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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8章 青苗贷

    风从窗子吹进来,带着黄河泥沙的气息,一种清新的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徐平在窗前就着煤油灯,吹着夜晚的风,看着手里的信件。

    信是李觏写来的,他已经从江西路的老家出发,接了老母之后向着唐州的方城县行进,来信报个平安。十年寒窗,游历了半个天下,他也到了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把信看完,放到了桌子上面,徐平看着外面黑黑的夜色叹了口气。一个好汉三个帮,任你有通天的本事,要做成事情还是要人帮衬。

    河阴县的这些日子,徐平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身边没有帮手的窘迫。他到这里的正职是查探河道,这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绝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上面。相应的,虽然知道这县里的情形诡异,却实在没有时间去追查。鲁芳虽然信得过,却办不来这些事情,而且他的身份也不好让他参与民事。

    李参的态度再是让徐平不舒服,也只好让他去做这件事,多花点心思不要让他耍小手段也就是了。从地方官一步一步做起来,这个时候就显出了好处,下面的小手段徐平大多都经历过,轻易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想了一会,在桌子上摊开纸张,徐平提举给李觏写回信。从勉励他到了方城县勤于政事开始,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做地方官的心得写了进去。越写越是停不下笔,把这几天自己想做而抽不出时间做的那些事情,都写到了信里。

    一边写着一边想起河阴县里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联想到前世看过的一篇著名的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把自己还记住的怎么分析地方的民户情况,不提阶级,只是怎么仔细分析主户客户,五等户各自占的比例,哪些人靠哪些人养活,生活境遇如何,一点一点都写进了信里。告诉李觏,把这些资料掌握了,也就明了了地方的大概,不管是地方上的豪强,还是县里的胥吏,再也不能够欺骗他。

    掌握地方情况,做详细的调查研究,是新官到任最应该做的事。虽然这个年代没有这个叫法,但类似的事情还是有不少人做的。一些能吏,照样是到任之后先按兵不动,等把地方情况了解清楚了,再突然出手,一举震慑住治下的官吏百姓。

    可惜的是,大部分的地方官都不是奔着做个好官上任的,也不想着把地方治理好凭着政绩升迁,而是别有心思。如今的这个时代是这样,以前的朝代也是这样,以后的朝代依然会如此。怎么做个好官大部分人都知道,只是很少有人想去做。

    “咚、咚、咚——”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不急不缓。

    徐平放下笔,心里疑惑。三皇庙后院的门口有桥道厢军的人守住,不可能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半夜敲门,必然是住在庙里的人。

    会是谁呢?

    站起身来,徐平沉声问道:“是什么人在外面敲门?”

    “下官李参,有事求见待制。”

    想起白天李参的态度,徐平又坐回座位上,沉声道:“门没有上锁,进来吧。”

    随着开门声,李参的身影进了房间,向徐平拱手行礼:“打扰待制歇息,恕罪!”

    徐平点头:“时间还早,无妨,有事过来谈。——晚上有些凉风吹着,正好除了白天的燥热,门不要关了,就开着吧。”

    李参应诺,把身后的门大开着,到徐平身前站定。

    徐平指着旁边的椅子道:“有事情坐下慢慢谈,没什么好拘谨的。”

    李参谢过,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李参才道:“下官深夜来见待制,还是为了白天所谈的事情。”

    “哦,你又想起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李参表情凝重,沉吟了一会才道:“待制说得不错,下官也清楚,像蒋大有这种占地如此多的大户,完全没有作奸犯科的事情,基本不可能。——但是,现在却实在不能动他,不管怎样,等到秋后再说。”

    “哦,有什么理由,说来听听。”

    “今年黄河沿岸几个县大旱,这灾情也怪,只是河阴这里周围两三个县,受灾的地方不多,但灾情却特别地重。待制在三司任职,自然也知道,碰到这种灾情地方官是很难办的。报到朝廷里又不是大灾,不会有什么救灾的粮米发下来,但全靠地方又难以支持。孟州不是什么富庶地方,常平仓里存的粮米不多,其他的钱粮,又都是有使用的,不好挪用。下官在盐山任知县的时候,也碰到一场天灾,当年是动员地方大户人家出粮,加上把秕糠发给穷人,才勉强渡了过去。在孟州这条路子却行不通,像河阴县这里,大户人家就只有两家,童七郎是客户,诸多理由不救天灾。剩下蒋大有一家,正要借着灾情收拾自己家里的租户,也不肯拿粮米出来。下官只好——”

    “只好如何?难不成你还向蒋大有家里借粮了?”

    “那倒是没有,下官是用了州里面的系省钱粮,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贷给了河阴县的百姓,强令蒋大有一家作保。如今民户逃亡,秋后还债都着落在蒋家身上,如果现在办了他,下官委实不知道秋后该怎么办?系省钱物,等到转运使查到孟州,我如何交待?这之间的利害关系,待制自然心中清楚。”

    徐平听了,微眯双目,心里分析着李参这番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常平仓是从唐朝沿袭而来,丰收年份米价低的时候用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籴,灾年粮食缺少的时候以低于市场的价格粜出,用以平稳粮价,所以叫作常平。从性质上来说,徐平前世的国家保护价收粮也是常平仓的变种。

    这自然是一项德政,但由于属于地方官掌管,而且又没有严格的管理章程,管理水平各地便参差不齐。一任官走了另一任官来,善于积攒的官员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把仓库填满,下任官员挥霍起来却很容易,再攒却就难了。日积月累,这仓里的粮食便就越来越少,再加上近些年偶有地方用兵钱粮少了也从常平仓挪用,在很多地方常平仓便成了一座空仓,再也起不到原来设立时赋予的作用。

    地方官手里没有了这一大项自己掌管的钱粮,就很难在地方做什么大事。虽然州里都有军资库,里面积攒的钱粮不少,但名义上那是属于中央,属于三司的,称作系省钱物。以三司的强势,哪个地方官不经过三司批准,动了这些东西吃不了兜着走。

    李参的意思很清楚,因为救灾,而他能够动用的常平仓里没有余粮,便挪用了属于三司的系省钱物,借给了受灾百姓。要想不被三司追究,那便要在转运使巡查到孟州查账之前把这空缺补上,不然的话,三司不会有耐心听他一个通判分说。

    这道理也讲得通,至于让蒋大有家作保,那就是必然的了。这满县只有他一家有偿债的能力,没有他作保,借出去就不可能收回来了。而蒋家派人出去追捕逃亡便也就有了理由,不把人追回来,蒋大有家要帮着他们还账。

    睁开眼睛,徐平问李参:“官营借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以什么名头?”

    李参苦笑道:“哪里有什么名头?因为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贷出去,以民户地里的青苗作抵押,下官便称作青苗贷。本来对民户是好事情,可今年不同于以往,遭灾之后地里的青苗化作乌有,铁定是收不回来了,只有着落在保户身上。”

    “青苗贷?青苗贷!——这这样做不是第一年了?”

    “也是到了孟州任职没有办法,这里临近黄河,几乎年年有水灾,一旦没了水灾那旱灾就严重了。年年有灾,只好用这办法积聚救灾的钱粮。”

    徐平闭上眼睛,想着李参说的事情。若是没有记错,这不就是自己前世学过的王安石变法里的“青苗法”?虽然知道“青苗法”不是王安石平空想出来的,而是从以前官员的实际行动总结出来,却没想到第一个做的竟是眼前的这个孟州通判李参。

    虽然一般的说法都是因为“青苗法”触动了大地主大官僚的高利贷利益,而最后被他们反对破坏而失败,前世在农村待过的徐平却知道不仅仅是这样。

    小额贷款,特别是针对分散的农民的小额贷款成本极高,实际上不要说针对的是一家一户的农民,就是对小企业银行也不愿意放贷,因为这些贷款相比起大客户来说成本太高了,很行几乎肯定要亏本。

    “青苗贷?我问你,百姓秋后还钱粮你收几分利息?”

    “下官也不敢违法乱纪,只收两成。”

    “两成?”徐平笑着摇头。

    李参心里一紧,急忙问道:“待制莫非认为利息太高?”

    “不是。”徐平只是摇头。

    两成?在他前世,年利百分之三十的农村小额贷款都做不下去。这个年代,两成的利息肯定是亏本的,当然官府不会亏本,所以要找保户,要找蒋大有。历史上“青苗法”一推向全国,利息立刻翻番到四成,就这还要刻剥民户,才能保证此法的推行朝廷才有正收益。两成利息的“青苗贷”,开玩笑吗?李参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

    这不是人的问题,而是这个年代,面对农村的小额贷款的成本就在那里。这些官员没有成本核算的概念,自然就该吃这个亏。这个年代的通病,官员都喜欢拍脑袋决策,说起来还都头头是道,实际上是行不通的。(未完待续。)

第39章 李参的任务

    贷款的成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清楚的,哪怕就是把每项都详细地列出来摆在面前,还是有许多人根本就不相信。或者是有的人信了你的成本有这么高,却认为是做得不行,如果怎样怎样,如果是我来做,结果绝不会如此。

    农业收益天生地不稳定,小农户的收益更加不稳定,一年收获一季的资金周转期又过长,几乎是被排斥在商业贷款对象之外的。地方上的地主豪强可以利用高利贷盘剥农民,是因为他们有规避风险的手段,必要时可以把贷款的农民连皮带骨头吞进自己肚子里去,国家政权怎么可能这样做?

    分散的小农户,光收回贷款利息时的人力物力成本就无法忍受,更不要说年年都会有小农户无力偿还贷款,必须向其他贷款户分摊成本。青苗贷这种方式,一旦碰到灾年,就要面临大规模亏损,想减小损失对灾情就是雪上加霜。

    历史上宋朝是用政权的力量来强行分摊贷款成本,比如收款使用官府公吏,不需要额外付出成本。但实际上,官方不额外承担成本,做事的公吏就会想方设法把成本转嫁到民间去,他们不会白白额外付出劳动而没有收益的。

    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一句话,对分散的小农户,想使用金融手段来减轻他们的负担,或者帮助他们的发展,从成本考虑,远不如免税或者直接发钱来得划算。

    徐平想起自己前世政权在农村有那样严密的组织,小额贷款都推行得不顺畅。自己所在的县里曾经有个镇推广过大棚种植蔬菜,优惠措施就包括小额低息贷款,最后的结局是政府宁可从财政出钱把所有的贷款填上,而不再向农民追缴。对于基层组织来说,一次又一次地到农户家里追贷款,付出的人力物力早已经超出未还贷款的数额了,再追下去,纯粹就是赔本生意。从那之后,面向农户的小额贷款在他所在的地方再也没听说过。

    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带毛的都不算了,地里没收回来的带叶子的就更加不能算了。以这种财产作抵押贷款,你向哪里收缴去?好言好语到农户家里收一次,总有人告诉你地里没有收成,现在还不上,缓一缓吧。你同意了,以后就会有更多的人这样做。不同意,一刀切地强行牵牛扒房,就成了扰乱农业的恶政。

    商业社会,发贷机构想要规避风险而又不引起社会动荡,便就只有求助于贷款保险,相当于增加了贷款成本,还是要转嫁到贷款对象头上。这个年代,官府想要规避贷款风险,便就强行让几户作保,把风险转嫁到保户的头上。

    李参在河阴县规避风险的方法便是让惟一的大户蒋大有作保,实际上是把贷款的风险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蒋大有又不是善男信女,怎么会吃这个哑巴亏?这种情况他不自己组织人手追捕逃亡才奇怪了,徐平都觉得他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见自己面前的李参手足无措,显然徐平捉摸不定的态度让他更加焦虑。

    想了一会,徐平对李参道:“你在河阴县里放了青苗贷,如今这里的夏粮已经收过,按说到了还贷的季节,可摸清楚了这里还贷的情况?”

    李参叹口气,摇了摇头:“今年河阴大旱,地里的麦子基本没有收成,百姓能够用什么还贷?下官想的是,乘现在天时还早,再贷一笔出去,让县里的百姓有本钱补种秋粮,秋后一起收回来。所以恳请待制宽限时日,一切等秋后再说!”

    “那要是秋粮再遭灾呢?你想过没有,怎么补系省钱物的窟窿?”

    李参沉默了一会,沉声道:“天道有常,不会如此——如果有事,我一个人担了就是!我终究不信,这里能够旱上一年!”

    听了这话,徐平不禁笑了起来:“不会旱上一年,你就不怕旱半年涝半年?你还是听我说,天灾不是**,你也不是把钱粮自己吞了,没必要像赌徒一样,输了更加要回注,到最后无法收拾。惟今之计,沉下心来,先把这你放青苗贷的地方,到底遭灾情况如何,会亏欠多少,都一一统计清楚。三司也不会不近人情,实在不行,我会帮你说话,大不了宽限你一年两年,把挪用的钱物补上就是。”

    李参没有说话,这不仅仅是关于自己政治前途的问题,也是关于自己的施政措施到底合不合理的问题。按徐平所说,差不多就是承认青苗贷失败了,这他一时无法接受。自中唐以后有了青苗贷的雏形,到李参才算是发展成熟,怎么能够半途而废?

    青苗法,听起来很美好,又能够帮助小农户渡过难关,又能够打击乡村大户利用高利贷兼并盘剥,官府又有收入,一举多得。但现实很残酷,小农户能够得到多少好处很难说得清,乡村大户总会想方设法把损失转嫁出去,官府要想有收入,必须是以盘剥农民为代价。这中间的差异,就在于贷款不是没有成本的。

    按照商业行为算经济账,就必须要计算成本,官府认为没有成本,那成本就必然要被转嫁到民间去。这是经济现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徐平从心里是反对青苗贷的,也反对针对小农经济的任何金融措施。除非是让小农户变成大的田庄,增加了抗风险的能力,不然的话,对农业的扶助宁可使用减免税收和直接或者间接发钱的方式。农户可以直接得利,官府的政策成本也最低。

    看李参的样子,徐平知道自己一时说服不了他,叹了口气道:“不要多想了,你在河阴县这些日子,不要再想着什么青苗贷,更加不能再多发。至于这一季会赔掉多少,统计清楚,就算三司拨下来的救灾款。”

    说到这里,徐平想起自己给李觏写的那封信,顺手拿了起来,正色道:“接下来你在河阴县要做的事情,有以下这些。查清楚河阴县到底有多少客户多少主户,五等户各自占多少,多少人能够正常年景维持生活,多少人不能维持。又有多少人正常年景可以维持,但一旦遭灾就无法支撑。如果无法生活,他们是怎么渡过遇到的暂时的难关的,是向大户借贷,还是变卖资产。这些主户和客户是从哪里来,来乡土生土长的占多少,外来的占多少,是怎么变成主户或者客户的。”

    说到这里,徐平喝了口茶:“你先把这些事情搞清楚,再谈其他。这半个月我会在黄河沿岸视察河道,半年月后你写一份书状给我!”

    (备注:历史上青苗法是由李参先实行,王安石跟上,最后才作为变法的重要内容。)(未完待续。)

第40章 出人意料

    夜色已经深了,半个月牙从东边的天空升起来,躲在树梢探头探脑。天空中群星璀璨,珍珠一般挤满了天幕,中间一条天河横贯而过。

    风从黄河上吹来,带着清凉,带着泥土的气息,在黄河岸边的土地上飘荡。

    李参抬头,把一口黄河上来的风深深地吸进肚子里,看着满天的繁星。他就这样站在三皇庙的院子里,在蒙着银辉的银杏树下,久久不动。

    恩荫入仕,父辈又去得早,在官场上碰到的艰难是徐平那种进士高第的人所不能理解的。徐平遇到的挫折,在李参这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从县令做起,苦苦挣扎了十几年,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误,政绩卓著,才做到了现在通判的位置。而徐平一出仕就任通判,做足两任六年,然后便就飞速升迁,二十多岁已经位列侍从。

    大宋文武百官以万人计,有多少人可以做到侍从?李参都不敢想自己能够有那么一天。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还是一步一步踏实地向前迈去。

    在盐山县令任上遇到灾情开仓放粮,动员大户周济,给贫民发放秕糠,救活了不知多少人家,是他在官场起步的开始。救灾不如防灾,正是基于这个认识,经过多少年的思考和实践,李参才推出了青苗贷。包括判孟州的李迪在内,对他的这一创举都是赞叹有加,积极支持。万万没想到,却在徐平这里碰了个钉子。

    刚才徐平的态度李参感觉得出来,徐平是从心里不认同青苗贷的,认为基本不会起什么作用。一切的安排,都是着眼在青苗贷不要产生恶劣的后果。

    自己真的错了?还是因为时机凑巧,恰恰让徐平在灾年遇到了些事?但是最早推出表苗贷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防灾吗?

    李参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乱如麻。

    不管怎样,还是先按照徐平吩咐的做。不说巡视河道带着的按察地方的职责,单单一个三司盐铁副使的身份,就使现在的李参不得不如此做。挪用了系省钱物,严格说起来就是挪用了三司储存在地方的钱粮,事情可大可小,李参在官场的命运已经捏在了三司手里。徐平在三司一人之下,李参又能够如何?

    徐平却没在这件事情上再花心思,现在已经很清楚,经过并不复杂。李参为了防灾的考虑向地方发了青苗贷,作为保主的蒋大有不甘心由于民户逃亡,自己的钱财白白损失,便依照先前惯例的方便,让自己的手下冒充河阴县的公人,到外地四处抓捕逃亡的农户。到底谁对谁错徐平不想知道,世间的大多数事情也分不出对错,他只要李参把河阴县的情况搞清楚,不要耽误了秋后的开渠。

    至于先前的事情,查清楚哪个作奸犯科,建法乱纪,该抓起打板子就打板子,罚没财物就罚没财物,充军就充军,杀头就杀头。事情就此结束,其他一概不管。

    这一切李参都可以做主,李迪不会抽手,就是提刑司和转运使司也只有监察的职责。人都在这里,办起来应该干净利落。

    第二天一早,徐平起床洗漱罢了,一出房门就看见李参站在门外。

    行礼问候过了,李参问道:“待制,不知道今年有什么吩咐?”

    徐平道:“一会吃罢早饭,我带人去巡视河道。你留在三皇庙里,我派几个人给你,今天先把路上带来的逃亡的孙丰年那一家,和冒充公人的那三个人,一起细细审问过了,记好供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一定要搞清楚。——对了,那户姓孙的百姓不要为难,不是万不得已,谁会背景离乡?他们都是可怜人。”

    “卑职记得了。”

    吩咐过了李参,徐平自去吃早饭,吃过早饭,带了鲁芳等人去黄河边,继续勘查沿途的河道,搞清楚地质情况。

    送走徐平一行,李参叫了个随从,对他道:“你去县衙,看看今天姚县令有什么事情,回来报我。对了,顺便告诉他,以后让他每天把衙门里的事情写一份书状给我。”

    随从应诺,转身出了庙门,向不远处的县城去了。

    作为姚泽广的顶头上司,不说徐平在这里,就只是自己,姚泽广也应该天天早起过来问安请示。这徐平都已经出了门了,还不见姚泽广的影子,李参心中非常不满。

    诸般吩咐罢了,李参这才出了口气,对身边带来的孟州公吏道:“去搬张桌子和几把交椅来,提孙丰年一家!”

    公吏叉手应是,有人去搬桌椅,分出两人与徐平留下的桥道厢军一起,去旁边的偏房带了孙丰年夫妇和孙二郎出来。

    孙丰年随着徐平一行回到了河阴县,每日有吃有喝地招待着他一家人,却没人来问一句话,难免心中不安。听到有人喊自己去问话,心中更是惊恐不定。

    到了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只见一位三四十岁的官员在桌子后的交椅上坐着,旁边还斜放着一张桌子,有人坐在那里执着纸笔。另一边站了五六个人,一看就是衙门里的公人,看人都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孙丰年战战兢兢地走上前,立在一边的公人就有人高声喝道:“见了本州的通判官人,还不快快上前行礼!”

    孙丰年打了个哆嗦,上前跪在地上,行礼道:“小民孙丰年,见过通判官人。”

    李参看看他,沉声说道:“你就是举家逃亡的河阴民户孙丰年?起来说话吧。”

    孙丰年谢过,站起身来,与家人站在一起,小心地看着桌子后面的通判官人。

    孟州这个地方,因为离着西京河南府太近,经常会有朝里的大臣过来做知州,这个时候州里的民事便由通判做主。作为这里的百姓,孙丰年见怪不怪,知道前面的这个官人就是州里最大的官,掌管着他们这些小民的生杀大权。

    李参轻轻咳嗽一声,沉声问道:“孙丰年,你因何举家逃亡?可是先前借了官府的青苗贷,遭灾无力偿还,才逃亡避债?”

    听了这话,孙丰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高声道:“官人,什么青苗贷,小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啊!我举家搬迁,是因为今年收成不好,在这里实在难以过活。听黄河里跑船的说,开封府那里正缺人手,而且又有营田务招人,去那里讨条活路!”(未完待续。)

第41章 乱局

    “收成不好?没听过青苗贷?”听了孙丰年的话,李参冷笑。“你早不搬,晚不搬,恰在青苗贷要收回本息的时候搬,这话说出去谁信?”

    孙丰年急得脸都红了:“官人,朝廷法令,民户起移须在当季作物收完,完税并且与主家分割完毕之后,小的也只能在这个时候搬迁啊!”

    “嗯,嗯!”李参咳嗽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一个通判忘了这一点确实不应该,“如此说来,你从来没听说过青苗贷?可河阴县报到州里,是大多数农户都借贷一石两石不等,难道还能是他们虚报!”

    “小的不知,反正我家没有贷过,周围邻居也没听说谁家贷过,官人明察!”

    见孙丰年说的不像是假话,李参的眉头不由紧紧皱了起来。

    青苗贷的事情是李参亲自主持,各县报到州里的账册都一一过目,河阴县这里贷的总数虽然不多,钱粮合计不到五百贯石,但对一个只有一千多户的小县,覆盖面已经不小了。孙丰年自己家没贷过也说得过去,但如果说亲戚邻居也都没有,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就不合情理了。

    难道,这些钱粮根本就没有贷出去,而是被某些人私吞了?

    想到这一点,李参不由全身发冷。

    如果发生这种事,事情可就大了。青苗贷要求的是各县官府直接放贷,面对各家农户,中间不经过其队人的手脚。有人私吞,县衙里面的人可是一个也跑不掉。

    想起县令姚泽广的油滑,十之**会把这事情推给主簿钟回。钟回年纪老迈精力不济,谁知道他又会怎么做呢?反正他是没本事亲自操刀的。

    越想越是觉得事情严重,李参板起面孔,对孙丰年道:“你说的可句句是实?青苗贷是州里发下来,关系着无数百姓,敢说假话仔细着挨板子!”

    “官人面前,小的哪里敢有半句假话?若是不信,尽可以到小的村子里去查问!”

    “我会的!”李参面沉似水,重重地说道。

    到这里,再问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河阴县的灾情李参早就清楚,不需要从孙丰年的口里知道什么。

    挥手让人把孙丰年一家带回去,李参沉声问从县衙回来的随从:“你今天到县衙里去,姚县令在忙什么?”

    “回官人,县里广武山一带最近有大虫白日伤人,姚县令带人前去查看了。他说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半点耽误不得,等回来之后再到通判这里请罪。”

    李参冷笑一声,再不理姚泽广。什么大虫伤人,这种没影的事情河阴县里****都有,姚泽广天天就跑来跑去地忙。都是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哪里还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让自己一刻不得闲,把更重要的事情蒙混躲过去。

    姚泽广越是这样,李参就越是认定河阴县里肯定有什么重大的情弊,所有人都藏着掖着不敢让上面知道。为官一任,如果被属下的官员这样耍了,那还想什么官场上的前程?身兼监察治下官员的职责,姚泽广出事李参也要被连累。

    想了一会,李参对随从道:“把那三个假冒公人的带上来!去,向徐待制的桥道厢军借几根板子来,在一边等候吩咐!”

    随从应诺,分头行事。

    桥道厢军是军队编制,出来是带着军杖的,随时准备对违法的人动刑。李参带的人没有带这些刑具,只好先从他们那里借来。

    不一刻,三个人被押了上来,一眼看见立在两边的随从拄着几根军杖,心里先打了个哆嗦。杖刑是县衙所能动用的最高刑,再往上就必须把人犯送到州府里去了,这三人都是河阴县里土生土长的人,见过的最严厉的刑罚就是打板子,心里自然害怕。

    押到李参的桌前,三人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来,口中乱喊冤枉。

    李参一拍桌子,厉声问道:“报上你们的姓名籍贯!”

    中间的那个汉子忙道:“小的潘三,左手这一位李前勇,右手这一位勾四郎,都是河阴县里本乡人氏,土生土长。”

    李参哼了一声:“说,为什么冒充公人,到开封府里去抓捕良民!”

    潘三一愣,眼珠转了转,小声问道:“小的斗胆问一声,敢问上面是什么官人?”

    听见这话,李参身边的随从先就恼了,大喊一声:“好狂妄的贼子,到了这里还敢胡言乱语,问官人名讳!你面前的是本州通判,管着孟州一州民事,你作为治下之民竟然当面不识,来呀,掌嘴!”

    话声一落,就有人过来,抓住潘三“啪啪”扇了几个嘴巴。

    潘三嘴角渗出血来,见身边的人凶巴巴的,也不敢叫屈,只是心里暗骂晦气。这么大一个孟州,若不是今天的事情,他一辈子也见不到知州通判,凭什么就得知道这官人长什么样子?不问个清楚,他如何回话?

    李参只是在上面冷冷看着,等掌过了嘴,才又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们假冒公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潘三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委屈地道:“报官人知晓,小的三人本来就是县里面的公人,哪里来的假冒之说?去开封府捕人,是接了里正的书状,说是他家里的租户非法起移。这是违背朝廷法令的事,小的们自然星夜赶去,到那里办的本就是公事!”

    “公事?你说是公事就是公事?”李参连连冷笑,“既然是公事,拿县衙门里的文书出来看,若有半分作假,哼——”

    潘三有些迷糊:“不知官人说的是什么文书?小的们自小穷苦出身,长大至今一字不识,只是乡书手告知我们里正文书写的什么,便就赶去了。”

    听了这话,李参皱起眉头:“办公事,没有经过县衙?只是乡书手,然后又有什么里正书状,你们便就穿州跨县去拿人?”

    潘三挺了挺胸,颇有些自傲地道:“报官人,小的如今当着本乡耆长,拿贼追捕逃亡都是小的该管的事。乡里出了这种不守法纪的事情,自然星夜去拿!”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参猛地一拍桌子,“一个耆长,带着两个乡勇,便就敢到其他州县拿人,还敢说自己是公人!天下哪有这种规矩?!”

    潘三吓了一跳,忙道:“官人,我们这里从来都是这样的。乡里有了乱子,都是我们几个耆长捉人,做的是官家的事,而且衙门那里也有我们名籍,当然是公人!”

    李参看着一脸认真的潘三,只觉得头大如斗。

    县衙里面,公人、吏人和差人这三种称呼,虽然有时也会混淆,绝大部分时间还是泾渭分明。称呼吏人,大多都是有编制的,月月领着俸禄,地位较高。公人则是到县衙服差役的,没有俸禄,但办的也确实是公家事,典型的比如衙前。就在今年,因为衙前之役过重,当过一两任没有过犯,便就可以转为三司军将,成来公吏。差人则只是临时应差,实际身份是民,只能协助吏人公人办事,潘三几人就是这种了。

    河阴县这里,因为民强官弱,什么公人吏人平时根本不管事情,只是每天陪着县令姚泽广东乡跑西乡,不是寻猪就是找鸡,正事一概不管。民间出了事情,除非是人命官司这种大案,都是几个耆长把人抓了,自己发落。

    多少年来都是这样,潘三自然也就认为满天下都是如此,自己的话比衙门里的人管用多了,从心里他还瞧不起那些人呢。

    乡间三巨头,里正、乡书手和耆长,里正因为担着催科赋税,实际上是治下民户纳税的保户,别人不交税要从他家里出,所以是重役。乡书手和耆长一个管朝廷政令的上传下达,劝课农桑,一个管着治安,相对轻松实权又重。

    河阴县里不管乡下的事,自然一切事务都是三巨头商量着来。潘三行前跟里正和乡书手商量过了,觉得自己得了圣旨一般,怎么不是公人办公事?

    跟这几个小民怎么也说不清楚,县里官府的力量又指望不上,李参越想越是觉得恼火。单单靠自己,还有这几个随从,想把这里的事情搞清楚力不从心。徐平带的人倒是多,但天天在黄河滩上忙,而且他们是军,对民事也不顺手。

    想来想去,李参对身边的随从道:“你今天星夜赶回孟州,禀过知州相公,让州里的录事参军带着他手下的得力公吏过来,与我办案。州里的事情,暂且先交给陆签判,一应事情都是他做主,大事派人到这里问我。”

    随从躬身应诺。

    李参又道:“跟陈录参讲清楚,这里事情紧急,让他把手里的事情都放下,明天带人火速赶来。——徐待制不会一直待在河阴县,必须在他离开之前就把事情处置妥当,不然事情报上去,不管是京西路的监司那里,还是朝廷,我们都说不清楚。”(未完待续。)

第42章 强买

    阳光洒在滚滚黄河之上,河水泛着金光。几只水鸟在河水的上空盘旋,突然之间就一头扎进了混浊的河水里,不大一会又从水里钻出来,振翅抖落身上的水滴。

    就连捕鱼的鸟在这里也比其他地方辛苦,混着泥沙的河水看不清楚水下情形,经常就白白到水里转一遭。

    岸边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芦苇荡,如同两条碧绿的玉带,把泛黄的河道捧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直绵延到天边。河堤上,高大的杨柳随风飘荡,显得有些落寞。

    马在河边的草地上吃草,自在而又悠闲。

    徐平坐在大柳树下的交椅上,看着面前奔腾翻滚的黄河,有些百无聊赖。

    远处,几个桥道厢军的兵士在芦苇丛里高声呼喊,追捕着猎物。黄河两岸人烟稀少,各种鸟兽极多,每天派几个人去,徐平****野味不断。

    突然鲁芳带了两个手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到徐平面前叉手行礼:“郡侯,我们几个暂且离开片刻,去买点吃食来,午后便就赶回。”

    徐平看他神色有些不自然,直起身子道:“派两个军士到县城里去买就好了,有什么稀奇东西要你带人去买!”

    “唉,天天都是这几样吃食,打的野味又寡滋少味,也没几两肉,兄弟们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都说孟州猪肉天下第一,我们到了这里,怎能不尝尝滋味?可恨那个贩猪的郑屠,明明几天就有几头孟州的猪贩过来,却偏偏不卖给我们!难道我们的钱是假的?刚才我们看见他赶了几头猪从孟州方向过来,今天好歹买一头回来吃!”

    徐平想了一下,微笑道:“说的也是,那你们便快去快回。不过千万要记住,买东西公平买卖,不要恃强硬买,坏了我的名声!”

    鲁芳叉手应诺,带了手下两人急匆匆地去了。

    两京之间地广人稀,盐碱地又多,牧猪自然不如牧羊划算。虽然京城里面每天吃掉的猪也不少,但与羊肉比还是差得远。而且在烹饪方式以煮为主的时候,猪肉的味道也确实不如羊肉,到了大火爆炒普及便就翻过来了。

    此时以产羊著名的地方很多,如陕西路,河东路,河北路,都有几个州产的羊天下闻名。而若是说到猪肉,天下再也没有一个地方能够与孟州相比。

    中原的孟州猪,契丹的会宁白猪,都是这个年代天下闻名的美味。

    徐平也怀念自己前世红烧肉等等美味,奈何京城里面买到的猪肉味道就是差一点,也不知道到底差在哪里,总之就是过于柴了一点,没有前世记忆里猪肉的温润。

    不知孟州这里的猪肉是不是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如果味道真得好,自己也可以在中牟田庄里引种养殖,说不定又是一条生财的路子呢。

    他倒不担心鲁芳会闯出什么祸来,鲁芳外粗心细,做事很有分寸,拿着钱去买肉能有什么意外?别人不想卖吓唬吓唬,也不算什么。

    离着渡口不远的地方,郑二赶着五只大肥猪,口里哼着小曲,手里的柳枝一摇一摇,舒心惬意地在阳光下慢慢前行。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前面的猪贩且住,卖两只给洒家打打牙祭!”

    郑二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鲁芳带了两个手下正大步流星地赶来。把手里的柳枝拖到身后,郑二无奈地道:“殿直,我与你说过几次,这些猪是从孟州来,都是别人交过订金,有了买主的,委实不能卖给你。”

    “说的什么混话!就是孟州来的猪,洒家才要买你的!难道别人的钱是钱,我的钱就不是钱了?你怎么卖给别人,就怎么卖给我,回去退了他们的订钱就是!”

    见鲁芳带人气势汹汹地过来,郑二也有些害怕,后退两步道:“我经纪人家,做生意最讲的就是信用,别人付过了定钱,当然就得有猪只给他们。殿直要买,一样要跟别人买前付定钱。孟州来的猪一斤总要比本地的猪多几文钱,没了定钱,我不定就要蚀了本。我全家都靠这个糊口,怎么敢平白坏了规矩?”

    鲁芳想起临行前徐平说的话,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对郑二道:“我不是不付你订钱,可交了钱之后半个月才有肉吃,哪个等得了那么久?!”

    “规矩如此,殿直见谅,不好破例。孟州离着这里一百多里,一来一回,回程还要赶着猪走,短了日子生意做不来。”

    鲁芳身后一个兵士小声说道:“跟这泼才说许多废话干什么,我们只管抓一只回去,给他留下钱就是!买货付钱,我们又不曾坏了规矩。”

    不想郑二的耳朵尖,就把这话听到了,当下连退两步,瞪着眼睛道:“殿直,这猪都是本地大户订下的,我可是开罪不起!你们还是先交订钱,多等几日!”

    “嗯,本地大户?”鲁芳突然就想了起来,“河阴县这种穷乡僻壤,能有几家大户?不出那蒋大有和童七郎两家。如此就好说了,你只管把猪卖给我,我派人去跟那两家说。我们郡侯到了这里,想吃点地方上的特产好肉,他们还要拿捏着不给?!”

    郑二连连摇头:“买猪的人家再三交待,不要泄漏了他们姓名。殿直,我小户人家,生活不易,就靠着这生意养家糊口,不要破了我的饭碗!”

    听了这话,鲁芳和身后的人都一起笑了起来:“你个屠户,每天宰两口猪卖肉而已,竟然还怕别人知道每天的买猪的人家!说起来不怕笑破肚皮!知道的你卖的是猪肉,不知道还以为做的是什么违法乱纪的生意!”

    郑二叹了口气,摇着头不说话。

    鲁芳对身后的兵士道:“我们跟郡侯说是出来买肉,无论如何不能被眼前这厮三言两语蒙混过去,不然回去怎么交待?”

    两个兵士连连点头称是。

    鲁芳仰头挺胸对郑二道:“好了,洒家也不难为你,左右今天得闲,便与你一起赶猪回去,看卖到什么人家,转手买两只回来就是!”(未完待续。)

第43章 熊二焦五

    离着广武山不远的小山坡下,散落着三五户人家,背靠大山。这里虽然能种庄稼的好地不多,但周围却有大片的山坡草地。这几户人家除了种着不多的一点田地,便就靠着在草地上放牧几只猪啊羊啊地过活。

    最靠近山脚下的那一家便就是郑二家,门前两棵大杨树,后面是郁郁葱葱的山坡。

    把接回来的几头猪赶到自家门前,郑二看了看跟着过来的鲁芳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些人没有动手强抢,已经是徐平约束得力,郑二哪里还敢多说别的话?

    唤家里的浑家出来帮着开了门前猪圈的门,把猪赶到里面去,把门关上,郑二便就进了自家院里。不大一会,提了一把镰刀,挎了一截麻绳,郑二又出了门,对还在自家门前转来转去的鲁芳三人道:“殿直,小的好言相劝,你们还是回吧。这几只猪我要在家里将养几天,定货的人家不定什么时候来,我跟着前去宰杀。你们这样守在我的门前也没有用处。他们若是两三天后来,你们难不成还能守到那时候?”

    鲁芳暴躁地道:“你这厮只管去做自己的事,不要来撩拨爷爷!惹得我火起,把你这猪圈拆了,只管自己抓两只回去吃肉!”

    郑二连连摇着头叹着气,拿着镰刀带着麻绳去山坡上割猪草。

    这年月很多农户家里吃的都是半米半糠,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喂猪,都是趁着闲时到外面打些猪草,回来饲喂。养得多的人家,则就跟牧羊一样,赶着在山间草地里让猪只找食吃,靠天地养着。

    见郑二的身影晃晃悠悠地上了山坡,在眼里越来越小,一个兵士对鲁芳道:“殿直,难道我们就这么在这里等着?若真是像这厮说的,一天都没有人来,我们难道就在这里等一天,到了晚上了两手空空回去?”

    “已经出来了岂能再空手回去!郡侯那里一再交待,让我们不要强买货物坏了名声,没奈何,只好在这里等等。如若不然,依我的脾气,早把这厮踢倒在地,只管带两只猪走,难道他还敢到衙门告我们!现在我们只在这里等到傍晚,若是有人来便不多说,好歹匀上两只。若是没有人来,那就说不得了,郑二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没道理我们在他门前白喝一天风!”

    两个兵士连连点头:“殿直说得是,我们等上半天,心意也就到了,那时候再从郑二手里硬买,他也不能再说什么!

    郑二打一捆猪草,看见鲁芳带两个人在大杨树下闲坐,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猪草放进猪圈里,再上山打一捆草回来,见鲁芳三人在树下坐得不耐烦,在离他家不远的半干的小河沟里翻来翻去,也不知道在找什么虾啊鱼的。

    把猪草打够,看看西天的太阳开始变红,像个醉汉一般摇摇晃晃就要向西山的顶上落,郑二带了镰刀和绳,自顾进了家门。

    两个兵士用几根草绳拴着几条黄鳝,看着郑二的家门,对鲁芳道:“殿直,眼看着天就黑了,可不能再等下去!要不,我们两个上去捉两只猪只管带走,给这厮家里留下钱就行。事后真要追究起来,殿直只推说自己不知道就好。“

    “说的什么混话!我鲁芳千军万马里也杀进杀出过,要你们替我背锅。好了,天时不早,不要等了,我们过去跟郑屠这厮说过,只管带猪走就是!“

    说完,当先拽开大步,向着不远处的郑二家里走去,两个兵士紧紧跟上。

    刚刚走到郑二家的门前,突然从山转角那里传来歌声。曲是乡间俚曲,歌词更加是粗鄙不堪,唱歌的人又是公鸭嗓子,极是难听。

    鲁芳停住脚步,转身厌恶地看过去,只见两个敞胸露怀的粗俗汉子从山后面转了出来。两人面黑体壮,比郑二更加像个屠户,偏偏每人鬓边都插了一朵大红花。

    看见两人,鲁芳对身后的两个兵士低声道:“这两个泼才莫不正是来买猪的?我们且在一边看着,到时只管听我吩咐行事!”

    兵士应诺,与鲁芳一起闪到了一边。

    两个粗俗汉子不大一会便就到了郑二家门前,看见鲁芳三人,穿的是便装,又没拿兵器,只当是附近的寻常农户,毫不在意。

    一个面上有块黑痣的汉子对鲁芳大声道:“你们三个,莫不是也来郑屠的门上买猪肉?这厮最近不好好做生意,县城里的肉案也不摆了,难怪寻到家里来!”

    另一个焦黄头发地道:“熊二哥,这就是你不晓事了!最近天旱,河阴县里的农户想吃顿干的都难,哪个还买肉!郑屠去摆肉案,也只是白白招苍蝇!”

    两个人胡乱说几句,焦黄头发便就上前震天响地打门。

    里面传来郑二的声音:“殿直,今日真地没有猪没卖给你,还是早早回去吧!”

    话声未落,院里便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郑二生怕把自家的院门打坏,急急地跑了出来,打开柴门,劈头就看见焦黄头发,一肚子要对鲁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焦黄头发瞪着眼对郑二道:“你这厮刚才说什么!门外圈里明明有几只猪,怎么说没有的卖给我们!”

    郑二见正主来了,出了口气,陪着笑道:“焦五哥听岔了,我说的是猪刚刚好赶了回来,乘着天不黑便就带走。我跟着去宰杀干净,还不误了回来吃晚饭。”

    焦五哥啐了一口:“当我聋的,刚才明明不是这样说!罢了,你这厮越来越不伶俐,不与你计较,天时不早,快快赶了猪随我们上路!”

    郑二连连称是,转头对家里的浑家高声吩咐,便随手带上柴门闪出身来。

    鲁芳在一边冷眼看着,熊二和焦五这两个汉子,看起来就是什么大户人家里的庄客。童七郎的窖口就在广武山下,伐山上的树木制炭烧窖,难道他们是童七郎的人?

    童七郎那厮看起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家,抢他口里的食,也不犯了忌讳。(未完待续。)

第44章 打起来了

    见郑二把几只猪从圈里赶了出来,鲁芳走上前,对熊二焦五两人叉手道:“在下鲁芳,见过二位!”

    熊二上下打量了一番鲁芳,口中道:“我们是熊二,这是我兄弟焦三,不知你有何指教?”

    鲁芳道:“在下在厢军里做个小头目,近日在河阴县公干。上面官人听说孟州猪肉味道上佳,别处所无,想买两只尝一尝。郑二这厮磨蹭半天,只说是两位已经付了定钱,不肯坏了生意规矩,不敢做主。两位既然到了这里,郑二也没有别的话说,不知可否让给我们两只,定钱双倍奉还。”

    听了这话,熊二放肆地哈哈大笑:“你这厮鸟说的什么混话!这猪我们买回去有大用,主家吩咐得严,谁敢半路转手!看你这汉子人模人样,不与你计较,趁早快快让开,不要误了我们赶路!”

    鲁芳听了心里恼怒,沉声道:“你莫要给脸不要脸!我家郡侯想吃孟州猪肉,这满河阴县哪家不得乖乖双手奉上!若不是郡侯那里管得严,我早把你打倒在地,夺了猪去,什么主家敢到三皇庙里生事!识相的,乖乖让两只出来,不然到时不好看!”

    却不想熊二和焦五两个整日都在山里,对山外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连鲁芳说的郡侯是什么都不清楚,只管狂笑着叫:“这汉子好大的口气,竟然敢到广武山下来撒野!管你家什么郡侯郡狗,到了我们的地盘,就乖乖守我们的规矩!念你个外乡人不知事,给爷爷磕三个头便就滚了吧!”

    这话出口,鲁芳的怒气腾地就冲上头来,把脸烧得通红,再不说话,抡起斗大的拳头劈面向熊二砸去。

    熊二猝不及防,正被一拳砸中面门,只觉一阵晕眩,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鼻子里的血冒出来,顷刻间就糊了满脸。

    焦五被吓了一跳,一时怔住,也不知道是该上前帮忙好,还是转身逃走好。

    鲁芳身后的两个兵士见头目已经动手,哪里还忍得住,口中叫道:“拿了,一起拿了!这厮口中无状,竟然敢侮辱郡侯,闹到官面上也不怕了!”

    口中说着,扑上身来,对着正要翻身爬起来的熊二抬腿就是一脚,把他又踹翻在地。然后两人一左一右,向愣在那里的焦五包夹过来。

    郑二见事情不是头,躲到一边蹲在地上抱住头,口中道:“诸位祖宗,有什么事情要在我家门前打闹?左右不过是几只肥猪,你们好好商量分了就是!”

    熊二见来势凶恶,在地上一滚到了郑二身边,双臂撑着地抬头问道:“郑屠,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如此凶悍,力道又道,我们兄弟今天吃亏了!”

    郑二没好气地道:“刚才那人不是自己说了,他们是军中的人,是来到我们河阴里的一位大官人的随从。官人要吃肉,你们好好让出两只就是,怎么还出言无状?现在把人惹恼了,这要打要杀的样子,怎么收拾?”

    熊二一怔:“什么官人?我们河阴县里的官人不就是姚县令和钟主簿?”

    “哎,我一个卖肉的屠户,哪里能够知道这些!只是听说是从京城来的,来头甚大,就连姚县令都得小心服侍!熊二,不想闹出大事,快快认罪讨饶,分他们两只猪走就是。那官人成日里带着百十人在黄河岸边转,好多人都拿刀拿枪,看起来就像天上的凶神一样,哪个敢惹!你与他的手下打斗,吃了亏也就罢了,若是不小心失手打了人,那官人的兵马杀上门来难道你不怕?!”

    熊二越听越觉得离谱,看着郑二满脸怀疑:“你这厮嘴里没半句实话,我们这偏僻小县,能来什么大人物?往常就连州里的通判来,也不过只带十个八个随从,这带着百十人来,难道这官人比通判还大?——郑二,你不会是想吞没了我们的定钱,把猪加钱转卖给这几个人,编谎话骗我吧?”

    郑二连连摇头叹气:“我一片好心被你作了驴肝肺!罢了,罢了,你想怎么做就去怎么做,不要再来问我!我终究是一个卖肉的屠户,你们定了谁买,我只是收钱就好,哪个管你们惹出什么事来!”

    熊二看着郑二的样子疑心越是加重,所谓疑人偷斧,起了这心思,从头到脚看着郑二浑身上下都是破绽。转头看那边,两个兵士早已经把焦五打倒在地,一个抬腿把他踩在地上,另一个吆吆喝喝地去追跑散的猪。

    鲁芳见大局已定,对地上的熊二道:“你这厮没事生事,吃这一顿打,也让你长长记性!我且问你,我家郡侯要吃孟州猪肉,你愿不愿让两只出来?”

    熊二道:“如今你这汉子占了上风,怎么说便怎么算!不过我熊二在这周围地方十几年闯出来的名声,你们两个外乡人莫要以为都是虚名!现在大势在你,随便你赶猪走,不过等爷爷缓过来,找到你头上,不要装熊讨饶!”

    鲁芳啐了一口,抬腿一脚踢在熊二的腰胯上,口中骂道:“你这贱坯,也敢在我面前装英雄!当年谅州山前,爷爷也是千军万马里过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你个乡间闲汉也配与我说话!”

    又转身对郑二道:“你可都听见了,这厮情愿让两只猪给我,快快起来,一起算了猪钱,我们赶着猪上路。看看就要天黑,再晚可就错过了晚饭!”

    郑二站起身,看看身边趴在地上的熊二,只是连连摇头叹气,这个时候他还能够说什么?不过他小本生意,一只猪都亏不起,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与鲁芳算钱。

    鲁芳倒不难为他,算过了钱,摆手让他自己去忙。然后转身看了看散到四边的几只猪,指了两只大的对两个兵士道:“天时不早,也来不及慢慢赶着这畜牲在路上闲晃,你们两个受点累,就那两只,一人抱一只,我们路上赶紧一些回三皇庙!”

    熊二趴在地上偷眼看着,见两个兵士扑上前去,一人一只,抓住了就双手抱在怀里,随着鲁芳身后向着山外去了。这个情景,熊二愈发认定,这些人必定是早与郑屠这厮勾结,又吞自己的定钱的。暗暗咬牙,总要让这几个人知道自己的厉害。(未完待续。)

第45章 追来了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坐落在广武山的一处小山坳里,稀稀拉拉地七八户人家,不远处就是深达几十丈的鸿沟。从黄河引出来的运河早已经从鸿沟改道,沟底杂草乱树横生,只剩下一些雨水汇积而成的小水坑。

    鸿沟两侧,一边一座早已经倾塌得不成个样子的古城,沟的西边是汉王城,东边霸王城,低声诉说着千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战。

    沟的另一侧与村子正对,稀稀拉拉杂乱无章地分布着好多茅草屋,离着这些茅草屋不远的小山对面,升起几股粗大的烟柱。

    那里正是童七郎开的窖口所在,而那些茅草屋,就是窖工们的住所了。

    窖工大多都是童七郎从修武县带来,那里是北方最大的瓷器产地之一,烧窖的好手成千上万。其他都是周围州县的流民,有的在窖里打下手,有的在山里伐木烧炭。

    村子中央最大的那座院落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凳子上,上身一件坎肩敞着胸怀,赤着一双脚,一只还踩在座下的凳子上。

    熊二和焦五两个人站在少年前面,垂头丧气,诉说着不久前到郑二家里的遭遇。

    听两人说完,少年高声喝道:“郑二那厮,这些日子没什么生意,全靠了我们家照顾,才没有把他浑家典卖出去,竟敢如此吃里扒外!他人在哪里?着两个人去拖过来打断他一双狗腿,看还敢不敢跟我们乔作怪!”

    熊二陪着小心道:“大郎,先不要管郑二,让他去把带回来的几只猪收拾利索了不耽误使用,到时候还不是任我们发落?可恨的就是刚才遇见的那三个贼,竟然生生抢了两只猪去!趁着他们还没走远,我们不如派几个人去抢回来!”

    少年点点头:“嗯,熊二你越来越出息了,事情想得周到!来呀,找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来,随着熊二和焦五两个,赶上那三个泼才把我们的猪抢回来!你们仔细着只要不把人打死就成,出了人命官司县里压不下来,其他事情都不在话下!”

    周围的人乱七八糟地应诺,当下就有人跑了出去,不一刻就带了一群大汉回来。

    熊二看了大喜过望,对凳子上的年轻人拱手道:“大郎在这里安坐,小的带人去去就来,定然把事情办得妥当!那三个外乡来的贼,好坏让他们脱层皮!”

    大郎连连摆手:“快去,快去,早点把事情办了,不要误了回来喝酒吃肉!”

    熊二向焦五使个眼色,招呼众人,呼呼喝喝地向院外走去。

    原来两人回来只是说在郑二门前遇到三个大汉,双方打起来不是对手,被那三人抢了两只猪去,并没有说鲁芳曾经给他们算钱。在两人想来,那三个人也不是什么正经来路,只要自己带人去打服了他们,这钱就落到了自己口袋里。

    看着一众人出了门,年轻人背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小声道:“大郎,我们河阴县穷乡僻壤,日常来个外乡人哪有我们不知道的?最近日子,听说京城里来了一个大官人,带着手下在黄河岸边不知干些什么。家里面员外再三交待,那官人身份非比寻常,要我们千万不能惹了他们,不然吃罪不起。熊二和焦五说的那三个人,不会是那大官人的随从吧?这事情可不得不防!”

    年轻人满不在乎:“老吴,你想的多了!我也听说了此事,不过那徐大官人是何等身份?想要两只猪吃,随便说一句,县里还不巴巴地送过去?怎么可能差了手下人到郑二那厮家里去买!你想一想,若是我们是徐大官人,到了孟州,什么好吃的还不先吃一遍?怎么可能过了这些日子,才派人出来搜罗!”

    见老头还是不信的样子,年轻人拍拍他的肩头:“安心,安心!我做事情自有分寸,一切来由我都仔细想过,怎么可能在这上面出了岔子!”

    老头见年轻人心意已决,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熊二和焦五两人,带着七八条大汉摇摇晃晃出了小山村,走到一个小山坡上,指着不远处道:“那三个杀才抢了猪,向着东边去了。他们不是行家,不会赶猪,两个人抱了走,想必走不快。我们赶紧一些,不等太阳下山就能赶上!”

    两个人哄然叫好,乱七八糟地随着熊二和焦五向山下奔去。

    鲁芳算着时间,自己再赶回黄河岸边去只怕是来不及,便带着人直接回三皇庙。

    两个兵士一人抱了一只猪,走不了一里路便气喘吁吁。

    这个时代的猪平时都是靠在外面放牧养着,本就长不大,只有几十斤重,与徐平前世的那些动不动就二百多斤的大肥猪不能比。但这终究是活物,被抱在怀里四只蹄子乱蹬,身子胡乱挣扎,抱着走路特别地累。

    到了一片小树林边,一个兵士对鲁芳道:“殿直,好坏歇一歇,这畜牲在怀里乱动不停,抱着实在太费力气。”

    鲁芳道:“好,你们到林子边先坐。我看那边有些葛藤,去拽几条来,把这两个畜牲拴起来,免得它们动个不休。”

    两个兵士应诺,气喘吁吁地到了小树林边,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大手把两只猪死死按在地上,相顾喘气。

    一个道:“只想着猪肉好吃,却不想运起来如此费力!”

    另一个道:“只看着那个郑屠赶着几只猪全不费力气,让这畜牲向哪里走它们便向哪里走,谁知道我们却没有那个本事。莫非那厮身上有杀猪攒下的杀气,这些畜牲一见就怕得不敢乱动了?听人说,屠夫身上都有别人看不见的杀气的。”

    “或许是吧——”前一个说着,一边身子靠在树上休息。

    鲁芳快步到了树林边的一片山石前,用手去拽葛藤,又怕扎了手不敢用力,好一会才扯了一根出来。左右看了看,见不远处一片野草长得茂盛,过去扯了一把垫在手里,这才放下心来,瞅准长的藤胡乱扯了几根。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声大喝传来:“快看,那边的就是抢我们猪的三个贼了!大家一起围上去,莫要让他们跑了!”(未完待续。)

第46章 意料之外

    鲁芳正拽着一根葛藤,被这声音分了心,手中握着的杂草滑下去,一不小心在手上划了一条口子。看着流血的手,鲁芳不由心头火起,下意识地就去摸平常挂在腰间的腰刀,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带兵器。

    过来的人离得近了,鲁芳看见熊二和焦五两个跑在前面,知道来者不善,提着几条葛藤到了树林身边,对两名兵士道:“刚才那两个杀才叫了人来,看来要有一场好打!你们且把这两个畜牲放了,在林子里寻两根棍子,没来由空手跟他们放对!”

    兵士应声诺,却不忍把手里的猪就此放掉。这一路上他们抱着实在辛苦,就这样放了岂不可惜?扯过鲁芳带过来的葛藤,把两只猪拦腰绑在了刚才靠着的树上。

    两人转身进了树林,不一刻提了三根鸭蛋粗的棍子来,上面犹自带着枝叶。在身边的树上把小枝叶蹭掉,递给鲁芳一根,一起上前到空地里摆开阵势。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熊二和焦五两个带着人赶到,见鲁芳三人不但不逃跑,还拿着棍子在空里摆开阵势,神色从容,一点都不害怕。

    见了这架势,焦五吓了一跳,对身边的熊二道:“二哥,看这三个撮鸟的架势像是练过的,手中又有木棒,只不怕不是好相与!”

    熊二心里也犯嘀咕,对焦五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闭上你的鸟嘴!我们打不过他们难道还跑不过?只管让他们上去打,我们留意看着风声就是!”

    说话间,带来的七八个汉子也跟了上来,熊二昂首挺胸指着鲁芳三人道:“就是这三个杀才抢了我们的猪,没看到还拴在那里?大家一起上,把他们打倒在地,把猪抢回来好回去交差!小心着不要把人打死了,连累大家吃人命官司!”

    其他人见熊二叫得凶,脚下却纹丝不动,又见鲁芳三人阵势严整。他们不知道军队打仗是个什么模样,但却知道乡间闲汉打架是什么样子,高手都是抓头发撩阴咬人皮肉,会使绊子掰关节已是被惊为天人的高手,哪里像这三人一样。

    大家不由心中犯嘀咕,就有人对意气风发地熊二道:“二哥,这三人手里都有棍子,冒然上去不定吃了他们的亏,若是打断了腿也没人端茶喂饭。不由我们就吓唬他们一下,把猪要回来就算了,何必要打生打死?”

    所谓言多必失,熊二就怕一说起来露了自己和焦五昧了买猪钱的事,高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被人抢了我们的猪已经是丢了脸面,不打断他们的腿如何向大郎交待?大家都随我奋勇上前,晚上回去有赏!”

    说着,熊二咬牙踏上前去,捊起袖子,作势就要扑上去厮打。

    有人做了榜样,其他人的胆气起来,呜呀乱叫着就一起向鲁芳三人围去。

    鲁芳见熊二冲上前来,认得就是刚才的人,知道是他叫了人来作怪。所谓擒贼先擒王,看准了熊二的来路,紧握手中木棒,向前跨上一步,鲁芳吐气开声:“嗨!”

    手中木棒拨草寻蛇,就向熊二的小腿敲去。

    熊二一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见鲁芳的棍子向自己打来,“啊呀”一声怪叫,身子猛地向一退,把身边的两人让到了前面。

    鲁芳心中暗叫一声晦气,手中木棒左右一敲,正打在来的两人的腿骨上。应面腿骨没有二两肉,纯粹的皮包骨头,棍子打在上面真正地痛入骨髓。

    两个汉子一声惨叫,抱着小腿就倒在了地上。

    另一边,两个兵士拿着木棍也与人斗在一起。因为先前鲁芳已经交待过下手注意轻重,不要杀伤人命,不然回去无法向徐平交待。大臣出巡,为了两只猪把乡民打伤打残,鲁芳也知道这种事情一旦闹到朝堂,对徐平的官声有极大影响。

    不出下死手,难免就受了束缚,两个兵士与四五个人打得难分难解。

    鲁芳一出手就敲倒两个,一下子空出手来,熊二看不是个头,一把抓住愣在一边的焦五,沉声道:“呆子,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快快过去把两只猪拿了,我们带回去给大郎,好歹有个交待,难道你还想跟那三个杀星厮杀!”

    焦五如梦初醒,连连点头:“二哥说的是,二哥说的是,我们快去!”

    两人不管再其他人,走到树林边把两只猪身上的葛藤解了,一人一只,抱在怀里向着来路撒腿就跑。

    鲁芳手中木棍专打人的腿骨,没多大一会,便与两个兵士配合,把来的人一一放翻在地,一个个在地上辗转哭号。

    拄着棍子喘了口气,转头看熊二和焦五两人已经跑得没影子了。这里他们三个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那两个家伙跑到了哪里。费了无数力气,无数功夫,到手的猪就这样没了,鲁芳气得怒火中烧。

    把手中的棍子扔到一边,鲁芳抬腿踢了身边的一个汉子一脚,口中喝道:“不要在地上假装哭丧!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抢我们买的猪?!”

    那汉子身上吃痛,只是嘴里瞎哼哼,见鲁芳的脚又要向自己踢过来,忙道:“好汉饶命!小的们只是附近的乡民,一生行善,连蚂蚁都不曾踩死一只,实在是真真正正的好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好汉,念我家有老母,饶我一命!”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问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过来抢我们的猪?”

    见鲁芳向自己怒目而视,那汉子心中害怕,口中道:“回好汉,小的们是本乡蒋员外家的庄客,是得了吩咐来了这里,并不是有意来得罪好汉!”

    “蒋员外?”鲁芳没想到竟跟那个土财主扯上关系,想起前几日在县衙里见的时候,蒋大有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不想还真地做贼。

    那汉子却以为鲁芳是外乡人,不知道蒋员是谁,急忙补充:“好汉,蒋员外是本县第一等的大员外,县里面的好地基本都是他家里的。在这广武山里,有员外的一处别业,是他儿子大郎掌管,每日都要用几头猪。你们抢了两头,收猪的熊二和焦五两人回去无法交待,大郎便派了我等前来追赶。——这都是熊二的说辞,与我们并无相干,冲撞了好汉爷爷,万望恕罪!”(未完待续。)

第47章 法外之地

    大半个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天色开始暗了下来,熊二和焦五两个一人抱了一头猪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恨不得就此倒在地上再也不起来。

    看着前面的院门,两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觉得有些不对,想起郑二说的鲁芳等人来历,不由胆战心惊。

    人就是这样,那些把自己逼上走投无路的绝路之上的人,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无路可走。往往就是不经意间或因贪欲,或因为心软,或是其他奇奇怪怪的原因,走错了那么一小步。等到发现自己走错了,却不肯转回头去,只是心存侥幸,硬着头皮一直走下去,终于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熊二和焦五便是如此,虽然现在知道很大的可能鲁芳那三人来自官府,但也不肯向大郎承认自己一时贪心,做出了错事。他们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那三个人只是偶尔路过河阴县的好汉,闹一场也就走了。

    蒋大郎正急匆匆地向外走,迎头正撞见两人,看见两人抱了猪回来,高声道:“怎么去了这些时候?快,把猪送到后院,让郑二那厮赶紧收拾了!今夜彭节级从原武监带来了几个阔绰的客人,我得过去招呼。你们警醒些,不要误了事情!”

    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

    熊二和焦五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本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受大郎的责骂,没想到他连问都没问,就这么出去了,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两人把猪紧紧搂在怀里,几乎想抱头大哭,哪里能够想到,事情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不出意外,大郎今夜招待完了客人,到了天亮歇下,等到再次醒来视事就到了明天下午了,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就过去了啊!

    长长出了一口气,熊二靠近焦五,与他肩并着肩,互相搀扶着,向后院走去。

    离着村子不远的树林里,鲁芳手里提着木棍,看着眼前的小山村,脸色变幻。

    两个兵士靠在旁边的小树上,一个道:“殿直,那几个人被我们绑在那里,会不会出意外?这山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豺狼虎豹,一不小心出来把人吃了,我们说不清。”

    另一个道:“放宽心,这广武山不大,也来得那些野物!再说那些都是积年在山里行走的人,就是绑在那里,也没有虎狼敢靠近他们!”

    鲁芳看蒋大郎从院子里走出来,小声道:“你们闭嘴!院子里有人出来了,你们说是进那院子里找什么熊二和焦五两个混人,还是跟着这人去看看这村里的花头?”

    “两个混人有什么好看的?听那些被我们打倒的人说这村子里包娼庇赌,去看明白了才是正经!只要有了确凿证据,回去报了郡侯来拿人,我们大功一件!”

    “好,就这么定了!”鲁芳重重点了点头,“我们先去找他们的赌窝!”

    说完,鲁芳猫下身子,顺着路边的黑影向前而去,遥遥跟着蒋大郎。

    蒋大郎哪里知道有人摸到了这里,他们家在这里做这些事情也有近十年了,从来没出过差错,也就没有那么警醒。河阴县位于京西路的郑州、孟州和河北路的怀州三州交界之地,地方偏远,人口稀少,本就是个三不管的地带。这个村子又位于广武山中,左临鸿沟,右靠黄河,地形复杂,更加是人迹罕至。

    在这里置别业,开个赌场赚些快钱,蒋大有本来想的是靠此从童七郎的人那里捞些钱回来。制瓷这些工商业,利润也未必比种地高多少,但收入稳定,资金周转的又快,手里的活钱可不是靠土地吃饭的农民比的。

    蒋大有作为本地土著,做一方土皇帝习惯了,童七郎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捞钱岂能不眼红?可童七郎多年厮混,他打也打不过,闹也闹不过,窖工们都是浮客,做事心齐,真惹出大事来,蒋大有估计自己还顶不住他们。

    想来想去,便就在这个小山村里开了个赌档,为的就是从窖工手里捞些钱到自己手里。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童七郎也不想与蒋大有彻底撕破脸,便默认了此事。

    不想几年发展下来,这里竟然越来越兴盛,在附近渐渐有了名气。

    此时的乡村不抑土地兼并,不禁农民迁徙,在城市周围便就形成了巨大的流民阶层,即平常所谓的游手闲汉。这个阶层有自己的文化,有自己的价值观,生活在正常社会的边缘。诸凡嫖赌这些更是他们喜闻乐见的,消息传播极快。偏偏他们与正常社会有一层隔膜,他们中人人皆知的事情,不是此道中人却从来没听说过。就像《水浒传》中经常出现的,一见面来一句“江湖上多听说哥哥的好名字”,这江湖上便就是流民的社会了,生活在正常社会的人与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蒋大有把事情做大是借了河阴县这个地方的地利,这里是两路三州交界之地,官府力量薄弱。又在两京之间,紧临黄河漕路,北靠河北路的修武县,南接京西路的巩县,两县都是此时北方最重要的瓷器产地,钱和人都不缺。

    这个小山村正是乘趁而起,闹到今天的声势,实际上跟蒋大有并没有什么关系。

    蒋大郎离了自己小院,路上有自己家的庄客接着,快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大茅草院落前。这院子正中三间茅草大屋,前面土筑的墙围起来的院子一亩多,在这小山村里显得极大。

    守在门前的庄客见是大郎前来,忙行礼让了进去。

    一进院子,就看见三个戴着范阳笠的客人站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当先一个身材高大,豹头环眼,看起来极是威猛。

    蒋大郎趋步上前,向大汉抱拳问候:“不知道彭节级带着弟兄前来,没有前去迎接,千万恕兄弟不知之罪!”

    大汉作势虚回了个礼,粗声道:“等了这好大一会,大郎怎么才过来!看着天色就要黑下来了,怎么今夜院子里没什么人?”

    “太阳刚刚下山,还早了一些,童七那边只顾着自己赚钱,不到天黑得对面看清人了是不会歇的。节级略歇一歇,我这便安排人去把人招呼来!”(未完待续。)

第48章 做假货的

    彭节级不耐烦地连连摆手:“快去,快去,新近群牧司任命了一个什么李国舅任副使,要来原武监这里搞事情,只怕后面几个月都不能来你这里了,今夜无论如何要尽兴得玩一!你这里有什么好东西,尽管都上来!”

    蒋大郎连连应是,吩咐着旁边庄客把这几个人让到茅屋里。

    郑州有两处群牧司下的马监,与河阴县紧挨着的原武县原武监,还有管城县那里的管城监。开封府的淳泽监撤了之后,附近的郑州和许州的马监便就愈发重要。

    李用和最终还是被赵祯强行任命为群牧副使,上任之后首要的事情便就是搞马匹的人工授精,大规模地繁殖马匹。原武监本来就承接河北路和河东路那里育成的成年马匹,在这里孳生之后,幼马送到许州单镇监喂养。要搞马匹的繁殖,李用和便就要到原武监来,而他一来,这些管马监的公吏厢军就没有以前的逍遥日子了。

    一个年轻庄客挑了一盏灯笼,对彭节级道:“节级先到里面用茶,稍等一等,要不叫个小娘子来唱个曲听听?”

    “听什么曲?!你这里的姐姐长得平常也就罢了,唱起曲子来也只会哼哼,全没有腔调,哪个听得下去?要找小娘子玩耍,哪个会到你这里来!”

    彭节级一边说着,一边当先大步向屋里走去。

    “节级说笑了——”年轻庄客一边陪着笑,一边举着灯笼照路。

    外面黑影里,一个兵士对鲁芳道:“殿直,这里的屋子都黑灯瞎火,像是没人住的**一般,怎么能够知道那些贼人在哪个院里?”

    “不要急,现在天刚刚黑,定然是还没有上人。他们这些做贼的,都是在黑夜里勾当,哪里能够像正经人家,弄得灯火通明。都是老鼠一样夜里过惯了的人,亮光底下他们还不自在呢!”

    一边说着,鲁芳一边在黑夜里仔细打量周围的几个院落。

    这村子很小,拢共就五六个院子,几步就能转完。鲁芳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位于中央的最大的那处院子,那里的屋子显得太过高大,显然不是乡间居住的风格。

    “殿直快看,那屋子里有灯亮起来了!”

    鲁芳点了点头:“不错,十之**就是那里了,真是乡村人家,轻易不舍得点灯不说,就是有灯火,也不可能拨得如此亮!”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身后的两个兵士,悄悄地向那里靠了过去。三人到了屋子后面,身子隐到屋后的一株大榆树下,借着黑影藏起身子。

    鲁芳侧耳顷听,只听屋了里面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后生,我们几个路上走得饿了,去弄点吃食来填填肚子!不吃饱有了力气,晚上如何赢钱!”

    接着就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节级稍坐,马上就有酒肉上来。今天刚好来了几只孟州过来的肥猪,外面煮得酥烂,极是爽口。”

    鲁芳向身边的两个兵士点头示意,知道自己找到了地方。怪不得这里过不了几天就要几只孟州猪,原来是招呼赌客的。

    这些赌客捧着大把银钱过来,早晚全进开赌场的人的腰包。得了钱,赌场主人当然不介意给赌客们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安了他们的心,还让他们记着恩情。

    在黑夜里呆了一会,就闻见开着的窗子里有猪肉的香味传来,鲁芳和两个兵士吸了吸鼻子,都在心里乱骂。若是没有这些烂事,自己带了猪回去,这个时候也吃上香嫩的孟州猪肉了,哪里像现在这样在屋外喝风只能闻香味。

    里面又传来交杯换盏的声音,对肉的赞叹声,让外面的鲁芳三人饱受煎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反正对在屋外面喝风的鲁芳三人来说,时间过得特别地慢。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人声喧哗,越来越近。

    “来了!来了!”一个兵士兴奋地低声叫道。

    鲁芳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不要发出声响。

    此时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只有微弱的星光,来人又没有打灯笼,黑夜里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人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见不得光,就连走路也习惯了走夜路。

    两宋赌风极盛,但对于直接用财物金钱赌博抓得又严,乡间几个闲汉偶尔赌一赌也就罢了,真要搞得大了,坐地开起赌场,便就只能到这旷野荒僻的地方来。

    真正的有钱人,自然有他们的地方,在城外建一处专门的别业,来往的都是相熟的员外,也不怕有人去找他们的麻烦。而这些乡间的孤魂野鬼,没那个实力自然也就没那个派头,偏偏官府抓的就是他们,只能做贼一样。

    这种事情古今都一样,真搞大了也没人管得了,小了又不值得管,被死死盯住的就是这些不上不下的。当然,实际上也是这些人危害最大。

    蒋大郎与童七郎并排走在前边,小声道:“七哥,彭节级说了接下来的日子只怕不能随便过来,今晚必然玩得大,你可要心里有底。”

    童七郎沉声道:“我心里有数,做事自然有分寸,你放宽心。”

    知道蒋大郎说这话只是给他自己找个台阶,免得到时输了钱面子上不好看,童七郎也不与他废话。他与蒋家既合作又斗争,这都多少年了。

    之所以到河阴县来开窖烧瓷,一个是他在修武县得罪了人,待不下去了,再一个是这里地方荒僻,可以做一些别人不能做的事情。童七郎最大的财源,不是烧正经瓷器赚钱,而是烧正常不该烧造的,比如开封府徐平家“清风徐来”酒所用的酒瓶。

    徐平按前世的经验,自家的酒所用的瓶都是在汝州找了专门的窖口烧造的,但开封城里冒充他家的假酒还是不少。瓶子从哪里来?绝大多数就是出自童七郎这里。

    正是因自己做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童七郎才忍了蒋大有,两家这么多年安然无事。不然凭着他手下一百多个窖工,都是壮年汉子,又都心齐,蒋大有一个土财主凭什么吃得住他?(未完待续。)

第49章 事发

    “你带人出去忙了一天,猪没带回一只,怎么带了这么些人回来?”

    徐平看着鲁芳身后反剪着手的那一群人,不由笑了起来。

    鲁芳面容严肃,上前叉手道:“郡侯,今天卑职跟着那个贩猪的郑二到了他的村子里,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带回来的这些都是人证!”

    徐平本以为是鲁芳跟本地的乡民因小事起了冲突,心中不忿抓了人回来,待见到鲁芳的神情,知道只怕自己猜错了,正色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广武山中有个小村,里面有人聚赌!而且不只是周围的村民窖工,甚至还有周围州县里的人过来,可知规模不小!”

    听了这话,徐平一愣:“这不是小事,你可是查清楚了?”

    “千真万确,不只是有卑职带回来的这几个人的口供,我还到了他们聚赌的地方外面,听到了里面赌客的声音。里面一掷动辄一两百文,数目不小,甚至还听到了有人喊出了整贯的数目,乡间地方哪里会有人下如此大的赌注?”

    听到这里,徐平才明白自己真碰到了大事,对鲁芳道:“你过来坐下,喝口茶慢慢说给我听。公然聚赌,数目不小,地方上这可是大案!”

    宋朝沿用《唐律》,并没有新编法典。但在唐朝法律的基础上,依据具体的案例和君主臣僚讨论,又多有修改,编成《刑统》。赌钱按《唐律》是严禁的,宋朝依然沿用,但凡涉及到财物,一贯匹以下杖一百,一贯以上以盗论。惟有一种赌博方式不在此列,即是弓箭,因为习武是朝廷提倡的,可以用钱作注。其他所有的涉及到输赢的,只有把赢来的钱吃了喝了,才不违法。所以涉及输赢,大家说的是赌东道。

    听鲁芳说的数目,这可不是普通的聚赌案了,那里就是一群可以跟强盗相提并论的狠人啊!真严格按照法典判下来,参与的人不少要砍头了,徐平岂能不认真。

    鲁芳喝了口茶,把自己今天怎么跟着郑二回到他家等候买猪,之后怎么遇到熊二焦五,如何起的冲突,带猪回来的路上怎么被追击,反胜之后又进了山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一都说给徐平听。

    徐平静静听着,等鲁芳说完,沉默了一会,转身吩咐随从:“去把旁边屋里歇着的李通判叫过来,这是他的治下,先看他如何说。”

    随从应诺,转身去了。

    县里能断的案子是杖二十以下,再往上的案子就要送州府,聚赌最低杖一百,这案子已经不是河阴县能够审理的了。

    按照此时的政治制度,只有州府一级才是完整的行政单位,下面的县很多职能被省略,上面的路不是行政区,转运使路、军事路、提刑司路和安抚使路的管辖范围都不一样。这种到了死刑的大案,是必须由州级来断的,其他层级都是监督辅助。

    制度上李参是这案子的主管官员,除非朝廷特旨派人来审,不然怎么办案还是由李参说了算,别的官员只能对李参案子审得怎么样发表意见。

    不大一会,李参急匆匆地从自己的房里出来,到了院子里徐平面前,行礼道:“不知待制唤下官出来有何事吩咐?”

    “今天鲁芳偶尔到了乡间去,发现了一件大事,附近广武山里有人聚赌,而且赌注不小。具体如何,还是让鲁芳说给你听。”

    等李参坐下,鲁芳把刚才讲的话又说了一遍。

    不等听完,李参的脸色就变得铁青。地方上发生这种大案,偏偏是让下来巡查的徐平发现,作为地方主官的李参首先就被记上一笔。

    听完,李参沉声问道:“鲁殿直,不知你离开的时候那些人有没有散场的迹象?”

    “怎么会散场?我走的时候刚刚开始没多久,我听他们的意思,今夜只怕是要赌到天亮,通宵达旦!那个什么范节级,是从原武监来,路程可不近,怎么舍得走?”

    “嗯,明白了。”李参点点头,向徐平拱手,“待制,下官此次来河阴县带的随从不多,县里面的那些差役也指望不上。至于附近乡里的弓箭手——聚赌的是本地最大的田主,更加不能用。不知能否借用桥道厢军,连夜去把人拿了?”

    徐平道:“当然可以!刚好此事也是鲁芳发觉的,路也熟,便让他与手下随着李通判去拿人吧。此事拖不得,越早动手越好。”

    “下官明白,这就去准备!”

    说完,李参站起身来,对鲁芳道:“殿直,你只管招集人手,在院子里稍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看着李参离去,鲁芳对徐平道:“没想到蒋大有那个土里土气的乡间员外,竟然敢做出这种大案来,倒是小瞧了他!这次拿人,还不把他一家端了?”

    听见这话,徐平突然想起什么,问鲁芳:“对了,蒋大有几子几女?”

    “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已经娶亲,生育有一男一女,儿子八岁女儿五岁。二儿虽然定下了人家,却还没娶进家里。郡侯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也没什么,他是本地最大的田主,如果一家犯了死罪,就此绝后,对河阴县的触动可是不小。既然有后,便就没什么大事了。对了,除了他家的大郎,另一个儿子有没有参与此事?你可知道?”

    “有,我审过捉住的那几个庄客,蒋家两个儿子是轮流在那处别业当值,今天恰好轮到蒋大郎而已。这种事情,他家里其他人怎么脱了干系去?”

    徐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刚才突然想起按照鲁芳所说的,聚赌的蒋家人只怕是犯了死罪,他家的人也知情。按律知情不报者同罪,如果全家都是知情者,则推出最能作主的一人顶全家其他人的罪。蒋大有的两个儿子参与,那不管他自己有没有参与,都是必死了。

    抓了这个赌窟,本地最大的地主全家的男丁都一网打尽,只剩下老弱妇孺。(未完待续。)

第50章 抓捕

    弯弯的月牙挂在天幕上,给宁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生气。远处已经有了蛙鸣,近处不知名的虫子欢快地叫,这夜晚愈发显得安详。

    李参当先而行,快步走在这乡间的小路上。在他的身后,五十多个桥道厢军的兵士全副武装,扛枪执刀,默默向广武山中的小山村开进。

    “直娘贼,又是全字,你这厮莫不是赌诈?!”

    彭节级发髻已经乱了,敞开了怀,也不坐,一只脚蹬在凳子上,两只铜铃一样紧盯着桌子上作赌具的大海碗。

    蒋大郎赔着笑道:“节级说哪里话,谁不知道我这里赌得最直!多今夜手风有些不顺,要不歇一歇喝两杯酒?”

    彭节级头也不抬,粗声道:“说什么鬼话,我正觉得晦气去了,要大开杀戒!再来,再来!我前些日子卖了两匹马,看你有没有本事把钱拿了去!”

    蒋大郎把几枚铜钱放进碗里,对一边站着的童七郎道:“七哥,不再玩两把?”

    童七郎冷冷地道:“我钱输光了,站在一边看你们热闹就好。”

    蒋大郎笑笑,又对另一边坐着的几个人道:“你们呢?下不下注?”

    这几个都是在黄河上吃饭的,有家里有船的员外,也有专门走私贩卖禁品的,也不说话,随手就掏了赌注扔在桌子上。

    这些人中童七郎赌得最精,最多就是一贯钱,输光便住手,绝不再加钱下注。他到这里来更多的是给蒋家捧场,自己并没有多大的赌瘾。蒋大郎自然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每次都问他一句不过是个仪式而已。

    在这张桌子周围,还有几个赌摊,聚的人更多。那些都是本地的窖工和猎户,他们赌不大,自成一伙。

    很多窖工每月赚的工钱基本都扔在了这里,搞得童七郎为了防止他们一发工钱便输光了没钱吃饭,工钱从每月发放改成了每天发。反正再怎么赌,每天就那么多钱。

    月上半空,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时分。万籁俱寂,河阴这个偏僻的小县已经进了梦乡。但在广武山中这个小山村里,却正到最热闹的时候。今天宰杀的猪已经被煮得烂熟,大块切了端上来,开封府买过来的好酒尽情饮用,这都是蒋家附送的。

    彭节级饮了一杯酒,咬了一大口肉,正要把手中的铜钱撒下去,突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而且伴随着慌乱的叫喊。

    被这声单打断了动作,彭节级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吼道:“直娘贼,哪个泼才死了老娘,跑这么快赶着回家奔丧吗?!”

    话声未落,一个年轻庄客从门外抢进来,脚步踉跄,满脸惊慌地对蒋大郎道:“大郎不好了,村子外面来了许多人,拿刀拿枪,直向里面来!”

    蒋大郎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有没有看清是什么人?”

    “黑夜里哪里看得清?他们又连个火把都不点,到了村子便就直闯进来,看着就不是好路数!我兄弟上去盘问,一下就被打倒在地,拿索子绑起来了!”

    听了这话,蒋大郎不由有些有足无措,转身对彭节级道:“节级,莫不是你来的时候惹了什么人,寻到我庄子来了?河阴县里,可没有我家的仇家。”

    童七郎见蒋大郎这时候还只是说些没用的话,在一边沉声道:“都被人打上门来了,你还管什么仇家不仇家!这里有多少庄客,还不快让他们拿兵器对战!”

    “对,对,不管来的什么人,这村里人手不少,也不能让他们讨了好去!”蒋大郎这才清醒过不,转身吩咐自己的庄客寻朴刀棍棒,准备与来人厮杀。

    吩咐完了,又对童七郎道:“七哥,你窖里的力工也不有少人在这里,帮着我对战一场如何?把贼人赶走,明天我定有重礼相送!”

    “也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有多少人手,慌张什么!你先派人出去搞清楚了人的来路是正经,如果谈得通,最好还是不要动手。”

    童七郎一向谨慎,河阴里能组织起大批人手的只有蒋家人,不是他们家,那必定是外面来的,谁知道是哪路煞星。童七郎只是求财,怎么肯平白跟人结仇。

    蒋大郎听了也觉得有道理,正要吩咐人出去问个清楚,就听见门外院子里传来庄客的惨叫,还有乱糟糟的叫骂声。

    “好贼子,竟然冲进院子里来了!”

    彭节级被人打扰了兴致,正是满脸怒火,听见动静哪里还忍得住?把脚下的凳子一下踢倒在地,纵起身来,就要向门外冲去。

    不等彭节级到门口,大门便就外面的人踢开,十几个人拿着刀枪一下子涌了进来。

    借着灯光,众人这才看清来的竟然是朝廷兵丁,穿着军袍,刀枪明晃晃地耀人眼睛。当先一个将领,手持钢刀,满面凶光。身边则是一位绿袍官人,竟然是个文官。

    彭节级见了这个阵势,哪里还必放肆,硬生生地止住身子,问来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擅闯良人住宅?”

    鲁芳厉声喝道:“这厮竟然还在嘴硬!你们公然聚赌,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是什么良民!爷爷是永宁郡侯属下的桥道厢军,随着本州通判前来捉拿你们!”

    到了这个时候,里面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万没想到是官府过来抓赌。河阴县里这十几年都是蒋家一手遮天,大家都快忘记了还有官府存在,刚才只是向江湖寻仇和抢财上想,却没想到一向被冷落的官军出现在了这里。

    李参看了看屋内的情形,尤其是那一张赌桌上还放着赌具和大笔赌资,他特别多看了几眼,沉声道:“本官李参,现任孟州通判。今夜有人报说这里聚赌,借了桥道厢军过来捉拿,不想正赶得着了。现在这庄子已经被大军围了起来,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你们这些人也不要想顽抗,乖乖束手就擒,等候朝廷发落。若是拒捕,刀枪无眼,到了地下不要说自己死得冤枉!”(未完待续。)

第51章 大案

    “昨夜抓获参赌人员三十二人,赌资各种金银宝物加在一起折合二百一十七贯零一百三十五文足陌,各种赌具若干。招人聚赌的蒋大郎及其手下庄客佣人各色人等三十一人,暂时关押在三皇庙里。——待制,这钱财数目和参与人员可是不少。”

    三皇庙的院子里,李参向徐平报告着昨夜的抓捕的结果,面色极不好看。

    这要是按凡盗罪论,虽然死刑涉及到的钱数一再往上抬,但到二三十贯怎么也是个死了。二百多贯,不但是聚赌的蒋大郎是死罪,就连参赌的都有几个过了线。

    死刑不祥,不管是帝王彰显盛德,还是地方官夸耀政绩,都以多少年没有死刑犯和狱空来标榜。李参以通判主一州民政,做好了就前途无量,不但是有了资历可以担任大州知州,而且也给朝廷重臣李迪留下了好印象,更是重要的无形资产。

    这一次如果真地判出几个死刑来,对李参不是好事,还影响知州李迪的名声。但也不能不判,有徐平在这里,这案子根本无法糊弄过去。

    徐平静静听完,对李参道:“事情已经是如此,现在最重要的是在审案的时候不要再出意外。你有没有派人去蒋大郎的家里,查封他家的资财?”

    “已经派人去了,蒋家兄弟二人本就涉案,自当捉拿。对这赌场,蒋家的人都知情,而且赚来的钱都供他们家花销,本就分割不清。蒋家所有的资产,暂时都列为可疑的赌资,我已经着令本县,不许买卖,收租交税必须要有州里的人去看住。”

    徐平点了点头:“这自是应当。不过,按常理,蒋家作为本地最大的田主,不可能家里的一切都是靠赌场赚来的,也不必过分苛刻。”

    李参恭声答应下:“下官记住了。”

    “还有,蒋家不比寻常人家,满县的土地,大多数都是属于他们家的。你要小心留意,不要因为抓了蒋家的人,引起地方上的动荡。现在这个季节,正是收夏粮种秋粮的时候,一定要晓谕地方,不管蒋家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误了农时。”

    李参答应,马上就派人带着河阴县的人出去安定人心。

    其实徐平最担心的,是蒋家的人犯了事被抓的消息传出去,租种他家土地的人心里有了想法,导致误了秋粮的农时。蒋家的人被抓了,租的他家的地怎么算?每年的租子是不是还不变,到时候交给谁?这些都会引起租户的人心动荡。甚至有的人可能就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种的地是不是就会从此变成自己的?

    徐平并不关心蒋大有一家,更加不关心他家的资产受到多少损失,他真正在意的还是地方的稳定。一个土豪犯了事死就死了,最重要的是善后。

    问过了李参对河阴县善后事宜的安排,徐平又道:“这案子你是准备怎么审?是把人犯押到孟州,还是从州里调官员到县里来审?”

    李参道:“回待制,下官以为,初审还是放在河阴县为好。一是人犯本就已经被抓在这里,要找人证物证,也是这里方便。再一个此案对地方牵涉太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前两****已经让州里录事参军带了人来,料理河阴县的一些事务,既然现在又出了这案子,便就让司理参军再带人过来,一起在县里把案子审了。”

    “如此也好,你只管去安排,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

    李参应诺,自己去安排人手。

    审理案子是地方上的事务,徐平也只是过问一下,并不能干涉太多。

    按制度案子的初审一般是由司理参军主持,然后再由其他幕僚官复审,最后由判官判决之后呈给通判和知州同意。所以一般的州府都有三个关押犯人的地方,判官推官属下的军院和录事参军等官员属下的州院,再一个便是司理参军属下的司理院。

    鞫谳分司是指审理官员和判案官员分开,审者不判,判者不审。按正常的程序,编制齐全,应该是司理参军审案,司法参军检法条,判官和推官判案,最后由知州和通判一起定谳。实际上很少有州府编制齐全,属下的幕僚官大多都有兼职,再加上手上可能有其他案子,审案官员和判案官员经常不定,只是程序固定。

    这样的司法程序,外人很难从一开始就插手,大多都是到了下一步的时候,对前面的审理不满意或者觉得有疑点,再找其他的官员重审。而死刑这种大案,还要有邻州的通判或者判官来复审。至于前世徐平影视剧里经常见到的官员高坐大堂,审判合一,当庭定谳,在这个年代是不存在的。哪怕就是到了京城中央,甚至皇帝下旨的诏狱,也一样要遵循鞫谳分司原则,不可能由一个官员把审案和判罪的事情一起做了。

    实际不管知州还是知县,最重要的工作也不是审理案子,只是在最后把关而已。

    如今人已经抓了起来,审案自然该叫司理参军来,李参只是负责确保中间过程没有过错,他的精力还是要放到善后上来。

    桥道厢军的人手大多都被借调到了李参那里去,今天徐平便休息一天,没有出去巡查河道。坐在三皇庙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拿着一本唐诗闲读。

    不知不觉就到了五月中旬,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天上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让人感觉黄土地简直都要冒出烟来。

    刘小乙在一边整理着一个竹筐,这是昨天家里托人给徐平带过来的,主要是一些吃食。看了徐平写回家的信,见说河阴这里地方偏僻,林素娘特意从中牟田庄里收拾了些徐平平时爱吃的带过来。河阴毕竟中离中牟百十里远,又都靠近汴河,来去方便。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李参又急匆匆地过来,对徐平行礼道:“待制,下官还有一事拿不定主意,特来请教。”

    徐平把手里的书放下道:“尽管说出来听听,看看能不能帮你。”

    (最近有些不顺,花的时间多,却码不出字来,大家见谅一下啊。)(未完待续。)

第52章 童七郎

    “昨晚抓参加赌局的赌客,本地的另一个大户童七郎也在那里,而且听说是那里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过去聚赌。”

    徐平听了笑道:“那不是正好!两家大户一起抓了,河阴县也清静不少!”

    “童七郎的事情有两点让下官想不清楚。一个是他家里制的瓷器,下官刚刚才知道,竟然是供给京城里的一些酒楼,仿的正是待制家里的盛酒器,不用说,是用来做假酒的。另一件就更加棘手,他虽然经常参与赌局,但最多只带一贯赌资,输光便就住手。参与赌局的赌客,一向都是以一贯为界,不超过的只是杖刑,余不再问。童七郎这样做,下官认为他是有意如此,免得自己吃上官司。”

    “什么?”听了这话,徐平一下子认真起来。京城里面一直有人卖徐家白酒的假货,这一点徐平是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有去用心严查。

    这个年代的假酒也只是以次充好而已,终归还是粮食酿出来的,喝不死人。徐家白酒的销售市场基本固定,假货抢的并不是自己生意,而是其他酒的生意,还能扩大白酒市场,徐平也就懒得去管他们了。没想到给假酒供货的盛酒器竟然是这个童七郎制出来的,莫名其妙撞到自己手里。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然他自己撞了上来,徐平可就没有理由轻轻松松放过他了。

    见了徐平的神情,李参心里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徐平人在河阴县,但对发生的这件大案袖手不管,不闻不问,到了最后哪里有纰漏再出来挑错。这样一件案子牵扯到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做得完美无缺,挑毛病总是能挑出来的。那样不但是对李参,对整个孟州参与的官员都是件麻烦事。有了童七郎的事情搀和进来,徐平总不好像现在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兴趣来了就说两句,没心思就撒手不管。

    想了一会,徐平问道:“你可是查清楚了,童七郎窖里烧造的真是仿我家里的白酒的盛酒器?这种东西我知道有人做,却一直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千真万确,实际上这本地很多人都知道,昨晚抓的赌徒,还有来拉瓷器去开封府的船主呢。童七郎的窖口在山里隐蔽,又靠着黄河岸边,可以上船从黄河到了汴口转汴河,一路水路到开封府,极是方便。”

    “这件事情,有些意思了。”徐平把书放下,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李通判,你觉得这样的事情该如何处置?”

    “待制是说,童七郎制仿冒瓷器的事情?”

    “是啊!他制瓷器可并不犯法条,但买了瓷器的人假冒我家的酒出卖,大略可以算诈欺官私取财,依律与盗贼同罪。那你说,这童七郎按法该如何判?”

    李参有些迟疑,想了一会试着说道:“是否可算知情而取?”

    徐平笑道:“他不是取,他是卖啊!这个童七郎,可不简单啊,做什么事情都算在官府的前面,连律条都如此清楚!李通判,你可是要上心了,不要被一个烧瓷器的小民耍弄。这件事再加上他参赌每次都只带一贯钱,这是故意钻律条的空子,做了事还不想受严惩。如何处置,你可要仔细想好,不然会被百姓耻笑!”

    徐平心里感兴趣的,是突然发现这个年代造假贷冒充不好判罚。虽然可以算是诈欺官私财物罪,依盗贼论,但仔细想想,这样也不合理。

    《唐律》中大量的其他罪行,都会注明到了什么程度与盗贼同,还是按照治理盗贼的原则来惩罚。把经济案件一股脑全部算成刑事案件,在商业不发达的时候还可以说得过去,简化法律规条,但商业繁荣起来这样做就不合理了。

    商业行为中各种说不清楚的违法违规数不胜数,如果都按刑事犯罪那样,不仅仅是处罚过重的问题,而且审理起来旷日持久,势必会影响商业的繁荣。但是法律规条不改,也不敢快审快判。刑律动不动就流几千里,甚至杀头破家,一旦有错就无法挽回,审理的官员在会被追责的情况下必然束手束脚。

    看来,商业要想正常发展,还要有相适应的法律法规,不然终究会出乱子。现在还只是三司自己发力,一旦把民间的商业行为也带动起来,这问题可就突出了。

    李参就是觉得童七郎的案子难以下手,才来问徐平。若想重判,没有适用的法律规条,李参又没有法外施刑的魄力,当然他也没有那个资历与声望。

    徐平是有的,李参正是想让徐平把事情担起来,对童七郎法外施刑,一了百了地解决河阴县这里的乱局。

    法律定出来并不是死的,终究只是个参照而已,官员并不一定要完全按照法律判案,只要你的理由能够得到上司和百姓的认可就行。像春秋决狱之类,法外施刑,一事一议,以后其他案件不能援引成例而已。

    但要这样做,官员自身资格要过硬,让别人说不出话来。

    像张咏为崇阳知县,管库小吏带一文钱出来,被发现之后向张咏叫板:“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我也!”便就是当时规定,盗罪一贯以上才能处斩,一文钱按律最多就是杖刑而已,而且张咏作为知县只能判杖刑以下的案子。

    结果张咏留下了那流传千年的判词:“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然后亲自持剑斩了小吏。

    这是典型的法外施刑,哪怕就是在当年的太宗时候,也没有人认为张咏说的判词把盗钱数额弄到一贯以上就合法了,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事后张咏没有因为此事受到处罚,只是上下都认可了他的做法。当时正是进士大规模地扩招,而且被重用的时候,宋太宗正要借这件事确立进士们的地位和权威,同时打压胥吏而已。

    李参恩荫入仕,法外判刑他还没有这个资格,他下面的孟州僚佐就更加没有。

    徐平是一等进士出身,龙图阁待制,永宁郡侯,而且圣眷正隆,铁了心要处置童七郎,完全可以像当年的张咏那样,对童七郎法外施刑。(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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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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