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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将夜txt下载     将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月当空(中)

    一个人的名字往往有其出处或者说意义。比如宁缺,比如桑桑,比如君陌,当然,像翠花、二丫这种名字要除外。

    李慢慢之所以叫李慢慢,自然是因为他很慢,他说话行事的节奏很缓慢,他走路很慢,就连修行也很慢。

    他用了整整十七年的时间才不惑,完全不能和师弟师妹们相提并论,当然,在那之后他忽然就变得很快,只用了三个月便洞玄,然后,傍晚知命。

    李慢慢就是这样一个人,起始极慢,然后极快,走的极慢,却世间最快,同样,他以前从来不会打架,无论面对叶苏还是谁的时候,他都承认过这一点,只不过从来没有相信那是事实。后来他学会了打架和杀人,于是慢又变成了快。

    他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掌握了无数种打架的方法,陈皮皮的天下溪神指,君陌的相敬如宾意,浩然剑,还有夫子的棍,包括他先前刺用观主的这一棍。

    他用的是柳白的剑。

    这样的剑当然不慢。

    这就是李慢慢,最慢的李慢慢,最快的李慢慢。

    观主站在雪峰上,举头望向夜空里被繁星包围着的那轮明月,赞叹说道:“你教出来的好徒儿。”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怨毒的意味,只有佩服。

    虽然是晋入清静境的大修行者,对世间一应贪嗔痴爱已可看淡,但看淡终究不是无视,观主依然有所追求,自败在夫子手下,他便没有奢望过能够赢过对方,但他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能够赢过夫子的学生。

    事实上,他教出来的两个学生确实都很了不起,叶苏创建新教,最终成圣,然而他很清楚,叶苏的转变离不开李慢慢在长安城里的点化。还有隆庆走上了一条从来没有前人走的道路,最终却还是死在了宁缺的手里。

    听到赞美老师,大师兄微微躬身回礼,没有想什么,在他看来这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不然观主又怎会让自己的儿子拜在夫子门下?

    ……

    ……

    夜色渐浓,是真实的夜色,也代表着自北方蔓延而来的夜色,就像过去几年那样,人间正在慢慢地变冷,往年哪怕隆冬时节也温暖如春的西陵神国,此时已经落了好几场雪,青青山峦已然被白雪覆盖。

    雪笼四野。来自北方的唐军与南方的大河国军队,于十余日前攻入西陵神国,神殿骑兵节节败退,最终退守桃山周遭方圆数百里的范围,桃山通往人间的通道,尽数落于唐军和大河军队之手,桃山被困成了一座孤峰。

    这种局面已经持续了十余天时间,唐军始终没有发起最后的攻势,代表书院前来的二先生和三先生也再没有走进过小镇,不知去了何处,或者是因为他们没有信心攻破笼罩着桃山的那座清光大阵,又或者是因为镇里那位屠夫?

    时间持续越长,被围攻敌方的军队来说并不是好事,率领唐军的是徐迟,按道理来说,他不会犯这种错误,那么这说明是书院在主事。

    就像过去的那些夜晚一样,今夜依然风雪缓落,小镇四周静寂无声,仿佛又要无事无扰地过去,到第二天清晨再来煎熬这一天……

    镇外却响起了脚步声。

    屠夫解下身上的皮大褂,从案板上拾起那把沉重的屠刀,走出门槛,望向缓缓走来的君陌,神情显得异常漠然,或者说冷酷。

    “你是来送死的?”

    君陌走到他身前停下,举起单手为礼,说道:“酒徒死了。”

    遥远北方小镇那片如痛苦人脸的云,还在夜空里飘浮着,其实并不太高,按道理来说,千里之外的桃山肯定看不清楚。

    但自然有能够看清楚的人。

    屠夫便是来自北方那座小镇,怎能看不见那片云?他与酒徒在这个世界里一起生活了无数年,怎能收不到他的死讯?

    他没有说话,沉默看着君陌,就像看着个死人。

    任何人被屠夫这样的人物用这种眼神看着,都会感到恐惧,至少会有些不安,或者说寒冷,但君陌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酒徒死了。”

    君陌重复说道,语气很平静,不是刻意点出这个事实与重点来激怒对方,而是在讲述一个客观事实,包括下一句。

    “你也会死。”

    屠夫浓眉微耷,说道:“如何?”

    君陌说道:“我们都很清楚,你和酒徒很怕死,所以才会活这么多年,但他死了,证明他是错的,你如果不想死,就应该与他走不同的路。”

    屠夫说道:“他随观主去,我守道门,本就不同。”

    君陌说道:“世间大路千万条,不止这两条。”

    屠夫说道:“还有什么?”

    君陌说道:“歧路你怎么选?筹码你放哪一边?那两条路不通,还有第三条,昊天现在回了长安城,你没有道理不选这条路。”

    “按道理……按我怕死的性子……我确实应该选你们这条路,我没见过神国的昊天,但见过人间的她,我从她那里得到过承诺,但是……”

    屠夫沉默片刻,说道:“我不想这么选。”

    君陌隐约猜到他的想法,微生敬意,再行一礼,说道:“请教。”

    屠夫握着刀柄的手微松微紧,就像他此时的声音,微有起伏,却始终那么坚定平静:“知道我和酒徒的修行者,总以为他是相对潇洒的那个人,而我却是相对嗜杀残酷的那个人,但事实上这几万年我很少杀人。”

    君陌说道:“确实。”

    屠夫说道:“不杀人是因为怕死,我真的很怕,但我……就这么一个伴,他被你们书院杀了,我总得替他做些什么。”

    君陌沉默。

    屠夫说道:“因为他也就我这么一个伴。”

    君陌依然沉默,很长时间后说道:“有道理。”

    确实有道理。

    像酒徒和屠夫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彼此为伴,只怕在漫长无涯的修行路上早已迷失,在漫长无尽的藏匿人生路里早已走丢,没有人能忍受那种孤单。

    好在他们彼此可以为伴。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伙伴,如果屠夫不替酒徒做些什么,便没有人做。

    君陌认为屠夫的话很有道理,便不再继续尝试劝说。

    他向来很尊敬道理。

    他取出那把方正笔直的铁剑,说道:“请。”

    屠夫举起那把油污满身的屠刀,说道:“我会砍出一条路。”

    没有路,才需要砍出一条路来。

    屠夫举刀向君陌砍了过去,没有任何招式,也没有任何技巧,你甚至感觉不到刀上带着丝毫的天地气息,看着就像,不,就是简单的一刀。

    这一刀当然很不简单。

    如果有人每天拿着重若小山的屠刀挥砍数千记,每年三百多日,日日砍不停,这种日子一直重逢了数万年,那么他砍了多少刀?

    没有人这样做过,只有屠夫这样做过,也只有他可以这样做,因为他活的足够长,于是他修行的时间便足够长。

    都说修行在于天赋与勤奋,屠夫的修行天赋自然是历史上最好的数人之一,他的勤奋也是最好的数人之一,二者相合,那意味着什么?

    数千乘以三百再乘以数万,这是多少刀?

    意味着,这一刀无敌。

    柳白复生,也无法硬接这一刀。

    观主,也不会想硬接这一刀。

    除了轲浩然,从来没有人能硬接屠夫的刀。

    君陌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知道这一刀意味着什么,那两个字,很耀眼。

    小师叔是他的偶像,他想接这一刀。

    如果他双臂完好,或者他真的会接一接。

    但现在他只剩下一只手臂,铁剑一端在手,另一端却在夜雪里。

    那便是无根的柳。

    他眼睛里的光泽微黯,然后再亮,一切归于平静。

    君陌退后一步,倒提铁剑,抬膝,左脚向上踢出。

    这一踢,他踢的是天,是为蹬天踢。

    他一脚踢到了铁剑的剑首上。

    铁剑呼啸破空,却未离去,仿佛变成一道弓弦。

    弦的一端在他的手里,另一端在他的脚下。

    铁刀砍在了铁剑上,弦弯,而未折。

    铁剑如弦,君陌如箭,倒退,如闪电般,顺着长街疾退百丈。

    最终,他没有选择硬接屠夫的刀。

    因为今夜,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

    他是骄傲的君陌,但更是书院的二师兄。

    然而屠夫的刀意何其恐怖,依然缀着他。

    伴着恐怖的声响,铁剑急剧地弯曲。

    最终触着他的冠。

    他的发还没有回复到原先的长度,但他今夜重新戴上了那顶古冠。

    冠如舟,助他在天地气息的巨浪里航行,不侧不翻自不覆。

    君陌继续后退,一直退出小镇,退到山崖之下。

    刀意依然未绝,只听得嗤啦一声响,他的胸口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他的铁剑上出现了一道深刻的痕迹。

    这把铁剑,在极西荒原的天坑底,带领农奴们与悬空寺战斗数年,未曾折断,只是有些变形,后被修复如初,今夜却险些被屠夫一刀砍断。

    何其恐怖的一刀,果然无敌。

    君陌退到了山崖下。

    他的右足落下,蹬天踢,变成了入岩松,如钉在地面一般,再不后退。

    屠夫也到了。

    和世人的想法不同,屠夫的速度并不是太慢。

    君陌唇角溢着血,看着再次破夜而来的第二刀,神情却宁静到了极点。

    他挡不住屠夫的刀,一退数百丈,依然受了伤。

    但他要的就是屠夫来这里。

    一声凄厉的蝉鸣响起。

    仿佛有只巨大的蝉,张开了透明的双翼,在山崖之前。

    恰好笼住了屠夫所站立的地方。

    屠夫进入了蝉翼的世界,那是与昊天世界完全隔绝的世界。

    即便是逾过五境的大修行者,也不见得都能创建自己的世界,尤其是这两片透明无形蝉翼构成的世界,竟是显得牢不可摧。

    “区区寒蝉,焉能困我!”

    屠夫须发俱飞,暴喝声里,一刀斩向透明的世界屏障!

    嗤的一声厉响!

    透明的蝉翼上出现了一道裂口!

    ……

    ……

    (这章也很想取名叫:屠夫的刀……还有一章。)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明月当空(下)

    那把刀很厚实,上面满是油污,还有些血,斩向漫天飘落的雪花,总有些不和谐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便会斩空。

    因为山崖前的空中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然而当这一刀斩落时,却能真切地看到空间的变形,能听到某些事物被撕破的声音。两片透明蝉翼构成的世界,就这样被简单一刀斩破!

    刀意去而未绝,落在那片山崖上,只听得喀喇声响,乱石碎飞入雪,松藤间裂痕渐扩,山崖缓缓滑动,无数崖石滚落,然后……山裂了。

    屠夫一刀,将一座山斩成了两半。

    随着崖石一道落下的还有个人,那人的身影很娇小,从数百丈高的山崖上落下,仿佛从天空跳落,跳入雪中,瞬间便来到了屠夫的头上。

    屠夫刀意甫落,即便是他,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斩出第三刀。

    他低喝一声,翻腕横刀于雪中。

    啪的一声闷响。

    那个娇小的身影直接落在刀面上。

    轰的一声巨响。

    烟尘微起,风雪里,石块乱射。

    屠夫的眉毛不停剧烈拂动,丝丝落下。

    他的人却没有倒下。

    因为他的脚已经陷进了地面,深至没膝!

    那个娇小的身影,被屠刀震飞,在残破的山崖间轻点,如雁一般折身再至,而同时,君陌手里的剑也到了!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直接摧毁了小镇边缘的数座民宅,将残山前的雪花尽数撕成粉絮,更是直上夜穹,将那片云都撕开了道口子!

    到处都是碰撞引发的天地气息湍流,扯动着地面的积雪与到处堆着的崖石不停飞舞,夜色下一片昏暗,只能听到声音,根本看不清楚画面。

    谁也不知道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三人之间发生了多少次战斗,铁剑屠刀与拳头之间发生了多少次撞击,只知道那代表着绝对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崖前终于安静下来。

    “上次我就说过,你们确实很强,如果让你们拥有与我相同的岁月,甚至有可能超过我,但……现在不行,你们连杀死我都做不到。”

    屠夫神情漠然看着对面的山崖下方,他身上出现了很多道伤口,却看不到血,似乎狼狈,却没有真正受伤。

    果然不愧是最接近传说中不朽境界的那个人。

    君陌的左肩有道血口,余帘的黄裙上满是尘土,更重要的是,她的鞋破了,种种迹像证明,他们联手依然很难杀死屠夫。

    “有些人确实很难杀死,比如你、酒徒还有首座,但今夜酒徒最终还是死了,首座也被我书院困死,对你,我们也有安排。”

    余帘平静说道:“先前只是试试,既然不行,那便用别的法子,你要清楚,战胜敌人不见得要杀死敌人。”

    这句话很有道理。

    君陌想着先前屠夫的第一刀,想道。

    随着余帘的声音落下,飘着微雪的山崖间,响起一道清幽的箫声。

    紧随着箫声而来的,是淙淙如流水的琴声。

    琴箫合鸣,其声动人动情,然而在无声处,却有杀机。

    屠夫微微挑眉,脸色微白,沉喝一声,尘雪自身上震起。

    他握着刀,向琴箫声起处斩去。

    琴箫之声戛然而止。

    但刀意却无法再前。

    因为断崖上还有棵松,矮松,松畔有辆车,破车,破车上有面残旗。

    矮松为砲,破车还是车,残旗是帅旗。

    这是象棋。

    刀意被锁,屠夫神情微凛,向前踏出一步,凭借自己的身躯,生生撞碎余帘的蝉翼,却未能走出去,因为山崖间还有很多棋子。

    黑色的崖石,积着雪的崖石。

    那是黑棋与白棋。

    这是围棋。

    屠夫长啸一声,举刀再斩!

    刚刚重新响起的琴箫之声再止,满山棋子震动不安,似将裂开。

    便在这时,一道轻柔至极的丝线,顺着雪花飘落。

    那道丝线,将松、车、旗、石、雪,尽数联系在了一起。

    雪花触着丝线,被弹成粉絮,便成了云。

    这是云集阵法。

    依然没有完。

    云集阵外,有铁炉,有黄沙,崖后的溪流里,甚至还有座水车。

    一只白鹅,蹲在水车最上方,像是骄傲的将军。

    老黄牛在更远处的山坡上,看着远方,似乎无意。

    屠夫啸声再起,举刀再斩。

    一道指意,自西而来。

    一根铁棍,入地为营。

    刀意被数层阵意一缚,再被指意棍势一冲,散于无形。

    陈皮皮与唐小棠,自镇外行来。

    他穿着神袍,带着神冕,神情肃穆。

    他有新教十三门徒,有信仰之力。

    屠夫沉默,低首,然后抬头。

    他举起铁刀,第五次斩出。

    然而这一次,他依然未能斩中任何一人。

    因为一块石头,出现在刀前。

    满山野的崖石,仿佛都活了过来,却又死了过去,将他困在其中。

    这是块垒大阵。

    莫山山穿着白裙,戴着王冕,静静望着满山乱石之间。

    她现在布下的块垒阵,已有魔宗山门前大明湖的七分意思。

    当年小师叔破块垒,也要花些时间,屠夫何能例外?

    屠夫终于收刀。

    他看着山崖间这数道各自强大、却又相依相成的阵法,沉默不语。

    他能预想到,书院诸人都会出现在这里。

    却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是把书院搬到了这里!

    ……

    ……

    琴箫声再起,极为欢愉,甚至有些得意。

    余帘看都未看屠夫一眼,背起小手,转身就走。

    书院诸人随之而去,莫山山自然也不例外。

    她本就是书院邀请入后山的二人之一,她早就习惯把自己当作书院的人,书院也早习惯把她当作自己人。

    君陌没有留开,他盘膝坐在了雪中。

    他静静看着阵里的屠夫。

    多年前,宁缺杀夏侯时,他在雪桥上坐了整整一夜,让大唐国镇国大将军许世和最强大的羽林军无法过桥一步。

    今夜,他再次在雪中坐下,这代表着他的态度。

    屠夫看着他说道:“只要有时间,我总能破开这些阵。”

    君陌说道:“我们也只要时间……如果你能破开这些阵,那便轮到我来留下你,到时我会试着看能不能接住你的刀。”

    屠夫说道:“你接不住。”

    君陌说道:“也许。”

    屠夫沉默片刻,问道:“你们等了十余日不上桃山,为什么?道门若覆灭,昊天她便会变得很虚弱,甚至会死。”

    君陌沉默片刻,说道:“或者是因为,你们眼里的昊天,在我书院诸人看来,也是那个煮饭做菜的小丫头,她能不死,最好不死。”

    屠夫问道:“为何今夜又要上桃山?”

    君陌说道:“因为她已回长安。”

    长安,真是一个很美妙的名字,一座很神奇的城市,可以守护很多普通的人类,而现在,又要开始守护昊天。

    君陌又说道:“你为朋友尽力,我为师门尽力,彼此尽心力就好。”

    屠夫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君陌果然向来有理。”

    他重新举起手中的刀。

    刀意无法破阵,却与先前残留在天地间的刀意隐相呼应。

    夜空里的雪云,已被斩开了一道缝,这时候缝隙迅速扩展开来,雪花渐渐停了,云也散了,露出了那轮明月。

    君陌抬头望向那轮明月。

    往桃山的山道间,书院里的人们挑着担,牵着牛,扛着白鹅与家当,沉默地向前赶路,他们曾经出过青峡,如今再上西陵,山道沙沙。

    余帘若有所觉,抬头向夜空望去,也看到了那轮明月。

    “老师,我们会赢的。”

    陈皮皮看着月亮,微笑着说道。

    多年前,夫子上桃山,斩尽满山桃花。

    今夜,明月当空。

    他的学生们来了。

    ……

    ……

    (君陌向来有理,我向来到关键时刻就写的很好,默默赞美自己。)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三章 西陵之夕(上)

    清晨时分,朝阳还没有从东海那边升起,天空连蒙蒙亮都谈不上,晦暗有如阴雨天,让那座山峰显得有些孤单。

    山峰有三道崖坪,有四座神殿,有数千神官、数万执事骑兵,这里是道门统治人间无数年的殿堂,也是所有昊天信徒心中的圣地。

    此时的崖坪里有数万人,穿着红衣、禇衣的神官,穿着黑衣的执事,披挂着黑金盔甲的骑兵,黑压压地到处都是,却没有任何声音。

    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黑压压的人群有如沉默的海洋,海水深处或者有愤怒,但海面上看不到丝毫,泡沫都被晨风吹破成幻灭的虚无。

    有苍老而虔诚的红衣神官,有坚毅而冷漠的骑兵统领,无论是谁是什么身份,在这座神殿里生活了多少年,他们都很沉默,他们脸上的情绪都很复杂,人们愤怒着、悲伤着、惘然着,近乎绝望,于是才会有死一般的沉默。

    道门是人类觉醒以来最强大的宗教,神殿是人类最庄严神圣的地方,这里的人们禀承昊天意志统治这个世界无数万年,享受过无尽尊崇与荣华、各种美好的事物,拥有过难以想象的地位,这一切都将要毁灭了吗?

    崖坪上的人们看着山下,山脚下的田野与丘陵里,熹微的晨光间也有一片沉默的黑色海洋,但那片海洋与山间的黑色海洋不同,没有什么悲伤落寞无奈的感觉,只能感觉到其间隐隐积蓄的力量,那道恐怖的力量。

    那片黑色海洋是唐国的玄甲重骑,那是横行世间无敌的存在,数万玄甲重骑将桃山重重包围,除了真正的大修行者,没有任何人能逃走。

    有人看着崖坪山道尽头,那里有一座神辇,幔纱里有位穿着血色神袍、戴着神冕的女子,她是裁决神座叶红鱼,如果是以前,在这种决战时刻,裁决神座绝对是西陵神殿数万神官执事最可靠的心理依靠,人们相信只要她在,便没有人能够对西陵神殿稍有不敬,然而,现在的裁决神座已然站到了神殿的对立面。

    有人看着山道入口北面那些挑着担、提着锅铲的人,有人看着那只老黄牛,有人看着那只鹅,他们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书院弟子,但更多的人只盯着一个人在看,那个人明明不是西陵大神官,却穿着神袍,戴着神冕,微胖的身躯里,仿佛有人间最庄严的气息,人们知道他是陈皮皮,传闻中道门新一代最天才的人物,观主的亲生儿子,然而,现在的他是新教的教主。

    叶红鱼和陈皮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道门历史上最大的叛徒,还有那名带着天谕神殿旧人重归桃山的程立雪,他们对道门、对西陵神殿太过了解,如果不是他们,桃山前的那座清光大阵,又怎会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忽然失效?

    人们看着他们,情绪自然很复杂。

    但崖坪上大部分的眼光却没有落在他们的身上,而是落在昊天神殿正前方那条山道尽头负手而立、在晨风里如仙子般的娇小身影。

    她曾经叫林雾,现在叫余帘,她还有个贯穿始终的名字:二十三年蝉,她是魔宗的当代宗主,现在却站在桃山的最高处,这才是对西陵神殿最大的侮辱。

    道魔势不两立,千年以来,做为魔宗宗主走到西陵神殿前,她是第一人。

    看着那个女童般的身影,西陵神殿里的人们情绪异常复杂,很是寒冷,余帘自己却没有什么情绪,她甚至没有看神殿,而是看着北方某处。

    这种无视,何尝不也是一种羞辱?

    只是……大唐铁骑将西陵神国扫荡干净,道门却保留下来很多实力,提前尽数退入桃山峰顶,此时崖坪上还有数千名神官执事,当朝阳终生,光线落到峰间,照亮了人们身上的衣裳,形成一片红黑色的海洋,再加上数万名骑兵,只凭书院诸人再加上叶红鱼、程立雪等人,如何轻易言破?

    更何况那座昊天神殿里,还有知命巅峰的赵南海、还有那位始终看不清楚的中年道人,更还有那位光芒万丈的掌教大人熊初墨!

    ……

    ……

    初生的朝阳被海上的云层遮着,只漏出些许光线,被桃山峰间清冷的风一拂,变得更加暗淡,那座庄严的白色神殿,忽然间变得清冷起来。

    一座巨大的神辇缓缓从神殿里行出,中年道人和赵南海沉默地走到辇前,然而即便辇幔里传出万丈光芒,依然不能让峰间的阴暗明亮起来。

    余帘转身,面无表情望向那座巨辇。

    崖坪上,无数双目光也望向那座巨辇,无论辇内的掌教,还是辇前的赵南海与中年道人,都有足够的实力与书院一战。

    中年道人缓步向余帘走去,无数双目光随着他而移动,神官执事的情绪变得紧张起来,却觉得血渐渐变热,知道大战马上便要开始。

    余帘负着双手看着走来的他,依然面无表情。

    中年道人走过数万神官执事形成的海洋,走到余帘的身前十丈外停下。他整理道袍与情绪,然后说了一句话。

    “我们愿降。”

    ……

    ……

    桃山一片静寂,一片死寂。

    西陵神殿的人们震撼的说不出话来,那些跟随叶红鱼和程立雪的人们也震惊的无法言语,直到片刻后,崖坪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带着哭腔的脏话!

    “熊初墨,我操你妈!”

    崖坪上的人们很清楚,中年道人绝对不是自行其事,他的决断,必然得到了掌教大人以及赵南海,还有那些神殿大人物的同意!

    道门与书院的这场战争从千年前持续到今日,其间无数人死去,有多少惨烈的战场画面?今日最终决战,虽然道门势衰,但毕竟还有无数年的积累,明显犹有再战之力,道门的领袖们……却要投降?!

    人群变得愤怒起来,喝骂声不绝于耳,悲愤之余,哪里还顾得了中年道人甚至掌教的身份地位,有些虔诚的老神官,老泪纵横,更有无数鞋与石头从人群里飞了出来,像雨点般砸到中年道人的身上。

    中年道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只是静静看着余帘。他代表西陵神殿,做出了一个最艰难的决定,他相信书院会做出合适的反应。

    余帘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句话。

    她想都没想,直接说道:“不准降。”

    ……

    ……

    (今天还有。)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四章 西陵之夕(下)

    西陵神殿要降,不可思议,震撼的整座桃山都沸腾起来,到处都是哭声与悲愤的咒骂声,然而,余帘却代表书院说了句,不准降。

    这更不可思议,于是桃山静默,鸦雀无声。中年道人蹙眉看着余帘,看了很长时间,声音有些微哑问道:“为什么?”

    在西陵神殿方面看来,书院没有任何理由不接受己方的投降,因为道门依然有很强大的实力,之所以神殿愿意降,是因为现在道门的真正领袖,那位在万丈光芒里看似高大无比的掌教大人,已经没有了战斗的欲望。

    更准确地说,数年前在书院后山,熊初墨被余帘喝破行藏,斩成重伤之后,那片万丈光芒便再也无法遮掩住他神袍里的小,随着观主离开桃山,叶红鱼跳入深渊,他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恐惧,他不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昊天为什么会放弃道门,或者说道门为什么要遗弃昊天。

    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挣扎,熊初墨决定投降,只求能够活下来,或者书院和唐国还能给他足够的地位,战争,以往不都是这样吗?赵南海以及别的神殿大人物被他说服或者说镇压,至于中年道人自然也不会反对。

    西陵神殿决定投降,必然经历了很复杂的过程甚至是血腥的斗争,但余帘如果仔细思考一段时间,或者也能想清楚,问题在于,她听着中年道人的话后,竟是想也未想,便平静冷漠地表示了拒绝,为什么?

    余帘没有回答中年道人的问题,因为不需要回答。

    西陵神殿投降,必然会提出一些条件,比如熊初墨要活着,中年道人要活着,赵南海要活着,何明池要活着,很多人都要活下去,而这些条件,是她以及不在场的宁缺绝对不会接受的,那么,她便不准对方降。

    晨风轻拂,黄裙微摆,黑色的马尾辫也在轻轻摆荡,她的手依然背在身后,中年道人看着这名女童模样的大宗师,觉得有些寒冷。

    没有投降,便有战斗。书院与道门这场延续千年的战斗,终于将要分出最后的胜负,崖坪上无数人的目光望向那座光芒万丈的巨辇。

    辇内掌教大人的身影就像过去数十年里那般高大。

    此时此刻,他便是西陵神殿数万人的精神寄托之所在,崖坪上还有很多道门强者,只要掌教能够对抗住余帘,那么神殿还有希望。

    ……

    ……

    这场千年战争的结局,无论谁胜谁负,必然壮阔无双,这场战斗,必然将持续很长时间,从清晨打到日暮,也再正常不过。

    四师兄将沙漏摆在石上,他习惯性用计算来安排策略,昊天神殿里点燃了一根粗香,或者现在祭天已经无意义,但还可以用来静神。

    桃山间有朵鲜艳的红花盛开,万众瞩目里,叶红鱼走到崖坪间,望向神殿前那座巨大的神辇,血色的裁决神袍在风里轻摆。

    她什么话都不用说,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意思,桃山一片哗然。

    她要与熊初墨战。

    神辇里的身影巍峨如山,不动。

    赵南海神情漠然站在了辇前。

    这位南海大神官,乃是知命巅峰强者,他有资格与叶红鱼一战。

    在赵南海的身后,还有十余名来自南海的强者,其中还有两名知命境。

    书院一方的强者有余帘、叶红鱼、陈皮皮和唐小棠。

    中年道人看了余帘一眼,走回巨辇畔。

    论强者的数量和质量,西陵神殿并不稍弱,只是气势稍逊而已。

    余帘明白中年道人望向自己那一眼里的意思,却毫不在意,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她不想解释什么叫真正的强。

    在她的认知里,君陌很强,小师弟很强,叶红鱼也很强,既然她想打这一场,那么便让她去打,胜负不会有意外。

    她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于是她再次望向北方,就像先前那样,仿佛那里有什么事物很值得关注。

    有微凉的晨风起,吹皱了她的细眉。

    西陵神国离东海有一段距离,但这里的风往往都来自海上,一般都是东风,先前在晨光里轻拂的风,都是东风。

    此时拂面而至的风,却来自遥远的北方。

    余帘神情微变,稚嫩的小脸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苍白。

    她转身,望向昊天神殿前那座巨辇。

    乌黑的马尾辫荡起,在灰暗的天穹上写出两道黑影。

    师弟师妹们,看出她的情绪有些问题,有些诧异。

    唐小棠问道:“老师,出了什么事?”

    余帘说道:“我要离开。”

    说这句话时,她的神情很平静,声音没有任何颤抖,但谁都能听出来她的焦虑以及愤怒,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决战即将开始,她身为书院最强大的师姐,却要离开?

    那接下来的战斗怎么办?

    书院和唐国眼看着就将取得最终的胜利,难道,却要无奈退走?

    余帘忽然的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却没有一名同门表示异议,因为他们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神情俱变。

    就在这个时候,余帘稚嫩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然后她吸了口气。

    崖坪上起了一场大风。

    她的胸口骤然隆起,仿佛要将整座桃山里的空气都吸进身体里。

    她的脸色骤然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仿佛受了极重的伤,她的眼睛骤然明亮,眼角却开始流血,显得极为可怖。

    不是风,是整座桃山的天地气息,随着她的呼吸,不停灌进她的身躯!

    天地之间有异象,桃山里的青树摇摆不停,将那些残雪甩将下来。

    叶红鱼转身望向崖畔,神情微凛,心想即便你是二十三年蝉,身躯坚若岩石,又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吸纳如此多的天地气息?

    天地气息还在向余帘的身体里灌入。

    恐怖数量气息之间的冲突,震破了她的眼角,也震散了她的马尾辫,黑发如瀑布般散开,然后随着北方来的风不停飞舞。

    风静,发落。

    直到此时,人们才看清楚,她满头黑发正在变长!

    然而,无论她的黑发如何变长,却依然像先前那般,垂在膝间。

    因为她正在长高!

    余帘脸上的稚意渐渐退去。

    她的气息却渐渐涨升,直至磅礴。

    数息之间,她便从一名女童,变成了一名少女。

    看着这幕画面,中年道人神情渐凛。他读过天书沙字卷,知晓世间很多修行宗派都有秘法,道门也有类似于燃烧生命获得极大力量的秘法,但他从来不知道有哪种秘法,会让一个人穿过漫长的岁月!

    如果宁缺在崖坪上,他会一眼看出余帘用的功法,因为他的识海里有莲生的意识碎片,更因为当年在雪湖上,他亲眼看见夏侯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这是魔宗的不传之秘。

    瞬间,余帘失去了十年的时间。

    她把那段岁月,或者说生命,变成了力量。

    美好的是,人间没有见到白头。

    她本来是位稚气十足的女童。

    十年之后,她变成了一名神情温婉,眉间却有凛冽意的女子。

    ……

    ……

    余帘伸手到空中。

    唐小棠将铁棍交到她的手里。

    她用手握住铁棍两端,缓缓摩娑而过,锋利重新缓缓呈现,寒光四射。

    又有风自北方来,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她不借东风,于北风起时消失。

    从崖畔到神殿之间,有条青石铺成的道路。

    喀喀无数碎响,青石道上出现无数裂纹,纷纷寸裂。

    余帘已经来到了神殿之前。

    她来到了巨辇之前。

    辇前有赵南海。

    这位来自南海的光明传人,双手燃起熊熊的圣火,神情肃穆,向她拍落。

    余帘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撞进了那面火墙里——她的速度太快,快到空间都似乎将要变形,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带出了两道火焰。

    如同火鸟的双翼。

    其实,那是蝉的双翼,那是她的世界。

    神殿前一片幽暗,便是掌教神辇的光辉都无法照亮,此时却被她照亮了。

    一声闷响。

    像是一块陨石从高空落下,呼啸飞了百余日,终于落在了地面上。

    大地都要裂,更何况人。

    赵南海直接碎了,碎成无数血肉,接着,被昊天神辉净化成青烟。

    他死后,掌间喷出的昊天神辉,依然存在,甚至还烧化自己的身体,这只能说明余帘的速度,已经快到一种难以想象的程度。

    惊恐的情绪,笼罩着神殿前的崖坪,来自南海的神官,想要呼喊,脸色苍白的小渔,腿软将要坐下,但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

    余帘进入了那座巨大的神辇,万丈光芒忽然间摇晃起来,仿佛随时会熄灭。

    辇里响起熊初墨愤怒的狂吼,他对于这个老对手早有准备,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瞬息之间,便进入了天启境界!

    新教的盛行,对人间昊天的削弱最为直接,神国里的昊天虽然也变得弱了很多,但他通过天启获得的力量,依然还是那般磅礴!

    神辇内怒吼连连!

    然后神辇骤然粉碎!

    那些垂挂在辇畔的七十六道幔纱,随风而舞,直入天穹。

    当幔纱落下时,烟尘亦敛,现出场间真实的画面。

    余帘静静站着,唇角溢着鲜血。

    熊初墨站在她的对面,身上看不到任何伤口。

    这是很多西陵神殿神官第一次看到掌教大人的真容,那个枯瘦矮小丑陋的老道人让他们很吃惊,但他们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这一战的胜负。

    余帘转身。

    熊初墨的身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刀口,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死寂的气息喷溅,他的道袍尽碎,无数刀口,或深或浅地出现,最后竟是密密麻麻,数不可数,只怕有万道之多!

    熊初墨跪了下来,浑身是血,依然未死。

    他看着正在远去的那个女子的身影,痛苦地捂着胸口,感受着被刀意斩成花瓣的心脏正在碎裂,眼神里满是绝望与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这么快?为什么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斩出一万三千六十二刀?为什么你不肯接受我的投降?为什么你会如此决然强悍地选择玉石俱焚的手段,哪怕你也可能身受重伤?为什么你这么着急?

    为什么我最后还是怕了?

    为什么你是二十三年蝉?

    为什么世间有了你,还要有我?

    ……

    ……

    余帘不知道熊初墨跪在地上想了些什么,她也不关心他在想什么。

    和熊初墨的想法不同,虽然道魔不两立,她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什么一生之敌,因为她从来都瞧不起他,他怎么配

    她走到崖畔,看了中年道人一眼,然后跳了下去。

    此时崖畔石上的沙漏刚刚流下几缕细沙。

    昊天神殿里那根香,才刚刚燃了极浅的一层。

    桃山一片安静。

    死寂。

    没有人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没有震惊的呼喊,因为人们已经震惊的有些麻木。

    ——这场书院与道门之间的战争,谁都以为,将会持续很长时间。然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们觉得自己疯了,不然怎么会看到瞬息之间,这场战斗便告终?世间,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

    ……

    中年道人看着崖畔,先前余帘跳下去的地方,沉默不语。

    他明白她那一眼里的意思。

    她杀了熊初墨,再杀了赵南海。

    现在,西陵神殿可以降了。

    当然,还有些人,同样也要死。

    熊初墨还没有死。

    “我或者应该感谢她把你最后留给了我。”

    叶红鱼看着浑身是血的他,然后沉默,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转身走到崖畔,看着东海方向终于跃出云层的朝阳,神情微惘。

    西陵神殿的建成,耗费了无数年时间。

    它的毁灭,却只需要一个清晨。

    桃山在晨光里,红暖一片,连那些残雪,也变得红了起来。

    朝阳,原来也如血。

    ……

    ……

    (将夜,马上就要结束了,生出极大不舍……默,结尾一定会是极好的。双倍月票,大家想投就麻烦投一下,和榜单无关,是情绪问题,最后一次了,再默。感谢,今后两三天,会继续认真工作,谢谢。)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七卷天书(上)

    余帘从高高的桃山上跳了下来,向北奔去,自然要经过小镇。

    那时候,屠夫在阵里依然举着屠刀到处乱砍,君陌正看着北方,脸色略白,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看见了她的黄裙。

    就像崖坪上的同门那样,君陌知道她和他之间的那点事儿,于是更加确认大师兄在北方出了事,沉默之余,重新坐回残雪里。

    她若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她去便足够,没有人能跟上她的步伐,她若不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她去就足够,哀悼的时候,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

    君陌这样想着,哪怕是自己。

    ……

    ……

    余帘继续奔掠,脚上的绣花鞋早就散成了布缕,**而洁净如白玉的双足,踏着残雪与污浊的泥水,震动着整片大地。

    黄裙像黄叶一般不停飘拂,却始终不肯坠下枝头,因为那不是秋天将落的枯叶,而是春深时,有些提前成熟、依然生意盎然的叶片。

    西陵神国的田野里,南晋临康城外的丘陵间,满野的芦苇中,黄裙不停闪现,没有用多长时间,她便来到了数百里之外,然后继续向北。

    黄裙出现在微寒的大泽上,破开寒风,破开迷雾,破开她人生的这场雾,她的赤足踏在微漾的湖水上,踩出一道道抹不掉的痕迹。

    一路向北,余帘要越过千万里,去看看他究竟怎么样了。

    ……

    ……

    “真快。”

    观主看着南方遥远某处。淡淡感慨道,然后转身,望向断崖深处,说道:“但你知道,她不可能比我们更快。”

    余帘一步便是数里,人世间没有谁比她更快,然而酒徒死后,还有观主还有大师兄,掌握了无距境的大修行者,已经超出快这个字的意思。

    大师兄坐在崖石堆里。胸前尽是鲜血。脸色苍白,前两天一直平直横于眉前的木棍,此时还握在手里,却已经垂到了身畔。

    很明显。他败了。连手里的木棍都无法再举起来。自然也没有办法把观主留在这片远离人间的雪域寒峰里。

    最开始时说的七日,现在连一半时间都还没有过去,但大师兄的脸上没有任何挫败的情绪。显得那般平静。

    观主世间第一,他世间第二,第二打不过第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书院讲究的就是理所当然,那么便不需要后悔,更不需要愤怒。

    “昊天回了长安,书院上了西陵……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得道者多助……现在看来,终究还是我们得了真正的道。”

    大师兄看着观主说道:“用君陌的话来说,道是什么?道就是道理,我们占着道理,那么凭什么不能胜利?”

    “道理千万,各有立场,书院的道理不见得真有道理,我的道理也无法成为所有人都信奉的真理,所以,没有凭什么三字。”

    观主看着他平静说道:“至于昊天,她虽然和宁缺一起回到了长安城,但你应该很静清楚,这不代表我的道理就无法成立。”

    前段时间他与大师兄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大师兄的神情极为凝重,因为这意味着长安城能保护宁缺,却不见得能保护桑桑。

    或者是因为那七卷天书?

    “离开桃山之前,我便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道门与书院其实是同道中人,为什么?因为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集合,那么世界便是所有人意识的集合,人是怎样想的,世界便是怎样构成的,昊天也便是如此产生的。”

    观主看着他继续说道:“只不过书院认为自己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广大利益,而我认为自己代表了绝大多数的广大利益。”

    大师兄说道:“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由人们自己决定?”

    观主说道:“不然,人类根本不清楚自己要什么?”

    大师兄不同意,说道:“所以你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们身上?”

    观主说道:“父母对孩子是怎样管教的?”

    大师兄说道:“但我们并不是人类的父母,您要清楚这一点,更何况,没有谁会愿意多出一个父母来管教自己。”

    观主说道:“我爱人们,无论人们爱不爱我。”

    大师兄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我无法确定老师和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我可以确定,你的想法是错误的。”

    “也许吧。”

    观主感受着南方地表传来轰隆震鸣,知道那个穿着黄裙的少女越来越近,转身向崖峰下走去,下一刻便会消失在虚空里。

    大师兄看着他的背影,说道:“我还活着。”

    这场没有旁观者的战斗,已然分出胜负,然而却似乎将不会分出生死,为什么?

    观主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大师兄懂了。

    追求永恒者怕寂寞。

    最不会杀天下第二的人,是天下第一。

    活着,无论永恒还是漫长,最重要的就是伴。

    或者说,能够互相理解的对手。

    酒徒与屠夫,就是此类。

    观主认为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那么,他总要证明给人看。

    给谁看?谁有资格看。

    自然,只有李慢慢有这个资格。

    “其实你应该很清楚,你我这场战斗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明字卷。”

    杀死桑桑,对观主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但要夺取桑桑的神格,很明显,收集七卷天书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道门保管着六卷天书,还有一卷天书始终在书院的手里,在大师兄腰间插着,观主想要收集七卷天书,便必须战胜他。

    大师兄说道:“是的,所以我没有把明字卷带在身上。”

    从这场战斗最开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理所当然地输给观主,那么他当然不会把明字卷带在身边,那等于是双手奉献给对方。

    观主说道:“这也不重要,因为,你就等于那卷天书……只要把你击败,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阻止我拿到明字卷?”

    ……

    ……

    书院前坪的草甸,在深冬时节依然绿草如茵,那些从桃山移植过来的桃花盛放的格外喜悦,仿佛变成了耐寒的腊梅。

    又或者是因为它们在迎接旧日的主人到来?

    青衣微飘,观主出现在书院之前,然后向里走去。

    没有谁能阻止他。

    拿着竹扫帚的、穿着青布大褂的数科女教授倒了下去。

    还在养伤的黄鹤教授,根本无法动弹。

    云集阵法无风而破。

    观主来到书院后山的崖坪上,没有黄牛,没有白鹅,溪上没有水车,只有那方镜湖,有湖畔林里的那些宅院,清幽,却无人气。

    他在湖畔静静站了很长时间,体会了很长时间。

    他没有进过书院后山。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很有意义。

    然后他离开,去寻找那卷天书。

    书院里有个地方藏书最多,那是个崖洞。

    观主来到崖洞前,才发现,原来书院后山还有人。

    那是一个读书人。

    ……

    ……

    (慢慢写着,今天还有。)(未完待续。。)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七卷天书(中)

    崖洞很高,上方有鸟飞进飞出。崖外缓坡上有座二层木楼,楼前有方书桌,书桌后面有位头发花白的老书生。

    除了夫子,没有谁知道这名老书生在书院后山呆了多少年,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今年究竟有多大,从轲浩然开始直到宁缺,后山的人们只知道老书生一直在这里看书抄书读书背书,风雨不辍,万事难扰。

    书院称他为读书人,他是书院的读书人。

    观主站在书桌前,看着那名老书生,闻着刺鼻的墨味与黄州芽纸的味道,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笑了起来,有些感慨。

    这才是书院。

    “你好。”观主对读书人说道。

    读书人像是没有听到,左手拿着卷旧书,右手提着根半秃的毛笔,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偶尔落笔在纸上写几个字,似是在做批注。

    观主加大声音问道:“老先生,您有没有看见一卷旧书?”

    读书人醒过来,抬头望向他,神情有些惘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更清醒了些,因为被打扰读书而莫名愤怒,眉毛乱动。

    观主没生气,比划说道:“一卷很旧的书。”

    读书人想了想,提起手里半秃的毛笔在砚里蘸饱了墨汁,然后在黄州芽纸上认真地写了一个字,落笔郑重如山。

    那个字墨迹淋漓,意满神足。

    一个“书”字。

    读书人把墨迹未干的纸递到观主身前,说道:“你要的书。”

    观主静静看着这张纸。看着纸上那个书字,沉默片刻,说道:“有些意思。”

    他伸手去接这张纸,动作很缓慢,郑重如山。

    真的很缓慢,就像一座山在移动,又像是天空在云的上方转过,不知道过了多久,指尖才与微糙的芽纸边缘接触。

    轰的一声轻响,微黄的纸张燃烧起来。

    纸张慢慢燃烧。火苗向着两面蔓延。边缘尽成灰烬,直至将要烧到他们的手指,观主没有放手,读书人也没有放手。

    他们沉默看着彼此。

    “我也看过很多书。”

    观主忽然说道:“我虽然不像你这样爱书如痴。不眠不休地读书不辍。但我活了太长时间。所以看的书并不比你少。”

    时间,真的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无论是读书。还是修行。

    读书人没有说话,看着手上那张燃烧的字纸。

    “为什么这卷书不在长安城里呢?嗯,那时候还无法确定宁缺能不能回到长安城,他不在的长安城,确实不如书院安全。”

    观主看着读书人平静说道:“李慢慢把那卷天书交给你保管,很正确,可惜没有意义,因为……书生最终百无一用。”

    话音落下,纸张燃烧完毕,读书人的手指里什么都没有剩下,灰烬缓缓落下,落在他的鞋上,观主的手指里,却还有一角黄纸残片。

    胜负已分,读书人看着桌上如山般的书籍,如海般的砚池,沉默了很长时间,人生第一次对读书这种事情产生了怀疑。

    观主负手走进崖洞,看着崖洞两侧高约十余丈的书架,看着上面密密麻麻,浩瀚难阅的千万册书籍,轻轻挥动衣袖。

    一阵清风自青衣袖间出,在崖洞里并不缓慢却轻柔的吹拂,那些书籍上积着的灰被尽数拂落,然后送至角落里,剩下一片干净。

    观主踏阶而上,来到第四层的一排书架前,从里面抽出一本书,就像是一个想看书的人随意抽出一本书来看,没有做任何挑选。

    那本书就是天书明字卷。

    ……

    ……

    长安城的雪停了,风也静,云层尽散,红日照耀人间。

    观主出现在城外。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长安城外。

    以前两次宁缺都在城墙上,今天也不例外。

    他看着残雪里缓缓走来的观主,沉默不语。

    “他拿到了七卷天书。”

    桑桑说道,脸色有些微微苍白,似乎有些畏惧。

    宁缺笑了起来:“集齐七颗龙珠,可以召唤出龙神,集齐七卷天书能做什么?召唤昊天?如果他真想这么做,你别理他便是。”

    他没有取下肩上的铁弓,因为元十三箭已经射完了,而且他隐约有感觉,就算有惊神阵的帮助,元十三箭也很难威胁到现在的观主。

    七卷天书终于在一起了,这意味着什么?

    书院一直在猜测推算这件事情,却始终没有结果,除了观主,没有任何人知晓七卷天书的作用,当然,桑桑很清楚。

    “我是怎么产生的?”

    “你?你是你妈生的。”

    “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我现在有些紧张。”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得允许我说些笑话。”

    桑桑面无表情说道:“我不允许。”

    “好吧……如果你是说昊天,它是规则的集合体,产生于混沌之间。”

    “不对,我是客观规则与人类主观信仰的集合体。”

    “然后?”

    “我是人类的选择。”桑桑转身看着他,说道:“既然如此,人类在选择我的时候,又怎么会不留些手段来制衡我?”

    宁缺沉默。

    他知道桑桑说的是真的。

    无数年前,创建道门的那名赌鬼,替人类打了个赌,将整个世界交给昊天来守护,那么他很有可能提前便布置下了后手。

    传说中,知守观里的七卷天书是昊天的意志结晶,或者说是昊天对人类的赐予,实际上,那是道门对这个世界真正的控制手段。

    拥有七卷天书,便可以解除无数年前那个赌局,可以将昊天从神国里请出来,可以让昊天重回混沌,这种方法只有道门之主能够掌握。

    当今的道门之主,带着七卷天书,走到了长安城前。

    ……

    ……

    “这就是道门最后的手段吗?”

    宁缺握着阵眼杵,看着城墙下的观主问道。

    观主平静说道:“轲浩然说我们是狗,莲生说我们是狗,书院里的人,还有很多人,都说我们道门是狗,是昊天的一条狗,但从来没有人想过,这条铁链事实上拴在彼此的颈上,人类是昊天的狗,昊天何尝不是人类的一条狗。”

    他望向宁缺身旁的桑桑,说道:“我们供奉你,让你拥有无尽的岁月以至永恒,那么你就应该甘于永恒的寂寞,在神国默默守护人类的世界,而不应该偷偷溜到人间来贪一晌之欢,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合理吗?”

    桑桑没有说话,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她以往哪怕虚弱到极点,也未曾像现在这般畏惧过,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观主拥有了毁灭自己的能力。

    观主从怀里取出一卷书。

    湛蓝的天空深处,响起一声雷。

    这声雷鸣,来自神国。

    ……

    ……

    (舍不得写了,明天写最后的……我爱你们。)(未完待续。。)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开天(下)

    (我决定把七卷天书上中下,改成开天上中下,我今天更喜欢这个名字,很酷,就像将夜这本书一样。值此完本之日,请允许我认真地推荐郭怒大大的新书DOTA2之电竞之王,该书现已登陆起点,已有近百万字完全可以开杀,书号3149406。然后,我要在此赞美依兰同学的福利以及暗暗同学的片片,在这美好的时刻给予我鼓励,同时,强烈地呼唤大家关注我的威信公众号:maoni1118,这是保持您我联系的最好方法,后记以及后续等具体事项,方便我及时通知您,谢谢。晚饭后继续写。)

    ……

    ……

    天外有天。

    湛蓝的天空外,是神国。

    这道从神国传来的雷声无比恢宏,仿佛在向整个人间宣告着什么。

    宋国东方的海面上,骤然生起千年未有的巨大风暴。

    瓦山落下暴烈的一场雨。

    西陵神殿的天空里,隐隐有电痕闪现。

    唯有长安城,一如先前。

    因为观主站在这里。

    他的手里拿着一卷天书。

    “天”字卷。

    来自神国的雷鸣还在持续,久久不肯散去,向人间散播着无限神威。

    观主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握着天字卷,静静看着天空。

    雷声渐渐低沉,仿佛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也感到了恐惧。

    观主很平静,取出第二卷天书。

    这卷天书有些残破,已经缺少了很多页。

    “落”字卷。

    世界的边缘处,是深不见底的海洋,从极北方雪峰那面的黑海,到南方碧蓝如琉璃的静海,再到风暴海,都是如此。

    忽然间,有无数云从天空里垂落,像瀑布一般流淌到海上,如真似幻的云雾与海面相接,形成四道不见尽头的云墙。

    那道来自神国的雷声,变得更加低沉,似有些哀怜。

    观主取出第三卷天书。

    这卷天书已经没有书的形状,只有一些残烬剩余,看着就像是些焦黑的碎末,又像是被太阳烤了无数万年的沙砾。

    是的,这是“沙”字卷。

    大地上所有的沙砾,都开始缓缓流动起来,荒原中部的沙漠,泥塘边缘的干地,风徐徐拂过,所有沙面都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深渊。

    即便是光线,仿佛也要被吞噬。

    观主站在风中,黑发飘舞,神情平静,仿佛神明。

    神国的雷声已经低沉近不可闻,终于显现出了服从。

    即便是观主,也有些微微失神。

    无数年前,那名赌鬼施下的禁制,是道门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责任,但从来没有人尝试过,甚至想都没有人敢那样去想。

    观主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现在看来,他也成功了。

    他接着取出其余的四卷天书。

    取出“倒”字卷时,西陵神殿丛岭深处知守观的那片静湖,忽然间掀起波澜,那七间茅草屋在湖面的倒影,忽然正了过来!

    取出“开”字卷时,湛蓝天空的最深处,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其间隐隐可见由纯净光明构成的宫殿,那里便是神国!

    取出“日”字卷时,天空里那轮太阳,骤然间变得异常明亮,无数道光线四处散射,同时神国里那些完美庄严的宫殿,也随之更加明亮!

    取出“明”字卷时,整个世界……一片光明!

    ……

    ……

    七卷天书,七个字。

    “日”。

    “落”。

    “沙”。

    “明”。

    “天”。

    “倒”。

    “开”。

    日落沙明天倒开。

    这便是颠倒乾坤,这便是光明重构,这便是开天!

    七卷天书出现在长安城前。

    神国出现在天空之上。

    云墙垂落,围住整个世界。

    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明亮,只剩下光明。

    ……

    ……

    嗡的一声响,很恐怖。

    因为这声嗡鸣,是由数万柄硬弓弓弦振动集体发出的,代表着数万唐军强大的杀意,代表着数万枝锋利的羽箭破空而至。

    数万枝箭,黑压压一片,掠过高高的城墙,向观主射去,如暴雨一般。

    观主看着这片箭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举起手来。

    又是嗡的一声响,但与万弦共振的那声音比起来,这声音显得格外轻柔,因为那是空气被轻轻震动,变成了一根琴弦。

    没有箭落到他的身前,更不用说接触到他的青衣,数万枝羽箭骤然静止,悬浮在长安城外的空间里,画面看着异常诡异!

    一只鸟从城外官道畔的林间飞来,有些累了,准备暂歇,然后它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有见过的奇怪的枝丫,它向那边飞了过去。

    它落在一根羽箭上,伸展一面的翅膀,准备梳理翅下的细毛。

    忽然间,它发现爪下有些不稳,轻鸣一声飞走。

    那根被它踩着的羽箭,缓缓落下,颓然无力。

    静止的画面活了过来。数万根羽箭落下,像真正的雨一般落下,纷纷洒洒,在长安城墙下铺上了浅浅的一层。

    万箭不能沾衣。

    万箭静于风里。

    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在先前那瞬间,仿佛失去了作用。

    虽然只是瞬间,也是极难想象的事情。

    谁能如此完美地掌握规则、利用规则?

    以前的桑桑可以。

    现在的观主也可以。

    那道在人间与神国之间的铁链,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代表道门,重新拥了昊天的控制权。

    他与神国里的规则意志,渐要融为一体。

    天空变得越来越明亮,因为那轮愈为炽烈的太阳,湛蓝天空深处隐约可见的庄严神国,仿佛也随同太阳一道燃烧着。

    一道难以形容的神威,自天而降,落在观主的身上。

    一道难以形容的光柱,自天而降,落在长安的上空。

    那道神威与天启境界得到的昊天力量相比,就像太阳之于萤火,那道光柱与西陵神术燃烧出来的昊天神辉相比,同样如此。

    观主静静看着城墙上的宁缺和桑桑,眼神越来越宁静,没有任何情绪。

    宁缺看着他,手里的阵眼杵无比滚烫。

    整座长安城的街巷,已经醒了过来,难以计算数量的天地元气,顺着那些看得见的街巷檐角、山塔湖观、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沟渠隐道,构成一个复杂到人力根本无法算清的阵法里,变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拱圆。

    这便惊神阵。

    那道自天而降的光柱,落在惊神阵的上空,像流水一般顺着弧形的无形拱面,向着长安城四野流散,美丽到了极点,却又惊心动魄至极。

    谁都知道,如果让那道光柱轰破惊神阵,不,哪怕只是渗入几滴光液进去,整座长安城,便有可能被毁灭,变成一片火海!

    阵眼杵越来越烫,说明长安城里的天地元气聚集的越来越多,宁缺手掌心里隐隐冒出雾气,那是流出的汗被蒸发后的结果。

    那道来自天空的神威,确实恐怖。

    惊神阵能够撑多长时间?

    宁缺的脸色有些苍白。

    桑桑的脸色比他还要苍白,尤其是当她看到湛蓝天空深处的神国画面,看着燃烧的太阳和自天而降的那道光柱后,她显得很畏惧。

    太阳真的在燃烧,散落无限如玉浆般的光明,东海上的风暴早已被蒸发一空,大泽上的芦苇疲惫地低下了头,世界四周的云墙将光线反射回陆地,光线折射重叠,更是让整个人间明亮的无法直视。

    更没有人能直视那轮太阳。

    观主飘起,来到与城墙齐高的位置,看着她说道:“来吧。”

    他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却显得有些怜悯。

    桑桑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那件陈旧的青花布衣,也随之颤抖起来。

    她的身体每颤抖一下,脸色便苍白一分,青衣表面便会溢出几粒金色的尘粒。

    那些金色尘粒,隐隐约约是一个人影。

    金色的残影,来自她身体何处?或者,那是灵魂?

    桑桑痛苦地蹙着眉。

    那道金色残影缓缓离开她的身体,向城外飘去。

    惊神阵,能够暂时抵挡来自天空的神威,却无法阻止这幕画面。

    那道金色残影飘去的方向,正是观主。

    观主这时候,已经展开了他先前取出的第一卷天书:“天”字卷。

    离开桑桑的那道金色残影,或者最终会变成天字卷上的一幅图?

    有了七卷天书,观主破开青天,拥有了由客观规则意识集合而成的神威,他想要成为新的昊天,还需要神格。

    什么是神格?

    神格不是力量核心,而是基本属性,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便是神何以成为神,神何以称为神,用很不准确地模糊描述来说,就是资格。

    从另外一种角度来阐述:人之所以为人,有人格,神之所以为神,有神格,神格便是神的人格,是超越客观意志之上的存在。

    当然,这里的超越,也有可能是坠落。

    桑桑拥有觉醒的主观意识。

    她便拥有着昊天的神格。

    观主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神格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来。

    谁能阻止他?

    时近正午太阳更烈,来自天空的那道光柱,将笼罩着长安城的无形防护圈生生压的更低了些,流泻的光浆瀑布般落到城外,燃起无数火焰。

    宁缺将桑桑抱进怀里。

    随着金色残影从身体里渐渐出来,桑桑越来越虚弱,脸色越来越苍白。

    看着在空中淌落的那些光浆,他想起多年前在烂柯寺,桑桑和歧山大师下的最后那盘棋,在棋盘世界里,桑桑被规则追杀不停。

    现在的观主,代表的就是规则。

    规则不可改变,所以拥有绝对的力量,哪怕是惊神阵也只能苦苦支撑,而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击,因为长安城在这个世界里。

    在世界之中,便要服从世界的规则。

    除非拥有夫子的境界,修成真正的无矩。

    无矩,不是无距。

    无矩境,或者便是人类修行能够走到的最后一步。

    到了那一步,才能没有规矩,无视任何规则。

    宁缺修不成无矩。

    夫子之后,可能人类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无矩。

    那么,他只能试着打破这个世界。

    ……

    ……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八章 辟地(上)

    打破万恶的旧世界,建设美好的新世界,听上去简单,实际上对于“世界”本身来说,这是最大的一件事情,而世界对人们来说,本就是最大的,于是无论是打破旧世界还是建设新世界,都成了最大的事情。

    最大的事情,自然最难,就像观主现在做的事情以前没有人做过一样,宁缺想做的事情以前也没有人做过,莲生当年也只有一个朴素而血腥的想法,从来没有走到实践那个环节,那么他就算做了再多准备,也不知道如何着手。

    是的,他已经准备了数年时间。对于一生来说,数年时间不短,但和打破世界这样的宏大命题相比,却短暂的有些可笑。

    而且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因为代表旧世界的神明,在他的怀里。

    旧世界的毁灭,必然意味着桑桑的死亡,从很多年前,他和她便一直在探讨这个问题,始终没有找到可行的第三条路,于是相爱相杀至今。

    让桑桑去死,拯救这个世界?

    宁缺不会干,如果他是那种道德狂人或殉他人道者,当年也不会背着病重的她满世界逃亡,手上染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他记得那个世界里有一首很著名的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如果是君陌,为了自由肯定能抛掉生命,而轲浩然已经抛了。如果是叶红鱼,为了自由肯定能抛掉爱情,而莲生已经抛了。

    宁缺什么都不想抛。他向来很贪心,很无耻,更准确地说,很吝啬。他一直想的是那个世界里另一首很著名的诗。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除了烂柯寺里那些真正慈悲的僧人,他和二师兄一样,对佛宗没有任何好感,这句诗里的如来,自然要换成人间二字。

    怎样才能不负人间不负桑桑?

    宁缺不知道。

    桑桑靠在他的怀里,忽然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她把他抱的很紧,那些从身体里渗出的金色尘粒、那道若隐若现的残影在二人的身体间不停地挣扎,想要离开却一时无法。

    一道温暖的力量,进入宁缺的身体里,他的念力随之而起,经过手里握着的阵眼杵,被整座长安城散向人间处处。

    “试试吧,也许真的能成功。”桑桑靠在他胸口,闭着眼睛说道。

    就像无数次那样,就像在岷山、在渭城、在长安、在西陵那样,无论她是什么小侍女还是昊天,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她。

    她下了决心,但今天,宁缺不像以前那样听话。

    “你会死。”

    桑桑闭着眼睛,平静说道:“你陪我活了这么些年,够了。”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不害怕吗?”

    桑桑声音微颤道:“怕。”

    宁缺微微一笑,说道:“那我陪你。”

    桑桑睁开眼睛,看着他,想说些什么。

    宁缺看着她平静说道:“在烂柯寺的禅院里,我就说过,如果你死了,我真的不想活了,所以,让我陪你一起去死吧。”

    桑桑想了想,说道:“那下辈子能遇到吗?”

    宁缺笑了起来,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桑桑有些不解:“难道不是你拣到我的那天?”

    “不是,是在你刚生下来的那天……”

    宁缺说道:“那天在通议大夫府里的柴房里,我杀死管事和少爷后藏进井里,过了很久才敢爬起来。我很饿,到处找东西吃,然后……看见了你。”

    “原来这样啊。”她神情有些惘然。

    “……在红莲寺,我快要被隆庆杀死,靠在车边,你在车里头,我们之间隔着车厢,只有半步,我以为,那样下辈子我们生下来也只有半步,这样方便我能找到你,你看,我从来不怀疑下辈子能不能和你见面。”

    宁缺说道:“因为上天注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桑桑说道:“这真是最老套也是最动人的情话。”

    宁缺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因为只需要你愿意。”

    天注定,便是她愿意。

    “我愿意。”

    桑桑微笑着说道,眼睛有些湿。

    她忘了这是来到人间后,第几次想要流泪。

    但好像每次都和这个男人有关。

    宁缺问道:“还怕吗?”

    桑桑说道:“还是怕,但和你一起,就可以。”

    ……

    ……

    她很虚弱,但她还是昊天,当她决定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整个人间都感受到了她的意志,更准确地说,是宁缺把她的意志告诉了整个人间。

    他们紧紧拥抱着,就像很多年前那个夜晚。那时他们从开平市集回来,宁缺第一次看到关于修行的书籍——太上感应篇,然后沉沉睡去,像习惯的那样,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他做了个梦,梦见了一片海。

    那是宁缺的初识。

    只要桑桑在怀,他便能感知整个世界。

    同时,整个世界也感知到了他。

    ……

    ……

    西陵神殿前的崖坪上,已然是血的海洋。

    熊初墨死了,何明池死了。

    宁缺要求必须死的人,都死了。

    中年道人站在崖坪石屋前,身影有些孤单。

    叶红鱼和程立雪,站在西陵神殿前,崖坪上黑压压跪着无数人。

    书院与道门的战争,至少在俗世层面,已经分出了胜负。

    然而就在前一刻,天地间异象纷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们看到了东海垂落的云幕,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太阳,看到了长安城上那道恐怖的光柱,看到了如瀑布般淌落的光浆。

    然后便是一片光明。

    光明很刺眼,除了像叶红鱼这样的强者,再没有谁能够看清楚人间的一切。

    即便是叶红鱼和中年道人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桑桑的意志,随着清风来到场间。

    中年道人懂了,知道她获得了新生,不由生出无限感慨。

    守护人间无数万年,您辛苦了。

    叶红鱼也明白了,蹙起细细的眉,说道:“一对白痴。”

    莫山山站在她身旁,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那座小镇里,屠夫放下了手中的刀,君陌却还握着铁剑。

    这便是两人最大的区别。

    屠夫知道这场战争已经发展到自己都无法插手的地步,于是放手。

    君陌却想着,如果小师弟和那丫头死了,却未胜观主,那便轮到自己战。

    在荒原的天弃山脉里,黄裙飘舞,余帘不停北行,看都没看长安一眼。

    ……

    ……

    没有人能命令整个人间,夫子也不能。

    他只是代表人间与昊天沉默抗争了整整千年。

    宁缺要做的事情,是感知、然后尝试引领整个人间的意志。

    那是怎样的意志?

    太阳正在熊熊燃烧,天空深处的神国逐渐清晰,天地间一片光明,这是从未有过的白昼,就连湛蓝的天空都快要变成纯白的颜色。

    光明令人盲,很少有人还能睁开眼睛。

    光明令人热,整个人间都被酷热笼罩,大泽蒸腾,南海生波,残雪尽融,那些被灼蔫的树林里,忽然响起蝉鸣,极北寒域里那片雪海,竟然有了解冻的迹象!

    太热了。

    热到不能大汗淋漓,热到不能呼吸。

    长安城被来自神国的光柱不停攻击,但有惊神阵的庇护,相对城外的世界,还相对好些,至少人们可以睁开眼睛,可依然很热。

    李渔和大唐少年天子在御书房里。她的衣裙已然被汗打湿,呼吸变得有些沉重,牵着弟弟的手,走到窗畔,将窗户推开。

    春风亭朝宅里,朝老太爷和上官扬羽相对而坐,两个人都已经脱光了上衣,露出精瘦绝不好看的身体,热的极为难受。

    “受不了了。”

    朝老太爷撑着拐杖站起来,把房间里所有窗子都推开,看着天上像瀑布样流淌的光浆,暴怒骂道:“我操你个祖奶奶的,要热死人啊?”

    人间同此寒暑。

    无论住在江畔还是海边,无论有没有风,都躲不过热浪来袭,整个世界变成一个铁屋,屋外有柴火不停燃烧,闷热到了极点。

    意志,就是想法,就是想做什么。

    现在,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想要一阵清风,想要推开窗子打开门,如果闷热的铁屋没有门窗,那么只能把它打破。

    宁缺感知到了亿万人的想法,知道,那就是人间的意志。

    亿万人的念力,无论来自天涯还是海角,向着长安城涌来,进入了惊神阵里。

    宁缺根本承受不了这等数量级的念力。

    桑桑从他手里接过了阵眼杵。

    那道磅礴至极的、来自人间各处的念力,通过阵眼杵进入她的身体。

    她是宁缺的本命物。

    她有,便是宁缺有。

    长安城南的书院,此时也是酷热难当。

    崖洞前的读书人亦已衣衫湿透,但他却一无所觉,还在对着桌上的书山墨海发呆,还在想着观主先前说的那句话。

    书生最终百无一用?

    百无一用是书生?

    读书人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失落。

    他愤怒地伸出双手,将桌上的书推了下去。

    那些书离开了桌面,却没有落到地上,而是飘浮在了空中。

    崖洞里,无数册书也离开了书架,飘到了空中。

    “原来,是这么回事。”

    读书人明白了,苍老的面容上流露出天真的笑容,终于释怀。

    “去吧,让他知道,文字本身就是有力量的。”

    无数书籍,离开书院崖洞,像鸟群般飞到长安城墙之前。

    书院藏书浩瀚,有典籍珍本,也有两京杂记这样的通俗读物,数量难以计算,此时竟是在空中沿着长安城围了整整一圈!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是你说的吗?”

    宁缺看着观主,说道:“那我写个字给你看。”

    话音未落,他举起手臂,手指虚握,握了一只无形的笔。

    墨在哪里?

    他要写那样大的一个字,需要多少的墨?

    长安城墙外,飘在空中的那无数册书,忽然间融合在了一起。

    书,不是纸。

    书是字纸。

    书上皆有字。

    那些字是墨写的。

    无数册书里,有无数墨字。

    宁缺要用的,是无数前人留下来的墨。

    ……

    ……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二十九章 辟地(下)

    人类为什么能够成为万物之灵,?无论宁缺来的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对于这点有很多的解释。有人说是因为学会了用火,有人说是因为学会了使用工具,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唯重义者耳,这是小师叔和君陌的看法,而有更多的人认为,最重要的区别在于文字,因为只有文字才能传承——文字本身就是有力量的。这就是读书人最终明白的道理,也是宁缺想要告诉观主的话。

    宁缺握着那支并不存在的笔,在长安城外的墨香书海里蘸饱了墨,悬腕提肘,很随意地在空中写了两笔,显得有些潦草。

    观主沉默不语,他知道宁缺要写的那个字,必然是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大符,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却没想到他写的这般随意简单。

    唰唰两下。

    一撇一捺。

    还是当年的那个字吗?

    观主望向不再湛蓝、被光明照耀的苍白无比的天空,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宁缺写的那个字,没有落在天空里,而是落在大地上。

    开天的目的是什么?是辟地。

    他要辟地。

    ……

    ……

    极西荒原的天坑外,数百万农奴,正在唐的带领下新建家园,这里虽然没有常年不冻的温泉,气候比坑底要严寒的多,却没有任何人有怨言。

    因为他们能够看到更远的地方,而不再永远都是那堵冰冷陡峭的崖壁,他们能够去到更远的地方,他们能够看到和自己一样高的太阳。

    今天的太阳有些怪异,特别明亮,光线很是刺眼,但雪也化的快了很多,或者明年这里就会变成肥沃的土壤,收成应该很好,只是种惯了青稞,要种那种麦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种好,人们这样想着。

    但终究是开心的事情——在地面看到的太阳果然和地底下不一样,这么近,那么热——于是人们开心地歌唱起来,舞蹈起来。

    从这里向东两千余里,便到了大唐北疆的渭城,城外的荒原在那场大战里被血水浸泡了很长时间,那座由金帐王庭骑兵人头堆成的高塔,早已腐坏不堪,今日被光明照耀,没有得到净化,反而蒸出了更多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格外刺鼻,而留在血原上那些足迹构成的符线,也变得越发清晰。

    天坑与渭城之间有条线,那是一道笔画的开端。

    这道笔画,继续向东南延伸,便到了西陵。

    陈皮皮静静看着笼罩在光明里的长安城,微微一笑,解下头顶的神冕,带着新教的十三门徒和山下的数万新教信徒,缓缓坐了下来。

    他们开始颂读经文。

    那是新教教典的最后一卷经文,是宁缺写的,字句浅显易懂,讲述的意愿与渴望又是那样的直接,人们要走出幽暗的山谷,去到更广阔的世界。

    这道笔画,最终落在烂柯寺。

    瓦山里满山满谷的石头,忽然间尽数亮了起来。

    这道横贯大陆东西的笔画,就是宁缺写的那一撇。

    ……

    ……

    还有道笔画,沿着宁缺和桑桑生活了很多年的岷山,穿过残缺的贺兰城,直抵遥远的极北寒域,收于那座雪峰里。

    断崖上,余帘抱着李慢慢,向长安城看了一眼。

    这道横贯大陆南北的笔画,就是宁缺写的那一捺。

    ……

    ……

    两道笔画,交会于长安城。

    长安城里的人们,都已经走到街巷上,就像那年一样,他们拿着菜刀与木棍,举着砚台与镇纸,沉默地看着光明刺眼的天穹。

    除了遥远的西荒和有惊神阵庇护的长安城,其余地方的人们根本睁不开眼睛,南方某个村庄里,杨二喜闭着眼睛对着天空射着箭,污言秽语不停骂着贼老天,南晋剑阁旧地,一名戴着孝的剑阁年轻弟子,闭着眼睛对天空沉默地刺出一剑。

    新教已然盛行于人间,随着陈皮皮的声音从桃山峰顶传到下方,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世界,无数人静静地颂读着、祈祷着。

    长安城外,观主沉默不语。

    他对宁缺说过,他深深地热爱着这个世界,为此他不惜与整个世界为敌,然而,当他发现自己真的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时,那种感觉并不是太好。

    ……

    ……

    极西荒原深处,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声响,农奴们怔怔地看着天坑底部出现的那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道深渊迅速地向东南方向蔓延。

    深渊是大地的裂缝。

    地面正在开裂。

    那道裂缝瞬间来到渭城,将那满是罪恶与血腥的原野吞噬。

    那道裂缝直抵烂柯寺,最终入海。

    同样的裂缝,出现在岷山,直抵雪海寒域。

    就像有人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写字。

    这是宁缺在写字,他在写符。

    这是一道前所未有的大符。

    这道大符只有简单的两笔。

    这是一个最简单、也最不简单的字。

    “人”。

    ……

    ……

    观主看着遥远的西荒,看着遥远的北域,看着宁缺简单两笔,便把整个世界切出两道裂缝,沉默了很长时间。

    然后他望向宁缺说道:“当年你在长安城里写出这个字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你的笔画错了……今天你错的更离谱,连方位都没有摆正。”

    很多年前,颜瑟大师与卫光明在长安城北的无名山上同归于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很远的画面,那便是今日宁缺写出的这道大符。

    他看到的那道大符只有简单的两笔,起于荒原北方,一笔落于西,一笔落于东,于长安城相会,正是一个端端正正的人字。

    今天宁缺写的这个人字,却是起于荒原西方,一笔落于东南,一笔落于北,依然于长安城相会,但这个人字却是歪的。

    “你要以人间之力战我,首先,就应该明白人字的意思,如果让君陌来写,他绝对会把这字写的格外端正,人不正,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观主看着宁缺平静说道。

    宁缺摇头说道:“你错了。”

    观主微微皱眉,说道:“我哪里错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有资格教我如何写字。”

    宁缺看着他平静说道:“我师颜瑟当年想看到的,不见得是正确的,二师兄就算能写出来,那也不是人的真义。”

    “何解?”

    “人不正,何以立于天地间?你错了,天若下暴雨,人躲进崖洞里,天若降雷火,人藏进芦苇荡中,人为什么一定要顶天立地?不,人字一撇一捺,怎么写,怎么摆都是人,怎么倒都倒不下来,这才是人。”

    宁缺看着他说道:“你连人都没弄明白,又怎么能赢呢?”

    ……

    ……

    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这样的一群人。

    他们看到山,便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看到海,便想知道海那边是什么,看到天,便想知道天上有什么,这些是他们想要的。

    这些人的意愿汇集到长安城,帮助宁缺写出了这个人字符,告诉天空与大地,他们除了想要活下去,还想获得更多。

    人,或者卑劣、或者无耻、或者残忍、或者血腥,甚至比动物更卑劣无耻残忍血腥,但人,也可能美好、可能崇高……

    不!

    就算什么理由都没有,什么美德都没有,只要他们是人,他们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处,那么他们便有资格吃肉!去更远的地方!经历更多的事情!了解更多的真理,体会更多的经验,然后继续向前!

    因为他们是人!所以他们是人!所以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那个字!也是最有力量的那个字!书院总说因为所以,这便是最大的因为所以!

    ……

    ……

    “你说的有道理。”

    观主看着宁缺平静说道:“但是,这依然不够。”

    大地上的两道裂缝,正在不断加深,无数崖石崩落入深渊之中,裂缝三端向着更远的地方而去,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给切开。

    更神奇的是,裂缝里那道无形的恐怖力量不停向着深处去,就像是一道线紧紧地捆住书卷一般,竟让地面弯曲了起来!

    这道人字符正在开天辟地!

    观主却说这依然不够!

    “规则与世界一体两面,你想要打破规则,便要打破这个世界,而且你确实正在打破这个世界,问题在于,我会给你时间吗?”

    一片光明间,观主神情庄严异常。

    整个世界都沐浴在光明里。

    太阳正在燃烧。

    神国正在具象化。

    无数光线从天空落下,蝉鸣早衰,大泽上的热雾越来越多。

    有人瞎了眼睛,有人昏死不醒。

    大地上的那两道裂痕,被光明照耀,深渊里散出青烟。

    这是光明的世界。

    只有光明。

    每根光线都有威压。

    无数光线,便有无数威压。

    恐怖的神威,从天穹直落。

    宁缺写出这道前所未有的大符,正在……不,人间正在改变着人间。

    苍穹不让人间改变。

    两道最极致的力量,相遇在一起。

    整个世界都开始颤栗起来。

    长安城无形的光罩,更是摇摇欲坠。

    “你想毁灭这个世界吗?”宁缺问道。

    观主平静说道:“你可以停止。”

    宁缺想了想,说道:“不,我不受威胁。”

    观主沉默片刻,说道:“你一定会。”

    宁缺说道:“老师曾经说过我,我只爱一人,不爱世人。”

    观主平静说道:“不,那是以前,现在的你如果不爱,怎么写的出那个字?”

    宁缺沉默。

    桑桑变得越来越虚弱,快要握不住手里的阵眼杵。

    那道金色的残影,快要离开她的身体,只剩下丝丝牵绊。

    观主手里的天字卷在等待着她的归去。

    他望向满天流淌的光浆,感受着其间的恐怖。

    太阳越来越刺眼,即便是他,也快无法直视。

    谁能改变这一切?

    谁能让满世界的光明瞬间消失?

    他又一次想起当年在烂柯寺的那局棋。当时棋盘里的规则,化作无数圣洁的光点,满世界追杀桑桑,和现在的画面何其相似?

    当时他撑开了大黑伞,帮助他和桑桑避过了那场劫难。

    大黑伞是黑夜的一片,现在的世界只剩下光明的白昼,谁来遮住这些光线?

    ……

    ……

    临康城里一片闷热,陋巷旧街上,哭声一片。

    一名容颜清丽的少女,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感受着死亡的来临,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看着上面那些字句,渐渐平静。

    她叫欢子。

    她是叶苏当年在这里收的女学生。

    她是新教的信徒。

    叶苏死后,她回到了临康城,暗中传道,同时默默怀念老师。

    她开始颂读纸上的字句。

    那是叶苏临死前说的一段话。

    “当永夜来临,太阳的光辉将被尽数遮掩,天空与天地陷入黑暗之中,人们将为之欢欣鼓舞,因为那才是真实地活着。”

    ……

    ……

    宁缺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戴上。

    那是副眼镜,镜片是黑水镜做的。

    他望向天空里那轮明亮的太阳。

    有了墨镜,他终于可以把那里看清楚了。

    他想看看,佛陀在明字卷上写的预言会不会成真的。

    叶苏最后的预言会不会成真。

    充斥世界的光线,忽然间,似乎少了些。

    然后,又少了些。

    无限光明,就此不再。

    无数人抬头望向渐渐阴暗的天空。

    人类本能里畏惧夜晚,但当只剩下光明的时候,他们很期待夜的到来。

    于是夜便来了。

    忽然之间,天昏地暗。

    夜晚,就这样降临人间。

    世界一片安静。

    ……

    ……

    桑桑在他怀里转过身,看着夜空,有些惘然。

    即便是她,也想象不到这样的变化。

    “这是……永夜吗?”

    “不。”

    宁缺把墨镜架到她的鼻梁上,笑着说道:“这是日食。”

    “你看,挡住太阳的是月亮。”

    “那年在船上,我对老师说过。”

    “日食就是这么回事。”

    “老师终于想明白了该做些什么。”

    “他早就该想明白,早就该出现了。”

    “不过……还是很帅啊。”

    ……

    ……

    (还有最后一章……我写的果然还是很帅啊,但下章肯定要晚些,因为确实累的不行,饿的不行了,我得先弄些吃的,然后洗澡静个心。)

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一百三十章 结尾

    “当永夜来临,太阳的光辉将被尽数遮掩,天空与天地陷入黑暗之中,人们将为之欢欣鼓舞,因为那才是真实地活着。”

    叶苏成圣之前,说过这样一段类似于预言的话。

    而在无数年之前,佛陀观七卷天书,然后在明字卷上写下一段批注,在他的笔记里也有类似的记载,是这样说的。

    “永夜之末法时代,方有月现,自然复生。如此方不寂灭,世界另有出道。既然如此,静侯长夜到来便是,何苦强行逆天行事。莫非这天也在等着夜的到来?还是说它在恐惧夜的到来?它恐惧的是夜本身,还是随夜而至的月?”

    正在发生的事情,证明了叶苏的预言,也对佛陀留下的那些疑问做出了完美的回答,有个天在等待夜的到来,有个天在恐惧夜的到来,它恐惧的是夜本身,也是随夜而至的月,因为夜是随月而至的。

    世界一片黑暗,太阳被遮住,神国隐于浓重的墨色里,黯淡的极难看见,飘在长安城前的观主,神情异常复杂。

    徒有规则,却失去了力量的本源,还如何战斗?那道自神国降落的光柱,早已焕散不知去了何处,人间的酷热早已被清凉取代。

    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宁缺写出来的那个符。

    两道深渊在大地的表面上快速蔓延,那个“人”字变得越来越大,地面真的很像一张纸被缚住,然后缓缓隆起,带来轰隆如雷的声音。

    这个过程很缓慢,却无可阻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边出现了地平线,海那头的帆舟只能看见帆尖,如果站的足够高,甚至能够看到远处微弯的弧。

    “这就是新世界吗?”桑桑问道。

    宁缺回答道:“也许。”

    那个完美的气泡再次出现在她身前,上面两道微小的裂痕已经变得极深,气泡随时可能破灭,那代表着她的世界即将毁灭。

    桑桑平静地看着这个世界,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宁缺轻轻地抱着她,与她一道等待着。

    无数充满渴望的意愿或者说力量,顺着地面那两道越来越深的裂缝,从人间的四面八方涌来,进入长安城的街巷,通过惊神阵进入桑桑的身体里。

    桑桑当然接触过这种意愿,她在神国倾听信徒的祈祷无数万年,然而她却是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真切的渴望,令她都有些动容的渴望。

    就在瞬间,她明白了书院、明白了叶苏创建的新教。世人爱与不爱她,其实并不重要,她爱不爱世人,其实也不重要,她与人类,本来就是一体的,她并不是这个世界冰冷的客观规则,而是人类认识的世界的……规则!

    一道亮光闪过--规则如果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产物,那么自然可以改变,她自然可以随着人类的认识一道成长!

    桑桑静静看着宁缺说道:“我,似乎可以活着。”

    宁缺的手臂微微颤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那就永远活着。”

    桑桑说道:“但我不想再服侍你了。”

    宁缺说道:“我服侍你。”

    无数渴望无数意愿,自人间各处而来,被惊神阵化作力量。

    长安城的城墙上出现无数道裂缝。

    桑桑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穹,看着若隐若现的神国。

    她轻轻挥了挥手。

    无声无息间,一道没有颜色的光柱,从长安城里向着夜穹射出。

    那道光柱出于惊神阵,却经过了她的手。

    于是,那是透明的光。

    她最清楚,如何破开自己的世界。

    透明的光柱穿过观主的身体,落到了夜穹上。

    桑桑摘下墨镜,仔细地让宁缺戴上。

    月亮还在夜穹里。

    太阳却仿佛离地面近了些,于是露出了明亮的边缘。

    光明重新降临人间,却已不如先前那般炽烈恐怖。

    苍白的天空重新变的湛蓝,像她雁鸣湖畔宅院里偷偷藏着的名贵水洗瓷。

    湛蓝的天空上出现了三道裂缝。

    与大地上的三道裂缝遥遥相对。

    都是一个人字。

    那道透明的光柱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竟是要直接将天空撕破!

    光柱是透明的,里面的气息却并不纯净,纷杂到了极点,亿万人便有亿万意愿,如何能够完全一致,但却鲜活到了极点。

    宁缺想起湖那边街畔蒸包子铺的热气,青石板上的脚印。

    桑桑想起雪海畔那夜,那个温泉。

    不知道观主想起了什么。

    他看着那道透明的光柱,感受着其间的宏大与微渺,被远胜肃穆的美感动,微微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力量?这是什么气息?”

    “这就是人间之力。”宁缺说道。

    观主沉默片刻,说道:“原来是这样的。”

    湛蓝天空深处,若隐若现的神国,在人间之力的冲洗下,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风化腐朽,然后垮塌成最细微的尘埃。

    紧接着破裂垮塌的是湛蓝天空本身,天空变成无数轻如鹅毛的薄玉片,纷纷扬扬洒落人间,再也无法遮住人们望向外界的双眼。

    天空上面是什么?以前是神国,现在神国毁灭了,那里到底有什么?

    那是一片漆黑的宇宙,显得无比寒冷,看上去异常荒芜,没有任何人烟,给人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仿佛真实的幽冥。

    整个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没有人说话。

    这是冥界吗?

    人们想着。

    宁缺和桑桑,很清楚会看到什么,他们并不吃惊。

    但不代表别人会不吃惊。

    大河国某个山村里,一个孩子拿起先前被太阳烤至半熟的鸡蛋,看着漆黑的天穹发呆,心想为什么太阳忽然间变的那么远?

    星星为什么也变远了?

    孩子很害怕,咧着嘴便要哭,手里的鸡蛋落到地上,啪的一声破掉。

    风吹鸡蛋壳,还有将凝未凝的蛋白,与蛋黄。

    桑桑面前的气泡,也破了。

    ……

    ……

    在广漠无垠的宇宙里,有一个燃烧的火球。

    那是一颗恒星。

    从恒星表面的颜色看,还很年轻。

    有七颗行星围绕恒星旋转。

    在距离那颗恒星约一点五亿公里的的轨道上,什么都没有。

    那里是空白的,也可以空白,因为系统是稳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少了些什么似的感觉。

    某刻,那里的空间忽然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过了很久很久,扭曲的空间表面出现了两条清晰的裂缝。

    又过了很久很久,裂缝蜷曲,然后消失。

    一颗蓝色的星球,出现在那里。

    那个过程很难形容,这颗星球的出现,似乎用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个空间裂缝里出来,又似乎它瞬间便出现在这条轨道上。

    那颗星球之所以是蓝色的,是因为海洋覆盖着表面绝大多数面积。

    随着蓝色星球的突兀出现,一道无形的引力波,向着四周散播。

    围绕着那颗恒星而构成的星系,出现了不稳定的征兆,幸运的是,这个星系里那几颗质量巨大的行星,距离这颗蓝色星球的距离足够遥远。

    但它的出现,终究造成了影响,有几颗行星的轨道突然发生变化,或者要过很久很久,才能重新稳定下来。

    更不幸的是,距离恒星约三点几亿公里的空间里,密布着无数小行星,突然出现的蓝色星球,就像是块美味的蛋糕一般,吸引着它们前往。

    无数小行星甚至是小颗的陨石,离开它们原先定居的空间,向着那颗蓝色星球静静的飞去,自然不可能走直线,但总有相遇的那一刻。

    宇宙里死寂一片。

    那些小行星与陨石拖出的极淡的曳尾,就像是死神行走的痕迹。

    ……

    ……

    满天陨石,在漆黑的夜穹里向着地面而来。

    片刻后,世界便会毁灭。

    天空之上,果然是冥界。

    “你就是冥王之子。”

    观主看着宁缺说道。

    冥界是传说,是昊天的谎言,这是现在已经被接受的说法。

    但那是真的吗?

    多年前,卫光明在长安城看到了宁缺,认为他就是冥王之子。

    后来,桑桑被认为是冥王的女儿。

    隆庆认为自己才是冥王之子。

    兜兜转转,循环不断,最后,还是落在了宁缺的身上。

    他毁灭了昊天的世界,迎来了新的世界。

    然而这个新世界还没有存在很长时间,便迎来了毁灭。

    真实的宇宙,是那样的荒凉又危险,而且寒冷,和冥界有什么区别?

    他没有把冥界指引到人间,却把人间带进了冥界。

    他当然就是冥王的儿子。

    “不应该是这样的。”

    宁缺的声音有些寒冷。

    ……

    ……

    小镇里。

    君陌挥手破了阵。

    他望向那些将要降临人间的死亡使者,说道:“拾起你的刀。”

    屠夫拾起那把沉重的刀,走到他身旁,一同抬头望去。

    君陌举起铁剑,说道:“想不想去战一场?”

    屠夫说道:“很好。”

    ……

    ……

    西陵神殿。

    战斗早已结束,新教的信徒,坐在崖坪间,坐在山道上,看着这远远超出想象的画面,震撼的无法言语。

    陈皮皮站起身来,微微蹙眉,说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唐小棠握住铁棍,没有说话。

    叶红鱼站在崖畔,血色的裁决神袍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她看着夜空,面无表情说道:“域外天魔?待本座把你斩了。”

    ……

    ……

    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不知道那些带着死亡气息的陨石是什么。

    但修行者们能够感觉到另一个明确的现实。

    天空没有了。

    他们的身体变得轻了很多。

    轻若羽毛。

    只要动念,便似乎可以离开地面。

    昊天世界压制修行者无数年的规则,已经不复存在。

    修行者们,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不惑境界的修行者,忽然洞玄。

    洞玄境界的修行者,看着天上真正的繁星,知了天命。

    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轻而易举地迈过了那道门槛。

    人间,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们没有想到,刚刚获得自由,便要迎来生死立见的一战。

    不过,无人畏惧。

    因为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值得他们为之而奋斗。

    而且他们有信心战胜所有的外敌。

    ……

    ……

    无数修行者准备着战斗。

    但他们没有出手的机会。

    就连君陌的铁剑都没有机会出手。

    海洋对着恒星,陆地对着宇宙深处,修行者们所在的位置,能够看到满天繁星,也能看到显露出真容的月亮。

    以修行者们的眼力,自然能看清楚,那是一个岩石组成的圆球,表面光滑到了极点,反射着大地背后的光线,完美到了极点。

    或者不应该称之为月亮,而应该称之为月球。

    那轮明月,挡住了所有的陨石。

    轰隆隆的巨响,无法传到地面,地面上的人们都感同身受。

    如此密集的撞击,如此恐怖的威力。

    就算是知命巅峰、甚至是逾过五境的大修行者,都很难存活下来。

    那轮明月,替人类承受了所有的攻击,它能顶得住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恐怖的撞击声终于停止。

    月亮不再完美,上面到处都是撞击形成的环形山,到处都有岩浆喷涌,形成或高或低的原地,有些地方明亮,有些地方暗沉。

    这样的月亮真的不好看,甚至有些丑陋,但在人们的眼里依然完美。

    他在人间默默守护了千年,今后,大概也会万年亿年的默默守护下去吧?

    ……

    ……

    夜晚结束,清晨来临,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

    天空重新出现,还是那般湛蓝,却比以往多了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是的,这片天空更加开阔,其后有无尽的空间。

    “这感觉……原来确实不错。”观主看着宁缺问道:“但人已经变得不再像是从前的人,人间还是我们在意的人间吗?”

    “人生活的地方就是人间,不是吗?”

    宁缺说道:“酒徒认为修行者、尤其是到了某种程度的修行者已经不能算是人,是非人,但我不这样认为,我认为修行者是超人。”

    观主问道:“超人?”

    宁缺说道:“是的,就像世界需要改变一样,人类最终也需要进化,我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相信猿猴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里忽然出现了一道笔直的白线。

    他看的清楚,那道白线的前端,是一名修行者。

    那名修行者穿着蓝色长衫,时而被朝阳耀成红色。

    观主若有所思道:“那是梁国的一名散修,境界很糟糕。”

    宁缺看着那道白线飞出大气层,向着外太空飞去,笑了起来。

    紧接着,数千道细细的白线从地面生起,向着大气层外飞去,每道白细的前端,都是一名修行者,画面蔚为壮观。

    人类,开始了自己新的旅程。

    “有些意思。”

    观主平静说道,然后变成无数光点,消散在新世界的第一道晨风里。

    宁缺知道,在透明光柱穿过他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先前和自己对话的是他以极高境界强行留在这个世界的残留意识,因为他不放心,他想看看新世界是否能够在冥界存在下去,想看看人类是否能够延续下去。

    最后他觉得应该可以,于是便死了。

    观主有姓无名,他就叫陈某。

    陈某里的某,是某某里的某,是人间随处可见的某某。

    他代表着人类的一部分。

    宁缺望向天空一角,渐要被晨光遮住的月亮。

    夫子代表着人类的另一部分。

    桃山崖畔,陈皮皮长拜及地,神情平静。

    唐小棠随他拜倒。

    ……

    ……

    没有永夜。人间越来越冷,那是世界外的寒意正在入侵,以此看来,无论有没有夫子,有没有书院,这个世界终究不可能永远地孤单下去。

    阳光洒落,雪峰上的雪渐渐融化,变成涓涓细流,然后汇成小溪向南流去,或者在荒原上会泛滥成灾,然而却也会给那里带去灌溉所需的水。

    余帘在断崖上抱着大师兄坐了很多天。

    很多天后,大师兄的伤好了。

    她放下了他。

    大师兄变成了普通人,如果要回复当年的境界,不知道还要过多少年。

    或者,永远都没有那一天。

    老黄牛离开西陵,拖着车厢,在断崖下等着。

    大师兄走上牛车,打开老师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壶酒,很小心翼翼地喝了口,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真的很满足,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李满满。

    “师妹,再会。”

    他看着余帘神情温和说道。

    余帘掀开车帘,坐了上来。

    大师兄神情微异,指着天空某处的一道白线,说道:“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

    现在的人间,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一道白线,那便意味着一名修行者离开人间。

    修行,不是昊天赐给人类的礼物,是人类的意愿。

    修行者,最想知道更多,体验更多。

    余帘这样的大修行者怎会例外,更不会对看似凶险的天外世界有任何畏惧。

    余帘不耐烦,说道:“江上没盖盖子,想跳水自杀随时都能跳,现在这天也没盖子,想飞出去就可以飞出去,着什么急?”

    大师兄想了想,说道:“也有道理。”

    余帘问道:“你要去哪里?”

    大师兄说道:“我想先把新世界走一圈,看看能不能走回原地……老师和小师弟都是这样说的,但总要有人走一遍证明一下。”

    余帘说道:“那要很长时间。”

    大师兄说道:“老黄现在老了,难免慢些。”

    老黄牛回头看了二人一眼,懒懒地不想理会。

    余帘说道:“很好。”

    大师兄问道:“哪里好?”

    余帘不说。

    时间很长四字,极好。

    牛车吱呀吱呀西行。

    某日,路过名为函谷的某地。

    牛车被一名道门遗老拦了下来。

    那道门遗老跪在车前,痛哭流涕,说道门妙义随观主之死、西陵神殿之乱消失殆尽,书院崖洞里的书又毁于一朝,恳求大先生为道门留些法门。

    他所求的那些道义,非陈皮皮、叶红鱼所能传,只能求诸大先生。

    大师兄沉默片刻,准备应其所求著书。

    余帘问道:“师兄准备写多少卷?”

    大师兄认真说道:“大道三千,三千卷为宜。”

    余帘说道:“那要写多长时间?前些天听闻泥塘里出现了牡丹鱼,再不去只怕要被那头老黑驴吃光,师兄交给我便是。”

    她乃是魔宗宗主,乃是道门大敌,在书院学习的二十三年间,不知精读过多少道门典籍,大师兄深知其才,并未反对。

    “我说,你记。”余帘说道。

    那名道门遗老不敢反对,赶紧拿起笔墨在旁认真听着。

    “道可道,非常道……”

    过了会儿。

    “完了?”

    “完了。”

    “这才五千字!”

    “难道不够?”

    “玄之又玄……三先生,这太过玄妙……晚生愚钝,实在看不懂啊。”

    “看不懂就慢慢看。”

    牛车继续西行。

    听闻前方有牡丹鱼可以吃,老黄牛终于打起了些精神。

    大师兄看着余帘微笑不语。

    余帘神情平静。

    大师兄笑了起来。

    余帘也笑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想不明白。”大师兄问道。

    余帘面无表情,却有些不安。

    大师兄有些茫然,问道:“为什么小师弟一直要我找一个叫阿瞒的人当关门弟子?还说他一定能学会无距?”

    余帘微感羞恼,决定切牡丹鱼的时候,自己绝对不动手。

    ……

    ……

    世界上切牡丹鱼最好的是两个人,大师兄和桑桑。

    夫子不算。

    而且关键在于蘸料。

    所以嘎嘎非常不满意,它一面像嚼柴一样嚼着生鱼片,一面斜乜着眼,打量着正在和那头神骏雌马打的火热的大黑,心想呆会儿老黄来了,得栽赃到那头憨货身上,就说塘子里那些牡丹鱼,全部是丫吃了。

    ……

    ……

    新世界和旧世界其实真的没有太大差别。

    喜欢吃牡丹鱼的依然喜欢吃,喜欢到处发情的依然到处发情。

    五师兄和八师兄还是习惯在后山里呆着下棋,西门和北宫还是喜欢在镜湖畔操琴吹箫,因为他们觉得世间根本无人有资格听自己的音律,知音依然还是彼此。王持去了月轮国,听说遇见了花痴,至于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谁都不知道。

    陈皮皮和唐小棠留在了西陵神殿。

    君陌和七师姐去了很远的地方,日渐肥沃的荒原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谁也不知道他的铁剑正在哪里说着他的道理。

    书院还是那个书院,长安还是那座长安,红袖招现在是小草在管,唐帝正式登基,李渔深居清宫,极少见人,上官扬羽做着史上最丑陋的宰相,曾静夫妇喝过那杯茶,自然长命百岁,万雁塔寺的钟声还是那样悠远。

    春风亭朝宅里欢声笑语没有断过,朝老太爷今日收张三李四为义子,长安城著名的老少三棒槌正式成为了一家人,帮里的兄弟坐在偏厅听着戏,妇人们在花厅里嗑着瓜子,朝小树则在花园里看着夜空沉默不语。

    这两个月,又有十余名修行者走了,听说现在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飞升?朝小树想着自己此生很难看到彼岸的风景,神情微黯。

    是的,现在这个世界有月了,按照月亮的阴晴圆缺。

    朝宅外的街道上,有辆马车正在缓缓向着临四十七巷的方向前进。

    “好不容易让皮皮重新炼了颗通天丸,为什么你要偷偷扔进他茶杯里?你就不担心他把杯子里的茶给倒了?”

    “别人倒的茶他可能会倒,你这个做弟妹的给他斟茶,他怎么会不喝?这世上有几个人有资格让昊天给他斟茶?虽说那家伙向来喜欢装酷扮潇洒,但别忘了他那句名言:天若容我,我便能活……听着没,那对你叫一个客气!”

    “也有道理……只是为什么今天专门要我给他斟茶?”

    “因为那碗煎蛋面,算我欠他的。”

    “还是有道理。”

    “你男人我什么时候没有道理?”

    “你又不是二师兄。”

    “喂,能不能不要提那个冷血无情的断臂男子?”

    车里的对话一直持续,直到停到老笔斋门前。

    宁缺和桑桑走了下来。

    桑桑还是像从前那般丰腴,怀里抱着只……青毛狗。

    站在老笔斋门前,桑桑望向夜空,轻声问道:“这就是你来的那个世界吗?”

    宁缺说道:“应该就是。”

    桑桑看着他问道:“为什么这么确定。”

    宁缺指着夜空里那轮明月说道:“因为有月亮啊。”

    这句话其实很没有道理,不过书院弟子不就是这样吗?

    桑桑问道:“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正在向外面逃逸散失,将来总有一天会流失干净,你有没有想过,到那天后该怎么办?”

    宁缺说道:“我想那时候,人们或者都已经离开了这里。”

    桑桑沉默片刻,说道:“舍得吗?这里是我们的家。”

    宁缺将她搂进怀里,看着夜空说道:“人类的征途,本来就应该是星辰大海。”

    “可是,那么多人在这里生活过,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不觉得可惜?”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再坚固的建筑、即便是刻在石上的字迹,都会被时间风化,但我想,总会有些精神方面的东西留下来。”

    宁缺说道:“或者无数年后,这里再次出现新的文明,在那个文明,老师、观主还有大师兄他们都会成为传说,甚至是神话。”

    桑桑很认真地问道:“会有什么留下来?”

    宁缺微微一笑,说道:“比如……子曰?”

    ……

    ……

    推开老笔斋的门,里面有个客人。

    那女子穿着血色的裁决神袍,不是叶红鱼还是谁?

    叶红鱼对桑桑直接说道:“我有些话要和他说,你不要吃醋。”

    桑桑说道:“我吃饺子都只就酱油。”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听说街头那家酸辣面片汤的老板被你赏过一块金砖?”

    桑桑抱着青毛狗,向后院走去。

    “这就是你恨不得让全世界灭亡都要娶的女人?”

    叶红鱼看着宁缺嘲讽说道:“把一对子女扔进大学士府,自己天天抱个青皮狗到处闲逛,这么位贵妇,夫子以前知道吗?”

    宁缺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因为这事儿没法解释。

    叶红鱼说道:“说正事儿,我要走了。”

    宁缺沉默,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心情依然有些复杂。

    叶红鱼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说道:“我和她一起走,这是她给你的信。”

    这里的她,自然是莫山山。

    宁缺接过信,向后院看了一眼,然后塞进袖子里。

    “你真没出息。”叶红鱼嘲讽道。

    宁缺大怒,说道:“你再这样,我和你翻脸啊!”

    叶红鱼伸手揪住他的脸,说道:“我来帮你翻。”

    宁缺使出天下溪神指,便要戳她的胸部。

    叶红鱼忽然上前抱住他。

    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胸上。

    她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很软,很弹,很湿,很想再亲。

    宁缺这样想的时候,叶红鱼已经重新站回原地。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这是帮山山带的。”

    宁缺看着她的唇,冷笑说道:“那除非她先亲过你。”

    叶红鱼微怒,说道:“带的是心意,不懂吗?”

    宁缺忽然沉默,说道:“保重。”

    叶红鱼也沉默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说道:“以前修行界有句话,两个世界的悲欢离合无法相通,若能相能这,便是圣贤……宁缺,你是圣人。”

    宁缺静静看着她,说道:“你是圣女。”

    叶红鱼微笑说道:“你还是像当年那样无耻。”

    宁缺揖手相谢。

    “你说过,宇宙很大,相见很难。”

    叶红鱼说道:“但希望,能在别的世界再见面。”

    宁缺说道:“等孩子大些,然后老大老三那点破事儿解决了,我们就来。”

    叶红鱼叹道:“你们两公婆又不会带孩子,何必拿这做借口。”

    宁缺很惭愧,说道:“替我多亲两口山山,或者,我再亲你一口?”

    ……

    ……

    不该走的人都走了,该走的人却还留着。

    宁缺坐在床边,看着匣子里厚厚的一叠书信,默然想着。

    桑桑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谁是不该走的人?谁是该走的人?我?”

    宁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什么她都知道。他忽然觉得这种日子过的实在是毫无意思,主要是太没有隐私,而且太容易误会。

    果不其然。

    “今天在朝府,你看着戏台上那小姑娘想啥,你以为我不知道?啧啧,那腰身细的,嫩的,软的……你要喜欢你去摸啊!”

    “现在红袖招是小草当家,简大家当年的禁令已经失效,你要喜欢,你可以随便去摸,我让小草给你挑最红的。”

    桑桑抱着青皮狗,不停地说着。

    “够了!”

    宁缺拍案而起:“我就默默赞了声腰细,又哪里惹着你了!”

    桑桑眼眶微湿,说道:“你就嫌我腰粗。”

    宁缺很苦闷,不知如何解释,将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声说道:“这和腰有关系吗?我就是嫌你现在不肯做饭!不肯抹桌子!不肯给我倒洗脚水!不肯攒钱!天天花钱!天天抱着只狗到处遛!动不动摆出个神情漠然的样儿!你得弄清楚,你现在是我老婆!可不是什么昊天大老爷!”

    桑桑哭着说道:“宁缺,你骗人。”

    宁缺有些微慌,说道:“哪里骗了?”

    她伤心说道:“那天我说我再也不服侍你,你说以后都是你服侍我。”

    是的,这是在长安城头,新旧世界相交的时候,她最先想到的一句话,想来对她真的很重要。

    神奇的是,从那天之后,桑桑真的忘记了所有家务事的做法,

    宁缺暗中观察了很长时间,发现居然是真的,而不是在骗自己。

    桑桑变成了只会抱狗到处遛的夫人。

    所以先前,他真不好怎么对叶红鱼解释。

    他叹气说道:“总得学着做点儿吧?

    桑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伤心说道:“你就是嫌我腰粗。”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低声说道:“……好吧,我承认确实有点,你说这孩子都已经生了这么长时间,我本以为你以瘦下来,结果……”

    桑桑转身向老笔斋外走去。

    宁缺站起身来,很是紧张,问道:“你去干嘛?”

    桑桑头也不回:“我去学士府。”

    宁缺大怒,捞过天井里的晾衣竿,便要起义。

    “你再敢离家出走,我打不死你!”

    桑桑却没有理他,直接走了出去。

    片刻后,前铺传来关门的声音。

    宁缺怔在原地,好生担心,赶紧去换衣裳,准备去把她拦住,只是因为太过紧张不安,竟是半天也没办法把鞋套好。

    待他穿好鞋,抬头一看,桑桑就在门边。

    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道:“宁缺,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啊。”

    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宁缺走上前去,牵着她的手走进厨房。

    他开始重新教她怎么煮饭,怎么切葱,怎么剪鸡蛋。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这并不难,对吧?

    这很幸福,是吧?

    明月照着新世界,照着老笔斋。

    院墙上,有只老猫懒懒地躺着。

    ……

    ……

    (全文完)

    ……

    ……

    (后记过两天弄,这里简单说两句:一,不管自不自恋,我都要说,将夜,真的很好,结尾真的自赞一个。二,不管肉不肉麻,我都要说,真的谢谢大家。关于科学方面的问题,我天然免责,我这方面是白痴,但我就是想写,哈,一百三十章结尾,太屌,今天写了接近两万,很屌,写出自己的高度来,极屌,最后,大家看看还有什么票,不管什么票,都投一下,最后一次了,我爱你们。)

汇报三件事情

    一,最近一直奔波在外,七号才能回家,所以后记……会晚些天,大概十号左右放出。

    二,新书可能会在月底。

    三,将夜最后一句对白的有奖问答活动,已经成功结束,几名同学获得kindle加签名书,有两位同学获得签名书,感谢,你们很酷。

    几天不见,忽然觉得有些想念。

无穷的欢乐——后记

    (写在前面的话,这是两年前写的将夜后记,当时因为一些原因,只在书评区发了,没有发到正文里,今天专门发了一下,如果有还没有看到的读者朋友,希望大家可以看到,现在,我还经常想念那时候的我和你们以及这本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一作文

    朋友们都知道,我一本小说写两三年,会用几个版本的简介,为了避免剧透,往往只有最后一个简介,才是真正的简介。将夜最后一版的简介是:与天斗,其乐无穷这就是这个故事的主题,或者说主要内容。

    天是高远的天空,是老天爷,是高高在上、雄霸一方,在书里借着宋国酒楼那次谈话,已经说了很多,这里不再重复。同时,基于将夜是个言情故事,那么这里的天自然也会指向家庭关系里的那位强者,二者完美统一,便是我写将夜最大的鸡贼之所在,而且我很喜欢。

    很多人都思考过天人之间的关系,所有人都想过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你看,我就弄了宁缺和桑桑两口子,就把这件事情给办了,多简洁?

    而且这是一个很方便的手段。只需要通过讲这小两口,便可以把我想要与大家讨论的两件事情讲清楚那就是自由与爱情。

    在将夜的后面,我说过安得双全法,我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到底抛不抛,总之,这故事的中心思想,始终在这两点。

    一个通俗小说还非得有中心思想,手段并不见得高级,但我自小都是好学生不是?

    啥是自由啊?这我肯定回答不了,只能给出一些简约更加简单的直观感受认知:比如我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再比如我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要实现自由,那么你就要有实现自由的能力以及打破那些束缚的能力,你得能飞,还得把盖子打开。

    将夜这个故事里,从夫子到轲浩然再到君陌,他们一直都是在做这件事情,开创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想做而不敢做,佛陀不知道想不想做。

    自由都有参照物。长生是对死亡的自由,无距是对天涯的自由,飞行是对重力的自由,买包包是对贫困的自由,我以为,如果真的能够修行,那指向的目标,肯定就是这些。

    书里也提过,自由是选择的权利,也是不选择的权利,为此而奋斗,我觉得是种不错的活法。

    关于这两个字,沧海翎那篇书评讲的很多,比我想的要深很多,大家看那个帖子便好。

    这篇后记,我主要还是想讲讲爱情。

    和间客其实很像,间客里许乐其实是把道德二字看的很透的,在大师范府和怀草诗的那番长谈,都已经挑明了,那是鞭子,他愿意那样活着。

    爱情同样如此,并不具有某种神圣的、庄严的、先天的纯净与不可侵犯,换句话说,一切忠贞不二、白头到老,并不是爱情本身的属性,只是人类需要那样的爱情,于是这样的爱情便出现了。

    关于爱情,我比较倾向猿里的说法,当然,那个没什么美感,再当然,所有美感,都是各种文化手段不断加深出来的,从而令人相信。

    离开青春期后,我对爱情的看法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动那就是找个伴,当然这事儿本身不像我现在说的这样轻松,因为那个小伙伴不好找。

    说回前面的自由。与自由相伴的其实是孤独,自由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是大孤独,除非真的获得了大自由,免于生死之苦。那么要解决孤独感,你就需要一个伴,一个能够尽可能陪你更长时间的伴,怎样挑选出这个伴?我经常对年轻的朋友们说,三观相合这个最重要了,能聊天也很重要也许是因为我是话痨的缘故。

    在此之外或者之上,当然有生理方面的彼此吸引,只是那个真的没办法太长久,就算泰妍天天在我身边坐着,我看着电脑上面的崎爱还是会觉得好看激动,喜新厌旧,谁逃得过去?

    怎么才能长久?男女之间的引力强弱程度靠什么决定?三观之外,完全取决于回忆多少共同回忆越多,聊天的内容越多,越不容易腻不是?

    宁缺和桑桑自幼一起长大,互为本命,三观完全一模一样,再没有谁比他们彼此拥有更多的共同回忆,除了桑桑实在谈不上好看,这两个人,真的是天生一对,因为……这是我设计的啊。

    是的,我是桑桑党。

    为此,写将夜这三年挨了不少骂,但我死不悔改,我甚至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桑桑呢?我曾经以为那是因为我退出了外貌协会,而协会里还有很多同志的关系,也曾经以为那是有些读者对某些关系要求太严格的关系,虽然明明主仆是假的,兄妹更从来没有写过,但后来发现,这些原因都不对,只是因为我写了一个山山。

    以前说过,在访谈里也说过,莫山山真的很好,事实上是我对理想异性的一种描述,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换成哪个男人甚至女人都会喜欢上。

    是的,我就是这样写的,我甚至是刻意这样写的,因为要给桑桑寻找一个对立面,要给宁缺出一道艰难的选择题,要把我想写的爱情这玩意儿写清楚,就必须要有山山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

    有朋友大概会问,既然山山这么美好,为什么宁缺不喜欢她?为什么宁缺不选择她?

    请明鉴,宁缺当然喜欢她,怎么可能不喜欢?那么宁缺喜欢桑桑吗?当然喜欢,如果您要问,这人渣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女生?再请明鉴,其实他还曾经隐隐约约喜欢过李渔,觉得司徒依兰不错,对着水珠也神魂颠倒,如果有足够的剧情篇幅,他绝对会和叶红鱼轰轰烈烈来战上一场吖!

    是的,他喜欢或者说可能喜欢很多女生,这不代表他是人渣,因为男人都这样,哪个男人敢说自己不是,我啐他一脸,或者把他供起来。

    喜欢不代表选择?我不会说这种话,男人都挺贪心的,如果他可以这样做,哪怕为了避免麻烦,不去什么三妻四妾,但留情多处也很正常。

    之所以不选择,比如像山山这么美好的女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敢选。在现代社会里,有重婚罪,古时候其实也有很多规矩,那些外在影响因素不需要多提,放在我们想说的爱情里面,最直接的就是,爱情的对面不会同意你的选择。

    爱情,意味着独占。

    我也喜欢很多女生,但结婚之后没办法,因为老婆不喜欢我喜欢别的女生,如果她不管我,如果她喜欢我去喜欢别的女生,我勒个……

    宁缺也一样,他曾经尝试过就在从荒原回到长安之后,然而桑桑很冷静,很清醒,很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直接选择了离家出走。

    那章写的真好。

    有读者当时表示了对她的愤怒,我对此表示不解,她既然喜欢宁缺,如果宁缺选择喜欢山山,她自然就应该离开,难道还留在老笔斋里看他们相亲相爱?那种自虐未免太狠了些。又有读者说,桑这是在用手段逼宁缺做出选择,所以不喜,然而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就应该宁缺做出选择?

    啥是爱情啊?

    爱情就是找个伴,在喜欢里遇着最喜欢,当最喜欢的那个人不准你再喜欢别的人,而你经过思考后发现只能接受,那么爱情便发生了。或者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只是此时才看见。

    有朋友说山山后面的戏份太少,对此我表示遗憾无奈,但这是正常的事情,结婚之后,你以前喜欢的初中同桌小女生,怎么可能总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中心思想就先写到这里吧,命题作文总是容易过酸,而且太浅,只是我真的很想和大家分享一下这三十几年来的某些认知,希望能够帮助年轻的朋友们,更快地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个小伙伴。

    当然,如果对方实在太帅或者太美,三观什么的,能聊天什么的,或者也可以往后摆一摆。

    二黑白

    这里要说的不是光明与黑暗,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在书里已经写了够多,后记里坚决不提,我们只聊些轻松愉快的事情。

    我基本确定,将夜是我写的最好看的一本书,请注意,我说的是最好看,而这,也正是我开书的时候,在单章里与大家承诺过的事情,我追求的就是好看,并且相对轻松看,我还与很多朋友说过,我想写成家庭肥皂剧,比如老笔斋和雁鸣湖畔,比如书院里,经常会出现很多大段对话,那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东西,因为真的很轻松愉悦。

    如果只是这些并不能构成好看,因为画面太粉淡会缺少重量,尤其将夜从开篇便风起雨落夜将致,刻意在纸上涂了很多黑糊糊的东西,那么总会有些情节,必须要往刀锋上走。

    前两卷里,宁缺对夏侯的复仇是黑的,但和桑桑在一起的时候是白的,艰苦地破窍修行是沉重的,但和陈皮皮等书院同门厮混的时候是轻松的,去荒原遇着莲生是阴郁的,但和山山同行把隆庆射了个洞大黑马去咬大白马这是愉悦的。

    微寒的春雨与香喷喷的煎蛋面,混在一起就是春风亭,漆黑的夜与皎洁的光在一起便是月亮。

    真的很美。

    三月亮

    将夜的世界里没有月亮,在夫子登天之后,我说过,主要是为了那句话: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当时没有说完,也是为了最后一章里,那轮明月带来了黑夜,又再一次庇护人间。

    夫子,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也都很有趣,这种有趣,不在于嬉笑怒骂、浪迹天涯,只在于不撤姜食、脍不厌细。

    那是我理想里的夫子和门徒,或者说幻想中的,取了历史里的那些古人的某些气质,然后来愉悦自己的精神,幸运的是,我和你们在这方面始终是相通的,写的看的都很快活。

    唯一能和夫子相提并论的,是桑桑。

    不管是黑桑桑还是白桑桑,不管是瘦桑桑还是胖桑桑,都是强大的桑桑。

    这里就不多提她了,放在后面说。

    四历程

    在将夜开篇的时候承诺过,这个故事要写的好看,应该是做到了,如果再回头看那些情节,我很容易地便再次沉沦进自恋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甚至有时候怀疑那些情节怎么是自己想出来的。

    桑桑那个局真的很赞,夫子破局的手段也很赞,宁缺和夏侯在拥雪皇城前的对峙很赞,那段我不是书里的主角的说辞赞的厉害。

    这里借用一下微博上面一位朋友的总结。(妹的,我找了三十分钟没找到,那位朋友,我回复过你的,你有写到君陌的什么,宁缺的刀剑符是第一句,还有提到天谕神座,求私信告知!)

    但同样是在开篇的时候承诺过,将夜肯定会比间客写的快,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倍儿有信心,因为写间客的时候,生活琐事实在太多,而将夜期间怎么看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会影响到工作,结果……没想到去年病了那么一场,两年直接拖到了近三年,黄花菜都蔫了,好在咱们都没抛弃自己,最后这两个月我硬生生地还是杀出来了。

    杀出个黎明。

    戴着墨镜看日食。

    其实,还有副墨镜送给了夫子,当年准备让他登天入神国的时候戴着装逼用的,结果当时写的太嗨,完全忘记了这点,很是遗憾。

    就像遗憾身体问题一样。

    不过夫子终究还是牛逼的,就像将夜虽然最后慢了很多,但这故事终究还是足够可以的。

    看,我真的变成中年人了,只敢写足够可以这么无趣的词而不敢重复前面的牛逼了。

    这故事,还有很多画面,真的很酷啊。

    五情怀

    这个词很酸,也有朋友反应说将夜后半段写的偏酸了些,我仔细想了想,那是放肆。

    我不会写神,那些肃穆的、崇高的,我不擅长描写,那是能力问题,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所以如果要有情怀,我只能往下沉。

    我较会写人,那些世俗的、琐碎的,我很擅长抓细节,因为我有生活呀,不管是酸辣面片汤,还是桌上的两盘青菜,不管是两口子的吝啬还是后来杯茶赐永生,都是我的嗨点与趣点。

    六消息

    在这里先向大家报告一个坏消息:我高估了重新工作之后的速度,写到这时候,肚子已经饿瘪,还没有写完,今天恐怕是写不完了,只能先发。

    好消息是:后天我会把剩下的后记写完,那便是后记下,反正像上中中二再中这种事情我们经常做,引领一时之风气,再来一次也挺可爱的。

    有些麻烦的消息是:我忘了vip怎么设成免费的,所以就直接发在起点书评区里,在微博和微信里也会发,望看到的大家多多转告,不要错过啊。真的麻烦大家了。

    即时消息是:如果大家很烦我,或者很喜欢将夜这个故事,请一个多小时后,今夜八点来yy语音频道55373与我当面,看我怎么跪!

    七面条

    将夜完本之前那两天,在微信公众平台上做了一个有奖问答,请读者们猜猜本书最后出现的一句对白是什么,我本以为没有人能猜得到,所以做的预算是土豪金,结果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有四位强者猜的基本一字不差,还有两位仁兄也猜对了大半,于是奖品便从土豪金变成了kindle……

    提起这件事情,自然不是宣扬我的慷慨(这钱可是我自己私人出的啊),也不是自嘲如宁缺桑桑一般的吝啬(虽然临时改了主意,但那也是钱不是?)主要是想表达一下佩服。

    将夜全书最后一句对白是桑桑在老笔斋问宁缺:“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啊。”

    不要像某些朋友一样非要往那些路数上理解,我只是想说,面条是这个故事里最重要的东西。

    这句话来自伟大的大内密探零零发,来自伟大的刘嘉玲,来自书里的煎蛋面和酸辣面片汤。

    在周星驰的电影里,零零发肯定不是最优秀的,却是我最喜欢的几部之一,刘嘉玲的演技一直有不错的评价,到狄仁杰时终于拿了奖,但对我而言,最好的刘嘉玲是大内密探里的那个妇人。

    那个电影所展现的,就是我所以为的爱情婚姻家庭,一碗面条,从tvb开始,直到最后自己开始写故事,家常味始终是我最看重的。

    端碗面条看tvb,这自然最家常。

    读者大大们能猜到最后这句对白,可能是因为我在将夜里提过太多次煎蛋面,也应该是因为我们拥有相近的成长经历,那些东西都能记得,有相似的喜恶,有可以共通的审美。

    将夜是言情小说,说的是家长里短,哪怕天人交战,依然还是家长里短,书院也同样如此。

    在这个故事里,我写过很多画面,都是我喜欢的,其中最喜欢的几个画面之一,是宁缺在绝壁崖洞里被关着,书院的师兄师姐们都过来玩,然后在那里吵闹,好似春游一般。那道绝壁很美,可以远观长安,崖间有数十道细细的瀑布,倾泻入纯白的云海之中,我说的不是这个。

    桑桑在崖畔做饭给宁缺吃,给大家吃,把洗完菜的脏水,随意地泼进崖下,倾进云海里我所说的最喜欢的画面,是这个。

    在仙境一般的地方,依然是要吃饭的,书院里从夫子到黄牛都是一帮吃货,我就喜欢让那幅完美的油画上涂些生活的色彩,还要涂满。

    前面就讲过,我不会写庄严神圣的东西,比如成神,烟男的风月成神足够牛逼,我现在做不到更牛逼,当然就不会去触碰这一块。所以在泗水畔,只给了桑桑极短的画面,便不再多写,而是开始写相反的那段旅程。

    我想写的是由神成人的过程。

    在泗水之前,夫子带着宁缺和桑桑周游世间,去看那些最美的风景,吃最好的食物,过最有趣的日子,最后在雪海畔让他们成亲洞房。

    就是饮食男女四字。

    那是夫子的手段。宁缺带着桑桑览遍红尘,带着她去见俗世的父母与故人,是这个手段的延续。

    最终,这对师徒成功了。

    昊天变成了人。

    将夜这个故事,其实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确定了胜负或者说结局。

    一碗面条,也可以改变世界。

    生活,永远最强大。

    八渭城

    关于宁缺的争论,主要出现在后半段,他带着桑桑与世界为敌,杀了很多虔诚而无辜的民众,以及草原那段之后,引发过一些负面意见。

    我一直觉得这没有讨论的必要,对宁缺有负面意见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对于身为普通人的我们来说,当然是一种极大的危险,把他骂成渣也行,因为我们不是桑桑,不是渭城里的人,也没在书院学习过。

    但有读者怀疑他这样做的合理性,觉得他性格改变了,这我要做一些说明,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如果从道德上进行判断,他双手一直染着鲜血,好在何处?

    宁缺自己说过,大师兄是仁人,二师兄是志士,而他绝对不是个仁人志士。

    我没有正面写过渭城之前他和桑桑的生活,因为将夜的时间轴是从离开渭城开始的,在那之前,他已经杀过很多人,做过很多恶事,他会搜刮死者的财产,他甚至还吃过人肉。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他吃过什么,也肯定还记得他杀的第一个人第二个人是谁,他和庆余年里的范闲不同,他更清醒,也更无奈,他是被推动着开始做那些他自己也不见得会认可的事情,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握着刀时的手是湿的,是粘乎乎的,上面满是将要凝的血,直到在东城复仇时还是如此,直到杀死夏侯之后,才解脱了些许。

    我想写这样的宁缺,是因为我认为人类能够活下来,是需要兽性的,当然,人类如果想要活的更好,必然不能仅限于此,所以他会变化。

    最开始时他只是想要活着,拣到桑桑后,他便想和桑桑一起活着,在渭城得到了爱,于是他便想和渭城一起活着,在长安进了书院,他便想与同门们一起活着,直到在帝国南疆,遇到那名叫杨二喜的普通漆匠,他才有了和唐国一起愉快地生活下去的强烈愿望。

    夫子曾经说过,大师兄爱这个世界,所以很难弄清楚最爱谁,宁缺只有桑桑一人,根本不爱这个世界,这个判断是准确的,只是他老人家当时没有谈到宁缺后面发生的这些变化。

    爱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东西,必须彼此呼应,你得爱我我才爱你,或者我先爱你你再来爱我也行,但其间必然要建立某种联系。总单方面去爱或者不问来由一直单方面爱着,那多自虐?

    宁缺本来极有可能成为文艺小说里常见的没爱的孩子,变态的孩子,从小看的死亡、经历的死亡太多,确实容易把一个优秀的青少年宫少年培养成他这样的冷血家伙,好在他还是遇到了一些爱。

    她爱他,他爱她,所以可以背着她对抗整个世界,渭城爱他,他爱渭城,毁灭渭城的世界,自然也会被他所毁灭,从这一点来说,他终究还是个没爱的、需要爱的孩子,我们又把这车轱辘话说回来了……我同情他,所以同意他。

    九忆苦

    之所以说将夜写的最好看,是因为真的可好看可好看了,故事最好玩,画面最酷帅……我这不是在卖萌争取你们的同意,是真的这样认为,当然,是和我自己写过东西相比,在酷帅方面,我写过庆余年里的五竹叔,黑骑,间客里用机甲点烟,施清海,以及朱雀记里那几位真肃美的大菩萨,感谢将夜帮助我完成了更多,这个故事的世界背影以及基调,确保我能写出更多的那些画面。

    酷帅这词有些农业重金属,所以不提了,下面说说故事,虽然大家都看过了,但还是有些前尘往事担心大家没注意到,所以错过。

    将夜这个故事是从动笔那天就完全想透了的,结尾也是早就定好了的,我要写的就是创世纪。

    桑桑是昊天这件事情,自然是最早定好的,不然我为啥让她生的那般黑,偏一双脚白的像莲花一样?为啥宁缺抱着她便能梦见一片海?

    脚踩光明,身在黑暗,昊天和冥王是一体两面,这也是定好的。当初在烂柯寺,她选了黑色棋子,从歧山大师到很多人,都以为她就是冥王之子,然而在荒原的车厢里,那颗棋子变白了。

    不知道当时有读者注意到没有。

    当然,当时夫子注意到了,于是天地之间有异象,于是夫子眼中有世界破灭重生。其后才有周游世界,很长时间后,她变回了昊天。

    解释这些,是想再次对您说明,我真的从来不乱写的,你可以说我写的很乱,但我写的时候,心一向很定,我知道我要写什么,无论写出来的东西你喜欢或者不喜欢,但我是很认真的。

    这只是一个例子。

    用来说明我劳苦功高的例子。

    身体的问题不再复述,虽然去年确实有些苦,但那是我的私事,说太多你们烦,我也烦。

    十思甜

    很好看吗?应该是,如果说我自己的观感做不得数,那么总有相对客观些的标准。

    比如订阅,比如月票,比如版权售出。

    将夜成绩真的很好,各种好,网文这块能拿到的荣誉全部拿光了,能卖的版权基本都卖光了。

    我挣了不少钱,真的。

    我现在不喝红牛了,身体重要不是?我现在改喝东方树叶,或者自己泡普洱了。

    那应该是苦或微涩的?

    不,我喝着真是甜的。

    谢谢侬。

    十一鸣谢

    鸣谢名单越短越好。

    谢谢读者们,还是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你们正版阅读给我带来的订阅收入,是我养家糊口买车潇洒的所有道理,一切来自你们。

    感谢姑娘们,在我写不动的时候给我发漂漂亮亮的照片,让我在世界上发现那么多美。

    感谢同们,你们写的书是我这些年最主要的娱乐生活,是我大部分愉悦情绪的来源。

    感谢泰妍,这两年最好的发现,无论是拼月票的时候,还是养病的时候,陪我杀时间。

    感谢很多美好的辞句:那年春,我把桃花切两斤,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还有好多好多书里显得特别牛逼的句子,都来自网络,还包括一个我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用的章节名且把时光炖了,都是我在微博或别的地方看来的,在书埋在的章末都做过说明,在这里再次严肃致谢。

    感谢我自己也写了不少好的句子。

    感谢辛苦的管理人员们,不多言。

    感谢家人,知名不具。

    十二新书

    新书是个好故事。

    是的,我现在还没把新书完全想清楚,至少没有像将夜动笔之初想的那么清楚,但我已经基本上可以确认,那是一个好故事,因为想想会激动起来,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题材还是玄幻,虽然你们知道我分类向来随便乱分,间客也是玄幻……但新书真的会很炫很幻吧……吧……吧……会有我最擅长的,也有我没有写过的那些区域,嗷嗷,很刺激啊。

    新书的男主角太有意思了,那人太有意思了,女主角太没意思了,当然,两个人的相遇真有意思,我现在能确定的情节,就是这块,我和朋友们说的时候,真的会兴奋的浑身发抖啊。

    看,吴老二再次出现在我的文字里。

    刚才忘了鸣谢他,此处补上。

    新书里会有龙,会有魔,会有碑,会有遥相望的世界,当然,最重要的,会有人。

    之所以我只说是个好故事,是因为我暂时还没弄明白主题或者说中心思想是什么,诚恳些说,写了这么多年书,总感觉想写的东西都快写完了,就像将夜开始之前那样,但写着写着,我大概便会发现自己在那个年龄段最想写什么。

    这个过程应该也是有趣的,我们一起来看。

    新书应该会月底发布,具体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这里真要麻烦大家关注一下我的微博和微信了,我们要保持联系。

    就像在上上个后记里说的那样,写书的人真的很怕被遗忘,所以我会不停地写书,以确保你们能记得我以前写过的书,事实证明,这是对的,我写将夜,你们就能记得间客、庆余年、朱雀记、甚至还有那个五百万的承诺。于是在一二年底最后那个月,所有这些书,居然都出现在了月票榜的首页上,从来没有人像我们这样了不起过。

    十三

    谢谢你们。

    为了凑足十三这个数,我费尽心力。

    三年结束了,还有三年。

    这是梁朝伟说的,也是施清海说的。

    更是莲生说的。

    有生皆苦?

    我们这样活着,就是幸福的。

    过些天,我们一起回来,拉着手唱小情歌吧。

    ……

    ……

    (时隔两年,再说一声,爱你们哟。)

阅前请一定要看

    第一:伟大勤奋的老懒肥作猫……回来了。

    感谢大家伙的耐心和体谅以及爱护,请以后继续体谅及爱护,我虽不是娇花,但真是有自卑心态的自恋者,所以尤其是新书期间,烦请大家多赞美少批评最好不要批评,真诚嘀。

    第二:关于更新向大家报告一下,八月份的时候我会每天一更,字数不定但一定不会太多,请大家也让我先找找感觉,到九月份时大概我就真的活过来了。另外因为月底有年会,我在想要不要存稿,如果新书期间断更,那就太惊人了……

    第三:关于新书将夜。新书的体裁定了很久,内容想了很久,但说句实话,中途在一直不停地自我否定以及被他人否定,直到前天我才最后确认自己要写什么,要写出什么样的劲儿来。这是很认真思考之后的结果,相信应该是符合我现有能力的最佳选择,我相信自己能写好。

    至于将夜这个必将被无数人痛骂的书名……也真没有办法,书名想了很多,没有一个大家都能满意的,那么最后就只好挑一个能让我比较满意的,另外郑重报告,该书书名出自书友墨默儿之手。

    第五:新书期间非常需要推荐票,烦请像我一样懒的诸位,能够高抬贵指,帮俺点上一点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确实很牛嘀,今儿一章都没发的时候,推荐票就不少了,如果这时候能上周榜,那岂不是代表我们很牛嘀?反正这玩意儿不要钱,我就非常用心地向大家召唤一下。

    第六:这本书不知道要写多久,我的想法是尽可能要写的精干一些,要比以前的口水少些,希望能纠正前几本里有些不好的地方,这也是真诚的宣告,至于写作速度,我想先向大家报告:请允许我还会有请假断更的日子,但我保证肯定会比间客写的快。

    第七:感谢前来捧场的诸家书友。

    第八:感谢前来践踏我的自家书友。

    第九:各位同学们,让我们再次开始一段为期一年多到两年多的漫长旅途吧(这句话也很讨打,还很酸),我的脑海里已经有很多这个故事特别给劲儿的画面了,让我把这些画面写出来,给你们劲儿。

    第十:想到了再补,最后说一句……来折腾吧!

通告

    今日第十七章三把刀已发。

    这时候正式开始修改,那么书页显示会有些乱,等晚上全部修改完之后就好了。

    修改不涉及情节,所以大家不用重新看,主要修改的是章节分段以及文辞修饰,争取修改的更好些,另外这本书我在尝试写短句,大家有什么想法的,可以告诉我一声。

    另外书评区上方有个投票,就是书友名称的投票,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投一投,其实不管取什么名字,都会被笑的吧?这个主要怪我,谁叫名字里有个猫字呢?

    我去修改去了,这本将夜不求最好,但我会要求我的写作态度是最好的。

再次通告

    九月一号,将夜第一次大修结束,十七章归拢为十四章,情节基本没动,大家可以不用重看,若想重看,想体会下俺修里面那些小字小词时的辛苦,俺鼓掌欢迎来着。

    今天花了六个小时才把这事儿办了,实在是太他妈辛苦,我必须承认这种修改方式,以后大概不会再搞了。

    太累,啊,晚安,诸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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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介绍: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一段可歌可泣可笑可爱的草根崛起史。一个物质要求宁滥勿缺的开朗少年行。书院后山里永恒回荡着他疑惑的声音: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将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将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将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