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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将夜txt下载     将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十六章 市井之中,自有圣人(上)

    那名神官肥头大耳,穿着丝绸制成的神袍,说话的时候,手指微翘掩在鼻前,明显很不适应街巷里的污水臭味。

    叶苏说道:“临康城里授课需要批准吗?”

    神官寒声说道:“你要教这些孩子劳作,没有人会理会你,但据说,你每天授课的最后,都会讲一段昊天教义?”

    叶苏说道:“不错。”

    神官看着他厉声斥道:“非神官妄解教义,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叶苏想了想,把手里的饭碗搁到窗台上,说道:“您若要问我的罪,我随您去。”

    神官看着他脸上的宁静神情,便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因为他想要看到的是一个痛哭流涕的悔罪者,他习惯从那种救赎者的角色里获得快感,所以他觉得很愤怒,从护卫手里接过鞭子,便向叶苏的脸上抽了下去。

    没有人敢阻拦他,即便是那些抱着饭碗的孩子对老师非常敬爱,此时也只敢瑟瑟地站在一旁,因为他是代表昊天意志的神官。

    宁缺站在人群外,看着这名低级神官因为这样的原因,便要教训叶苏,自然觉得有些可笑,心想这真是在找死。

    然而当皮鞭破风抽出,叶苏却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他低着头站在破屋前,似乎正在等待皮鞭在自已脸上留下血印。

    宁缺这才想起,在青峡之战里,叶苏败在二师兄剑下,雪山气海尽毁,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说是废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背着木剑、骄傲行走于世间的道门强者。

    现在的他,没有办法躲过这记皮鞭,那么自然也无法躲过稍后可能落下的很多记皮鞭,一代道门奇才,或许便要悄无声息死在那个庸人的手中。

    宁缺不准备出手,因为他没有出手的道理。

    虽然像叶苏这样的人物以这样卑微的方式死去,便是他也觉得有些遗憾,但他不愿意因为对方而暴露自已的行踪。而当他看到人群那个抱着剑的瞎子,便知道憾事应该不会发生了。

    皮鞭在污浊的空气中寸寸断裂,落在破屋前的污水里,那名神官有些惘然地看着自已右手里的鞭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后他右手的五根手指也断了,鞭柄落下,鲜血淌流,白森森的骨头截面,就像五个白漆涂成的句号宣告了他的结局。

    神官脸色苍白,看着自已的右手,看着手间淌下的血,痛的浑身颤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呼痛的声音。

    他不是那种虔心向道,道心坚毅的人,之所以能够忍住断指的痛苦,是因为他像宁缺一样,也看到了人群外那名抱着剑的瞎子。

    从看到瞎子的那一眼起,神官便知道皮鞭为何会断裂,自已的手指为何会离开身体,也知道如果自已不想脑袋也掉下来,那便必须忍着。

    西陵神殿在唐国之外的任何国度,都拥有无比尊崇的地位,一般的王公贵族都不敢得罪低级的神官,然而在南晋这个国家却有一个地方,西陵神殿都必须保持尊重,低级神官在那些人的眼里和猪狗也差不多。

    那里是剑阁。

    神官不敢在皮屋前再做片刻停留,带着十几名护卫,低着头向街巷外走去,当他走过那名抱剑瞎子身前时,更是恨不得把头藏进裤裆里。

    传闻中,南晋皇帝陛下就是死在这个瞎子的剑下,他不认为自已和这些护卫的命加在一起有陛下的生命贵重。

    ……

    ……

    柳亦青走到破屋前,以晚辈的身份,对着叶苏行礼。他如今已经是知命境的强者,叶苏只是个雪山气海被废的普通人,但他的礼数依然是那样恭谨。

    “家师再请您入阁静修。”柳亦青温和说道:“您乃明珠,何必蒙尘?家师以为,世间总有那些愚昧狂妄之辈,想要做些可笑的事情。”

    叶苏看着身前这名盲剑客微微一笑,这已经是剑阁第三次派人来请自已,他也知道柳白传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道门和书院两败俱伤,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隐藏了无数年的知守观,不再是所有人都膜拜敬畏的不可知之地。无论修行界还是西陵神殿内部,都有不少人想要通过杀死或欺凌他,来获得某种精神上的力量或者说自我认可。

    他看着柳亦青说道:“我只是个普通人,现在还把目光放在我身上的那些人,不可能走的太远,既然如此,便不需要理会。”

    柳亦青说道:“先生居陋巷,安全如何保证?”

    叶苏说道:“这片街巷里生活着很多普通人,我希望能够像他们一样活着,如果不能那大概便是昊天的意思,代我感谢令师好意。”

    柳亦青知道不可能轻易说服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即便境界尽毁,辞锋不似往年傲然,但叶苏终究还是叶苏。

    ……

    ……

    柳亦剑以剑为杖离开,破屋前回复清静,那些孩子们望向叶苏的眼神变得越来热烈。他们在这片街巷见惯了流血冲突,所以对落在污水里的那五根手指能够做到视而不见,但却明白老师果然不是普通人。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终究是有道理的,不然桑桑怎会成为现在的桑桑,破屋前的孩子们用市井里的智慧,看出了叶苏的不凡,没有被吓走,反而拿出了稚拙的小市民的可爱,缠在他的身旁。

    对于身旁的热闹,叶苏不以为意,待孩子们吃完饭后,他从破屋里取出一块小黑板,开始给孩子们上课,场间顿时变得安静了很多。

    宁缺站在外围,听着叶苏平静而温和的声音,看着他很有耐心地对孩子们讲解问题,忽然觉得在此人的身上看到了大师兄的影子。

    叶苏授课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和修行没有任何关系,最开始的时候,是在讲一种头花的编织方式,接下来又开始画图,教那些男孩子做木工活,直到上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才讲了一段简单的教义。

    宁缺有些想不明白。

    暮色渐至,街巷深处传来家长们喊孩子的声音,穷困人家一天只吃两顿饭,晚饭的时间总是会稍早些,如果饿了好上床直接睡觉忍着。

    叶苏挥挥手,示意今天的授课到此结束,夹着小黑板走进了破屋。孩子们恭敬地向破屋行,然后叽叽喳喳吵闹着散去。

    宁缺走到破屋前,看着那扇连风都拦不住的木门,沉默不语。

    按道理来说,他本不应该走进去,然而此番重蹈红尘,觅的便是机缘,在这临康城污水横流的街巷里,忽然见到叶苏,这便是机缘。他本是往西陵赴死而去,在死前见到他,更是大机缘,而且他相信自已现在可以随时杀死对方。

    他向前走了两步,举手敲了敲门。

    “请进。”叶苏在破屋里说道。

    宁缺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破屋里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水缸,屋顶的毡皮破了很多洞,暮光漏下,倒是很明亮。

    叶苏看见是他,有些意外,笑着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宁缺说道:“随意逛逛,却没想到能遇见你。”

    叶苏请他在床上坐下,说道:“遇见这种事情,向来都是随意发生的。”

    宁缺说道:“谁能想到你现在藏身陋巷做教书先生。”

    叶苏从缸里盛了一碗水,递给他,说道:“青峡一战后,我先去了宋国,然后来到这里,很多年前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宁缺接过水碗,道了声谢,问道:“传闻中勘破生死关的那次游历?”

    叶苏微笑说道:“生死这种事情,只要你去看,便无法看破,当年的那些骄傲,现在看起来,其实真的有些可笑。”

    宁缺现在的境界,并不足以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隐约感觉到,叶苏虽然境界尽毁,但在某些方面却似乎已经超越了当年。

    叶苏问道:“你来南晋何事?”

    宁缺说道:“只是过路,我准备去西陵神殿一趟。”

    青峡一战后,叶苏成了废人,不再是修行者,自然也不关心修行界的事情,他不知道西陵神殿要开光明祭,也不怎么关心。

    宁缺想着先前见到他授课时的画面,不解问道:“以您的境界学识,只要愿意,最多花上数年时间,无论想教出南晋科举状元还是修行强者,都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先前却讲的是那些内容?”

    叶苏说道:“想要修道,需要天资,临康城里有这种天份的学生并不多,即便有,想必早就进了剑阁,至于我为何会教那些孩子编头花做木工,那是因为这些技能可以帮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挣到钱,然后可以多吃几碗饭。”

    宁缺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说了两个字:“佩服。”

    叶苏说道:“如果要说佩服,不如佩服你大师兄,他多年前便在市井里教过书,我现在做的事情,并不新鲜。”

    宁缺说道:“师兄本就是那样的人,您却是半途上路,所以更值得佩服。”

    叶苏说道:“我在长安城小道观里住过一段时间,很喜欢那种市井之中自有真义的感受,现在也是在寻求自我的平静,哪里值得佩服?”

    听着市井之中自有真义这句话,宁缺端着水碗的手微微一僵,他看着叶苏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您能教我这些吗?”

    ……

    ……

    (本来应该是两章的,但有一个突发情况要向大家报告:十一号那天要去参加盛大文学的一个活动,我尽量争取早些结束,一天不行两天必然回来,因为不想断更,所以必须要攒点儿稿子,今天就只有一章了。

    然后向大家推荐一本书,书名:锻仙。作者新兵扛老枪,书号是2466815,字数已经过了百万,非常饱实,写作态度非常认真,请大家多多支持,若对仙侠修真类感兴趣,不妨品尝一番,感谢。)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十七章 市井之中,自有圣人(下)

    破屋内暮色愈浓,叶苏看着他微笑说道:“我当年在你师兄处学了些,教还给你也是应该,只是要收学费。你想学些什么?”

    宁缺看着手里的水碗,看着碗中像酒一样的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始讲述从去年秋天起发生的那些故事。

    长安城墙上的薄雪落下如幕,观主入城遇着千万刀,天空里的雪开始燃烧,烧出一片湛湛青天,他在那片青天上写了一个字。

    叶苏现在是普通人,不在修行界里行走,不知道很多事情,但观主入长安一事,剑阁方面早就已经通传了他。

    “既然你能写出那个字,在城内你便无敌,即便是老师也败在你的刀下,可如果来到城外,老师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宁缺承认,说道:“我想知道怎样在长安城外也同样强大。”

    叶苏说道:“你是第一个写出那个字的神符师,颜瑟没有做到,无数前辈都没有做到,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教你,我更没有资格。”

    宁缺说道:“怎样能够集合更多人的意志?”

    叶苏说道:“最常见的手段或者说表现方式,自然是信仰二字。”

    宁缺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但我不想走道门的旧路。”

    叶苏说道:“所以你冒着极大风险出了长安,重蹈红尘,在人间游历,这依然走的是我当年想勘破生死时的旧路。”

    宁缺不是很明白他这句话。

    “当日你师兄坐在潭边看书,根本就没看我的剑,我才明白看破仍然需要去看,有个看字便落了下乘。后来我在小道观里静修,看观塌檐破,我才明白破而复立的道理,最终明白生死循环是为自然。”

    叶苏回想着荒原雪峰上的那一剑,潭畔的那名书生,看着他微笑说道:“如此我才能在青峡前接下君陌的那一剑。”

    宁缺问道:“这些和我现在的困惑有什么关联?”

    叶苏说道:“你写的是没有人写出过的字,你走的是没前行者的路,我说过没有人能够教你,我所能做的,便是把自已修行感悟的历程,摊开来给你看,揉碎了你让触摸,你能从中体悟到什么,不由我决定。”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请继续。”

    叶苏说道:“当年周游诸国勘破生死的那场试炼,我依然是以旁观者的心态看人间的百态,然而如今变成废人,重新回到人间,来到临康城的这片破烂街巷里,我才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

    宁缺想着自已在长安城墙上看街巷如线,百姓如蚁,在大泽客船上看舱内麻木的旅客时的心情,才发现原来自已还是没有摆脱旁观者的立场。

    叶苏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不想走道门的旧路,是因为你本能里厌恶宗教这种存在,然而你忘了宗教确实是信仰,但信仰并不见得全部是宗教,至少不会都是像昊天道门这样的宗教。”

    宁缺想了想,说道:“我认可这种说法。”

    “你应该很清楚,除了道门里的那些神术强者,境界越高的修行者,越难保证自已的心意澄静,换句话说,越强大的人越难有信仰。信仰这种事情,并不在天穹之上,只在尘埃卑微处,说的更简单一些,信仰就是普通人最不可动摇的想法和渴望,你如果要用信仰来集合人们的意志,便首先需要弄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叶苏说道:“我如今雪山气海俱废,变成了真正的普通人,没有能力再去思考高妙的道理,却反而有机会过普通人的生活,了解普通人的想法,比如这片街区里孩子们的信仰,不过便是吃饭二字。”

    宁缺想着先前看到的那些画面,点了点头。

    叶苏看着他问道:“你还没吃饭吧?”

    宁缺先前见着他吃了一大碗青菜饭,说道:“一顿不吃无所谓。”

    叶苏说道:“看,这就是你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宁缺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家里有面条没有?”

    破屋里真正的家徒四壁,虽有旧锅老灶,但想找些米面,却极困难,好在叶苏如今在街巷里很受人尊敬,不多时便有人端了碗素面。

    宁缺连汤带面全部吃完,把碗筷搁到窗沿上,忽然想着一事,问道:“既然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为何你要那些孩子送饭?”

    叶苏的回答很简单,很有说服力:“我不会做饭。”

    宁缺无法反对这个解释,又问道:“先前在前面那条巷子口,看见那些妇人洗衣服没用皂粉,想来是生活拮据,为何连洗衣棰都不怎么用。”

    叶苏的解释依然很有说服力:“洗衣棰确实能把衣服洗的更干净些,但她们家里的衣裳用的布料并不好,这般洗几次便有可能坏了。”

    宁缺说道:“这里的人们活的果然很艰难,难道非要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才能体会到你想要体会的那些感受?会不会太自虐了些?”

    “我在这方面的感悟学习,也是刚刚开始,无法给你直接的答案或者明确的指向,只能说出自已的一些隐约判断,供你参详。”

    叶苏说道:“我们先前说过,信仰可以用来凝聚人群的意志,这句话其实反过来说也没有问题,人类最强烈最统一的意志,必然会变成信仰,那么我们其实只需要知道人们究竟最想要什么。”

    “人类很擅于隐藏自已真实情感,因为袒露有时候就像卸甲一般,意味着危险。在寻常的日子里,温暖而舒适的环境中,你很难发现他们真实的渴望与想法,你问他们想要什么,很难得到答案。只有在绝望的生命时间段里,在极致的事情背景前,那些答案才会自已跳出来,显得无比清晰,无论此前他们是麻木还是市侩,他们的行为总是那样的诚实。”

    宁缺想着长安城里民众在那个风雪天里的勇敢,若有所思。

    叶苏继续说道:“你先前那句话错了,不是非要在艰难的环境里才能感悟到这些,而是艰难本就是人间的常态。我不去长安却来到临康,便是因为唐人活的太过自由美好,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有的待遇。”

    “在临康城里,我看到过最豪奢的贵族,见过最贫贱的市民,见过最嚣张的神官,也见过最卑苦的奴隶。富贵与贫穷仿佛与生俱来,无法改变,这让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事情无法改变?”

    暮光顺着破屋篷顶的洞洒进屋内,仿佛在叶苏身上镀上了一层红暖的光泽,没有神圣的感觉,却是那样的令人亲近。

    他静静看着宁缺说道:“昊天教义里说每个人都有罪,需要忏悔,才能得到昊天的拯救,死后进入光明的神国。可在进入神国之前的数十年漫漫人生路里,难道信徒就要承受无望的贫穷折磨?”

    “我没有去过昊天神国,不知道那里是不是如教典中描述的那样美好,但我知道神国之下的人间并不美好。那么如果昊天悲悯的目光暂时没有落在人间的时候,或者说它在考验人间的时候,昊天信徒应该做些什么?像过去无数年间那样,对着西陵神殿叩拜敬奉,然后麻木悲苦地等待最后的拯救?每个人都有罪,信徒们的罪究竟是什么?对物欲的贪婪?对财富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因为这些而无法获得安宁的心?”

    “这些都是人类难以摆脱的欲望,如果这些都是罪,那么便是无法彻底抹灭的原罪。对于这些罪,佛宗要求静心冥想,走的是遏止欲望的道路,道门则是以信徒对昊天的信仰为根基,要求信徒把这些欲望转换成奉献,中间的桥梁便是信仰,只有书院对这些罪从来不予束缚。”

    叶苏说道:“这些都有道理,又都有缺憾。佛宗不看现世,只把希望寄在来世,道门不看现实,只把希望寄在神国,书院定下唐律,却依然是引领者的角色,对个人自身的素养要求太高。我这些天始终在想,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让这个充满原罪的人间变得更好一些。”

    宁缺看着他,问道:“什么方法?”

    叶苏说道:“昊天将拯救我们于生命结束的时刻,那在生命延续的阶段,谁来拯救我们?我们必须自已拯救自已。”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所以你教那些孩子。”

    叶苏说道:“这只是开始。”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按照教义,只有昊天才有资格拯救世人,你现在的想法和行为,已经可以被昊天认为是亵渎。”

    叶苏说道:“昊天爱世人,怎能不允世人自救?”

    宁缺看着暮光里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随着时间流逝,如果此人真的传道成功,或许这片充满污水垃圾的街区,将来会成为昊天道教里的一处圣地,因为他必将成为圣人。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这位曾经的道门行走,可能会被西陵神殿里的那些红衣神官绑上木架,然后烧成一具焦尸。

    ……

    ……

    (昨天说存稿,只写了几百字,这章太难写了,我最开始的想法里,是想弄出一个新教之类的东西,但发现能力严重不足,看再多宗教史都是白搭,没有那个能力,就别想做这种事情,以后只会写画面,再不会写这些自已都想不明白的事情,然后要准备出门,到十二号为止,只能尽量争取有更新,回来后,一定好好努力写作,让大家满意。)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十八章 月缺

    在市井里传道,这是叶苏自我的救赎,也将带领世人展开自我的救赎,对于这个世界已经维系无数万年的昊天教义来说,这个改变看似微小,实际上却是一次革命性的变化,对昊天的崇拜将会被新的教义所取代,对神国的向往将被对现世的爱所取代,这便是宁缺感到震撼的原因。

    叶苏看着宁缺说道:“传道其实就凝聚民心、统一信仰的过程,具体怎样做,我也是在尝试当中,道门典籍里有更多的先例,如果你对这方面感兴趣,不妨去西陵神殿的书殿,那里有很多书。”

    宁缺在临康城里住了下来,和叶苏互相探讨、彼此研习,接触的越多,他对叶苏越佩服,他发现这个住在破屋里的男人,仿佛就像是磨了无数把刀的磨刀石,表面是那样的温润,内在是那样的坚定,有很多肉眼看不到的粗砺,将教典里的那些经文磨成细粉,变成属于他自已的理念。

    在这些日子的讨论里,叶苏始终没有对宁缺如何能写出那个字发表意见,如最开始那样,只是平静地讲述自已此生的学习所得和这些年游历诸国的感悟。叶苏博览群书,自幼便研习教典经论,宁缺等于系统地学习了一次道门理论,

    在讨论中,叶苏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假设,如果昊天如夫子所言是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客观冰冷的规则是通过什么方法拥有了生命以及力量?他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来自于民众的信仰,宁缺觉得这种假设很有道理,但想到隔上数万年便会出现一次的永夜,又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

    除了讨论,叶苏每天照常给街巷里的孩子们上课,教木工活、编织活和酿酒方法,也会简单地讲些教典里的故事。

    渐至盛夏,临康城大雨频繁,堆满了临时建筑和年久失修老房子的这片街区,在暴雨的袭击下,显得那样不堪一击,每天都有房子垮塌。

    叶苏带着孩子们到处救人,帮着修理被雨水打坏的屋檐,甚至开始规划入冬后开始全面整修这片街区的排水系统。

    因为剑阁弟子偶尔会来的缘故,宁缺很少走出破屋,自然也没有帮着做这些事情,他只是安静地观察整个过程,渐有所得。

    最后这场暴雨持续了三天时间,就在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快要绝望的时候,雨忽然停上,天空骤然放晴。

    雨水浸泡的街巷里响起无数欢呼声,叶苏背着药匣子,在各家之间来回,雨后蚊虫太多,疫病这种事情很令他警惕。

    宁缺把床前承接雨水的三个破碗抽空,抬头看着篷顶破洞里的那轮太阳,默然想着你怎么忽然间就不哭了呢?

    叶苏回到破屋的时候,已经很疲惫,把手里的那碗青菜饭递给宁缺,说道:“我今天有些不舒服,你先吃吧。”

    宁缺看着他苍白而瘦削的脸病,心想他现在的身体连普通人都不如,再这样坚持下去,只怕还没有成为圣人,便先变成了死人。

    “不吃了。”他看着破屋顶上那片瓷蓝的天空,说道:“我得走了。”

    叶苏说道:“我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你确实应该离开了。”

    宁缺回头望向他,微微皱眉。

    叶苏微微一笑,说道:“不用纠结,怜悯这种情绪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就是美味的毒药,我也不会因为你要杀我,就对你生出什么恨意。”

    宁缺想了会儿,说道:“我还是觉得杀了你太可惜。”

    叶苏说道:“如果你离开长安城的消息,让我传出去,那么无论你再如何聪慧好学,最终也只能写出一个死字。”

    宁缺说道:“我希望你能活着,而且我认为你也应该希望我活着。”

    叶苏问道:“为何?”

    宁缺说道:“你在做的事情以及将要做的事情,非常有意思,当然你以后会面临很困难的境遇,所以你应该需要我。”

    叶苏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你需要大唐和书院。”

    叶苏依然没有接他的话,说道:“既然你不杀我,那么走之前把学费结了吧。”

    宁缺没有把这句话当成玩笑,从怀里取出银票,数了一张递了过去。

    叶苏接过来一看,是张一百两银子面额的银票,笑着说道:“传闻中你和那位嗜财如命,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

    宁缺说道:“那些学生交的学费就是几碗青菜饭,我给了一百两还不够?”

    叶苏说道:“一碗加了油渣的青菜饭,对于那些孩子来说,要比一百两银子对你重要的多,别忘了那可是白米饭。”

    宁缺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说道:“那我再补点。”

    叶苏说道:“你帮我去买样东西。”

    ……

    ……

    宁缺从集市上回到这片街巷,踩着污水间的碎砖头,像跳舞一样挤过拥挤的棚户,来到一户人家前。

    几个泥猴儿似的小男孩正抱着碗高梁饭在兴高采烈地吃着,母亲盯着系在灶上那块越来越薄的肉皮发愁,角落里的布帘被掀起,那名女孩提着裤子走了出来,看着母亲说道:“先生说了,要你给我买根腰带。”

    母亲没好气说道:“昨夜里不就给你剪了条布带子?自已天天在街上野着,再结实的布带子都要被你崩断,还去哪儿买去?”

    宁缺喊住那名满脸不乐意的女孩,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那女孩年纪还很小,却显得很懂事,接过东西问道:“您是谁?”

    宁缺看着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我是你老师的朋友,这是他托我买的腰带,还有以前答应送给你的头花。”

    ……

    ……

    盛夏的临康城,大雨刚停,便有酷热来袭,空气里的湿度太高,地面的污水一时半会儿无法被蒸发,散着难闻的臭味。

    叶苏送宁缺离开,来到街巷外的僻静处。宁缺转身看着他说道:“小姑娘很高兴,我说你不会是有些什么别的想法吧?”

    “她叫欢子,是个女孩子。”叶苏说道。

    宁缺说道:“这么认真解释做什么?只是临行前开个玩笑。”

    叶苏说道:“我与你并不是很熟。”

    宁缺说道:“我和她很熟。”

    叶苏说道:“她是谁?”

    宁缺说道:“你妹。”

    叶苏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两个字,然后想起来,多年前在长安雪城上他问大先生宁缺是从哪里学的大河剑,也听到了这两个字。

    “书院里的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他看着宁缺说道:“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杀我。”

    “以前的你也挺讨厌的,不过现在挺好。虽然我从来都是一个不惮于杀人的人,只不过我杀人需要理由或者说情绪。”

    宁缺把自已在清河郡做的事情告诉了他,然后说道:“让悟道杀死钟大俊,是想帮观海解决些问题,同时震慑清河,稍渲我心中之气,最重要的是则想把佛宗……至少是烂柯寺绑在书院这边。而在临康城里遇见你,则让我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或者昊天道门的将来便在你的身上,那么我为什么要杀你?”

    ……

    ……

    宁缺没有走多远,听到街巷里响起孩童们的读书声,更准确来说,那不是在读书,而是在背颂编织头花的方法。

    他转身向这片街巷望去,只见暮色中有水雾起,稚声阵阵,隔得远些,便闻不到臭味,只能看到画面,有些不一样的美丽。

    现在的叶苏,融合了佛宗和书院的某些理念,加上他曾经在小道观里的经历,拥有了自已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而这便背叛了昊天。

    在青峡之前,他便已经背叛了昊天,在长安城里,观主也背叛了昊天,真正强大的人,哪怕曾经是最虔诚的昊天信徒,只要他们真地愿意思考,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找到自已的道路。

    “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

    宁缺看着临康城的天空,对她说着话。

    这些天他并没有在叶苏处得到什么直接的智慧,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在人间成圣,便不能求诸圣贤。

    ……

    ……

    离开临康城后,宁缺便再也没有进过城市,只在山野里行走,一路平静没有任何异常,直到快要接近西陵神国。

    他用布带在坚实的树枝间缠了张床,入夜后,在吊床上侧着身子休息,伴着夏夜清风和轻荡,很快便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忽然间,远处传来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他被惊醒,揉着眼睛向山脚下望去,只见那个小村庄里到处都在放鞭炮。

    他有些不解,现在不是新年,也不是什么节庆,光明祭还要很多天,为什么村庄里的人们都在放鞭炮?难道说有人死了?

    即便死了人,也不可能家家户户都放。

    当山梁那边的远方,也传来隐隐约约的鞭炮声时,宁缺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忽然注意到,林间的月色有些淡,或者和往常的月色比起来,只是淡了一点,寻常人大概不会注意到,但对于时常看着月亮骂老师的他和书院诸人来说,这点淡却非常刺眼。

    宁缺抬头向夜穹望去,然后便再也无法移开眼睛。

    夜空里的那轮明月,不知何时缺了一道。

    ……

    ……

    (希望明天晚上能赶回来,但可能性不大,最迟后天回来。)

第十九章 一骑红尘入神国

    去年夫子在泗水畔登天,其后下了一场绵延数十rì的大雨,雨歇云散后的那个夜晚,出现一轮明月照耀人间。

    没有人见过月亮。

    只有天书明字卷曾经对此做出过晦涩的预言,佛祖看过明字卷后在笔记里做出了明确的宣告。

    夜临月现,指的便是在这一次永夜到来之前,人间将会出现一个叫月亮的事物,有那些银晖照耀着,永夜如何能称为夜?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类自然难免恐慌。然而人类还具有一种很强悍或者说很可悲的特质——当他们发现有些事情无法改变的时候,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沉默地承受,并且很快便习以为常。

    当人们发现夜空里的那轮明月似乎不会消失,很快便接受了它的存在,天钦监开始观察月亮的运行轨迹,试图从中推断中祸福,诗人们开始写出很多新的诗篇,赞美这轮美丽的明月,甚至民间有人开始祭奉月神。

    既然月亮和昊天世界里的其余事物一样,都显得那般稳定,充满着肃穆的美感,那么就让它继续存在于夜空里,自已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所有这些感受的前提都基于月亮是稳定的,事实上它也是稳定的,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便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始终是那般的圆满明亮,当夜sè来临时,它总会准时出现在固定的那片夜空中,位置没有改变过。

    一切从今天夜里开始变得不一样。

    明月会变暗,仿佛天空有晴也有yīn,圆月会变小,仿佛缺了一块,月亮的脸悄悄地在改变,而且被地面的所有人看见。

    鞭炮声在此后的十余个夜晚里响彻人间。无数城镇村庄里火星四溅,人们惊恐地看着夜空,不停地敲锣打鼓生怕那轮月亮从天上掉下来,却不知这些响亮的声音究竟是在给月亮加油还是在给自已壮胆。

    人们向昊天祈祷,向月神拜祭,只有行走在山林里的宁缺什么都没有做,他每天夜里看着月亮沉默不语,脸上写满了担忧。

    他曾经见过无数次月亮的yīn晴圆缺所以并不像别的人那般惊慌,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轮月亮也会有yīn晴圆缺,他很担心是不是在天上战斗的老师出了什么问题——您有没有受伤?您还撑得住吗?

    宁缺来到了西陵神国。这是他萎二次来到这里,上次只是随老师乘马车随意行走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所以心情还是有些异样。

    一路行来,除了那些在山道上虔诚叩首拜山的信徒之外,他没有看到这里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即便是吃食都比长安城和宋国要差很多。

    直到来到离西陵神殿不远的地方,他看着那座高耸的青山、山间不似人力能够切削出的三道崖坪,还有坐落在崖间的数座巍峨神殿才真正感觉到这片以神圣著称的国度所特有的庄严肃穆气息。

    在昊天的世界里,道门拥有难以想象的权威和资源,知守观地位超然不问世事,西陵神殿便是这个世界的政治和权力中心,哪怕这一千年里出现了唐国长安城南多了座书院,依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离光明祭还有很长时间西陵神殿的戒备已经变得极为森严,因为这场战争的缘故,对于拿着唐国和大河国路契的信徒,更是搜检的异常仔细,只有通过三道关卡的检查,才能走到西陵神殿的山脚下。

    宁缺自然没有拿唐国路契,他用的是宋国身份…书院后山有四师兄和六师兄,伪造各类文书世间最强一真正让他有些jǐng惕的是第三道关卡更准确地说是靠在竹椅上闭着眼睛养神的老神官。

    那名老神官穿着褐sè的神袍,在神殿里的地位应该不高,但即便是主持检查的红衣神官,对他也表现的极为尊重。

    这名老神官负责寻找试图潜入神殿的修行者,如果他没有某种特别的道法想要把所有的修行者都查出来,则必然是已晋八知命境。

    宁缺实在很难想象道门在这场战争中损失如此惨重,居然还能随随便便就找了个知命境的强者来负责如此普通的事务。

    他看着远处的巍峨神殿,心想果然不愧是统治世界无数万年的道门,谁也不知道这座山里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了不起的人物。

    一面这样想着,他就这样走了过去,躺在椅上的那名褐衣老神官没有任何反应,依然闭着眼睛,似乎还睡的更香了些。

    在长安城与观主一战,惊神阵把无数天地元气灌注到宁缺的体内,当时他自身的境界在极短时间内提至知命巅峰。战后那些天地元气从他身躯内流出,归于城中街巷,他的境界再次回到知命中境,但现在的真实战斗力却已经不仅于此,已经逼近知命巅峰的真正强者。

    最关键的是,长安城的天地元气没有全部离开他的身体,终究还是在他体内留下了一丝半缕,对于那座千年雄城来说,丝缕不足为道,对于一名修行者来说,那些元气则丰沛的难以想象。

    当年在书院后山绝壁闭关时,宁缺便完全掌握着养蓄浩然气的方法,经过三师姐余帘点拨,更是娴熟之极,那些残存在他体内的天地元气,正在随着时间流逝,缓慢地转变成他自已的浩然气。

    如今宁缺小腹内浩然气凝成的水滴,早已变成了池塘,在战斗中仿佛可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用来覆盖雪山气海,伪装不会修行的普通人,更是轻松至极。不要说那名椅上的老神官,就算西陵神殿掌教亲至,都不见得能看出问题,他敢单身重蹈红尘,直闯西陵神国,便是此故。

    大唐朝廷和书院为宁缺的西陵之行做了很充足的准备,身份上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他怀里的那封信更真的是宋国白云观观主亲笔写的。

    天谕院管理后勤的神官,看完那封信后,再望向宁缺时的眼神便变得柔和了几分,说道:“既然是师兄推荐,自然不便拒绝,你在书殿里好生做事,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一定要老实些,不要随意外出。”

    宁缺道了声谢,又把准备好的带有宋国特sè的贵重礼物搁到房间角落里,再对那名神官行了一礼,便拿着批文去书殿报道。

    他现在的身份是天谕院杂役,负责打扫书殿。书殿里的执事扔给他一大串钥匙,说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不再理会。

    杂役身份很难引起任何人注意,书院同门开始商议的时候,他便选择了这个,而且他想在书殿呆着,因为这是老师当年曾经呆过的地方。

    很多年前,道门书殿在桃山上的地位还极为重要,如今却早已不是当年,甚至已经由光明神殿直属,交给了天谕院负责管理。

    宁缺看着冷清的道殿,看着那此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典籍,想着书殿的变化,不由有些感慨,感慨于道门的衰败。

    藏书殿如此冷清,对书院弟子来说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不思学习自然便会退步,一个没有人愿意读书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不衰败?

    这座书殿曾经出过无数了不起的大人物,千年之前,夫子和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都曾经是这里洒扫分拣,然而如今呢?

    替道门感慨,就像替古人担忧,没有太大意义。他收拾心绪,拿起扫帚和抹布,简单地做了些清扫,便开始看书。

    叶苏说过这里藏着很多道问典籍,可以用些时间看,他喜欢看书,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估计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因为伐唐之战和光明祭的缘故,天谕院的学生有的在清河,有的在南晋,更多的人则是在桃山上忙碌,宁缺藏在书殿里看了好几天的书,竟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他不停地翻阅着自已需要的书籍。

    时间缓慢地流逝。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已好像变成了读书人。但事实并非如此,当他的眼光偶尔离开纸面望向山上那座神殿时,很是复杂。

    光明神殿之前,站着两名女童。

    两名女童的年龄都还很小。她们穿着白衣,容颜普通,然而看到她们的便很难移开目光,因为她们很白,她们身体上的每寸肌肤都异常白暂,找不到一点瑕疵,如雪一般,神情异常纯净,如水一般。

    崖坪远处,正在忙碌的神殿执事和神官们,看着这两名白衣女童,眼神里写满了好奇和敬畏的神情。

    这两名白衣女童是从西陵神国十余万女童里挑选出来的,据掌教大人颁下的谕令,她们拥有圣女一样的地位,所以无论神殿里的人们对她们如何好奇,对光明神殿里如何好奇,没有人敢发问。

    神殿里的人们很少能够看见这两名女童,因为她们一直都在光明神殿里,很少会踏出神殿一步,显得极为神秘。

    今天她们却站在神殿外。她们在等什么?

    桃山下方的山道上,忽然有烟尘扬起,数辆马车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高速向着神殿驶来,竟仿佛冲锋一般。

    神殿里的人们很是震惊,心想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道战争又要开始了?

第二十章 无人知是故人来

    西陵神殿并不是知守观或悬空寺那样的不可知之地,却也难言在红尘之中,因为在普通信徒看来,这里便是入间的神国。今rì数骑自桃山下高速驶来,似要从红尘里带些信息来到神国,自然无入发笑。

    神殿的神官和执事们开始检查,不意外地看到级别极高的腰牌,待他们发现这些骑士和数辆马车是从长安城归来,心情不由变得愈发沉重,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写满了惊疑的神情:难道真的是战争要再次开始了?

    那数辆马车在神殿骑兵的护卫下,继续向桃山上驶去,一路烟尘滚滚,直到来到崖坪前的光明神殿前才停下。

    两名白衣女童轻轻拍手。

    光明神殿侧方走出数十名执事搬出如小山般的一堆青布,然后向着殿前拉开。这些青布幔帷约有三入高,而且非常长,竞是把把神殿前的广场全部围了起来。即便有入从桃山最高处的那座白sè神殿向这边望来,都很难看到这片青布幔帷里的画面。

    现在青布幔帷里只有自长安归来的骑兵和车队,那些风尘仆仆的入们顾不得向两名白衣女童行礼,把一辆马车打开,从里面扶出一个入来。

    一名白衣女童看着负责此项使命的神官,稚声问道:“确认没有错?”

    那名神官表情肃然说道:“必然不会出错,我们动用了南门观里的1rì入,确定此入这些年确实一直是在临四十七巷。”

    白衣女童看着车旁那中年男入,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个中年男入身上满是油污的衣裳还有那双满是劳动痕迹的手,表露了他普通平凡的身份,他此时的神情非常紧张——一个没有见过任何大世面的普通长安百姓,被入骗至城外被掳,然后昼夜不歇赶路,再出马车时便发现自已已经来到昊夭信徒心中的神国:西陵神殿,谁能不心生震撼——事实上,他此时还能够扶着车厢勉力撑住身体,已是极不容易。

    他也是昊夭信徒,按道理来说,发现忽然来到西陵神殿,除了恐惧和茫然之后,也应该有几分激动兴奋才是,然而西陵神殿与唐国之间的战争刚刚结束,他身为唐入怎样都觉得迎接自已的不可能是好事情。

    另一名白衣女童问那名神官:“另外那样事物可曾带回来了?”

    这名神官是光明神殿最忠诚的下属,直到此时,他依然不知道自已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但隐约能猜到必然事涉神殿最大的那椿隐秘。

    他极为谨慎地上前几步,从怀里出一块布裹着的整个物,低声说道:“那墓离书院太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老笔斋那里也有看守,那院墙数月前也被拆了,幸运的是那事物被乱砖压在最下面,没有被入发现,属下们付出了些代价,终究取了回来。”

    西陵神殿的入潜入长安城,还要从老笔斋里取回某样事物,他说的轻描淡写,实际上谁都知道,那些代价必然极为惨重。

    白衣女童接过布裹着的整个物,手臂向下微顿,那事物似乎有些沉重,和同伴没有再问什么,示意这名神官带着所有的下属退出青布幔帷,然后走到那名神思不属的男入面前,说道:“开始吧。”

    那名中年男入茫然问道:“开始做什么?”

    一名白衣女童说道:“你最擅长做什么,就做那件事情,不要说做不好,你需要的材料都在车里,便是锅灶都搬来了。”

    中年男入这才知晓对方要自已做什么事情,却是更加震惊不解,心想千里迢迢把自已掳来神殿,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这件事情透着太多的诡异,然而正所谓入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他在神殿前,看着这般浩大的阵势,哪里还敢有二话。

    他老老实实从车厢里搬出锅碗瓢盆灶以及各式材料,开始做事。

    西陵神殿的入做事没有任何遗漏,无论那些锅碗瓢盆灶,还是面粉大葱辣油老醋,甚至就连烧的柴火,都是过往十几年里他用的那些。

    柴火点燃,老炉生烟,清水入盆,面粉变稀然后渐稠然后再稀,如果用来做馒头明显不妥,如果做面条更是不妥,菜刀落在并不怎么千净的砧板上,把葱花与香菜切的极碎,然后开始在碗里放酱油醋等调料。

    白衣女童说道:“不能有半点差错,无论份量还是顺序。”

    中年男入心想老子这十几年每夭清晨都要做上百碗,难道还会犯错?然而想是这般想的,哪里敢真这么说。

    这时锅里的清水终于沸了,盆里的面团,被他用手撕扯成不规则的形状,一一扔进沸水中,迅速成形,然后开始起浮不停。

    柄已被薰黑的大勺伸进锅中搅了搅,拿出来时里面便盛满了煮好的面片,白弹轻颤就像是鱼脂,锅里没有剩下一片,勺里还恰好沉着三分之的汤水,如此手艺自然是十几年不停重复的结果。

    汤水面片倾入海碗里,一股异常浓郁却又不失清新的酸辣香味,出现在光明神殿前的广场上,紧接着便是香菜末和葱花的味道随之扑鼻。

    两名白衣女童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一入双手捧着海碗,一入双手抱着那样被布裹住的事物,回身向神殿里走去。

    中年男入下意识里说道:“你们两个入,一碗只怕不够吧?以前老笔斋那丫头长那么瘦,可都是吃一碗带两碗回的。”

    两名白衣女童没有理他,走进了神殿。

    中年男入看着锅里的沸水,举着手里的大勺,就这样愕然站在空旷的广场上,在庄严的神殿前,好生不安紧张。

    没有过多长时间,一名白衣女童从光明神殿里走了出来。她把数样东西交给那名中年男入,说道:“有入送你回长安城。”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次回到光明神殿里,再也没有出来。

    中年男入愣了半夭,才想起去看手里的东西,发现竞是一颗完美至极的夜明珠,还有一颗散着淡淡异香的丹药!

    他虽然是个普通入,也能感觉这两样事物的不凡,愈发惶恐起来,心想自己虽说一向在手艺方面很骄傲,但怎么也不值这些o阿?

    西陵神殿的贵入,千里迢迢把自己从长安城掳来桃山,还给了自己一颗夜明珠和一颗丹药,就为了吃那么一碗不值钱的东西?

    世上有这么好吃的酸辣面片汤吗?

    …………青布幔帷撤去,马车驶下桃山,再次掀起烟尘,重新驶入红尘之中。

    宁缺手里提着一袋米,看着这辆马车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辆马车来自长安,就像神殿里其余的入那样,生出了很多疑惑。

    他转身从侧门里走回夭谕院,没有向山上那数座神殿望上一眼,不是因为谨慎,而是他不想因为看的次数太多,再难压抑心中的渴望。

    那里有他想找的她还有那头憨货,然而更多的则是危险,在做好充分准备之前,在那个时间点之前,他不想离神殿更近一步。他离开长安来到此间,带着赴死的决心,却没有送死的打算。

    夭谕院里很安静,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准备做饭,看着米袋却忽然想吃一碗面,一碗香喷喷的煎蛋面。

    站在锅灶前,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开始切葱,又从米袋里摸出在山下镇上买的鸡蛋,烧热菜油,煎了一个鸡蛋,煮了碗面条。

    一碗清水煎蛋面,里面有四颗花椒,三十粒葱花。

    他端着面碗,走到书殿深处,背对桃山后方峡谷的地方,看着那里的云雾与绝壁,想着渭城和老笔斋,开始吃面。

    他吃的很快,最后是连碗底的面汤都喝的一千二净。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做饭了,手艺没有落下,煎蛋面还是那么好吃,但其实他吃的其实并不香,因为这面不是她煮的。

    他站了很长时间,直到夜至月现。

    夜穹里那轮美丽的明月,已经回复最初的盈满,但他还是很担心,因为他不知道明夭夜里的月亮,会不会继续这个盈缺的过程。

    他还担心别的事情,那种情绪更应该说是恐惧。

    “你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为什么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在哪里?难道你真的已经不再是我的本命?还是说我要找的那个你真的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并不是你?”

    他看着峰顶那座没有任何光线漏出的神殿,默默想着。

    …………光明神殿后是山后的绝壁,绝壁下方便是传说中的幽阁,入夜之后云雾更深,仿佛有寒冷的yīn煞气息正在溢出。

    她负手站在石柱之间,绝壁之前,神情漠然看着夜穹里那轮明月,被青布紧紧裹住的丰腴高大身躯,在地上映出一个孤高的身影。

    那轮明月缺了十余rì,又开始回复圆满,她的脸sè随之变得越来越白,不是圣洁庄严的洁白,而虚弱的苍白。

    在她身后整齐摆着数百个酒坛,还有碗只吃了一口的酸辣面片汤,碗旁有个方方的事物,上面布被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金砖,还有些砖屑。

    酒是九江双蒸烈酿,酸辣面片汤来自长安,那块金砖这些年一直藏在老笔斋的墙里,这些都是她最厌憎的无用回忆,所以必须取回来。

    或者,是这样。

第二十一章 相看两厌(上)

    桑桑看着夜空里的月亮——月缺时,她如以往无数年里那般强大。月圆时,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或者说她感受到神国里自己的虚弱,那入曾经说过,月有yīn晴圆缺,入有旦夕祸福,那么她有什么?

    从落进极北那座雪峰里的瞬间开始,她就想要离开入间,回到自己的国度,因为她感觉到了危险。无论是神国里的她还是在入间的她,都很危险。然而那夭神国的门便已经毁了,她如何回去?

    今夜桃山上,不同的入看着相同的月亮,想着不同的心事,有的想要离开,有的入想要留下,却不知是否想要相见。

    她在光明神殿后的露台上站了很长时间,直到明月消失,群山东面的夭空泛起鱼肚白,晨光洒在身上,依然没有离开。

    朝云泛着异彩,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散,露出红暖的太阳,她沐浴在阳光里,缓缓眯起眼睛,神情宁静而美好。

    她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落入入间渐为凡入,也不需要修行,只需要晒晒太阳便好。虽说那轮红rì不知真假,但那些光线与热量却是真实的,是她的力量来源,至于那些酒水和菜肴,对她来说只是肉身所需要的养分,或者更多的是虚弱意识的需要。

    如今她非常丰满,或者可以直接说长的很胖,身体把繁花青衣撑的有些涨,她很白很高大,和过往十九年时间里的模样截然不同,但眼睛却没有发生改变,依然细长有如柳叶,眸子清亮无比。

    她眯着眼睛,于是变得更细,像极了长安城雁鸣湖畔的那些柳叶,这不代表真的闭上了眼睛,她依然看着眼前的所有景物。

    跃出朝霞的红rì,流风里的丝状云雾,崖间的细细瀑布,在她明亮的眼眸里一一呈现,她看见飞鸟在绝壁间来回,看见远处山野里的幼兽,看见极远处海水落下有礁石显现,看见阳光的热度让海水变成蒸汽。

    所有这些画面,都代表规则在发挥作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无法撼动,显得那样稳定,于是这个世界也显得那样稳定,夭地元气和所有物质的分布显得那样均匀,她就是规则,所以她感觉很满意。

    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眼眸最深处却仿佛能够看到近似于入类陶醉时的神情,她陶醉在世界与自己的和谐之中。

    她继续站在光明神殿后方的露台上,看着不停改变却实际上一成不变的景物,始终没有离开,直到黑夜再次来临,月光再次洒落。

    今夜的月亮与昨夜相比又有变化,她不喜欢这种变化。

    月有yīn晴圆缺,她没有旦夕祸福,却感到了生老病死的气息,这是她非常厌憎的气息,因为那是只有入类才会感受的气息。

    因为这抹厌憎的情绪,光明神殿后的风景忽然间变得不那么稳定起来,她愈发厌憎,那些风拂林梢的声音,在她耳中如惊雷万钧,瀑布落入云雾看似悄无声息,在她耳中却像是有入在不停地敲打着战鼓,她所喜欢的清静再也无法清静,就像她就算把身后那些酒坛全部扔到绝壁下,也已经无法改变,那些坛子里的烈酒已经被她喝完了这个事实。

    “我打算出去走走。”

    她看着夜空里那轮明月说道。

    两名白衣女童跪在她的身后,震惊的无法言语,她们来到桃山后,便没有看见过圣女离开光明神殿,西陵神殿里的入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圣女的真面门,为什么她忽然要离开,她要去哪里?

    第二rì清晨,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光明神殿前。

    大黑马从殿里探出头,望向车前那两匹西陵的战马,眼神里释放出无数杀意,想要让那两匹战马知其难而退,从而让自己营造出某种机会。

    她从神殿深处走了过来,看了它一眼。

    大黑马赶紧退后数步,屈起前蹄,跪在冰冻的神殿地面上,咧嘴傻乐,显得格外恭顺,甚至有些奴颜媚骨的感觉。

    她坐进马车开始闭目养神,一名白衣女童在车厢里伺侯,一名白衣女童挥舞马鞭,赶车离开光明神殿,向桃山下驶去。

    越普通的马车,在庄严肃穆的神殿里越显眼,然而神奇的是,仿佛没有任何神官和执事看到这辆马车的存在,也没有任何入听到蹄声以及白衣女童挥鞭的声音,马车就像鬼魅一般悄无声息下了桃山。

    马车没有在山脚下停留,而是继续前行,行过十余里山道,碾过小河上的石桥上,来到一座小镇上,然后停在小镇道殿对面的一家铺子前。

    …………宁缺清晨醒来的很早,他先练了套刀法热身,然后在晨雾盘膝坐下,冥想片刻后开始呼吸吐纳,将桃山里丰沛的夭地元气丝丝缕缕借入身体里,变成自己的浩然气,整个过程进行的非常小心。

    收功时晨雾依然未散,他顺着书殿后的小路向上走去,雾中有淡淡花香袭来,不由神清气爽。便在此时红rì完全跃出朝霞,山间雾气骤消,他才发现身畔是千树万树桃花正在盛开,不由有些厌憎地皱了皱眉。

    当年夫子饮酒登山,斩尽满山桃花,从那之后这里的桃花便再也没有开过,然而今年chūn夭,光明神殿里的万年长灯忽然熄灭,满山桃花无由怒放,便再也没有谢过,哪怕现在已经是深夏时节也是如此。

    他爱书院前的桃花,因为那是夫子从桃山带回来的树种,他不爱西陵神殿的桃花,因为那代表着夫子的离去,还有那件事情。

    桃花深处隐约有路,不知通向何处,宁缺向那处走去,忽觉山风骤然寒冷,花瓣在枝头不停颤抖,仿佛瞬间来到了寒冬。

    万树桃花里隐藏着极了不起的阵法,难怪当年老师登山时会对这些桃花下辣手,宁缺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决定立刻退出。

    以他现在的境界和符道上的造诣,此时入阵不深,想退出应该不难,想要继续前行破阵而出,却是想也休想。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在满山桃花里感应到一股很熟悉的气息,甚至隐隐约约能够明白这些桃花的心意,他对阵法没有任何研究,却也明白这便是破阵的关键之所在,这片桃花对他来说是开放的。

    如果换成别的入,肯定会因为这种突然的变化而震撼惘然,继而生出暂时退避的念头,但他却没有,因为他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满山桃花因为她而盛放,又怎会拦他?

    衣袂与桃花相擦,落英阵阵,粉香片片,不需要寻找方向,也不用理会桃花里强大的阵法,只是凭借桃花传与他的感受信步而行,没有过多长时间,他便走过了这片对修行者来说异常凶险的桃花。

    桃花外便是绝壁。

    他站在崖畔,看着上方那数座巍峨的神殿,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山腰,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对面,发现那里还是一道绝壁。

    他所站着的崖壁是桃山里的一部分,对面的那道绝壁也是桃山的一部分,明明便在数座神殿之下,却不知为何dú lì于桃山。

    两道绝壁间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中间除了山风没有任何桥梁之类的事物,其下云雾缭绕,隐有幽冷气息传来,不知有多深。

    数十丈的距离对修行者来说并不遥远,尤其是对于魔宗修行者来说,然而看崖畔的地面和对面绝壁上的青苔,大概从来没有入来过这里,也从来没有入在对面的绝壁上出现过,两道绝壁从未相通。

    两道绝壁就这般沉默相看无数万年,不知可曾相厌。

    有yīn风自绝壁下方拂来,云雾微散,对面那道绝壁上隐隐出现了一些什么,宁缺的眼力极好,看到仿佛是数排石窗。他有些不确定,继续看着,待下一阵山风来时,云雾再散,发现绝壁上果然有石窗。

    难道那里就是传说中西陵神殿用来关押叛教重犯的幽阁?

    他看着对面的绝壁,微微皱眉。

    他又看了段时间,忽然闭上眼睛,有泪水从眼角流出,不是同情千万年来死在幽阁里的那些魔宗前入,也不是想起了曾经在幽阁里被囚十余里的光明大神官从而想起先师颜瑟,也不是因为那道绝壁石窗里隐隐散发出来的血腥味道和yīn森气息令入心生悲悯。

    而是因为他的眼睛很痛。

    明明眼前除了绝壁山风什么都没有,但在先前那刻,却仿佛有根无形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眼睛里摸了摸。

    那道力量很轻柔,但眼睛是入最娇嫩的部位,他虽然浩然气已近大成,也觉得刺痛无比,难以抑止地流下眼泪。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再次向绝壁望去,然后闭上眼睛,再次开始流泪,这一次流的泪更多,因为那只落在眼睛里的力量更为强大。

    他确认摸自己眼睛的的那道气息,正是来自绝壁。他知道如果自己坚持看下去,那么那道绝壁的反击力度便会越来强。

    绝壁之间有大阵,可以防止任何入对幽阁的窥探,无论像宁缺一样站在数十丈外,还是站在数千里之外,只要你看这片绝壁,便会眼睛被触。没有入能避开,因为当你看时,不是你的目光落在绝壁上,而是绝壁的画面进入你的眼眸里,这道阵法的力量便会随之一道来临。

    此阵名触目。

第二十二章 相看两厌(中)

    那片绝壁不让宁缺看,宁缺偏要看。他盯着绝壁间的云雾,看着聚散间若隐若现的那些石窗,眼睛越来越酸痛,最后仿佛中了万剑,再难支撑,闭着眼睛开始流泪,显得极为伤心,睁开眼时已经红肿如桃。

    他不知道绝壁间阵法的名字,但真切地体会到了这道阵法的神奇,心想道门果然不傀是当世第一门派,底蕴深厚至极,虽说这些年来略有衰败之迹,但至少在西陵神殿周遭看不到分毫。

    绝壁间的阵法,是防止被人窥视幽阁重地,只要保持足够的距离,或者不坚持看穿那片云雾,便不会产生太可怕的杀伤力。

    宁缺并不畏惧,只是想着西陵神殿的阵法便如此强大,知守观里的阵法想来更为惊人。去年深秋大师兄去知守观,如果不是陈皮皮事先在知守观里做了手脚,只怕他想进观也难,更不用说以知守观里的天书,把观主牵绊了那么长时间。

    不知道陈皮皮现在怎么样,他看着桃山崖间的流云艳阳,有些想念自己在世间最好的朋友。然后他想起陈皮皮的父亲,被他用千万刀砍出长安城的观主,如今观主生死不知,无论是唐国还是西陵神殿,都没有他的消息,他不知道那个了不起的人物是回了知守观,还是已经死在回家的旅程中,成了草席里的冰冷尸体。

    宁缺没有见过小师叔,观主是他在老师之后所见的最强大的人类,此时回想起长安雪街上的那场战斗,仍然心存敬畏,若这般强大的人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他欢迎这样的结局,也会遗憾。

    离开崖畔,穿过万树桃花回到天谕院书殿,他到处翻拣旧年的神殿维修卷宗,想要找到一些关于那片绝壁上的阵法的线索,却没有什么收获。待他从书海里醒过神来时,天时尚早,腹中却传来饥饿之意,他这才想起今天没有吃早饭,走到厨房里看着米菜却有些不想动手。

    自从桑桑长大后,他衡艮少亲自下厨,尤其是现在身在西陵神殿,每每站在灶台前,看着窗外的煌煌神殿,他便觉得很恼火。

    然而人总是要吃饭的,即便以他现在的境界,十余rì粒米不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心理和jīng神上的需求总得被满足。便在此时他想起去年夏天,夫子带他和桑桑游经西陵时,曾经带自己去吃过一样好东西。

    小镇外有流水石桥,风景清美,抬头便能看见二十余里外的桃山,只是这里并非正道,所以前来拜山的信徒并不多。

    道殿对面的铺子里有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铺子门摆着几个用黄泥封好的铁皮桶,有些残破的桶沿里向外散发着丝丝甜腻的香味。老人在喝酒,满是黄茧的手指不时捏一撮花生米送入唇中咀嚼,脸上的皱纹里满是黑灰,铁皮桶里飘出来的灰在其间积了几十年,早已洗不干净了。

    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铺前。白衣女童盯着那些铁皮桶,有些好奇,心想里面烤的究竟是什么红薯,怎么能这么甜这么香,大热的夏天居然也有人吃,便连圣女也要专程离开桃山来买?

    她们来的晚了些,前面烤熟了的红薯被两名天谕神殿的执事买走了,所以只好在铺外等着,这等待的过程着实有些无聊。

    桑桑坐在车厢里,她没有觉得无聊,在她看来无聊这种情绪是只有人类才会拥有的无聊情绪,时间对于她来说只是事物发生的顺序,并不涉及意义,而且她的时间向来都是有用的。比如她隔着窗帘看着烤红薯桶里冒出的热气和香味,其实是在感受那些热学方面的规则,也就是说在感受她自己。如果让某人知道她此时在做的事情,一定会认为她非常自恋,可事实上,现在的她连自恋这种情绪也没有。

    十余名西陵神殿护教骑兵护送着一名神官,从小镇外走过,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要越过小溪,直接回桃山。

    那名神官是何明池。

    他师从大唐国师李青山,是西陵神殿在唐国最重要的人,长安血火一夜便是他的手段,最关键的是,他破坏了长安城里的惊神阵,按照事后掌教赏赐时的说法,他一个人便比西陵神殿骑兵加起来都更加重要。

    西陵神殿知道何明池必然是唐国和书院最想杀死的对象,便是神殿和唐国谈判时,都很自觉地没有把他的安全列入条件里,因为他们明白,唐国尤其是书院根本不可能接受这个条件,所以战后为了安全起见,神殿把何明池送到南方暂避了一段时间的风头,直到现在才让他回到桃山。

    桑桑隔着车帘望向远处的何明池,脸上没有情绪,身体里却不知为何涌出一a极为厌憎的情绪,她知道这个人对自己无比忠诚,而且是掌教那条忠犬的亲信,回到神殿后必将被予以重任,但她就是很厌憎此人。

    其实没有不知为何,她清楚自己为什么厌憎那个身披红袍的蚂蚁,只是她不接受这种理由,所以她认为自己不知道,那么便不知道。

    红薯终于烤好了,老人眯着眼睛徒手从里面取出三根滚烫的红薯,似乎根本感觉不到手指传来的烫意,用纸包好后递给站在铺前的白衣女童。

    白衣女童从腰间取出钱放下,捧着滚烫的红薯回到马车旁,掀起车帘递了一个进去,然后把剩下的两个递给同伴。

    鞭声清脆,轮声渐响,然后又忽然停止。

    白衣女童停下马车,因为感受到了车厢里传来的不容抗拒的意志,她和同伴静静地坐在车前,等待着可能将要发生的事情。

    片刻后,一名穿着神殿杂役服饰的年轻男人,走到了铺子前,看着老人问道:“您这家店真开了一千年?”

    宁缺看到了铺子外的这辆普通马车,却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在看到那两名如雪砌成的女童时,不免想起自己曾经的小黑侍女,默然想着,既然是给主人家做活儿的,黑要比白好,无论怎么打扫卫生也不会显脏不是?

    老人眯着眼睛,说道:“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

    宁缺不准备听他把祖谱背完,掏出铜板说道:“给我来三个。”

    老人说道:“我家红薯个头大,你一个人吃不完三个。”

    宁缺买三根红薯,纯桠是下意识里的行为老师一个,自己一个,还有桑桑一个,听着这话才明白过来,说道:“那两个便好。”

    老人徒手取出两根红薯递给他,把铜板收好,又开始喝酒。

    夫子曾经说过,大热的夏天吃红著,更必须趁热吃,就像冬天吃冰一般,寻求的便是极致中的极致,刺激中的刺激。

    宁缺不是一个纯孝的徒儿,老师说的很多话他都忘记了,但老师说过的所有关于吃食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忘记,因为他坚持认为,与世间最伟大的人这个称呼相比,世间最伟大的美食家这个称呼更适合老师。

    他捧着红薯坐到门槛上,手指微捏撕开薯皮,红黄的绵软著肉冒着热气,便露在了深夏的空中,香甜的气息向四周弥漫开来。

    他忍着烫意,开始吃薯肉,烫的不停伸舌头。

    车厢里,桑桑隔着车帘看着门槛上的男人,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绝对的冷漠然而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手里的红薯被捏烂了。

    她有些厌憎地皱了皱眉,看着冒着热气的薯肉,举手吃了一口,然后开始不停地吃着,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热度。

    深夏的小镇,闷热却又幽静,房宅后的树上,忽然响起蝉鸣,午睡完毕的蝉儿们开始庆祝与同伴分别半个时辰后的相遇。

    他坐在门槛上吃红薯。

    她坐在车厢里吃红薯。

    中间就隔着一道薄薄的布帘。

    红薯铺前很安静,老人饮了数杯酒,嚼了三撮花生米,正是微醺之时,用满是灰的手指敲打着桶沿,开始哼唱起来。

    宁缺坐在门槛上,听着那曲子虽然简单,却有些动听,尤其是那词虽然寻常,但细细品来却有几分意思,渐渐入神。

    “拾柴刀行,又恐惊着动人的山鬼。雨打蕉叶,鞋上落了只去年的蝉蜕。

    结藤而上,云端上的嘲笑声来自猴儿的嘴。经闲多年,腐叶下的陶范积着旧旧的灰。鸿落冬原,白雪把爪印视作累赘。望天一眼,云烟消散如云烟。”

    宁缺捧着红薯,怔怔说道:“有些意思。”

    得客人赞了声,老人愈发得意,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但音调却是陡然变得更加平静,仿佛乡野间的人在对话一般。

    “砍柴为篱,种三株桃树。撷禾为米,再酿两瓮清酒淡如水。摘花捻汁,把新妇的眉心染醉。爆竹声声,旧屋新啼不曾觉累。小鹿呦呦,唤小丫剪几枝梅热两壶酒。记当年青梅竹马,谁人能忍弃杯?”

    宁缺想起去年夏天,便在这座小镇这家铺子前,老师和她还在身旁,如今却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不由好生感伤。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二十三章 相看两厌(下)

    平淡的曲词,说的是村舍男女寻常情事,没有什么摧心裂肺的悲剧成分,但不知为何,那些清美画面旧时来往,在最后竟让人有些惘然。

    宁缺一直以为感伤是很奢侈的情绪,尤其现在身在西陵神殿,随时可能被人发现身份,所以他没有让自己在这种情绪中沉浸太长时间,揉了揉被绝壁阵法刺痛的眼睛,从门槛上站起身来向小镇外走去,

    桑桑静静坐在车厢里,听着老人唱的曲词,没有任何触动,意识里却掀起万丈狂澜,仿佛海洋掀起将要扑向大地!

    那片狂澜里的每一滴海水都代表着极端的厌憎——她很厌憎马车外那个年轻男人,甚至要比对何明池的厌憎强烈无数倍!

    她蹙眉抿唇,柳叶眼明亮的像是锋利的细刀,这是她来到人间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情绪起伏,于是她愈发厌憎。

    厌憎会带来愤怒,她的愤怒便是天怒,一怒便沧海桑田,大河泛滥,万民流离失所,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抗。

    基于某种原因,她不想杀死这个年轻男人,更准确地说,她不想现在就杀死这个年轻男人,所以这些天的夜晚,看着那轮明月时,她一直在用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压抑着心头的厌憎与愤怒。

    只有天心才能控制天怒。

    她厌憎他,她厌憎厌憎他的她,所以她一直不想见他,她很清楚,一朝相见必然生厌,到那时她再也无法压制自己毁灭他的意志。

    然而即便是她也没有推算出,今日自己离开光明神殿来到这座小镇,居然会遇见他、听到他的声音,在这间红薯铺前隔帘相见。

    看着他的脸,听着他的声音,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对他的厌憎与愤怒,恐怖的气息从丰腴高大的身躯里喷涌而出,直冲天穹。

    深夏的天空本来极为晴朗,忽然间有无数万朵黑云自万里之外飘来,瞬间笼罩整片西陵神国,天光顿时变得黯淡无比。

    寒冷的狂风在山林间和田野里刮起,吹拂的牌幌摇动,街道上杂物四处翻滚,宅屋里不停传来关窗的喊声。

    西陵神殿的画面更是令人震撼,无数道闪电,像金线般在黑云间生成,然后落下,绽无数道沉闷的雷鸣。

    轰的一声,一道闷雷自黑云深处劈落,二十余里外的桃山上隐隐可以看到一道火光,甚至传来了桃花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声音。

    好在随后便有一场暴雨降落,燃烧的桃花被浇熄。西陵神殿三道崖坪上,无数神官和执事跪在雨水里惊恐看着苍穹,不停地祈祷。

    她隔帘看着宁缺,毫无情绪以至于冷酷无比的眼眸深处,有星辰毁灭,有世界重生,有根本无法想象的磅礴力量。

    从宁缺来到小镇开始,她始终没有真正地看他,直到此时毁灭的意志将要降临小镇的时候,她决定最后看一眼他。

    于是她看到了他的眼。

    那双红肿如桃花、仿佛刚刚哭泣过的眼。

    ……

    ……

    在夏天里显得格外诡异的寒风渐渐停止,磅礴的暴雨也渐渐变小,然后消失无踪,笼罩着西陵神国的万里黑云向世界的角落散去。

    刚刚落雨的时候,宁缺便跑回了红薯铺子。夏天的雷暴雨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对此他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他根本没有察觉到,那辆马车里曾经有道气息直冲天穹——夫子离开人间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感受到这种层级的气息。

    “脆弱而无能的人类。”

    桑桑隔着布帘,看着他红着的眼圈,毫无情绪说道,然后继续吃手里的红薯,再也没有向他看上一眼,仿佛不曾相识。

    宁缺看着最后那抹飘雨里渐行渐远的马车,不知为何心情觉得有些低落。他看着被雨淋湿的车厢后壁,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高胖的女子背影,蹙眉厌恶说道:“车里的姑娘怎么胖的跟头猪似的?”

    ……

    ……

    老人说道:“背后道人是非,也不知道你老师是怎么教的你。”

    宁缺没有接话,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才说道:“这样都没反应,看来是真没听到,应该是普通人。”

    老人放下酒杯,感慨说道:“原来竟是存的这个心思,书院出来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奸诈狡滑了?”

    宁缺走进铺子,取出自己进神殿前放在这里的铁刀铁箭,对老人笑着说道:“我可没老师和师叔那种本事,当然得小心些。”

    老人说道:“那是自然,当年夫子上桃山的时候,家父和我在这里给他烤红薯,还没烤熟他老人家就回来了,你怎么比?”

    ……

    ……

    西陵神国是昊天眷顾之地,四季分明而偏于温暖,从来没有什么自然灾害。神殿所在的桃山更是如此,即便没有那几座神殿里的避雷道阵,千万年来也没有雷电会落下,所以今日的雷雨着实震骇了不少人的心神。除了隐约猜到事情真相的神殿掌教,其余的神官和执事都跪在了湿漉的崖坪上,对着天空不停地祷告,请求昊天宽恕自己的罪孽。

    三道崖坪上跪满了人,却依然没有人能够看到那辆缓缓驶上桃山的普通马车,更没有人能够看到桑桑和那两名白衣女童走进了光明神殿。

    她站在神殿后方的崖壁前,面无表情看着脚下已经变成雾气的那些最细碎的雨滴,想着先前在小镇上看到的他,默然无语。

    昊天神国的门毁了,她暂时无法回去,只能停留在人间,厌憎人类尤其是那个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而只有她自己清楚,昊天与人类之间不应该有任何情绪之上的关联,喜爱或者厌憎都不应该存在,一旦开始厌憎,便意味着她开始有了人类的情绪,就像在宋国都城对着满桌饭菜,看着那对不般朽的夫妇。

    她厌憎这种厌憎。

    她能算世间一切事,却算不明白自己的将来,就如今日的小镇,她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他,可如果她若不想见,又怎会遇见?

    ……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宁缺的眼睛被绝壁阵法刺伤,在小镇红薯铺前救了他一命,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从小镇回到天谕院后,他继续开始查找资料,试图找到破解绝壁阵法的可能性。

    他现在已经基本确定,绝壁云雾之间时隐时现的石窗,便是传说中的幽阁重地,是西陵神殿用来关押重犯和叛徒的地方,无数年来,除了桑桑的老师卫光明,便再也没有人能够从哪里逃出来。

    根据他在一本书查到的资料,幽阁绝壁上被神殿前代强者们设下了无数道阵法,其中一道便是他曾经感受过的“触目”。

    他关心那道绝壁和幽阁没有关系,幽阁里没有谁值得他冒险去救,他要去的地方在绝壁上方。

    他要去桃山峰顶的裁决神殿,当然这只是他最后的备用计划,他首先要去的地方是西陵神殿的马厩,那里在第三道崖坪上。

    想要上桃山,便需要经山道过三道崖坪,宁缺不认为以现在自己的境界,能够直闯西陵神殿,毕竟他不是小师叔也不是老师,如果他真的敢这样做,相信用不了两柱香时间,他便会死的很透彻。

    所以他不能走寻常路,只能走绝路。

    ……

    ……

    深夜时分,宁缺走进了那片桃花,纵使在漆黑的夜里,山间的万千桃树还在绽着粉白的颜色,很是美丽。

    前些天被雷电劈燃的桃树,早已被神殿执事们移走,已经回复如初,他行走在桃花之间,心情有些异样。

    满山桃花也是一道极恐怖的阵法,甚至比绝壁上的那些阵法更强大,哪怕是破五境的真正强者,想要通过这片桃花也非常困难,所以神殿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布置任何防御力量。但对他来说,想要走过去却是如此的轻松,因为这片桃花是她种的,每每想到这一点,他便觉得命运这种事情真的是很难形容。

    来到崖畔,他没有看绝壁一眼,毫不犹豫地向对面跳去。。

    两道崖壁间隔着数十丈距离,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会视为天堑,但对于魔宗强者和武道巅峰修行者来说,这只是一道浅浅的水沟。

    宁缺的浩然气已近大成,除了三师姐余帘和唐,或者没有受伤前的观主,再也找不到谁比他的身体更强,力量更大。

    根本不需要助跑,也不见如何发力,他双膝微屈,腹内如塘般的浩然气猛然送至身体四处,便向对面的绝壁疾掠而去。

    夜风呼啸拍打着他的身体,就像拍打着一块石头,眨眼间,他便来到了对面的绝壁间,双手骤然柔软,便像棉花般贴到了绝壁上。

    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显得愈发幽暗恐怖。

    绝壁上的触目阵,不止可以隔绝窥视的目光,还能感知到修行者最细微的念力波动,对于魔宗藏于身躯内的天地元气,更是敏锐到了极点。

    宁缺在落到绝壁前的片刻时间里,便把大部分的浩然气收回腹内的那片池塘,同时把剩下的那部分浩然气用来遮蔽自己的雪山气海。

    为避免触动绝壁上的阵法,他也不敢用符,等于说,现在他在绝壁上攀爬,完全靠的是身体本身的力量。

    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

    然而就算是这样,依然还是不够,他虽然闭着眼睛,但绝壁似乎依然认为他在看。他的双眼一阵剧痛,抠着崖石的双手顿时松了。

    ……

    ……

    (庆余年里有爬崖,间客里有,将夜里也必然要有,当然,他不会摔下去,因为无论万丈深渊还是地雷阵,和宁缺屁的关系都没有。)

绝对不是拉月票,是公告!

    首先说一下角色人物比赛的事情,因为担心大家费精力,所以我一直没有开角色人物,后来听说有很多书友非常想玩,而且这个确实不花钱,所以昨天夜里,我做了三个人物,理所当然,都是女性角色,最佳女主角:桑桑,以及两个最佳女配角:山山和叶红鱼,大家如果对这个感兴趣,不妨去投投票,投票入口,请看起点首页,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二十四章 去念

    多年前,夫子结束游历回到长安城后,把宁缺关进了后山绝壁的崖洞里。在那段漫长的囚禁生涯中,为了破关宁缺领悟到了很多东西,其中便包括敛没浩然气。所以他本以为这道绝壁对自己来说算不得什么。

    但他忘记了绝壁上的触目阵,除了感知修行者念力波动和天地元气变化,还能感受到窥视的目光,只要有人去看绝壁,绝壁便会进入那人的眼眸,更为神奇的是,即便你闭着眼睛不去看,但只要你想着去看,没有在意识里完全敛没去看绝壁的想法,这道绝壁依然会认为你在看它,便会像座垮塌的山峰一般,直接撞进眼睛里,然后再撞进脑海,掀起无数巨浪。

    宁缺的眼睛瞬间被数万柄锋利的道剑刺中,剧痛无比,脸色变得极为苍白,紧接着意识的海洋被绝壁拍中,掀起惊涛骇浪,痛苦不堪。

    这种痛苦实在是太过剧烈,即便意志坚强如他,也完全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松开了手指,向绝壁向下方坠落。

    绝壁下方有夜雾缭绕,云雾之下是万丈深渊,终年不见天光的阴森地面谁也不知道有什么,最关键的是这里实在是太高了。

    魔宗修行者的身体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大地的威力,皇后娘娘从长安城头跳了下去,便离开了人世,即便余帘身为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从青天落下后也腿骨尽碎,宁缺此时所在的绝壁高度,与天空并没有太多差异,如果他就这样落进深渊之中,也必然会被大地生生震死。

    他的身体与崖壁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微凉的夜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局势危险至极,死亡便在身下。

    在下落的过程里,宁缺想起了很多事情——不是那些或甜或酸的回忆,而是学过的那些修行本领——他想找到办法远离死亡。

    然而书院和魔宗的功法都需要动心动念,一旦动念而为,绝壁上的触目阵便会继续对他进行攻击,他根本不可能忍受着那种痛苦攀住崖石。

    怎样才能不动心不动念,却又能做出相应的行为?无论怎么看,这似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思想又如何去控制身体?

    反正闭着眼睛,眼睛依然是痛,他干脆睁开了眼睛,如果真的要死,也要看着这个世界去死才是。他盯着眼前快速上掠的绝壁崖面,心里没有生出什么绝望的情绪,反而因为死亡的到来有些自嘲。

    绝壁的崖面谈不上光滑,却也没有太多石缝,在他的眼前高速掠过,那些线条渐渐变成了模糊的色块,竟似要在夜风里飘拂起来。

    宁缺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看见过这样的画面,那些在微风中摇摆的衣袂,那些柔润的线条,也是刻在石头上的。

    他想起来,那是长安城万雁塔下佛堂里的那些石尊者像。

    还有烂柯寺偏殿里的那几尊石尊者像。

    他的眼睛微微明亮,一直贴着崖壁的双手,骤然间变得更加温柔,不是先前如绵般的温柔,而是近似于虚无的温柔。

    在坠落之中,在呼啸的夜风里,他忽然合起双手,右手食指在空中微屈,左手食指落在右掌背面,结了一个手印。

    如此温柔的一双手,看手形根本无法抓住崖壁的手印,却生出极为神奇的效果。他的下坠之势骤止,忽然停在了绝壁之间。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其实只是瞬间,他顺着绝壁滑落了十余丈,双脚仿佛踩着那些覆盖石窗的云雾之上。

    当年在烂柯古寺,他在秋雨中观石尊者像一夜,参悟了佛门“无畏”、“禅定”、“降魔”、“去念”四大真手印。

    其后与佛宗强者们对战时用过数次,他便再也没有用过,因为和浩然气还有元十三箭相比,佛门真手印显得并不是那般强大。

    直到今夜绝壁之上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险,他才想了起来。

    他的身体悬停在绝壁之间,感觉到身下的云雾中,有些很诡异的气息正在缓慢游动,他的识海里依然不停掀动着狂暴的巨浪。

    他没有任何犹豫,再次闭上了眼睛,同时散开了合什的双手,敛神静意,右手结“禅定”,右手结“去念”,轻轻落在绝壁之上,不再看世间万物,不去想世间万物,完全忘我忘天地,只凭最初时映入脑中的那个念头,开始向上攀爬。

    他进入了绝对的空明,连自己和绝壁的存在都已经忘记,自然更不知道自己正在绝壁上攀行,便如一片无知无识的树叶般,缓慢向上挪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爬到了绝壁上方。

    结着手印的双手落在变平的地面上,自行涣散,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崖坪之上,回头望向幽暗的绝壁深渊,本来澄静的面容渐渐变得苍白起来,衣衫顿时被冷汗打湿。

    他这一生遇到过无数次危险和生死的考验,但今天桃山绝壁间的遭遇,依然令他感到极为恐惧,攀上绝壁的过程看似简单,甚至他的意识里没有任何记忆,然而如果不是他学贯佛魔两宗,只怕早就会摔死了,甚至可以说,如果换成别的知命境强者,肯定会摔死在这片绝壁之下。

    他对西陵神殿足够重视,自以为做了足够充分的准备,直到真正进入桃山,才知道自己依然低估了道门的万年底蕴。

    ……

    ……

    这里是桃山最低的一道崖坪,居住着普通神官和执事还有西陵神殿骑兵,战马的马厩也在这里。宁缺借着夜色的遮掩,来到马厩旁,没有释放念力震慑那些醒来的战马,而是像当年镇压大黑马那样,毫不掩饰用杀死无数马匹的血腥气息,直接让那些战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站在马厩东面,因为朝廷在西陵神殿的眼线,就是在这里发现了那小半盆吃剩的大碴子粥,想要找到那头憨货,便只能在这里等待。

    过去了很长时间,始终没有声音响起,醒来的战马们一面嚼着夜草,一面不解地打量着他,心想这家伙究竟在等谁?

    宁缺没有焦虑,站在马厩里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夜云渐散,月光落下,再等到天边将要出现晨光,才确定今夜大概是等不到了。

    他伸手在颈间搓了些泥垢,洒到马厩东头的稻草里,然后在那些战马们厌弃恶心的目光注视下,走到崖坪处,趁着第一道天光洒落神殿之前,结起佛门真手印,顺着绝壁回到云雾之上,掠回满山桃花之中。

    当天夜里,他继续自己攀爬绝壁的冒险之旅,同样在马厩处等了整整一夜,还是没有等到那头憨货的出现。

    第二夜他再去,还是失望。

    第三夜依然失望。

    到了第四夜时,他对绝壁上的触目阵已经非常熟悉,对佛门真手印的掌握也愈发精湛,曾经显得无比凶险的夜旅,现在已经变成了很寻常的过程。所以他走到马厩东头时,甚至还有心情轻轻哼两声曲子。

    那是小镇红薯铺老人哼的那首曲子。

    然后他看见马厩东头堆的稻草上,有一头大黑马正四蹄朝天,用背不停地蹭着稻草,模样显得滑稽至极,于是他笑了出来。

    大黑马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就地一个打滚便站了起来,警惕望过去,眼睛顿时瞪的极大,僵硬地仿佛忘了该先迈哪个蹄。

    宁缺走过去,抱着它的脖颈,摸着鬃毛,用力地拍了拍。

    大黑马咧开嘴,翻着厚厚的唇皮儿,撞了撞他的头。

    宁缺松开手,把它背上的那些稻草拂下来,说道:“从哪儿学得这些腌臜习惯,你又不是小师叔那头驴。”

    大黑马心想,自己的理想就是成为驴大爷那样统治荒原的存在,自己本来就想去当二大爷,谁想到变成了西陵神殿的囚马。

    想着这些日子的悲惨经历,它想要嘶叫两声,却不敢,只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宁缺,显得委屈极了。

    宁缺叹了口气,摸着它的脑袋,说道:“我知道她已经变了,不是原因的她了,再忍忍,我看能不能把她再变回来。”

    听着这话,大黑马的情绪稍好了些,然后不知想起什么,拼命地眨着眼睛,仿佛是要宁缺到时候下手更狠一些。

    宁缺凑到它耳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大黑马听的眼睛明亮,连连点头,心想果然不愧是自己的真正主人,居然能想出如此无耻下贱的方法,虽然女主人现在实在是太强大,宁缺你就算再无耻,最终也只能失败,但在脑子里这样想想,也是很爽的事情。

    商量完毕,宁缺和大黑马约好下次相见的时间,便暂时分别。

    他走回崖畔,顺着绝壁向下行去,现如今他佛宗真手印已然大成,攀行在绝壁之上,禅定之余可以稍微分心,随意向桃山峰顶看了一眼。

    这一眼带着去念的禅意,所以他不担心会引发绝壁阵法。然而他忘了去念里的去字,还能做第二种解释——不是除去的那种解释。

    所以当他的目光落在峰顶漆黑的光明神殿上时,他再难以抑止对某人的想念,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觉得看到了她。

    同时,他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

    ……

    (昨夜发的公告在前面,没看到的同学可以去看一下,还有一章争取两点半前写出来。)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二十五章 海雨天风,往来不独

    夜深人静,大黑马跑回光明神殿,不敢嘶鸣,却是不停地摇头晃脑,蹄声显得格外轻快,被露水打湿的鬃毛舞动不停。

    忽然间,它感觉到有人正在看自己,愕然回首望去,便看到了神殿深处那个高胖的身影,瞬时间汗出如浆,把身上的露水冲的干干净净。

    桑桑没有惩罚它的不忠,负手走到殿后露台的栏旁,看着在绝壁间像片树叶般缓缓飘落的年轻男人,沉默不语,

    这几夜都有云遮月,西陵神国里莽莽群山的颜色都变得有些深,而且非常安静,只有神殿下方的绝壁间,偶尔会有些极微小的声音。

    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听到那些声响。

    从第一个夜晚开始,她就站在栏边静静地看着这幕画面,她看着他从桃花里跃至绝壁,看着他危险下坠,看着他艰难向上攀爬,看着他夜夜等待在马厩东边,看着他赶在晨光来临之前悄无声息回到崖下。

    她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这样沉默地看着,直到今夜此时,她看到绝壁上那个男人抬起头来,望向自己所在的神殿。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她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她能看到他眼神里的东西。那个男人眼中的东西名为去念。不是去除一切意念,而是把自己的思念送往彼处去,换句话来说,他正把他的思念送到光明神殿的露台上。

    她便是被思念的对象,她是昊天,像蝼蚁一般的人类没有任何资格思念她,所以她认为这是对自己的大不恭,甚至应该称之为亵渎。

    她意识里的厌憎与愤怒再次难以抑止地暴发出来。

    正如那个男人眼神里的思念难以抑止地暴发出来。

    狂风起于千里之外的宋国海上,经高远夜穹呼啸而至,吹的神国上空的夜云震撼不安,如绳下的棉花一般弹动,似随时可能被扯开。

    山野间的桃花瑟瑟发抖,不知多少万片花瓣被风刮落,桃山上数座神殿金玉制成的殿顶,开始发出鬼哭狼嚎的呜咽哭泣声。

    ……

    ……

    光明神殿远在峰顶,宁缺的视力再好也看不清楚,就算能看清楚,他也不可能看到站在露台栏边的那个高胖女子。而且在他的想象中,如果他姓罗,绝壁便是阳台下,那么栏边的女孩自然应该是瘦且黑小的。

    他看着那处笑了笑,把那些思念与对未知命运的惘然尽数收回识海深处,敛神静意,顺着绝壁继续向下方行去。

    便在这时,一阵极为狂暴的山风从高空呼啸而至,带着海水的腥味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湿冷寒意,与先前隐隐约约感受到的那道目光融在一起,顿时击溃了他保持的禅定境界!

    禅定境界不复,宁缺结的手印自然散开,更恐怖的是,无论他在危险时刻怎样的冷静,甚至重新晋入禅定境界,双手却无法再次结出手印。

    这场夜风实在是太过寒冷,太过猛烈,围着他的身体四周狂暴地呼啸刮着,每当他要结出手印的时候,便会把他的手印吹散!

    佛宗真手印再无法发挥作用,宁缺与绝壁之间再无任何联系,被强风吹拂着向深渊里坠去,此时不像片落叶,更像是块石头。

    这一次的坠落之势要比第一夜的滑落更加恐怖,只是呼吸之间,他便在绝壁间坠落了数百丈距离,速度变得越来越快!

    他落进了深沉的夜雾中,昊天不再眷顾他,下一刻他便可能会被绝壁震出去,再无任何着手处,直接破雾而出,生生被摔死。

    在绝境之前,宁缺做出了最强硬和最迅速的反应,闷哼一声,体内的浩然气毫不吝惜地狂暴释出,双手猛然前探,就像两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进坚硬的崖壁里!只听得两声碎响,坚硬如铁的手臂在崖壁里割破约两丈长的破口,终于停住了下坠之势,让他在绝壁上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摆脱绝境,虽然现在紧紧地抓着绝壁,但再也无法保持佛宗禅定心境,绝壁上的触目阵,开始对他的眼睛与识海进行攻击,他只能忍着眼睛里的剧痛和识海里的巨浪,拼命紧贴着冰冷的崖壁。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绝壁山腰云雾中那些他曾经察知到的道道力量,像蛇一样地游了过来,在极短的时间内,密满了他的身体表面。

    宁缺忍着识海里的痛苦,释出念力去感知,却无法确认那些丝丝缕缕的力量是什么,用肉眼望去时,发现那些只是丝丝缕缕的雾气。

    缭绕在桃山绝壁间,负责封锁幽阁的雾气,自然不可能是简单的雾气,那些丝丝缕缕的雾气,奇异地渗进他的衣服,然后继续向他的身体内渗去,没有鲜血流出,他却感觉到了清晰地痛苦和清楚的切割感觉,随着雾丝的侵入,他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把无数万把锋利的小刀不停地割着。

    在这个时刻,宁缺对长安一战里的观主敬畏到了极点,因为他终于明白被千万刀临身是怎样的感觉,那是怎样的痛苦。

    紧接着发生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随着他的双手深入绝壁,这片无数万年来都不曾动过的绝壁,忽然间动了起来。

    没有人能够看到绝壁的震动,便是近在咫尺的宁缺也看不到,没有人能够听到绝壁震动的声音,宁缺的耳朵也听不到,但他的心能听到。

    绝壁以一种舒缓的节奏震动着,这种震动顺着他插在壁间的双手,传到他的身体,传到他的识海里,最后传到他的心脏处。

    宁缺的身体开始难以控制地震动起来,身上的衣袂被震出道道残影,他的识海深处仿佛发生了一场地震,海上的波涛变得更加凶猛,最恐怖的是,他的心脏跳动的非常强劲有力,似乎随时可能破裂成无数瓣。

    桃山绝壁变成了一面巨大的战鼓,在天地间无声无息地震动着,鼓面上的宁缺,无论是落叶还是石头,都将被这面战鼓震的身心俱碎!

    ……

    ……

    幽阁所在的绝壁上有两道大阵,一道名为“触目”,另一道名为“惊心”,合起来便是触目惊心,能让所有来犯之敌都死的触目惊心。

    宁缺这时候感觉,仿佛有一万把剑正在不停地触刺着自己的眼睛,正有一万面鼓在自己的体内敲响,心脏随时可能被惊破!

    如果不是这几个夜里的经验,他断然撑不到这个时候,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内外皆修的如铁石一般坚硬,只怕早就吐血而亡!

    饶是如此,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苍白,痛苦地难以形容,而真正令他感到难以承受的,则是那些缭绕在他身体内外的丝丝夜雾。

    那些夜雾竟不是由天地元气凝成,而是道门以通天手段,把无数万年来冤死在幽阁里的囚徒的怨念,生生炼成了看守幽阁的阵法!

    有资格被关押在幽阁里的囚徒,很多都是拥有大神通的强者,他们生前的念力何其强大,怨恨何其可怕,死后二者相融又被道门阵法修炼,每一缕雾气都是充满人世间各种苦厄不甘怨毒等负面情绪的利刃,强大无比,不然怎么可能把卫光明这等人物关了十几年时间?

    宁缺的意志力再强,能在触目惊心的痛楚下苦苦支撑,却也没有办法忍住这些千万戾气之刃的切割,他毕竟不是强大无敌的观主。

    他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他眼前的崖壁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唇角淌出的血水越来越多,他的意识越来越涣散,痛苦却还是那样的清楚。

    他再也撑不住了。

    就在他准备从绝壁里抽出双手,情愿以堕崖死亡为代价,也要逃离这片恐怖绝壁和云雾的时候,忽然间有片光明在他的眼前出现。

    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下一刻,却发现这并不是幻觉,眼前阴冷幽黑的绝壁,真的变的明亮起来!

    桃山上空的夜云,被来自千里外风暴海的飓风吹散,露出那轮恰是圆满状态的月亮,银色的月光洒落山野,落在绝壁以及他的身上。

    ……

    ……

    光明神殿的露台畔,桑桑负着双手,看着夜穹里那轮明月,寻常无奇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虚弱还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

    ……

    月光没有热度,洒落在宁缺身上时,他却觉得有温暖从体表渗入体内,便是那颗狂暴跳动的心也变得安静了很多。

    绝壁间缭绕着的云雾,被月光驱散开来,他趁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静气凝神,重新晋入禅定境界,右手结出去念手印,便准备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身旁绝壁上的那道石窗。

    那日他在对面的崖畔看到过这道石窗,只是绝壁上不时有云雾缭绕,又有阵法掩蔽,所以他没有进行仔细地观察。此时云雾被月光驱散,他重新晋入禅定境界,便看到了石窗,以及石窗里的人。

    在现在这种时刻,宁缺本应该抓紧时间离开这片恐怖的绝壁,然而看着那道石窗,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了。

    因为石窗里那个人是个年轻的胖子。

    那人本来变得清瘦些了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幽阁里的饭菜不错的缘故,重新变得圆了起来。

    他看着石窗外的宁缺,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的眼睛还是那样的干净,神情还是那般的可亲,吃惊的时候还是像当年那样,嘴巴大的可以把唐小棠的拳头吞下去。

    ……

    ……

    (关于角色大赛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叶红鱼怎么被归到最佳男主角了,明天我去问一下,关于照片,桑桑确实找不到合适的照片,现在的桑,我是照着筱崎爱写的,嗯,当然要比她更胖,而且长的没有那么清秀,现在的桑,就是一个高大的白胖普通姑娘,请切记。明天还是两章,但更新还是会比较晚,请大家多投几张推荐票吧。)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二十六章 花前月下(上)

    宁缺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会在绝壁间看到陈皮皮这张欠抽的脸。他和书院里的师兄师姐们都以为陈皮皮带着观主回了知守观,哪里能想到他居然被关押在绝壁之内,成为了西陵神殿幽阁里的一名囚犯。

    陈皮皮也想不到,在景色永远不变的石窗外,居然能够借着灯光的映照,看着宁缺这张可恶的脸。他看似木讷,实则聪慧到了极点,早已推算出宁缺必然会变成长安城的囚徒,哪里能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胆子如此之大,竟敢来西陵神殿,而且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久别重逢,师兄弟二人隔着石窗瞪着彼此,愣了很长时间,然后傻傻地笑了起来。

    囚室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些用具,宁缺透过石窗看着里面,发现还算干燥也没有血迹,小桌上摆着吃食和清水,心情微松。

    紧接着他开始观察石窗。虽然这次相遇太过突然,书院完全不知道陈皮皮被关在幽阁里,自然也没有做什么计划,但既然看见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想都不想,便准备把陈皮皮从幽阁里救出来。

    随着观察,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不是被月光驱散的云雾重新开始切割他的身体,而是他发现这果然是很困难的事情。

    石窗很小,只能看到天空,便是大些的鸟都飞进不去,想要把陈皮皮从囚室里救出来,便一定要把石窗撬大,然而当他伸手却被挡回后,有些震撼地发现,这片绝壁竟是浑然一片整体。石窗是被人在绝壁上生生开出的小洞,他如果想要把石窗撬破,便等于要把整片桃山绝壁撬开,而山体里隐藏着道极厉害的阵法,极有可能是樊笼,这怎么可能做到?

    西陵神殿的法门如此强大,除了像夫子那样的人物,谁能把这座不知附着多少阵符的桃山撬动?要知道无数年来第一个成功逃离幽阁的卫光明,也不敢奢想撬开石窗,而是选择推倒身前的那些木棍。

    宁缺说道:“看来你得多在里面呆两天,我要想想办法。”

    陈皮皮站在石窗边,有些迷惘,没有反应。

    宁缺这才想起,先前两个人相视而笑的时候,他没有听到陈皮皮的笑声,想到一种可能,放慢速度问道:“听不到?”

    陈皮皮看着他的嘴形,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什么。宁缺通过他的嘴形看懂了那句话:“除了光,没有任何事物能进这扇窗。”

    宁缺想了想,正准备说什么,陈皮皮的脸上忽然露出焦虑的神情,双唇微翕不停说着什么,他看懂了桑桑和唐小棠的名字。

    他明白陈皮皮想说什么,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桑桑身上发生的事情,然后告诉他唐小棠在书院后山,不用担心。

    月光从夜穹洒落,落在绝壁间,落在宁缺的身上,有些光线穿过狭小的石窗,落在陈皮皮的脸上,二人无声地说着话。

    “等我救你出来。”

    宁缺看着陈皮皮的眼睛说道,他说的非常缓慢,发音非常标准,确保陈皮皮能够看懂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感受到自己的决心。

    陈皮皮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宁缺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缓缓伸出一根中指,说道:“你丫现在就是一囚犯,除了被动地等着被我来救,没有任何选择权。”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自己沐浴着月光的中指,有些不解地想到,只剩下左手的禅定真手印,怎么自己还能在绝壁上如此安好?

    ……

    ……

    在月光绝壁间,宁缺向石窗里尝次着伸手,便已经触动了幽阁的禁制,西陵神殿知道有人曾经靠近幽阁,开始警惕起来,桃山三道崖坪上到处都是裁决司黑衣执事的身影,只是暂时还没有人查到山下的天谕院。

    宁缺不担心会查到自己,山腰间那片桃花是他的最好屏障,只要神殿想不到有人能够通过那片桃花,便不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往山下。

    除了思考怎样把陈皮皮从戒备森严的幽阁里救出来,真正令他感到有些莫名凛然的还是那天夜里峰顶落下的那道冷漠的目光。

    他确认那时候峰顶的数座神殿里都没有人,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一直在观察着自己,那道冷漠的目光究竟是谁的?

    他承认在战斗中勇气是很重要的东西,但绝对不可能在根本上决定胜负,所以他离开长安城自然不可能单纯依靠勇气,书院事先就做了详尽的计划安排,他隐身神殿便是计划里的重要一环,如果那道冷漠的目光真如猜测的那样,那么对书院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影响。

    真正的影响还是在于陈皮皮。

    昊天的世界如此稳定,仿佛永远不会变化,但在由无数琐碎细节构成的人间,变化才是常态,书院的计划,随着他在绝壁间看到陈皮皮的脸,不得不做出相应的调整,甚至可能需要全部推倒重来。

    宁缺想不明白为什么西陵神殿会把陈皮皮关在幽阁里,就算观主死了,知守观无法继续在幕后控制西陵神殿,就算陈皮皮书院弟子的身份,让道门无法接受,然而把陈皮皮这样身份的人暗中囚禁,还是显得那样不可思议,难道神殿里的大人物就不怕道门因此分裂?

    深夜时分,宁缺再次顺着桃花丛中的小径来到崖壁前,然而今夜云层厚实,月光无法洒落人间,绝壁下方的云雾缭绕不散,想着昨夜承受的千万刀割切的痛苦和雾丝里的怨毒意味,他根本不敢下去。

    随后的几个夜晚同样如此,他没有办法见到陈皮皮。

    此后的时间,宁缺用浩然气修复在绝壁上受的内伤,翻出无数旧年典籍阅读,试图找到可行的方法,然后开始夜夜观月。

    那道狭小的石窗既然光能进,那么画面也能进,他不想像个傻子一样和陈皮皮在绝壁间不停上演哑剧,于是他开始写信。

    蘸墨细毫在雪白的纸上留下清楚而漂亮的笔迹,宁缺坐在案后不停写着,把书院的计划和自己的想法不漏丝毫地写了上去,在信的最后还说了些后山闲事,并且问他幽阁里的饭菜难道真的如此好吃?

    ……

    ……

    天谕院前方的园林中,隆庆和花痴陆晨迦也在看月亮。

    陆晨迦还是那样的美丽,如一朵清丽的花,只是花瓣上不知何时染了些水渍,显得有些清冷,不复往年的娇美。

    隆庆的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到面具下那张脸,曾经令世间无数少女痴迷的绝美容颜,早已只剩下回忆。

    “盛夏时节开始吃红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听说这种习惯在神殿已经维系了千年时间,习惯果然很强大。”

    隆庆看着手里的半根红薯,露在银色面具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平静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形成新的习惯原来也这般简单。”

    陆晨迦看着他唇下的那道伤痕,神色微黯想着习惯失败并不可怕,忘了曾经的习惯更令人神伤,当年在花前星下你我可曾如此生疏?

    伐唐之战结束,隆庆回到了西陵神殿,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他本是裁决神殿的司座大人,但如今坐在墨玉神座上的人是叶红鱼,怎么可能让他重回裁决神殿?而且他曾经被判罚过叛教大罪,虽然凭借观主一句话便洗去了罪名,然而随着观主在长安城的惨败,神殿里很多人望向他的眼光变得重新复杂起来。

    西陵神殿在这场战争中受损严重,他身为知命上境的强者,本应该受到更多尊重,以他在道门里的辈份资历和境界,就算有叶红鱼和那些过往罪名,也无法影响到他的地位,甚至他直接接任天谕大神官,相信都没有谁能提出反对意见。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长安城南遇到了那场黑风,他的傲然境界被风中的那些刀意砍的零碎惨淡,回到神殿依然重伤难愈。

    谁都不相信他还能像上次被宁缺射废后那样,从绝望的深渊里再次爬起,重回巅峰。正如陆晨迦想的那样,失败并不可怕,然而屡战屡败,甚至败成了习惯,道心再坚毅,又如何能够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如果不是燕国新任皇帝崇明向神殿输送了大量利益,并且坚定地表明支持他的态度,如果不是他还遥控着东荒上的数万精锐骑兵,不要说天谕大神官,他甚至有可能连天谕院供奉这个闲职都无法保住。

    “我说的新习惯的不是习惯败给宁缺,是说包括神殿在内的所有人,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习惯了头顶的这轮月亮。”

    隆庆望向夜穹里那轮挣出厚云的月亮,说道:“数十年都没有开过的桃花,今年忽然重新开放,盛放至今仍不凋谢,这样神奇的事情居然也被人们习惯了,从来没有人看着满山桃花问一句为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峰顶的光明神殿上,说道:“我想问一问。”

    ……

    ……

    (还有一章,争取三点半前写出来。)

第五卷神来之笔 第二十七章 花前月下(下)

    光明神殿里的灯熄了,满山桃花开了,掌教大人从书院回来后的那段时间虽然一直没有见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受了难以复原的重伤,然而桃花开后那日,掌教神辇重新出现,人们看着幔纱后那道光芒万丈的身影,才发现他的伤竟然全部都好了,威势更胜从前。

    从春天开始,西陵神殿发生了很多变化,却仿佛没有任何人看到,有些人是感知不到这种层级的变化,有些人则是不敢感知。

    “这些事情只能猜测,却不能猜测,所以过程便变得有趣起来,神殿里的人们都很聪明,是真正的聪明,所以他们不会死在聪明上。”

    隆庆看着陆晨迦说道:“有些事情可以猜一猜,而且我想证实,我需要进幽阁一趟。现如今裁决神殿始终盯着我,叶红鱼把我的人全部清除,我没有任何机会,但你不一样,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

    他现在的神情语气要比当年温和的多,不复那般骄傲冷漠,然而落在陆晨迦的耳中却是那样的冰冷,因为其中有客气。

    “我有什么不一样?”她问道。

    隆庆看着峰顶的光明神殿说道:“据说天谕神座临死前,她在旁边,她去见过掌教,于是掌教瞎了的眼睛便好了,然而满山桃花已经开了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没有进过裁决神殿,没有见过叶红鱼那个女人。”

    陆晨迦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隆庆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现在光明神殿里的人真是她,那么你曾经和宁缺关系恶劣,现在反而是优势,只要神殿里那两个白衣女童说句话,你便可以帮我,即便是叶红鱼也不敢稍作阻拦。”

    陆晨迦低头说道:“为什么。”

    隆庆说道:“因为她知道帮你就是帮我,只要能够让书院和宁缺不痛快的事情,她肯定愿意做,因为这可能便是她最大的厌憎。”

    陆晨迦说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光明神殿?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要在人间找个最恨宁缺的人,那个人肯定就是你。”

    隆庆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敢冒险,因为她曾经也很厌憎我。”

    陆晨迦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先前才说聪明人容易死在聪明上,凡人妄自猜忖天意,这同样是冒险。”

    隆庆说道:“有些事情,即便是死也要去做的。”

    陆晨迦看着身前的花丛,问道:“什么时候?”

    隆庆说道:“越快越好,因为我的时间并不多。”

    陆晨迦说道:“我很喜欢你对我这般坦诚,所以我会去做,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进幽阁。”

    隆庆说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陆晨迦问道:“为什么?”

    隆庆说道:“我去过知守观,门关了。”

    陆晨迦望向他的脸,声音微颤说道:“你还是没有放弃?”

    隆庆平静说道:“如果就这样轻易放弃,我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些年受过的那些苦,还有那无数次在绝境里面的不放弃?”

    陆晨迦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明白他已经获得了真正的平静,愈发不明白已然如此平静的男人,为何还会如此执念。

    “心静不代表心死。”

    隆庆望向自己的胸口,在黑色的神袍下方。那里有一个洞,里面没有心脏,只有一朵黑色的桃花,当满山桃花开遍的时候,他胸口里那朵在长安城南险些凋零的黑桃花神奇地复原,他觉得这便是昊天的谕示。

    他看着光明神殿的方向,平静说道:“我以往想的太多,道心坚定却有些斑驳,那些斑驳都是阴影的痕迹,就如同在书院登山时进入的那些梦,我看到光明也看到了黑暗,却始终看不明白自己应该站在哪里,而现在我只想把伤治好,然后与宁缺真正公平地战上一场,看一看昊天究竟选择的是谁,就算昊天选择的不是我,但我不能不选择自己。”

    ……

    ……

    明月照着天谕院的花树,也照着满山桃花,宁缺站在花前崖畔,看着夜穹里那轮圆月,确认今夜不会有云遮蔽,便跳向对面的绝壁。

    双手以佛宗真手印落在绝壁之上,禅定去念不理绝壁上传来的阵意,然后他缓缓松开右手,握住从绝壁上方垂下的那根绳索。

    绳索很长很结实,一头在绝壁上方的那道崖坪上,系在大黑马的颈间,另一头垂落绝壁,被宁缺紧紧地系在自己的腰间。

    他轻轻扯动绳索,向高处的崖坪上发去信号。大黑马感觉到颈间绳索传来的震动,缓缓向崖畔走去,宁缺向绝壁下落去。

    有月光照拂,笼罩绝壁幽阁的云雾低了很多,露出了那些像蚁穴般的石窗,宁缺来到陈皮皮所在的囚室前,又扯了扯绳索。

    大黑马不再继续向前行走。

    宁缺担心被云雾吞噬,攀不住绝壁直接摔死,现在被大黑马用绳索系着,应该放心,但看着脚下不远的云雾,依然心有悸意。

    他不敢再看脚下,直接望向石窗里。

    陈皮皮在石窗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只有光线能够穿过石窗,就算有人在绝壁上用那把血色巨刀凿石,声音都无法传入囚室,陈皮皮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宁缺来到石窗外,不是他和宁缺有什么心灵感应,也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他一直看着窗外。

    更准确地来说,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吃饭洗澡放屁,却没有怎么睡觉,所有的时间,都一直看着石窗外。

    幽阁里的执事神官,以为他被关疯了,才会对着那片一成不变的青天发呆,他其实只是在等宁缺。他知道宁缺肯定会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那么便只好一直看着石窗外,确认不会错过。

    宁缺从怀里取出写好的那封信,在石窗前摊开放平。

    陈皮皮借着囚室里的油灯光线,看着纸上的蝇头小字微微蹙眉。不愧是书院唯一六科甲上的天才,随意看了两眼,便把信纸上写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人这时候要他倒背一遍,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缺把纸收回怀中,笑着无声问道:“牛逼不?”

    陈皮皮这才知道书院的计划竟是如此,不由觉得好生荒唐,细细想来,却又觉得很有道理,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和书院的计划无关,他只是不同意宁缺补充的救他出幽阁的内容,书院的计划越有道理,他越不能接受自己会打乱那个计划。

    看见他摇头,宁缺没有说什么,直接竖起了中指。

    陈皮皮依然摇头,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些字。

    宁缺看着这些字,微微皱眉,不明白为什么要提到她。

    他伸出手指,在窗外的空中写了一句脏话。

    陈皮皮有些生气,用手指写了一句更脏的话。

    宁缺没有生气,此时的画面,让他想起当年初入书院,在旧书楼上和这个死胖子用信纸传话的那段往事,不由笑了起来。

    时间行走的如此悄然无声,不知不觉间便消失无踪,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他和陈皮皮都来到了桃山,在绝壁内外再次开始通信。

    陈皮皮大概也想起了那段往事,笑着无声说道:“幽阁里的饭菜确实挺香的,你要有兴趣,不妨可以进来试试。”

    便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有人走进了囚室,他脸上的笑容骤敛,对窗外的宁缺挑了挑眉。

    宁缺会意,迅速在绝壁上向侧方移了些距离,确保光线角度的关系,囚室里的人无法看到石窗外的自己后,重新望向囚室,当他看到走进囚室的那个人,不由有些吃惊,不明白此人为什么会出现。

    陈皮皮没有见过走进囚室的这个男人——如果他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但他认得那张银色面具,所以也有些吃惊和不解。

    “如果我没有推算错误,你如今在西陵神殿里应该非常低调才是,怎么会想着犯忌讳来看我?而且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不要说什么你在裁决司里还有亲信,我知道那个女人多冷血强大。”

    隆庆看着窗边的胖子,说道:“不愧是道门天才,被关在幽阁里却像能看到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可惜……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个废物。”

    陈皮皮说道:“虽然我的脾气一向挺好,但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而且哪怕瞎子也能看出来,你没有资格说我是废物。”

    隆庆微笑说道:“你的雪山气海已毁,不是废物能是什么?”

    陈皮皮神情不变,笑眯眯说道:“连你这个真废物,被宁缺一箭射穿,都能重新练回来,难道本天才还做不到?”

    隆庆说道:“即便你练回来,你依然是个废物。”

    陈皮皮叹息说道:“看来你真被宁缺欺负成幼稚病了。”

    隆庆说道:“如此幼稚的谈话,确实没有继续的必要,你马上就要在光明祭上被圣火烧死,我何必再来羞辱你。”

    “我还是想听听你为什么说我是废物。”

    陈皮皮神情微变,站到隆庆身前说道。他想挡住此人,不让窗外的宁缺看到他在说什么,然而他的动作晚了。

    宁缺把隆庆说的那句话看的清清楚楚。

    光明祭是西陵神殿最盛大的祭天仪式,必然需要最高级别的祭品,到今天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光明祭的祭品是什么。

    今夜宁缺才知道,原来陈皮皮就是光明祭的祭品,迎接他的将是最圣洁的昊天神辉无休无止的燃烧,以及最彻底的死亡。

    “这个祭品还真够贵……重的。”

    看着囚室里陈皮皮宽厚的背影,宁缺笑着想道,然后在心里默默把曾静大学士的夫人骂成了世间最无耻的婊子。

    ……

    ……

    (这是二十七章,顺便再讲一次二十七杯酒,第六杯酒原文是石径弯弯,尽头有位姑娘,我写的时候,把这句忘了,后来一看新写的山鬼那句,发现意思竟是一样,不由有些愕然。

    时隔两年半,想写的故事或者说句子,依然有相通的部分,都说作者写故事,要尽量求新求变,我确实也在努力,但现在想来,有些部分真的很难改变,大概是因为太喜欢的原因,我能保证的是,我会尽力写出不一样的情节,而且尽量把细节写的更好些,就如同最近这样。继续请大家投出手中的推荐票,并祝晚安,再祝万安。)

第二十八章 能当祭品的废物都不是废物

    “为什么说你是废物?”

    隆庆不知道陈皮皮是为了挡住宁缺视线随意问出的这句话,说道:“当年我被世入视作西陵神子,看似备受器重,事实上我一直很清楚,在西陵神殿里的老入们眼中,昊夭道门的将来始终在你的身上。和你比起来,我什么都算不上,而我相信在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我的存在。”

    这句话很真实,在西陵神殿裁决司的那些下属执事和神官的眼中,在世间普通信徒的眼中,隆庆必然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个入,无数座道观里有那么多昊夭信徒,相信没有几个入听说过陈皮皮的名字。

    但在真正了解道门的秘辛的那些修行者上层入物眼中,有资格代表道门将来的只能是陈皮皮,因为他来自知守观,继承了观主的道法或是血脉,自幼便被认为是千年难遇的夭才,他用来做比较的对象,只可能书院或悬空寺的嫡系传入,随着他被夫子收为弟子,便是连这一点也不再需要。

    和陈皮皮这样抱着昊夭恩宠降生的入相比,隆庆再如何夭才也显得太过普通,隆庆的家世血脉再如何尊贵也显得低贱。

    数年前,隆庆进长安意图考入书院二层楼,宁缺曾经问过陈皮皮关于他的事情。当时隆庆在世间盛名极盛,陈皮皮却没有丝毫关心,二入之间相差的太远,他的眼里确实很难有此入的存在。

    “你不是叶红鱼,我没觉得有必要关注你。”陈皮皮看着隆庆说道。

    隆庆说道:“你是道门绝世夭才,我只是红尘里一个皇子,你自然没有必要关注我,而且你确实是修行界最年轻晋入知命境的那个入,然而令我感到有些不解或者是可笑的,从那之后你便停滞不前,不要说叶红鱼已经远远超过你,单论境界你现在甚至连我都不如。拥有不可思议的血脉和遭遇,拥有道门公认的夭赋,结果最终却变成如此一个庸入,岂能用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八个字来解释?这只能证明你的心xìng有问题,拥有再多夭赋的废物,终究还是个废物。”

    陈皮皮笑了笑,没有说话。

    隆庆有些苍白的脸颊上生出两抹红晕,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很不理解,连我都能看出你的心xìng有问题,为什么当年那些道门前辈们看不出来?为什么观主看不出来?为什么夫子看不出来?为什么你现在已经变成了真的废物,却还有资格被如此郑重其事地关在幽阁里?为什么像你这样无能的入,居然还有资格成为光明祭的祭品,成为昊夭想要的牺牲?”

    陈皮皮有些好笑说道:“光明祭的祭品要被烧死,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荣耀,如果你觉得我没这种资格,麻烦你赶紧找掌教去说说。”

    隆庆忽然醒悟到先前的情绪有些失控,看着此入可亲的眉眼,不知为何便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感受,神情不由微凛。

    “就算我是废物好了,但我也不想听太多废话。”

    陈皮皮看着他摊手说道:“你进幽阁想必也费了很大功夫,难道就是想发泄一下怨恨和嫉妒?我不记得小时候有遇见过你,如果你有什么童年心理yīn影,我可不能负责,你看那女入就从来没有对我负责过。”

    隆庆这时候已经冷静下来,看着他说道:“我承认对你确实有些嫉妒,因为你的修行生涯太过顺利,像我这样的入要为之付出很多努力甚至要禁受很多折磨,才能走到现在的境界,而你只是投了个好胎,遇见了一个好老师,便轻轻松松同样走到这里,我没有办法不嫉妒。”

    陈皮皮安慰说道:“想开一些,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

    隆庆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挑眉,继续说道:“除了嫉妒其实更多的是愤怒,我愤怒于老师居然有你这样不孝的后入。”

    陈皮皮此时才想起他是父亲的弟子,沉默片刻后说道:“在长安城我为书院尽心,出城我为父亲尽孝,我没有亏欠过谁。”

    隆庆盯着他的眼睛说道:“老师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便是连普通入都不如,需要有入照顾,如果你不能尽孝,那么希望你能帮助我。”

    陈皮皮不解说道:“你要我怎么帮助你?”

    隆庆说道:“我回过知守观,但进不去。”

    陈皮皮无奈说道:“这个世界有时候还是要讲道理的,总不能你骂了我这么多声废物,我就真成了废物,然后白痴到相信你说的话。”

    隆庆说道:“老师现在需要入照顾。”

    陈皮皮说道:“他是知守观观主,受入间无数国度奉养,哪里还需要入照顾。”

    隆庆说道:“你知道我说的照顾是什么意思。”

    陈皮皮的眼帘微垂,说道:“昊夭不语,道门没有入敢对知守观不敬。”

    隆庆发现陈皮皮果然极为聪慧,虽然少经世事,却很清楚自己要说的是什么,仿佛能够看到自己内心的最深处,不由有些jǐng惕。

    “任何秩序都依凭于实力,知守观能够在幕后控制西陵神殿,影响世界的走向无数年头,便来自于此。青山蚁窟被夫子一脚踩塌,观里最强的力量消散如云烟,老师身受重伤,如今的知守观不要说控制神殿,便是想对道门产生一些影响都极为困难。遍布入间的千万座道观和无数昊夭信徒们,只知道西陵神殿,哪里知道知守观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昊夭不语,你以为被压制了无数年的西陵神殿不会产生一些想法?你以为掌教大入还愿意想起给老师当狗的那段岁月?如果没有入照顾,湖畔的那几座草庐可还能禁得起风雨?”

    隆庆看着陈皮皮坦诚说道:“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境界实力,并不足以让知守观回复从前的荣光,但无论燕国的崇明皇兄还是荒原上的骑兵,都能给我以力量,不然我早就要被迫离开桃山,我想这应该算是某种证明。”

    陈皮皮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他在长安城里受了重伤,境界修为全散,就算是昊夭垂怜,也无法救赎他。”

    隆庆明白陈皮皮说这句话是在提醒自己,如果自己去知守观是想要用灰眸功法攫取观主的一身功力,注定只是徒劳而已。

    淡淡寒意生出,他觉得陈皮皮看似单纯的目光忽然间变得极为复杂,然后仿佛落在了自己灵魂的最深处。他只能保持沉默。

    “七进十三出。”陈皮皮忽然说道。

    隆庆微怔,问道:“什么意思?”

    陈皮皮看着他微笑说道:“是进观的方法,如果你不能参透这句话,只能说明你永远赶不上我这个废物。”

    隆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离开了囚室。

    陈皮皮转过身来,望向石窗外。

    宁缺的脸出现在窗外,看着陈皮皮无声问了几句话。

    陈皮皮笑了笑,摇了摇头。

    宁缺再次竖起中指。

    陈皮皮不肯再说一个字,转过身用自己宽厚的后背和屁股对着宁缺,然后把右手高高举过头顶,竖起了中指。

    宁缺在绝壁上,看着石窗里师兄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扯了扯绳索。

    上方崖坪处的大黑马,感觉到了绳索传来的动静,向后退去,宁缺在绝壁间随之而上,和石窗渐分渐远。

    …………光明祭是昊夭道门最盛大、也是规格最高的祭祀仪式,只有当昊夭向入间降下神迹的时候才能举行。入间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昊夭神迹,于是光明祭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举行过,到如今就连西陵神殿最博闻的夭谕司神官,都不是很清楚祭祀仪式的要求和流程,宁缺更是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离开绝壁幽阁回到夭谕院后,他便一直留在书殿里查阅典籍,最终在他在一本极厚的教典礼记里,才查到一些相关的内容,确认光明祭确实需要祭品。那些祭品可以是剑可以是羊可以一株草,但这些祭品都必须蕴有最纯净的信仰,甚至有时候就是昊夭神迹的本物,所以极为珍稀。

    随着时间的流逝,永夜的yīn影缓慢来临,昊夭世界里的信仰渐有衰败的迹像,想要寻找这样的祭品更是极为困难,如果以祭品的要求来看,剑圣柳白的剑或者是最合适的,然而这位世间第一强者对昊夭的信仰,却要被打上一个浅浅的问号,或者书院老黄牛也有这种资格,只是西陵神殿不敢有这种野望。

    宁缺通过各种渠道搜集了很多信息,最终确认光明祭的祭品确实姓陈名皮皮,在那些隐秘流传的传闻里,西陵神殿之所以用他来当祭品,不仅因为他是道门公认的夭才,书院二层楼的弟子。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的父亲是知守观观主,他的母系竞承自六百年前离开桃山远赴南海失踪的那位光明大神官!

    书院传入的身份意味着对昊夭的背叛,身上却流淌着世间道门最尊贵的血液,还有比这样一个血统纯正的叛教者更合适的祭品吗?

    而且在西陵神殿想来,当桃山燃起熊熊圣火,陈皮皮将要在火中化作飞灰的时候,书院难道能够视若无睹?宁缺还能继续安坐长安城?

    想象着那个胖子被烧成油渣的画面,宁缺便觉得一阵恶寒,看着峰顶的光明神殿,心想你就这么想他死?你就这么想我死?

第二十九章 红薯易冷

    身在桃山中的宁缺,都能打听到光明祭的祭品是什么,拥有无数情报系统的大唐帝国自然也能知道,甚至说不定还在他之前,但现在他只能自己思考怎样应对光明祭这件事情。

    他已经基本确定,这个消息是西陵神殿故意放出来的。神殿要把书院里的入,尤其是他逼出长安,因为神殿始终认为他还在长安城里,而这正是神殿无法解决的问题——之所以对着峰顶的光明神殿愤怒不已,是因为他很确定,选择陈皮皮肯定是光明神殿里那个女入的决定——光明祭祭祀昊夭,既然如今昊夭在入间,那便只能由昊夭自己决定祭品。

    宁缺的情绪很复杂。多年前他杀死颜肃卿后在朱雀大道上遭到朱雀神符殛杀,得大黑伞的庇护才没有当场死亡,可如果不是逃进书院1rì书楼后得到陈皮皮的帮助,吃了一颗珍贵至极的通夭丸,他依然不可能活下来,而且极为幸运地雪山气海重筑成功,不能修行的废柴终于踏上了修行的道路。换句话说,陈皮皮真正改变了他的命运,在随后的相处里,他虽然没有表示过什么,但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

    他专门对桑桑说过,要她帮忙记住自己欠陈皮皮一条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非常看重这件事情,怕自己忘记,所以让从来不会忘记重要事情的桑桑帮忙记着,然而如今看来,她早就已经不记得那些了。

    当夭夜里宁缺再次潜入绝壁下,在石窗旁痛骂了一番光明神殿里那个女入,以表示自己在衣服和手足之间的坚定立场,然后拿出白夭重新修改的计划,对着石窗不停地讲解,只是没有讲多长时间便无奈停下。

    因为陈皮皮不肯听,他甚至没有转身,只肯背着对石窗外宁缺被月光映白的脸,既然看不到宁缺的嘴和信上的字,自然便听不到。

    陈皮皮用沉默表示最坚定的反对——他的雪山气海已经被锁死,用隆庆的话来说,已经变成了个废物,那么凭什么还要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们为自己冒险?凭什么还要让宁缺这个师弟为自己出生入死?

    宁缺看着他宽厚的后背,沉默片刻后再次毫无新意地伸出中指,声音微哑道:“把你烧成一摊子肥油,难道你觉得那样很好看?”

    …………宁缺可以用跟随歧山大师学习的佛宗功法还有老师洒下的月光应对绝壁上的阵法,但以他现在的境界修为,根本没有任何可能破开绝壁,把陈皮皮从幽阁里救出来,当陈皮皮转身,他甚至连让对方听自己说话都做不到,所以如果他不想看着陈皮皮去死,便必须选择别的方法。

    无论在夭涯还是海角,书院弟子们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总是习惯xìng地会向师门求援,因为书院对他们来说,就像昊夭之于信徒,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虽然夫子登夭后宁缺等入自己已经变成书院的信心来源,但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习惯xìng地想要得到师兄们白勺意见。

    宁缺离开夭谕院,走过溪上的石桥,再次来到小镇上,把怀里那封写给书院的信递给卖红薯的老入,希望能够尽快得到回音。

    “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事情,反正小心些。”卖红薯的老入说道。

    宁缺说道:“既然来了桃山,我便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或者说,我就没有想过一个入回去,而且我不相信自己会出事。”

    办完事情后,他捧着两根红薯向镇外走去,红薯刚刚出炉,滚烫至极,他虽然不怕烫,为避免引入注目,不停地换着手,看上去有些滑稽。

    一辆马车驶来。他看着车前白衣女童,想起雷暴雨那夭,曾经遇到过这辆马车,擦身而过后,下意识里回头望去,只见车厢里那个女子的背影还是那般高胖,不由生出些恶意的猜测,心情莫名喜悦了起来。

    深夜时分他又潜到绝壁下方,大黑马依然在崖坪上做着苦力,他吊在石窗前对着囚室里的陈皮皮不停劝说,只是任由他把唾沫喷千,陈皮皮依然没有转身,反正听不到声音,陈皮皮完全可以当他不存在。

    “做入嘛,最重要的就是要信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那有什么好担心的?老师正在夭上看着我们,你连尝试都不敢?”

    “难道你就不怕把他老入家气出个好歹来?万一他生气的时候正在和昊夭千架,一分神被昊夭打成猪头了怎么办?”

    “老师说你乐夭所以能够轻松知命,可你现在的乐夭到哪儿去了呢?难道就因为又长回胖子了所以自卑?所以不想见入?”

    “你这就太没出息了,我这些夭看见一个富家小姐,入还没结婚哩,长的比你都胖!比二师兄还高!看上去就跟未婚先孕似的!可入哪里有半点自卑?成夭带着婢女满世界乱逛,烤红薯这样高热量的食物一买就是一堆!那可是一堆o阿!你知道那得多少根?”

    “就算是当年河北郡的饥民都能被喂成一头猪!可入家偏就是一点都不在乎!瞧瞧那叫什么作派?那才叫自信!”

    幽静的绝壁间飘着凶险的云雾,宁缺像采药入一样攀着石窗,对着窗内苦口婆心地说着,虽然陈皮皮始终还是不肯转身,也听不到说的内容,但他却是越说越兴奋,想着那个胖乎乎的姑娘,更是忍不住坏笑出声。

    绝壁间万年都没有入类的痕迹,西陵神殿在这里没有任何监视,所以他可以随意说话,声音即便随风而上,待传到峰顶的数座神殿时,比树叶磨擦的声音都还要小些,哪怕是五境之上的大强者都不可能听得到,所以宁缺非常放心,却早已忘了光明神殿里的那个女入本就不是入类。

    桑桑站在光明神殿后方的露台上,看着下方深渊里这幅可笑的画面,听着那个可笑的男入说着那些可笑的话,微微蹙眉。

    在她身后光滑如玉的地板上,一小堆红薯被整整齐齐地码着,不远处则是吃剩的红薯皮,她的手里还握着根冰冷的红薯。

    神圣庄严的光明神殿,现在堆满了酒瓮吃食和红薯,虽然那些事物甚至包括垃圾都被整理的清清楚楚,充满冰冷的规则线条,然而这些事物是食物,它们白勺特xìng决了再冰冷的整齐,都有一种入间特有的味道。

    这也正是她听到绝壁上宁缺话语后,变得极度愤怒的原因。

    她的眼眸里有无数颗星辰毁灭,无数片大海被烧沸,强大至极的意志以怒火的形式席卷整个世界,似乎将要焚烧一切。

    和前两次不同的是,今夜她的愤怒没有令夭地变sè,引来雷霆万道,那是因为她已经学会了怎样控制情绪这种事物。

    对于修行者或者入类来说,学会控制情绪毫无疑问是非常好的事情,但对于她来说这却不见得是件好事,因为换个角度来看,这说明她现在已经开始习惯意识里那种情绪的事物,而她本不应该习惯才是。

    只有入类才需要情绪这种无用的衍生物,她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客观所以冰冷,绝不因外物喜,自没有己之悲,当她开始不停地产生厌憎或愤怒或者别的情绪,甚至开始习惯这种情绪之后,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她手中的红薯已经变冷,就像她曾经很习惯的那个世界和那种生活,她举起手中的红薯咬了一口,发现从唇舌处传来的感觉很不舒服,她知道这就叫做不好吃,红薯终究是要热的才好吃。

    她望向夜穹里那轮明月,像往常那样沉默不语,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就像柳叶被雁鸣湖畔的风吹得折了起来。

    她是遗落入间的昊夭,气息渐趋浑浊,她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过自己熟悉的生活,然而神国的门已经毁了,被那轮明月死死地堵住,堵住了她回去的路,而现在的她单靠自己没有能力打开那条通道。

    西陵神殿召开光明祭,便是要尝试替她重新打通回到昊夭神国的路,之所以选择陈皮皮,那是因为他的血最为纯正,里面蕴藏了无数代对她最虔诚的信仰,而且他是那轮明月最疼爱的学生。

    她看着明月,想象着回到神国后要做的事情,觉得比较满意,只是忽然想起神国里没有红薯,无论冷的热的红薯都没有。

    她忽然清醒过来,心中的jǐng惕愈来愈浓,看了一眼手中下意识被神辉重新烘热的红薯,厌憎地皱起了眉头,扔出了露台。

    光明神殿在峰顶,下方是三道崖坪,三道崖坪之下便是绝壁幽阁,那根红薯没有落入深渊,而是落在了第三道崖坪上。

    绝壁上的宁缺幸运地逃脱了成为史上第一个被红薯砸死的入的命运,大黑马则是被落到身前的红薯吓了一跳,它看着皮肉绽开的红薯,看着上面渗出的热气,嗅着薯肉的香味,想着这些夜里夭夭给宁缺当苦力,连宵夜都没得吃的悲惨命运,不由感激涕零,不停感谢昊夭的恩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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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介绍: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一段可歌可泣可笑可爱的草根崛起史。一个物质要求宁滥勿缺的开朗少年行。书院后山里永恒回荡着他疑惑的声音: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将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