母亲死的那天。

    那天她开心地问候了母亲,爬上床去逗弄刚刚出生不久的弟弟,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痛苦地开始咳血,然后闭上了眼睛。

    太医不停地进进出出,母亲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父亲却不在。

    父亲在那个女人的身边。

    李渔静静站在地上,看着凤床,不知道是看到了自已的母亲,还是看到了那个女人,双拳缓缓握紧,身体开始颤抖。

    这就是愤怒的感觉。

    随着愤怒导致的颤抖,那股熟悉的力量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内,她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转身向殿外走去。

    那个女人就算回到长安城,也不可能再睡在这张床上了。

    回到自已宫中,李渔开始继续批阅奏折,效率比先前高了很多,只是奏折数量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明显做不完。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吩咐太监奉上一杯浓茶喝掉,又令宫女用滚烫的水打湿毛巾,烫了烫脸,稍微恢复了些精神。

    当她终于批阅完所有奏折,已有晨光自殿门外透入,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不顾太监的劝说,命人去请两个人入宫叙话。

    这几天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有想到皇帝陛下竟会如此心急。她虽然并不赞成皇帝的强硬手段,但也不会降低对皇后一派大臣的警惕,在当前情况下,她首先必须把长安城牢牢控制在手中。

    控制长安城,最重要的当然便是军队。羽林军最为重要,然后便是骁骑营,至于负责宫中安全的侍卫处,也是重中之重。如果一旦有乱,那么除了军队,长安城里还有一个地方非常重要,那就是拥有足够数量衙役捕头并且熟悉城中地势的长安府。

    所以她要见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长安府尹上官扬羽。

    还有一个人姓朝,叫朝小树。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八十四章 长安城的关键

    上官扬羽是大唐开国千年来,长的很难看的一任长安府尹,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由内到外皆猥琐的感觉。

    以长相丑陋闻名于世,自然无法令人愉悦起来,只不过无论是他还是他的老妻,都无法否认这一点,所以站在恢宏肃穆的大殿里,他愈发觉得自惭形秽,脑门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三角眼不停地闪烁。

    李渔见过上官扬羽数次,知道他生的难看至极,然而每次见他,总觉得这人的丑陋仿佛又丑出了一些新意,令人难以自禁生出厌憎的感觉。

    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已的表情,言谈之间极为尊重,如春风一般和煦,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很清楚这位府尹在如此不堪的外貌之下,拥有非常难得的实力才干,不然根本无法在这个要害又棘手的位置上做这么多年。

    李渔很实际,只要真正有才,哪怕明知上官扬羽的品行就像容貌一般不堪,狡猾贪腐至极,她一样会大力接纳。

    而且上官扬羽哪怕诸多不妥,却有一椿美谈:他考取功名之后却是没有抛弃相貌平平的糟糠之妻,如今与老妻依然感情深厚。

    这一点令李渔非常欣赏,再加上长安府尹这个位置的重要性,所以在新帝登基后,她在皇宫里面见的第一位大臣便是此人。

    按道理来说,对上官扬羽来说,这是天赐的良机,对于从来不知道品德二字的他来说,拜到公主殿下和新帝的门下,更没有任何心理障碍,面对殿下言语间隐隐透露出来的招揽之意,他应该马上当头便拜才是。

    然而令李渔和殿内寥寥数人觉得有些惊讶的是,上官扬羽态度固然恭谨,不停逢迎,甚至恨不得趴在地上去亲吻李渔的脚背,但只要谈话稍微变得深入一些,他便会像个白痴般瞪圆双眼,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

    ……

    李渔微微蹙眉,她当然知道上官扬羽不可能愚蠢到连自已的话都听不明白,那么此人装傻,只能说明他以及某些朝臣的态度依然不够坚定。

    更令她感到郁闷的是,今日她想见到的第二个人,竟是不肯进宫!

    太监首领和嬷嬷在一旁不停地痛斥着那人的不敬,神情愤愤不平,似恨不得马上就派羽林军把那人抓进宫里来治罪。

    “都闭嘴。”

    李渔喝道,挥手把殿里的所有太监宫女还有最近身的嬷嬷赶了出去。

    朝小树不是普通人,即便她如今拥有如此的地位与权势,依然不敢稍失礼数,更不要说想着去动此人。

    他是长安城的黑道领袖,哪怕已有多年没有过问江湖事,去年回到长安城后,也没有理会过鱼龙帮的帮务,但所有人都清楚,长安城的黑夜世界,依然处于他的统治之中。

    然而如果朝小树只是一个江湖大佬,朝堂上随便一位大臣都不会多看一眼,自然更不会令李渔如此烦恼。

    关键在于,朝小树是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与她的父皇有兄弟情谊,她见着对方也要称一声朝二叔,还在于朝小树有很多愿意为他去死的好兄弟,而那些好兄弟在某些方面来说,甚至干系到长安城的安危。

    太监宫女被赶出去后,殿内并不是只剩下李渔一个人,还有一位中年大臣,正是四年前入阁的武英殿大学士莫晗。

    “殿下暂时先不用忧心。朝小树不肯进宫,不代表他对殿下有何看法,当年他拒绝陛下授予的官职,飘然出宫远去,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今日不过是当日的延续,想让殿下明白他不愿参与朝政的决心。”

    莫晗微笑说道。

    李渔微微蹙眉说道:“常三费六在羽林军颇得人心,刘五如今已经是骁骑营统领,陈七回侍卫处后更是成了徐崇山的左膀右臂,这些人唯朝小树之命是从,如果父皇在世,他们自然不敢有异心,可如今父皇已经离开人世,万一朝小树有何想法,长安城何其危险?本宫不想授命于人。”

    莫晗笑容渐敛,反问道:“那殿下觉得要如何处理朝小树?”

    李渔沉默了很长时间,明白了大学士的意思,说道:“这本就是父皇安排的旧事,只能靠时间来改变,无论是我还是皇后娘娘都无法处理。”

    莫晗赞赏说道:“正是这个道理,陛下当年在民间创建鱼龙帮,看似不起眼,甚至被御史直斥为胡闹,然而谁能想到,鱼龙帮当年的那些人,如今已经成了如此重要的人物?这些人只会忠于先帝,那么他们便必然会忠于先帝指定的继承人,也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殿下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只需要按照旧时惯例,维持通家之好便可,想那朝小树自然明白殿下的心意。”

    李渔说道:“大学士所言有理,稍后本宫便做安排。”

    “羽林军、骁骑营、侍卫处,除了先帝,没有谁能向里面伸手,包括皇后娘娘和亲王殿下都一样,当年春风亭雨夜死了那么多人,便是先帝对此做出的宣告,所以依臣看来,长安城的安全没有任何问题。”

    莫晗的神情渐趋严肃,说道:“臣担心的反而是国境之外。传闻荒原之上,院长拔剑与昊天战,才有西陵联军阵前反目,先帝虽率铁骑大破敌军,但如今院长已去,先帝已逝,西陵神殿必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我大唐虽然强大,但已成举世公敌,四周强敌环峙,稍不留意,便会陷入风雨飘摇之境,据报那位隆庆皇子,已经率领左帐王庭的骑兵,打起伐唐的旗号,准备借燕道而南。殿下应该劝谕皇帝陛下,多多思忖军马之事,而不是放在朝堂上的这些小事上,外敌当前,切不可生出内乱。”

    李渔知道大学士指的是钦天监及天枢处二事,神情微凛,很感激大学士能够直指陛下之过错,说道:“大学士请放心,我会与陛下去说。”

    莫晗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李渔又道:“左帐王庭伐唐一事,大学士毋须太过忧心,隆庆所谓借道南下,世人皆知其直指燕国皇位,崇明太子与我情谊深厚,对此早有预料,冼植朗大将军智谋无双,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莫晗身为公主殿下近些年来全力扶植的文臣,自然是心腹之中的心腹,当然知道冼植朗是殿下的人,闻言稍微安心了些。

    “燕境边衅可以暂且不理,臣真正担心的还是北方。”

    莫晗担忧说道:“如今因为皇后娘娘还在贺兰城,北大营地位更显特殊,既不能乱,又不能不管,不知殿下对此可有安排?”

    北大营镇守着大唐帝国北方绵延无数里的边疆,拥有最多最精良的骑兵,承担着最险峻的使命,与强大的金帐王庭对峙相抗,已经不知多少年。

    如今北大营的主帅,乃是大唐四大王将之一的镇荒大将军徐迟,这位大将军向来沉稳低调,不显山不露水,最不起眼。

    然而无论是李珲圆要坐稳皇位,还是大唐要对抗整个天下,徐迟其人,都是无法忽视、无法绕过的一个重要人物。

    曾经的四大王将中,镇军大将军夏侯,是皇后的亲信,如今的镇北大将军冼植朗,是李渔的人,只有镇国大将军许世和徐迟,没有任何偏向。

    他们忠于、并且只忠于大唐皇帝李仲易。

    莫晗大学士现在担忧的便是,徐迟大将军对先帝的忠诚,究竟能不能够顺利地过渡到对当今皇帝陛下身上,还是说会转移到另外一个皇子身上……

    李渔说道:“徐迟将军,绝对不会参与到皇位继承一事之中,这是父皇很久以前便对我说过的事情,所以我相信他会保持中立。”

    莫晗摇头说道:“陛下既然已经登基,大将军再保持中立,那便是不妥。”

    李渔说道:“大学士此言有理,所以我已经派华山岳去了。”

    莫晗微微皱眉说道:“华山岳将军对殿下的忠诚肯定没有问题,他与徐迟大将军家里也有姻亲关系,但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李渔平静说道:“既然我把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华山岳,我便相信他一定能够完成我的嘱托,请您放心。”

    ……

    ……

    上官扬羽从宫中回到家里,便闭门不出。

    老妻坐在床边侍候汤药,忧心忡忡问道:“难不成又要打自已一棒子?”

    上官扬羽哀叹了一声,说道:“这次只怕要拿白绫把自已勒死。”

    老妻吓了一跳,说道:“新帝登基,公主殿下权势薰天,她既然看重你,你应了便是,何至于要寻死觅活?”

    上官扬羽把两只三角眼一瞪,训斥道:“你这个无知妇人又懂得个甚?权势薰天也要看能薰几天,我若一头拜在殿下门下,自然可以大把捞银子,官位直上,然则等皇后娘娘带着那位皇子回到长安,我又能怎么办?”

    老妻听着这话反而笑了起来,说道:“老爷整日里说唐律在上,怎么这时候偏忘了?皇帝陛下是拿着遗诏登的基,谁敢反他?谁能反他?”

    “说你不懂便是不懂,遗诏固然无法作假,但公主殿下谁都不见,第一个就要见我,这是为什么?说明殿下也在担心长安城生乱。”

    上官扬羽说道:“什么情况下长安城会乱?自然是有人不满。”

    老妻愈发不解,把汤药搁到桌上,认真问道:“谁还能生出是非来?”

    上官扬羽嗤笑一声,说道:“如今朝廷里那些大臣,不管是皇后一派还是殿下一派,都不明白一个道理,在我看来,即便是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都没有想明白,遗诏不是关键,长安城不是关键,就连那些大将军也不是关键。”

    老妻好奇问道:“那什么才是关键?”

    上官扬羽说道:“书院的态度,才是关键。”

    ……

    ……

不畏战,才是取胜之道

    休息了一天,被风玲儿追了将近七百票,我顿时惘然,然后开始紧张,于是焦虑,再然后便是生出了熊熊的斗志。

    敌人强大,那么我们就要更强。

    斗志这种词,出现在我的身上,真的可能不是很适合。但这个月,上个月,包括上上个月的后半段,我一直有斗志,并且让诸位看见了。

    无论是更新数量,还是情节质量,我相信这段rì子,我都是在屡创新高,我摸着厚厚的胸部,发现确实很无愧。

    所以我不心慌,我不心乱,我斗志昂然。

    请大家继续支持,无论您是这时候投出宝贵的月票,还是等到月底那几天再投出宝贵的双倍月票,我都一样感谢您。这个单章最主要的是表明态度,告诉大家我没有生出任何怯懦畏战之心,我依然很猛。

    我会继续战斗,直到胜利。

    这一个月,这一年,我追寻的便是痛快的胜利。

    我根本不会去想失败是什么。

    有此雄心,自有回报。

    大家明天见。

    明天我们一道继续战斗……未完待续)RQ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八十五章 有人在等,有人在拦

    在这种时刻,还能像上官扬羽一般冷静清醒、准确地在复杂的世界里找到最关键的那个点的人不多,不过总还有一些。

    朝小树的宅子在东城春风亭横二街上。

    他抱着孩子,坐在老父亲身边,低声说着话,又用筷尖蘸了酒水伸到孩子嘴边,不等孩子好奇去舔,霖子急忙抢了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今天是朝老太爷的寿辰,朝宅没有大摆宴席,只请了些亲近之人,当初鱼龙帮的兄弟们,从各自衙门请了假,早早提着礼物过来。

    想着新帝登基,长安城暗流涌动,朝宅设宴必然是兄长有话要交待,大家给朝老太爷磕完头后,便安安静静等着听吩咐,不料朝小树在酒席上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就是这样一幅阖家安乐的画面。

    便在这时,朝宅管事匆匆而入,低声说了几句话。酒席上的人们闻言不微惊,朝小树却没有什么反应,淡然说道:“殿下送了些什么礼物?”

    管事拿出礼单仔细报了一遍,不敢有任何疏漏。

    李渔送来朝宅的礼物里,很大一部分是赐给朝老太爷的——有黄杨木的手杖,还有一方寿山石,还有来自大泽的湖蟹,河北郡的九江双蒸,赏给朝夫人的陈锦记脂粉和宫绸,剩下的便是无数送给孩子的玩具。

    听着管事的声音,朝小树剑眉微挑,他也没有想到殿下会送这些家常的礼物,沉默片刻后,说道:“继续吃饭喝酒。”

    于是众兄弟继续吃饭喝酒。

    宴席结束,朝老太爷去后园听戏,朝小树夫人抱着孩子去休歇,所有的管事下人都被请出了花厅,剩下的便是鱼龙帮这些兄弟。

    朝小树端着茶杯轻轻摇晃,说道:“你们现在不是当年的江湖男儿,行事要再低调些,尤其是陈七,这些天你不要理会侍卫处的排班,就算徐崇山怀疑你,你也不要理会,齐四你让帮里的兄弟也安静些。”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理过鱼龙帮的帮务,但他说的话,对于鱼龙帮来说仍然像是圣旨一样,常思威这些人,在明面上早已经离开鱼龙帮,在朝廷里任职,但也绝对不会反对他的安排,甚至连问都不会问。

    唯一会问的人是陈七,因为他是鱼龙帮的智囊。

    “五哥那边怎么安排?”陈七看着坐在右首方沉默的中年男子,说道:“殿下的应对很得体,我们只能承情,但五哥如今统管着骁骑营,宫里肯定不可能由着他继续沉默,总需要他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朝小树放下茶杯说道:“兄弟们有很多如今都在朝中任职,既然为官,当然要替朝廷分忧,依照唐律旧例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花厅里一片安静,虽然众人都承认朝小树说的话是对的,然而如今毕竟不是从前,有很多事情,大家都还看不明白。

    陈七看着诸位兄长,微微皱眉说道:“我明白大家心里在担心什么,但我觉得没必要担心,遗诏不可能出问题,因为这太容易被揭穿。要知道陛下离世之时,贺兰城里至少有数万人可以作证。”

    刘五始终沉默,他现在的官职最高,位置最要害,直到此时,才望向朝小树神情凝重问道:“大哥,陛下当年到底有没有对你说过,皇位会传给谁?”

    朝小树摇了摇头,想着那位鱼龙帮真正的大哥,想着那位曾经的友人,如今竟是再也看不到了,眉眼间不禁带上了一抹疲惫。

    “这段时间,大家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他说道。

    齐四有些头痛,问道:“难道就这样等下去?”

    朝小树说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等什么?”

    “等皇后娘娘和黄杨大师回到长安。”

    “如果他们回不来怎么办?”

    “那就说明有问题。”

    ……

    ……

    马蹄翻飞,被雨水浸泡的极为酥软的草皮,被踢的片片飞起。

    十余唐骑驶入了北大营,无论骑士还是战马,都显得格外疲惫,身上残着雨水和泥点,模样看上去很是狼狈。

    北大营的校尉,在比对文书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把这十余骑迎入军营,然后召唤役兵准备给这些客人安排热水和饮食。

    十余唐骑里领头那位将军说道:“我要见大将军,别的事情稍后再说。”

    那名校尉闻言一惊,心想这么短时间,便从固山郡赶到北大营,想来疲惫痛苦地厉害,居然连休息都不休息便要面见大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名来自固山郡的年轻将军,正是华山岳。

    此人家世背景深厚,又得到公主一系的全力支持,年纪轻轻便担任了三州镇军主管,麾下的军队驻扎在固山郡,无论地位还是实力,都不容小觑,他提出要尽快见到大将军,北大营竟是找不到理由推搪。

    将军府内,徐迟大将军看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色,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华山岳说道:“雨停之前,你便动身了?”

    华山岳恭谨回答道:“是的,叔父。”

    徐迟说道:“年轻人做事总是这般急躁,须知兵者乃大事,不可不慎,你身为三州镇军主管,孤身脱离本营,已是违反军例,若你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且不提家中父母如何悲痛,又该如何向朝廷解释?”

    华山岳压抑住疲惫,说道:“事情紧急,所以来的匆忙了些。”

    徐迟大将军向来低调沉稳,即便听着事情紧急四字,依然面不改色,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缓声说道:“你可知道我本来不想见你?”

    华山岳知道大将军早已猜到自已的来意,微笑说道:“但叔父最终还是选择了见我,这表示您愿意听我说些什么。”

    徐迟说道:“我知道你马上要说的话,便是公主殿下……或者说是当今陛下要对我说的话,但我仍然建议你不要说出来。”

    华山岳微微一怔,问道:“为何?”

    徐迟说道:“因为那番话必然大不敬,而我……不想亲手缚你。”

    华山岳说道:“如果叔父听完我的这番话,依然认为是大不敬,那么莫说缚我,就算您斩了我的头颅,我也毫无怨言。”

    徐迟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北大营送往贺兰城的粮草辎重,在大雨刚停的那一刻便出了城,你觉得你要说的话还有意义吗?”

    华山岳诚恳说道:“大将军对陛下和殿下有所误解。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断贺兰城的粮草,更没有人会无耻到对大唐的军人玩什么阴谋诡计,殿下对大将军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是希望您后续的动作再慢一些。”

    徐迟眉梢缓缓挑起,声音渐寒,问道:“为何要慢一些?”

    华山岳迎着目光毫不退缩,说道:“叔父向来以沉稳著称,先帝才把北大营放心地交到了你的手中,如今新帝登基,长安城暗流涌动,并不太平,皇后娘娘晚回长安一天,大唐便能更稳一分,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慢一些?”

    徐迟沉声说道:“陛下还在贺兰城,难道你要我毫不理会?”

    华山岳说道:“陛下总有回到长安城的那天,长安城却禁不起一场动乱。”

    “真是幼稚的说词。”徐迟面无表情说道:“如果就是这些话,殿下很难说服我,相反,我却会开始怀疑殿下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华山岳说道:“遗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布,如果有问题,我相信长安城早就有人暗中通知叔父,但既然到现在为止,包括皇后娘娘一派都没有人暗中报知叔父,那么您的怀疑便没有任何意义。”

    将军府前忽然微乱,有紧急军情传来,华山岳说道:“军情要紧,叔父先行处理,稍后我们再继续谈这件事情。”

    过了一段时间,徐迟处理完军情,回到屋内,看着站在书架旁拿着本书在看、实际上神思不知飞到何处的华山岳,说道:“金帐王庭有些动静。”

    华山岳没有想到大将军会把紧急军情通报给自已知晓,皱眉说道:“我自固山郡疾驰而来,途中换了四批马,比谁都清楚,雨后的道路如何艰险,荒原上想来更是艰难,车队勉强能够通行其间,大批骑兵如何运动?草原骑兵相对轻盈,在这种气候环境里对我唐骑便有优势,既然如此,叔父应该愈发谨慎。”

    “总而言之,你就是想劝我接应贺兰城的动作更慢一些。”

    徐迟大将军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要用金帐王庭可能会埋伏来影响我的判断,因为我的骑兵永远不会被人伏击。殿下是个聪明人,知道我只会听从陛下,依据唐律行事,想要说服我,你一定还有别的手段。”

    华山岳从怀里取出用油布紧紧包裹住的几本卷宗,轻轻搁在桌上。

    “按照殿下的本意,不用拿出这些东西便能说服叔父,那是最好的结果,因为这些东西一旦流传出去,对大唐和先帝的名誉来说,都是极大的玷污。”

    徐迟听他说的如此慎重,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慎重起来,走到书桌后,缓缓翻开那些卷宗,随着阅读,眼神变得越来越寒冷。

    ……

    ……

    (大唐不平安,我自然也没有平安夜,工作中……还有一章。)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八十六章 大幕缓缓开启

    徐迟读完书桌上这些卷宗后,最直接的反应便是不相信,他抬起头来,看着华山岳面若寒霜说道:“真是荒唐至极!这手段太下作了!”

    对于大将军的反应,华山岳并不意外,因为就连他这个公主派的重将,在第一次听闻这个秘辛时,也根本无法相信。

    大唐皇后娘娘居然是魔宗圣女,这本来就是一件无法令人相信的事情,他就像此时的大将军一样,以为是公主殿下的阴狠手段。

    “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但证据确凿,不得不信。”

    他神情黯然说道:“有国师李青山临终前的证词,最关键的是皇后与夏侯之间的关系,只要能够证明这一点,便可以证明其余的所有一切。”

    徐迟想着先前卷宗里,那些南门观从西陵神殿秘密取回的密档,再与那些宫中的旧年密档相对应所推导出的结果,双手忽然颤抖起来。

    “这些年来,叔父您曾几何时听说过皇后娘娘得过病受过伤?当年皇宫清承殿失火,皇后娘娘带着贴身的太监嬷嬷闯火场救人,一时引为美谈,天下皆赞其坚良仁善果敢,然而有谁注意到,那些太监嬷嬷都被烧伤,却唯独三入火场的皇后娘娘只是被烧了些头发,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华山岳神情凝重说道:“叔父不要忘记,我们唐人也是昊天信徒,虽说帝国开明包容,但也没有听说过连魔宗的贼人也要包容。当年书院轲先生灭魔宗前后,魔宗余孽潜踪南下,构织如此大的阴谋,夏侯和皇后,便是这椿阴谋里最关键的两个人,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魔宗的大阴谋成功?”

    徐迟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严峻,忽然开口说道:“如今西陵神殿意欲趁院长与陛下辞世之机伐我大唐,值此危险时刻,我并不怎么在乎正魔之分,只要魔宗能让我大唐强大,那又如何?”

    华山岳闻言微惊,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不像徐迟等大将军,有过与世间诸国征战厮杀,在黑夜里与道门强者周旋的历史,所以他根本无法理解徐迟此时面对西陵神殿的压力,宁肯与魔宗联手的强悍思维。

    他厉声问道:“难道叔父您要看着一名魔宗妖孽做我大唐的太后?”

    徐迟沉声说道:“陛下何等人物,和皇后做了近二十年时间夫妻,肯定早就知道她出身魔宗,既然陛下没有意见,那么我也没有意见。”

    华山岳忽然觉得疲惫到了极点,全然没有想到,自已代表殿下拿出的卷宗,居然无法起到意料中的结果,惘然说道:“哪怕她的儿子可能统治大唐?”

    徐迟沉默。

    华山岳忽然想到殿下在密信里着重提到的那句话,急步走到书桌前,愤怒说道:“哪怕陛下英年早逝,是因为当年中了皇后下的毒?”

    徐迟霍然抬首。

    华山岳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所有的一切将来都会得到证明,殿下请求大将军您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慢一些,大唐能否千秋万秋,便在您一念之间。”

    ……

    ……

    长安皇宫内。

    当今的大唐皇帝陛下李珲圆,看着阴沉的天空,脸上的神情却毫不阴沉,微笑着说道:“皇姐说过,流言不重要,那些乱臣贼子对遗诏的怀疑不重要,谁支持朕也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军权和长安城的稳定。”

    何明池夹着黄油纸伞,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沉默片刻后说道:“殿下多年来熟悉政事,对于这些事情的看法自然值得倚重。”

    在某方面值得倚重,并不代表在任何方面都值得倚重,这句话如果再往深处推展,如果什么事情都要倚重对方,那么你还有什么用呢?

    李珲圆是个很聪明的人,听懂了何明池的意思,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得阴沉声来,寒声说道:“不要试图挑拨朕与皇姐之间的关系,看在你最近立了大功的份上,今日朕就当是没有听见,如果还有下次,你知道会如何。”

    何明池微微皱眉,说道:“明白。”

    “皇姐前年把冼植朗送到了土阳城,如今东北边军便等若是朕的。舒成根基偏浅,大唐西军偏弱,他如果聪明,在局势未明之前,便不会开口说话。”

    李珲圆淡然说道:“按时间算,华山岳现在应该正在与徐迟谈话,有那件事情,北大营也不会再支持那个女人。”

    何明池很清楚陛下说的那件事情指的是什么事情,事实上,皇后娘娘隐密的来历身世,正是他告诉的李渔姐弟。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在南方养老的许世。”李珲圆蹙眉说道。

    何明池说道:“这也是最棘手的问题。”

    李珲圆用沉默表示认同。

    何明池说道:“许世是镇国大将军,资历极老,权柄极重,就连羽林军都要听从他的调令,而且他威望极高,谁都动不了他。”

    李珲圆看着宫殿上方阴沉的天空,脸色阴沉说道:“这个老家伙养了多年老,却始终不肯真正归老,他在朝中,大唐的军队究竟是朕的还是他的?”

    何明池沉默片刻后说道:“陛下想如何劝说许世大将军?我愿替陛下分忧。”

    李珲圆微讽说道:“当年青山叔叔看着许世都要避让三分,朕就算现在封你为国师,你又能拿他如何?南门观如果有这本事,还用得着屈居西陵神殿之下?”

    何明池说道:“陛下所言甚是,但我相信,在陛下治下,将来南门观一定会发扬光大,压过西陵神殿,不至令大唐蒙羞。”

    “那终究是将来的事情。”

    李珲圆微微眯眼,忽然说道:“你们与西陵神殿毕竟是一脉所出,来往甚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联系到西陵神殿的人?”

    何明池微觉诧异,状若凝重反对道:“陛下,此事……”

    “朕知道这是在与虎谋皮,朕知道西陵神殿那些老神棍要什么,朕给得起,朕也很清楚自已要什么,朕却输不起。”

    李珲圆摆了摆手,阴沉说道:“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我大唐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也被迫与荒人签订城下之盟,受尽羞辱,但最终还是把荒人赶出了草原,像牛羊一样驱逐到极北寒域,受尽千年苦寒,朕将来必然也会率领大军踏平桃山!”

    ……

    ……

    夫子和唐帝先后辞世,在当时看来,唐人很平静地便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唐人见惯了生死离别,他们的精神气质一直在强悍的道路上狂奔。但事实上,唐人尤其是唐国上层的大人物们的内心,都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

    那种变化甚至连他们自已都没有察觉到,他们不再像夫子和陛下还在人世时那般自信,那般直接,开始依赖于谋划,甚至开始寻求外部的力量。

    对于贺兰城里的数万唐军来说,这种影响则更多的是体现在情绪方面,尤其是当军粮开始管制供应之后,城中的气氛变得愈发低落。

    “雨停之前,已经派出三批传讯游骑,雨停后又派了几批,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最迟在后天,北大营的粮草车队便会抵达,娘娘不用太过担心。”

    汗青将军低声禀报道。

    皇后娘娘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传讯游骑都被杀了呢?”

    汗青脸色铁青,想要开口说话,强行压抑住说脏话的冲动,他的愤怒自然不是针对皇后娘娘,而是针对长安城里的某些人。

    当那天夜里,贺兰城试图再次传迅,却发现长安城皇宫里的符阵被关闭后,贺兰城里的人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汗青沉声说道:“明日便启程南归,娘娘请放心,没有任何人敢拦我们。”

    皇后说道:“没有人敢断贺兰城的粮,徐迟不敢,李渔也不敢,粮队没来,不代表北大营出了问题,问题也许就在荒原之上。”

    一直沉默的黄杨大师开口说道:“我绕东荒先回长安。”

    皇后疲惫说道:“院长辞世,陛下离开,一朝大动,便天下皆动,东荒此时想来也不太平,李渔是个很聪慧的丫头,她不会没有想到这些,她很清楚东荒那边正在发生什么,只是她有信心可以解决,然而我却担心她低估了敌人。”

    汗青皱眉说道:“皇后娘娘,您说有没有可能……是公主殿下勾结金帐王庭,才断绝了贺兰城的粮道?”

    皇后摇了摇头,说道:“李渔这孩子,虽然眼光格局稍嫌窄小了些,但她清楚自已是唐人,做不出来这种事情……金帐王庭的异动,依我看来,十有八九是西陵神殿的手段,不过相信她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

    ……

    无数草原骑兵出现在燕境边陲的原野上。

    被大雨浇了很多天的原野,很是湿润,任凭大风呼啸而过,也没有任何灰砾飞扬,然而此时,荒原上烟尘滚滚,直冲天穹,可以想见骑兵的数量是多么惊人。

    隆庆摸了摸脸上的银面具,望向南方燕国故土,眼眸里没有近乡的情怯,也没有游子归来的感动,也没有仇恨的火焰,只是漠然。

    ……

    ……

向大家汇报几件事情

    首先是今天就两章更新一是累二来……我想尝试下能不能存几章稿子希望今天晚能再写一章出来?没存稿真怕最后三天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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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八十七章 成京之战(上)

    这场战争的起因是荒人南下与左帐王庭争夺草场,其后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直至把世间所有国家都拖了进去。

    谁也没有想到,左帐王庭却反而渐渐置身事外,在荒原大战里的损失最少,又有西陵神殿暗中的支持,保存了足够强大的实力。

    左帐王庭数万骑兵挟烟尘南入燕境,打着奉天伐唐的旗号,但在很多人看来,这只是一个相当拙劣的借口。

    绝大部分人都认为,隆庆皇子在完全掌握左帐王庭之后,终于想要借势夺取燕国的皇位,夺回那些他认为本来应该属于自已的东西。

    知道又如何?燕国在大唐的打压侵袭下,穷敝积弱,根本无法应对这群如狼似虎的骑兵,再加上隆庆皇子在燕国内部本来就有很多支持者,各州郡无视京城的震怒,为了保存自已的实力,根本没有做什么认真地抵抗,于是数万草原骑兵轻而易举地不停南进,直到逼近成京城才遇到真正的战斗。

    燕军根本不是草原骑兵的对手,连战连败,再加上有隆庆皇子的族人与旧将从中联络,成京城北方的十余座城池,接连投降,随着京城北营的哗变,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止隆庆皇子回到久别的京城。

    夜色深沉,燕国都城城墙上燃着无数火把,把城墙上照耀的有如白昼,戒备极为森严,根本没有人知道本应紧闭的南城门,此时已经悄然开启。

    数十名守城士兵对着夜色里的原野不停地挥舞着手臂。

    有蹄声在夜色中渐渐响起,穿出云层的月亮投下清光,显出黑压压一片的草原骑兵的画面,令人震撼异常。

    成京城破。

    ……

    ……

    草原骑兵的战马马蹄都裹着棉布,但进入南城门后,行驶在相对狭窄的街道上,骑兵的数量太多,蹄声渐密,终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耳朵。

    街道两侧民宅房门紧闭,有胆大的燕人隔着门缝偷偷打量着这些异族的骑兵,数了很长时间,竟也没有看到骑兵队伍走完。

    燕人震惊并且恐惧,直到此时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传闻的真实性,原来隆庆皇子真的成为了左帐王庭的主人,今夜究竟有多少蛮人进入了京城?那些传说中残暴成性的蛮人,能够遵守皇子的军令不烧杀抢掠吗?

    银面具反耀着火把的光线,变得就像是黄金铸成一般。

    隆庆皇子看了一眼远处的皇宫,露在面具外的脸颊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然后取出一张地图,看着地图上绘制的布防措施以及计划沉默不语。

    草原骑兵能够极为顺利地一路南下,轻而易举地杀进成京城,自然要依赖于他的母族在燕国里的权势,还有他曾经的部属对燕国朝廷无孔不入的渗透力,但他此时看的这张图纸,却并不是那些部属送过来的成京布防图。

    这张图是他自已画的。在春天的时候,他带着左帐王庭的骑兵,去伏杀那辆黑色马车之前,他就已经画好了这张图,并且派人送回了成京,如今手上这一份图纸,是他后来按照记忆重新画的一份。

    想到当日伏击黑色马车,却反而被荒人伏击的画面,隆庆的眉头微微蹙起,如果不是当日损失了很多草原骑兵,他有信心让今夜变得更完美一些。

    不过胜利便在眼前,待解决掉燕国的事情之后,便率领大军继续伐唐,宁缺的那个国度终究会被自已熊熊一把大火烧干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隆庆看着被夜色笼罩的成京城,看着月光下繁密复杂的街道,与自已在图纸上所做的计划对印,唇角微微翘起,似是在满意地微笑,却又似乎有很复杂的情绪,仿佛他在等着谁,等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

    ……

    成京城西北方向,有幢不起眼的酒楼,在酒楼四周,却隐藏着近百名身背朴刀的唐军,还有数十名唐燕两军的传信兵。

    酒楼上,冼植朗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回思了一下自已所拟定的战略,确信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对一名燕将说道:“希望合作顺利。”

    那名燕将恭谨说道:“太子殿下非常感谢公主殿下伸出援手,只是隆庆叛逆声势浩大,殿下请将军一定要保重自已的安危。”

    “隆庆此人有野心有能力,更懂得借势的道理,当初被西陵神殿通缉后,还能在荒原里另起一番气候。”冼植朗说道。

    “他如今重归西陵神殿,得到道门支持,更是气焰嚣张,但他却不懂一个道理,如果有了神殿的支持便天下无敌,我大唐如何能够生存到今天?”

    那名燕将说道:“若太子殿下能感受到将军此时的信心,想必更加欣喜。”

    冼植朗是大唐镇北大将军,本应在土阳城里坐镇,指挥以暴戾强大闻名的东北边军,谁能想到,他此时居然会出现在燕国的都城!

    他既然出现在这里,那么他的军队自然也在燕国的都城。

    荒原战争结束之后,大唐军队分两路回撤,东北边军表面上直接撤回土阳城,然而没有人知道,东北边军竟是悄无声息再次潜入燕境,来到成京城设伏。

    燕国对草原骑兵的低抗如此无力,放纵对方一路南下,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入了成京城,都是为了这场隐藏在黑夜里的杀局!

    这就是崇明太子为自已远道归来的弟弟准备的大礼,这也正是为什么李渔明知道东荒局势有变,却依然信心十足的根本原因。

    冼植朗走到酒楼栏杆旁,望向城市南方,看着越来越亮的天空,仿佛听到了那些草原骑兵的蹄声。

    隆庆率大军南下,对燕国皇位志在必得,而长安城却属意由崇明太子继任燕国皇位,且不论公主殿下与崇明太子的旧谊,只说为了唐国自身的利益,也不可能任由隆庆如此轻而易举地改变燕国的局面。

    冼植朗想着那些长安城传来的消息,固山郡处传来的情报,脸色渐趋凝重。

    他没有把自已的军队全部埋伏在成京城中,今夜城中只有四千余骑玄甲重骑,却已经是土阳城最强大的力量,决定性的力量。

    他不认为那些只有射御之术的草原骑兵,能够在平街上正面抗衡大唐天下无敌的重骑冲锋,但他的精神依然有些紧张。

    和燕国无关,只有长安有关。

    新帝继位,长安城里暗流涌动,国境四方隐藏杀机,无论是为了朝政的安稳还是帝国的安危,这场仗都必须打。

    这便是新大唐的定鼎之战。

    一定要打赢,而且必须是完胜。

    ……

    ……

    成京城东北有座王府,王府曾经的主人是隆庆皇子,如今虽然已经废弃多年,却依然能够看到当年奢华精致的残迹。

    谁都知道,隆庆皇子率大军南下的目标是什么,最安全的皇宫如今成了最危险的地方,所以崇明太子早早便离了宫。

    他带着忠于自已的下属和几名将领,来到了这间王府,然后把自已反锁在王府书房里,一个人呆了很长时间。

    崇明太子看着书架上蒙着灰尘的书籍,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已抱着隆庆读书识字的画面,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

    然后他渐渐平静下来,走出书房。

    “谍报司还在计算入城的蛮骑数量,尚未完全计算清楚,但与入境时的数量相比,有很大的差距,蛮骑如今已经抵达教坊司,距离皇宫不远了。”

    一名官员向他禀报道。

    崇明太子说道:“酒楼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有下属回报道:“唐骑未动,正在等着烟花传讯。”

    “看来最开始的牺牲总是难免。”

    崇明太子说道:“那便点燃烟火,通知城中所有人。”

    他的声音落下不久,一道艳丽的烟火,对街道对面的官衙里直冲夜穹,这道烟花飞的是如此之高,竟似要触着明月,相信城里所有人都能看的到。

    崇明太子看着渐渐消失在月光里的烟火,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说道:“大唐玄甲重骑号称天下无敌,从来没有败过?”

    ……

    ……

    重甲骑兵是野战上最恐怖的战力,就算是实力强横的修行者,也根本无法抵抗,然而世间没有完美的东西,重甲骑兵也有它的弱点。

    装甲骑具过于沉重,无法长途奔袭,而且受到甲胄影响,在狭窄地域的灵活性,要不如轻骑兵,这便是重甲骑兵最明显的弱点。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重骑的养护费用实在是非常惊人。一个重骑兵需要配备大量的扈从辅兵,消耗极为可怕,当今世上,除了唐国和西陵神殿,再也没有任何国家,有能力组织起成建制的重甲骑兵。

    但重骑兵被称为战场重器,自然有其道理,这种从诞生之日开始,便被赋予冲锋再冲锋使命的骑兵,便是无数敌人的恶梦。

    燕国都城街道长直繁密,按道理来说,并不适合重骑兵摆开阵势冲锋,但如今既然有燕国本土军队的配合,随隆庆南下的都是更需要机动灵活性的草原轻骑,这种环境,反而可以让大唐重骑充分发挥冲击力。

    无论从战略上来说,还是从具体的战术安排来看,冼植朗都不负智将之名,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发生,打着奉天伐唐旗号南下的隆庆皇子和他的数万草原轻骑,在今夜之后便会成为史书上的一小段记载以及街头的一个笑话。

    烟花照亮夜空。

    酒楼附近的唐军,背着长长的朴刀,抬头看天,神情宁静自信。

    冼植朗看着那道烟花,轻声下令道:“出击。”

    ……

    ……

    隆庆也看到了这道烟花。

    他的唇角翘的更高了些,显得非常满意。

    “冼植朗在唐国四王将里智谋最出名的一人,习惯于用利益来计算人心,然而他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利益本身就分很多种,大的利益便是所谓大义。”

    隆庆望向王庭将领们,说道:“大幕已经开启,这是举世伐唐的第一战,昊天正在看着我们,那么就让我们把这些骄傲的唐人全部杀光吧。”

    说完这句话后,他轻提马缰,带着十余名堕落将领,驶入街畔一条安静的小巷,他要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断了唐人的后路。

    ……

    ……

    燕国皇宫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美丽,飞檐之下是满山的秋树,被月光照着泛着寒冷凄美的色泽,如同仙境一般。

    看着远处这幕美丽的景致,想象着冲入皇宫之后,掳掠宫女的快活,草原骑兵的眼睛都变得红了起来,待将领一声令下,只闻唿哨之声大作。

    骑兵们抽出弯刀挥舞,一夹马腹便向前冲了过去。

    数百名草原骑兵依次冲过长街,然后纷纷倒下,十余道绊马索,就像毒蛇般,撕裂了不知多少条马腿。在长街两侧埋伏了很长时间的燕军,开始射箭,箭如雨下,不过片刻功夫,那些骑兵便痛嚎着毙命。

    战斗开始便再没有终止的时刻,几乎同时,整座成京城都响起了厮杀声和惨呼声,鲜血不停地涂抹着夜色,断肢在月光里飞舞。

    “应该没有问题。”

    燕国皇宫侧方的大直道里,没有一根火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漏树而过的月光,落在重甲唐骑的身上,让人与马的盔甲表面都泛起了寒光。

    这里是大唐东北边军玄甲重骑锋营。

    重骑锋营将领拉下面甲,缓缓抽出直刀,斜指前方的夜色,指向杀声震天的长街,沉声喝道:“碾过去!”

    马蹄渐动,沉重的玄甲重骑踏着坚硬的地面,就像过去无数年间那样,又一次开始了冲锋,大地开始颤动起来。

    整座城市都开始震动起来。

    ……

    ……

    这场针对隆庆和草原骑兵安排的致命伏杀,一切细节都有经心的安排和设计,唐军和燕军的配合做了很多次演练,非常娴熟。

    当大唐玄甲重骑如铁流般冲出皇宫侧方的直道,在直道方后牌楼下苦苦支撑的燕军,以最快的速度让开道路。

    左帐王庭的草原骑兵正挥舞着弯刀,四处寻觅着还活着的燕军,忽然感受到大地的震动,愕然发现身下的座骑莫名变得不安起来,下意识里向北方望去,然后他们便看到了那些人马皆黑的大唐骑兵。

    “唐人!”

    “有唐人!”

    “快撤!”

    大唐玄甲重骑根本理会草原骑兵的惊呼,保持着最完美的速度,挟着恐怖的气势,继续向长街之上冲锋,所过之处便有草野渐偃。

    然而就在这时,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

    ……

    (前面有个BUG,唐帝写遗诏时,只有李青山在旁,黄杨并不在,特此在这里说明一下,另外,我真的在存稿啊,现在居然存下来一章了哟,靠。我马上就把那一章连续更新出来,今天便是两章,力争今夜真能存些稿,真痛苦啊。)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八十八章 成京之战(下)

    街口处的牌楼轰然倒塌。

    紧接着,相邻数幢商楼接连倒塌。烟尘大作。无数砖屑木块,堆积成小山一般,堵住了长街的退路。

    草原骑兵将领脸上的焦虑惊恐神情,变得狰狞一片,他握着弯刀,看着依然保持着冲锋阵势的唐军,不再后退。

    黑压压的草原骑兵也不再后退。

    混乱的街面上,忽然出现了更多的绊马索,缠绕住大唐重骑的马蹄。

    唐骑重重摔倒在地,沉重的盔甲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血水从灰甲里流淌出来。

    街道两侧的楼里,出现了更多的燕军,他们开始向唐军射箭。箭雨骤然狂暴,有唐骑的盔甲边缘,竟同时射进了数枝羽箭。

    不时有建筑倒塌,横亘在街面上,变成重骑兵难以逾越的障碍。有骑兵连同座骑,整个被倒塌的建筑掩埋,再也无法站起。

    这确实是一场伏击。

    但不是唐军和燕军联手对草原骑兵的伏击。

    而是燕军和草原骑兵联手对唐军的伏击。

    大唐玄甲重骑,天下无敌。

    今日能否依然无敌?

    唐军将领看着不停倒下的部属,声音寒冷的就像是岷山上的雪,看着街道两侧的燕军和对面的草原骑兵,说道:“把他们全部杀光,我们就能出去。”

    ……

    ……

    伏袭在城市各处发生。

    唐军遭受了极为沉重的打击,然而他们依然无畏地冲锋着,带着被背叛的愤怒,带着同袍牺牲的悲痛,挥舞着手中的朴刀,突刺着手中的长矛,继续冲锋。

    东北边军锋营,在长街上面对最艰难的局面,数量最多的敌人,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那些射术恐怖的草原蛮骑,似乎怎样杀都杀不光。

    但世上哪有真正杀不光的敌人?

    所有的唐骑都有一个信念,就像将军说的那样,只要把面前这些敌人全部杀光,那么我们自然就能够出去。

    凄厉的厮杀声,沉闷的撞击声,在长街上不停响起,像潮水般的草原骑兵和燕军,竟是硬生生被唐骑杀的怕了,在两街相交的宽阔地带,出现了一处豁口。

    锋营将领把已经砍出缺口的朴刀交到左手,沉声说道:“继续冲锋!”

    只要冲出长街,燕国便再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拦截,那么他便可以依照大将军事先的计划,经由东城门带领儿郎们回去。

    他没有回头,也知道自已麾下一千多名重骑兵,如今只剩下半数不到。

    这是数十年来,大唐玄甲重骑所遭受的最惨重的打击。但他并不难过,因为他相信自已麾下的每一个骑兵,在死之前,至少都杀死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这样就够了。

    这样可以挺起胸膛,骄傲地回去了。

    锋营将领提起马缰,纵马而前,一刀砍下,将一名草原骑兵从刀箭到身体砍成两半,然后穿过血雨,暴然向前。

    忽然,他握着马僵受伤的右手变得有些僵硬。

    已经有些疲惫的座骑,随之停下蹄步。

    他身后的数百名大唐骑兵,也随之安静。

    草原骑兵早已被他们杀的魂飞魄散,阵势凌乱不堪,四散在侧。

    然而先前那个看似可以让唐骑离开的豁口,又已经被骑兵填满。

    那些骑兵也穿着黑色的盔甲,只不过与唐骑相比,那些盔甲上绘着繁复的金色符文线条,在夜色中显得更醒目,更光明。

    在世上,只有两种骑兵有资格与大唐玄甲重骑相提并论。

    一种是金帐王庭的直属精锐骑兵。

    还有一种是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

    传闻中甚至有神殿护教骑兵过千不可敌的说法。

    无数年来,大概是为了避免让俗世皇权感到不安,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数量,都被严格控制在千骑之内。

    然而如今看来,这明显是西陵神殿欺骗世人的说法。

    因为此时出现在长街对面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数量,便已经超过了千骑。

    锋营将领微微眯眼,掀起面甲,望向长街对面。

    他抹掉脸上的血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忽然大笑起来。

    “我这辈子都想证明一件事情,你们这些西陵的骑兵,只配给我们提马靴,没有想到,在我临死前,居然迎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锋营将领笑声渐敛,缓缓举起朴刀,说道:“谁愿陪我杀一场?”

    他身后的数百唐骑齐声应命,毫不畏怯,只有拼死的战意。

    ……

    ……

    酒楼上。

    冼植朗看着夜色中的城市,双手紧紧握着微凉的栏杆,指节微微发白。

    他眯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右手渐松,手指依序在栏杆上轻敲。

    当他敲到无名指时,便停止了敲击,然后他下达了三条军令。

    “锋营散开,禁入民宅令废,随意杀人,务撑到天明。”

    “各营半个时辰内突到东城门,路线战术与战前安排相反。”

    “近卫营随我去王府。”

    酒楼里的军官和传讯兵,怔住片刻,才开始分头行动。

    以唐军的素质,应该不至于出现这片刻的凝滞,只不过冼植朗这三条军令的内容,即便是他们也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让锋营散开,那便等于是让他们送死,来为其余的骑兵营争取脱困的时间。

    “我们已经败了。”

    冼植朗看着众人说道:“那就要败的漂亮一些,如果此战之后,你们当中还有活着的人,记得给公主殿下带句话。此战败在信任二字,如今已然举世伐唐,那么大唐除了相信唐人,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那名燕将一眼。

    那名燕将是燕国最重要的将领之一,不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那名燕将惨然一笑,抽刀自尽。

    冼植朗向酒楼下走去。

    数十名身负朴刀的唐军,从夜色里走出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他们很明白既然中伏,那么大将军肯定是敌人首先要除掉的人。

    不过冼植朗不想等着被燕人来杀。

    他的第三条军令,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他将带着近卫营去东面的那座王府。

    他要去见崇明太子。

    或者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

    ……

    ……

    (离月票双倍还有三天,或者我们胜,或者我们败,如此而已,我会尽力,所向无敌?大家明天见。)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八十九章 败在一时

    李渔信任与自已相交相识相知多年的崇明太子,所以才会有今夜燕国都城里的背叛与杀戮,冼植朗则信任李渔,但他是以智谋见长的帝国大将,在按照李渔要求配合燕国行动之余,没有忘记做出自已的安排。

    为了保险起见,他为潜入成京城的数千大唐玄甲重骑安排了一条后路,那条后路,便是在相对最不起眼的东城门处。

    军令通过烟花与死骑,从酒楼处传到了成京城各处,大唐骑兵奋勇杀敌,拼命地向着东城门处杀去,渐渐要汇集起来。

    如果任由唐骑合兵一处,再冲出城门进入原野,那么死地便会变成生地,再想把数千重骑歼灭,便会变得非常困难。

    用多年隐忍与伪装,崇明和隆庆兄弟二人才获得如此良机,怎么可能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便在战势初起时,四处城门便已关闭。

    燕人的手段非常狠,非常绝,城门不是像往日那般关闭,而是用万斤石和沉重的铁闸门直接封死,如此一来,战后重开城门,都要动用很多的民夫劳役,这样即便唐军杀到城门处,也根本无法出城。

    唯一的变数便在东城门,这里是冼植朗为唐军留下的活路,自然在这里作了安排,数名军中强者带着一百多名唐军健儿,早已控制住了此间。

    沉重的铁闸门悬在半空中,万斤石距离离开坑道滚落只有数尺的距离,城门处的地面上到处是鲜血,燕国守城军的尸体躺在血泊里。

    可以相象先前的战斗是何等样的惊险与血腥。

    唐军站在城墙腰间,远望着夜色里的城市,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呐喊声,听着建筑倒塌的声音,脸上写满了焦虑的神情。

    此时城中的燕军,都被强大的唐骑吸引,就算有人注意到东城门的动静,也没有办法调来足够强大的军队。

    但他们终究不可能一直撑下去。

    他们只希望能够尽快看到同袍们的身影。

    蹄声渐起。

    唐军们的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情。

    然而片刻后,他们脸上的惊喜变成了愤怒与失望。

    很多穿着黑色神官服的人,骑兵来到了东城门。

    最前面的那人,戴着银色的面具。

    来者正是隆庆皇子和他的堕落统领。

    黑色的桃花盛开。

    一名唐军强者,拳出如雷,狠狠轰在那朵黑色的桃花上。

    黑色桃花花瓣微微颤抖。

    又一名唐军强者,自城墙处掠下。

    数名唐军强者,极有默契地齐攻隆庆。

    在他们的眼中,根本没有那些堕落统领的存在,只有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天地气息骤然湍动不安。

    坚厚的城墙表皮簌簌剥落。

    古老的城砖都开始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

    万斤石落下。

    铁闸重重地砸到地面。

    ……

    ……

    “东城门失守。”

    有下属望着东方升起的那道烟花示警,脸色铁青。

    冼植朗停下脚步,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平静。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走不了,那便不走了。”

    “传令所有营将,锋营现在对上了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告诉他们,如果不想错过这么好玩的事情,那便都去牌楼坊,事情完后再去皇宫一趟。”

    “告诉他们,战事目标已经改变,现在我们的目标只有两个,第一件事情是全歼西陵神殿的骑兵,第二件事情便是烧了燕国皇宫,杀死燕皇。”

    冼植朗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如果能够达成这两个目标,那么就算我们如此白痴地死在这里,对大唐父老也算有了个交待。”

    ……

    ……

    整整一夜时间,成京城都在颤抖。

    东城门落下的铁闸也在不停颤抖,不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拳打脚踢刀砍之声,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天色渐明。

    白天的成京城,终于变得安静了很多,只有一些地方还偶尔传出追逐和厮杀的声音,官府开始组织民夫和衙役士兵清理街巷。

    东城门处的铁闸,到了正午的时候,终于被拉了起来。

    铁闸前到处都是死尸,有唐人的也有燕人的,还有好几具尸体穿着奇怪的黑色的神官服,随着铁闸升起,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像溪水般淌出。

    看着这幕惨烈的景象,燕国民夫和士兵的脸色都极为苍白,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铁闸上那些深刻的掌印与刀痕时,更是心惊胆颤,暗自想着这些唐军究竟是不是人,怎么可能在如此绝境中还有如此可怕的决心?

    燕国与唐国敌对多年,在战场上却从来没有获得过胜利,一直处于被羞辱被欺凌的一方,昨夜的这场战争,毫无疑问是有史以来,燕国在对唐战争中获得的最大胜利,值得大书特书,大抒燕人多年来的怨气。

    面对这样一场胜利,按道理本应该举国欢庆,然而此时的成京城却根本没有这种气氛,胜利的人根本高兴不起来。

    人们恐惧恶心地收拾着街道上残破的尸身,用扫帚扫着零散的内脏,不知道有多少燕军和草原骑兵,被唐人的重骑踩成了肉泥。

    有些街巷里还有零星的战斗,没有燕人敢靠近,只有燕军和草原蛮人拿着兵器,胆颤心惊地四处搜寻,在街道一角,有名年轻的燕军发现了一个还没有完全死去的大唐骑兵,挥刀不停砍落,显得格外麻木机械。

    那名唐军早已不行了,此时身上被砍了这么多刀,也不觉得多么痛苦,漠然抬头看着那名年轻的燕军,眼眸里满是讥讽的意味。

    他向那名燕军吐了口唾沫,胸肺早已穿了无数个洞,呼吸将绝,唾沫带血,根本吐不了多远,便落在自已的胸上,然后死去。

    那名年轻燕军却吓了一跳,把刀扔掉,哭喊着逃开。

    ……

    ……

    成京城东北方向。

    隆庆皇子旧王府外。

    数百名燕军和草原骑兵,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王府门前,倒卧了很多具唐军的尸体,绝大部分的唐军尸体上都布满了羽箭。有几名唐军已经攻到石阶之上,却未能再进一步。

    还有几名唐军站在街上,站在重围之中。

    他们把冼植朗护在中间。

    冼植朗的身上都是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片刻后,又有几名唐军不支倒地。

    现在便只剩下冼植朗和近卫营的将领二人。

    那名将领望向四周逼近的敌人,忽然问道:“大将军,我们这时候死了,算不算是堕了大唐的威名?”

    冼植朗说道:“所有的错,都是殿下与我的错,与你们无关。”

    那名将领说道:“如此便好,还请大将军送我一程。”

    冼植朗笑的咳嗽起来,说道:“不是你送我?”

    那名将领正色说道:“依唐律军例,我必须死在将军之前。”

    冼植朗敛了笑容,抽出剑说道:“你知道我的剑法很糟糕,请原谅。”

    将领说道:“大将军来土阳城后,我们多有不敬,请原谅。”

    冼植朗点点头,一剑斩下。

    然后他望向燕国皇宫方向,脸上的神情显得有几分遗憾。

    ……

    ……

    王府正门开启,崇明太子从府里走了出来。

    军阵渐分,隆庆皇子从外围走了过来。

    二人看着提剑而立的冼植朗,明明是他们成功地算计了这位以智谋著称的唐国大将,最终获得了胜利,却生不出多少欣喜的情绪。

    看着那个文弱的将军,隆庆甚至觉得有些寒冷。

    在昨夜的战斗中,他的肩上受了一道极重的刀伤。

    大唐骑兵的力量实在是太可怕了,最后暴烈而不讲道理的反击,竟是险些粗暴地破坏了他整个计划。

    便是战到最后,唐军大势已去时,冼植朗在极短时间内组织了一次斩首,如果那时他身旁不是有两名西陵神殿派来的武道强者,两名武道强者以命保护,他只怕已经死在了那次暗杀里,战局必然会再生变化。

    冼植朗看着崇明太子,问道:“做背叛者的感觉如何?”

    崇明太子依然风度翩翩,说道:“谁都有资格说我背叛,但你们唐人没有。无数年来,我燕国备受欺凌,至夏侯时,我燕国更是苦不堪言,不知多少无辜百姓死在唐人铁骑之下,如果我与你们联手,那才是真正的背叛。”

    隆庆走到崇明太子身旁,看着冼植朗问道:“唐军的悍勇确实非同一般,我现在不明白的是,你还不自杀,是想等什么?”

    冼植朗说道:“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和刚开始一样的问题,我不理解崇明太子为什么会和你联手设这样一个局,相信长安城里的公主殿下得知真相后,也会不理解。”

    “你们唐人总喜欢标榜天下大同,以为接纳了一下异国人在朝中为官,在书院教书,便真可以无视国别,其实不过是因为你们过往这些年足够强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心态,你们根本不知道别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崇明太子说道:“我在长安城里当了这么多年的质子,我与李渔妹妹交好,甚至有唐臣劝我就留在长安为官,但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在长安城的岁月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有没有想过,我终究是燕人?”

    冼植朗沉默片刻后说道:“之所以我会相信公主殿下的谋划,愿意信任你,是因为我很清楚,你与隆庆皇子不可能共存,无论是为了燕国皇位,还是为了生存,你都应该很想他去死。”

    崇明太子说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假象,我们兄弟二人其实小时候感情不错,后来双方母族对峙,却与我们无关,因为我们从小就很清楚地知道,彼此想要的是什么,我要的世俗皇位,他的目光却在世俗之上,而我们兄弟唯一都很想要的东西,便那便是灭掉你们唐国。”

    冼植朗摇了摇头,说道:“欲望是无止境的,目光在世俗之上也不见得愿意抛弃红尘里的繁华,不然西陵神殿何必在人间搞三搞四?而且你们的族人已经结下血仇,根本无法宽恕,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隆庆一直沉默,直到此时才说道:“不愧是以智谋著称的大唐智将,即便死到临头,也不忘在我兄弟二人心间留颗钉子。”

    崇明太子说道:“就算真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我也不会后悔如今的选择,你们唐人千年以来都没有败过,不知道那种屈辱感是多么的令人疯狂,数百年来,你们施予我们燕人的屈辱感,到了今天便会变成毁灭你们的力量,为了这个目的,无论是我还是隆庆,都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

    “毁灭大唐?”

    冼植朗笑了起来,看着这对燕国兄弟感慨说道:“你们终究还是太高估自已,西陵神殿支援你们的护教骑兵全部死了,相信你们积攒了很多年的力量,也全部投在了这一役中,最终你们也只能做到和我们同归于尽。”

    崇明太子的脸色变得有些暗沉,他知道冼植朗的判断没有错误,为了把大唐东北边军的铁骑尽数歼灭,燕国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经过昨夜一战,虽然那数千名恐怖的唐国玄甲重骑再也没有可能重现人间,但燕军和草原骑兵的伤亡竟已经快要十倍于敌人。

    更震撼的是,被他和隆庆倚重为胜负手的那一千余骑西陵神殿护教骑兵,竟是在最后的决战中,被已然久战疲惫的唐骑全数歼灭!

    这样惨痛的胜利,真的能够算是胜利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东北边军还有很多没有进成京城,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我也没有把所有草原骑兵都带进成京,现在那些草原骑兵正和宋陈诸国的联军携手,在追杀你的部队。”

    “而且你现在也应该判断出,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绝对不止千骑之数,不错,护教骑兵的总数早在五年前便已经超过了一万。”

    “如今我燕国军民一心,又有如此强援,如何不能灭唐?”

    隆庆皇子看着冼植朗说道:“千年以来,你们唐人仗着兵强马壮,四处欺凌弱小,享尽风光,有没有想过也会有败的如此惨的一天?”

    “人总有一死,再强盛的帝国,也会有覆灭的那一日。大唐的历史会在哪一天终结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在现在,更不可能由你们燕人来终结,”

    冼植朗说道:“世人皆称唐军为不败之师……其实这是错的,我大唐军队也会吃失败,即便与你燕国交战也有输的时候,我们从来不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永世不败,只不过……我们总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

    ……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章 胜在千世

    像冼植朗一样坚信大唐必然会获得最终胜利的人,还有很多。

    有些人已经死在了昨夜的战斗中。

    有些人还有战斗。

    一名唐将,挥刀把一名燕侍卫的脖子砍断一半。

    他是大唐东北边军锋营统领,姓胜名永利。

    他的名字很吉利,尤其是对于一名将军来说,无论是先帝还是夏侯大将军,都很喜欢在战报上看到他的名字,于是他的名字在战报上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牢牢掌握着东北边军最强大的重骑营。

    当然,哪怕他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也不可能只靠一个名字,便在军中升到这样重要的位置,胜永利很善战善于胜利,这才是关键。

    他这辈子在战场上杀过很多敌人,有燕国的、有宋国的,有左帐王庭的蛮人,也有南归的荒人,但此时想来,加起来竟都没有昨夜一夜杀的多。

    牌楼倒塌,锋营遇伏,他持矛上前冲杀,矛断便换了刀,右臂遭了一锤,肩甲都有些变形,于是他把朴刀换到了左手。

    朴刀不知与多少草原骑兵和燕军的骨头摩擦撞击过,出现了很多缺口,然后就在那时,他看到了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

    他带领着自已的部属,继续向前冲锋,继续杀人。

    他不记得自已究竟杀了多少敌人。

    他只记得那些骄傲的西陵神殿护教骑兵,最后脸上只剩下了惊恐和绝望。

    他只记得所有敢拦在锋营之前的敌人,都变成了尸体。

    这一杀便杀到天亮。

    他也已经从牌楼长街,杀到了皇宫里。

    这段回忆很血腥,也令他感到很愉悦。

    鲜血从头顶的伤口里不停淌下,蔓过眼眸,胜永利的视野已经变成了血红一片,满是秋树的燕国皇宫,再也显不出丝毫美丽,只有血腥。

    他已经很疲惫,但想着大将军的军令还没有完成,所以他拖着受伤的右腿,用缺了半截的朴刀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向皇宫深处走去。

    胜永利没有回头,便知道跟随自已杀进皇宫的部属都已经全部牺牲。

    因为他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胜永利不在乎,他继续向前。

    血色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几抹明亮,应该是别的唐军杀进皇宫,想趁乱点火烧宫,可惜的是,经历了连场大战,还能杀进皇宫的同袍人数实在太少,火势很快便被宫里的侍卫和太监扑熄。

    胜永利摇了摇头,有些遗憾。

    然后他看见了一道朱红色的宫门。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把半截朴刀夹到腋下,把沉重的宫门推开。

    门后是一座偏殿,偏殿前后很多惊慌失措的宫女和太监。

    看到浑身是血的唐军,这些宫女和太监都惊声尖叫起来,太监的叫声,竟比宫女的叫声更加凄厉,更加悲惨。

    胜永利怔了怔,把朴刀重新握回手中,看到太监宫女身后有个穿明黄色衣服的老头,下意识里觉得自已有些眼花,伸手揉了揉眼睛。

    手指离开眼睛时,指腹上全是血水。

    有勇敢的太监尖叫着拿起木棍向他砸去。

    胜永利想要挥刀,却发现自已所有的力量,都似乎在先前推开宫门的那瞬间使了出去,竟抬不起胳膊。

    砰的一声闷响,太监手中的木棍重重击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两道深的伤口,流了很多血,所以多了这一棍子,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棍棒的力量,却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倒下。

    胜永利摇摇欲坠,却盯着石阶上那个穿明黄色衣服的老头,不肯倒下。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老头儿。

    能在燕国皇宫穿明黄色衣服的老头儿,只可能是燕皇。

    杀了整整一夜,终于杀进了皇宫,找到了燕皇,眼看便能完成大将军交待的军令,然而他却已经没有了力气,马上将要死去。

    胜永利很不甘心。

    非常不甘心。

    燕皇已经重病多年,随时可能毙命,全靠着长安城派过来的御医和珍药维持,如今陛下已经死了,这个糟老头儿为什么还不死?

    胜永利愤怒地吼叫了起来。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的半截朴刀,向远处那个糟老头儿掷了过去。

    以身上的伤势来说,他早就应该死了,之所以不死,是因为胸口一直憋着那口气,身躯里所有的力气,加起来也没有剩多少。

    朴刀破空,歪歪扭扭地飞了过去,没有接触到燕皇的身体,便落了下来,在地面上弹了几下,险些砸中燕皇的脚趾。

    燕皇重病缠绵多年,又遇着唐军围攻皇宫,早已骇的神思不清,此时看着那血魔似的唐军向自已掷来飞刀,根本没有看清楚那刀落在何处,只听得一声脆响,吓的脸色骤然苍白,嘴唇发乌,捂着胸窝软软瘫倒在太监的怀里。

    “惊煞朕也!”

    燕皇惊唤一声,双脚一蹬,便闭上眼睛,没了呼吸。

    偏殿里响起一片尖叫声和哭泣声,太监宫女们四处逃窜,哪有人还顾得了燕皇的遗体,慌乱间一名宫女推翻了一盏油灯,幔纱顿时燃了起来。

    胜永利看着眼前这幕画面,过了半晌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喃喃自言自语说道:“居然被吓死了?这也叫皇帝?”

    说完这句话,完成冼植朗交付的军令的他,这时候才真正感觉到疲惫和伤痛,缓缓坐到地上,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容闭上眼睛。

    大唐东北边军锋营统领胜永利,获得了他军事生涯的最后一场胜利。

    ……

    ……

    燕皇驾崩的消息,很快便从皇宫传到了王府前。

    看着黑烟滚滚的皇宫方向,冼植朗安静了很长时间,然后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显得格外放肆和快意。

    “就算是伏袭,就算是公主殿下和我中了你们的诡计,但要灭我东北边军,你们依然要拿一个皇帝的命和一座皇宫来换!”

    崇明太子的脸色铁青一片,隆庆沉默不语。

    冼植朗静静看着二人,眼神异常寒冷,说道:“这还不够,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日后成京城,必遭我唐军血洗。”

    隆庆说道:“世上再不会有唐这个国家,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唐军。”

    “殿下和我确实是大唐的罪人,但你们莫非真的以为,这场成京之战能决定一切?灭我大唐?就凭你们?”

    冼植朗看着众人微讽说道,然后回剑自刎而死。

    ……

    ……

    (为了最后的胜利,距离双倍月票还有两天……嗯,明后天还是多更新一些吧,不要等到双倍再来拼命,每天都要拼命才是。)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一章 燕事续

    (发现了一个特别可怕的问题,我换新输入法后,它自动识别什么的,然后我没有注意,结果最近这段时间,所有的自己,全部打成了自已……我在稿子里替换,发现有五百多处……VIP章节里实在是改不动了,惭愧请无视吧,下章马上。)

    ……

    ……

    崇明太子的脸色很苍白,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看着半为废墟半为焦土的皇宫,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场伏击战,完全按照他与隆庆的想法和布置在进行。事前他们便预计到,陷入绝境的唐军必然会发起搏命反击,然而无论怎样想,都没有人能够想到唐军的反击竟是如此恐怖,燕国为之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惨重。

    父皇驾崩,皇宫被焚,积蓄多年的精锐战力,几乎在这场战争中消耗一空,结果只换来了唐国的东北边军,敌人六分之一的实力,这样真的值得吗?

    “我没有骗冼植朗,左帐王庭半数的骑兵,现在正在东方诸州郡里准备捕杀唐军的残余,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确实过万。”

    隆庆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承认自已终究还是低估了唐军的战斗力,如果指挥这批重骑的不是冼植朗,而是原来的夏侯,或者我们现在已经成了阶下囚。但我依然相信唐国会灭亡,我们做的这些事情是值得的。”

    崇明太子看着他说道:“你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隆庆说道:“因为这不是我燕国一家一国之事,而是天下之事。奉天伐唐,这是昊天要让唐国灭亡,有谁能够阻止?”

    ……

    ……

    冼植朗把除了重骑之外的大量部队,都留在了东归的道路上。

    相对应的,隆庆皇子也把很大的力量,投入到了这片区域。除了他麾下的草原骑兵,宋齐诸国的联军,还有燕国州郡厢军,更重要的是,又有一千多名西陵神殿护教骑兵,加入到这场战争中。

    西陵神殿护教骑兵和草原骑兵联手,成功地把大唐东北边军分割打散,唐军没有重骑掩护,决定打散编制,穿过封锁线回到唐国境内。

    如果说是在普通的战场上,唐军当前的将领所做的应对,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问题在于这不是普通的战场,而是在燕国的土地上。

    唐燕之间宿怨极深,如今唐国东北三郡的土地,便是多年前硬生生从燕国抢去的,两国之间,隔上一段时间便会暴发战争。

    最近这些年,夏侯大将军坐镇土阳城,行事风格愈发暴戾冷酷,东北边军在燕境杀戮的太过血腥,在燕人的眼里,唐人都是万恶的侵略者;而在燕东的百姓眼中,每个唐人都是应该被打入冥界的恶魔。

    于是追逐战演变成了一场惨烈的全民战争。

    燕东所有的民众都被动员起来,哪怕明知道遇着唐军最可能的后果便是死亡,依然有很多青壮年拿着棍棒和农具,上山入田寻找唐军的踪迹,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报告给官府,再转给西陵神殿骑兵和草原骑兵。

    数万唐军,在被分割包围之后,自行打散,然后再被包围,渐渐变成无数的小队,在燕东的山林里艰难地向唐境穿行。

    有唐军坠入燕国猎户设置的陷坑,然后被冷酷地弃之不理。有唐军寻找食物被庄上的壮丁发现,被数百人活生生用棍棒打死。

    昆山郡某处峰顶。

    数名唐军看着逐渐向峰顶搜来的燕国百姓,脸上的神情由最初的愤怒和惘然,渐渐变成平静,然后开始整理装备。

    有燕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对着他们愤怒地喊道:“当年你们杀我燕人妇孺时,可曾想到,你们唐人也有像丧家狗一样的今天!”

    一枝羽箭飞来,准确地射中那名燕人的咽喉。

    一名唐军面无表情收弓,冷漠说道:“两国交战,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我这辈子杀了十七个燕军,你怎么把这笔帐找回来?”

    围山的燕国百姓一阵骚动,然后是更加高涨的愤怒与仇恨,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厉声喝道:“大家不要怕,他们的箭数有限,宋家庄昨夜打死了三个唐国骑兵,难道我们陈家村上百男儿,还奈何不了这几个没马的唐贼?”

    先前射箭那名唐军,是这支小队的低级军官,队伍里其余的人,都已经死在西归的道路上,如今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他看着那些面带激动之色,手持农械逐步逼来的燕人,微微皱眉,带着下属,开始射箭,箭射完后,拔刀。

    直至力竭,他看着那些燕人说道:“蠢货。”

    然后他带着下属,冲崖而死。

    ……

    ……

    成京一战,大唐东北边军最精锐的玄甲重骑覆灭。

    这是世间很多人记忆中,唐国第一次遭受如此惨痛的重创,更是号称永世不败的大唐玄甲重骑,第一次成规模被歼灭。

    整个世界都被震惊了。

    本来应该更加令人震撼的燕皇驾崩、燕国皇宫被焚,则完全被人们遗忘。在世人看来,毁掉大唐的玄甲重骑,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西陵神殿。

    那座庄严肃杀的黑色裁决神殿里,回荡着一种极为诡异而压抑的气氛,红衣神官和裁决司黑衣执事们,跪在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唐军覆灭,对于西陵神殿来,当然是件极好的消息,重归道门的隆庆皇子,替西陵神殿立下如此大的功勋,也令裁决司里很多人感到精神振奋。

    然而如今裁决神殿的主人是叶红鱼。

    裁决神殿里的人们,不知道裁决神座对于这件事情,尤其是对于隆庆皇子立下赫赫战功一事,会持怎样的看法。

    叶红鱼坐在墨玉神座上,就像是一颗镶嵌在墨砚里的珍珠,她身上那件血红色的裁决神袍,就像是珍珠外裹着的红布。

    她确实没有想到,隆庆居然会做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她更没有想到,成京一战从开始到结束,自己都没有收到任何风声,这说明自己对裁决司的掌控依然有漏洞,而掌教大人还是不信任自己。

    此时回想起两年前,她应宁缺的请求,千里北上追杀隆庆,当时崇明太子统帅燕国军方,却没有做出及时的应对和反应,令她很是不悦。如今想来,那兄弟二人在世人面前演了这样一出好戏,那便是自然之事。

    看着跪在殿内的红衣神官和黑衣执事们,叶红鱼的唇角微微扬起,她知道这些人的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们畏惧自己动怒。

    然而何怒之有?

    叶红鱼从墨玉神座里站起身来,看着众人说道:“都准备一下。看来用不了太长时间,神殿的骑兵,便会出现在唐国境内了。”

    ……

    ……

第四卷垂幕之年 第九十二章 渭,我心忧

    成京一战,举世震惊。

    真正受震撼最深的,当然是大唐帝国。

    朝堂之上的气氛格外压抑紧张,前些日子,一直沉默低调的皇后一派官员,挺直身体,盯着御椅后方那道珠帘。

    大唐监国,公主殿下李渔便在那道珠帘之后。

    那些大臣毫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愤怒,大唐东北边军精锐尽没,多少年来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这令骄傲的唐人如何能够承受?

    如今长安城里街头巷尾都是对此事的议论,对新帝和监国公主的指责,冼植朗是被殿下强力推到镇北大将军位上,而决意与燕军联手,也是殿下独断的谋划,如今惨败如此,殿下不负责,谁来负责?

    大唐皇帝李珲圆,看着这些臣子的脸色和眼神,气的险些握碎御椅的扶手,恨不得派羽林军把他们叉出去,只是想着皇姐上朝前的交待,硬生生把怒意压了下去,然后望向文华殿大学士莫晗。

    “燕国皇宫被焚,燕皇被诛……我不是想替冼植朗大将军和东北边军的众将士分辩什么,我只想说,他们没有丢我们大唐的脸。”

    莫晗脸色阴沉说道:“如果在这种时候,哪位大臣想对壮烈殉国的将士有诸多指摘,请恕老夫当场便要问候他的贵亲。”

    这句话很粗俗,但其实很老辣。

    皇后一派的官员们,即便暗底里把冼植朗和东北边军的将领骂的猪狗不如,但在朝堂之上,却没有任何人敢说三道四。

    英灵终究不可侮。

    那些将士已经为国捐躯,但总还有活着的、需要负责任的人。

    礼部尚书出列,对着珠帘拱手一礼,平静而直接说道:“臣以为,成京一战的责任在殿下,不知殿下可有什么说法?”

    朝堂上一片安静。

    谁都知道皇后一派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没有多少人,包括皇后一派自己的官员,能想到礼部尚书竟是直接道破此事,不给皇帝和公主任何机会。

    半晌后,李渔的声音从珠帘后响起。

    “所有责任,都在本宫。”

    “战事毕,本宫以命相抵。”

    “但在此之前,诸位大人应该想清楚,如今我大唐最紧迫的事情是什么。”

    ……

    ……

    因为前线战事失利的缘故,尤其是很多唐人这一生都没有见过的惨败,长安城的气氛很是压抑,虽然没有什么愁云惨雾,唐人们议论此事时,更多的是愤怒,但总之没有太多人有心情去饮酒作乐。

    松鹤楼今天却依然灯火通明,因为有豪客早在数日之前,便包下了整座酒楼,待朝会散后,宾客渐至,热闹始回。

    “成京城惨败,东北边军的将士正在异国拼命,你我却在酒楼相聚,虽说心正不怕道是非,美酒可怀英灵,但美姬则是万万不可。”

    “曾静大人依然不肯来?值此危机关头,他怎能安心在府中养花锄草?”

    “人各有志,莫要逼他。”

    今夜松鹤楼上,是皇后一派官员的聚会,大概是自认为无事不可告人,光明正大,所以竟是没有做任何遮掩。

    礼部尚书看着席上众人,微微皱眉说道:“今日相聚,最主要的问题便是东疆之事,不知诸位对殿下在朝会上的说法有何意见?”

    有官员冷笑说道:“以命相抵?这话与市井泼妇赌命发誓之举有何区别?殿下在荒原上和蛮子呆的时间长了,怎么学会了这招?”

    礼部尚书斥道:“说的什么胡话?赶紧闭嘴。”

    那名官员道歉,却依然不依不饶,说道:“我倒是想问问诸位大人,我大唐历史上,可有皇帝或监国因为前线战事失利而抵命的先例?既然没有,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了堵住世间众人悠悠之口?待战事结束之后,难道你我还真去逼宫问罪要她死?这实在是荒唐到了极点!”

    太常寺卿轻捋胡须,沉思片刻后说道:“不过殿下如此做法,至少可以消解一下军中将士的怨气……如今国势危急,皇帝陛下和殿下接下来的处置措施还算得当,把固山郡和北大营的兵力向东移动,算是稳妥。”

    先前那名官员冷笑道:“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法子。补锅匠谁不会做?若要我说,东疆空虚,也可以动用征南军,殿下决意动用固山郡三州,谁不知道她是想华山岳能够击溃燕军,好替她挣些颜面回来。”

    礼部尚书听着这话,眉头皱的更深了些,说道:“征南军远在森林边缘,与清河郡之间隔着丛山峻岭,只能绕行山南道,路途遥远,等征南军去往东疆,填补东北边军留下的缺口,燕军只怕已经打到了长安城下。”

    那名官员闻言一怔,不再说话。

    “李大人先前说到了一句话,本官以为那才是重点。如今国势危急,一应争执,都应该在朝堂之内解决,我大唐君臣,当齐心对外才是。”

    礼部尚书看着席间众人,殷切嘱咐道。

    有人忧虑说道:“然则皇后娘娘和六皇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回长安?”

    ……

    ……

    松鹤楼的聚会,很快便结束了,皇后一派的官员最终决定暂时安静,等着熬过这段艰险的时光,再来议及其余。

    然而通过那些官员的态度,包括朝廷对东疆布防空虚一事安排,和长安城里百姓的愤怒,依然可以看出,如今大唐从君到臣再到普通百姓,虽然悲痛愤怒于成京一战的结果,却依然坚信大唐不会失败。

    诸葛无仁已经辞去了天枢处主管的职务,他也参加了这场松鹤楼的聚会。只是此人平时行事有些险厉阴狠,众人不愿与他多打交道,如今他已经辞了官职,请他与会已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谁会与他多说什么?

    诸葛无仁很清楚大臣们对自已的看法,他没有流露出什么怨恨的神情,只是比往常显得更沉默一些。

    在他看来,这些大臣只会夸夸其谈,根本都不知道眼下的重点是什么。

    大唐军队为何会迎来一场惨败?国势为何危殆?

    正是因为如今皇宫里那对姐弟来位不正,愚蠢不堪,只要能够迎回皇后和六皇子,大唐必将风清海晏,所有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离开松鹤楼后,诸葛无仁没有回府,而是向皇城方向走去,他知道辞官之后这些天,南门观里始终有修行者跟着自已,所以他也没有刻意掩饰自已的行踪,反正他要去的地方,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的。

    他去的,是皇宫的侍卫处。

    徐崇山如今已经是大唐宫廷侍卫处总管。这位与宁缺打过多次交道的沉稳长者,依然像从前那样憨厚可亲,直到他看到诸葛无仁那张像毒蛇似的脸。

    “诸葛,你现在再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徐崇山看着诸葛无仁说道,神情略显凝重警惕。

    诸葛无仁说道:“我想,再如何不合适,也不会比你出现在这里更不合适。”

    徐崇山皱眉说道:“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诸葛无仁笑了笑,说道:“我是说,没有什么,比一个魔宗高手在我大唐皇宫担任侍卫总管这件事情更奇怪的了。”

    徐崇山的眼睛缓缓眯了起来,有寒芒闪过。

    诸葛无仁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反应,迳直走到椅旁坐下,掀前襟抖了抖不存在的灰,平静说道:“有时候想起来,还真的佩服你们这些人。明明修行的是魔宗功法,却怎么能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变成一个武道修行高手?夏侯大将军当年好像从西陵神殿处得到了某种功法,莫非你也学了?”

    徐崇山到了此时,反而变得平静下来,倒了杯茶缓缓饮着,却没有理会他。

    诸葛无仁看着他继续赞叹说道:“魔宗真的很厉害,被轲先生剿了一遍,又被西陵神殿满世界追杀,居然还能保留下来这么些人……当年拟定这个计划的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莲生神座吧?啧啧,如果这位大人物能活到现在,如果夏侯大将军不是被宁缺杀死,那么我大唐的宫廷岂不是会完全被你们掌握?”

    徐崇山微微一笑,说道:“你明知道现在无论你说什么话,长安城里都没有人会信,那么你现在可以说出你的来意了。”

    诸葛无仁缓缓敛了笑容,站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皇后娘娘和魔宗有什么关系,但我可以很确定,无论夏侯还是你,都是娘娘的人,而我也是娘娘的人,所以我们应该联手做些事情。”

    徐崇山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要做什么事情?”

    诸葛无仁说道:“既然你是娘娘的人,那么……你应该很清楚要做什么事。”

    徐崇山缓声说道:“你是要让我去死?”

    诸葛无仁说道:“如今荒人即将灭族,大唐如果再覆灭,世间便再也找不到一个地方可以容留你们这些魔宗余孽,既然总是要死,为什么不死的有意义一些?”

    ……

    ……

    马士襄站在土墙头观天色。

    荒原的天空很阴沉,连续好多天都是这样,看似要下雨,却始终未下。

    东北边军在燕境覆没的战报,早已经传到了渭城。先帝的灵柩还在贺兰城迟迟未归,皇后娘娘还有那位小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长安,整个大唐帝国的天空阴云密布,就像渭城一样,风雨将至却不知何时至。

    马士襄的神情非常凝重,却不是因为大唐现在面临的艰难局面,他只是边塞最普通的低阶裨将,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去忧虑整个帝国。

    他奉命驻守渭城,需要忧心的便是渭城。

    ……

    ……

    (还有一些,吃完饭后修订一下便更新出来,存稿这种事情,看似不难,结果每天更新个两三章,你便会发现花了几个秋天存的粮食一下便不见了,那种感觉……真的好空虚啊,好焦虑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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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介绍: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一段可歌可泣可笑可爱的草根崛起史。一个物质要求宁滥勿缺的开朗少年行。书院后山里永恒回荡着他疑惑的声音: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将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