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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8章 进城走正门

    阳光穿过花树,透过窗格子射进来,洒在地上斑斑驳驳。经过这重重阻隔,暑气都被挡在了外面,屋里透着清凉。

    徐平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站着的白面无须的中年人,说道:“原来就是你任谅州的监军,那仗交趾打得可不好。”

    李明信心里五味杂陈,不久以前,在谅州前线,他还意气风发,想着一战下谅州,再战下渌州,把宋重新赶回山北去。这才多少时间,当时对面的这位少年主帅已经到了交趾王城里,自己只卑躬屈膝。

    面上陪着笑,李明信道:“提举官人说笑,小的见识浅薄,如何是官人的对手?当时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想想真是无地自容。”

    如今这个时候,徐平也就免了那些俗礼,对一个即将成为自己阶下囚的人,什么上茶看座都免了。

    手扶着桌子,徐平问道:“你乔装易服,到我这里来,是有什么事要商量?看你的样子,也不是李佛玛派来的。”

    李明信左右看看,小声问道:“小的前来,自然是有重要事情与官人商量。不知官人这里,说话方不方便?”

    “当然方便,有话你就直说。”

    “这次前来,我是受了义父的嘱托——”

    徐平却不知道他那些拐弯的亲戚,问道:“你义父是哪个?”

    “当今交趾第一重臣,姓李讳仁义。”

    “原来是他,——你接着说。”

    李明信说他义父是交趾第一重臣,倒不算夸张,而且简单明了,比抛出一大堆各种头衔来明白多了,徐平一听就懂。这种大人物。徐平自然早已打听得明白,也知道李仁义如今在李佛玛面前失势,心里对李明信来意猜到了几分。

    李明信道:“如今大宋重兵围城,只要稍具理智的人,都明白此次大宋对交趾王城志在必得。只有交趾王李佛玛,冥顽不灵。心存侥幸,依然负隅顽抗。如果官人带宋军强行攻城,必然杀伤众多,官民受苦。我们都是吃斋念佛的人,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李佛玛如此作死!”

    徐平笑笑,没有说话。

    交趾重佛法,从上到下,大多都信佛念佛。尤其到了李朝,太祖李公蕴能够上位。多亏了半神仙一样的万行老和尚,对佛家特别优待。至于李明信说的什么吃斋念佛,或许是真,但心善却就未必了。

    说起万行老和尚,那也是位奇人,能掐会算,真是神仙一样,前看五百年后看五百年。李公蕴上位后被封为国师。不过这人的事迹听在徐平耳朵里,却别有一番味道。怎么听怎么觉得是交趾人和这和尚抄了宋太祖和陈抟的故事。

    这个地方在徐平前世自称小中华,对中原王朝那是亦步亦趋,听到什么就学来什么。李公蕴上位简直就是宋太祖的翻版,再学个陈抟也没什么。

    李明信偷眼看着徐平,见他态度温和,心里安定一些。理理思绪道:“我义父和城里的几位王公大臣眼看李佛玛如此倒行逆施,冥顽不灵,徒令百姓受苦,于心何忍?命小的出来与官人商量,废了李佛玛。迎宋军入城!”

    说到这里,李明信心里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偷眼看徐平。

    徐平挥挥手:“有这想法好啊,你接着说。”

    李明信犹豫了一会,加倍陪着小心,问徐平:“小的斗胆问一句,官人占了升龙府后,是要把交趾郡县其地呢,还是别立新蕃?”

    徐平看着李明义,嘴角翘起来:“你们想的还真多,交趾是大宋天子亲封的蕃国,就是李佛玛,也有朝廷亲封的官爵在身。若不是他倒行逆施,不守臣礼,屡次三番地侵犯大宋属地,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官人还是明言告诉小的,会不会撤蕃立郡县,不然我没法回去回话。”

    太祖太宗两朝,自然是想把交趾郡县其地的,最少也要如同岭南一般,为此太宗还征过一次交趾。但到了真宗朝,尤其是澶州之战后,便没了开疆拓土的雄心,没了这心思。刘太后当政,基本延续真守朝政策。

    现在的大宋朝堂上,完全没有撤交趾藩王,在交趾行郡县制的心思。徐平作为一个地方官,这种事更加作不了主,他打到这里,哪怕把交趾全灭了,怎么处理还是要听朝廷的意见。实际上徐平也没实力占着这地方等到哪一天,撤兵之后交趾依然是大宋的蕃国,只是留下一个什么样的蕃国能让徐平选择。

    不过这是徐平手上的筹码,可不能随便就给李明信什么承诺。

    看着李明信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徐平微微一笑:“交趾这里,千百年前就是朝廷故地,不管是设蕃国,还是立郡县,总还是天子属下。至于以后——要如何还是看你们交趾人,如果后续再如李佛玛一般,不修臣礼,扰得大宋境内不得安宁,怎么立藩国?所谓屏藩,自然当为天子藩屏,做不到这一点,怎么可能还立藩国?”

    听着徐平这模棱两可的话,李明信只觉得头晕。说起来都是道理,但没有个确切的结果,他回去怎么交待?东征王和开国王就凭这句话就与李佛玛闹翻,开城门迎徐平的大宋进城?

    傻愣愣地站了一会,李明信道:“官人这话说了,小的心里还是没底,回去无法交待啊!小的不懂这些道理,但事情不就看官人一句话吗?”

    “怎么可能看我一句话?当然是要看交趾这里什么样子!若要论说得好听,李佛玛也多次派使节到汴梁,不一样说得天花乱坠?结果邕州这里他闹成什么样子?这还是屏藩吗?”

    李明信就是来谈判的,哪里想到徐平跟他讲什么道理,心中想一下,再说下去只怕还是没结果。讲道理有用,有本事你别带兵来啊!

    理一理思绪,李明信干脆把话明讲:“官人,义父派我出来,是要官人一句话。如果打开了城门,迎大军入城,能不能立一位新王?”

    徐平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官人的兵马这几天日夜不停进攻南正门,城内的兵马都调到了那里防守,其他几门空虚。如果我们开西城门,放官人兵马入城,官人要许我们另推交趾王出来,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徐平笑道:“你们有这心思,我记下了。不过我为天子之臣,带天子之兵下蕃国,岂有不走正门的道理!你回去告诉派你来的人,要为天子效力当诚心正意,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动不动就提条件,你们这些小国的人啊,眼皮子也太浅,不是个做臣子的道理!”(未完待续。)

第209章 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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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洒下的红光照耀着升龙府,温暖而又柔和,让人从心里到身体都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李仁义却只觉得这世界一片冰冷,好像连点生气都没有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

    看着面前站的李明信,连衣服都没来得换,李仁义沉声问道。

    李明信低着头,只觉得浑身发沉,嘴里发苦,低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可那个徐平就是不松口。我觉得,他是认为不靠我们也能入内城。”

    “哼,他是被前面的胜仗冲昏了头!”李仁义用手轻拍了一下桌子,“从谅州到外城,宋军太顺利了,还真以为自己战无不胜呢?升龙府内城,建城近千年,历朝历代不知加固了多少次,真以为像外城那么不堪一击?只要他在升龙府这里再拖几天,勤王兵马到来,且看这个狂妄小儿怎么收拾!”

    李明信偷偷看了看李仁义,小心说道:“可我看他的样子,自信得很,应该是想到破城办法了。义父,如果宋军真地破了内城,我们——”

    “不用多想,不可能的!”李仁义站起身子,来回走了几趟,“他还是心存侥幸,再等上两天,他无法可想了,会来找我们的!”

    说到这里,李仁义停下脚步,看着天边红红的太阳。沉声道:“到了那个时候。这个条件我还不同意了呢——”

    “轰——”

    突然之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整个大地都开始颤抖,整个升龙府都要翻过来一般。

    李仁义立脚不住,差点摔倒在地上,多亏旁边的李明信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李仁义才重要站稳。

    “怎么回事?”

    李仁义转过身,看着南边升起的浓浓黑烟。翻滚升腾,慢慢遮住了半边天空。突然之间李仁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精气神都像一下被抽空了。

    李明信看着黑烟,目瞪口呆,喃喃道:“那里是南正门,难道——”

    “宋军入城了,入城了!”

    “内城破了——”

    好像一块巨石投进平静的水面,突然掀起滔天的波浪,这几天都死气沉沉的升龙府内城突然沸腾起来,街面上不知多少人在乱喊乱叫。

    刚刚站稳的李仁义听着外面的动静。没了魂一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徐平站在南正门外几条街远的地方。闻着刺鼻的硝烟味,用手扇了扇,对身边的谭虎道:“你派二三十人进城去,吩咐各将领,不要扰民。然后让他们到各王公大臣的府外守住,以免进城兵士乱来。”

    谭虎领命,去安排一部分亲兵进城。

    大队宋军正在南城墙外列阵,准备杀进城去。有了充足火药,徐平几乎把整个城门门洞都堆满,连城门后面的瓮城也一起掀掉了,顺带着炸塌了小半边城墙。此时升龙府内城已经门户大开,再没半点阻碍。

    徐平也想到城门后的藏兵洞和瓮城里面必然有许多交趾兵士,但不知道有多少人随着这次爆炸升天,想来进城之后还有恶战。作为主帅,他自然要呆在内城外安全的地方,等一切平定了才进城主持大局。

    太阳落下山去,海边吹来的凉风轻拂着升龙府,漫天的硝烟味终于淡了下去。徐平带着谭虎回到住处休息,耐心等待桑怿回来禀报结果。

    明道二年三月二十八,癸巳日,宋军攻城升龙府内城,俘静海军节度使、南平王李佛玛及属下一众臣僚。

    交趾王宫偏殿,徐平好奇地打量着殿中的装饰,来回踱着步。

    殿四周挂着十几盏煤油灯,把殿中照得亮堂堂的。这是李佛玛从走私商人手中买来,当宝贝一样地挂在这里,利于他晚上处理政事。

    交趾一直有做岭南皇帝的野心,王宫比照着中原朝廷,虽然规模与数量都差得多,不过正殿偏殿也都齐全。正殿礼仪性的作用更多一些,与大宋朝廷一般,平时并不在那里处理政事,这偏殿才是办公的地方。

    中间的王位看起来富丽堂皇,透着威严,对徐平也很有吸引力。不过他强自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上去坐坐看试试感觉。

    到那位子上坐了又没什么好处,还给别人留下把柄,将来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翻出来说自己有不臣之心,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徐平是不会干的。

    殿外传来脚步声,桑怿全身戎装,押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进入殿里。

    徐平见这人一身奴仆打扮,却细皮嫩肉,人的整个神态也都透着上位者习惯了发号施令的感觉,使人一看就忘了他身上的穿着。

    “李佛玛?”好奇地看着那人道。

    “不错。”李佛玛痛快地承认,“虽然我手下的人都说你是少年进士,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年轻。今天我栽在你手里,算是成全了你少年英雄的名声,靠这功绩,你最少有一生富贵了!”

    徐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要你来成全,太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吧?你这种小国之君,说起来比封疆大吏又强到哪里去?”

    李佛玛背着双手,微扬起头,傲然道:“朕为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今日遭逢大难,你适逢其会,不知多少世修来的功德!若不是上天责罚于我,你一个小小的邕州通判,岂能入我王城!”

    徐平上下打量李佛玛,见他虽为阶下囚,依然一身傲气,那种俯瞰天下睥睨众生的气度,竟像与生俱来一般。不由叹了口气:“你这才当了几年南平王,就敢僭越天子之称,自以为承天之命!怪不得交趾年年进犯大宋,不守臣礼,有你这种酋长,不灭国才是没天理!罢了,做了我的阶下囚,就别摆你那副孤家寡人的嘴脸了。”

    李佛玛哼了一声,头扬得更高了,不看徐平。

    到底是一国之君,即使落在徐平手里,李佛玛也照样摆出一副帝王的架势。虽然身上穿着那套奴仆衣服,明白说明了他本来想混进人群逃出去,结果没成功被抓了回来。

    但到了徐平面前,依然架子十足。李佛玛心里明白,他的身份可不是广源州的侬存福,徐平说斩就斩了,一个地方官还没这么大的胆子。如何处理李佛玛,必须遵从朝廷旨意行事,徐平无论如何是不敢擅自动手的。

    徐平看着李佛玛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自己两世为人,怎么会把他这个交趾之主当什么人物。阶下囚就是阶下囚,他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天上星宿啊,既然要摆架子,有本事那便一直摆下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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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我为什么跟个阉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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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佛玛穿着一身奴仆的衣服在那里摆姿势,徐平看着摇了摇头,也懒得再理他,对谭虎道:“去搬张椅子和几案来,今天要在这里呆一会。”

    搬了椅子过来,徐平向桑怿问了如今城里的局势,便让他出去盯着众将领和兵士,不要在城中劫掠。吩咐战事平息后便带着交趾俘虏兵士大部分退出内城,连外城也只要留几千人就好,其他人去城外驻扎。

    此时孤军深入,徐平不想发生任何意外,尤其不能把平民逼反。至于应该到手的财富,徐平自有办法让交趾人双手送上,还得求着自己收。

    要不了多少时间,张荣与高大全两个押了几个人进来,推到徐平案前。

    徐平看李明信站在几人身后,把到叫到前面来:“前天你去找我,不是说是有人吩咐你去的吗?现在可以说了,是谁派你去的。”

    李明信偷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李仁义,小心地指着他道:“是小人的义父吩咐小人去的。”

    李仁义听了,急忙上前一步拱手:“在下李仁义,因见两国交兵,生灵涂炭,于心不忍,才命犬子前见太守。”

    “原来你这贼子早与宋军勾结!可恨我一时心软,没有取你性命!你几代仕宦王宫,自先帝重用提拔你,你不知忠心为朕办事,竟敢做出勾结敌军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真是看错了你!”

    李佛玛听见李仁义竟然派义子主动与宋军联系,心中怒气哪里还忍得住?

    徐平看了看李佛玛道:“你竟然还知道忠心?还知道大逆不道?自我大宋立国,什么时候少过交趾的封赏了?就是你。承继父位,朝廷还不是立即就给你封赏。几年时间,位至使相,爵至郡王,你何德何能?我大宋于你恩重如山,你却年年侵犯我大宋边境。无人臣心,失人臣礼,还敢说这种话!”

    李佛玛看着徐平,涨红了脸:“朕——”

    “朕你妹啊!”徐平一拍案几站了起来,“天子自称,也是你一个蕃邦小国敢常挂嘴边的?无人臣礼!谭虎,掌嘴!”

    谭虎早就看李佛玛不顺眼了,得了徐平吩咐,一个箭步窜到他身边。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身子,另一只手蒲扇大的嘴巴就抽了上去。

    李佛玛哪里想到徐平敢对他用刑,被谭虎两巴掌就扇晕了头,愣愣地站在那里,嘴角滴着血,一时竟似傻了。

    朕这一自称自秦朝始皇帝定下为天子专用,历代相传,都是皇帝专用的称呼。只有中原皇帝才是天子。周围小国,不管是高丽还是大理。国王都是不敢用这自称的,只能称孤道寡。惟有交趾,对外不敢用,对内却一直自称朕,以岭南天子自居。李佛玛向大宋上表的时候自然规规矩矩称臣,但口头上自称朕却是习惯了。心里根本就没有不能用的意识。

    在自己面前摆他的帝王架子,徐平早就想扇他了,竟然还敢跳出来盛气凌人,不掌他嘴巴自己真是白坐在这里了。

    几个交趾大臣见李佛玛被谭虎扇得满嘴是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个个敛气屏息,大气都不敢出。虽然他们心里也恨李佛玛,但那到底是交趾之王,国王都这个样子,他们又会是什么命运?

    见谭虎把李佛玛扇老实了,徐平才又坐了下来。李佛玛这厮还真以为自己拿他没办法呢,交趾王室僭越的地方一抓一大把,用这个借口自己只要不把李佛玛打死,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平息了下心神,徐平问李仁义:“我记得你是个内侍?”

    “不错,但小的也是交趾——”

    徐平摆摆手,止住李仁义的话,转头问其他几个人:“你们几位又是什么人?自报家门吧。”

    “在下东征王李力。”

    “在下开国王李菩。”

    ……

    其他两位,一位是文臣之首,一位是武将之首,都是李佛玛新近提上来的,徐平没什么兴趣。这个时候提拔,必然是李佛玛的亲信,是要随着李佛玛清洗掉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问清楚了,徐平对谭虎道:“把这几位带下去,小心看管,不要让他们一个想不开,扯根绳子挂房梁上自己吊死了!两位什么王,留下来说话。”

    东征王李力听到这里心花怒放,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忙向徐平拱手:“在下东征王,这是我二哥开国王。”

    徐平看了他一眼:“你这什么王,在交趾关起门来自己叫,我为大宋天子之臣,在我面前你也敢称王?在大宋是什么官职?”

    李力满面尴尬,这个时候可不敢得罪徐平,陪着小心说:“我们愚昧,太守说的是,天子封我们的官职是正任刺使。”

    徐平点点头:“那我们官职差不多,来啊,给两位刺史看座!”

    交趾王室的直系男性,上表的时候附有名字的,大宋朝廷大多也会意思一下封个官职,大多也就是刺史或遥郡刺史。遥郡刺史指的是还着诸司使,去掉诸司使叫落遥郡,也就是正任了,正任比遥郡高贵得多。

    徐平当然是还到不了这种贵官,不过是从他带着权邕州知州的职事上硬算来的,也正是如此李仁义几个人才用太守这知州的美称来称呼他。现在徐平手里有兵,当然是他说了算,他说差不多就差不多了。

    李仁义见亲兵上来,要把自己与李佛玛几人一起押出去,明显徐平不让他参与重要的善后事宜了,心中大急,扭头大呼道:“太守,是小的派人出去与你联络的啊,有事还是与小的商量得好!”

    徐平看了他一眼道:“我这里商量的都是大事,你一个阉人,好好地去伺候你的王宫主人,军国大事掺和什么!带出去!”

    李仁义只觉得眼前一黑,千思万想,自己从来没有得罪过徐平啊,为什么要把自己当作李佛玛一党?在交趾主政数年,自己手下多少人脉,只要让自己参与进去,局势就能很快稳定下来啊。

    却不知徐平辛辛苦苦把交趾王城打下来,怎么可能还留一个有深厚根基的人在这里主政,他恨不得把先前的实权人物一锅端了。

    留下来处理后事的,自然是东征王李力和开国王李菩这样的人,既有足够高的地位,让交趾人说不出什么,又被圈禁数年,早没了半分根基。扶这两个人上位,他们想坐稳位子,说不定还得求着谅州宋军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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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收钱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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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力和李菩小心地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徐平。这可是他们一生中的重大时刻,可能一步上天,也可能一步入地,丝毫马虎不得。

    徐平看着李佛玛一行被亲兵押出殿去,对两道:“我独留两位下来,你们应该想到是什么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李力陪着小心道:“我们兄弟愚昧,还请太守明示。”

    徐平道:“李佛玛为南平王,无臣子礼,屡次三番进犯大宋,搅得边疆不得安宁。我进升龙府,需把他带回去问罪,如何处置,自然由朝廷示下。在这段时间里,交趾这里不能无人治理,你们两位意下如何?”

    李力和李菩急忙争先恐后地道:“愿为朝廷效力!”

    “好,你们有这份心意就好!”徐平想了一下道,“如今交趾的局势可不太乐观,南边占城一直不退,北边大理虎视眈眈,风雨飘摇啊!”

    “我们一定尽力,占城和大理不过跳梁小丑,成不了气候!”

    其实大理那里好办,只要大宋表明态度,他们自然会退让,哪怕是底下有小动作,明面上却不可能紧逼交趾。当年李公蕴打败大理,平息事态就是借的大宋威风,大宋默默装糊涂,让他占了便宜。

    占城就不行了。与大宋不接壤。说话不怎么有用。而且占城好战。与交趾这里打了多少年了,如今有了机会,谁也劝不住。

    徐平也不把这些说破,只是对两人道:“如今局势,非有强力人物,一在内一在外,内外一起用功,能把稳定下来。你们两个商量一下。哪个留在升龙府主持大局,哪个出外平定地方,说与我听。”

    李力和李菩听了这话,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场面一下沉默下来。

    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谁留在升龙府就掌握了主动,局稳定后,很可能就是下一任交趾王,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让?

    徐平冷眼看着。见两人不说话,平静地道:“现在定不下来也不要紧。我还要在这里呆两天,处理一些杂事。两天之后,就要把这事定下来。季节到了,邕州和蔗糖务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也不能一直呆在升龙府。”

    李力和李菩见徐平有赶人的意思,急忙起身告辞,心里不停算计着怎么能够得到留在升龙府的机会,把另外一个排挤出去。

    见两人转身要离去,徐平又道:“对了,有件事说与你们听。邕州数万大军前出,帮助交趾平息乱局,不免误了农时。你们也知道,邕州地瘠民贫,这一误农时,今年的生活便没有了着落,就有许多人要饿肚子。他们本是来交趾帮着处理政事的,落得这种结局,心里难免不忿,不定就做出什么事来。为了平息人心,不得不从交趾这里借些钱粮,这两天的时间,你们想想办法。”

    李力转身媚笑道:“太守说的是,我知道王宫里府库和升龙府的一些府库里珍宝银钱无数,自然由太守带走。”

    徐平把脸一板:“你这是什么话?府库里的东西,当然要带回去献给天子,邕州地方怎么敢截留!”

    李力一怔:“太守的意思——”

    “府库里的东西自有我大宋军兵查验,登籍造册,要随着李佛玛一起解进京去的,那作不得数。我是让你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内城里的王公富户,捐献点银钱出来,补邕州和蔗糖务这一季的亏空。”

    听了这话,李力和李菩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徐平又道:“尽心为朝廷做事的人,才是大宋需要的人。这两天你们谁尽心尽力,我会记在心里,不会亏待了的!”

    两人见徐平盯着自己,目光炯炯,心里终于明白过来。

    这是要在升龙府里刮钱了,不过徐平自己不出面,却让两人出面做这个恶人,这事怎么想想都有点委屈。

    李菩小心地问道:“不知,太守要我们两个收多少银钱?”

    “当然越多越好了!”徐平看着两人有点不耐烦起来,“自去年冬天,李佛玛存不臣之心,扰乱边境,误了一年榨糖季。你们知不知道邕州蔗糖务一年产的白糖值多少钱?”

    李菩摇摇头:“不知,只听说很多。”

    “我告诉你,把整个升龙府卖了都赔不起!现在让你们去收点银钱,不过是略微补一下亏空罢了,邕州还是要过几年苦日子!你们啊,李佛玛犯了多大的罪,你们不知劝谏,嗯,现在当然也要替他弥补过失!”

    李力听着有点犯傻,听这意思,是要把升龙府掏干的样子?不由问道:“既然如此,还请太守给我们派点人手,才好去做这事。”

    “要什么人手!你们也在交趾做王公的人,府里没人吗?平时没有守护你们的兵士吗?内城才多大的地方,这些人足够用了!如果有人抗令,那就是随着李佛玛谋反了,尽管报城里的大宋官兵,把他们拿了!”

    徐平站起身来,看两人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又道:“对了,两人做事总要有个法度,就以这禁城南北正门为界,东边归李力,西边归李菩。两天之后到我这里报数字,尽心做事的人,我自然有好处给他!”

    李力和李菩对视一眼,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徐平的意思。内城一人一半,谁刮出来的钱多,想来就是谁留在升龙府了,另一个就要被踢出城去。

    西半城沿河通海,商铺众多,东半城则是住的王公官员多,徐平分得还是很合理很公平的。不过东城里的现任实权官员好多都已经被捉拿,连家产也都抄了,西城的商铺也被宋军要了一轮犒军捐献,两人起步也相差不多。

    李菩问道:“依太守的意思,只让我们在内城收银钱,那外城呢?”

    “外城有升龙府地方衙门,你们人手有限,就不麻烦了!”

    升龙府的中央官员,李佛玛的亲信,基本被徐平一扫而空,是要一起押回大宋解到京里去的。徐平给这两位空头王,留下来辅佐的官员,是原升龙府地方衙门的人,直接由地方升入朝堂。

    这样会闹出多大的乱子,徐平哪里会管他。他所需要的,是给升龙府衙门这个甜头,让他们尽心尽力地从外城刮出尽可能多的油水来。

    至于升龙府平时地位压其他地方一头,难免跋扈,一入朝堂其他州府必然看他们不顺眼,那就不是徐平所要考虑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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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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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龙府东城翊圣王府,翊圣王看着面前冷着脸的李力,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你——竟然敢到我府上来撒野!”

    李力别过脸去,冷冰冰地道:“叔父享受了这么多年,家里金山银山,怎么让你拿点银钱出来就不舍得?大宋兵马多日征战,没有钱粮回去,不过让城里大户捐点钱助饷而已。有了钱粮,他们也就走了,升龙府还是我们交趾人的天下,那时候叔父还是好好地做你的翊圣王,何必计较这一点得失?”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边的人,进入王府搜刮钱财。

    徐平把俘虏的交趾兵士放了两千人出来,李力和李菩各五百,外城升龙府衙门一千,随着他们的人抢钱抢粮。

    随着徐平前来的蔗糖务的公吏书手作了分工,分别跟着这些人,一边记账一边收东西。作为三司属下,这些公吏书手对于政绩考核实在熟稔之极,最常用的两种考核办法,定额法和比较法,都被他们用到了这上面。

    所谓定额法,是定一个祖额,然后按照实际超出祖额的多少,超出一成是一等,超出两成是一等,依此类推,来定优劣。所谓比较法,其实就是后世说的末位淘汰,同级相比。成绩最差的淘汰。

    这两种方法现在被结合起来便用。外城依照升龙府衙门的账籍。把城区划成几大块,每块按历年税收定出一个祖额,分别派人征收。超出祖额最多的自然高等,进入朝堂就会得到更高的官职。在这个基础上,再用比较法,收的数额最多的再加等,数额最少的直接淘汰,由副手替补接着干活。

    至于内城。一样定出了祖额,是按照先前宋军强行派捐时估出来的。比较法就不用了,因为李力和李菩两人已经明白,他们谁搜刮到的钱多谁就留在升龙府里,压力比外面衙门里的大多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力对自己的亲叔父也丝毫不给面子,亲自带着人来府里搜刮,一定要挖地三尺,压倒西城的李菩。

    交趾蕃邦小国,礼仪不备。爵位分封又多又滥,而且乱得很。翊圣王就有两位。一个是李公蕴的兄弟,李力的叔父,另一个是李力的弟弟。作为李力弟弟的那位翊圣王随着他发动三王之乱,失败后也被圈禁,已经去世。

    如果是那位翊圣王,李力还给几分面子,这位叔父却没什么话好讲了。当年李力争夺王位,这位叔父可是帮着李佛玛的,现在一起来算总账。

    交趾的这些王大多都掌实权,领兵打仗,灭国破城的,不知积攒了多少财富。直到李佛玛登基,才把他们的实权削了,安稳在升龙府里享福。却不想这几年养得肥了,却便宜了徐平。

    此时整个升龙府内外城,处处鬼哭狼嚎。未来的上位者,从两位王,到府衙门,带人在城里人家翻箱倒柜,搜刮钱财。

    宋军并没有参与,只是出动大量兵丁沿街巡逻,弹压各种动乱。

    徐平则带人在做各种撤退的准备,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李佛玛的后宫庞大,十位皇后,十几位妃子,还有各种名目的女人,加起来竟然接近两百人。这些全都要随着李佛玛押到京城去,徐平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干脆一了百了,全部送走。

    至于王宫里的珍贵物品,也都登记造册,一起解送。

    这个年代就是这样,哪怕是落难的帝王,也最好由帝王来决定他们的命运,作臣子的随便插手,不知怎么就犯了忌讳。

    其他的大臣,已经决定不能留在升龙府里的,也全部收押,一部分已经由先行军队带走。他们的家眷,重要的亲属押走,有的发卖,有的带走,有的由他们自生自灭。

    蔗糖务招的人手,虽然理论上是带家眷的,但还是有许多单身平民,也需要年轻女子去平衡性别,很多年轻的女人便就带回去。

    诸般事情纷纷杂杂,处理起来相当棘手。

    此时从外围向升龙府赶来的军队,已经得到了宋军攻破升龙府的消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原地观望。

    他们要等待宋军后续的动作,也是为自己的未来作打算。实际上每个人都明白,没有朝廷的支持,邕州的兵马是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升龙府的。那么宋军退去之后留下的是个什么样的升龙府,是空城,还是扶持其他人,手握重兵的将领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一旦有了机会,凭着手里的兵马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交趾之王,百十年来这已经成为交趾传统了。

    时间已经到了三月底,雨季马上就来,徐平不敢有丝毫耽搁,必须尽快离开升龙府,以免陷进雨季的烂泥潭里。

    明道二年三月二十九,甲午日,徐平带着宋军全面撤出升龙府。

    李力最终依靠着自己手段更加狠辣,赢过了李菩,得到了留在升龙府的机会。徐平借大宋朝廷的名义,任李力为权静海军节度使,处理交趾各州事务,给了他一个名分,还有两千交趾兵士作为本钱。

    李菩则不得不离开升龙,前往自己的老巢长安府。至于以后他能不能借着实力卷土重来,那就没有人可以预测得到了。

    原交趾朝堂的大臣被徐平一扫而空,由升龙府衙门的人替补过去,帮助李力处理交趾一应事务,从此交趾揭开了新的一页。

    天上下着小雨,徐平骑在马上最后看了一眼升龙府,转过头来,向前方的谅州行去。如果没有意外,他不会再回这里,注定这将成为他生命中的插曲。

    至于后方交趾人纷纷扰扰的夺权争斗,徐平一点关注的兴趣都没有。面临内忧外患,交趾能够维持下去就不错。最多二三十年后,这里将成为大宋下属的郡县,这个国家将不复存在。

    蔗糖务要发展,路网已经具备了雏形,交趾这里的形势已经与以前完全不同。只要后继任的官员不是头猪,正常发展下去,广南西路就将囊括交趾。

    大势如滚滚的车轮压了过来,无人可以阻挡,一切将无法改变。

    邕州到桂州的陆路,到广州的水路,都已经畅通无阻,到谅州的大路也已经修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大宋都必然向南扩张。

    或许几十年后,人们才会明白徐平在这里做的一切的意义,才会记起那一每寸土地对整个岭南的价值。不过对现在的徐平来说,这一切都无暇考虑。

    北返的宋军带着数不清的财富,满载而归。几个月的战争,所耗费的,所耽误的,这些财富足以弥补,甚至蔗糖务后几年的发展都有了本钱。

    徐平自己并没捞多少钱,他家里是开封城里数得着的员外,只需要他好好当着官,并不需要他带多少钱回去。

    惟一的就是有几箱上好的南海珍珠,还有一些玳瑁之类的珍稀宝货,徐平让高大全仔细收了起来,作为回京城给林素娘和父母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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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太后崩殂

    明道二年三月二十九,甲午日,徐平带着宋军离开升龙府的同一天,重病缠身的刘太后崩于宝慈殿,不久移于皇仪殿。

    第二日,三月最后一天,皇帝见辅臣于皇仪殿,宣太后遗诏,天下举哀。

    刘太后出身寒微,十几岁摇着小拨浪鼓随着丈夫进京,不久受知于尚为襄王的真宗皇帝,入襄王府。太宗怒襄王沉迷女色,诏命逐出王府,此后十五年一直藏于近臣张耆家中,年过三旬才得入皇宫。

    她这一生,充分诠释了一个普通的女性是如何从最底层登上帝国权力的巅峰,并一直到死把这权力牢牢地抓在自己手中。

    真宗皇帝后期起干预朝政,刘太后当政十几年,承前启后,无大过错,无大功劳。她最大的错是没有在皇帝成年时及时还政,她最大的功劳是把皇帝养育辅佐到成年,如果不算徐平在邕州的作为,这十几年平平无奇,仅此而已。

    但是因为刘太后的垂帘听政,这个帝国在政治上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告别了王朝的初期阶段,进入中期。这一变化如此重要,并再也没有还原。

    由于身处深宫,不能御正殿,不能参加常朝,刘太后处理朝政极度依赖外朝的宰执大臣,相权由此伸张。与此相比,太后晚期依赖宦官内侍,以至于让他们勾连内外,权势滔天,反而是小事。

    太祖太宗都勤于政务,无论节假雨雪,几乎无一日不上朝。处理政务自早到晚。天下事无论大小。决定权都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所谓宰执大臣。不过是依圣旨照行而已。

    真宗相对平庸,但处理政事尚算勤奋,延续了太祖太宗朝的传统。虽然有东封西祀的荒诞不经,但也使帝国制度走上正轨,祖宗家法开始成形。

    直至真宗晚年,政事转入刘太后手中,外朝的地位陡然升高,宰执尤其是宰相的权力一天一天大了起来。垂帘听政后这种趋势愈发明显。所以到了刘太后去世的时候,首相吕夷简几乎一手遮天,他的品级恩宠在历任宰执中或许并不显眼,但权力却不是以前的宰执能比的。如果说还有哪位宰执曾经达到过这种高度,那就只有那位因自己心计才智连帝王都忌惮的丁谓了。

    依太后遗诏,丧事一切从简,皇帝成服以日计月,也就是一天相当于一个月。京中文武大臣服丧十三日,外州县三日,沿边的州府不举哀。军人百姓不缟素。到了身后,刘太后终于还是收敛了礼仪向帝王看齐的野心。

    汴梁城里徐家的客厅。林素娘一身白衣,托着脑袋看着院子里的满园春色发呆。徐正也是京官,虽然从来没担任过任何职事,买的官也是官,老老实实跟着别人穿丧服。徐平仕途不顺全是托太后的福,徐正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犟起来跟张三娘两个回乡下中牟庄园里了,不在京城找别扭。

    林素娘不能走,她还关心着徐平的前程。

    按着日子,替换徐平的官员应该快要出荆湖路了,撤徐平的职事已经成了定局,再怎么也不能挽回了。

    现在太后没了,林素娘也不知道徐平的未来会如何。按说太后是徐平仕途上的最大阻碍,没了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憋屈事,但又有一说是皇上为了显示孝道,轻易不会改变太后的政策。

    就是皇上不在意这些,针对徐平的旨意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下来的。

    太后葬礼,礼制上极为繁琐,一段时间内,皇上和朝中大臣的一举一动都会受礼仪约束,根本不可能正常处理政事。

    想想也是哦,别说是皇家,就是平民百姓,守孝的时候也规矩多多,哪里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

    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林素娘看着院子里的明媚的春光,深深叹了口气。

    昨天已经立夏了,春天已经溜走,林素娘却还没感觉到春天的气息。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太阳偷偷爬到了西天上,厅里光线暗了下来。

    外面传来打门声,把林素娘从沉思中惊醒。

    家里的小厮女使都出门去了,一个去买菜,一个去做些杂事,盼盼随着徐平正夫妇回了乡下,林素娘才想起来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开了门,见是苏儿站在门口,带着个小丫环,神情慌慌张张的。

    见了林素娘,苏儿左右看看,见周围没有人,心情平定了些,见过了礼。

    林素娘奇怪地看着苏儿道:“你慌张什么,家里出了事情?”

    “出了大事了,娘子。”苏儿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看四周,“唉呀,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林素娘一头雾水,急忙让苏儿:“快进门来说话。”

    进了门,到了客厅里坐下,苏儿的小丫环去准备茶水。苏儿原来是林素娘的贴身小丫环,后来认了干妹妹,现在就是嫁了人,回到徐家也像是回自己家一样。小丫环在这里惯了,也不当自己是外人。

    喝了口茶,林素娘柔声对苏儿道:“到底是什么事?你喝口水慢慢说。我们两家也都不是从前样子了,再大的事情也有解决的法子。”

    苏儿喝口茶水,对着林素娘摆手:“不是,不是,娘子误会了,这次不是什么坏事情,可我的心就是慌慌的!”

    听见不是坏事情,林素娘放下心来,看着苏儿道:“你也是生了孩子做娘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好了。”

    苏儿又看看门外,平静下心神,探着身子到林素娘跟前道:“前两天不是太后升天了么,然后今天一大早,就有内侍到我们家里来,让公公和大郎立即进宫去。本来我也没在意,如今公公官也做得大了,不定有什么事——”

    见苏儿又住嘴不说,林素娘道:“你故意讴我不是?有什么话不一起说完,还说一半藏一半!”

    “不是,我也是心里发慌。”苏儿真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等他们两个走了,我说出去转转。太后升天这么大的事,外面总有热闹瞧不上——”

    说到这里,苏儿忙敲自己嘴巴两下:“呸,呸,又是我乱说话!”

    林素娘没吭声,只是静静看着苏儿。

    现在是官宦人家的妻子,有的话可不能乱说。太后国葬,你一个女眷说出去瞧热闹这可是不成体统,全国举哀,最少也得做个样子。

    打了这一下岔,苏儿倒是平静了许多,又对林素娘道:“结果我正要出门,却被段阿爹叫住了,让我今天不要出门。我就心里奇怪呀,问段阿爹,翁翁,我一个女眷,又没有什么事情做,怎么就不能出门散心呢?段阿爹就说了一番话出来,啊呀,我听了现在心里还慌慌的!”

    林素娘被苏儿颠三倒四的话都要急死了,不由笑着骂道:“你慌,你再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我倒要急死了!”

    苏儿又凑上前来,神神秘秘地道:“娘子你猜,段阿爹跟我说了什么?”

    林素娘再也忍不住了,瞪着苏儿道:“你再不说,我撕了你的嘴!”

    苏儿也不着恼,还沉浸在自己的心神里,向后仰仰身子,摸着心口道:“段阿爹说啊,原来当今皇上,不是太后亲生的!”

    “你说什么?”林素娘心神猛地一震,“这种话岂能乱说!”

    “要不我怎么心里发慌呢?这一天都心神不宁,都快疯了我!看看天快黑了宫里不会再来人,我才来找娘子说话,再不说出来我可要憋坏了!”

    林素娘一怔:“宫里为什么会来人找你?”

    “皇上不是太后亲生的呀,你说他知道了消息,不想着看看我们?”

    看着苏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林素娘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看着她道:“不是太后亲生的,为什么就要看看你们?”

    “因为生皇上的是大郎的亲姑姑啊!他们最亲的表兄弟,就是不看我,难不成还不想看看黑虎?他就那么一个亲外甥!”

    林素娘听了这话,一下就怔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苏儿道:“你说,皇上的生母是——宸妃?”

    “是啊是啊,段阿爹就是这么说的,不然怎么会这个时候巴巴地把公公和大郎唤到宫里去?这是要认亲啊!”

    林素娘只觉得脑子发蒙,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世界实在是变化太快,一下子就让人头昏眼花。刚刚还在想着太后去了自己丈夫的命运会不会有改观,突然就成了皇上生母的亲旧,那以前的那点事还算什么,本来就是有功无过。

    若是平常人家,认生母可不是那么好认的,礼法上的母亲当然是嫡母,亲生的母亲只能称本生母,地位再怎样也不能超过嫡母。

    皇家又不同了,皇帝天然地超然于所有礼法之上,礼法约束不到皇帝头上去,最少这种事情是不受平常礼法约束的。不管是不是皇后,只要皇上登基,他的母亲就天然是太后,哪怕是皇后也要礼让。

    李家攀上了这门亲戚,那还了得?

    林素娘只觉得心怦怦地跳,刚才自己还在为徐平的未来发愁,这一下再也不用愁了,甚至以后也再也不用去岭南那种见鬼的地方了。(未完待续。)

第2章 黯然离去

    刚刚进入五月,雨就下个不停,天就像漏了一样,再没个见太阳的时候。

    太平县里,主要道路都铺上了石子,路两边的排水沟整整齐齐,畅通无阻,雨一直下,路面上却还是清清爽爽。

    随着交趾一战的结束,这个小小县城一下多了许多人。不说作为俘虏押在这里的李佛玛一大家子,还有他属下的那些忠心臣僚,就单单是从交趾俘虏来的精锐兵士,也有几万人。

    这些人都被打散编入了蔗糖务,每一指挥都分得有几十人,严加看管。他们第一年做活的工钱蔗糖务都照常发下去,不过到不了他们的手里,而是作为看管他们的那一队人的公用钱,平常聚餐吃个酒肉什么的。如果这一年表现良好,全队人一致通过,则可以成为蔗糖务的试用人员,工钱发一半,再过三年没有过犯,就可以成为蔗糖务的正式人员,像别人一样领工钱了。

    依徐平的估计,如果一切正常,交趾十年内可能就会成为大宋的郡县,甚至蔗糖务的很大部一分也会挪到那里去,没必要跟这些俘虏结下生死仇怨。说不定有一天,这些人还会成为大宋统治交趾的依靠力量。

    除了这些交趾人,还有看管他们的厢军,现在依然有三千多人集中在这个小县城,加上闻风赶来的商贾,太平县突然间热闹了许多。

    从交趾回来,蔗糖务手里银钱一下就充足起来,各种赏钱发得大方,上上下下的钱袋子一时间都鼓鼓囊囊的。有钱了哪里能够忍住不发?哪怕是最近雨水不断,街市上依然人流如织,各种生意火爆非常。

    徐平处理了各种事务。便早早打好了行囊,眼巴巴地等着京里的公文和自己的继任官员到来,交接了之后回京城去。

    五月初七,刚刚过了端午节,京里来的人终于到了。

    接过公文看了,看见里面充满斥责的语气。尤其是最后那莫名其妙地道州候旨,徐平已是满腔怒火。

    虽然只是让徐平待旨,并没有处罚,但却不是返京待旨,甚至不是在原地待旨,更离谱的是不在广南西路待旨,而是要跑到荆湖南路的道州去,其间的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作为边疆的一州之长,徐平此时手握军政大权。尤其是破过广源州,平定了谅州,用一句兵精粮足形容不为过。首先调离本地,免防意外,或者说白了就是怕徐平想不开造反,再行处罚,这心胸实在是让人嗤笑。下这道旨意的时候,朝里还不知道徐平连升龙府都攻破了。交趾国王李佛玛都成了他的阶下之囚,要不然估计还会有更多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

    沉默了一会。强行平定了一下心神,徐平才与来的接任官员见礼。

    原开封府判官庞籍,接任蔗糖务提举,兼提举左江道溪峒事。原洪州新建县知县余靖,接任太平军军使兼知太平县事。

    庞籍是大中祥符八年进士,余靖天圣二年进士。资历都比徐平深得多,他们来接任,也显示徐平在任的这几年这个地方的地位上升。

    徐平看着庞籍,四十多岁的年纪,人瘦壮精干。额下一络黑髯,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面容严肃。

    这就是前世包公戏文里看过的庞太师,徐平看着他就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在徐平前世也是喜欢看些杂书的,知道真实历史上的庞籍与戏文里的庞大师只是名字一样而已,其人其事都完全不同。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平知道庞籍是谁的人,他的恩主正是如今的枢密副使夏竦。当初徐平还在中牟田园里种地的时候,曾经见过庞籍,甚至还帮着时任襄邑知县的庞籍理过县内稻田。那时候的徐平还是一介平民,关不知道官场中的这些门道,现在他为官多年,不再是那个天真少年了。

    庞籍进士名次不高,初授黄州司理参军,低阶选人而已,比徐平的初仕阶官将作监丞差得远了。在黄州任上,庞籍表现出了很强的吏干,深得时任黄州知州的夏竦赏识,此后的升迁大多与夏竦有关。

    力主撤掉徐平职务的正是枢密院,这一点徐平从邸报里早有了解。撤掉了徐平,派一个自己的亲信过来抢功劳,这夏竦打得好算盘。

    至于余靖倒没有什么,天圣二年的进士,十年过去了才做到知县,是个没有大靠山的人。能得到这个职位一是资历确实够了,再者他任上政绩不错,本身又是岭南人,也没有什么人比他更合适了。

    三人见过了礼,徐平上下打量了一下庞籍,沉声道:“醇之,自开封一别,我们也有许多年不见了。”

    此时徐平经过了特旨升迁,本官已在庞籍之上,撤的只是他的职事,本官并没有变,可以与庞籍平等对话。

    庞籍多年为官,宦海中翻滚,如何不知道徐平心里想什么?可他自己现在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小棋子,哪里能够自己作主。

    叹了口气,庞籍道:“如果能够自己选择,我真不愿意是在这个时候与云行见面。当年在开封,你还是一个乡下少年,我也不过是一县之长。不到十年的时间,你已成了朝廷封疆大吏,开地数百里,以一州之兵灭人一国。祖宗以来,我大宋数十年间有几人能有如此功绩?云行,听我一言,纵然有一时的挫扼,你也不需心灰意冷,大宋朝廷总有你一飞冲天的时候!”

    徐平不置可否:“但愿如此,承君吉言。”

    两人说过,余靖才上来见礼。他虽然中进士比徐平早一届,本官却已经差得相当遥远,只能以下属的身份相见。

    三人见过,徐平转头看着另一边站着的一位内侍,问道:“不知阁长怎么称呼?莫非还有皇上的什么旨意?”

    那内侍约莫五十岁左右年纪,看了看徐平,眉毛一挑,头就向上仰了起来:“你一个权知州,还不是正任,眼皮子倒是高得很,这个时候才想起咱家吗?我是上御药供奉任守忠,因你在邕州地方跋扈不法,屡次三番不听朝里指挥,太后教旨,让我来敦促你,速速去道州候旨!”

    徐平看着任守忠,眼色不由就冷了下来。

    刘太后当政的这最后几年,以上御药和上御药供奉为名的内侍,借着太后旨意,交通内外,权势熏天。没想到自己要离开了,竟然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未完待续。)

第3章 人之将去

    见徐平冷眼看着任守忠,脸色越来越难看,庞籍急忙咳嗽一声,对任守忠道:“阁长一路上劳顿,不如先去吃杯茶。地方事务千头万绪,我和余知县还有许多事情要请教徐工部,不是一时半刻能够了结的。”

    任守忠哼了一声,看了看天色道:“不管有什么事情,你们长话短说。太后教旨,自我们到这里,必须当天起程!若是误了时辰,你们可吃罪不起!”

    说完,扭头扬长而去。

    他随身带着有小黄门和兵士,也不用提举衙门里的人伺候,自己带人到街市上吃喝玩乐,见识一下边疆风情,也不白来了一趟。

    庞籍和余靖对视一眼,一起摇头苦笑。

    自京城出发的时候,得到的消息还是徐平攻破广源州,平定了门州和谅州等山南对大宋若即若离的几个土州,打退了交趾的进犯。虽然石全彬回开封说得热闹,当时却正赶上太后身体不适,也没有派人核查,大家对这功绩心里都打了折扣。边疆守臣擅起边衅,杀敌冒功,徐平不是第一个。

    从西北与党项边境,到川峡,再到荆湖广南东西路,隔几年就有这种事情发生。徐平被暂夺职事,核查事实再定功罪,朝里众臣也说不出什么来。

    一路上庞籍和余靖都没有多想,直到过了五岭,进了广南西路,他们才从传言了解到了邕州这里发生的事情。从完全不信,到将信将疑,到进邕州之后亲眼所见深信不疑。两人才知道面临的事情有多棘手。

    原以为石全彬夸大了事实。万万没想到他所说的只及事实之十一。

    如今到了太平县。事实是徐平不但平了广源州,还在谅州歼敌数万,甚至兵锋前出,攻破了升龙府,俘了交趾国王李佛玛及一干大臣。

    这可不是靠谁说的,而是事实俱在。

    徐平做事一向认真,俘获的交趾上下官民都有名有姓,甚至照着名册能把人找出来一一盘问。缴获的金银财宝也是。账籍和实物都能对上号。

    如果说先前的处理没大问题,现在的问题就大了。

    官以任能,爵以酬功,现在徐平在邕州既立下了功劳,也显示了自己的能力,按常理,那是要加官进爵的。结果什么没有,还把官还一撸到底,徐平怎么想不讲,邕州这里打了胜仗的其他人怎么想?

    任守忠带着徐平拍拍屁股就走了。烂摊子却留给了庞籍和余靖。他们两个怎么接徐平留下的官职?就凭着朝廷给的官告文书?蔗糖务上下男女老幼数十万,太平县里也管着数万人。他们凭什么听这两位的?

    这数十万人里,大多数可都是这几年从土官那里解放出来的家丁奴仆,刚刚成为朝廷的编户齐民,他们知道官告是个什么东西!

    庞籍只觉得脑袋发蒙,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升迁,甚至被派到岭南天边还有同僚为他觉得可惜,突然之间要接的官职就烫手得很,他都不敢去摸。

    余靖一样觉得难办,只当个知县也就罢了,偏偏还带着军使,治下的官军全都归他管。大宋的兵难管,尤其是几代帝王有意削弱统兵官的权威,套用徐平前世的一句话来说,这个年代军队里下克上可不新鲜。

    钱粮发得不及时要闹,赏钱发少了要闹,甚至底下兵士觉得心情不爽了一样闹。尤其是文官统兵,首先就要笼络士卒之心,不然就等着好看。从理论上来说,统兵权在三衙,虽然厢军他们管得少,但战兵一样要管。只要下面士卒闹起来,板子首先打到统兵官的身上,对士卒则以抚绥为主。

    这种治兵思想在太宗之后尤其明显,说穿了依然是防内乱第一,御外敌其次,防止统兵官的权威过重,威胁皇权。哪个统兵官能在士卒闹事的时候果断处理,事后还能不受惩罚,那就被称为能臣,史书上要大书特书。

    徐平就是知道这一点的厉害,特别是看过太宗传下的圣政之一,就是在士卒闹事的时候接见闹事士卒,严惩统兵官,才基本不管邕州厢军,打包给桑怿带领。打硬仗徐平宁愿用蔗糖务乡兵,而不使用厢军,也是出于这顾虑。徐平并不比这个时代的其他人聪明,但却多了超越千年的见识,有的事情别人不敢想,徐平却能够看得明白。

    余靖要安抚治下的厢军,在徐平得到这种结局的情况下,他用什么安抚?

    在庞籍和余靖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徐平已经叫过来了蔗糖务和太平县里的重要官吏,与两人开始交结。

    同提举蔗糖务韩综,这次的官职也有了变动,调任邕州通判。知州冯伸己是武臣,徐平可以代理身兼两职,他回任则通判一职却不可或缺。

    此时徐平满肚子怨气,也没什么心情处理公事,实际的交接事务都是韩综对庞籍,方天岩对余靖,一些重大事情徐平在一边补充。

    无论是蔗糖务和太平县,各种账籍簿册都清楚明白,事务上的交接并不麻烦。真正需要徐平向两人交待的人事上的安排,比如何人可用,何人要小心严格管束,急切间徐平哪里想得起来?也只是交待一句军中事务问桑怿。

    把这些事情理了个大概,已经过了中午,到了傍晚时分。

    雨还是下个不停,天地间都雾茫茫的一片,凭白让人心焦。

    任守忠在外面酒楼吃得酒足饭饱,随身的小黄门给他撑着伞,一摇一摆地回到了衙门官厅。

    见了门,抖抖身上溅的水滴,任守正尖着嗓子道:“都一天了,怎么还这么多人哪?犯官徐平,快快收拾上路,前面路还长着呢!”

    “什么犯官!朝廷只是让徐平工部道州待旨,到你嘴里就成犯官了!你不过是个内侍,任守忠,你要假传圣旨吗?”

    听见话语严厉,任守忠吓得一激灵,酒劲一下散了不少,转头一看,新任的太平知县余靖正对他怒目而视。

    虽然带着诸司使的职位,在文臣眼里,任守忠这帮内侍的形象却着实糟糕。在京城里,还可以借着太后的名义抖威风,出来了一旦被抓住把柄,会发生什么可就难说得很。作为内侍,最可怕的就是被说是假传圣旨,这种罪名一旦被安到了头上,那是神仙也救不了。

    知道自己一时嘴快留下了话柄,任守忠也不敢对着一班文臣胡搅蛮缠,把话题转过道:“我不与你们作口舌之争,太后旨意,徐平必须今天启程。如今天色已晚,还不收拾等什么?”

    余靖板着脸道:“只要明天的太阳还没升起来,都是今天,你传过太后教旨,只管随着徐平工部就是,咶噪什么!”

    听见这话,连一边的徐平和庞籍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余靖。余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话也很少,给人很沉闷的感觉。但这位历史上名列“庆历四谏臣”之一的人物,一旦发作起来,能抓着皇帝喷上半天,任守忠被他抓住把柄,只是骂两句已经算是他现在年少风头不显了。

    任守忠的威风是别人有事求他,可以凭着一众党羽上下其手。在外文官不指望求着他升职,他的手也伸不到中书门下去,给他脸色看他也没办法。

    见里面的几个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任守忠面色讪讪:“且看你们能够拖到几时,我就在外面等着,一过了时辰,太后面前有你们好看!”

    说完,一甩袖子,带着几个小黄门转身出了官厅。

    看着任守忠离去,余靖对徐平拱手道:“得罪了这阉人,工部路上可能要受些苦楚,是卑职鲁莽!”

    徐平道:“自他一到这里,就装腔作势,早就得罪了,也不差你这一句话。算了,不说这些,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事问我。”

    庞籍和余靖两人自去找各自属下的文吏,问一些具体事务,看看还有什么疏漏,及时让徐平解答。

    这个时候两人都明白,自己接下来的职事相当不轻松,现在邕州局势大好,一旦将来办砸了,对以后的仕途会有相当不好的影响。

    之前徐平一身数职,现在算是分到了四个人身上,邕州冯伸己和韩综,蔗糖务庞籍,太平军余靖。除了冯伸己和韩综与徐平共事多年,相对来说还算轻松之外,庞籍和余靖将来相当棘手。

    庞籍素以有吏干著称,又经过了近二十年的官场历练,但面对蔗糖务这一大摊子,依然有无从下手的感觉。如果把家属算上,蔗糖务属下数十万人,整个大宋有几个州有这样多的人口?就是开封府,把不属治下的军队、官吏和皇宫人员除外,也多不了多少人啊。更不要说还面临着南边的交趾局势,蔗糖务向南向西的扩展,事务繁杂远超一个大州。

    余靖倒是还好一点,他本身是广南东路梅州人,有地理之便。太平县虽然地方也大,但人口不过一大县,民事他还处理得来,惟一就是厢军有点棘手罢了。实际上若按历史的轨迹,余靖的功绩大多都是来自于这片土地,人生的最高点就是随狄青平侬智高之乱,现在不过是他提前来到了这里。

    徐平一个人站在门前看雨,心里五味杂陈。自六年前来到邕州,数年之间,这里一州的人口就已经远远超过那时的整个广南西路,蔗糖务产出的财富更是相当于数路之和,更不要说在边疆的战功,最后却是这个结局。

    没来由地想起了在中牟时,见过的此时第一名将曹玮。当时曹玮在陕西战功彪炳,朝里一纸诏书,曹玮二话不说,略作收拾,带一老奴,骑驴离开了陕西治所。十年之后,自己竟然也面临这种命运。(未完待续。)

第4章 风雨邕州路

    天黑得跟锅底一样,云层后面的星星月亮连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雨下得越发大了,打在屋檐上,打在竹林中,打在芭蕉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正当凌晨,雨夜的凉风像要吹到骨头里去,无处躲藏。

    徐平紧了紧衣服,对庞籍和余靖道:“左江道兵马巡检桑怿,是原开封府进士,以捕盗为官,文武兼备。此时守谅州,如果兵事有什么疑难,可以问他。韩仲文出身世家,在蔗糖务多年,事务精通,民事可以问他。”

    说完,徐平呼了口气,向两人拱手:“告辞!”

    庞籍和余靖一起拱手道别:“工部一路平安!”

    衙门外面不远处,高大全和孙七郎牵着马举伞站在柳树下,秀秀撑着花伞站在一边,也牵着一匹小马。

    六年的时间,秀秀也已经长大了,身量放开,婷婷玉立。她背上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徐平最贴身的东西,金银粗物都在高大全和孙七郎那里。

    翻身上马,徐平向衙门前送行的庞籍和余靖最后一拱手,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建起来的提举司衙门,默默无言,转身离去。

    来时将作监丞,去时工部员外郎,单论官职升迁,徐平早已远远出了天圣五年的进士同年们,足以自傲。但这样离去,却总是让人不甘心。

    前方有任守忠带来的兵士开路,任守忠带着小黄门押后,徐平主仆四人被夹在中间,不是囚犯却享受着囚犯的待遇。

    离开衙门口没多久。将过街角的时候。兵士的灯笼一照。黑夜里街角站着两个人影,兵士吃了一惊:“什么人站在这里?!”

    两个人影走到路中间,行礼道:“小民李觏,这位是乔大头,在这里等着送送太守。”

    任守忠在后面看见亮光里果真只有两个人,心里松了一口气。自徐平将要离去的消息传开,他在衙门里便被人指指点点,且都面目不善。让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来,生怕会发生什么不测。

    见李觏和乔大头挡在路中间,任守忠喝道:“什么刁民,挡在路上妨碍官人行路!兵士,快快鞭子赶走!”

    话一出口,却见前面徐平转过头来,两眼瞪着自己。灯光摇曳,只觉得徐平眼里闪着寒光,心里一怕,后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徐平打马上前。对两人道:“你们有心了,雨夜风寒。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我为臣僚,官司调遣,本为平常事。”

    李觏躬身一礼:“学生在邕州数年,所获良多,如今先生远行,自当来送一程。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邕州所得,学生也要回乡仔细揣摩。明天我也要回乡了,希望日后还有得见先生尊颜的一日。”

    徐平见他言辞恳切,想起来这几年跟他交谈也没多少次,心里不由有些愧疚:“我事务繁忙,没什么时间与你切磋学习,可惜了。”

    “圣人述而不作,先生自到邕州,扩口不下十倍,拓地数百里,以一州之兵灭人一国,功绩足以彪炳千秋。学生亲历其事,胜读十年书,足矣!”

    徐平也不知该说什么,仔细想想,若论学问,自己还真未必比得上眼前这位满腹诗书的年轻人,但说起做事,还是能教教他的。

    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转身看着乔大头,见他也没打伞,也没披油布,混身已经湿透,背上一个小小瓷坛格外醒目。

    乔大头见徐平看自己,急忙上前行礼道:“小民我叫乔大头,父亲原是太宗征交趾时的禁军,兵败之后流落邕州。多亏官人善心,一向照拂小民和我陈阿爹。如今官人远行,我也来送送官人。”

    徐平点点头,微笑道:“你说的我知道,你有心了。”

    乔大头道:“原来官人知道,我还以为官人不清楚我的名字呢。”

    顿了一顿,乔大头又道:“我和陈阿爹也要回乡了!”

    徐平道:“回乡也好,叶落总要归根。怎么不见陈老实?”

    乔大头拍拍背上的小小瓷坛:“陈阿爹这里,阿爹随着大军见到了升龙府,看见大宋官军捉了交趾王,死也瞑目啦。我带着阿爹返乡!”

    徐平看着乔大头背上的陈老实骨灰瓷坛,一下怔住。此时佛教盛行,底层人民由于种种原因,火葬也很常见,却不想那个终日昏昏沉沉的老兵已经化成了一抔灰土。当年他见到两位老兵,只是念他们可怜,一向照拂,并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打入升龙府,活捉李佛玛,了了这位老兵的心愿。

    一时百感交杂,徐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让高大全过来,取些银两交给乔大头,作为他返回河东的盘缠。

    乔大头一把推掉,高声道:“我也曾经随军入升龙府,身上有赏钱,足够一路行走。我答应过阿爹,要带着他回并州去!”

    并州流淌着黄河水,一眼看不到边的良田,到处飘着谷子香,乔大头总是听陈老实说起家乡,如今,他要带着陈阿爹一步一步走回去看一看。

    雨一直下,随着微风打到人的脸上,夏夜里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徐平转头看了看依然站在路上的两个身影,心里有些暖暖的。当自己在这凉冷的雨夜离去,还有人记得自己,愿意冒雨来送自己,也已经足够了。

    同行的兵士和小黄门都不说话,他们不是任守忠,跟徐平无怨无仇,见了这种场景心里总是有些触动。

    此时已是深夜,凄风苦雨,任守忠以太后旨意为借口,要徐平心须当天起程。随行的人一起受苦,心里也有些怨言,一时路途有些沉闷。

    马蹄敲打着路面上的碎石子,和着不断落下的雨水,发出扑扑的声音,一行人走出街市,向着不久前在左江上建起的浮桥走去。

    出了街市,任守忠终于出了一口气。万没想到这个徐平在本地的官声还不错,大半夜里还有人送,真是烦也烦死人。

    浮桥有兵士看守,随行兵士上前报了一行人的名字,开了关卡,一行人骑着马踏上了浮桥。

    自中晚唐起,桥渡便开始有官家收税算,入宋沿习不改,收入少的地方甚至包给揽头代收。这处浮桥是蔗糖务所修,从一开始徐平便免税算,立碑于桥头,以为永制,也算是他给当地百姓留下的德政。

    进入雨季,左江水涨了起来,激荡的水声如雷鸣,冲着浮桥左摇右摆。没有人下马,只是默默地在桥上缓缓前行。

    徐平抬头向上游看去,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不知刘小妹的小庙前面现在有没有人上香,他特意向庞籍和余靖交待过,让两人照拂一下这位边疆远地的小小地方神,也不知两人会不会放在心上。

    桑怿破广源州,擒获了黄师宓兄弟,被徐平带到刘小妹庙前,一刀杀了祭奠刘小妹神灵,算是了了这段恩怨。

    在邕州的风风雨雨,恩怨情仇,都随着这左江水一起远去了。

    过了浮桥,任守忠大出了一口气,高声道:“徐平,打马走得快一些,不要磨磨蹭蹭。莫以为出了太平县,我就会让你歇息,今天要一路走到邕州!”

    说了,心里得意,看着身边给他打伞的小黄门不住地阴笑。

    这一路上任守忠没别的办法,吃住行可是他说了算,怎么也要想办法让徐平吃点苦头。内侍升迁归枢密院,徐平让枢密使副一起厌恶,还想有好果子吃?当年使相曹利用享受过的,任守忠也要让徐平尝尝滋味。可惜的是看起来徐平的脸皮比曹利用厚得多,不会半路上一根索子上吊了事。

    徐平此时心情复杂,哪里有心情跟个阉人生气?人来了没石全彬的人带个口信,徐平已经想到了路上不会太平,该忍的也只好忍了。

    过了浮桥,河边遍布货场客栈,偶尔亮着一盏灯,才让人感觉到人烟的生气。过了河边街市,就到了蔗糖务的地盘,开始进入大片的蔗田和稻田。

    雨时大时小,就是不停,一路走来,身上早已经湿透了,愈发觉得透骨的凉意。任守忠也得打颤,早加了两回衣服,又在外面披上了一层油布。

    前方路两边都是果树,枇杷已熟过,红桃正肥,荔枝正当节令,在这雨夜,却只是一片黑影。

    在一片黑影中,却有几盏灯笼在路边,隐约照出前方的路。

    任守中远远看见,高声吩咐前面的兵士:“没想到这岭南的土人要钱不要命,半夜里下雨还有人在路边卖瓜果,到了那里住一下,我们买些荔枝来当零嘴。这物事我们中原没有,莫要错过了!”

    兵士哄然应诺,打马走得快了起来。

    马一路行着,马蹄声敲碎了夜的宁静,穿透雨丝远远传出去。

    前方的灯笼竟然越变越多了,任守忠道:“听见马蹄声,卖家越来越多了,这样最好,莫要给他们高了价钱!”

    不一刻,到了跟前,却并没有什么卖瓜果的人,只有三三两两的乡民站在路边,扶老携幼站在路边,高高举着灯笼。

    站在最前边的,是林业和李二郎一家人,铁锤和巧娘站在前面,一人手里一盏灯笼,高高举起伸向前面。

    离着不远,是岑大贵拉着爹的手,一样举着一盏灯笼。

    再向前看去,雨夜里看不远,但目光所及,路两边却是星星点点。

    见到徐平的身影,铁锤和巧娘学着父母的话,一起高喊:“雨夜路滑,太守一路走好!”

    徐平怔在那里,却见不大一会,路两边的灯笼越来越多,沿着去邕州的路如繁星,更如徐平前世的路灯一般,再不断绝。(未完待续。)

第5章 公路

    昆仑关,雄踞于邕州东北的群山之中,层峦叠嶂,周围青山似海。

    确切地说,这里虽然名关,实际是隘道,北高南低,俯瞰南面苍茫山峦下的邕州城。此关建于何时,早已众说纷纭,无人能够说得清楚。

    徐平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关的影子,只有大石把隘道堵住,形成了一处关卡,不远处一座巡检寨,里面一二十个兵丁,检查过往行人。

    前唐时西原蛮叛乱,桂管经略使裴行立在此建军事设施,留下这处遗迹。

    随着前导的兵士,徐平牵着马登上了这处隘口的最高处,回望脚下的邕州大地。自天圣五年冬天,徐平由此进入邕州,不知不觉就六年多了。

    山下的邕州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沃野,远处是苍茫群山,山的尽头是徐平在那里建起的镇南关。从昆仑关到镇南关,这就是邕州,直到徐平前出平定了谅州,邕州才向大山的南边伸了出去。

    六年时间,来时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有些懵懂无知,去的时候却已到壮年,宦海沉浮,也是做过封疆大吏的人了。

    当年他下了昆仑关,前方还人烟稀少,瘴疠遍地。当他离去,下面已是遍地稻田,瓜果飘香,成了岭南第一富庶的地方。

    这六年的时间里,徐平也并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兢兢业业,算是恪尽职守。他规规矩矩地当了两任地方官,天天盼着回京城。

    直到他离开,雨夜里邕州的百姓举着灯笼一路把他从太平县送到邕州城。又夹道把他送到昆仑关山下。他才蓦然惊觉。想好好看看这片土地。

    正是瓜果飘香的季节,一行人的马头挂满了各种时令瓜果,就连任守忠一行人也不例外。边疆蛮地的百姓没有中原百姓那么多心思,他们不知道立生祠,送万民伞,只有用这种方式表达他们的心情。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自己也算做到了吧。或许做到了吧。向着南方一望无垠的大地深吸了一口气,徐平牵着马回到隘道上。

    任守忠带着手下坐在隘道边的大石头上,抱着一堆荔枝猛吃,一边吃一边对旁边的人喊道:“不要贪口滑,这果子一次不能多吃,吃了虚火烧身,尝个味道就好!——唉,说你们呢,不要误了路上正事!”

    一路都有百姓夹道相送,就是住了驿站。还有百姓扶老携幼来看徐平,经常会把一些瓜果特产不声不响地放在门口。这种情景。任守忠天大的狗胆也没敢在邕州对徐平不利,只是默不作声。百姓还以他也是好人,一路上竟然也收了不少礼物,这大堆的荔枝等水果就是沾了徐平的光。

    高大全和孙七郎呆在另一侧,这些瓜果他们早已经吃腻了,只是默默地啃干粮。秀秀坐在一边喝水,看了任守忠一眼,低声骂一句:“不要脸!”

    太阳爬到半天空,天气热了起来,任守忠从地上跳起,拍了拍手道:“天色不早,快快上路,今天要赶到宾州歇宿!”一头说着,一边用脚乱踢着满地的荔枝壳,踢得到处都是。

    过了昆仑关,就离了邕州地界,任守忠终于出了一口气。

    虽然嘴上不说,邕州百姓夹道相送的样子还是给了任守忠巨大的压力。这个年代的传统,一旦百姓闹起事来,任守忠就可能倒大霉。当官的欺压老百姓是常事,但必须要保证不闹起来,捅上去朝廷就会拿官吏开刀。

    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得宠的宦官江守恩在郑州,违制取民田的麦穗,擅自役使百姓,一名役夫因为买不到驴子,被活活打死。他敢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脑子被驴踢了,而是对他们来说,这是常事。结果事情闹大,真宗下诏将江守恩当众杖毙,知州俞献卿为江守恩求情,被罢官。

    说破天去徐平也只是罢差遣待旨,本官根本未动,任守忠的职责只是确保徐平按时到道州去,其他动作都是不合法的。但自刘太后主政,内侍的权势膨胀起来,利用这种机会做小动作使阴招的所在多有。

    当年寇准和李迪被贬官,内侍迎合丁谓,差点把两人逼死。后来曹利用贬官,随行内侍再次故技重施,曹利用性情刚烈,一时想不开上吊自尽。

    不说失势的寇准和曹利用,李迪可是皇上恩师,一旦皇上亲政肯定要被大用的人物,内侍也一样无所顾忌,徐平在他们眼里又算个老几?

    邕州到道州一千多里路,任守忠怎么也得让徐平脱层皮,不然回去如何向主人邀功?不说节度使,他还想着弄个观察使、防御使在身上呢!

    自昆仑关下去,几十里就到宾州,然后走象州、柳州、桂州,这正是徐平当年来时的路。

    此时徐平在广南西路多年,同级的官员他算是资深的了。每到一州都有知州通判接着,甚至陪着他在驿站歇宿,任守忠千方百计也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看看到了五月底,一行人终于到了广南西路的最后一站,兴安县。

    兴安县唐时称全义县,入宋废溥州后沿习不改,太宗登基之后因为犯了他的名讳,改名为兴安,隶属桂州。

    这里是湘江和漓江之源,秦始皇凿灵渠的地方,越城岭和都庞岭南北对峙,中间一片谷地沟通五岭南北,是进入岭南的要道。

    要道归要道,但地方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官吏设置不全。此时旧知县已经卸任,早早返京述职准备另谋个好地方了,新知县还在路上,县里只有一个主簿管事。徐平一行到来,主簿过来问候一声,也就不见了人影。

    按说新旧知县是要交接的,中间不允许出现空白。但这岭南偏远之地。谁也不想多呆。自然有借口糊弄过去。反正审官院和中书的文吏收了银钱,会把这些事情当没发生过,这就是官员求公吏的地方了,桑怿就吃过这种亏。

    驿站正设在灵渠边,与这小小县城比,建得相当气派。这里南来北往的官员多,都是住在驿站里,自然舍得下本钱。

    往年时候。行人到了这里,大多是乘船沿灵渠,直下湘江,然后就是一路水路,入大江四通八达。

    这两年却不同,广南西路有了钱也有了火药,还有徐平从邕州传过来的修路技术,一路把大道修过五岭去。除了大宗货运,行人改走陆路,到全州不到一百里路。骑马紧赶一点可以一日到达,水运慢慢冷清起来。

    已经进入夏天。纵然是在山里,也是热气蒸腾,让人难耐。

    徐平在屋里坐不住,到了驿站外面,灵渠边的大树下寻了一块大石头,坐着看江水乘凉。

    此时夕阳西下,天地间都是艳艳的霞光,妆点得周围大山格外艳丽。

    在这霞光里,一个老者挑着担子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走了过来,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子,显得自在悠闲。

    高大全的孙七郎两个在江边敞着怀用衣服扇风,看见老者,高声喊道:“老丈,你挑的是什么?是水酒给我们来两碗!”

    老者走近前,笑呵呵地道:“我这不是酒,而是上好的杨梅汤。你们如果要解渴,这可比水酒好得多,又能清暑。”

    高大全和孙七郎对视了一眼,听见不是酒忍不住有点失望,但终究耐不住炎热,对老者道:“杨梅汤也好,给我们来几碗!”

    老者应着,开了木桶,先盛了一碗递给凑上来的孙七郎:“官人尽管品尝,我这杨梅汤左近都有名气,往常挑到县城里啊,不用天黑就能卖完,还不耽误回家吃晚呢。”

    孙七郎尝了一口,赞道:“果然好味道!老丈再来一碗,一会一起与你算钱!我们这里几个都要喝!”

    接过老者递过来的大碗,孙七郎端到徐平面前:“官人,这杨梅汤酸酸甜甜好味道,你也喝一碗,清热解渴!”

    徐平接过,孙七郎依然跑回去,又要了一碗,端到驿站里给秀秀。小姑娘现在长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疯来疯去,虽然天热,到了驿站却就自己躲到了屋里不再出来。

    徐平喝着口滑,不知不觉就喝了个精光,却觉得有些不过瘾,拿着大碗到老者的担子边,想着再来一碗。

    驿站里的任守忠听见外面动静,从里面走出来,正看见徐平走近担子,老者给他盛汤。他此时热得浑身臭汗,正觉得心里烦躁,见了徐平竟然在外面逍遥自在,还有汤水喝,心里火起。

    叫过看着徐平的小黄门,劈头骂道:“让你看紧这个徐平,你却自己在这里看风景!没见他乱买外面东西吃,一个吃坏了肚子,人有了三长两短,你如何担当得起?他是个不值钱的人,命却是我们的差事,好好打起精神!”

    小黄门是第一次出开封城,接这种差事,不知里面门道,惟有诺诺连声。

    那边卖杨梅汤的老者听见任守忠的话,哪里肯依他?转身朝着任守忠高声道:“这位官人如何这般说话?小老儿卖杨梅汤,也有一二十年了,左近哪个不知道?就是前任的知县官人,也经常照顾小老儿生意的!”

    任守忠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老者,鼻子里哼道:“一个知县,针眼大的官,也就你这种人眼里看得是个人物!”

    老者摇头:“莫不成你的官职还能大过知县?”

    “知县算什么?看看那边喝你汤的少年人没有?那是邕州知州!咱家,是专门来看着他的,你觉得官有多大?”

    任守忠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桶里的杨梅汤,咽了口唾沫,哪里还忍得住?

    伸手就把老者担子上的飘拿了起来,从桶里舀了汤就向嘴里送,一边还说着:“你这老儿来得不明不白,我且尝尝汤水能不能入嘴!”

    老者一把夺下飘,板起脸道:“你这官人怎么如此没道理?这飘是小老儿给客官盛汤的,你如何拿起就向嘴里送?”

    任守忠到底是太后边跟着侍候的人,日子过得讲究,被老者一说,竟然没有发作,只是道:“你先盛一碗我尝尝,若是能入口,我们这里都喝你的!”

    老者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盛了一碗给任守忠。

    任守忠接过碗,仰头喝一大口,清清凉凉的感觉直渗入心里去。

    满意地端着碗,任守忠对老者道:“这汤还过得去,虽然比不得开封城里,更加比不得皇宫里的味道,这山野之地,也入得口了。这两桶汤你也不用挑到县城去卖了,我们几个人全买下来!”

    一边说着,任守忠示意小黄门上来付钱,并让提到院子里去。

    老者却抓住桶不放,指着徐平道:“那几位客官先来,总要先卖给他们,怎么就能随你们提走?”

    任守忠嗤笑:“卖给他们?我告诉你,我身上带得太后旨意,要看着他到道州去,一路上出不得半点意外!若是没我的允许,这一路上他可不能吃半点来路不明的东西。刚才喝你一碗汤,已经是我手下人不晓事了!”

    老者听着什么太后旨意只觉头晕,一时也理不过来,只是问道:“官人这样说,那边莫不是真的邕州徐官人?”

    任守忠端着碗上下打量老者,嘴里道:“连你这数百里外的山野小民,也知道他?他在邕州就是把天捅下来,又关你什么事!”

    老者指着驿站旁边新修的大道,对任守忠道:“官人不知道,我们这些沿路卖货的小贩,全靠了这条新修的路,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不少。”

    “那又跟他一个邕州知州有什么关系?”

    “小老儿听人说,这路是先在邕州修起来,用的是邕州蔗糖务的钱,才一路修过五岭去。是以我们这些小民,感念徐官人恩德,都叫这路为徐公路。”

    任守忠听到这里,不由瞪起眼睛:“他一个边远小州的长官,还不是正任,竟然敢把姓名用在路上!这还了得!”

    老者摇摇头:“是啊,先前也有过驿站的官人说,这样不妥当。所以我们便把他的姓隐去了,现在只叫公路。只是现在见了官人在面前,小老儿才又说起来,却不是有心的。”

    (今天有事,更得晚了,两章合一章,大家见谅。)(未完待续。)

第6章 手段

    全州知州马仲方是武臣,西京左藏库副使,因曹克明荐举来此任职,与徐平也算有渊源了。见面一叙,才知道马仲方在京的时候还跟李用和有旧,对徐平分外亲热,一直陪着把他关出全州境外。

    过了全州,如果回京下一站应该是永州,沿着官道一路北上。

    道州并不在这条大道上,那里通的是广南东路,临沲水,也可下湘江。朝廷贬官,这里是重要一站,再远再南就是岭南了。与此对应,从岭南遇恩北迁的官,大多也在这里落脚。

    徐平骑马看着远处迤逦向北的官道,暗暗叹了口气。原来这路已经成了公路了吗?自己在这个世界也许干不成什么大事,但如果能把这公路修到每一个有人烟的地方,留下自己的印迹,也不枉来这个世界走一遭。

    远处的道州低山起伏连绵,遍植桑稻,已是一片鱼米之乡的景象。五岭一山之隔,就是两个世界,回想起岭南的六年来,仿如一场大梦。

    任守忠咬牙切齿,没想到徐平官不大,人缘却不错。这一路上,从太平县出来,不是百姓就是官员,一直都有人照顾。一下出来一千里路,竟然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看看就到了道州,交接给本地官员,任守忠就要回京复命,气得他眼里直冒火。

    顺着低山间的道路前行,任守忠心里有火气,一路打,走得急了徐平也无心欣赏路边的风光,

    两地不足百里,中间吃过一次饭。到了傍晚竟然一气跑到了道州城外的驿馆。此时太阳还没落下山去。漫天都是红霞。

    道州驿馆也临沲水边。与码头相距不远,可以直下湘江。

    到了晚饭时候,驿馆门口两个老兵正在打扫,不远的水边还有几个驿卒在淘米洗菜,夕阳下一切都显得安静祥和。

    任守忠一提马缰,直冲到驿馆门前。

    扫地的老兵吓了一跳,看了马上人的官服,急忙上前行礼:“太尉且请下马。我这就进去禀报!”

    任守忠尖着嗓子道:“进去告诉驿丞,让本地知州通判速速来见我!”

    老兵怔了一下,见任守忠面色不善,不敢说什么,转身进了驿站。

    徐平只是冷眼旁观,也不说话。如今到了地头,跟知州通判交待过,自己就不受任守忠约束了,且看他嚣张到几时。

    道州知州殿中丞辛若济,以恩荫入仕。父辛仲甫为太宗时的参知政事,以太子少保致仕。辛仲甫为文臣而有武略。也算一时名臣,说起来徐平跟辛仲甫还有点像呢,跟辛若济应该有点共同语言。

    不大一会,驿丞从驿馆里跑出来,身上的官袍歪歪扭扭,明显是刚刚套上去的。到了任守忠马前,行礼道:“小的本地驿丞林玄中,不知上官怎么称呼?因何公务到此?可有文书驿券?”

    “驿券?什么驿券!”任守忠听见驿丞公事公办的问话一下就变了脸色,手中鞭子没头没脸打下去,“什么驿券?你说!本官上御药供奉,太后身边差遣,奉太后旨意出来做事,你还敢要驿券!”

    驿丞听见是太后身边的人,只好忍气吞气,抱着头小心问道:“不知上官是因何公事到这里?小的也好准备。”

    “你一个小小驿丞,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去把知州通判叫来,我还有公事跟他们吩咐,不要耽搁了!”

    驿丞退后两步,恭声道:“告上官知道,本州知州通判两位官人现在都不在州城,上官要见他们还要等几天。”

    “什么?两位长官都不在,他们是怎么为官家办事的?擅离职守,置百姓官事于不顾,李工部为转运使,对治下如此放纵吗?”

    此时李昭述以工部郎中为荆湖南路转运使,掌刺察官员,虽然严格说起来与知州通判不是上下级关系,却有监察之责。

    一个小小驿丞哪里能够说明白这些事?只好小心答道:“上官误会了,正是转运使官人巡视桂阳监,召附近州军长官到哪里,知州官人才不在城里。通判官人则是下去巡视属县,还没有回来。”

    任守忠听了这话,不好再发作,在马上想了一会,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平缓下来,对驿丞道:“既是如此,你进去给我们准备住处,就在你这里呆几天,等知州通判回来。”

    这一路上,经过各州一个通判都没有见到。徐平自己做过这职事,知道都是下去巡视了。乘着现在天气不是太过酷毒,当然赶紧把当季的巡视任务完成,不然等到天气热起来,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转运使也是如此,这个季节正是在各州巡视的时候,过了这个月,便就老实回衙门呆着,等到秋天才会再出巡。

    荆湖南路的转运司衙门在潭州,李昭述等不及把南部各州全部巡遍,只好找个借口把各知州叫到桂阳监去,听他们述职。

    桂阳监有矿冶多处,是转运使用必到的地方,相邻的道州却就免了。

    到了驿馆里,任守忠吩咐给徐平单独一个院子,命令自己手下的小黄门和兵士守着,把高大全、孙七郎和秀秀一起赶了出来。

    孙七郎怒道:“我们随着官人从开封到岭南,又从岭南到这里,你凭什么就赶人?需知官人也要人照顾!”

    任守忠脚蹬在驿馆门口的下马石上,冷笑道:“这一路上,你们几个跟着蹭吃蹭喝,我没说话已经是开恩了。如今到了地头,你们还想跟着徐平白吃白住,哪里有那种好事?我身上有太后旨意,要好好地把徐平交到本地长官手里,半点大意不得,岂能容你们在他的身边!徐平为人跋扈,远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谁知道下人里有没有心怀不愤的,要是偷偷弄出点事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交差?”

    高大全冷声道:“你把官人关在驿馆里,谁知道会不会使坏!不让我们看着,我们还放心不下你呢!”

    任守忠冷笑一声:“官家的事,哪有你们几个下人多嘴的地方!这里是朝廷的驿馆,没有官身,又没有驿券,你们几个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扬长进了驿馆。

    秀秀看着任守忠的身影消失在驿馆里,着急道:“怎么办?这个人如此作为,必然是要对官人不利了!”

    高大全想了想,对其余两人道:“那里是码头,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歇下来。不让我们进驿馆住,还能挡着我们早晚请安吗。只要我们看紧了,那个阉人难不成还真敢下毒手!”

    打发走了高大全几个人,任守忠施施然来到徐平住处,见徐平正在院子里通风处吹风,得意地道:“知州通判都不在,没办法,只好再陪你住几天。这里驿馆清净整洁,又没有其他人住,你可要住着舒心啊!”

    徐平看着任守忠,沉默了一会,突然展颜笑道:“阁长看来终究是耐不住寂寞,把我的下人支走,想来是要放出手段来对付我。当年对李相公,内侍把饭放馊才让进食,寇相公和曹枢密也是如此。如今李相公为宰相,不知当初苛待他的内侍如何了?”

    说起李迪,任守忠的脸色变得难看。当年苛待李迪的内侍现在如何?说起来李迪到底是文人,性子宽厚,没让宫里一顿板子把那内侍打死,而只是窜贬远恶州军。到了地方又有地方官告那内侍不法,流配沙门岛,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命在。

    见徐平脸带讥诮,任守忠回过神来,恶声恶气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能跟李相公相比!有太后在,你也能当宰相?趁早撒泡尿照照!”

    徐平只是笑着摇头。自己能不能当上宰相不好说,但太后没有多少寿辰了却是板上钉钉的,等这些阉人失了靠山,再慢慢找回来。真就是想不明白了,刘太后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这些身边人竟然还真当她能像武则天一样,活到八十多岁,保他们一世富贵。

    见徐平漫不在乎的表情,任守忠心中火气更大,对徐平道:“既然你说起了李相公,那当年的手段便让你尝尝!饿上三天,我找狗食给你吃!”

    “有本事你就饿死我!”

    徐平一边笑着,一边转身回了房里。

    寇准、李迪和曹利用三人的遭遇此时早已传遍天下,徐平也看出来了,这些内侍的手段无非就是恶心自己。那几位大臣都是爱面子的人,尤其是曹利用,性子太过刚强,才着了内侍的道。寇准把面子一拉,什么事没有。

    自己两世为人,还会为了这些虚名跟个阉人斗气,无非忍上几天,等本州长官回来,一切就都过去。等到自己哪一天发了迹,非扒了这阉人的皮不可。

    到了晚上,任守忠果然让小黄门截了徐平的晚饭,弄了一大碗半生不熟的夹生饭过来,没菜没汤,做徐平的晚饭。

    这要是吃下去,再喝上两碗水,非撑破肚子不可。徐平把送来的饭向窗台一放,也不理外面眼巴巴看着的小黄门,倒头就睡。(未完待续。)

第7章 第一权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徐平睁开眼睛,起床到窗前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没吃晚饭,肚子饿得难受,却意外地格外精神。

    出了房门,外面站着的小黄门看见徐平神情有些畏缩,小声道:“官人莫怪我,上官吩咐的——”

    徐平摇了摇头,抬步出门到了院子里。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徐平深吸几口,沁人心脾的感觉直到骨子里。

    虽然只隔着一道五岭,徐平却觉得道州的天空与邕州就是不一样,或许那就是岭南特有的味道吧。

    抬步到了小院门口,守门的兵士拦住,问道:“官人哪里去?”

    徐平上下打量了兵士一眼:“怎么,你还要监禁我?”

    “小的不敢!”

    兵士急忙躬身行礼,身子却不让开。徐平只是在道州候旨,本官还带在身上,又不是犯官,一个小兵哪里敢以下犯上。但他是任守忠从皇城司借来,也不敢不听任守忠的话,一时僵在这里。

    任守忠是在太后身边服侍的人,早上一向都起得早,在外面听见动静,转到这里来,看徐平与守门兵士对峙,忙凑上前来:“徐平,看你脸上昨夜污秽未消,发髻蓬乱,莫不是刚刚起来?”

    “你操心地还真多!你安排兵士守门,难不成是想囚禁我?”

    任守忠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受命看护你,自然要小心。道州你人生地不熟。要出去自然要有人跟随。不然出了事怎么好?”

    说到这里。转身对守门兵士道:“以后徐官人要出门,你要即时报与我知道,我才好安排人保护徐官人。”

    徐平也懒得理他,抬步出了院门。

    任守忠紧紧跟在后面,见徐平走出驿馆大门,追到前面道:“徐平,你与我在这里等州里两位长官,一刻也不敢懈怠。不要出去乱走!”

    徐平冷笑一声:“你若胆子够大,尽管绑起我来!”

    说完,大步出了驿馆。

    “官人,你出来了?昨夜没什么事吧?”

    驿馆外面,高大全三人早早等在那里,见到徐平急忙上来问候。他们本是要进驿馆问候徐平的,却被兵士拦在外面。

    徐平对三人道:“睡得还好,就是肚子有些饥饿,找些东西我吃。”

    “不可以!外面东西,一旦吃坏了肚子怎么办?我如何交待?”

    徐平看了看装模作样的任守忠。冷笑道:“你几次三番做作,拿着太后的旨意装模作样。是要与我做死头了?”

    “你也配?我自是奉旨行事,不得不小心!你的吃食,不能从外面乱买,需得我看过的才放心!”

    孙七郎在一边道:“你看过就好?”

    “当然要看过!”

    孙七郎看了看任守忠,也不啰嗦,对徐平道:“官人,早上我们过来的时候,河边看到个兔儿,我去抓了来,让阁长看着烤熟,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说完,转身向河边走去。

    孙七郎别的本事没有,这种爬树掏鸟,下套捉兔的手段,那是再没一个人比得上了。徐平看了看任守忠,到门前树下站住,看孙七郎施展手段。

    正在这里乱哄哄的时候,从州城方向跑来一个人,下人装束,到了驿馆门前,气喘吁吁地道:“敢问邕州来的徐官人是不是在这里?”

    徐平摸不着头脑,自己在这里可没什么熟人,想来想去不得要领,走上前对那人道:“在下徐平,从邕州来,你莫不是找我?”

    “正是,正是!”那人摸了一把汗,递了一张名刺上来,“我家相公听了徐官人到了道州,很是欣喜,正要过来拜访!”

    听见这下人称自己主人相公,徐平已经猜到了一点。接过名刺,打了开来,上面除了一些例行的格式,官职只简单填了三个字:“秘书监”,紧跟着两个字的姓名:“丁谓”。

    果然是了。

    丁谓最早被贬到崖州,后来遇恩,改为道州编管。前段时间赶上大赦,得以秘书监致仕,此时已经是个自由人了。不过他的身份实在敏感,得罪的人也是满天下,仍然是被勒令住在道州,不得随便搬家。

    这是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权臣,其手段至今让许多官员心惊肉怕,就连太后掌握朝政大权,也不敢让他履足中原。

    丁谓一出,天下大乱,现在掌政的上上下下,都希望他老老实实,最好快点在这边远小州老死,一辈子也不要再接近朝政中心。

    徐平来到这个世界,最早的听到的两个名人,一个是寇准,另一个就是这位丁谓丁谓之相公了。

    把名刺合上,徐平交还给那位下人,沉声道:“我一个边疆小官,后学末进,如何担当得起?”

    那人收起名刺,朗声道:“官人在邕州为官,治财赋,括数十万蛮人为丁,平交趾,万民称颂,官声满天下,我家相公仰慕得紧,自然当得起!”

    丁谓为执政,不但外朝大臣被他死死压制住,就连宫里内侍都收拾得服服帖帖,任守忠至今都心有余悸。听见这位灾相过来拜访徐平,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作色道:“丁谓一个犯官,道州编管,不得交结大臣!如此放肆,竟然敢置禁令于不顾,公然与边疆守臣结交!”

    那下人正眼也不看任守忠,接过名刺收起来,对徐平道:“相公马上就到,官人要不要洗潄一下?”

    徐平指指任守忠:“这位阁长是太后派来看管我的,如今却是不能自己作主,只好得罪丁相公了。”

    说话间,州城方向又来了两人。一个骑在一头青驴上,另一人牵驴。一直向驿馆方向行来。

    下人看了。急忙迎上前去。口里低声对徐平说:“我家相公来了。”

    徐平想了想,抬步迎了上去。

    丁谓虽然遭万人忌恨,此时却已经脱了罪责,以秘书监致仕。就是这个一贬再贬的官位,也比现在的徐平高了不知多少级,更不要说他是当过宰相执掌过天下大权的人物,理应获得应有的尊重。

    听到丁谓这个名字,任守忠就有些乱方寸。见徐平迎过去,急忙跟上。

    到了跟前,下人叫住驴,徐平施了一礼:“后进徐平,见过相公。”

    丁谓从驴上下来,扶住徐平,笑道:“云行少年高中,治绩蜚声天下,正是国之栋梁,老朽怎么当得起?”

    徐平直起身来。看着眼这位被无数人恨得牙痒痒的天下第一大奸臣。

    丁谓长得不怎么如人意,用刻薄的话说。就是猴形,尖嘴猴腮,甚是惹人注目。后来司马光笔记里说得更形象,若常寒饿者,饿死鬼投抬的样子。

    然而对今天的丁谓来说,贵极人臣早已成为了过去,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活着回到中原。当然,如果回了中原自己还有余力,他也不介意再挑动天下风云,重新登上人臣之巅。

    任守忠见突然之间就再没人再理自己,尤其是丁谓这一个已经被打倒在地的死老鼠,竟然还装腔作势,心头火起,高声道:“徐平,你依旨意来道州候旨,不老实呆着,竟敢交结废相,是图谋不轨吗?”

    丁谓像是才看见任守忠,转过头笑嘻嘻地对他道:“这位阁长怎么称呼?到这边远之地,是有什么职事?”

    任守忠板着脸道:“上御药供奉,任守忠!太后旨意,徐平在邕州跋扈不法,着我看着来道州候旨!”

    丁谓吃了一惊的样子,缩了缩身子,奇怪地道:“太后旨意?大行皇太后已经殡天近两个月了,怎么你没再取旨吗?圣上亲政,别有旨意也说不定。”

    “什么!太后驾崩了?”

    任守忠睁大眼睛看着丁谓,差点一下瘫在地上。

    丁谓摇着头,叹息道:“唉,太后当政十几年,日夜劳碌,天不假年哪!抚育当今天子直到壮年,功在千秋!”

    任守忠只觉得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魂都没了,口中喃喃道:“太后驾崩了?真的驾崩了?我怎么没有听说?”

    丁谓缓缓地道:“如今各路运使大多在外巡视,公文有拖延也说不定。不过道州这里最新的邸报已经下来,你们在驿馆里没看吗?”

    徐平看着任守忠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觉得出了一口气,再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呆在岭南也是拖了故去的刘太后的福,更加心情舒畅,对丁谓道:“这位任阁长看我看得紧,连邸报都不让过目,却不知道朝里出了这等大事。”

    “最近大事多啊——”

    丁谓说着,抬步向前,对徐平道:“云行,我们驿馆里说话。”

    徐平答应,在丁谓身后落下半个身位,一起走向驿馆。

    任守忠傻乎乎地跟在后面,到了门口,终于有点清醒过来,尖着嗓子道:“太后虽然殡天,旨意却还在,徐平,你敢视我如无物!”

    丁谓转过身,像看死猪一样地看着任守忠,摇了摇头:“朝廷官员,到了驿站不先看邸报,你也真是无可救药!除了太后驾崩,你知不知道最近最重大的事情是什么?”

    任守忠梗着脖子道:“是什么?我不信还能跟这小官有关!”

    丁谓缓缓地道:“故宸妃诞育圣躬,默默无闻数十载,天子已认亲母,追故宸妃为皇太后。皇太后亲人惟余一弟李用和,已升礼宾使。”

    说到这里,丁谓转身对徐平道:“对了,云行我记得你与李太尉是通家之好?皇上亲政,必有大用!”

    听到这里,任守忠脑袋嗡地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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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老朽别无所求

    看着丁谓和徐平一前一后进入驿馆,任守忠只觉得万念俱灰。

    太后怎么就驾崩了呢?说好的大宋武则天呢?从二人为圣,到日月当空,不都是一步一步沿着武则天的路走过来了吗?武则天六十七岁登基,还当了十五年皇帝呢,太后才六十六岁啊,怎么就不活到八十六岁呢!自己这帮兄弟还等着随太后从龙成功,飞黄腾达呢!

    刘太后身边的这群内侍不是傻,而是脑子坏掉了,一心就想着刘太后总有一天会沿着前唐武则天的轨迹登上帝位,自己随着一步登天。所以他们不在乎外朝大臣的态度,甚至连小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那个生育皇帝的宸妃更加早已不知忘到了什么地方。除了刘太后,他们谁也不认。

    然而忽然之间,太后就撒手去了,留下了这一群把朝廷内外全得罪了个遍的上御药内侍。

    任守忠自己都知道,太后一去,又半路杀个皇上亲生母亲出来,现在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对他们咬牙切齿。

    升起来的太阳白花花的,带着惨白的颜色,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

    本以为在道州可以好好收拾收拾徐平,不经意间,自己却一下成了丧家狗。徐平跟李用和的关系任守忠多少也有耳闻,特别是去年宸妃去世闹得沸沸扬扬,吕夷简堵在宫门口坚决让走正门,以礼下葬。那么大的事情,在宫里但凡有点地位的都隐约有所耳闻,也就是小皇帝一直是个老实孩子,刘太后又管得严,不然连他都要起疑心了。

    有太后在,连李用和他们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徐平。但太后一去,任守忠蓦然发现,如今徐平的一句话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身为内侍,连让御史为自己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搞不好一顿板子就打死了。任守忠只觉得天旋地转,前途一片黯淡。

    徐平倒还没想明自己跟皇帝扯上了什么关系。李用和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但他没仔细听丁谓的话,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徐平只是想着怎么对付眼前的这位丁相公,不让他把自己带到沟里去。

    一个让天下臣僚都闻之色变的人物,徐平还没傻到认为自己可以跟他耍心眼,一不小心,就会被这老头连骨头都吃了。惟有小心应付,任他花言巧语。自己紧守本心。

    进了驿馆,驿丞把两人引到客厅。他是早看过邸报的,只是因为自己身份卑微,昨天由着任守忠耍威风,丁谓一来,就知道任守忠已不足虑。

    徐平和丁谓分宾主坐下,驿卒过来上了茶,两人随便闲谈。

    丁谓随口问着徐平这一路上的景况。徐平小心地仔细回答,丝毫不敢懈怠。路上都官员迎来送往。本就都是平常事。

    丁谓听着,喝过了茶道:“太后三月底崩殂,有遗诏丧事从简,章运使又到钦州巡视,怪不得你们在广西路还没得到消息。”

    徐平也明白过来,广南西路沿边。朝旨并没有直接下发到各州军,而是先到转运使那里,再酌情通知地方。荆湖南路这里则知道早一些,只是不知道全州知州马忠方为何没有提起,或许那是个武臣。脑子太疏阔了些。

    闲聊一阵,丁谓像是随口说道:“云行啊,如今皇上亲政,你有何打算啊?朝里正是用人之际,你大有可为!”

    徐平道:“我先前恶了枢密院,朝廷让在道州候旨。自然是在这里等旨意下来,我们做臣子的,不过按旨意办事罢了。”

    “枢密院?此一时彼一时了!”丁谓微微摇头,“岭南到朝廷,路程六千里,来回数月,给你下那道旨意的时候,朝里还不知道你连交趾国王都一起擒获了。如今你立有如此大功,岂能不获重要!”

    “做臣子的,怎么敢妄自揣测圣意?左右就是候旨罢了。”

    朝廷的事情,丁谓比自己看得透,徐平哪敢在他面前班门弄爷,反正就是装傻,再怎么问也就是一句在道州待旨。

    丁谓神色不变,见徐平口风紧,便把话题转到李用和身上。

    “听京师传言,李用和太尉幼时贫困,全靠令尊生来具菩萨心,才救活他的性命,有了今天。不知事情究竟如何?”

    徐平道:“小事而已,那时我阿爹还挑着担子在京城卖酒,一日清早看见了病在路边的李世叔,带回家求医问药。对了,刚才相公说李宸妃如何?”

    见徐平现在才反应过来,丁谓笑道:“李宸妃是皇上生母,诞育圣躬,有大恩于天下,如今已被皇上加封为皇太后了。”

    徐平听了这话,傻怔怔地愣在那里。怎么皇室里还有这种狗血的事情,有权有势的皇后夺了普通宫女的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以巩固地位。他前世的影视剧里貌似有不少这种故事,原来历史上真地有这种事啊。

    想通了这一点,徐平才明白丁谓为什么老提起李用和。这是故去的李宸妃在世上惟一的亲人,皇上的亲舅舅,中间又有那么多曲折,一旦认亲,必然是会飞黄腾达的。自己与李用和关系匪浅,怪不得丁谓巴巴来找自己。

    有这样一个靠山,又有在邕州的功劳,自己未来的前途很光明啊。

    徐平的心情一刹那也有些激动,不过很快就把这激动的心情强行压了下去。丁谓来找自己,必然是看中了这层关系,就是不知他有什么目的。

    一想明白,徐平便绝口不再提李用和,问丁谓:“相公既蒙****,如今已是自由身,不知有什么打算?”

    丁谓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已是风烛残年,还能想什么呢?云行是朝里的新贵,我厚着脸皮找上门来,只为一事。只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再踏上中原的土地,得睹天颜。当年先帝托大任于我,辅佐当今圣上,可怜我一时糊涂,辜负了先帝的嘱托。如今每每想起,愧疚不安。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如今年过六旬,看看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够见圣上一面。不然,我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丁谓自罢相被贬到崖州,便倾心事佛,也不知道怎么保养的,容貌还跟当年在京城里一样,头发胡须都漆黑如墨,没一根白的。

    听这么一个人说着自己来日无多,总有点搞笑的感觉。(未完待续。)

第9章 科举冤家

    徐平仔细琢磨着丁谓的话,一时没敢接口。回中原,见皇上,说起来好像是一件小事,但面前的这位丁相公,一旦跟皇上搭上了话,就不知搅起什么滔天巨浪。当今满朝上下,谁敢让他靠近开封城半步。

    有的人就是有这种威风,能让所有的人忌惮到灵魂里,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徐平也是为官多年,岂能不知道里面的厉害?

    见徐平沉默不语,丁谓自嘲地笑道:“老朽这一生,以进士登第而入仕途,自通判做起,位至三公。不是我自夸,从地方到朝堂,历任官职,若论治绩,我也不比哪个差了。可惜那时功名利禄之心太重,至有灾厄。”

    徐平还是没说话,心里却道,您老可不只是功名之心重,而是要把皇帝大臣都玩弄在自己股掌之中,以一人之力执掌天下,野心太大了些。

    见徐平紧闭嘴巴,就是不接话,丁谓不由笑道:“云行,你少年得志,却没想到为人如此谨慎!老朽已是风烛残年,至于吗?”

    徐平郑重地道:“相公,我是后学晚进,如有教诲,徐平洗耳恭听。但朝中大事,岂是我一个地方小官敢置喙的?”

    丁谓不以为然地道:“托你向皇上传句话而已。你此次回京,皇上必然单独召见,为我美言一句又能怎样?”

    “相公要见皇上,自可以上表求见,又何必经我的口,多此一举?做臣子的,最要紧的是紧守本分。不当行此侥幸之事。”

    见徐平说得认真。丁谓知道再说也是多余。转过话题,绝口不再提托徐平的事情。他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然清楚。

    之所以不拐弯抹脚,直言让徐平帮着说话,就是看徐平年轻,又锋头正锐,一旦被看出来耍小手段。可能就绝了这门路。如今直言相告,不管徐平答不答应,关系总不至于太僵。只要能说得上话,就留了一条路子,谁知道后边会有什么机会呢?人只要留得路足够多,就总有走通的时候。

    自被罢相,丁谓便潜心研究佛法,这也是他开阔心胸,养生的法子。按说像丁谓这种权臣,一般都心胸狭隘。心眼不比针眼大多少。丁谓偏偏是个例外,得势的时候独揽大权。丝毫不容人,一旦失势,很快就能认清形势,绝不怨天尤人,一蹶不振。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明白人太多,了解丁谓的人太多,任他千般手段,就是死死封住他靠近京城的机会。天大的本事尽管在边远小州翻云覆雨,就是不给他接近中枢的机会。正是如此,丁谓一听说有徐平这么个潜力巨大的人物到了道州,一刻也等不及就赶了过来。

    没想到徐平年纪不大,行事却是谨慎得很,费了半天唇舌,看来又是白花了心思。不过丁谓倒不气馁,颇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量。

    谈会佛法,丁谓见徐平并不感兴趣,便把话题转到诗文上来。丁谓自幼以文章成名,多才多艺,天文地理无有不通。在这个年代,徐平的口味算是怪异的,却不想丁谓总能找出他感兴趣的话题。

    直到天近中午,丁谓才告辞,对徐平道:“老朽在道州城里,有一处小宅子,虽然地方不大,好在清静。云行如果得闲,不妨到城里望我。”

    徐平满口答应,一路把丁谓送出驿馆,看着他骑上青驴慢悠悠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丁谓的影子,徐平才出了口气,转身回了驿馆里。

    自来到这个世界,徐平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人物,神经一直紧绷着。丁谓只要想跟你说话,永远没有冷场的时候,一个话题不感兴趣,那就换另一个,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最后甚至与徐平谈起了地方行政,一样说得头头是道,让徐平听了也觉得学到不少东西。

    什么是天才?丁谓这种人就是天才,无论换什么环境,换什么时代,他几乎都能出人头地。自小过目不忘,人情练达,还有什么能够挡住他出头?

    可惜了,丁谓致命的弱点是过于热衷权势,做人又没有底线,最终把整个天下都得罪了。

    送走丁谓,徐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想着两人谈话的内容,从中寻找自己以学习的地方。丁谓的能力颇多可以学习的地方,为人却万万不能学。

    说起丁谓,就不能不说起寇准与冯拯这对冤家。

    冯拯,太平兴国二年进士,探花郎。寇准,太平兴国五年进士,探花郎。

    太平兴国的几届进士,出了几对冤家,胡旦对吕蒙正,状元对状元,寇准对冯拯,探花对探花。胡旦一生都瞧不起吕蒙正,结果晚景凄凉。寇准一样一辈子看不起摇摆不定的冯拯,结果寇准终老雷州,冯拯晚年入相,死后哀荣直追大宋第一功臣赵普。

    徐平与冯拯的次子冯伸己共治一州数年,对这两人的命运格外感慨。

    寇准出身名门望族,冯拯的父亲却是赵普的家仆,地位天差地远。寇准少年得志,中进士不过十年间就位列宰执,澶渊之战名满天下。冯拯官路蹉跎,说得难听一点,他就是仗着年轻,把自己的同时代大臣都耗没了,才凭着资历踏上首相的位置。

    谈身世,谈能力,谈资历,寇准都让冯拯仰望。但只有一件事,是冯拯对寇准占尽上风的,那就是对丁谓。

    丁谓是寇准一手提拔起来,最后因为丁谓给寇准溜须被寇准嘲笑,两人交恶。当然,政治绝没有如此儿戏,两人翻脸这只是个引子。最终的结果,寇准被丁谓排挤出朝堂,远贬雷州,终生没有再踏足中原。

    而被寇准瞧不起的冯拯借着这空档升至宰执,丁谓这个人精在人生的最巅峰竟然就栽在不起眼的冯拯手里,而且被贬得比寇准还远。

    人生就是这么搞笑,不知那个时候的寇准有没有改变对冯拯的看法。

    官场尤如险滩行舟,不能求快,每一步必须踏实。讲少年得志,勇于任事,谁能比得上寇准?于国有大功,深受两代帝王信赖,最后晚景却凄凉。讲能力,比手段,论心狠手辣,做事没有底线,谁能比得上丁谓?结果却只能在这边远小州指点江山,沦落到来求徐平这么一个后生晚辈。

    如果说丁谓的到来教给了徐平什么,那就是对官场深自戒惧,愈发谨慎。(未完待续。)

第10章 诏旨回京

    六月中旬,已经到了全年最热的时候。道州虽然位于岭北,在这个季节里天气的闷热却丝毫不下于邕州。

    徐平在驿馆院子里的树荫下,坐在一张竹椅上,拿着一本《孟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看。这个年月孟子流行,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徐平也得随时充实自己,不然与人谈起话来难免尴尬。

    前几天他去拜访过一次丁谓,漫无边际地扯了半日闲天,便算是完成了礼节性的回访。除非实在必要,徐平不会再与这位前宰相见面了,与他见面实在是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丁相公得罪的人太多,现在朝里的衮衮诸公,大多都与他有深仇大恨。首相吕夷简,本来就是王旦提拔上来制约丁谓的,次相李迪,更是恨丁谓到骨子里,当年两人同为执政的时候就要与他生死相搏。

    知州辛若济在桂阳监依然没有回来,通判巡视到了宁远县,刚好附近的永州有案子要他去复核,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正在州里主持大政的司理参军掌禹锡来拜访过一次徐平,两人地位差得比较远,也无法议论朝政,只是谈了些诗文学问,泛泛而谈,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徐平身后不远处,任守忠双手捧着一碗杨梅汤,站得笔直,目不斜视,随时等候徐平的召唤。要说这内侍,你不得不服气,当到有点地位的,或许没有别的本事,伺候人那都是一等一的,不然怎么会得太后和皇上喜欢?

    自从得知了太后去世皇上亲政的消息。任守忠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天天在徐平身前身后转悠。递吃递喝,陪笑解闷,把徐平烦得不行。

    “你如此殷勤,想让我帮你干什么?”徐平问任守忠。

    “怎么敢劳动工部费心,您只要什么都不干,就是小的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任守忠小心翼翼地看着徐平的脸色答道。

    当今皇上是个仁厚性子,再是忌恨自己这些人,也无非是赶出宫去。找个边远地方安排个闲散职事罢了。任守忠在宫里多年,这一点他还是拿得准。不过先前把徐平得罪得太厉害,就怕他心里记仇,一道奏章上去就可能坏了自己性命。如今的徐平又有大功,又跟国舅李用和关系匪浅,任守忠自然要小心巴结。

    徐平一向打交道的不是官员,就是文人君子,第一次碰到这种没脸没皮的小人,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由他去。

    本来徐平的心里。也起过自己上奏章分说任守忠的不法行为,或者借助李用和的关系。把任守忠置于死地的心思。但想来想去,自己以待罪之身,一下成为了朝里上下人人注目的官场新星,正是要韬光隐晦的时候,还是算了。跟一个护送自己的内侍过不去,在别人眼里难免失之刻薄,不利于以后在朝堂里广结人缘。

    就这么阴差阳错,任守忠成了徐平身边的小跟班,手脚勤快,连秀秀都插不进手来,只好由他去。

    徐平身份没变,不好到处乱走,高大全和孙七郎两个在驿馆里可呆不住,天天早出晚归,观赏风景,摸鱼捉鳖,玩得不亦乐乎。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十二。

    太后三月底去世,再加上李宸妃改葬,整个四月基本都是在办丧事,到了五月朝政才慢慢走上正轨。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前几年因为上疏要求太后还政,而被贬谪的人要重新召用,最典型的是范仲淹,召回京为右司谏。一些阿附太后,从而擢升高位的人要处理,整个朝廷纷纷杂杂,理不清楚。

    徐平每天看邸报,虽有大致脉络,具体的一些朝廷事务却看得云里雾里。他一直在岭南为官,远离中枢,很多朝政大事都不清楚。

    此时的邸报与前唐甚至宋初不同,由各道路进奏院自己收集整理改为中书下属的朝廷都进奏院统一发行,本就过了一道手,很多消息都被封锁,一个小官又能看出什么来。

    再者这个年代的邸报都是手抄,发行量有限得很,也就是徐平天天都耗在驿馆里,才能遍览,一般的官员想及时看到还真不容易。想起在全州没及时得到太后去世的消息,想来不是马忠方马虎,而是那里正当要道,邸报早被别人拿走。

    四月五月之间发生了很多事,徐平在道州这个边远之地也弄不清楚,反正六月十二这天下午,他无所事事,一个人在驿馆里看《孟子》,任守忠在身后小心服侍。

    正在徐平看得无聊,半梦半醒之间,不知出去干什么的驿丞从外面飞奔回来,一直到徐平身前,躬身行礼,大声道:“贺喜官人,朝里诏旨到了,中使已到前面不远处!”

    徐平睁开眼睛,看着驿丞,迷迷糊糊地道:“什么诏旨?”

    驿丞道:“官人不是在这里待旨?自然是等的诏旨到了!”

    徐平这才清醒过来,从五月初出发,过了一个多月,给自己的旨意终于下来了吗?

    从竹椅上站起身来,徐平口中道:“且等我回去洗把脸,换了公服。”

    驿丞急忙前面带路,领着徐平向住处行去。驿丞常年迎来送往,最有眼色,早已知道徐平回京是要大用的,有心巴结,自然殷勤。

    任守忠捧着杨梅汤大碗,三步两步抢上前来,把驿丞挤开,瞪他一眼道:“既然中使要来宣旨,你还不去准备香案,误了时辰惟你是问!”

    说完,又转身陪着笑道:“小的伺候工部更衣。”

    徐平看着他摇了摇头,随口道:“不用了,我更衣不需要别人在身旁。你各种典制熟悉,与驿丞一起准备一应物事吧。”

    说完,抬脚走向自己住处。

    驿丞看着任守忠,心里暗笑。他是从心里瞧不起这位地位显赫的内侍,刚来的时候对徐平如狼似虎,一得了太后去世的消息,就鞍前马后,十足贱人一个。

    徐平回到住处,洗了把脸,换了公服。

    可怜他进士高中,做了六年官,对国家屡建大功,特旨升迁,升官之速傲视同僚,竟然也只不过是由从八品升到正七品,还是一身绿袍。按照他前世七品芝麻官的说法,到现在还是个芝麻绿豆官,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到那朱紫贵的地步。

    回到院子里,任守忠已经与驿丞摆好了香案,等着徐平。其实在驿馆院里接旨的官员不知有多少,驿丞也是见多识广的,哪里需要任守忠指点。

    听见外面有马蹄声,徐平抬步向外面走去。

    太后去世,宫里经过了许多变故,现在派下来的内侍应该是皇上身边的人了,丝毫怠慢不得。再者来人代表的可是皇帝,自然要迎到外面去。

    出了驿馆大门,就见门前官道上来了一行人马。随行有一二十个兵士护送,只看人高马大,气度不凡,就知道都是从禁军里挑选出来的精锐。这些兵士中间簇拥着一个高品内侍和两个小黄门,如众星捧月一般。

    烟尘里也看不分明,徐平只好在道边静静等候。

    须臾之间,马队就到了驿馆前面,马上的高品内侍把马停住,看着路边的徐平,大叫一声:“云行,你等圣旨是不是等得心焦?哥哥给你送来了!”

    徐平抬头一看,来的不是石全彬是谁?

    当下上前行礼问候,扶着石全彬从马上下来,上下打量他问道:“石阁长,怎么是你来?我千想万想,却是没想到!”

    “怎么不是我?除了我,现在还有哪一个合适!”

    石全彬喜气洋洋,拉着徐平的手向驿馆里走去。

    自入宫起,便在皇上身边侍候,被太后身边的那帮人压制了十几年,石全彬终于迎来了自己出人头地的时候,满心欢喜正要找人倾诉,而徐平正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从徐平还是白身的时候,两人便就相识,友谊一点一点地培养起来。最初结交的时候,石全彬是看中了徐家和李用和的关系,知道总有一天这个年轻人会成长起来。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徐平的成长远远超出了石全彬的预料,他愈加珍视这份友情。

    身为一个内侍,要想有出息,不但要得到皇上的喜欢,还要有外朝大臣的扶持,才能不默默无闻地终老深宫。石全彬的祖父石知颙差一点点就位至节度使,虽然石知颙本人心情豁达,不以为念,石全彬却深以为憾,一心想要完成祖父未能到达的地位。

    进了院子,见香案早已摆好,石全彬便让徐平接旨,先办正事。

    一边的任守忠一路小跑着过来,到石全彬身边躬身行礼:“小的恭喜阁长高升,得官家信任,来做如此大事!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小的,多多提携!”

    石全彬看了任守忠一眼,不屑地道:“原来你也有乖巧的进候,原先在宫里面见到我,鼻孔不是都朝天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那是小的不懂事体,让阁长见笑,万莫往心里去!”

    石全彬冷哼一声:“算你伶俐,讲给你听,官家已经罢了上御药和上御药供奉。其他人么好坏都有了个去处,惟有你,等这次回去再听旨!”

    任守忠满脸堆笑,心里却咯噔一下。独独把自己空了下来,看来是要视这次完成职事的情况再予定压,这要徐平说自己一句坏话,那真就万劫不复了。(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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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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