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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6章 紧急措施

    等到开封府派来了几个老吏在沿河大道上巡逻,徐平又吩咐了自己家里的小厮在岸上看着,这才离开汴河边。回到家里跟母亲和林素娘说了一声,徐平赶回三司衙门。

    开国侯为从三品,虽然此时官员章服待遇等还是以本官为主,但涉及到“通贵”官和“议贵”官的时候,这个开国侯的从三品还是有用的。衙门里的公吏和卫兵见到徐平,一下就比往日恭敬了很多,纷纷躬身行礼。

    徐平回自己本司官厅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公文,便让吏人唤了商税案的主事过来。

    主事郑召言三代都是三司公吏,典籍故事烂熟于胸,例带银酒监武,即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监察御史和武骑尉,分别为散官、检校、宪衔和勋。这些官衔虽然也有正式官告,却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银青光禄大夫从二品,真正带上这散官差不多要到宰执了,授给这些小吏,只是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而已。在三司里,人人都称郑召言为郑主事,只有他们身份差不多的公吏坐在一起,才会郑银青这样叫着自己人觉得荣耀。

    这个道理跟选人的“阶绯”和“阶紫”差不多,徐平的岳父林文思是选人,干过一年就可以穿朱色官服,即“阶绯”,而徐平作为京朝官多年以后才被“赐绯”。

    这种传统正是因为公吏和选人的实际地位太低,才用这些没有实际作用的荣誉安慰他们,这些官衔带在身上,既没有俸禄,也不享受相关待遇。不过反过来说,也表明这个时候的吏人地位比后世要高得多,远不到类比贱籍的程度。

    郑召言进来,向徐平行礼:“徐判有何吩咐?”

    “这几日的簿书拿来我看一下,尤其是近日市面上的物价如何,税收如何。”

    郑召言应诺,没多大一会,就带了吏人抱了一大堆案卷进来。

    徐平看着现在的案卷就头疼,虽然也有固定格式,但多年因循,又没有一个统一的系统,查起来相当考验人的智商和耐心,还有体力。三司每年案卷数百万卷,千把吏人,几十个官员,能把数字理清的都是值得在史书上大书特书的了不起人物。

    把案卷放下,徐平让郑召言留下,再唤几个熟手吏人来,帮着整理案卷。

    徐平自己摊开纸分门别类记录,让郑召言带其他几人找数据,把最近日子的物价变动情况和商税收入的变化都列成表格,看起来一目了然。

    物价并不是每天统计,看起来波动并不明显,商税收入则就显眼多了。自献俘大典之后商税一天比一天多,节节攀高,而且未来的日子还会更高。

    商税是按货值收的,也就是说物价上涨和交易量增大都会导致商税增加,而以最近这些日子来看,毫无疑问物价上涨是商税收入增加的主要原因。

    把数据统计清楚,徐平对郑召言道:“明天,你带几个得力手下,到京城里的几个行市和热闹去处,看看现在物价到底如何,给我条列清楚报来。”

    郑召言应诺,徐平便让他们抱着卷宗回去。

    一个人坐在案几后面,徐平想着近日炭价暴涨的事。

    供给小于需求,价格便就上涨,直到形成新的平衡,这是商业社会的客观规律,并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主移。可现在很难说是商业社会,上至帝王下至官员也不想让这个社会变成商业社会,他们有自己的道理。

    价格涨不涨官员们并不会怎么关心,直到影响到民生甚至影响到自己生活了,那就成了朝野关注的重大事件。商户在这个时候涨价一定是昧了良心,要不怎么古贤人都认为商人是社会的蛀虫呢。

    出官家库存打压价格是第一步,如果第一步无效,开封知府张观也就无能为力,估计是要换人了。换个手段硬一些来的,然后强令炭行行户低价出售,在与商家的斗智斗勇中能不能占得上风,就是评价一个官员吏才的标准了。

    徐平并不关心这些,官与商的争斗他不感兴趣,真正的民生问题是,逼着炭行把存的炭都卖出来,然后呢?

    这个季节正是存炭的时候,无论炭行,还是皇宫,还是城里的富人大户,都才开始存炭不久,京城里的炭的库存确实不多。

    突然间天气严寒,大雪封路,漕运不通,现在开封城缺炭是实打实的,就是用各种方法把库存的炭全部逼到市场上,全部卖出去,还是缺。相对需求来说,供给的缺口是硬的,并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种时候,把有限的库存用强力逼到市场上,可能造成一场灾难,一场对下层穷苦百姓来说难以承受的灾难。

    市场上的炭,哪怕以三百文一称半价出售,穷人还是买不起。就是价格再降一半,到一百五十文一称,他们依然买不起。当市场上的炭卖光,这些炭就进了富人最少也是中产之家里去,最下层的穷苦人家里依然还是只能用身子硬抗这寒冷的冬天。

    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麻烦了。现在炭不管是在皇宫里,还是在三司库里,还是在炭行的库里,只要开封府有心,都能够集中起来。而等到进了人家,到那里候只怕皇上亲自出面也弄不出来了,下层民众难道就只能活活冻死?

    想起盼盼在大柳树下面开心地拍着手笑的样子,徐平暗暗叹了口气,在案几上摊开纸张,写自己第一份真正对朝政建议的奏章。

    做官这么多年,徐平的奏章从来都是例行公事,只要不是跟自己的职务直接相关,基本上就是不闻不问。这种心态很奇妙,他一直以为做官只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生存不得不做的事情,从来没有当成自己的一份事业。

    先写如今京城面临的取暖燃料的形势,炭价暴涨,由雪前每称三十文涨至六百文,原价每称四十五文的石炭(煤)也跟着涨到了每称一百五十文。虽然开封府置场卖炭,但并没有把炭价压下来,反而导致官存炭迅速流失,透支了以后处理紧张形势的本钱。

    然后分析了城内的炭和石炭的供需情况,巨大的缺口是现实存在的,而如今采取的手段看似是在解决问题,实际上根本不会起到理想的作用。更可怕的是,这会导致仅有的取暖燃料加速进入社会上层人家,到了后边天气如果不能迅速好转,将会出现城里的大量下层百姓无炭取暖的情况。

    贫苦人房子四处漏风,衣服不能保暖,如果北风劲吹,大量的人冻死冻伤都不稀奇。

    到了那个时候,官府手中也没有炭,也没有征炭手段,无力救助,极可能会酿成人间惨祸。甚至无法取暖的人聚集起来,发生动乱也不稀奇。

    跟这个年代的读书人相比,徐平的用语相当缓和,不像他们动不动危言耸听。但按现在方法行事的前景一片灰暗,徐平也写得明白。

    最后,徐平要求开封府和三司配合,立即尽力搜罗城内所有的炭和石炭,形成必要的应急库存。首先就是罢劳而无功的许申铸钱,然后各官酒务等一切用炭而又可以暂停的地方全部停下来,所用炭由开封府和三司集中。

    官府置场卖炭最多再坚持三日,如果形势没有好转,则必须立即停止,防止用于应付紧急情况的炭库存紧急流失。

    三日之后,如果天气继续严寒,则由开封府组织强行实行取暖燃料的配给制,按户等口数分配取暖用炭和石炭,尽量向下层民众倾斜,避免大规模冻死人的事情出现。

    写完之后,徐平把奏章封好,静静地坐了一会。

    市场机制只能应付正常的社会形势,互通有无,甚至也能让社会财富增殖。但一旦面临紧急事态,市场机制便就会失灵,更会把社会危机加倍地放大。

    这个年代的人认识不到这一点,也不清各种施政手段的本质和作用,依靠自己的感觉和经验行事,一不小心就酿成大祸。

    有着前世的记忆,几乎是本能的,一到了紧急时刻,徐平首先就想到的是配给制。配给制不是好的制度,但却是救命的制度,可以利用有限的资源,以最小的总体代价渡过危机。只要把这最要命的时间渡过去,后续有无数的手段可以解决根本问题。

    惟一可虑的,就是这个年代的统治者能不能理解这些建议,又有多大的可能去采纳这些建议。徐平不希望真地发生人间惨祸之后,执政者才想起自己的话的意义。

    想起前些日子被中书退回的奏章,还有王随的评语,徐平有一种难言的滋味。

    不同时代思想的碰撞,相互之间很难理解,最少现在徐平所面临的,不是谁说的对谁说的错,而是谁的官职更高,谁的权柄更大。

    已经受过一次中书的斥责了,这一次的结果会如何,徐平不知道,但这是他为这个时在这个候所能做的惟一的事了。

    国事好坏看宰相,徐平没有直奏皇上的权力,皇上也没有绕过中书直接插手管事的规矩,就看政事堂里的诸公,这次怎么看吧。(未完待续。)

第57章 暗箭

    二十七日,早朝的日子,徐平依然在假期,没有去上朝。但吃过早饭之后,还是到了三司自己的官厅视事。

    今天终于有了太阳,隐在薄云后面发着惨白的颜色。即使抬头看着太阳,徐平依然觉得自己身上冷飕飕的。

    呼啸的北方吹着树上的枯叶,从三司的官衙上空掠过,整个世界都在这寒风中发抖。

    徐平看着风刮过的地方,枯叶在颤抖,未化的积雪被风刮起来,白茫茫的一片。墙头上已经冻脆了的干草被从中间折断,剩下的枯茎不断地乱颤。

    如果在前世,肯定会有这样的预报,从西伯利亚或者蒙古高原来的冷空气已经到达开封地区,此次冷空气极其猛烈,预计还有多少多少天才会过去。

    北风依然劲吹,说明冷空气依然强劲地南下,一时不会结束,京城寒冷的日子依然继续。最少是现在,徐平还看不到天气转暖的迹象。

    辰时,垂拱殿散了早朝,上朝的官员纷纷返回自己的官衙。

    当值的首相李迪急匆匆地赶到前殿文德殿,画了押,对站班的一众闲职朝官高声道:“最近天气严寒,开封府在城中置场三处半价卖炭,此为圣上恩德,心系百姓之举。凡在京官员,约束家人,不得到官置炭场与小民抢炭。许台谏纠举,如有违犯,必予严惩!”

    说完,便宣布散了早朝。

    自便门出了文德殿,李迪迎着寒冷的北风缩了缩脖子,随着导行的吏人自回政事堂。

    政事堂里门窗紧闭,几大盆炭火烧得正旺,红彤彤的光耀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吕夷简看见李迪进来,拿着一份奏章道:“这个徐平,就是好发惊人之语,到底是年轻,少了一份朝廷大臣该有的稳重。”

    李迪上前接过徐平的奏章,粗略看完,皱着眉头道:“徐平这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朝廷在京城置场半价卖炭还是错了?此为前朝故事,他懂什么!”

    吕夷简道:“他也是一片善心,怕小民受苦。不过他在地方惯了,哪里知道京城与岭南不一样,朝堂与地方不一样。京城官民百万众,依他所说,按户等口数发炭,开封府的官吏不做其他事了,也做不来这种事情。书生之见,纸上谈兵。”

    李迪的注意力都在徐平说的置场卖炭不对上,对吕夷简说的这些却没考虑,只是随口道:“徐平官高职低,又自觉为国立了大功,必是不安心在三司做个判官,说这些耸人听闻的话出来,他到底年轻,未经世事,不用理他。”

    吕夷简轻笑道:“复古相公说的是。不过他是新贵之臣,这奏章却不能压下来,还是要送到御前去,免得惹圣上不快。”

    李迪听了,也没多想,随手在奏章上批了“其心可嘉,其言荒谬”八个字,与其他宰执画了押,便与其他批过的奏章放在了一起。

    处理过中书的一些杂事,看看就到了午后。

    北风依然未停,太阳在薄薄的云层后面若隐若现,惨白得没一点红光。

    依惯例,几位宰执留下参知政事宴殊在政事堂值班,其他人一起出了政事堂,到垂拱殿外,准备到便殿议事。

    这是每天的惯常工作,早朝只适合讨论一些没有什么争议的日常事情,还不能说得太细,不然几个班次轮下来,辰时根本不能结束。别说站朝的大臣受不了,就是在殿上听政的皇帝也受不了。以前太宗真宗的时候,对早朝的限制还少,常会发生到了午时还不能下朝的事情,不得不中场休息,皇上赐茶汤,大家吃过接着上朝。从真宗朝后期,早朝的班次和时间都固定下来,真正的国家大事还是下朝之后皇上在便殿再坐的时候决定的。

    中书门下掌行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位于第一优先,他们奏过之后才轮到枢密院。这个时候枢密院的长官还在自己官厅,有人报过宰执出来才会前来。

    閤门这里宰辅是不必排班次的,问过皇上已在崇政殿,便有人领着几个宰执一路到了殿外。依着惯常的礼仪赞名传宣之后,几位宰执进殿。

    小黄门设了座,取来赏赐的茶汤,几个人简单用过。

    赵祯取了徐平的奏章出来,对坐在首位的李迪道:“朕观徐平所上奏章,虽然所写所论都无前例可循,不依故事。但所论的事也有他的道理,并非一无是处,少傅因何批其荒谬呢?莫非有我想不到的,不如详论。”

    李迪做事一向都不细心,当时拿着奏章并没有详看,只是注意到了不应该设官场,当下对赵祯道:“陛下,徐平年幼,不知朝堂故事,所言多不中理。大中祥符五年,开封城天降大雪,炭价暴涨,先帝发宫中炭四十万斤,置场半价发售,很快城中炭价平息。官民两便,城中百姓因此存活无数,是为善政。”

    赵祯与徐平同龄,听见李迪说徐平年幼就已经有些不高兴,待听到李迪还是老调重弹,并没有什么新意,就更加深了心里的不快。

    对李迪道:“少傅,此一时彼一时,岂能一概而论?那时开封大雪是十二月底,眼看着就要开春,半价卖炭只要挨过那一时,便就再无后患。现在却还不到十一月,刚刚入冬没有多久,冷的日子还在后头。如果存炭卖光,道路又不通畅,外州县的炭运不到开封城里来,那时又该如何?依徐平所说,现在的炭价,买的人家都是有家底的,寻常穷苦百姓也买不起,这样冷下去,穷苦百姓如何挨得下去?”

    李迪听了只是怔在那里,后面的内容他也没有详看,如今被赵祯一问,更是连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突然想起吕夷简说的话,什么按户发炭,对赵祯道:“徐平所想或有道理,但其论事却不合实际,什么按户发炭,不说炭价,京城百姓以百万计,开封府如何做得过来?”

    赵祯听到这里已经有些失望,李迪说的毫无建设性,竟然就随手批下了那八个字的评语,想起前些日子中书责备徐平的“文理荒谬”,那事情明明是自己与徐平谈过的。

    把奏章放下,赵祯随口问吕夷简:“吕相公以为徐平所论如何?”

    吕夷简恭声道:“陛下,徐平所奏确实不依故事,为臣也是闻所未闻。不过观其奏章里所说,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尤其是如果真如其所料,炭卖光而天气不转暖,则京城必出大乱。不管徐平说的有无道理,都应深思。臣已行下札子,让许申暂罢铸钱,京城内各场务凡用炭的去处,能停则停。如果徐平料差了,做这些事也无关紧要,影响不了什么。如果一旦被徐平料中,有这些存炭在手,也有回旋的余地。至于置场卖炭的事,还是依李相公所说,前朝故事,行之有效的办法,自然不能停。”

    李迪听到这里,心里就觉得不对劲,转头瞪着吕夷简。

    吕夷简神情泰然,只是肃容面对皇上。

    赵祯被徐平奏章里说的官府存炭全光,街上冻死百姓枕籍的景象吓得头蒙,听吕夷简说已经开始收集存炭,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李迪在一边怎么琢磨吕夷简的话怎么觉得不对味,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憋在心里,越想越是难受。

    赵祯又翻开徐平的奏章看了一番,问道:“既然吕相公这么想,那就说明徐平所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那么,如果官场里的炭卖光了开气还不转暖又该如何?还要不要再加一些到场里接着发卖?”

    吕夷简道:“到了那一步,再加炭售卖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了,当另想办法。”

    至于什么办法吕夷简一时也想不起来,不过有什么关系?最坏还有徐平的办法在这里呢。什么开封府忙不过来,他也只是随口说给粗心的李迪听,京城里面又不是只有开封府一家,还有各衙门的官吏,实在不行还有数十万禁军呢。

    李迪越听越是不对味,不过今天他当值,根本没时间详看徐平的奏章,再加上固有的印象,徐平二十出头的年纪,爵至郡侯,官至郎中,少年义气必然是有的,才随手下了那八个字的评语。现在皇上明显不认同,但又怪得谁来?

    赵祯又问其他几位宰执的意见,宴殊在政事堂当值,王随和宋绶本就是看着吕夷简的意思行事,自然说来说去就把李迪晾在了一边。

    身为首相李迪自然有许多特权,但说到底政事堂有些集体领导的性质,李迪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比得过吕夷简笼络了宰执人员中的一大半。

    这也怪不了别人,李迪一向不结党,不结党也就罢了,脾气还不好,跟很多人都合不来。范讽是他的姻家,结果在李迪与吕夷简别苗头的时候,范讽竟然还是跟吕夷简勾结在一起,而不是帮着自己的亲戚,可想而知李迪的人缘了。(未完待续。)

第58章 升任副使

    天气不见好转,京城里的形势变得严峻起来,多次发生百姓聚众闹事的乱子。权知开封府张观无计可施,甚至上奏要求皇城司参与强力弹压。

    皇城司是天子耳目,官僚士大夫防范极严,极力防止皇城司人员参与京城治安。张观的主意一下犯了众怒,内外交章论列不止。

    二十八日,罢开封府知府张观,出知孟州。

    开封不能没有知府,中书拟定了人选,以仍然借口大典善后在京城逗留的范讽为第一候选人。结果熟状回来,皇上赵祯别选了三司使程琳。

    三司使空了出来,中书再次以范讽为第一人选。

    与此同时,盐铁判官许申铸杂铁铜钱劳而无功,又浪费了巨量的宝贵燃料,也成了集火对象。特别是外放满任回京述职的原三司使寇瑊,极言许申祸国殃民,当予严惩。

    二十九日,许申罢盐铁判官。但有司依然对杂铁钱有幻想,让许申改任江南东路转运使,继续研究铸新钱,以一年为期,铸新钱一百万贯。

    同一天,赵祯再次出人意外地没有选范讽,而是选寇瑊为新任三司使。

    至此,朝中内外都知道皇上无意改变邕谅路安抚使的人选,吕夷简才彻底死心,让范讽正式准备赴岭南上任。

    三十日,依新任三司使寇瑊建议,盐铁副使任布升任右谏议大夫,出知真定府。原盐铁判官、兵部郎中徐平升任盐铁副使。依寇瑊和徐平的提名,原邕州通判韩综、殿中丞知馆陶县郭谘为新的盐铁判官。

    数日之间,三司完成了大换血。

    此时,皇宫里发出来的炭即将卖完,而天气依然不见好转,头脑清醒的官员都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可能真地要按徐平的提议按户发炭了。对于徐平几个月的时间登上盐铁副使的高位,再没有人出来说三道四。

    如果说现在朝堂里有哪个官员的履历跟徐平相似,那就只有新任的三司使寇瑊了。

    寇瑊出身寒微,进士登第之后任蓬州军事推官,擒李顺余党谢才盛等人送京师。此后川峡一带出了盗匪,或是蛮族闹事,多次招寇瑊前去或招或讨,从未失手过。除了没有像徐平一样巨大的战功,和少了蔗糖务这样一项惹眼的政绩,寇瑊的履历比徐平的还好看。

    但是寇瑊很倒霉,或者说是性格决定了命运,几次都是因为解送举子或是荐举人才失当而被贬官,起起伏伏,官最大的时候是给事中、三司使。当然寇瑊最倒霉的是与丁谓关系非常好,丁谓倒台后虽然一是因为自己能干,再一个与丁谓大多是私人关系,并不算政治上的同党,没有受太大的牵连,但贴在身上的丁谓同党的标签却揭不掉。甚至被真宗皇帝称为“江西三瑞”,以文章知名的秘书丞彭齐专门做了一篇《丧家狗赋》,来讽刺丁谓倒台后的寇瑊。如今彭齐已逝,丧家狗却成了寇瑊的外号。

    十年过去,丁谓的影响终于慢慢淡了,现在朝里是吕夷简的时代,但寇瑊也老了。这次再次入主三司,是他的最后一搏,能不能在生命的最后位至宰执,进入政事堂,就看这一次了。

    十一月初一,徐平上朝,谢过恩,下朝之后便回到了三司衙门。

    韩综本来就在京师待命,改任盐铁判官后立即视事,徐平一回来便过来拜见。

    这是自己的老部下,多年以来早已形成了默契,看着韩综,徐平自回京城以来有些压抑的心情终于有了些好转。

    说过一些闲话,徐平道:“自今以后,你便掌管兵、胄、商税和设案,郭谘还要过些日子才到京城,其他三案这些日子你也代管。”

    韩综应诺。

    徐平又道:“这些日子,最重大的事情莫过于京城采暖。今天初一,旬估的日子,一会你跟着一起去。炭行在官置场卖炭的日子一直不降价,想的就是官场卖光他们就由自己心情,想一称卖多少就卖多少。那你就告诉他们,在京城里的雪化光,地干了之前,炭价定在一百文一称,他们要是觉得划不来那就不卖。还有石炭行,一称定在一百二十文,同样雪化地干之前不许涨价。且看看这几行能熬到什么时候,如果这次压不住他们,日后旬估定价就会越来越难,搞不好就得由着他们了。”

    韩综道:“我明白,自会照长官的意思做。不过不知道现在官府储存的炭有多少,如果炭行闭市,民众无处买炭,不定就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程琳不是张观,有他任开封知府,哪里会出那种乱子?一会我去找省主,商量定了之后由省主出面去找开封府,总要有个稳妥的法子出来。”

    “卑职明白,这便去了。”

    送走了韩综,徐平看了看案前的卷宗。他自己已经任盐铁判官多日,什么都明白,任布也没有什么好交待的,无非还是一些日常杂事。

    三司是官僚化很深的一个部门,一切公事都有章可循,公吏也大多是熟手。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没有了主官,大多数部门还是能正常运转。

    现在徐平不想多生事,除了几件重要的事情,比如停铸新钱之类,别的都暂时按惯例行事。不管怎样,先要应付过去现在面临的天气危机。

    处理过一些文书,没等徐平去找寇瑊,他先到盐铁司来找徐平。

    让过了座,又让杂吏上了茶,徐平道:“下官第一天上任,本来要去拜见省主的,怎么敢劳动省主移驾本司!”

    寇瑊道:“不过虚礼,在意什么!如今非常时期,当立非常之功,一刻不可迁延。今日午后,圣上召我与开封府御前奏事,先来听听你的意见。”

    徐平恭声道:“我年轻识浅,又能有什么见识?不过现在天气严寒,宫中发出来的炭马上就要售光,也不能再指望宫里有多少炭发出来。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我建议与开封府商议,命炭行和石炭行在雪化地干之前以每称百文和百二十文发卖,擅自提价的以违法论。现在集中起来的炭,则立即让开封府统计户口,准备按户配发。先渡过这段严寒的时间,再慢慢理论。”(未完待续。)

第59章 民间乱相

    北风终于慢慢小了下来,但依然冷得厉害。天上的乌云一直不断,虽然并没有雨雪落下来,但却阻隔住了太阳,开封城地上的积雪一直不化。

    蔡河位于城南,与汴河夹着的地带由于正当两条漕路,平时热闹非常。不知有多少苦力聚集在这里,靠着两条河上的货船讨生活。如今河里封冻,漕运不通,这些苦力一下子都失去了生计,日夜苦熬,只盼着天气转暖的那一天。

    一个戴着荷叶巾的精瘦汉子沿着结冰的蔡河走来,臂上挎着一个小篮子,一路上东张西望,小眼睛滴溜溜乱转,谨慎得很。

    这一带住的都是卖苦力的人家,房子破旧,房檐低矮。好多人家都只能勉强遮风避雨,却挡不住呼啸的北风。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靠在避风的地方,借着天上惨白的太阳洒下来的那点可怜的阳光取暖,看见精瘦汉子走不,高声道:“兀那汉子,你篮子里是什么东西?东瞅西望的,一副做贼的嘴脸!莫不上到我们这里来张风?”

    汉子笑道:“你这婆娘说话好不着调!这里住的人连骨头一起下锅,也榨不出二两油来,什么人脑袋被驴踢了,来你们这里张风!”

    “穷家值万贯,怎么就没有贼人来了!你且说说篮子里是什么!”

    见妇人不依不饶,精瘦子汉子凑上前,神神秘秘地对女人说:“现在北风劲吹,天寒地冻,看你冷得浑身打颤,最想要的是什么?”

    妇人泼辣,也不管汉子的样子有些猥琐,笑着道:“自然是炭,若是有一大盆炭火在家里烧得旺旺的,哪个到街上来喝风!”

    “你想什么,我这里就有什么!你且来看——”汉子说着,把篮子上盖着的一块黑布掀了起来,里面果然是一篮子上好的精炭。

    妇人撇了撇嘴:“现在是什么世道,就连这黑炭头,也有人挎着篮子出来!往常时候你们这些挎篮子的,再不济也是卖的梨儿杏儿。”

    汉子道:“什么样的瓜果有现在的炭值钱!这一篮子炭卖上一天,也够我家里一天的吃喝,挎着卖又怎么了?”

    妇人斜着眼看着汉子,不屑地道:“你这炭多少钱一斤?”

    汉子一听问价钱便来了精神,神情愈发猥琐:“公平价钱,四十足文一斤!”

    妇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你娘的鬼!开封府名文发的告示,炭行的炭价一百足文一称,你这里就要四十文一斤,想钱想疯了吗?”

    “一百足文一称!官府也就随口一说,傻子才会信他!宫里出炭置场发卖,还要三百文一称呢,现在要一百文一称,炭行的人傻了才会发卖!”

    “官府里的人盯着,卖不卖由得炭行的行户?我可是听说,每日都有人去买的!”

    汉子冷笑:“当然每天都卖,不然我篮子里的炭哪里来?炭行不过是虚应开封府的故事,每天就卖那么百八十称,除了我们这些人,你可以去试试能不能买到!”

    妇人自然知道,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炭行也不敢硬顶开封府,每天都发一定数额的炭出来,按照定的官价发卖。不过买炭的人都是他们早定好了的,都是固定的人,买了低价的炭之后便这样挎着篮子分销,然后跟炭行商户分利。

    这种小商小贩依例不征税,开封府也管不了,只能尽力盘查,不让他们把生意做到繁闹去处,只能在这种偏僻地方晃荡。

    不过知道归知道,几十文一斤的炭这里的人根本买不起,妇人也就是闲得无聊,逗着汉子说些闲话玩。

    这精瘦汉子也是被府吏从汴河边赶到这里来,也没指望能够在这里卖出多少,反正也没有事,便与妇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夹枪带棒寻开心。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从街角转过来,到了跟前,看了挎篮子的汉子一眼,也没有理他,对站着闲聊的妇人道:“程家大嫂,好歹再借两把米来,家里的孩子又冷又饿,哭个不休,实在抵挡不住。”

    看着年轻妇人,程家大嫂直摇头:“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孩子刚刚两岁,反正也养活不了,不如找个好人家送了出去,也省了他跟着你们受苦。两岁的孩子不记事,再养几年想送人可就不好送了。”

    年轻妇人叹口气:“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何舍得?”

    程家大嫂只是摇头,不过穷人就靠着互相周济活下去,摇头是摇头,还是乖乖转身回家拿米。什么借不借的,总要先让人活下来才好。

    精瘦汉子看着两个女人离去,一直盯着她们的身影在街角消失,逡巡着不去。

    那个年轻的妇人虽然长得相貌一般,但胜在年轻,收拾得也还干净,便让这精瘦汉子动了不好的心思。

    这个时节到处都冷得受不了,稍微大点的酒楼里都有炭火,满城在酒楼里唱曲卖笑的女妓都是一早就到酒楼里,不管有无生意,在那里烤着火不肯走。像杀猪巷周围那些低等娼馆早就闭门不做生意,女人们还不如到酒楼蹭免费的炭火,比做生意还要强一点。

    等了一会,晒太阳的妇人借了米出去,又从家里出来,到街边晒太阳。

    见精瘦汉子还在这里,妇人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看我的样子,可是买得起几十文钱一斤炭的人家?莫不是看上了老娘!”

    汉子陪着笑:“姐姐也是美人,不过年纪大了些。敢问刚才那位娘子,可也是这里的人家?不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妇人啐了一口:“原来你这贼是看上了吴家娘子!趁早死了这份心,她家里的男人正在汴河里采冰,可是个不好惹的!要不是那些富家大户心黑,压着不肯结现钱,他们家里也不至于米缸空空。”

    精瘦汉子陪着笑走上前,把篮子上面盖的黑布揭开,对妇人道:“姐姐,你去跟那位娘子说一声,若是能够可怜我,这一篮炭便就给姐姐和她家里烤火。这天寒地冻的,大人都难挨,小小孩童怎么受得了?”(未完待续。)

第60章 骚乱

    三司的人员还在调整当中,寇瑊像是认准了徐平,连各司副使人选也找他商量。

    以王惟正代替王沿出任户部副使,张存为度支判官,徐平以前在广南西路所认识的文职官员,凡是资历合适的几乎全部调入三司。本来章频也已经从广南西路转运使离任,可惜他年龄太大,身体老迈,只好任他申请致仕。

    吕夷简在与徐平因为许申铸钱的事情碰撞过一次之后,再次表现出了善意,以中书的名义调徐平的岳父林文思返京,改为京官,在国子监任《春秋》博士。

    很难说吕夷简与谁有仇,他是一个特殊时代出现的典型官僚,非常在意自己的地位与权势,日久天长身边也聚集了一群人。只要不影响到吕夷简的地位,他也不会主动地攻击朝廷里的某个人或某个势力,对徐平如此,开始对李迪也是如此。

    不过李迪与吕夷简不一样,他是有政治理想的,按部就班的官僚作风他看不惯,过于在意自己权势地位的做法他更看不惯。李迪的脾气又执拗,性子粗枝大叶,又有曾为帝师的背景,资历比吕夷简老得多,两人矛盾才慢慢激烈起来。

    徐平的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即使有寇瑊的全心帮扶,也最多就是在三司里面折腾一下,对吕夷简构不成任何威胁。三司本就是大宋朝堂官僚气息最浓厚的一个部门,吕夷简和徐平也就是在个别事情上有争端,大的方向两人反而是合作的。

    吕夷简处在这个时代的风口,不是因为他的人怎么样,而是因为以他为代表的巨大官僚机器成了靶子,被一波又一波杰出的政治人物集火,最终却屹立不倒。吕夷简最大的错误就是他太顽固,活着的时候竟然没有人能够击倒他,身后自然要被算账。

    不过当吕夷简与李迪的矛盾慢慢凸显出来,徐平的日子一下就轻松了。

    这一天下午,徐平正与寇瑊在三司长官厅商量着其他人事,张存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喘着粗气说:“大事,开封府汴河边上发生民变了!”

    寇瑊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回事?程天球刚改知开封府,就发生民变,他做了什么事情惹出这么大乱子?天子脚下,发生民乱还了得!”

    张存道:“事情与程学士关系倒不大,还是天寒炭价处理不当的事。自从我们与开封府一起定了炭的市价为一百文一称,那些炭行的商户假意应承,暗中却指使人把每天炭行卖出来的炭买断,以四十文一斤在市面零售。昨天一个零卖炭的小贩到了蔡河附近,用一篮炭诱奸了民妇,刚巧被那民妇的丈夫堵住。那汉子是码头上的苦力,正与人一起在河面上采冰,捉奸之后,一群苦力一拥而上把小贩打死在当场。”

    徐平道:“苦力不是也有牙行?行头怎么不拦着,就闹了人命出来。”

    “这个时节,苦力们衣食无着,牙行的牙子都是伶俐人,哪里会去惹事情?”

    寇瑊自己是当过开封知府的,听完皱着眉头说:“左右不过是一件人命官司,就是念苦力们情有可原,死罪免了,判一个充军流放也就罢了,怎么还惹出民变来?”

    张存叹了口气:“因为苦力们发现了这个小贩是炭行雇来,专门卖炭的。这个时候贫苦人家都用不起炭,这样一来可不就是热锅上洒油,一下就炸了!”

    在场的三人虽然都是中高级官员,职务补贴里就有炭的,但也不是不知民生疾苦的人,听张存一说,都明白过来。

    如果只是骗奸良家女子,打死了自然有法律处置。现在牵扯到了炭行的不法情事,整个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贫苦百姓天寒地冻无处烤火本来就颇多怨言,很多人家连家里的房梁都拆了烤火,把这样一件事情摊在阳光下,那还不是群情汹汹。

    开封城天子脚下,要的就是歌舞升平装点盛世门面,出了这种事情那还得了?事情闹起来一个开封府可压不住,为了表示皇帝关心民间疾苦,这件案子最少御史台要搀和进去。御史台的官员一插手,他们本就是靠着弹劾官吏吃饭的,只怕从上到下一大串官员都要跟着倒霉。现在御史中丞孔道辅又是个性子急的,跟中书门下一向不对付,还不知道要借着这事情收拾多少人呢。

    徐平与寇瑊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现在三司刚刚开始整顿,千万别牵扯到这里来就好。至于中书门下,人家有宰辅做大靠山,跟御史台硬杠得起来。

    两人闲聊了不大一会,就有宫里的内侍过来,传寇瑊立即进殿议事。

    政事不好乱猜,寇瑊走后徐平便与张存说些闲话。

    张存五十岁,景德二年进士,除了在广南西路转运司判官任上结识之外,还曾辗转各地做官。被徐平拉来任度支判官之前,正在群牧判官任上。

    跟徐平一样,张存家里也是女儿多,最小的才十岁左右,两人聊的话题,自然就集中在了育儿经上。

    徐平家里是林素娘管孩子,徐平扮演的是慈父角色,盼盼性子又精灵古怪,夫妻两个时常头疼。张存家里几个女儿都知书达礼,让徐平甚是羡慕。

    特别是张存的三女儿年初刚刚定亲,结的亲家是当时的同僚,另一个群牧判官司马池的儿子司马光,徐平还是有点艳羡的。不管对司马光这个人怎么看,那都是在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活着的时候也位极人臣,而且对妻子忠贞不二,不纳姬妾。作为一个父亲,选女婿自然是选这样的,不可能给女儿选个风流才子。

    至于张存当时的另一个同事庞籍,则已经调到了岭南接替徐平蔗糖务的职事,长子庞元鲁如今还托张存和司马池照顾。

    若不是来到这个时代,徐平还很难理清这些后世大名鼎鼎的人物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过与其他两位同事相比,张存的存在感在后世弱了一些,女儿多实在是不如儿子多。

    相国寺前的延安桥旁边,官私货场众多,相应的苦力也多。

    北风已经不如前几天猛烈了,但风里依然含着刀子,刮在人的身上生痛。

    程琳在一从差役的簇拥下,黑着脸与一众苦力对峙。

    轻轻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程琳沉声道:“你们只把打死人的人犯交出来,我不为难你们。拿了人犯,我必禀公行事,程某不是第一次知开封府,难不成还有人不信我?”

    一个苦力高声喊道:“府公官声清绝,开封百姓自然记得!不过这次事出非常,要我们交人出来,先把炭行那些赚昧心钱的王八抓了再说!”

    “一事归一事,总要一件一件地来!你们聚集在这里,引得京城百姓围观,成何体统!把人交出来我带回去,其他的事情自然也会禀公直断!”

    延安桥的对面就是相国寺,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大量人群聚集闹事,早有在这里天天转悠的探事卒子报入宫里去。程琳心知肚明,他必须把事情尽快平息下去,而且要尽量避免暴力流血,开封不是普通州县,有把柄被抓住就有人往死里整他。

    对面的苦力哪里肯听程琳的空话,一定要先把炭行的人抓了他们才会交人。对于这些苦力来说生活本就是朝不保夕,伏罪受罚并不怎么在意。但一样的,自己的命不值钱,他们也就不在乎持刀拿枪的开封府差役,逼急了无非作过一场。

    程琳也有点无奈,他真地不想就这么答应苦力的要求,去封了炭行拿人。京城各行市自然是有利于官府掌控民间的商业活动,但他们也是同气连枝,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就去炭行拿人,引起各行罢市,程琳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盯着对面领头的苦力,程琳一字一句地道:“我堂堂开封知府,办过多少豪门巨户的案子,你们竟然不相信我?”

    苦力道:“我们自然相信府公,不过开封城里府公说了算吗?自下大雪,天气一天冷气一天,炭价却是一天高过一天,就连宫里发炭出来卖都压不下炭价,我们如何信?”

    程琳眼睛变得凌利起来,心里盘算着利弊。

    如果用暴力封炭行,查出大量库存的炭且有炭行操纵炭价的证据还好说,一旦有纰漏,就可能引起各行罢市。相对来说,对这里聚集的苦力动武,虽然面上不好看,但到底是师出有名。而且苦力后面没人撑腰,人没了还有城外大把的人等着进城来作活。

    盘算过了,怎么都觉得还是先解决了这群苦力是上策。至于他们说的炭行情弊,选把人抓了再迅速处理,只要做得够快,就惹不出什么事来。

    下定决心,正在程琳要下令下手抓捕苦力的时候,一个开封府的小吏气喘吁吁地跑来,高声道:“知府相公,大事不好了,炭行那里起火了!”(未完待续。)

第61章 按户配炭

    “哪里起火了?哪里起火了!”

    炭行的办事厅里,刘太官人急得跳着脚扯着嗓子叫。

    两个炭行商户从外面架着一个人进来,一把推到刘大官人面前:“窦二,火是从这厮铺子里起来的,大官人只管问他!”

    刘大官人一把扯起瘦弱的窦二来,脸凑到他的鼻子附近,瞪着眼问:“说说,这冰天雪地的,你铺子怎么就起火了?”

    窦二面色灰暗,摇了摇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刘大官人另一只手大巴掌猛地就抽到窦二脑袋上:“你倒是说啊!你铺子怎么就起火了呢!直娘贼谁让你铺子起火了?天上的太阳都帮着我们,轻易不敢出来露头,天杀的你怎么就敢让自己的铺子起火呢?你活腻了自己去死!干吗连累我们!”

    说完,把窦二一把贯在地上,犹不解恨,咬着牙连踩几脚。

    窦二吃痛,咳嗽几声,有气无力地道:“我听说相国寺那里苦力闹事,要让知府相公来封了我们炭行。库里还存着那么多炭,这要是张扬出去,程相公怎么会饶得了我们?干脆放一把火,把存炭烧了了事。没了物证,开封府又怎么能奈何得了我们?”

    “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耗子咬了?放火烧炭,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开封府里防火的巡兵是白设在那里的!怕炭行失火,官府让存炭的库都设在汴河边,你个天杀的卖了这么多年炭了自己不知道?你烧能烧得掉?”

    窦二被刘大官人几脚踢得嘴角滴血,有气无力地道:“如今汴河结冰,哪里来的水救火!大官人,我劝大家还是学我一样,把库里的炭都点了吧——”

    刘大官人被窦二气得牙痒痒:“结了冰河里就没水了是吧!就你这脑子你爹娘到底是怎么把你养活大的?嗯,你信不信巡兵会把你扔到河里破兵?”

    此时外面传来梆子声,还有吵闹的人声喧哗。

    刘大官人弯腰看着地上的窦二:“跟我说我为什么要烧炭啊?我的炭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我正正当当进货来的炭,不愿卖开封府还能把我充军啊!”

    直起腰来,刘大官人越想越是懊恼:“炭行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呢?为什么呢?你好好的过日子,开封府凭什么来封我们炭行?那个程琳说破天去就是个知府,一个工部侍郎带着龙图阁学士,开封城里比他官大的多了去了,他哪来的胆子封炭行!”

    跟富贵权势人家的交易一向都是由行头刘大官人负责,其他人哪里知道?窦二属于炭行里的边缘人,就更加不知道了,只是在地上捂着伤处哼哼。

    一边的商户小声对刘大官人道:“灭火的巡兵已经到了,我们现在想把存炭挪走也没了机会,事情一传出去,开封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个程琳,天圣年间权知开封府的时候,可是连当政太后的面子都不给,我们如何斗得过?大官人说说该怎么办?”

    刘大官人冷笑:“能怎么办?我们又没违反开封府法令,无非是定一个惜货不售,哄抬物价罢了。该充军充军,该发配发配,大家赶紧回家收拾行李吧!”

    一边的商户一下就着急起来:“大官人怎么如此说?我们有这个底气,也是因为有权势人家从这炭行里获利。拿钱的时候他们就拿得欢快,现在出事就撒手不管了?”

    “什么权势人家,红口白牙不要凭空乱说!”刘大官人瞪大眼睛看着几个人,“你们有没有交结权贵我不知道,我这里是没有的!还是那句话,都赶紧回自己铺子里收拾,一会见官千万别说我们勾连抬价,只说便宜了无利可图。如果能说得条条在理,让开封府只是把我们的炭充公,这难关就跨过了去,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其他商户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说道?当时大家决定按照刘大官人的计划行事的时候,他可是明明白白的说事情有强力人家支持,并从中分利,让大家只管去做,出了天大的事情自然有人摆平。到了这个时节,怎么又换了一套说词?

    可这些对外联络的事情一向都是刘大官人一个人做,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牵扯到哪些人,又是通过一种什么方式,只是匀钱给刘大官人而已。

    刘大官人只装没看见别人的脸色,当先出了议事厅,口中道:“你们不走,我可是要走了。现在这个关节,小心被开封府抄家,能留下点值钱物事就留下一点。”

    心里却只是冷笑,权势人家帮衬,那是有条件的,炭行要自己不出事才行。现在商户失火,以程琳的手段,必然会借这个机会把炭行的存炭查清楚。

    在这个因为炭价人心动荡的关节,只要程琳手里有确切的证据,哪个有权有势的敢出来冒头?直当开封府宰执四入头是假的?只要跟炭行有瓜葛,亲王也得被掀到地沟里去!

    开封城里住着不容易,除了皇宫里面,城里收入最高的就是八大王赵元俨家,可就连八大王也天天喊着钱不够用,年年都从公家借钱,还借了还不上。高官贵戚们花天酒地的生活光靠俸禄怎么够?免不了就要从偏门捞钱。但出来办事的都是家仆,就连具体交接的刘大官人都不知道这些家仆的行事有没有主人的吩咐,他当然也不敢去问,反正来来去去就是一笔糊涂账。不出事还好,出了事也只有吃哑巴亏。

    别说牵连权贵人家,刘大官人就连开封府里的公吏都不敢牵连,虽然是有不少人从他这里拿钱,但出事了只有自己扛着。敢指认人出来,开封府他一辈子是不用回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有这些人脉在,不管受多大打击,但凡是还留着一条命,他就能回开封府继续从前的富贵快乐日子。

    开封城里的这些商行,大多都有这种复杂的背景。但如果真要查下去,除非恰好碰巧了,还真是查不出什么了。大家都知道,大家也都没办法。

    程琳一听到炭行失火就出了口气,对身边的兵丁沉声道:“带人围住炭行,着人立即把火扑灭。其他事宜,等我到了再说!”

    公吏领命去了。

    程琳看着对面没了气势的苦力头领,淡淡地道:“来呀,着人把这些力工都看住,不要走了人犯!你们说炭行有情弊,我就先去炭行。不过,你这几个人,最好是有担当,等我查明了那边的事情,这里你们自己随我回开封府!”

    说完,带着身边的公吏径自去了,只留下一众兵丁把众苦力团团围住。

    这些苦力的一口气心气全在炭行耍弄手脚不顾民生上,如今程琳有了突破口,转头去处理炭行的事情,这些苦力的气势也泄了,只好默默等待。

    三司长官厅里,徐平和张存聊了一会家常,关系比在岭南的时候又亲密了许多。

    张存当年受过寇准赏识,后来入朝的举主是如今的枢密使王曙,跟现在朝里的几大政治势力都不沾边。现在到三司任职脱离政漩涡,也比较放得开。

    不到一个时辰,寇瑊从宫里匆匆赶了回来,对徐平和张存道:“刚好你们都在,圣上因为炭价过高,民怨沸腾,让集议解决办法。殿里听官家的意思,颇是中意徐平先前所提的按户配炭。我们先商量一下,再去与诸司集议。”

    说到这里,唤过门口的卫士吩咐道:“去请户部王副使过来。”

    卫士应诺,转身去了。

    此时三司的度支副使李纮奉命出使契丹,还正在北去的路上,度支司的事务是寇瑊自己代管,有张存在这里,也就不必叫另一个度支判官李昭述过来了。

    卫士离去,寇瑊对徐平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具体说来听听。”

    这不是正式的司内集议,没人监议,也没人记录,徐平说起来便就随便,对寇瑊道:“这此天降大雪,突然严寒,与往常是不一样的。一是来得早,刚刚进入十月底,离着开春还早。再一个时间长,往常突然降温,不过三五天,最多不过七八天,这次眼看都要奔着半个月去了。这样一来,就不是民众买不买得起炭的问题,而是不管买不买得起,炭都不够卖。再加上下雪的那几天正赶上朝廷恩赏,朝里的官员,城内外的禁军,手里一下多了许多活钱,炭价提上去,他们还是买得起,推着炭价怎么也降不下来。”

    寇瑊点头:“有道理,接着说。”

    “官场半价卖炭,本来是逼着炭行降价,可他们却偏偏不降,这样就尴尬了。官场里三百文一称的炭,说是便宜,实际上还是平时的十倍之高。买炭的人家,只怕还是前面得了恩赏的人和城里的富户居多,至于贫苦人家,官场的炭也是买不起的。”

    说到这里,徐平提高了声音:“所以说,现在城里缺炭的人,本来就是穷人。再怎么拿炭去卖,他们经了前面的折腾,也是买不起了。城里不比乡下,实在耐不住寒冷,捡点枯枝落叶也能凑合一阵,城里现在只怕好多人家连房梁门窗都拆了。要想不在京城里大量冻死人,只好按户发炭,而且就限定下几等户发炭,其他的还是置场官卖。”(未完待续。)

第62章 政坛动荡

    徐平的话说完,寇瑊和张存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直到王惟正进来,与几人见过了礼。这是徐平踏入大宋官场的老长官,此时做了同僚自然分外亲热,也没有了当年的拘谨。

    三司的各司副使别看带着副字,实际上是各司之长。若不是现在的制度,在三省六部制的时候,每个副使可都是相当于六部尚书的,真正的朝堂高官。不过这个年代流行低职高配,官卑权重,很多官员都以员外郎担任转运使和三司判官、副使,再加上行政权利集中于中书门下的宰辅手中,头上又有三司使,各副使就远不如六部尚书那么威风八面。

    寇瑊把刚才的话向王惟正又说了一遍,问道:“晦蒙怎么看?”

    王惟正落座,端着茶想了一会道:“天灾已成,若要不招至大的民怨,看起来也只有按户配炭这一条路子走了。其他方法,无论如何炭也到不了贫苦人手中。”

    其实除了徐平之外,其他三人心里还有一个想法。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如果没有徐平提出配给制,那么民怨也就民怨了,强力弹压,挨过这一时就好。但徐平把这方法提了出来,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就没人出头反对,否则一顶不顾民生的帽子没人戴得起。

    寇瑊又问:“按户配炭,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经手的吏人信不信得过?每户配多少炭合适?怎么防止有人虚立户头?凡此种种,都要预作防备。”

    几个人一起看着徐平,且看他如何说。

    按户配炭,数人头发钱,这种简单的想法随便什么人都能想到,关键是怎么做到。如果只会虚言大话,徐平也就白在三司衙门里呆了。

    徐平看着三人,仔细斟酌着自己的话,缓缓说道:“世间的事,难以追求万全。如果要求一点纰漏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就没法做了。只要把握住大势,达到想要的效果,一点小疏漏就不能过于讲究。我是这样想,每户需要发多少,一是要看开封府那里能收集起多少炭来,再一个要大致推测一下还有多少日子天气转暖。炭不能一下子发光,总要留下一些预备非常,然后定一个数出来。至于发炭的过程中会出现的各种情弊,说实话,我也没有办法能够全部预防。只能是事前警告,事后重罚,无非各户互保,事后许告,有赏。”

    这个年代跟徐平前世非常大的一个区别就是,百姓对国家,或者说是对皇帝有无限义务。互保就是这样,一家出事,数家受罚,逼迫百姓互相监督。说起来百姓何尝有帮着朝廷监督的义务?但这个年代不讲道理,就是这么干了,百姓必须无条件服从。

    至于允许百姓告发,并且给赏钱,就更加尴尬。从道理上来说,文人士大夫对告密是深恶痛绝,认为坏败民风,诱民奸滑。但从实际上,这个年代从收税定户等都广泛地鼓励告密,还有数额不等的赏钱。

    做事情哪有不付出代价的?不想付出代价那就什么事都做不成。

    徐平说完,寇瑊三人想了一下,也只好如此。

    徐平的话并没有多少新意,但却保证了按户配炭基本可行。只要能够不让穷苦百姓大规模地冻饿而死,纵然有些不好的地方也只能忍受。

    经过各衙署在政事堂集议,决定在开封城内外坊廓户按户配炭。几个大的原则,配炭仅及民户,不及官户;只及六等及六等以下户,五等以上为上户,不配炭;僧道户及杂户不配炭;女户不分户等,一律配炭;配炭时五家联保,一家有错,五家受罚。

    此时的坊廓户,大略可以等于徐平前世的城市户口,分外十等,上五等基本都是富裕人家,后五等则为穷苦人。按户等是这样从中间一分为二,实际上按户数算,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家都在后五等。至于其他一些特别的户,实际上人数极少。

    配炭由开封府负责,御史台派人监督,内侍带皇城司亲事卒参与,看起来各衙门互相牵制,互相监督,实际上还是各种小毛病层出不穷,但好歹是把危机渡过去了。

    经过了这件大事,朝堂又进入了新一轮的调整之中。

    参知政事晏殊首先被开刀,罢参政出知应天府。

    晏殊为官一向小心,游走在各政治势力之间,各方谁都不得罪。他罢参政与政治斗争无关,纯粹是因为自己倒霉和自己谨小慎微的性格。

    原来李宸妃去世的时候,晏殊正为翰林学士,他给李宸妃的制词中有宸妃无后的词句。如今皇上认了亲母,这话就大逆不道了。又有臣僚认为晏殊作为翰林学士,不可能不知道宸妃是皇上生母,仅仅是罢了他的参政还算从轻发落。

    之所以说这事情怪他自己性格,是有吕夷简的例子摆着,当时太后要凿宫墙为李宸妃出殡,吕夷简再三阻拦。而晏殊就不敢在制词里把这事含混过去,以至于留下了把柄。

    第二个被罢的是参知政事王随,当时给徐平的奏章批了“文理荒谬”,结果不但后来京城物价上涨,还发生了炭价涨上天的风波。好在吕夷简机警,后来弥补得好,只是让王随致仕,没有连累到其他人。

    第三个被罢的是首相李迪,有吕夷简的人再三论列,李迪对徐平上奏配炭的奏章处置不当,差点酿成大祸。李迪以本官知郓州,出了朝堂。

    三个被罢的宰辅,有两个与徐平有关,此事之后徐平彻底在朝堂站住了脚跟。

    吕夷简由次相升为首相,带昭文馆大学士及监修国史。另一个赵祯为太子时的旧臣知许州张士逊再入政事堂,带集贤殿大学士为次相。

    时隔多年,吕夷简终于再次登上了首相的位子。

    枢密副使蔡齐和翰林学士章得象拜参知政事,年老的盛度向赵祯肯求能够活着的时候坐坐宰执的位子,代蔡齐拜枢密副使。

    这套宰执班子或许怎么看都有点不协调,而且张士逊还比不上李迪,吕夷简在宰执中的势力已经无人能够制衡。紧接着赵祯便就同意了年迈的王曙致仕,空出来的枢密使,由在河南府的王曾接任。

    如今整个大宋,惟一让吕夷简集尊敬、忌惮、防范各种复杂情感于一身的那个人,青州王曾再次回到朝堂。(未完待续。)

第63章 官声

    寒风在十一月十二这一天彻底止住了,恢复了精神的太阳当头一照,积雪很快化去,被冻得有些僵硬的开封城又活了过来。

    这次风波徐平最后只是得了一次褒奖,当然这是表面上的好处。实利就是既证明了自己有立足朝堂的能力,也向朝臣表明了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不会再有人来找无谓的麻烦。

    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徐平从李用和家里买下段老院子的老宅后,跟周围邻居谈买房的事情一直不顺利。炭价风波后,邻居们突然都通情答理起来,只用几天时间,就彻底谈妥了房价,并很快把房子腾了出来。

    这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报纸,但舆论的力量却不可小视。随着朝堂的震动,按户配炭来自徐平的建议也传了出来,京城百姓嘴碎的脾性不改,很快传得满城皆知。

    徐平本是开封府人,京城百姓天生就有一种亲近感,有了这种善事加成,百姓更加把他看作自己人。买房子买地,徐平从来没有少过别人的钱,也没有依仗权势盛气凌人,有舆论帮忙,反而没人为难他了。

    笼罩京城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天上红红的太阳洒下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徐平骑着马出了万胜门,不急不缓地向当年的李用和家走去。

    这里是个好地方,离着大路不远,又距金明池、琼林苑那些热闹去处有一定距离,最适合徐平这不事张扬的风格。再者徐家正商量把当年被马季良家强买去的酒楼买回来,刚好离着不远,两下里照看着方便。

    太后倒台,马季良和王蒙正两家便很快败落,官职一贬再贬,现在都在小州当着监当官。王蒙正家还有刘从德的寡妻在,勉强支撑门面,马季良家则是彻底败落了。当年马家与徐家的形势现在刚好反了过来,马家也不敢把酒楼卖给别人,只能等着徐家接手。

    当年马家没有把徐家逼到绝处,现在徐平也不会对马季良一家赶尽杀绝,无非是公平买卖,价钱马家也不敢要高了。

    除了真正心胸狭窄的人,这时候官面上的人家大多也是这样,只要目的达到了,何必赶猪入穷巷?这个年代阶层变化剧烈,一两代的时间就可能翻身,何必给自己惹下世世代代化不开的仇怨?

    实际上与马季良身份差不多的王蒙正,自己虽然贪赃枉法屡教不改,后来因为与父亲小妾私通生子而被编管永不录用,但其几个儿子却是文学名家,跟苏轼交往甚厚。其在家乡的王氏更是一时之盛,藏书之多,规模之大让后人惊叹。

    这虽然是闲话,却是当时的风气,无论恩怨,不及子孙,也不斩尽杀绝。

    到了门前,早有在这里看门的徐昌迎上来,接住徐平的马。

    现在这里正大兴土木,按照徐平的意愿施工,再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座崭新的永宁侯府就将落成。

    徐平家里已经商量好了,这里建成之后,徐正夫妇和林素娘就搬过来,徐平自己则是上朝的日子就住城内小院,不上朝的日子也住过来,两下方便。

    跟着徐平进了院子,不时躲避着到处忙碌施工的人,徐昌道:“中牟那里,官人说要建座园子,这才建了一半,在这里又建,那里扔着不是可惜?”

    徐平笑道:“可惜什么?这里建,那里也建,这里是住家,那里是别业。什么时候朝里得闲,到那里住着也好,天天在开封城里也闷死人。”

    这个年代请病假非常麻烦,比徐平前世还麻烦,但一旦请下来就有一百天,病情不见好转还可以再续一百天。徐平琢磨着自己怎么想方设法也得一年请上一回,不然觉得亏得慌。那时候就可以回到中牟去,好好放松心情。

    事假则能免就免,制度不规范,不小心被住小辫子会被当作贪赃论处,冤枉透了。

    走到里面,一众苦力正在挖水池,见到徐平进来,急忙行礼。

    徐平道:“冬日地硬,你们劳作辛苦,累了便歇一歇。”

    一个年纪大些的苦力高声道:“若不是郡侯,我们这些穷苦人能不能挨过前些日子的冷天也未可知,如今累一点算什么!郡侯安心,有我们在这里,一定不会误了工期!”

    一众苦力纷纷称是,保证让徐平一家在冬至前住进来。

    冬至是大节,七天大假,其中有五天是不用到衙门办公的,徐平正想乘那个假期把家搬过来。顺便请一般同僚好友,过来参观自己新居。

    看着到处热火朝天的工地,和对自己亲切和善的苦力,徐平一下觉得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来到这个世界奋斗近十年,自己终于要过上高屋大厦锦衣玉食的日子了。

    也别小看了这些苦力,当年的杨景宗也干过跟他们一样的活,谁敢保证这里面几十年后不会出来个国舅什么的?

    告别了干活的苦力,徐昌陪着徐平到收拾好的小院休息。

    这是李用和一家原来住的小院,徐平吩咐保持着原样,就算给李璋留的住处,什么时候都可以过来住一段时间。

    在厅里坐下,徐昌拨旺了炭火,小厮上了茶来。

    徐平喝了一口茶道:“外面的苦力不要慢待了,好吃好喝,即时给工钱。他们在我们家干活,一个不舒心活做得差了,吃亏得还是我们自己。”

    徐昌道:“大郎放心,我这里给他们的饭顿顿有肉,绝亏待不了他们。”

    徐平又道:“你家大郎今年六岁了吧?”

    说起孩子徐昌就笑:“刚满六岁,调皮得很,迎儿一个人根本看不住。”

    “六岁了,该入学堂了。徐昌,你们一家还是搬到这里来吧,请个好的先生,不要耽误了孩子。中牟那里虽好,总是有些不方便。”

    徐昌道:“其实中牟庄里也请了先生,不少孩子都跟着读书呢。”

    徐平不置可否,对徐昌道:“还是到城里来,光读书识字怎么行?乡下地方,总是没有好先生可请。”

    徐平自己考过科举自己知道,没有靠谱的老师指导,就是把经典读烂中进士也是非常不容易。自己家里人丁不旺,还指望着徐昌这些人的家庭一起帮着壮声势呢。

    (最近卡文,大家担待一下,过一两天就恢复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64章 编修三司条例

    崇政殿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徐平位于下首,离着火盆最近,愈发觉得燥热不堪。

    这次奏对的起因,是寇瑊上奏要求来年闰年历使用徐平原在邕州时使用的方法,即参用一些表格,分门别类,条缕清楚。

    牵扯到国家的法制体例,事情重大,皇上便招集宰执和三司御前奏对。

    东边宰辅,首相吕夷简,次相张士逊,参知政事宋绶和蔡齐,另一位参知政事章得象在政事堂当值。

    西边枢密院,枢密使王曾,副枢密使李咨和盛度,另一位副枢密王德用当值。

    寇瑊和徐平两个三司的代表,在这些宰执大人物面前,只能坐在下首。

    殿里的人,按照年龄可以分为几代。张士逊、李谘和盛度还有寇瑊是第一代,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吕夷简和王曾同龄,今年都是五十六岁。下一代是宋缓和蔡齐,都是四十多岁。最年轻的是皇上赵祯和徐平,两也是同龄,二十四岁。

    这个年龄分布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最老的一代中,权势最盛的张士逊是赵祯当年的东宫旧臣,是皇上在宰执中最信得过的人。李谘已老,雄心不再。盛度则纯粹是想在致仕前过过宰执的瘾,就是个凑数的。而这一代中地位最低的寇瑊,就从政经历和政绩来说,在他们这一代是最耀眼的,可他早年相善的贵人是丁谓,不然也早坐上宰执之位了,如今靠着徐平最后一搏。

    次一代的吕夷简和王曾,是此时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无论是从名望、资历、政绩还是个人能力等各个方面,都是这个时代官僚士大夫的领袖。

    再下一代的宋绶和蔡齐,此时还不足以独单一面,是上一代吕夷简和王曾的附庸。

    至于皇上赵祯和徐平,还处于涉政未深,战战兢兢地一点一点地试探的阶段。

    赵祯看着两边的股肱之臣,缓缓地道:“当年徐平在邕州提举蔗糖务,曾经是上奏章谈糖务事宜,里面分门别类,条缕清楚。又有许多图表,即使对糖务事务不熟的人,看了也一目了然。几年下来,糖务发展也确如徐平当年所言,已经成为国家财政一大臂助。三司事务纷乱芜杂,非司里之人,拿着卷宗也不明所以。若是按照徐平当年在邕州所用的法子,一一条列清楚,中枢宰执都可以据此决定政事,诸位以为如何?”

    吕夷简语气平淡:“好事是好事,不过三司积压案卷不下数百万卷,急切之间只怕是整理不清楚。有年深日久散佚的,有虫蛀鼠咬的,日晒雨淋的,条理清楚怕不易。”

    寇瑊是个急性子,听了之后道:“相公说的是,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整理案卷,不然一年一年累积下去,总有一天想整理也整理不来了。”

    如果不算短时间的兼职,吕夷简的从政经历中缺失的一环就是三司,他多年执政对三司的情况自然了解,但具体事务就不熟悉了。听了寇瑊的话,吕夷简闭目不言。

    蔡齐道:“三司总天下财政,动用一钱一物都要申报,案卷之多,实在非人力所能遍览。徐平如果真能把案卷条理清楚,则有大功于国家。要做成此事,当多配属官,多辟熟手公吏,大事禀中书,小事则自专,如此也得有两三成才能成功。”

    皇上自然更加不知道三司衙门的公事如何,都说是事务繁杂,案卷众多,但怎么个杂法怎么个多法却没有什么概念。蔡齐是做过三司使的人,这些人中只有他和李谘两个说的靠谱,其他人都是笼筒而言,凭感觉说话。

    于是又问李谘:“如何?”

    李谘性子耿直,直接道:“蔡子思说得是,不过难处比子思的话还有过之。”

    赵祯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多配官吏,那到底要配多少人?物力要怎么支援?人力物力是怎么个配置法?这些都不是几句虚话能够解决的。

    看看在座的几位宰执大臣都不像是踊跃发言的样子,这也不能怪大臣们,实在是因为这一届里的执政在三司任过职的不多,也说不出什么,赵祯只好问徐平:“寇瑊举你任三司条例偏修官,你觉得要多少?多少时间能够编修完成?”

    徐平沉声道:“禀陛下,臣虽然进入三司也有几个月了,但三司案卷所藏的库就有几座,里面到底有多少需要整理实在心里没底。要想说清楚,只怕要先清查一下。”

    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曾缓缓开口:“徐平说的是,天下之一物,一毫一匣之出入必须经过三司,哪里是急切间就能估算清楚。此时已近年底,不如就留三个月,给徐平就此事准备一下,来年二三月间上道奏章,那时再禀奏清楚。”

    王曾与吕夷简一样,也没有三司任职经历,两人的意见也就相差不大。事情是好事情,但难度太大,要做还是慢慢来。

    寇瑊见众人已经默认,急忙又问道:“往年的案卷可以如此做,那么来年的闰年历呢?是依往年故事还是按照新的方法来?”

    吕夷简道:“既然三司说是新的方法好,那自然是按新的方法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按往年故事的副本也还是要的,让各州县辛苦一下就是。”

    徐平张了张嘴,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什么辛苦一下,自己也是做过通判的人,遇到这种事情,通判的通常做法难道不是把往年的数字抄一份,然后再依新格式上报来糊弄吗?转念一想,吕夷简做通判的时间可比自己长,而且以知州身份在地方更是任职多年,自己知道的他能不知道?州县官员糊弄也就糊弄了,反正这个年代变化最少以十年为单位,也离谱不到哪里去。等到让下面的官员都对新规则熟悉了,再来一次彻底的统计也不迟。

    其他人没有异议,事情便就这样定了下来。徐平头上多了个差遣,兼任准备编修三司条例,这个官衔徐平听着很是别扭,但这个年代很多的官他都听着别扭,又如何?

    (备注一下:王安石变法时的机构为制置三司条例司,制置和检详都比编修带有更多改革更张的意味。更重要的是制置三司条例司不隶中书,宰相不得过问,而是直接归于皇帝管理,所以成为众矢之的。书中只是三司下属的小部门,没那么大权力,也就没那么多人出来反对,当然也做不了变法的事。为免误会,特此说明。)(未完待续。)

第65章 永宁侯府

    下午,徐平离了三司衙门,看着西天斜挂的红日只觉得神清气爽。

    今天的崇政殿奏对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当官最紧张的一次,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反正坐在殿里,就总是觉得自己考虑得不成熟,不知哪里有漏洞。在殿里的时候只是有这种感觉,想不出来为什么,直到结束公事,出了衙门,才想起到底是什么原因。

    今天是徐平第一次见到王曾,仔细想想,可能就是这个人给了徐平如此大的压力。以前即使面对官场老油条吕夷简,徐平也能侃侃而谈,据理力争,并不会打怵。而王曾与吕夷简相比面相和善,说话慢声细雨,整个人都显得温文尔雅,但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气质。

    太后当政的十年,是王曾和吕夷简的时代。两人同龄,经历类似,又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站在同一战线,跟刘太后既合作又对抗,力保小皇帝顺利亲政。

    从资历上来说,王曾彻底压倒吕夷简。

    吕夷简咸平三年中进士,比王曾早一届。但王曾在咸平五年是连中三元,以状元的身份登进士第,仕途起点就高于吕夷简。乾兴元年王曾第一次拜相,为大宋继吕蒙正和李迪之后的第三位状元宰相。在王曾拜相之后,提拔当时权知开封府的吕夷简为参知政事,王曾对吕夷简有知遇知恩。实际上天圣年间两人的关系也不错,吕夷简对王曾甚是恭敬。

    两人的为官经历也大致差不多,除了在地方任上,朝堂之中从事的大多都是人事刑狱之类的实职,再就是台谏词臣,升为宰执。

    两人最大的不同,是吕夷简说到底是位官僚,虽然有做事的才干,骨子里还是官僚习性。吕夷简地位的稳固,更多是私植党羽,玩弄权术。这样做的不一定就是奸臣,因为吕夷简虽然把持朝政,但却没有因私害公,中间的尺度他还是把握住的。

    王曾则是传统的文人士大夫,没有私党,以公心办事,因为能力提携同僚下级。这也没有什么,宋朝从来不缺这种人,而且徐平的同龄人中这种人还特别多。王曾跟那些人最大的不同是他虽然是这种人,但从来不靠自己的一张嘴,而是自己实实在在的能力。实际上王曾之后他的同类人就很少有人有这种政治能力了,而只靠一张嘴一枝笔从政。

    王曾不植私党,而天下士大夫仰望,朝堂之中的拥护者绝不下于吕夷简。

    依徐平的性格,更愿意与吕夷简打交道,公事公办,私事大家各不相干。王曾给人的压力太大,虽然他的性格很和善,但在政治上一板一眼的习惯让人很受拘束。

    看着天边的斜阳徐平摇了摇头,为官从政,哪有事事如意的道理?且一步一步走吧。

    明天十八不上朝,后天十九开始冬至七天长假。虽然长假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都不休务,还要到三司衙门视事,但这个时候谁还有办事的心思?自然都是各种准备,呼朋唤友准备游玩饮宴,有的衙门还会用公使钱吃喝一顿。

    说起来在朝为官最不习惯的就是公使钱一下子少了很多,虽然各种官职补贴比在地方多了不少,但实际收入就少得多了。徐平家里不缺钱,但他也没道理自己花钱在公务应酬上,京城里的衙门人情味就比地方淡得多。倒是不同衙门的人,只要情趣相投,互相之间可以请客饮宴,交际范围比地方大了许多。

    趁着冬至长假,徐平要把家搬到城外去,虽然新家还没有完全建好,但已经可以住人了。父母住在那里,照看着也省了徐平天天向城外跑。

    新家的门匾徐平都已经制好了,“永宁侯府”四个大字,蔡襄写的。这也只能怪徐平欣赏水平有限,只知道这个时候在后世知名的大书法家里有一个蔡襄,但凡是什么重要的文字都去托蔡襄写,润笔的钱都送给了他不少。

    到了二十这一天,天气一下又冷了下来,北风并不大,但刮在脸上像刀割的一样,一下就把脸吹得**的。

    徐平出了家门,刘小乙牵过马来,徐平上马,哈了哈手,提马向城外行去。

    父母和林素娘前两天就搬到新家去了,今天休假,才举行乔迁大喜的庆祝。现在也是朝里高官了,这种大喜的日子,免不了会有同僚属下来道喜,送礼什么的免不了。甚至还有各大商行,对徐平这种有直接利害关系的高官,也得过来表示心意。

    徐平跟这个朝代其他的官员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家里不缺钱,不是那种清心寡欲的不缺,而是真的不缺。他现在就是没时间,等到空闲下来,随便做点什么都来钱。以自己现在三司副使加郡侯的身份,也不怕有人来找麻烦。至于俸禄,对徐平来说那是零花钱。

    办这种庆典徐平最头痛的就是他不想收礼,但又拦不住别人送礼。收礼收得多了还会被台谏盯上,平时没事,有事了就会被翻出来做罪状。

    出了万胜门,徐平的脸已经被冻得麻木,好似不是自己的一样。

    刚下大路,就看见前面一个人骑在一头青驴上,不停地呵着自己的手。整个身子都缩着,几乎要团成一团塞到驴肚子里去。

    徐平夹一夹马肚,加快速度从后面赶上,对驴上的人道:“君贶,来得这么早?”

    王拱辰抬起头来,看着徐平苦着脸道:“不瞒哥哥说,我还没吃早饭呢。本来想着去你家里叨挠一餐,哪里想到风这么大,却是亏了。”

    徐平笑道:“亏什么!喝两杯酒,身子一热,什么都补回来了。”

    王拱辰家里负担重,现在做着小官奉禄不高,清水衙门也没有油水,日子过得自然就不如别人。徐平家里常也接济一下他,但处境总没有根本改观。都说宋朝的官员收入高,那是只看到了高官显贵。这个年代官员收入两极分化得厉害,宰执节度那自然都是高官厚禄,高宅大院,家里奴仆成群。下层小官就惨了,尤其在京城,得数着铜钱过日子。

    两人遇上,一马一驴并行,刘小乙跟在后面。走不了多少时候,便就到了徐平的新家门前。

    徐昌带着两个小厮正上门匾,刚刚挂上,见到徐平过来,欢天喜地地道:“郡侯回来了,快,快,把鞭炮拿出来放了!”

    一时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红色的碎纸屑纷飞。(未完待续。)

第66章 无所建明

    王拱辰站在大门外,笼着手抬头看着噼啪响着,还闪着火光冒着黑烟的鞭炮。直到一挂炮放完,才垂下头来,对身边的徐平道:“这倒是个好东西,放起来喜庆。哥哥家里人手不缺,怎么不开个店子专门卖鞭炮?过了冬至,马上就是年节了,必然好生意!”

    徐平笑了笑:“我家里人手怎么不缺?缺得厉害呢!等到这处宅子建好,加上在中牟的田地,都没合适的人照看。对了,你不总说自己家里无酒无肉,反正你的三个弟弟闲在家里,不如就跟着我家开店如何?赚点银钱不至于过得如此艰苦。”

    王拱辰摇摇头:“我为长兄,怎么能那么做?就是省吃节用,也要供三个弟弟好好读书,将来得个功名,才好出人头地。让他们从商,不是平白惹人闲话。”

    徐平叹口气,也不好说什么。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俗,王拱辰这种读书出来的人,尤其在意家声,宁可吃糠咽菜,也不让自己弟弟从商。

    应该说,这个时代并不怎么歧视商人,而是一部分人歧视经商这个职业。

    依着徐平前世的记忆,在官场和读书人中有一种人叫清流。以前他还奇怪自己怎么没有感觉到,直到他回到京城为官,才慢慢感觉到了这种思想的影响。

    这是清流正式开始形成并登上政治和文化舞台的时代,他们出现的原因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而是思想、政治、文化、经济、社会等等综合作用的结果。表现出来,就是他们看不起商人,看不起武将士卒,看不起胥吏,甚至当官也看不起事繁杂的监当官,就连最基层的治狱理讼官员也被瞧不起。文官被任命为监当官会被认为是侮辱,因为开封府事务过于繁杂,设各厢厢官,文人士大夫都不屑于去做,最后不了了之。

    这不仅仅是一句重文轻武能够解释的,而是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成为社会主流思想后,慢慢衍化出来的一种奇怪的社会思潮。

    最少在徐平的这个时代,清流还没有成为官场的主流,但已经开始形成巨大的社会舆论。王拱辰官场上是个很现实的人,生活中依然是宁愿食不裹腹,也不让家人从事贱业。

    徐平很理解,但徐平自己可不想做这种人。做官就正儿八经做官,但生活该过得舒舒服服也不是罪过。

    硝烟散尽,徐平和王拱辰进了大门。

    王拱辰从青驴上取下了一对大鱼,交给徐昌:“些许薄礼,不成敬意,一会让厨子烧了下酒。”

    徐昌接过,口中道:“官人客气,何必破费。”

    王拱辰哈哈一笑,随着徐平走进里面。

    这种喜庆日子不带礼物来显得很不礼貌,但贵重的礼物王拱辰也买不起。这个季节周边各县的渔获都运到开封城里来卖,价钱不高,拿出来也气派。

    徐平的父母单独住一个小院,两人过去拜见了,便就转到今天宴客的后园来。

    一进后园,王拱辰就惊呼一声:“好暖,这园子里春天已经来了吗?”

    徐平在一边微笑。

    现在有时间了,家里也有地方了,今天请这些同僚好友来,就是让他们开开眼,看看什么叫作人定胜天的舒适生活。

    建成的这处后园不大,外面更大的地盘还正在施工。

    园子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北方园林,地方空阔,遍植奇花异草,别样竹木,亭台楼阁等人工建筑不多,更没有假山太湖石等装点。与后世的明清园林相比,这时的园林更加讲究天然的情趣,讲究磅礴大气,而没有后世文人的婉约雅致,更没有后来江南富商园林为代表的富贵秀气。

    王拱辰抖了抖身子,抬步走进了园子靠边的游廊。腾腾热气扑到身上,一路走来受到的寒冷被这热气一逼,登时不见了踪影。

    “好热!好热!”

    王拱辰一边喊着,一边好奇地看着这处在寒冬中却如身处阳春的游廊。看了两眼,王拱辰就看出了端倪。游廊两侧地上明显干燥,温度也明显比其他地方高,尤其是两条小小水道,里面的水温摸着就暖暖的。

    王拱辰转头问徐平:“难不成你在地下烧火?”

    徐平道:“那怎么能行?地下是火道,墙的那一边是火炉,烧着石炭,热气顺着火道进来,一直到远处出去。这游廊里,离着火炉近的地方就热,若是觉得不适合,到离得远一点的地方就舒服了。”

    “烧着石炭——我的天!这样一天下来,要烧多少石炭!你是郡侯,果然跟我这样小官不是一样人,富贵人家啊!如今炭价虽然落了下来,石炭也要一称六十文,你家里就这样烧掉了!就这样烧掉了呀——”

    王拱辰边说边摇头,心里也不知是羡慕呢还是羡慕。

    徐平笑笑:“你想什么呢。这条游廊也只是有人的时候才会烧热,烧上一整天,也要不了十称石炭,哪里像你说得那么夸张。”

    十称,六百文,一月下来也不过是十八贯,徐平这种家庭当然不在意,但对王拱辰来说,这就是很大一笔钱了。

    在游廊里转了一会,王拱辰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随口问徐平:“怎么游廊里还有两道小水流?你应该在园子里引两条河出来,再建一个大湖……”

    “别想了,那得等到外面的园子修好,申过开封府,从汴河里引水过来才行。现在的两道小水流是因为廊里干热,人在里面坐久了难受,专一增加水气的。”

    几乎每一个做官的文人,都想着有一天能够自己家里有一个合自己心意的花园,闲暇时能够坐里面读书写字,品茶弈棋。但对下层小官来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那个机会。

    宋朝官员的俸禄原则是重上薄下,待制以上的待遇优厚,下面的就明显降低,到了令簿录尉就非常低了,勉强能够养家糊口。而待制哪里是容易得的?按规制,三司副使一任做完例升待制,徐平还要几年时间,王拱辰更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他是状元,只要不出大的纰漏,早晚能等到那一天,但之前的日子难熬啊。

    在两人坐的不远处,几株牡丹正露出花骨朵,娇艳欲滴。这是徐平在中牟用温室催出来的,本来想那边建的园子用,如今在京城里建府,便搬了一二十盆过来。

    王拱辰静静地看着将开未开的牡丹,过了好一会才叹一口气:“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哥哥,你这园子里虽然没有镶金嵌银,没有锦绣屏障,但若论富贵气象,比那些俗物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徐平道:“看个稀奇而已,其实并没花多少本钱。”

    “只怕别人不这么想。只怕到了明天,满京城都传开,这个寒冬季节,永宁侯府里还开着大红牡丹,富贵无边哪!至于府里到底如何,哪个会往心里去!”

    “那又如何?我不偷不抢,不贪不渎,养几盆花看还要怕人闲话不成?”

    王拱辰听了,转过头来,认真地问徐平:“自回到京城,哥哥觉得仕途顺不顺?”

    徐平见了王拱辰的样子,回答得也谨慎:“不受了些磨难,不过最近杂事少了。”

    “原来哥哥是这样想。那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

    “怎么说?”徐平看了王拱辰的样子,就知道只怕没什么好话。

    王拱辰缓缓地道:“永宁郡侯虽在地方建功立业,然而自入朝堂,已经大半年了,无所建明,只是庸庸碌碌。郡侯少年登第,不到十年而到三司副使,每日只是********,对国家大政无一有用之言,深负国恩。”

    “什么个意思?”

    徐平听了王拱辰的话,脑子竟然一下转不过来。自己回到京城,好歹也提出了通货膨胀的危险,平息了炭价暴涨的风波,怎么就成了庸庸碌碌了呢?

    王拱辰道:“哥哥还不明白?自你入朝堂为判官,为副使,所作所为都只是自己职责内的日常事务,而对朝政,对于执政大臣,却从无一句有用之言。这虽然只是一些官员私下里的闲谈,但能够传开,就说明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徐平看着王拱辰,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们为官作吏的,难道不是应该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自己经手的事情一塌糊涂,却天天指点江山,难道这才是好官?”

    “我们是为官,不是作吏。为官就该胸怀天下,注目朝堂,如果每日都是按着惯例处理些杂务,那跟一个老吏有什么区别?”

    徐平的意识里,并没有从心底里认为官该如做,吏又该是什么样的,不一样都是做该做的工作吗?但从王拱辰的话里,徐平意识到这个年代的人可不是这样看。官就是官,吏就是吏,只会按部工作的,只能是个能吏,好像离官的要求有点远。

    徐平问王拱辰:“你是这样想?”

    “唉,我怎样想有什么用?关键是别人这样想!”

    徐平沉声道:“我在三司任职,使国家财用不缺,民生不苦,难道还不是好官?”

    王拱辰叹了口气:“哥哥,丁谓被贬出朝堂才几年!我们自己人闲话,我是有话对你直说,日后在京城里为官,当要广交士林友人,随时留心朝政,光埋头做事是不行的!”(未完待续。)

第67章 海外琉璃

    丁谓,提起这个名字徐平有一种很无奈的感觉。当年在道州见他,还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就是一个不得志的小老头,不过说话做事都恰到好处而已。直到回到京城,入了三司,徐平才知道那个小老头留下的阴影有多么庞大。

    没办法,丁谓差不多是有宋以来最成功的三司使,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就连真宗皇帝东封西祀使劲折腾,还能保证国库不缺。登上宰执高位,丁谓靠的就是在三司出类拔萃的政绩,而且一同被披的“五鬼”,也大多出身三司。

    从丁谓倒台,三司这个衙门就被下了咒语,不能干人人都指责你,能干了就有人防范你,是不是下一个丁谓?

    可徐平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衙门适合自己,让自己去做台谏,或者审官院审刑院之类的衙门还不如呆在三司呢。算了,让那些人爱说什说什么吧,什么时候把自己说烦了,大不了甩袖子不干,回来安心做自己的闲职郡侯好了。

    至于广交士林友人,这话说着容易,徐平还真没那个心思。他有自己的生活,而要跟文人士大夫广交朋友,那闲暇时间基本全都搭进去了。没事就登门会友,或者出外游宴吟诗,京城里做官,只有那些馆阁词臣有这么多闲功夫,其他人就得搭上自己全部私生活。

    此时士大夫的榜样,右司谏范仲淹,交友信条“唯德是依,因心而友”,为人做事的准则“平生无怨恶于一人”。徐平很佩服,但自己真心不想去学,也学不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何必要非去管到人家的个人私事,甚至还要管到别人的心灵,有的官员就是闲得慌。

    小厮端了酒菜过来,王拱辰竟然是真没吃早饭,很快就一壶酒见底,一盆羊肉吃光。

    吃饱喝足,把酒菜撤掉,又过了好一会,才陆续有其他人来。

    韩琦、吴育、赵概和王尧臣结伴而来,赵諴则与三司的同僚结伴,没多大功夫,小小后园里就热闹起来。

    众人都对游廊里的牡丹惊奇不已,围住赞叹,还当下写了几首诗出来。

    徐平让人一一记好,等过几天结个集子印出来,也是一桩盛事。

    最近刚刚调回京城还没履职的王素与韩综最后到来,他出手阔绰,送的礼物除了成锭的金银之外,还让仆人挑了几十盆上好的花木盆景,给徐平装饰园子用。

    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这些花木在市场上轻易都买不到,徐平急忙让徐昌指挥着小厮在园子里一一摆好。有了这些花木装点点,小小后园立即多了不少生机。

    跟众人打过招呼,王素在游廊里缓缓踱步,转了一个来回,对徐平道:“云行这里虽然装饰得简陋了些,不过寒冬里有如此一个温暖的地方着实难得。我新近回京,也要重新收拾家里的园子,你家里的巧手匠人借我些日子,在园子里也建个冬日读书的地方。”

    徐平笑道:“都是我家里庄上的人自己建的,什么借不借的,我便让他随你回去,建几个火炉坑道就是。”

    王素点头,指着那边的牡丹道:“你庄上还有没有要开的牡丹?”

    徐平道:“有,不过不多,也就剩下不到二十盆了。”

    王素就笑:“如此珍贵之物,一盆也就够了,多了如何显出珍贵来?我园里还有几株异样梅花,甚是珍爱,过两日送到你这里来,换你一株牡丹足矣!”

    徐平客气几句,便就定了下来。

    王素虽然官职现在也不算高,但他是前朝宰相之子,父亲王旦又一生节俭,家境殷实,不是平常的小官可比。跟王素打交道,不需要在意金钱上的多少,礼仪到了就够了。

    随着众人看了一会牡丹,王素转身到了游廊边上,看着外面,用手轻轻碰了碰上面装着的玻璃,问徐平:“这是——海外琉璃?”

    听了这话,徐平真是佩服王素,果然是身处富贵,这都看出来了,来的一众同年同僚比他早得多,竟然没一个人注意。

    玻璃这个时代自然是有的,不过绝大多数都是有色玻璃,加上时代的习惯,大多都是模仿玉石的样子。但自海外来的一些奢侈品,如玫瑰水之类,很多都是装在玻璃瓶里,而且是无色的玻璃瓶里。这个年代富贵人家讲究熏香,女眷就喜欢用玫瑰水之类,有钱人家对透明的玻璃并不陌生,不过对这样大片的平坦玻璃还是惊奇。

    当年徐平在邕州用玻璃制灯罩,卖到外地就被当成与玫瑰水瓶一样的海外琉璃。人们对没见过的事物,总是会倾向于用一种自己熟知的知识去解释,越是普通的民众,越是对新鲜事物不会感到惊奇。只有那些自认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人物,才会对新出现的东西惊奇不已。

    得到徐平肯定的回答,王素看了又看:“好物啊,好物!”

    冬天开窗太冷,关窗又屋内阴暗,空气污浊,有了这东西装在窗子上,生活就一下不同了。寒冷的冬日,惬意地靠着窗子看书,多么美好的日子。

    王素看了好一会,最后真起身来,看了看徐平,最后忍住句话也没说,只是感叹着走到了一边去。

    好物是好物,就是不知道徐平愿不愿意忍痛割爱。这东西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就连王素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人,竟然没有直接开口问价。

    徐平庄里由孙七郎主持,是开了窖制玻璃的。但制了不多的一批,搭了两个温室,装了几处宅子的窗户,徐平就厌烦了,想着把这技术献给朝廷,只是还没想好方式。

    对于个人来说,哪怕是徐平的家业已经不小,自己制玻璃还是麻烦无比。从原材料的采购,到窖炉的搭建,日常生产的维持,哪一项都不划算。而要想开店设铺,不说涉及到官声民望,就是商行缴税,也是麻烦无比。再被宫廷征调科配,更加有无数麻烦事。

    自己开窖做生意,规模小了不赚钱,规模大了就有无数杂事,还不如把开窖设厂的环节交给官办,自己想办法得到原料,专一做些附加值高的更划得来。(未完待续。)

第68章 冬日牡丹

    由于园子还在建设当中,并没有什么好游玩的,天气寒冷,大家也只聚在游廊里。那几株牡丹虽然稀奇,看上个把时辰也就腻了。到了下午,酒筵开过,大家也就慢慢散了。

    除了后园这边徐平的同僚,旁边的小院里也有庆祝的人群,由徐昌招待。这些人一是一些商户和附近的邻居,再一个是很多同僚官员自己并没有来,而是派家里的下人送一份礼过来,算是跟徐平结交的意思。

    如今徐平官至郎中,作为大管家的徐昌自然也水涨船高,跟一班与自己身份差不多的官员家知宅主事的人在一起,徐昌已经被称为徐侍郎。这还是徐昌克制,刚来的时候很多人跟他打招呼,开口就是徐尚书,把徐昌都吓一跳。

    这些官员家的主管家仆有自己的圈子,其中一些被主人派出去管事的称为干人,更有的因此家底殷实,住着高宅大院,家里一样雇着奴仆使唤,并不比一般的富人员外差了。有了钱就有了身份上的虚荣追求,普通富人还员外朝奉地称呼呢,他们自然要更高一等。

    到了第二天,果然如王拱辰所言,开封城里都传开,城外面永宁侯府里有冬天盛开的牡丹,艳丽无比。而且越传越神奇,从只是红色牡丹,很快变成花开五色,有祥光笼罩。

    再过一天,神奇的故事就出来了。说是徐平在邕州为官的时候,带兵攻入交趾,有神人出现,授给徐平神奇的种子,说是种下之后可以四时开花,为国之祥瑞。

    就在同一天,常给徐平写字的蔡襄便有一封书来,责问徐平有如此祥瑞,为何没有主动献给朝廷。让他赶紧补救,以息悠悠众口。

    徐平看着蔡襄的信一时无语,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来想去,还是把这封信好好收起来,什么时候自己家里一时败落了,这信也能卖几个钱。蔡襄的字,曾经刘太后让他在宫里写幅屏风他都不干,越到后边肯定更加值钱。

    至于国之祥瑞,读着圣贤书,中过进士的人还信这种无稽的事,回答都是多余。

    因为新家,这个冬至长假徐平过得并不轻松,各种杂事忙得没一点闲暇工夫。像其他的富贵人家,这种事情都有各种能干的下人帮着,自己依然清闲。徐平本是平常人家,急切间哪里有下人可用?只能自己忙碌。

    这天中午,徐平吩咐过了干活的工人,自己一个人到后园里闲坐。林素娘让人送了几个小菜来,热了一壶酒,徐平吃喝着解闷。

    暖暖的阳光照进游廊,喧嚣都被屏闭在了墙外,徐平微眯着眼睛,享受着正午的清闲时光。什么时候这处新家建成了,自己也没了烦心事,天天都这么悠闲该多好。

    正当徐平神游天外的时候,徐昌从外面匆匆进来。

    徐平被脚步声惊醒,睁开眼睛,问急匆匆进来的徐昌:“什么事情?”

    徐昌道:“大郎,宫里的石阁长来了,说是有事,正等在门外。”

    徐平急忙站起身来:“哦,快快有请!石阁长是宫里的人,轻易不能出外,既然来了,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说着,徐平出了后园,一直迎到门外。

    石全彬带了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口,见徐平出来,上来两人见过了礼。

    徐平拉住石全彬的手,口中道:“今天阁长怎么有闲?冬至如此忙碌的日子。”

    石全彬笑着对徐平道:“你这里新建府邸,怎么也不说一声?官家手诏,赐白银五百两,助你建新第。”

    徐平急忙谢过,左右看看,却没发现站在一边的小黄门带着银子。这种事情也不好问,只好闷在心里,把石全彬让到家里。

    到了院子,石全彬出了手诏,徐平摆香案接过了。有在邕州的功劳,有李用和家的那一层关系,徐平也算是皇上的亲近之臣,家里兴土木皇上赏点钱也是正常。不过手笔就小了很多,李用和那里一出手就是五千两,还不算买房的钱,到徐平这里就打个一折。

    交接过了圣旨,石全彬对徐平道:“今日还在冬至假期,不好开内库,等过几天,云行差个下人带着手诏,到内库里去领银两就是。”

    徐平只好答应。从内藏库里领东西还是有很多手续的,放假的时节,确实不好领东西出来。但到时候自己家里人去领,少不了就得上下打点,却是有些划不来。

    做完这些,石全彬才靠近徐平,小声问道:“城里传闻,你这新建的永宁侯府里,有冬日盛开的牡丹。官家也是觉得新奇,着我来问一问,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原来这才是石全彬来的真正目的,冬天盛开的牡丹,皇上或许并不怎么在意,宫里得宠的女人可是好奇得很。宫里的女人天天闲着没事,还不就在意这些。赵祯那个性子,被女人在身边唠叨两句,这不就巴巴地把石全彬派了过来。还好他知道不能白要,还送了五百两银子过来,打的主意只怕就是买花的钱吧。

    徐平对石全彬道:“花是有的,阁长随我来。”

    两人一路转到后园,两个小黄门紧紧跟在后面,都是一脸紧张。也不知道这两个小黄门是哪个得宠的美人身边的,想来不是石全彬的人,徐平也不好打听。

    到了后园,石全彬和两个小黄门一眼就看见了游廓里的牡丹,前几天还是花骨朵,今天已经有两朵盛开,更加艳丽。

    “果然有牡丹,还开花了呢!”

    三人几乎一起喊了出来,满是欢喜。想来要是能带回去,必然能够搏得主人的欢心。

    徐平带着三人进了游廊里。此时正是中午,炉子的风门封了,火势很小,游廊里并不显得比外面热多少,三人并没有感觉出来。

    石全彬凑到几盆牡丹前,左看右看,口中啧啧叹道:“果然是好花。若是春天,这花也不见得有多么稀奇,但在寒冬里,就不容易了。”

    一个小黄门上来看了,口中道:“不是说的五色花?还带祥光呢!这里明明就是普通的牡丹!若不是寒冬时节,这种花宜春苑里多的是!”

    徐平这两天都在家里忙,并没听说城里的传闻,莫然其妙地问道:“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牡丹,哪里来的五色祥花?”

    石全彬瞪了说话的小黄门一眼,口中道:“那些不过是市井传言,愚民愚妇说来玩玩的,哪里能够当真!冬天里的牡丹,已经是珍稀无比!”

    小黄门只是嘴里嘀咕,并怎么理会石全彬的话。

    徐平旁边看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宫里的女人们争风吃醋,这些服侍的内侍也跟着分成不同势力。石全彬是皇后身边的人,皇后如今不得宠,别人还真不怎么理会他。

    看过了花,石全彬对徐平道:“如此好花,放两盆在宫里,皇上身边也显得喜庆。”

    徐平道:“我知道阁长的意思,不过这牡丹全靠暖气催着开花,移到宫里去,只怕是种不活。到了那个时候……”

    一边的小黄门插嘴道:“什么暖气催着?这花明明在这里开得好好的,不信到了皇宫里就种不活了!难不成皇宫里还不如你这里?”

    石全彬拉了拉徐平,暗暗摇了摇头,示意不要与这小黄门一般见识。

    皇后是出自大户人家,脾气虽然倔,基本的礼仪还是有的,对下人管得也严。而新近得宠的美人则不同,多是出身小户人家,在这些方便很不讲究,连下人说话做事也没一点章法。皇上赵祯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喜欢这些寒门小户的女子,得宠的几乎无一例外。

    徐平看着一脸不服气的小黄门,对他道:“不如这花就给你带回去,如果在皇宫里枯了萎了,就拿你问罪如何?”

    小黄门闭嘴不答,气鼓鼓地也不说话。

    徐平也懒得理他,宫里真正有权势的内侍,朝中大臣还给几分面子,一个美人身边服侍的,出了皇宫还装腔作势,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在皇宫里面,这种小黄门都未必有跟皇上说话的机会,还不如外面看门的小厮在徐家的地位高呢。

    拉着石全彬到一边,徐平指着边上的水道:“阁长,你看见没有,水道的旁边就是火道,外面烧着炉子,这游廊里四季如春,牡丹才能冬日开花。皇宫里要想在冬日里也让牡丹开花,只怕也要建这样的火道才行。”

    石全彬道:“建就建嘛,宫里有几盆花卉装点,也显太平气象。你这里有没有巧手匠人,推荐几个我带进宫去,在皇宫里一样建一道这种游廊起来。”

    “却是不巧,前两天同僚来我这里庆贺,王仲仪也想仿建一处。我家里有一个下人孙七郎,对这些最是拿手,如今正在王家忙碌。”

    石全彬道:“既然如此,且待再说。”

    那两个小黄门一直围在牡丹旁边,与徐平和石全彬两人离开了一段距离,石全彬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云行,我听说你正领着编修三司条例?”

    徐平不知石全彬的意思,答道:“不错,还没正式开始。”

    “快点动手吧,到时必设新司,我正好求着前去提举,找个借口从宫里出来。”

    徐平一惊:“宫里的局势不好了吗?你这么急着出外?”

    石全彬满面愁容,只是摇头,没再说什么。(未完待续。)

第69章 国子监

    最终,石全彬和小黄门带了一枝盛开的牡丹,宝贝一样的用匣子装着,欢天喜地带回了皇宫里。至于让孙七郎帮着宫着建暖房的事,还要宫里自己去与王素商量。

    如果是别的一般臣僚家里也就罢了,王素是前朝宰相王旦之子,皇上都要给几分面子,没点身份没点面子的内侍都不好意思去谈。王旦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处心积虑地布置对付丁谓,现在朝里的大臣,从王曾、吕夷简以下,不知有多少人都受过王旦的恩惠。

    不知不觉就到了长假的最后一天,徐平忙忙碌碌,竟然有些怀念不放假的日子。

    一大清早,徐昌就兴冲冲地过来告诉徐平:“大郎,秀秀带着弟弟到府上来了!”

    徐平正在院子里呼吸着早上清新的空气,听了忙道:“哦,好些日子不见她了,你快带他们进来,直接带到客厅来。”

    看徐昌出去,徐平连吸几口清冷的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转身回了客厅。

    林素娘正在厅里闲坐,见徐平进来,笑着问道:“看你满面喜色,有什么开心事?”

    徐平坐下,对林素娘道:“刚才徐昌进来,说秀秀带着弟弟过来了。一是我们搬了新家,让她认认门,再一个她弟弟虎子今年十四岁了,我跟管勾国子监的高若讷讲过,让虎子进国子监读书。我们家里人丁稀少,若是别家,不说自己家里,外姓也恩荫几个有官在身了。等过几年,虎子如果读书能读进去,考个功名最好,实在不行,便就给他恩荫个官职在身上,也是出路。”

    林素娘笑了笑:“大郎对秀秀可是真好,什么都给她打算好了。”

    “秀秀自七八岁跟着我,就连岭南也跟着走了一遭,不是寻常下人可比,就跟我们家里自己人一样。这些事情,自然应该为她打算。”

    林素娘勉强笑笑,没有接话。

    秀秀离开徐家也有几个月了,虽然林素娘问过几次,但秀秀本人的意思,一直都没有谈婚论嫁,怎么也得等一两年。按秀秀的说法,是要等着自己的弟弟成年,弟弟成家立业了之后自己才出门。但在林素娘心里,秀秀一天没有嫁人,她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这样一个随在徐平身边多年的小丫环,两人再是没什么,也是如同侍妾一般,在徐家没一个人把秀秀当一般下人看待。林素娘再是大方,也不可能坐视另一个女人在自己丈夫身边,心里一直盼着秀秀赶紧嫁人。

    不大一会,秀秀带着弟弟进来,给徐平和林素娘见过了礼,对身边的弟弟道:“快给官人和夫人见礼,不要失了礼数。”

    虎子见了礼,徐平看着秀秀道:“回家这些日子,秀秀果然开朗了很多,不再像在家里那样天天苦着脸了。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家里吃了多少苦。”

    秀秀道:“官人说哪里话,这些年我们都是靠着家里过活,哪个不知道。”

    说完,秀秀又道:“虎子在这里陪着官人和夫人聊,我去拜见员外和太夫人。”

    林素娘笑了笑:“去吧,婆婆这些日子不时念叨,秀秀在家里也不知过得怎么样。”

    秀秀吩咐了弟弟几句,便出了厅门,由小丫环翠儿带着去徐平父母的院里。

    秀秀出去,徐平问虎子:“明天我便带你去国子监,要正式进学校读书了。国子监里可都是有文化的人,不能跟以前在乡下的日子比,你自己警醒些。”

    虎子小心答道:“官人教训,我记在心里。”

    徐平点头:“对了,正式进学堂要有官名,家里给你起了没有?”

    虎子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大姐说官人一等进士,学问没几个人比得上,等着官人给我起名呢。”

    徐平和林素娘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秀秀回家这些日子,也会亏人了。”

    想了一会,徐平对虎子道:“你的乳名是虎,虎从风,性又烈,便叫任风烈吧。”

    “任风烈?”虎子自己念了几遍,开心地向徐平行礼:“谢谢官人!”

    徐平把虎子叫到面前,仔细问他这些年都读了什么书,认多少字。问起这些虎子就有些尴尬,他平常也就是随着庄里的先生学几个字,正经的经典还没怎么读过。

    不过也没关系,这时候的国子监办得也不怎么景气,只有不到一百的学生,还有很多人请假,常年不见踪影。只要嘴甜人勤快,还是能在那里面混下去。

    国子监招收的是中下层官员子弟,和平民中有才学的人。说是这样说,实际上在国子监的多是下层**品小官的子弟,平民子弟更多是官员介绍进去。有才学的人自然有,比如胥偃保举进去的欧阳修,但大多数都是官员推荐自己的亲人朋友进去。

    徐平之所以这个时候推荐虎子进国子监,是因为转过年来就要举行省试和殿试,新一届的进士将要产生。

    因为国子监发解比较容易,每到贡举之年,国子监的学生都会突然暴增,抢夺在州郡不容易得到的贡举人身份。而发解试结束,国子监就又会一下冷清下来,有时候少到几十人。这种周期性的学生入学虽然很多人看不顺眼,但多年积习,时人早已习以为常。

    不大一会,秀秀从徐正夫妇那里回来,满面都是喜色。

    一进门,秀秀就举着手给徐平和林素娘看:“太夫人赏了我一对金镯子带着。”

    林素娘道:“太夫人的心意,你好好收起来。”

    徐平却有些感慨,几个月的时间,秀秀真是长大了。她进来好像是夸耀,实际上是明着告诉自己和林素娘,在父母那里得到了什么赏赐,免得惹人闲话。以前在徐平身边,什么事情都有徐平护着,秀秀根本就没有这些小心思,现在到底是不同了。

    虎子见秀秀到身边,喜滋滋地低声对她道:“姐姐,官人给我取了名字。”

    秀秀喜道:“叫什么?”

    “叫任风烈,虎从风,性烈,所以叫任风烈。”

    秀秀笑道:“好名字。我早就告诉你,官人是有学问的人,当然能取好名字。”

    说完,秀秀又对林素娘道:“官人给我弟弟取了名字,夫人便也给我取个官名吧。如今我不再是在家里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叫秀秀。”

    以前年龄小,叫着秀秀这个乳名也没什么。但这到底是个贱名,出了徐家,已经不是婢女的身份,再这样叫着就不合适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农家女,便就叫阿任也没什么,但秀秀到底是读过书识字的人,这样叫着就显得太过俗气。

    林素娘想了一下,笑着对秀秀道:“便叫任英南吧,你到底随着官人去过岭南。”

    “谢过夫人。”秀秀笑着道谢。

    哪怕是女子,官名依照此时风俗也大多显得比较中性,或者就是端庄贤淑之类的。什么娇啊媚的,或者叠字名,一听就是有以色娱人的意思,很容易被人误会成风尘女子或者是奴婢侍妾。比如留名后世的李清照,正式名字端庄大气,而李师师、蒨桃这样的名字一听就知道身份。秀秀已经成年,自然是应该有自己正式的名字。

    说过这些闲话,徐平一时兴起,对秀秀道:“你今天来得正好,府里暖房里的牡丹刚好盛开,走,我领着你去看看。”

    说完,起身便向门个走去。

    林素娘无奈,只好站起身来,带着秀秀和虎子到了后园。

    后园游廊里,几株牡丹已经完全盛开,硕大的花朵在阳光下明艳万分。尤其是在这深冬时节,周围都是枯枝败叶,这花朵更加显得雍容华贵,不愧花中王者。

    徐平道:“秀秀,这花好不好看?”

    “好看!”

    “你喜不喜欢?”

    秀秀笑道:“官人,去年这个时候我们还在岭南,那里冬天开的花多着呢。我还记着岭南的花呢,这个也没什么稀奇。或许再过几年,我把岭南的事情都记了,才会觉得这花有多么了不起。现在,也不过是一朵平常的花罢了。”

    徐平看着那几朵牡丹,过了一会叹了口气:“是啊,岭南一年四季都繁花似锦,这样想起来,这牡丹也就没什么了。”

    说到这里,有些意兴阑珊。

    林素娘站到徐平身边,轻声道:“我没有到过岭南,不知岭南是个什么样子。在冬日严寒的天气里,这样几株牡丹开着就是了不得的景物。”

    在后园里站了一会,徐平突然问秀秀:“秀秀,你觉得是在家里的日子好,还是回到你自己家里的日子好?”

    秀秀道:“都好。以前小时候不觉得,长大了想起来,我在官人身边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哪里有人能够遇到这样的主人家?”

    秀秀说完,见场面一时有点尴尬,笑了笑,对弟弟虎子道:“你在这里陪着官人和夫人聊聊天,要好好说话,我去找往年的兄弟姐妹说几句话。”

    秀秀刚要走,林素娘突然开口:“秀秀,晚上不要回去,苏儿让你到她府上作客。你们多少年的姐妹,她想你快要想疯了。”

    秀秀点点头,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出了后园,找当年同在徐家的下人丫环说话去了。(未完待续。)

第70章 无所不包的三司

    “一月七百文,官人,你敢信?”

    孙七郎一路上嘴几乎没有停过,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句话。徐平刚开始还给他分说两句,可孙七郎对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根本没有兴趣,他就是被这个数字刺激到了。

    匆匆地在王素家里指导着修好了暖房,孙七郎就被召到宫里去,在后苑里规划暖房火道。天天御膳吃着,千娇百媚的小宫女看着,孙七郎过得还挺开心。可等到修完了,给孙七郎的奖赏就是小黄门来代传的皇上一句口头褒奖,还有一道三班借职的官告。

    有官做,有官服穿,孙七郎本来还挺高兴的,以后自己再去找高大全,也是同僚见面了,省了好多尴尬。可等到问清楚这三班借职每月俸禄只有七百文,而且还有折支,到手还不知道剩几个铜钱,孙七郎就被刺激了。

    在王素府上忙完,人家还封了整整五十两银子的谢仪,上好一铤足色官银。这到了皇宫里干完了活,干的活还更多更累,完了就给一个每月七百文的小官做?孙七郎现在在徐平庄上,每个月到手也是这个数目的十倍。

    孙七郎记得徐平刚一当官,每月到手的俸钱,由着自己和高大全两个花天酒地,还是花不完,秀秀那里每月都存着呢!到了自己,竟然每月只有七百文,吃饭都不够!

    徐平由着孙七郎唠叨,这个年代的小官可不就是这样,七百文也不少了,在京城勉强够一个人吃住。再说真地领了职事,还有钱加,每月还能喝两回酒呢。

    孙七郎摇着头叹着气,忍不住问徐平:“官人,你说就这么点俸钱,真能在京城里面活下去?一个人吃饱都难,再有家室拖累,还不得喝风啊!”

    “怎么不能?石延年当年初来京城,就是三班借职,还奉养老母呢!一天二十文,尽够买米煮饭了,每月还剩下百八十文的。”

    “不信,他们难道不要赁屋住?一月一百文也不够啊!”

    孙七郎嘴上说着,心道怪不得当年看着石官人一副落魄样子,到处蹭酒喝。一个月才七百文钱,他是买不起。

    徐平没有再回答,这就要有其他门道了。

    石延年少年时诗名已盛,经常参加饮宴什么的,能省好多饭钱。再加上有钱人附庸风雅,也会经常请他,并没有那么苦。

    至于住就更好办了,有张知白照应,怎么也能租到官房住。官房一个是便宜,再一个实在没钱了可以拖着,拖得时间久了不定就能免掉。

    出租房屋是东京城里的大产业,而最大的出租户就是官府。不但三司属下有成千上万的房屋专门出租,很多衙门还有自己的产业,年年收租。特别是汴河两岸,很多旅店和货场都是租的官房。官房的租金相对便宜,官员租更便宜,而且还能欠租,很多低级小官就是靠着官房才能在东京城里安下家来。

    石延年最早就是这么过来的,后来娶了王质的女儿作妻子,带的有嫁妆,生活才慢慢有点改善。

    听着孙七郎絮絮叨叨了一路,终于到了三司衙门。徐平下马,让孙七郎牵马回去,自己去衙门视事。

    刚刚放完长假没几天,衙门里的气氛还是有些松散。

    徐平回到自己的官厅,喝过杂吏上来的茶,慢慢研究这些日子整理上来的三司积压的案卷情况。

    石全彬在宫里已经有些待不住了,徐平必须把编修三司条例的准备奏章尽快上去,让石全彬从宫里找个理由脱身出来,免受有可能到来的风暴的牵连。

    此时帝后不和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外朝,有的言官开始上奏章,要求皇上保持克制。

    事情其实很明显,由于刘太后在世时的压抑,皇上赵祯对现在的郭皇后很不满。而郭皇后自小被奉承惯了,性情也有些善妒,性子又倔强,两人关系现在很紧张。

    若是在后世,女人善妒是大忌,这个年代还不怎么计较。言官所上奏章,大多都是要皇上克制,远离女色,维护好后宫与皇后的关系。

    可问题是越是这样,皇上赵祯的逆反心理越重。明明是自己挨了皇后一巴掌,臣僚却纷纷指责自己不对,这道理怎么也说不过去。再加上郭皇后在刘太后在世的时候在后宫跋扈过甚,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便就慢慢有了换个皇后的心思。

    这些事情外朝不知道,石全彬也不敢乱说,只是求着徐平快点想办法给他在外朝弄个机会出来,好申请出外,免得被皇后牵连。

    三司太过宠大,仅仅是整理积压的各种资料文卷,没个一两年都整理不完。徐平现在做着盐铁副使,却连本司这几年的情况都搞不清楚。没办法,那些历年资料动辄就装满一整个屋子,就是坐着不动一直看,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看完。

    若不是自己身处其中,徐平也很难相信三司竟然管着如此庞杂的事务。

    不说平常的赋税、全国府库、收支平衡这些大的方面,仅仅是三司名下管着的具体实业,在京城里就有各种司库近百,出租房屋数千。油盐酱醋,吃穿住行,无所不包。还有各种交引,甚至借贷质库,几乎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

    地方上三司参与的更深,以酒为例,凡是利润稍好一点的酒楼,都是官营,在三司这里登记在案的。只有那些一天收入几十文之类的小酒店,才允许民户扑买。而至于各地的优势产业,不管是地里的矿产盐铁,还是地上长的竹木茶马,都设监专营。全国各地不隶地方州县而在三司名下的场务镇监,有数千处之多,几乎是无所不包。

    这样一个把触须伸到全国各地的大怪物,用这种这个时代事无巨细的记账法,每年送到三司的账册都堆成山一样,怎么能够理得清楚?

    徐平所要做的工作,就是要把这笔烂账理清楚,然后定出新的账目格式来,形成具体的条令,能够让需要知道数据的人一目了然。(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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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