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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3章 地形沙盘

    “哥哥,你脸这边怎么肿起来了?”李璋到徐平身边,看了看他小声问道。

    徐平摸了摸脸,无奈地道:“最近长了颗牙,也不知是哪里的事,这两天肿了。”

    “你那尽头牙长了都几个月了,怎么还折腾不完了呢!哥哥,这个样子,我劝你还是好好找个郎中看看吧。宫里的几位御医,都是真有手段的。”

    徐平点头:“等今天完结了公务,便就去找郎中看看。”

    以现在徐平的身份,御医也要巴结他,并不愁找不来好医生。但徐平心里却没有底,御医的手段,能不能把他的牙治好。要治好他这病,关键是要下得了狠手,把那惹事的牙拔出来一了百了。但御医给宫里的人看病,谨小慎微惯了的,只怕是没有这个魄力。可若是不找御医这些名医,街头的游行郎中徐平自己也不敢去找。

    一边与李璋说着闲话,一边进了大内,向崇政殿行去。

    今天是徐平和王沿回报出去巡查河道的日子,几位宰执大臣和御史中丞三司使等等都在,要给此事下一个最后的结论。徐平和王沿的争执,到底谁对谁错,今天也会水落石出。事情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有个了结了。

    偏偏从回到京城开始,徐平的那颗尽头牙又闹起事来,不知是刺激到了哪里,口腔里发起炎来。徐平在家里对着镜子看过,口腔尽头肿得跟个包子似的,用手轻轻一碰就钻心地痛。这两天是热的不敢吃,凉地不敢吃,就连硬一点的饭食也不敢吃,只能靠着喝粥度日。也就是现在父母妻子孩子都不在京城,徐平自己心又大,就这么一天一天硬抗着,等哪一天消了炎症再说。

    到了崇政殿,行礼如仪,进殿一看,王沿等人都已经到了。

    上面的赵祯依然如往常一样赐座,又赐了茶汤下来。那滚烫的茶汤徐平哪里敢入嘴?皇上赐的又不能向边上一推了之,强忍着难受,略喝了一口,脑子已是嗡嗡作响。

    好在崇政殿里光线不好,别人也看不出徐平表情的变化,只是一边伺候着的小黄门见徐平龇牙咧嘴,知道他只怕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乖巧地即时撤下去了。

    撤了茶汤,赵祯才朗声道:“一月之前,三司盐铁判官郭谘提请开挖河渠,引洛水入汴河,代替从黄河引水的汴口。诏令盐铁副使徐平和户部副使王沿前往勘查,近日回京复命。国家大事,朕不敢一人自专,两人分别回报,大臣参酌!”

    众人一起领旨。

    上座的吕夷简道:“徐平,你是此行正使,河渠是该开还是不该开,上前细说。”

    徐平起身,行过礼,捧笏道:“陛下,相公,河渠开凿所过的地方地理复杂,言语间只怕难以说得清楚。我这里制得有一副沙盘,看起来更加明白,请对着沙盘说。”

    赵祯准了,让小黄门取了徐平放在殿外的沙盘进来。

    徐平本来并没有想如此麻烦,不过这次有王沿与自己死顶,不敢大意,这才在后半段紧急制作了这沙盘出来。为了赶时间,沙盘是用胶泥制作,把从汴口开始,黄河以南嵩山以北的地形都表示了出来,黄河沿线一带制作得尤为精致。

    揭开沙盘上盖着的绸布,徐平道:“诸位看,这是从汴口往上到洛水入河口一带的地形,山川岗丘,都在其中。不同的地段,地下是山石还是沙土,都用不同的颜色标记得清楚。黑色的是山石,白色的是沙土,颜色愈深则地下越硬,相应地也越是难以开凿,颜色浅的则开挖起来就容易。须水、索水以南的嵩山与开挖河渠无涉,便就没有上色,不需要去管。”

    吕夷简和王曾对视了一眼,徐平每次谈起这种正经事来,总是要弄些稀奇花样出来。什么一大堆图表,在黑板上画图,这次连沙盘都搬出来了。这些办法麻烦是真麻烦,但也确实看得清楚,容易理解。说实话,在座的几人虽然都是朝堂地方辗转多年为官,对这些专业的知识可没几个人懂。单单靠说,能听个大概就了不起了,怎么能够真地分清利弊?这样做,好处也是很明显的。

    赵祯在上面,伸着脖子看了一会,离得远了哪里能够看得清?干脆站起身来,对座下的一众大臣道:“诸位还是都起身,到前边看得清楚些。”

    吕夷简和王曾都早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听了赵祯的话,带着臣僚站起身来。

    到了沙盘前,才看清楚这沙盘制得极为精致,不但是栩栩如生,色彩分明,在沙盘的边上还立得有标杆。

    梅询看了一会,问一边站着的徐平:“徐待制,这两条标杆是做什么用的?怎么上面只刻了几条线?难不成还能标记里数不成?”

    “回学士,正是用来标记里数的。这标杆上的一小格便是一里,整个沙盘都是用这比例制作。平的一小格便是平地一里,坚的一小格便是高一里。”

    梅询与身边的晏殊对视着笑了起来,口中道:“难不成你这沙盘还真地跟实际地理一样?在这上面距离远近,山高山低都能一眼看得出来?”

    徐平点头:“正是!”

    听了这话,围着的人面色都变了,表情不由得郑重起来。这沙盘原来不仅仅是示意,竟然真地是按照比例制出来的。不说河道勘查得如何,单单费心制作出这样一副沙盘来,就很了不得了。中国早已经有了记里鼓车,平地上的里数好计算,但山的高度量起来可不容易。别看从《山海经》起就动不动说哪座山有多高,但要真地把一座山的高度量出来,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事。

    徐平事前对此也没有准备,没有专用的工具,再是用心,实际上还是很粗略。他取的基准是黄河的水面,而黄河上下游是有高度差的,再加上地球是圆形,自然便就有曲率的影响,这两项的误差是骨子里带来的。

    没有光学仪器,纯靠着人多用立杆拉绳的方法硬来,然后测量角度计算,便只能尽量少地取一些标志点,大多还是靠估计。

    但是不管怎样,这已经是这个年代最精细的立体地形图了。

    (以前是睡不着,现在是醒不了,迷迷糊糊了近四十个小时,还是觉得晕啊……)(未完待续。)

第84章 南线北线

    王沿在一边冷眼旁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徐平制作这副沙盘的时候,并没有瞒着他,甚至还问过他的意见,只是他没有理睬罢了。

    凭良心说,徐平的差使做得很用心,王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那又怎样?很多事情是说清道不明的。想说服别人同意自己的观点从来都是艰难的,但反过来破坏一件事情却很容易,王沿只是需要把徐平要做的事情搅黄就可以了。

    赵祯在沙盘看了一会,心里想着,要是自己的大好河山全都弄成这样一个沙盘该多好,没事看一看,又长精神又长力气。可惜这种事情也只是想想,徐平带了那么多人,费了一个月的功夫,真正制作精细的也只有黄河南岸那一小片。要是把天下的地形全部测绘出来,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见大家都看过,徐平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诸位相公、学士,从这沙盘上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来,要引洛水入汴河——”

    “且慢!”赵祯突然让徐平停住,“这些事情说起来必然非常繁复,你的奏章虽然写得详细,但看起来还是有许多难解的地方,今天只怕还是会如此。这样吧,你一边说,这里找个人记下来,关键的话条缕分清就行,不需要字字都记。”

    转身看了看,对一个瘦瘦的中年人说道:“柳植,你来记。殿里那边有备好的黑板,边上有粉笔,记在上面过一会大家看得清楚。”

    柳植领旨,自己与小黄门一起过去准备。

    这黑板还是徐平上次用过,一直在崇政殿里留了下来,赵祯还想着以后朝臣上报复杂的事情时,可以再用上。却没想到一放这么久,再也没用过,今天终于又派上了用场。这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讨论事情的时候确实好用。

    柳植是前朝大臣柳开的族孙,进士甲科出身,现在任同修起居注,今天当值。本来今天徐平和王沿上报也是要他记的,修起居注就是干这话。在黑板上条缕清楚,还省了他不少功夫,不然这一场应对只能记个大概,这年头谁也没受过速记训练。

    柳开以任气好侠著称,留下的事迹,好的坏的都不少,是当年的风头人物。但柳植跟他这位祖上的大人物完全不同,为人谨小慎微,脸上连笑容都很少,完全是两个极端。话说回来,不是这种性格,柳开那种人也做不了修起居注。

    把黑板在一边放好,赵祯示意徐平可以开始说了。

    徐平理了理思绪,朗声道:“为什么要引洛水入汴河,前次已经说得明白,如今每年用在疏浚河道上的人力就有数千人,就这样河道还是年年抬升。开封城里汴河两岸,由于河里挖出来的泥沙堆积,有的地方河边栽植的柳树都快要被埋起来了。这样下去显然非长久之计,而且会一年重似一年,必须要想办法不从黄河引水。”

    开挖河渠的重要性已经讲过多次,大家也都已经明白。在座的人或许对汴河中下游疏浚河道的重役感触不深,但开封城里堆在河边那挖出来的泥沙可是看在眼里,有的地方甚至从河边大道上已经看不见河水了。更不要说到了春天,堆积的泥沙被大风吹得到处都是,每个人都是烦得不行。仅从这一点,引洛入汴就没人反对。

    徐平指着沙盘又道:“陛下,诸位相公、学士,请看,若是要改从洛水引水入汴河,则从现在的汴口往上,相当于与黄河平行修一段运河。这运河上段都是从巩县沙口镇开水口,到汜水县汇合汜水。到孤柏岭之后则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取道广武山之南,取荥阳县北,到荥泽县入汴河。另一条路线,则是从广武山之北,沿着黄河水道的滩地而行,过广武山后在河阴县入汴河。”

    “这两条河道各有其优缺点。先说南线,好处是远离了黄河,河道不受黄河的影响,不用担心黄河泛滥影响新开运河。劣处也有几点。一是这一线过去虽然并没有高山阻隔,但地质多石,开挖不易。更重要的是,这条路线必然与须水、索水汇合,而须水、索水是金水河的水源,夺了金水河的水就是断了京城的饮水水源。”

    金水河从修成时起,便就是京城的饮用水源,刚开始还只限皇宫使用,太祖为当时未继位的太宗府第挖了一条支渠,算是不小的恩典。不过随着年深日久,金水河早已经不再是皇宫和王公大臣专用的了,京城里面不少百姓也靠着这条河过日子。

    至于汴河,因为从黄河引来的水多泥沙,除了冬天有人从河上凿冰,日常是没有人饮用的,纯粹就是用来运输的漕河。

    南线的劣处不好挖是其次的,最重要的就是要经过金水河的水源地。没了金水河清澈甘甜的好水喝,徐平自己也想得到,满城达官显贵和百姓要怎么说自己。

    “再说北线,到孤柏岭,便就沿着黄河的河滩一路向东,取广武山之北过。过了广武山之后,在现在的汴口之南,汇入汴河。这河道的好处一是好挖,所过的都是黄河滩涂,没有坚石硬底,全是黄河留下的泥沙。再一个现有的汴河基本不受影响,只等着河道挖通,把汴口塞住就是。真到了特殊的年节,来水实在不够,还可以依旧用黄河补水,只要把汴口重新挖开就行。还有一点,只要把水道挖得深一点,可以从地下引黄河的水渗进河道里,也是补水的方法。”

    “至于不好的地方,主要就是大段河道都经过黄河滩头,真要是多少年不遇的大洪水,很可能一起把黄河水道与运河水道一起漫过。以黄河里的泥沙,水退去之后只怕河道就会完全淤住,必须要重新开挖。”

    洛水入黄河口向上,一直到白波,这一段的黄河水道相当宽广。黄河水一出白波之后,突然平缓下来,泥沙很容易淤积,所以白波镇现在成了河清这个很有特殊意味的县治所在。那样宽广的河道,实在很难发生徐平所说的特大洪水。不过,徐平也感觉出来了,这个年月极端天气出现得多得反常,不敢把话说死。

    但总地说起来,北线最不利的情况,也不过是重新挖一次而已,并不是不能接受。

    徐平大略说完,柳植在黑板上一一记了,吕夷简问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王沿:“王沿,徐平已经把话说完,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王沿捧笏上前:“下官有!徐待制所说,终究是挖河的好处,但沿岸百姓会受到的苦楚,却略过不谈。下官以为,这才是开挖运河不可取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85章 你理解错了

    徐平吃惊地看着王沿。他一直认为,王沿会紧抓住新运河与黄河离得太近,洪水时容易淤积说事,自己的心思也全都在这上面准备。却没想到王沿在这方面竟然一字不提,而是说起了沿岸百姓的负担。

    就王沿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惟一跑到乡下去一次,还因为贪吃两只鸡逼出人命来,百姓负担他又了解多少,能说出什么来?不是徐平看不起他,就是真地想体察民情,王沿又知道要到哪里去体察去?

    却不知道王沿自己很清楚,真要说起技术上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徐平的,那不如就干脆避开。百姓苦难,民心所在,天下根本,只要说出道理来,朝中上上下下没有人敢等闲视之。不管皇帝还是宰相,私下里可以对这个不在乎,公开场合却没有一个人敢对此漠然视之,还要装出一副很热心的样子。

    果然,王沿的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就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来。

    赵祯肃然道:“王副使,此事如何影响沿途百姓,你细细说来。”

    王沿捧笏,正色沉声道:“禀陛下,微臣以为,引洛水的河渠不可修,原因有三。”

    吕夷简与王曾对视一眼,面色也凝重下来,从放沙盘的桌子微微后退,对王沿颔首:“要开挖运河,为的就是减少民间重役,如果效果适得其反——王沿,你尽管一一说来,说得越明白,说得越详细越好。”

    看了赵祯和两位宰相的态度,王沿的心里终于出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吸了口气,平息了下心情,把这些日子仔细思考过的说辞,一一说了出来。

    “一不可修,洛水里的水量有限。引水口离伊洛并流处不足百里,即便是两河并流,洛水比汴河又大到了哪里?其宽其深,不过稍稍广于汴河而已。至于半路引入的汜水河,一是本来水量就不多,还要留着水道泄洪,所用之水聊胜于无而已。把洛水河里的水引入汴河,那么请问,沙口镇以下洛水沿岸的百姓怎么办?”

    听到这里,王曾重重咳嗽了一声:“嗯,王沿,沙口镇离着黄河岸边不过三五里远,大多都是滩涂。他们有的是黄河水用,不用担心洛水没水了会如何。”

    王曾去年分司西京,虽然以他的身份不管具体事务,但治下的大致地理还是能够弄清楚。沙口镇是河南府与孟州的交界处,又是洛水入黄河的地方,王曾还是有印象的。做过洛阳的长官,如果任由王沿如此胡说,传出去王曾是会闹笑话的。

    徐平听着也想笑,这个王沿是不是就没把洛水走完,连入黄河的地方离着沙口镇只有几步远都不知道,在朝堂上闹这种笑话。忍笑转头对一边愣着发呆的柳植道:“起居,王副使的话都要记下来,条缕分明,一会才好理论分说。”

    柳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把王沿的话在黑板上写了下来。

    别说,柳植的这一笔字还真是可以,虽然是用习惯了毛笔的,突然间换上粉笔有些不习惯,稍微调整一下还是写得非常漂亮。

    柳植这个小官在殿里显得非常显眼,别人身上的官服都是非紫即朱,就他一身青袍。这官有个绰号,叫作“一点青”,说的就是这个尴尬劲。

    王沿偷眼看众人,赵祯和吕夷简、王曾两人面上明显露出了失望之色,其他人更是有的带着嗤笑,徐平则是一脸轻松。

    王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向着王曾捧笏深施一礼:“相公教训得是,是王沿说得不明白,让人误会了。下官想说的,并不是洛水没了他们没有水用,而是洛水一旦来水少了,他们那些地方还能住人吗?”

    听了这话,徐平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王沿的这句话,才是说到点子上了。看来王沿今天还真是精心准备了,连话怎么说都经过了仔细编排。

    王曾出乎意料:“那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说来听听。”

    王沿朗声道:“下官的意是,沙口以下,之所以还住着那么多百姓,就是因为有洛河的水冲抵黄河水道。洛河水清,入黄河之后便把黄河来水向北顶,所以洛河入口的地方泥沙不致淤积,甚至在黄河中形成了沙洲来抵挡洛水的水势。如果洛河的水量一旦少了,黄河水道必然南迫,河道中沙洲愈发泥沙沉积变大。这样一来,洛水入口自然会向南缩,黄河水道成南滚之势。不知下官说的,对也不对?”

    王曾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有道理。”

    见赵祯和一众大臣的面色都变了,王沿心中大大出了一口气。不要真当自己是草包,好歹也是当了多少年的地方官,见惯多少场面,怎么会说出没脑子的话来?

    偷偷看了一眼徐平,见他的面色果然变得凝重起来,心中不由冷笑。

    柳植认认真真地把王沿的话记到黑板上,心里却对王沿有些不齿,这哪里是不知道怎么说话,明显是很会说话好不好,连借势都用上了。

    吕夷简见局面有点僵,沉声道:“王沿,尽管接着说,不要让陛下久等。”

    王沿沉心静气,朗声道:“洛河的水少了,此是影响之一。还有一点,漕运不比寻常,轻易断不得。为了保证漕运不断,要不要限制上游的百姓取水?我记得徐待制所言,要在洛河上游修斗门水闸,不正是这个意思吗?洛阳京畿之地,向来为本朝腹心,那一带又是皇陵所在,半点马虎不得。让百姓少取水,如何不影响农事?上游偃师、洛阳、河南三县,是河南府膏腴之地,西京赖以为粮食根本,多少百姓要靠着这三县的粮食存活,那里的水可是轻易说断就能断得?”

    说到这里,王沿的话声不知不觉高了,颇有些威严在里面。

    巩县向上直到洛阳城,沿着洛河两岸可是此时天下很敏感的地方。巩县之后的永安县不须说,皇陵所在,这县划出来就是为了守护皇陵的,那是半点不能影响。再上面的偃师县一片平原,土地肥沃,灌溉便利,与附廓的河南和洛阳两县都是河南府的钱粮重地。西京比不得其他地方,不能有任何闪失,怎么重视都不过分的。

    直到这里,王沿说的都句句在理,崇政殿里的人,对他开始真正重视起来。就连徐平,也开始真正把王沿当成了一个够分量的对手看待。(未完待续。)

第86章 你有什么可说的?

    见王沿说完,站在那里静静站立,并没有接着向下说,显然是等回应,吕夷简对徐平道:“王沿说的也有道理,徐平,你可有话说?”

    “回相公,还是让王副使都说完,柳植这里一一记下来,下官再分说王副使的这些疑虑。王副使刚才说的很好,若是打断了他的思绪,岂不可惜?开挖河渠,这等影响深远的天下大事,正是要有这样不一样的想法出来,才能尽量避免失误。”

    王沿心里冷笑,徐平还在那里假装镇定,十之**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用这个借口为自己争取时间,心里先盘算个方案出来吧?那又如何!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多日子,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正是拿准了徐平的命门,还怕他翻过天来!

    赵祯有些忧心,本来听了徐平说的,他对修渠有十足的信心,准备当作自己亲政以来的第一项大工程,办得漂漂亮亮,百年后也留些遗泽给子孙。现在仅仅听了王沿的第一个反对理由,心里就有了动摇。这个王沿说得也句句在理啊!河南府那可不是一般地方,虽然太宗之后迁都洛阳的事不怎么提了,那里到底还是西京,更重要的是皇陵所在,容不得半点闪失。这要是渠道修了,结果却用不成,半截扔在那里,自己可就会沦为后世的笑柄啊!赵祯对自己的皇帝形象可是非常在意,许多别的帝王受不了的委屈他都生生受了下来,就为个好名声,怎么能办这种事?

    至于两位宰相,王曾是忠厚长者,王沿刚才算是顶撞了他,他并不放在心上。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听到真正有分量的反对开渠理由。他不赞同在这个时候开工大的工程,以免让刚亲政的小皇起了好胜之心,为政过于激进。但王曾终究不是那种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反对就要有真正靠得住的反对理由,不能为反对而反对。

    至于吕夷简,他才不在乎开不开渠,关键是自己的权位要巩固,在这前提下再尽量把朝政处理好。公私之间,把“私”字放前头,但也不至于因私废公。当然,如果能够顺势打压一下最近势头很盛的徐平,让三司要脱离自己掌控的趋势停下来,那无疑是最好的。公私两便,这是吕夷简最喜欢做的事了,做起来身心愉悦。

    至于其他人,因为对引洛入汴这件事情都没有深入的了解,今天就是听两位三司副使的话了。徐平说得有道理,他们挺徐平,王沿说的有道理,他们也赞赏,就是事件的旁观者。当然这旁观者的份量,到了做决定的时候还是很重的。

    把殿里众人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王沿的信心更足,一直绷着的身子明显开始舒缓开来,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不一样。

    双手捧笏,王沿高声道:“第二不可修,还是开渠动用人力太多。物力自然可以由三司从附近州府,甚至从整个京西路调拨,但人力怎么办?沿线郑州、孟州和河南府,都是雄州,但经晚唐五代离乱,虽经本朝数十年修养生息,依然凋弊。当年太宗皇帝欲修襄汉漕渠,调十数州民夫,无数辛苦,最终功亏一箧。最可惜的不是渠没有修成,而是那十几州的民夫,死伤无数,至今州县凋零。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才不过是一二十里的渠,现在可是数倍之长,不得不以前事为鉴!”

    听到这里,梅询不由撇了撇嘴。襄汉漕渠是在山里面修,现在的渠徐平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主要是在黄河滩上挖沙子,那能够一样?不过有了刚才王曾的例子,他也不会站出来说了。谁知道王沿不是挖好了坑,等你一站出来说,他就来一句“学士您理解错了”,那多尴尬。梅询可不是王曾那样的忠厚长者,对这种面子上的事情不在乎,他没有那种德望,更加没有配合王沿的觉悟。

    殿里的人大多都明白王沿这话有些强辞夺理了,但都装作没听出来,就连徐平都是在一边一声不吭。大家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怎么会在乎这种虚的东西?对徐平来说能够把王沿提出的问题一一解决就行,还想着让他说得越扯淡越好呢。

    王沿见自己的话说完,没有人有任何疑议,心里不觉有些得意。自己话里有哪些毛病,他考虑了这么多天,心里当然是一清二楚,所以才在说第一条的时候玩那个小花头,一是引起别人的注意,再一个就是防止说后面的时候有人站出来诘问。

    吕夷简见王沿左顾右盼,沉声道:“王沿,接着说下去,天时不早了!”

    王沿神色一凛,暗暗警告自己切不可大意,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失误让徐平翻盘,恭恭敬敬地向吕夷简捧笏领命。

    “至于第三点,还是人力。即使朝廷不顾民生艰难,咬牙把这渠勉强修成了,刚才徐待制已经说得非常清楚,这渠整个就是修在了黄河的河滩上!那汴河不过是引了黄河来,年年疏浚就不知道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这修在黄河滩上的渠,仅仅是因为引的洛河水比黄河水清,维护的人力就会少了?这种话,王某是不信的!更加不要说一旦黄河泛滥,整个渠要不了多少日子就会全部填满,疏浚那可是等同把河渠重新挖一遍。开渠已经是如此艰难,再加上无休止的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去挖,以沿岸二州一府的民力,如何支持?重役必会引起人户逃亡,人户逃亡应役的人少了,要做的工却不少,役便就会愈发地重,这样下去会如何,我想不用下官说了。莫要以为我在这里空口说话,最近几年的黄河年年决口,甚至一年数决,何必要等到多少一遇的大洪水!”

    北宋是中国历史上极端天气出现特别频繁的时期,水、旱、蝗灾年年都有,黄河更是远远超出了通常两年一决口的惯例,一年数决都不是稀罕事。从这一点上说,王沿并不是空口虚言,最少还是有点事实依据的。

    王沿也觉得自己事事都说得在理,最后一句话说完,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凌利地直视前方,仿佛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在他身上。

    这造型摆了一会,王沿才从自己制造的气场中慢慢回过神来,向赵祯捧笏:“陛下,微臣认为的河渠三不可修已经说完了,谨复旨!”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思绪不知不觉间竟然真地就被王沿说的带着走了,深深觉得这运河万万是挖不得。直到王沿复旨才回过神来,转身对着徐平有些可怜:“徐平,不知你对王沿所说的不可修,又有什么可以修的理由吗?”

    徐平微微一笑:“如果仅仅是王副使刚才说的,那这河渠是非修不可了!”(未完待续。)

第87章 早说过数字会说话(上)

    赵祯见了徐平的表情,再听见这话,不由一愣:“何出此言?”

    徐平从容上前,捧笏道:“禀陛下,王副使刚才所说的三不可修,其实微臣在巡查河道时都详细考虑过,而且有的还曾经告诉过王副使。只是王副使心不在此,没有看,或者看了没有记住罢了。至于洛河水量,微臣去勘查的时候,王副使因为去巡查汜水河,一时疏忽,行为不检,致随行人员闹出了人命官司,他神情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就没有告诉他了。既然今天提了起来,便容微臣一一分说。”

    赵祯长出了一口气:“好,好,你说个明白,让朕和大臣们也心里有数!”

    徐平捧笏领旨,微微后退。

    吕夷简见形势突变,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静观事态发展。

    王曾看看站在一边惊怒交加的王沿,实在忍不住,沉声道:“王沿,你与徐平一起出去巡查河道,他是此行正使,你刚才说的一直没有与他商量吗?”

    王沿强自平静下心神,把快要从胸膛蹦出来的心又按回肚子里,深深地大吸了一口气,对王曾捧笏行礼:“回相公,刚才所讲的三不可修,是回到京城之后下官才理清楚了,路上确实不曾向徐待制讲过。我们在一起谈论河道,也只有一两次而已,只向徐待制提过洛河水量不足,徐待制说不需过虑。”

    王曾冷冷地看着王沿,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一番都是托词。他必然是想着凭这三不修彻底把修运河的事情搅黄,既显得自己比徐平能干,巩固地位,又能够借此向执政大臣邀功。却不想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算计不过徐平这个愣头小子,最后落个弄巧成拙。不过知道归知道,面子上还是要认王沿的借口,最多是心里给他记一笔就是了。

    “正副使一起出去为朝廷做事,应该同心协力,事事商量,岂可敝帚自珍?你可要记住了,以后莫要再犯!”说完王沿,王曾转头对徐平,“徐平,你是此行正使。按刚才说的,王沿这一路上岂不是对修河无一字建言?前些日子不见你奏报,回京了之后又不见你提起。在朝廷为官,上解君父忧,下安黎民百姓,做事要有担当,当说则说,当行则行,不能一味做好人!你也记住了!”

    徐平没想到是王曾站出来点出自己失职的这一点,还以为是由吕夷简来呢。作为此行正使,王沿的错徐平自然是要分担一部分的,不然还分正副干什么。但此时徐平做正使,官职和爵位到了,年龄、资历和声望却不到,确实是管不了王沿。但失职就是失职,这一点徐平无话可说,王曾说的也都在道理上。

    赵祯在一边巴巴地等着徐平快点反驳王沿的话,想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转到教训两人此行的不足上了。王曾两朝旧臣,又是当年稳定他地位的关键人物,于他是有大恩的,也不好阻止,只好在一边耐心等着。

    对于吕夷简和王曾来说,当徐平从容回答的时候,就知道大局已定,王沿这次只怕要输得一干二净。从徐平去年回朝,升迁确实很快速,但没有任何侥幸,真的是凭着功劳踏踏实实升上来的。就这还特意压了压了呢,要不然官位更高。徐平做事的习惯他们都看在眼里,遇事冷静,做事踏实,说理明白,特别是认真起来列出的数据详实得让人害怕。徐平说王沿错了,那就一定是错了,绝没有任何意外。

    本来两位宰相还想着王沿能够钻徐平的空子,突施冷箭让他猝不及防,开运河的事情就先这样过去。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如此,王沿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王曾忍王沿的那副做作样子忍了很久了,这时候哪里还能够忍住!

    王曾把心里怒火发泄出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对徐平道:“你讲吧,把事情分说明白,要让陛下和殿中大臣,都明白这运河为何非修不可!”

    徐平捧笏施礼:“谨遵相公吩咐!”

    转过身来,徐平到黑板前的柳植身边,朗声道:“王副使刚才所说的新运河三不可修,其实最难讲清楚的是第一点,先易后难,我们先从第二点和第三点讲起。”

    柳植听了,急忙微弯下身子,找到了刚才自己所记的王沿所说第三点。

    “首先,王副使说,黄河一年数决,不可能要等什么多少年一遇的洪水,才会把新开的运河淤住,而应该是一年就淤几回。我要说,若是从三江源论起,一直到入海口,黄河绵延一两万里,那可不是一年数决,而是一年数十决,数百决。那有什么用?”

    听到这里,梅询很想问问三江源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要从那里论起。可是偷偷看看殿里的众人,上至皇帝和两位宰相,下到黑板前的记注官,都认认真真地在听徐平讲,只好把心里的疑问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徐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年代连黄河的正源到底在哪里都还没有搞清楚,只是说着顺嘴,一路说下去滔滔不绝。

    “我们是在洛河入口以下,汴河引水口以上开运河,要说洪水,你就要说这一段的洪水,最多上溯到白波镇。黄河在其他地段决口再多,那是治理黄河的问题,跟开运河有什么关系?一过广武山,黄河下游便是大片平原,再无山势约束,来水一多便容易决口泛滥,是不错,但不要拿到这里来混淆视听!运河开在哪里,便就说哪一段的黄河水情,我想,这应该没有错吧?”

    赵祯见徐平信心十足,不由心里大定,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正该如此!”

    徐平有点尴尬,这话也不好回应,只好当作没听到,接着道:“至于运河所过的这一段黄河水情,微臣详细了解过。预计所修的运河堤坝,离着现在的黄河水面是一丈高。当然现在是枯水期,汛期还没到,黄河水位低。而汛期的水位,要比现在高三尺多,不到四尺,一丈高的堤坝平常年景是绝不会一年就冲垮几次的。如果真地冲垮了,那就先斩监造河堤官的人头,再去想怎么疏浚河道!”

    吕夷简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徐平,你说的汛期水位,有何依据?”

    徐平捧笏向吕夷简行礼:“回相公,河阴县的码头那里有石阶,以此计量黄河水位。县里每年都抄记上报孟州和转运使司,下官查过。不只是河阴县,一路上去孤柏渡、孟州,直到白波,这几个码头的水位下官都查过,据此而有此数!”

    吕夷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接着讲。”

    说完,吕夷简和王曾悄悄对视一眼,心里都一起摇头。果然如此,数据上面想找徐平的疏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王沿说那什么一年数决简直是蠢到家了。

    见没人再有疑议,徐平又道:“那么一丈高的河堤,能保多少一遇的洪水呢?下官查遍官私所记的黄河水位,自入本朝,那一段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洪水。至于晚唐五代,天下离乱,数字阙如,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只能说是能防百年一遇吧。下官想来,能解百年忧,应该是足够了。剩下的平时维护,需要的人力只要厢军就可以负担,不会加重地方的劳役,应该没有问题吧?”

    兵力增减事情不小,赵祯见两位宰相没说话,开口问道:“莫不是要增招兵丁?”

    徐平捧笏:“回陛下,应该不需要增招。现今汴口那里有河清兵三指挥、广济军和平塞军各一指挥,每指挥八百人,总计四千人。运河挖好,水量调节得当,这几指挥的人力就可以移离汴口,只要没有缺额,防护河堤该是够了。”

    赵祯点了点头:“哦,这样最好,接着说。”

    徐平转身,又道:“刚才所说,应该已经清楚,平常维护,即使以现在维护汴口的厢军,人力也已经足够,不存在加重地方劳役的问题。王副使刚才所说的三不可修的第三项,实际上没有什么道理,已经很清楚了。”

    “至于第二不可修,王副使是以太宗时候,调用十数州民夫修襄汉漕渠所用人力来比的。”说到这里,徐平不由笑了笑,“这样作比——未何不干脆用隋炀帝修大运河的人力来比?那还更加耸人听闻!我们讲引洛入汴的运河所需的人力,那便就照着这运河来讲。开挖多少土石,需要多少工,是可以算出来的吗!我们去勘查河道,一是看可不可以修,再一个不就是要去算需要的人工吗?”

    话说到这里,王沿被驳倒崇政殿里的所有人都不再怀疑,气氛反而轻松下来。梅询和晏殊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微笑起来。王沿刚从地方入朝堂,在开封城里并没有人脉,前面架子摆得太足,反而惹人讨厌。

    徐平提高声音道:“依下官计算,开挖新运河只需二十一万工。若以动工百日计算,则需要的人力是两千一百人。就是缩短工期,考虑一些不可预料的意外,五六千人也足够了。怎么算,对京西路来说,这也不是了不得的重役吧?!”

    (备注:历史上宋用臣开导洛入汴的河渠,计算的用工量是四十七万工,主角当然是要比历史上的人物牛逼一点,还有各种先进技术和工具可以用,而且能动用的资源也不是宋用臣可比的,所以取了二十一万工这个数字。)(未完待续。)

第88章 早说过数字会说话(下)

    见王沿一边脸色灰败,惟有一双眼睛却更加精光闪闪,徐平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数字会说话,而且不会骗人。一件事情能够用数字来说,比你讲一千句一万句大道理都有用,也更加能够说得明白。唉,从八角镇分开,王副使,我便告诉你一定要把该测的数据测出来,如此才好回京复命。这一个月来,我写信问过你九次,可没有一次你回复我。到了汜水县我们会合,见了面你还是没有回复我,只说你认为这新运河开不得。为什么开不得?当时你的理由我已经反驳过了,结果回京,又有新的理由出来。前面说的两项,还是当时我们分手时,分在我该做的事情里。而现在还没有说的最后一项,也就是你说的第一不可修,王副使,当时可是分在你的名下!”

    王沿一直绷着脸,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只是对徐平冷冷地道:“正是分在我的名下,我查探过了,才认为这新的运河修不得。”

    “数字呢?我不是跟你说过,不管是认为能修,还是不能修,都要有明确的数字拿出来。你说服别人,你用的数字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韩亿沉着脸看着徐平和王沿两人,心里暗自盘算。王沿把事情做砸了,徐平作为正使要负连带责任,正使可不是只让你觉得威风的。但是如果能够把事情挽回,也算将功折罪,可以不罚,但御史台好像是该参还是要参的。

    王沿看着徐平,不由冷笑出声:“徐待制,河里有多少水,你要有什么数字?河道多宽,水多深我可以告诉你,但到底流多少水,你要算什么?”

    徐平摇了摇头:“中牟县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河道多宽,水多深,流得是快还是慢,测量出来之后,那能不能算出来流多少水?当时,连中牟知县苏绅的小儿子苏颂都听明白怎么算了,你堂堂朝中大臣会不明白?”

    王沿再也忍不住,声音高了起来:“那苏颂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万事不懂,你那话也只能哄哄他那样的小孩子!按照你的法子,我找了巧手工匠,都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为了这事情,我不知道在人前掉了多少面皮!”

    “你做不出来,不会跟我说?我写了九封信啊,你一封不回,我还以为你那里万事顺利呢!结果这样,到现在什么都没有!至于能不能做出来,我跟你说,不要说我用的,这次回来,苏绅还特意把他儿子做的送给我看。金水河、蔡河、汴河,我都拿去试了,你说的黄口小儿制的可是用的好好的!”

    赵祯听着好奇,不禁插嘴问道:“是个什么东西?做起来难吗?”

    徐平转身捧笏,把语气平静下来:“回陛下,是测河流水速的,也不算难。但真要制作起来,还是要花一番功夫。”

    “哦——”赵祯点头,徐平做这些奇怪东西的能力他是知道的,确实是没什么人比得上。要说徐平做出来别人做不出来很正常,但怎么还有个小孩做来了?

    见赵祯疑惑地看自己,吕夷简捧笏道:“陛下,苏颂是中牟知县苏绅的长子,今年十五岁,前些日子曾经持徐平的手帖,进入崇文院里借用望远镜观天象。据馆阁的人说,此子生来聪慧无匹,过目不忘,而且经史精通,想来前途无限。”

    这是吕夷简的本事,这么大的年纪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过了他的眼,就会牢牢记在心里。苏颂虽然有徐平的手书,进崇文院还是关报了中书门下,吕夷简偶然看过,便就记了下来,这时候果然就派上了用处。

    赵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苏颂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被赵祯一打岔,徐平也就不好继续追问测量洛河水速的问题,只好暂时放下。徐平现在所能制作的测水速仪器其实很原始,无非是利用浆叶把河水的线速度转换为浆轴的角速度,加一套简易的降速和擒纵装置,然后读出来。因为这段时间跟燕肃研究钟表,徐平做起来毫不费力,但要别人做还是不容易的。

    问题是分别的时候,徐平把这套装置用到的几个稍微精密的零件的图都交给王沿了。为了怕配合不上,用到的齿轮徐平都画到了纸上,让王沿找巧手工匠把纸盖在铜块上,然后用锉刀直接锉出来。

    因为标准化推行起来欠缺的东西太多,加工手段和检测手段处处不足,徐平推开的工场里面制作零件都是这样。主要在图样阶段控制,工人按图样用锉刀精修,然后再实配挑拣。通用性虽然差了一些,而且精度也不高,最少让流程能运行下来。特别是像齿轮这一类用到渐开线等复杂曲线的,这个年代的技术水平根本无法加工,更加无法检测。但在纸上画渐开线,用几何方法还是能够近似出来,这种近似出来的精度用起来足够了。只是如此一来,工人的要求低了,技术员的要求则就高了。

    自己都为王沿着想到这个地步了,没想到他还是把事情做砸了,徐平甚至在想王沿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去做。自己这次遇到这么一个奇葩,也不知道怎么修来的。

    徐平转过身,高声道:“原来王副使没有按原先商量好的去测洛河的水量,幸好我到汜水县之后,派人又测了一遍。原想的是与王副使测的对照来看,看来是对照不成了。大略来说,洛河上游来水足够新开水渠所用,并不会影响下游地势。一个是因为开渠时精细测算,引水口和入汴河口之间的地势尽量平齐,使新运河里的水流速尽可能的平缓。除了新开河时引入的水,后续需要的水量很少,因为运河里面的水基本是不动的。由于风吹日晒,还是要补少许水量,这水从汜水河和两岸的陂塘来补,并不是引自洛河。所以说,水量少的问题,不是问题。”

    “至于在洛河上修斗门水闸,则是因为要把汛期的水蓄起来,水多的时候与运河两岸修挖的陂塘一起,作为枯水时的备用水。因为新运河里的水虽然不动,但汴河里的水终究是要流下去,这流出的水还是要从新运河来,在等到汴河的河床适应新的流速之前,估计每年所补的水还是不少。这些水,尽量不要影响原先的洛河水道。”

    徐平说完,见殿中的众人神情有些迷糊,知道最后的这一段话对这个时代的人还是有些陌生。性命物理,研究性命之学的人汗牛充栋,去精研物理的却没几人。那有限的几个,还大多都去精研易经八卦了。(未完待续。)

第89章 定论

    很多在后世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这个年代理解起来还是有困难。这与聪明与否无关,人成长过程中形成的思维定势,很难一下子改变。

    趁着大家思考的机会,徐平让柳植把一些具体的数据列在了黑板上。包括洛河和汜水河的径流量,相关河段每年的蒸发量,汴河每年需要补充的水量,以及周围陂塘的蓄水量和可以补充的水量,最后还有近几年的最高洪峰水位和平常水位。

    这些数据并不需要殿中的人都知道,但记起来可以备查,运河实际开通后作为参照,进行修正。且不说测量本身误差较大,就是精度高,也总有测量不到的地方,数据整理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而要一直坚持下去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赵祯和一众大臣一边看柳植抄写的数据,一边消化着徐平刚才所讲的内容,明白了徐平所说如果王沿只有那三不可修,那这运河就必须修了的意思。王沿说得好像一开运河就天下震动,民不聊生,实际上把数据一列出来,所需人力物力根本不多。

    既然是所需不多,修好之后好处又是极大,那当然是非修不可了。

    执政做决策的人最怕的是什么?要做一件事情,属下的人报上来的数据都是漫无边际,所需成本不可计数,做成之后的收益说不清楚,任谁都不敢随便下决心。现在徐平把成本和收益都已经列得清清楚楚,赵祯前面的犹豫一扫而光,下定了决心要把这运河作为自己亲政的第一件大工程,漂漂亮亮修成,为自己施政开个好头。

    吕夷简和王曾自然也清楚,到了现在,已经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运河开工了,只能心里叹气。吕夷简叹气是因为徐平地位巩固,三司他更加不好插手。王曾遗憾的是这运河一旦修成,赵祯的雄心只怕就要膨胀起来,施政愈发要大刀阔斧。不是每一件朝政都会如此顺利,步子太大,终究是要摔跟头的。而且天下已经习惯了安静,朝政突然变得激进,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适应起来都会出很多乱子。

    最失意的人是王沿,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说辞,不但没有丝毫对徐平造成影响,反而使朝中上下更知道了他做事如何仔细。

    怎么办?王沿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前面再也没有路可走。过了今天,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在三司呆不下了,能够不降官职出任外州都是难求。为什么会这样?考之典籍,历数各代,自己列出的理由都足够扎实,哪个君主敢无视民生开工大工程?怎么徐平会去计算河里流了多水,甚至风吹日晒会少多少水都去算,这不是有毛病吗!

    这一路上可以在徐平面前装疯卖傻,在殿堂之上,当着皇帝和一众执政大臣装疯卖傻可就成真傻了。一纸诏令夺官回家休养,多少年的拼搏都要白费。所以一进了京城,与徐平分开之后王沿非常清醒,非常冷静,绝没有之前那样的痴傻之态。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了,王沿在中连连哀叹。以十年之力,苦心编成《春秋》十卷,再借着自己在河北路治水的政绩突然显了出来,得以直集贤阁,入三司为户部副使,没想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全没了。

    真地只是因为那两只鸡?自己堂堂三司副使,吃两只鸡怎么了?徐平这厮在河阴县还吃两只猪呢!看着一边貌似镇定的徐平,王沿越想越是不甘心。

    在黑板边对着桌子上的沙盘,赵祯和宰执大臣重新对修运河的方案检视一番,只觉得此事万无一失。就连一直反对的王曾,也觉得这运河不修实在说不过去。

    众人重新落座,赵祯道:“新开引洛入汴运河一事,徐平勘查甚明,利弊已经条列得清清楚楚。朕以为,开此运河,势在必行!众卿以为如何?”

    吕夷简看看王曾,王曾点了点头,吕夷简捧笏奏道:“陛下圣明,臣等也认为开此运河有百利而无一害。只等过了秋汛,运河便可以开工。”

    晏殊和梅询,以及韩亿和其他宰执,纷纷一起附议。

    见再无异议,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事情便就定下来。吕相公,你觉得谁主持此事合适啊?”

    “臣以为,开挖运河牵涉极广,调配诸般人力物力,尽量使用厢军,而不轻易动用地方民夫,非是大臣不能主持。如此,便以参知政事宋绶和枢密副使李咨两人把握大局。等到准备妥当,再用一能吏提举,必能一举竟全功。”

    赵祯听了微微有些失望,他心里是想把事情全部交给徐平的,一是徐平付出这么多,这功劳不好落到别人身上,再一个用徐平自己也放心。但现在徐平把一切都算得明明白白,大家都看得出来这功劳唾手可得,中书怎么可能再把这便宜随便送到徐平手上?吕夷简一直想压一压徐平,正愁找不到机会,更加不会给他了。

    宋绶是吕夷简的人,李咨比较独立,因为要用到厢军,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各出一人是合理的。不过吕夷简留了一个口子,那就是真开挖的时候不可能让两位宰执大臣去干,到时还要找人提举,也是为了堵反对者的口。

    王曾的脸色不好看,吕夷简在政事堂拉帮结派,只有一个蔡齐与自己走得近,如果再让吕夷简最铁杆的手下宋绶得了这大功劳,自己在政事堂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赵祯也看见了王曾的表情,问道:“王相公以为如何?”

    王曾想了想,捧笏回奏:“陛下,刚才徐平已经讲得明白,这运河真正开挖动用的人力也并不多,没必要用到两位宰执。政事堂里事务纷杂,蔡绶一下子也不好抽身出来,还是只让李咨一人主持,徐平从旁协助,便就足够了。用到厢军,李咨那里尽可以做主,需要的物力,调配起来还有什么人比三司副使合适?”

    让徐平参与,正合赵祯心意,当即点头道:“王相公所言即是。那便这样定下来吧,李咨主持,徐平协助,秋汛结束前把一切都准备好,进入深秋便就动工!”

    吕夷简虽然不满,也没有理由反对,只好带着一众臣僚领旨。

    只有王沿,看着徐平的眼色越来越不好。如果说他之前对徐平还只是讨厌,这时候就真地嫉恨了。踏着自己的肩膀上去,没人喜欢做那块被踩的垫脚石。

    这一行的两位执行者徐平和王沿到底该如何处置,就要等到明天由御史台出面提出来了。今天的场合不对,更重要的是要避开当事的两人。(未完待续。)

第90章 病来如山倒

    “官人,你觉得如何?若是身体还不舒服,便就请假回去吧。”

    刘小乙牵着马,对马上皱着眉头的徐平道。

    徐平摇了摇头:“不过是一只牙长得不正,口里有点脓肿罢了,不碍事的。”

    昨天一从崇政殿出来,徐平觉得牙痛得厉害,便没有去三司,直接回家了。不想到了夜里越发肿得厉害,折腾了一夜迷迷糊糊都没有睡好。今天清早起来,用清水洗过了脸还是觉得头嗡嗡地响,思绪一片混乱。

    这个样子徐平也知道这次病得有些重了,便让自己的两个随从直接到三司衙门去,有事情回来禀报,没事告诉一声自己这几天就不到衙门去了。

    牙龈肿痛这毛病徐平前世偶尔也有,一般吃几片消炎药,硬抗几天就过去了,并不认为是多严重的疾病。按照前世的习惯,这次他也是这么认为,心里想自己前些日子还是有些大意,今天回去要吩咐找些苦瓜、苦菊之类清热去火的菜吃一吃。左右不过是口腔发炎,把炎症消下去就没事了。

    过了州桥,到了御街上,去上朝的官员多了起来。天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只凭着马前一盏写有标明身份字样的灯笼,大家都尽量避免打招呼,以免引起混乱。

    过了开封府的位置,迎面一阵风吹来,徐平抬起头来,让风扑到脸上,让自己一片混乱的脑子清醒些。风吹过去,徐平一低头,只觉得眼前发黑,两耳一片轰鸣,突然之间人事不知,一头栽下马来。

    前面牵马的刘小乙听见动静,转身一看徐平从马上栽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直吓得魂飞魄散。把手中的缰绳一扔,刘小乙扑上前扶住徐平,大声叫道:“郡侯,这是怎么了?莫要吓小的!”

    那马受了惊,希律律撩了一下前蹄,向旁边跑去,正冲到另一拨上朝的人。

    刘小乙蹲在地上扶着徐平,举目四望,黑漆漆的夜里只见到一盏盏灯笼,如同鬼火一般在御街上飘荡,又急又怕,眼泪就要流出来。

    那被惊马冲撞了的人举了一盏灯笼,慢慢走过来,沉声问道:“是徐待制府上吗?”

    刘小乙见来人的灯笼上一个“范”字,跟自家主人一个等级的范姓只有范仲淹一家,急忙答道:“回范待制,小的刘小乙,是徐待制的伴当。”

    范仲淹带着随从走上前来,看见徐平的头枕在刘小乙的腿上,双目紧闭,面色在灯笼下一点血色也没有,着实有些吓人。

    快步走上前,范仲淹问道:“我认得你,往常都是随在徐待制身边的。徐待制这是怎么了?如何半路晕在这里?”

    刘小乙带着哭音道:“我家郡侯因为近来口里多长了颗牙,这些日子一直身子不舒服。昨夜愈发地厉害,一夜都没能入睡。今早强忍着起身来上朝,走到这里,小的本来在前面牵着马,听见动静回身,郡侯就从马上摔下来晕在地上了——”

    见刘小乙急得快哭出来,范仲淹安慰道:“你莫要着急,既然徐待制只是晕了过去,那便想来没有大碍。你且守在这里,我去寻个有医术的郎中来瞧一瞧。”

    范仲淹这话只是安慰刘小乙,让他先安心照顾徐平。平白无故地晕倒且从马上跌下来,病得肯定很严重了。站起身来,正要吩咐随从去找郎中,只是这个时间,哪里会有医馆开门?想着要不要直接到宫里去,找个太医出来看看。

    正在这时,几个人从黑影响闪出身形来,向范仲淹行礼:“见过范待制。”

    范仲淹见了大喜,忙道:“王洙,你一向精通医术,快过来看一看!徐待制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现在晕倒在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人正是王洙和欧阳修等几个年轻的馆阁人员,听了这话,王洙快步当先走上前来,随着范仲淹到了徐平摔倒的地方。

    王洙蹲下身子,抓起徐平的手腕诊了一会脉,抬起头来对刘小乙和范仲淹道:“还好,徐待制的脉象虽有些杂乱,劲力倒足,不至于有大碍。”

    范仲淹等人出了口气,虽然平时与徐平政见有时不合,关系也不多么亲近,但那都是公事,私下里并没有怨恨。徐平做事公私分明,不管是政声还是个人名声,在此时的官员里都是极好的,他们心里也敬服。

    胡宿道:“听说徐待制出去巡查河道,这两天才回来。一路上副手王沿跟他呕气不断,徐待制做得事情又多,莫不是心力憔悴,一时支持不住了?”

    王洙点点头:“从脉象来看,倒是真有此可能。来,永叔和武平,你们两人帮着这位小哥一起扶住徐待制,我掐一掐人中,看待制能不能醒来。”

    欧阳修和胡宿两人走上前,帮着刘小乙扶住徐平,让王洙空出手来。

    王洙深吸一口气,双手把住徐平的下巴,两个拇指压住他的人中,暗暗运气,手上用力。他是医学方家,其间力道拿捏得极好。

    不大一会,徐平猛地睁开眼睛,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茫然地看着四周。

    范仲淹等人长出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可算是醒来了!”

    此时正是夏日清晨,汴河上的凉风习习,吹在徐平脸上,像是一汪清泉。

    徐平猛地摇了摇脑袋,意识有些回复过来,看见自己身边围了这么多人,急忙说道:“范待制,还有永叔你们几个,怎么都在这里?——咦,我怎么坐在地上?”

    范仲淹道:“徐待制,你刚才从马上摔下来,可是把你的伴当吓了个半死。我刚好经过这里,恰好王洙几人也在,他是会医术的,才把你救醒过来。”

    “多谢——”徐平的脑子还是有些迷糊,手都拱不起来。

    众人急忙止住他。正在这时,宣德门前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这钟声一响,便就标志着天亮了,开封城里四面八方的望楼会把声音迅速传遍全城。

    徐平一下子惊起:“哎呀,这上朝要去得晚了!”

    范仲淹一把按住徐平的肩膀:“云行,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去上朝!快快回转家去先休息,天亮了寻太医看一看,公事暂且放到一边!”

    徐平的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看着范仲淹有些茫然。

    范仲淹摇了摇头,正看见旁边一顶“宋”字灯笼急匆匆前行,急忙起身叫住:“宋司谏,且停一停,范仲淹有话与你商量!”

    那灯笼停下,向这边照了照,慢慢走上前来。

    宋庠从灯笼影里转出身来,见了范仲淹和徐平,忙上前行礼。拱手道:“不知范待制叫住在下,有何吩咐?”

    范仲淹指着徐平说道:“宋司谏,刚才徐待制从马上跌下来,晕了过去,我恰好经过此处。还好王洙精擅医术,把徐待制救醒过来。”

    宋庠忙向徐平行礼:“徐待制重病在身,怎么还去上朝?”

    徐平茫然地看着他,一是脑子还是糊涂,再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没觉得有病啊,就是发炎有点不舒服,这样的小病前世都没有请过假呢。

    范仲淹看了徐平的样子,把宋庠拉到一边,小声道:“最近徐待制和户部副使王沿一起出去巡查河道,路上受气不少,身上的担子又重,做的事情又多,想来是心力交瘁,支撑不住了。强撑着上朝,不想摔下马来。”

    宋庠点了点头,这是最近朝堂议论纷纷的事情,他主管谏院,这种流言知道得比谁都多。他耳朵里听到的,可比范仲淹听说的多。

    想了想,宋庠问范仲淹:“不知范待制唤住在下有何吩咐?”

    范仲淹道:“刚才听见钟响,徐待制还要去上朝呢。他这个样子,正应该回家好好歇息,公事暂时放下了。我是担心徐待制回去之后,还是放不下衙门里的事,休息一下又强撑着起来。不如这样,我们两个做保,让徐待制寻医,好好修养一番吧。”

    宋庠转头看了看徐平,思量了一会,点了点头:“好,就听范待制吩咐!”

    这个年代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长期病假,说起来还是事假,所以重病所请假的名目是“寻医”假。这假一请百天,到期如果病情还是没有明显好转,可以再续百天,如此请下去。这样的长假当然不好请,必须要有两个同等官职的人做保,一起上了奏章之后,朝廷批下来才可以。因为常有官员借这个假躲懒,甚至还有官员借这个假躲避朝廷审查,所以此假管得甚严,等闲请不下来。

    认真说起来范仲淹作为天章阁待制,判国子监,是够份量的,知谏院的宋庠份量却不够。但请假的人是徐平,皇上眼里份量非比寻常,这种事情宰相都要卖面子,没人敢去计较这个。对宋庠来说,用这个机会跟徐平搭上关系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商议定了,两人走到徐平面前,范仲淹把自己的意思跟徐平说明。

    徐平茫然地道:“我病得有那么重吗?”

    范仲淹不由苦笑:“徐待制,刚才你可是从马上摔了下来,这周围的人可是吓得不轻!你先放松心情,尽管回家休养吧,请医的事情我和宋司谏自然会禀报朝廷。”(未完待续。)

第91章 轩然大波

    一轮月牙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羞答答地躲在柳梢后,仿佛怕人看见。

    徐平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似露不露的月牙,嘟囔了一句:“这个时节真是什么都乱了,连个月相也不按规矩来。”

    今年闰六月,中间的这几个月的月相便不如往常年精准,给人一种错觉。

    刘小乙在一边,手里拿着热毛巾,旁边的小桶里又盛着冰块,也不知道是要给徐平热敷好呢还是冷敷好,手忙脚乱,急得快要哭出来。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从黑夜里悄悄掩过来,不知不觉地扑到人的身上。

    刘小乙看着手里的毛巾有些无奈,对徐平道:“郡侯,早晨的风凉,还是到屋里去吧。你现在身子不好,受不得这冷风吹。”

    徐平没有答话,静了一会,才对刘小乙道:“就坐在外面,我觉得吹一吹早晨的凉风,脑子里便清醒些。——小乙,刚才我真地从马上摔下来了?”

    “郡侯,千真万确,可把小的吓坏了——”

    徐平摇了摇头:“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难道,我真的病了?”

    “病了啊,王学士医术京城里也是有名气的,说您病得厉害呢!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天亮了寻个太医来,好好开几副药。您正在壮年,身子骨又一向硬朗,吃几副药就该好了。但是,现在半点马虎不得,还是回屋里吧——”

    徐平道:“唉,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是长这颗尽头牙,不知道顶到嘴里哪里了,发起炎来。这炎症啊,小乙我跟你说,说轻也轻,但一旦不及时把炎消了,任你多强壮的汉子,那也硬抗不住啊。”

    “抗不住,我们就进屋里吧。”

    “不是那回事,你不明白,屋里的空气不流通,反而对身子不好。我现在发炎厉害,身子虚弱了些,在屋里更容易得病,你知不知道?”

    刘小乙也不知道炎症是个什么,更加不知道徐平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只是觉得徐平现在身子虚弱,吹不了外面的凉风。见徐平执意不进屋,在那里为难。

    徐平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病倒,而且病得昏了过去,甚至从马上摔下来,自己怎么会得这么严重的病呢?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身子骨一向都硬朗得很,就连到了邕州那个瘴疠遍地的地方,自己都一次病都没有生过。现在到了中原,回了家乡了,竟然会病得昏倒过去,这不是说笑话吗?

    每天早起,还勤加锻炼,吃得又健康,生活还规律,自己应该百病不侵才是,怎么就会病了呢?而且还病得这么厉害,这不科学啊!

    刘小乙焦急地不时看东边的日头,这里虽然是城外,但按制度还是等同于开封城内管理的,徐平病了,刘小乙不敢自作主张派人去中牟报信。半夜马蹄声惊动了厢里的巡检又是一番口舌,而现在徐平真是半点分心不得。

    范仲淹和宋庠等人赶到待漏院的时候,殿内御史已经带着閤门和皇城司的卫士开始弹压秩序,准备整队入殿了。前面的大臣行礼如仪,后面的小官这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有熟识的见这几个人即时赶到,没被御史记上一笔,都为他们出了口气。

    欧阳修、王洙和胡宿三人入列,身边的蔡襄低声问道:“你们几个怎么今天来得这么迟?再晚一会,殿内御史就少不得参你们一本!”

    欧阳修道:“快不要说,今天路上碰到了大事,只等退朝,必定要满城传遍!”

    蔡襄好奇,用胳膊拐了欧阳修一下:“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我们在御街上,刚过开封府,看见前面范待制的灯笼停在路上,便想着过去问候一声。结果你猜怎么着?可就让我们遇上了!”

    “遇上什么,你倒是说啊!”

    一边的胡宿见队伍开始动了,不敢再让欧阳修耍嘴,插话道:“原来是龙图阁徐待制在路上晕倒,摔下马来,正遇到范待制,在那里望呢!”

    蔡襄一惊:“徐待制可是曾经带兵打过仗的人,身体一向硬朗,也曾来没听过有什么疾病,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欧阳修被胡宿抢了话头,有些泄气,耸了耸肩:“还能为什么?上个月徐待制和王沿两人出去巡查河道,据说怄了不少气。昨天崇政殿里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徐待制一个月做了那么多事,再加上生王沿的闷气,必定是又气又累生出病来了。”

    蔡襄点了点头:“原来是被王沿气病的。这也难怪,早就听说王沿这一个月只是在巩县游山玩水,什么没干,心思全用来跟徐待制淘气了。”

    站在身前的高若讷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听了蔡襄的话,不由说道:“徐待制受了王副使不少委屈是有的,但是不是被气病的,谁也不知道,你们可不要乱猜。都是同僚,我们不好在别人背后说人的闲话。”

    胡宿和王洙两人还好,蔡襄和欧阳修两个一向都是大嘴巴,平时没事他们都要生出事来,现在一件大事就发生在眼前,让他们闭嘴怎么可能?

    龙图阁待制、永宁郡侯、右司郎中、三司盐铁副使徐平,在上朝的路上晕倒,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的消息,迅速就传变了朝堂。而且很快就变得言之凿凿,徐平的病就是被一同办事的王沿气出来的,说的人信誓旦旦,听的人连连点头。

    昨天崇政殿里那么热闹,以这个时候官员爱八卦的品性,当时的情形早已经在官员中尽人皆知。大家想一想,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气啊,徐平这整整憋了一个多月,憋出点病来简直是太正常了,没憋出病来才不正常呢!

    恰好这个时候,恰好从不生病的徐平就病了,而且一下子就病得这么重,不是被王沿气得才奇怪了呢。

    欧阳修虽然前些日子与徐平也怄了不少气,但都是意气之争,欧阳修对徐平的为人行事并没有意见,他还想着把徐平说服作为高举道统大旗的旗手呢。今天他和蔡襄两个说起此事来格外带劲,就差马上写诗文广为宣传了。(未完待续。)

第92章 余波未了

    垂拱殿比真正的正殿大庆殿和正衙文德殿都要小得多,在殿内上朝的都是大臣和有要紧职事的,小官参加起居都是站在院子里,属于自己的那个石台上。这些小官的人数又多,外面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纪律远不如殿内严整。虽然偶尔会有巡查御史看到了厉声喝斥一句,但却阻止不了他们交头接耳。

    不等早朝结束,欧阳修和蔡襄两个已经把徐平被王沿气病的消息,传遍了周围参加朝会的小官耳朵。高若讷在前边听着,只能在心里连连叹气。

    宋庠入列,乘着殿内御史还没有查到自己队列的空档,用最快的语速,低声向身边的同知谏院孙祖德说了刚才御街上遇到的事。

    孙祖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宋庠,见宋庠向自己又点了点头,才真地相信。

    略一思索,孙祖德向宋庠做了个写字的姿势,宋庠点头,孙祖德也重重点了点头。

    前两天谏院弹劾王沿的奏章一直也没个结果,现在好了,新的弹药又来了,当然是要再接再厉。尤其是对孙祖德来说,年前因为废后的事情牵连到了徐平,惹得徐平到谏院大闹了一场,到了这个时候,孙祖德早就想着怎么弥补跟徐平的关系了。

    事情紧急,来不及写奏章没有关系,反正这个时候谏院的地位还不行,常班奏事也轮不到他们。至于朝会上递奏章,实际上也极少有机会直接递到皇上手里,你就是有本要奏,大多也都是下朝前内侍拿个袋子走一圈,把臣僚的奏章收到袋子里。与散朝后递奏章惟一的区别,也就是少了通进司那一道手续。而谏院本就有在通进司直接递奏章,且要立即送进去的特权,对他们来说上朝下朝递奏章是一样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是等到早朝散了,立即到通进司那里递奏章,弹劾王沿去。这次不把王沿扒下一层皮来,谏院也就别开了。难得一次啊,这种大事让谏院赶上了,而御史台因为要弹压上朝秩序,加上奏事的,消息反而落后了。

    压倒御史台办这种大事,这帮谏官想想就激动。

    散朝之后,吕夷简等人略加休息,便就要到后殿去议事,这差不多成了每天的程序。垂拱殿早朝能说的事情非常有限,基本不可能当场做出决策,真正决定国家事务的是在散朝后皇上后殿再坐。除了政事堂和枢密院当值的人,其余所有宰执基本都要参加,常客还有翰林学士,再次的自然就是“四入头”中的其余三个,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和三司使。翰林学士并没有具体职掌,地位却极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要经常参与国家的大政讨论,时时备皇帝顾问。

    早朝上御史台和谏院都弹劾王沿,后殿再坐必须要把处理意见定下来,再拖下去会引起台谏的反弹。自去年废郭皇后一事,这一段时间台谏被压制得狠了,朝廷一有动静便就来势汹汹。吕夷简再是强势,现在也必须暂避其锋。

    不过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御史台弹劾王沿的时候,也出现了王沿弹劾徐平的奏章。说是徐平在河阴县的时候,不以民生为念,以小错捕当地势力之家,把当地的纳税大户一网打尽,只给人家留下了孤儿寡母。而且在地方百般索求,贪图孟州猪肉的美味,让所带桥道厢军下乡强买,差点引起民变。

    这道奏章让吕夷简的心里又活泛起来,他本就对修不修运河没什么成见,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权势就好。最重要的,还是压一压徐平的气势,做一个盐铁副使,就快要脱出政事堂的掌控了,这样下去那还得了。有王沿这一道奏章,正好就可以做一做文章,派人到河阴县走一趟,不管能不能查出徐平的错,对他都是个敲打。

    经过垂拱殿向大内去的时候,只见通进司那里挤满了人,都是台谏官员和年轻的馆阁官员,争先恐后地递奏章。甚至还有还不及写的,趴在一边现写。

    吕夷简暗暗摇了摇头,这些年轻官员现在都是一腔热血,听到点风吹草动便抢着出头。哪一天运气来了,一道奏章引起风潮,便就名满天下。他们却不知道,名满天下有时候是好事,但更经常的是坏事,到了哪儿上司都会记住这个刺头。

    不过想一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如此,不顾一切一心锐意进取吗?吕夷简的家世并不显赫,父亲只是个小官,那时候吕家的顶梁柱是伯父吕蒙正。吕夷简中进士为官后,在真宗东封西祀的**建言缓建宫殿,任御史知杂弹劾红极一时的丁谓党羽李溥,顶住大臣压力审理假李顺一案,后来又果断处置帽妖事件,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想起往事,吕夷简的嘴角不由露出微笑。谁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当年,在暮气沉沉的真宗朝,自己也曾经不顾一切地奋力拼搏过啊。

    后殿再坐一直延续到了中午,今天这还算是结束得早,要是真到了朝廷有大事的时候,皇上管上两餐饭,一直到天黑才出宫也是有的。

    步出垂拱殿大门,吕夷简心情异常轻松。到了这个地步,王沿自然是要贬的,不过吕夷简念在他最后反咬徐平一口,给了自己下手机会的面上,只是把他贬到江南路去任个知州。至于徐平,吕夷简说得好,既然王沿这样说,不查无法服众。要是徐平真的没事,查一查又有什么关系呢,河阴那里还是派人去的。

    回到政事堂,杂吏上来了茶,吕夷简舒舒服服地喝了,靠在椅子上让自己放松一下,随手从身前的案几上拿起了一份公文。

    不等看完,吕夷简已经是目瞪口呆,身子从椅子上腾地直了起来。

    这正是范仲淹和宋庠联名作保为徐平请“寻医”假的奏章,上面说得明白,今日上朝的路上,恰好遇见徐平病发,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晕在地上。

    手里拿着公文,吕夷简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就那么傻愣愣的,好一会一动不动。

    官场上也是有规矩的,官员们为政事再是争得剑拔弩张,但绝不涉及人命,不涉及家人,不能够乘人之危。丁谓那样斩尽杀绝,一旦失势就没有再起的可能了。

    吕夷简可以敲打徐平,甚至可以贬他的官,夺他的职,但在他被气病的时候再出手,就要坏规矩了。看看自己的位子,十年之后很可能徐平就会坐在这里,那时候自己的家人怎么办?这时候出手要被记恨,到时候徐平岂会不报复?吕夷简有些怕了。(未完待续。)

第93章 多方牵连

    范仲淹年看着手里的敕令,不住地摇头苦笑。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让自己和御史知杂司马池去河阴县,调查王沿所说徐平在那里所谓荼毒地方的事情。

    这个时候,还去找徐平的麻烦,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出去巡查河道,费了无数精力,自己身子累垮了,回京之后上朝路上病发,跌下马来,这肯定是要被下诏褒奖的。更何况徐平无论家世,还是自己的仕宦历程,都与现在的小皇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可能还会有殊恩宠遇。。

    天圣五年殿试唱名,念到徐平的名字时天现瑞光,当时被认为天降吉兆,徐平也因此由二等进士升为一等。刚开始的几年,徐平的政绩平平无奇,这一点被人当成一时偶然,徐平运气好撞上了而已。最近一两年这旧事不断被人私下提起,味道可就完全变了,没人再把那当成一时笑谈。

    就是赵祯自己,对徐平几乎是无条件地信任,当年崇政殿里张知白的那一声“恭喜陛下得人”的祝贺,份量还要远在李用和的关系之上。徐平做的事情越多,事情做得越漂亮,赵祯的这个印象就越深。这是上天赐下来的,怎么会不珍惜?

    这种时候,去查徐平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那还不是自己在皇上面前作死!

    范仲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国子监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木,眉头紧锁。

    判国子监是个闲差,说是闲差只是衙门里的事少,范仲淹却未必有多闲。作为闲差的待制,很多临时性的差使就会落到头上。哪里旱了涝了代表朝廷去安抚,地方上有什么疑难大案临时抽去审理,这种临时性的差事范仲淹一直不断。没办法,待制以上的官员出去才能说明朝廷重视,而年富力强又有空闲的待制实际上很少。

    这一趟差事出去,范仲淹要好好拿捏,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司马池比范仲淹还烦,范仲淹只是官职地位高,跟着去壮声势的,他可是真地具体办事的。御史台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官员请假必须关报他们,一看到徐平请“寻医”假的奏章,再看到去河阴县的敕令,司马池就知道自己麻烦上身了。

    官员在地方,一定要去挑毛病,总是能够挑出一些来。就现在司马池所知的,放着县衙不住,带人住在三皇庙里,这算不算毛病?硬说是可以算的。最重要的是,徐平在河阴县一二十天,就把那里闹得天翻地覆。为了收拾残局,通判李参带着录事参军和司理参军到现在还住在河阴县,可见后果多严重。

    但现在徐平一病,这些全都不是事,以前还能提一提,现在提都不能提了。

    那还去干会么?司马池才真的是愁。

    结束了后殿再坐,赵祯回到住处换了衣服,吃了茶汤,略作休息。接下来还有排头司引见军士,考较武艺,还要接见三衙官员,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录囚。这些日常公事一套做下来,就到了下午,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如果还有空闲,便就听一听侍讲说书,抽空还要学习。这些做完,才是自己的闲暇时间,到后宫去跟嫔妃们逗逗乐子。赵祯不是个勤政的皇帝,好多事情都推给了政事堂和枢密院,要是像以前的太宗皇帝那样,事事都自己拿主意,天天忙到深夜都是正常的。

    正在赵祯休息的空档,石全彬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一副焦急的表情。

    这是随在身边多年的自己人,赵祯今年心情不错,看见了忙道:“你这些日子在外面管条例司,等闲不见,怎么今天进宫里来?”

    石全彬上前行了礼,对赵祯道:“小的进宫,是有件大事禀报官家知道。只怕外朝的人不放在心上,耽误了功夫!”

    赵祯笑道:“如今天下承平,有什么大事!你在外面听见的事情,不要随便拿进宫里来说,不然让外臣知道了,要弹劾你搬弄是非!”

    “不是搬弄是非,官家,今天永宁郡侯徐平在上朝的路上发病,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时晕倒在地。只怕宫里还没有消息,小的进宫来,替他请个太医过去看一看!”

    赵祯吃一惊,从位子上腾地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我这里怎么没有消息?”

    “就是早朝上朝的路上,想必还没报到宫里来。我也是在衙门里见到了郡侯的伴当,说起郡侯这几日不能到衙门视事了,才听说的。”

    赵祯在殿里来回走了一几趟,问石全彬:“到底是什么病?来得如此凶恶!你有没有问清楚,徐平的身子要不要紧?”

    “小的也说不清,不过病到摔下马来,想必是不会轻的。这便想来向官家讨道口谕,翰林院里请个太医到郡侯府上,看一看才知道底细。”

    赵祯想想又问道:“也许是徐平的马顽劣,一时不察摔下马来呢?”

    “官家,徐平是带大军打过仗的人,什么马能把他摔下来!再者说了,徐家中牟庄园里多的是好马,开封府里大有名气,怎么会骑劣马上朝!而且我听外朝官员们谈论,徐平当时是晕了过去,多亏了国子监范待制经过,叫住了几位馆阁官员,内中一个王洙学士,精擅医术,把救转了过来。”

    听了这话,赵祯才确认徐平真的是病了,怪不得昨天崇政殿里看他的气色并不怎么好呢。略一思索,对石全彬道:“医官王惟一是当今天下第一杏林圣手,你传我的口谕,让他到徐平家里看一看。王医官怎么说,你马上入宫回报。还有,但凡开了什么方子,不要随便抓药,让上御药精挑库里的好药送过去。”

    石全彬领旨,转身准备离去。

    赵祯又把他叫住:“到了徐平家里,传我的口诏,让他在家里安心养病。但凡有什么事情,不管是用药,还是想吃点异样珍奇,都到宫里来取,选上品的送过去。还有,有了结果马上到宫里回报。这几天你就不用到条例司衙门办差了,在徐平家里多陪一陪,但凡有什么立即入宫报给我知道。”

    石全彬一一应了,直到赵祯再没有什么话说,才急匆匆地出去,到翰林医官院里去找医官王惟一。天圣五年王惟一制成针灸铜人,医学史上流传千年的人物,对于针灸之术精研多年,擅长治疗这种突发性的昏迷晕倒,精神不振。(未完待续。)

第94章 早晚要刷牙

    徐平坐在院子里,刘小乙里里外外跑得满头大汗。

    上朝路上从马上摔下来晕倒,到了中午徐平的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朝堂,熟的不熟的各路官员涌到万胜门外的永宁郡侯府,提着各色礼物探望。徐平的前途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他平时跟朝里的官员来往不多,想献殷勤也找不到机会。现在突然病倒在床,正是来拉关系的好时机。

    徐昌随着徐正夫妇和林素娘回了中牟庄园,这可苦了刘小乙,偌大一个侯府都靠着他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碌。府里其他管的自然还有,但不够分量,出去接待让客人觉得没了面子。官员们讲的就是面子,怎么能这么做?

    徐平整个上午打不起精神来,一是身体不舒服,发炎的牙齿那里不时就传来一阵阵刺痛,再一个他总是觉得不真实,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不会生病,不管怎么折腾,睡一觉就会生龙活虎,怎么突然间就会病倒了呢?自己两世为人,还不知道人病倒在床是什么滋味呢。

    不管什么人来,刘小乙都客客气气地招待,礼物收下,名字记下,然后送客。徐平重病期间,什么客人都是不见的,不然还怎么养病?

    直到中午,石全彬带着王惟一到来,带着皇上的口诏,刘小乙才把他们让进了后院。皇上派来的人不能不见,而且太医总是比外面找来的医生靠谱得多。

    一进后院,石全彬见徐平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不由叫道:“郡侯,怎么突然之间生了如此大病?前两天看你,明明还没有事情的!”

    看见客人来,徐平挣扎着想起来,王惟一快步上前止住:“郡侯身体欠佳,躺着就好,不要牵动了病情。”

    石全彬也上前扶住徐平让他重新躺下,介绍道:“这是翰林院里的王太医,天圣五年奉诏铸针灸铜人,这些年在太医局教医学生,是本朝第一圣手。”

    徐平忙道:“原来是王太医,久仰大名,一向无缘拜见!”

    “小老儿行医多年,有些薄名罢了,郡侯何等人物,万勿与我客气。”王惟一一边说着,一边让徐平躺好,抓起手来把脉。

    翰林医官院是管理医生的机构,汇集天下名医,并不只是服务于皇宫。太医局则是医学教育机构,里面的医学生由名医教导,一旦学成也是身价倍增。王惟一精擅针灸,天圣五年铸成针灸铜人,统一了人体上的穴位,是中国医学史上的重大事件。为了配合铜人,王惟一的医学著作也称为《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徐平前世读的武侠小说里的铜人,尤其是那些带着经络练武的铜人,大多都是化自这里。

    把过了脉,王惟一想了一会,对徐平道:“郡侯脉象有些虚火的征兆,不过并无大碍。今天病情来得凶恶,想来还是前些日子太过劳累了些。”

    徐平听了,忙张开嘴道:“王太医,不仅仅是如此。你看我的嘴里,有一颗牙长得歪了,不知碰到口里的什么地方,这几天化脓得厉害,日夜疼痛。”

    王惟一借着日光,看了看徐平的嘴里,道:“口里确实肿得厉害,想来是口里的什么地方有了病灶。这却有些难,肿胀化脓应该辅以外药,但在口里不好用药。”

    想了一想,王惟一又道:“口里用药,总是要别想方法。这样吧,郡侯以后每日用药膏刷牙,刷牙子别选软毛精制,以免刺激到伤处。我这里开个药方,把药精研细了,和入刷牙所用的药膏之中,每日早晚各用一次。除此之后,我再给郡侯开一个汤剂的药方,记得选上好药材,按时服用。”

    徐平听了,有些惊奇地道:“这刷牙的药膏和刷牙子什么模样?我府里也没人用过,市面上也不见有人售卖。”

    石全彬道:“大多都是柳枝、槐枝和桑枝煎成膏,再加入姜汁香料等物,刷牙子是用马毛种在木棒上,蘸着药膏早晚刷牙。用起来不是很便利,远不如用青盐漱口来得方便,用的人并是很多。”

    徐平听了,想来想去,这不就是自己前世用的牙膏牙刷吗!只是牙膏的配方不一样,牙刷的形制倒是没有大的区别。

    真是惭愧,自己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还想着每天只用青盐漱口不很卫生,想着要有牙膏牙刷就好了,却不想这个世界早就有了。一种新事物刚出现的时候必然是有诸多不完善的地方,不好用很正常,想来现在的牙膏牙刷用起来必定很不方便,不然没道理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家里竟然没有人买来用。

    有牙膏牙刷就好了啊,早晚把牙刷一刷,只要等脓肿消下去,就是长智齿也不那么可怕了。之所以发展到现在这么严重,肯定还是有不干净的东西留在了口腔里,才导致发炎脓肿。不然以这个时代自己这个身子,口腔那么大,几颗牙齿也有的是空间让它们随便长,又不是前世那个身子口腔进化得变小了。

    见徐平不说话,王惟一还以为他不知道刷牙子是何种物件,便道:“若是郡侯府上制作不便,还是我回去制了来,连药膏一齐配了,送到府上来。”

    石全彬急忙止住:“不劳太医费心,这次出来,官家口谕,但凡郡侯用的药都由上御药从宫里府库精挑上品,一定是要顶好的。太医只管开出方子,宫里上御药的医官会按方配制,配好送过来。郡侯用医用药,都是宫里一手置办。”

    王惟一知道徐平的身份与普通官员不同,皇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待遇基本跟他自己等同,也就知道了自己这趟差事的分量。若是顺利治好了,便就结下了徐平这个善缘,以后必定有丰厚的回报。当然若是治不好,就会连带在皇上那里地位也大幅下降,哪里敢等闲视之。医官虽然是靠手艺吃饭,官方待遇也同样重要。

    刘小乙取了纸笔来,王惟一就在院子里的桌上写了药方,交给石全彬,详细跟他说了药物如何配制,如何使用。

    交待完石全彬,王惟一又转身对徐平道:“郡侯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关键是要静心修养,用药一点不能马虎。自今以后,郡侯记得早晚刷牙,不可中断。”(未完待续。)

第95章 看自己的人

    “原来这个叫刷牙子,不知什么时候改名叫牙刷的。”徐平拿着一根小木棍,顶部一摄硬硬的马尾,翻来覆去的地看。

    这就是后世的牙刷,只不过是显得粗糙了许多,效果存疑,而且用起来肯定不那么舒服,所以这个年代流传得还不广。以徐平的身份,在京城里以前竟然也没见到有人用过。不过有徐平在,这个小东西很快就会改得好用起来。

    旁边是一瓶药膏,墨绿色,闻起来有浓烈的药味。这就是这个年代的牙膏了,用柳、槐、桑三种树枝加水熬成膏状,再加入药物,说起来还是药物牙膏呢。中国人真是传承了千百年的习惯,不管是吃的用的,流传广了一定会加各种中药进去。

    这东西的味道还在其次,关键是没有泡沫,又太粘,看着就不怎么好用。当然这是跟徐平前世用的牙膏比,这个年代,这已经是顶尖了不起的东西了。

    徐平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黛瓦白墙,掩映在绿树红花当中,俏立在蓝天白云之下。唐宋的皇家建筑,包括他们这些王公大臣,包括城中山野的庙宇,都是这种后世江南水乡的风格,没有后来那样大红大紫的热烈,但自有一种独特的清新淡雅。

    这百万人口的东京城,就是这个世界最文明最发达的地方,对这里的人来说,其他地方的人都是乡下人。以前徐平还没有感觉,当见到这小小的牙刷,这散发着浓烈药味的牙膏,突然之间就升起了这个念头。

    在这开封城里的大街小巷之间,不知哪个小角落,就第一次诞生了人类后世习惯了的日用物品的原型。虽然千年之后这些东西都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埋在了黄河的滚滚黄沙之下,默默无闻,但每一次发现,都让后人感受到这座城市曾经的风韵。

    或许,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有数十万无忧无虑的小市民,一起挤在一座城市当中生活。他们没有大富大贵,没有奴仆成群,过不上挥金如土的日子,只是能够衣食无忧,真正能够让他挥霍的只好时间。他们的精力消磨在了勾栏瓦舍之中,消磨在了酒楼里跟同伴吹得昏天黑地,也消磨在了琢磨这些使生活更精致的小玩意上。

    流着油的江淮大地滋养了开封城,让这些小市民忘记了强狼环伺的天下,忘记了两京周围荒芜的农田,他们活在这虚幻的东京城里的纸醉金迷当中。

    好或者不好,自由后人去评说,他们只是精心地享受着自己小日子。牙膏牙刷出现在这里,徐平不知道还有什么,听人说起有人家里还装了抽水马桶?有时候真地给他一种虚幻的感觉,这个时候的开封城跟前世印象里的古代,那个古代是以晚清民国前所未有的乱世为蓝本,充满了愚昧和落后,真的不一样。

    或许,这本就是文明的一部分,淹没了铁骑之下,淹没在了黄沙之下的那一部分。

    突然传来急骤的脚步声,徐平转过头,就看见秀秀挎着一个篮子,扶着门框站在月门那里,眼里含着眼泪看着自己。

    徐平把手里的牙刷放到身前的桌子上,笑着对秀秀道:“呀,你怎么来了?小乙派人回家去报信,到下午了还没人有赶过来呢!”

    刘小乙从秀秀身后转出身来,走进院里道:“派人回家已经是天亮的时候了,夫人身子不方便,只怕到天黑也赶不到京城里。”

    秀秀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神情平复下来,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徐平,才道:“今天我到城里国子监给弟弟送些换洗的衣服,听人说官人路上摔下马来,得了重病,便就顺路过来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顺手收拾桌子上有些凌乱的小东西。

    徐平笑道:“京城里的闲人多,出点小事一下子就满城传遍。我前些日子不是长了一颗尽头牙,不知怎么就长歪了,也不知碰了嘴里哪里,这几天化脓肿了起来。”

    秀秀轻声道:“嘴里长牙,怎么会让你从马上摔下来?”

    “化脓就是发炎,发炎就是身子出毛病了,身子出毛病精神就不好,精神不好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头晕,一晕就摔下马了呗。秀秀,你明不明白?”

    秀秀微微笑了笑,也不理徐平的胡言乱语。从小在徐平身边长大,听多了他这种奇奇怪怪的道理,这世界也只有秀秀对徐平的这些奇谈怪论见怪不怪。

    不知不觉间,秀秀已经十八岁了,几乎离开徐平身边,一下子就长大了。十八的姑娘一朵花,秀秀的身子已经长开,眉眼俊俏,身材修长,气质也沉稳了许多,再不是那个跟在徐平身边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阳光从浓密的枝叶间穿透下来,洒在秀秀的身上,她的耳朵好像透明的一样,就连耳边的几棵黑发也描上了金边。秀秀不说话,专心地收拾着桌子,把一样一样东西分门别类放到一起,让桌面空出来。

    这些都是秀秀以前日常做的,那时候她总是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开心地在窗前围着徐平的书桌转,耐心地把把东西收拾好,让徐平坐下来写字。徐平写字,她就在一边托着小脑袋,认真地看着,也不知道是看懂了没有。

    仿佛就像是一个梦,那几千个****夜夜就这么一下子从眼前滑过去了,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生活中。秀秀已经成了大姑娘,费心地操持着她的那个家,照顾着已经生了白发的爹娘,供养着国子监读书的弟弟,里里外外,让整个家庭一丝不苟。

    徐平几乎认不出现在的秀秀,在他的记忆里,秀秀永远是那个自己身边长不大的小女孩,听话,有时候性子却有些犟。他还记得刚到徐家不久,因为拿回家了几个粽子被打的秀秀,坐在那里哭,却打死也不认错。他曾经跟秀秀说,在徐家他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他做到了,他看着秀秀顺顺利利地长大。

    十年契约,实际上在徐家呆了九年。十年前张三娘曾经说,离开徐家,秀秀就可以快快乐乐地开始自己新的生活。秀秀有了新的生活了,但她真地快乐吗?

    秀秀收拾完桌子,看徐平坐在那里神情有些呆滞,以为他身体哪里又不舒服,对一边的刘小乙道:“小乙哥,你看着官人,我去倒碗热水来。”

    刘小乙满口答应,口中道:“还是秀秀在这里,才能把官人照好。”

    秀秀笑道:“我就是个粗笨的使唤丫头,哪里会顾照人?官人不嫌我粗手粗脚地就好了。对了,怎么不找个使女过来做些细活?有些活计小乙哥可是做不来。”

    刘小乙叹了口气:“秀秀,你知道,自从你回了家,官人身边便就再没有女使跟着了。夫人也找过几个,官人总是不满意,从没有待过一整天的。”

    秀秀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向屋里走去。

    初夏的阳光从大树顶上洒下来,拉出一个身影,好像一张大手,要拉到秀秀的脚步。秀秀的步子不大,貌似轻松地向屋里走去。

    这是徐平的新家,不是那个秀秀住惯了的地方,但一切却都跟从前一样,日常用的东西还像从前那样放在那里,好像一直在等着秀秀回来。

    取了热水,倒在精致的汝瓷碗里,秀秀伸手摸摸碗边,试了试水温,才小心地用两手捧住碗,从屋里走了出来。

    阳光照在秀秀的面庞上,她的脸好像透明的一样,溶进了这阳光里。乌黑的秀发描着金边,一根木钗横插在上边,秀发便就在木钗下安安稳稳地堆在一起。

    徐平这才注意到,秀秀已经不挽丫头髻了,而是换成了少女的发式。是啊,秀秀已经不是那个小女孩了,秀秀已经长大了。

    把碗放在桌子上,秀秀用手扇了扇,又轻轻地试了试,对徐平道:“官人小心着些,这水还是有些烫。你身子不好,多喝点热水,精神便就会好起来。”

    徐平回过神来,看着秀秀,问道:“喝热水怎么会精神好?”

    秀秀笑着道:“因为人是热的,热水下肚自然就有了精神,这还是官人教给我的呢。那一年冬天我惹了风寒,官人便是让我喝热水,一天喝了好几大碗!”

    徐平也笑起来,近十年的时间,他都不记得自己跟秀秀说过多少话了。当年只当她是个小女孩,没少编话哄她,却不想她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轻轻地端起碗,徐平喝了一小口水。水很热,但并不烫嘴,这就是秀秀细心的地方,她或许很多东西都不懂,但足够耐心,总是仔细地把学到的东西记到心里。

    遇到徐平之前,秀秀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女孩,又能懂些什么呢?那天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坐在徐平的屋前,惶恐而不安,甚至都不知道要去找个屋子睡。

    树阴下的阳光斑斑驳驳,洒在秀秀的衣服上,好像印了许多小花。

    徐平看着秀秀,她不再像当年那样手足无措,担惊受怕,神情却多一分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的关心和亲近。

    树阴下的秀秀就那么自然而地站在那里,看着徐平,生怕水烫到了他。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好像给她穿了一件花衣裳。(未完待续。)

第96章 贵客盈门

    外面传来急骤的马蹄声,突然之间就停住,紧接着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传来。不一刻,徐昌的身影出现在徐平小院的月门那里。

    看着满身大汗的徐昌,刘小乙长出了一口气:“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天府里的人来来往往,我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可急坏了!”

    徐昌没理刘小乙,快步走进院子,到了徐平面前焦急地问道:“郡侯,你身子哪里不舒服?小乙哥派的人也说不清楚,我一到城外,便就听到满城都有人说!”

    每个人见了都问一遍,徐平有些无奈:“前些日子不是长了颗尽头牙,在嘴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化脓肿了起来,牵连着身子便就不好了。”

    “不是一直说那牙不碍事吗?怎么突然间这么厉害!盼盼昨天掉了颗牙,信誓旦旦地说郡侯必然是跟她一样的病症,都当是她小孩子无心乱说,谁知道竟然说中了!”

    听了这话,徐平和刘小乙不由都笑了起来,就连秀秀也在一边低着头强忍笑意。

    盼盼最近换牙,老是拿自己的牙跟阿爹的尽头牙比,没想到这次无心说中。

    问明白了徐平的病情,听到太医也说没有大碍,徐昌才出了一口气。现在徐平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一点意外也不能出的,不然这家如何支持得下去?

    喝了一口水,喘过气来,徐昌道:“老朝奉和老夫人与夫人都坐着牛车,路上走不快,让我先骑快马赶回来探探消息。乘着现在天色还早,找个得力的下人骑马迎上去,告诉夫人她们一声,免得平白担心。”

    刘小乙看徐昌满头的大汗犹自还没消下去,忙道:“我去找人吧,哥哥陪官人在这里坐一坐。如果外面再有人来,哥哥出去招呼,也免得我出去失了礼数。”

    跟其他官宦人家打交道一直是徐昌出面,他是家里的大管家,人头熟悉,刘小乙做起这些事情来着实费力。现在徐昌回来,急忙把这差事交出去。

    秀秀在一边咬着嘴唇,看刘小乙走到月门那里了,才道:“小乙哥,你也找个人到我家里说一声,我晚两天才回家里去。官人身子不利索,我在这里看几天。”

    刘小乙点头,道声晓得,便就转身出去了。

    秀秀自进徐家的门,就是刘小乙和徐昌这些人看着长大的,都当她自己家里人一样,没人跟她见外。现在徐平的身边需要有个人照顾,还有什么人比秀秀合适?这一天刘小乙忙得都要飞起来,秀秀一来,徐昌一回,他突然就轻松了,好像再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做的。却不想秀秀已经是大姑娘了,轻易不肯住回旧主的家里,这个年代有事没事就回旧主的家,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徐昌这一路上走得急了,天气又热,一直到现在汗都还没下去,坐在一边只是喝水。徐平的病情没有大碍,他也就安心下来,有病没事,好好将养着总会好的。

    看看天色不早,秀秀问徐平:“官人,晚上你想吃些什么?我到厨里去做。”

    徐平一怔:“秀秀,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以前不是很少下厨的?”

    秀秀微微一笑:“那时候我小,官人疼我,女孩儿家哪里有不进厨房的。这一年家里的饭都是我做,虽然没有以前吃的精致,好在味道还过得去。”

    “好啊,你做的饭,什么我都喜欢吃。只是现在牙不好,不能吃热的,不能吃冷的,不能吃甜的,也不能吃酸的,秀秀你自己看着,随便做一点就行。”

    秀秀刚要转身走,听了这话怔在那里,想了好一会才小声道:“官人,你这随便吃一点,可是有些难为人。好了,我到厨房看吧。”

    看着秀秀向厨房里走去,徐平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难吗?我吃饭不挑啊——”

    徐昌歇过来,让家里的下人取了今天登门拜访的人名册子摊在桌子上看,连翻几页,那名单好像没个尽头一样,不由皱起眉头:“大郎,我们家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客人?就是往常年节,来往走动的就那么几家而已。今天可好,这是半个京城里的官宦人家都到家里来过了,好多还说等你精神好了再登门拜访。”

    徐平只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整整一天不得清静,并不知道都是什么人来,听见徐昌说,随口说道:“我在朝里又没有得罪过人,今天这么凄惨,来人看还不正常。”

    说完,心里有点得意,原来自己的人缘并没有那么差吗!

    徐昌翻着册子,皱着眉头,口中说道:“李家大郎来过,见你身子不好,说是明天再来。还有八大王家,李附马家,这些都是平日有来往的,可像杨国舅、苗国舅和刘国舅这些人家,哦,还有柴附马这些,平时家里跟他们可是没有来往啊,也都派人来问候过了。对了,后边还有,朝廷里的宰执全都派人来问候过了。呀,吕相公还派了他家二公子过来,见说是今天不见客,要过几天再来呢。”

    徐平一怔:“哪个吕相公?”

    “当然是现在的宰相吕夷简吕相公啊!他家的几位小舍人,除了王公大臣,再就是自家亲戚,其他人家平常很少出来走动的,今天怎么会到府上来?”

    徐平哪里能够想得明白,吕夷简派个管家之类的人物过来问候一声是正常的,可派自己的儿子亲自过来,就显得有些过于隆重了吧。

    吕家平时都是长子吕公绰出面处理家里的各种事务,不过他与徐平的关系不怎么和谐,所以这次派了次子吕公弼来。吕公弼娶的是王旦的女儿,以前在他的小舅子王素那里徐平与他见过面,但两人着实没什么交情,不知道这次怎么上门来。

    徐平还不知道吕夷简今天在朝堂上发力,推动朝廷派出了范仲淹和司马池两人前去河阴县,翻他的旧账,抓他的小辫子。结果敕命刚刚下去,就看到了徐平因病摔下马请“寻医”假的奏章。“乘你病,要你命”,这是街头混混的生存法则,把这一套拿到士大夫官场上来,是犯了大忌讳的。

    若是徐平身体正常,吕夷简这么做没什么问题,你来我往相互斗法就是。可是趁着徐平生病的时候下手,这时候徐平没有办法还击,那就会把这仇记在心里,什么时候报复可就说不好了。而等到徐平还手的时候,不定就到了什么时候,那时吕夷简一家是个什么样子谁知道呢?吕夷简硬着头皮,不得不派家里有分量的人来缓和关系。(未完待续。)

第97章 流年

    星星布满天空,璀璨的星光愈发衬托得天空神秘而幽远。秀秀也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慢火细熬了一锅粥来,吃起来极是爽口。最重要的当然是不酸不甜,不冷不热。

    徐平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粥,秀秀在一边收拾着各种小物品,都是徐平日常用的什么文房用具,洗漱用品等等。秀秀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个小盒子,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分门别类地收起来。

    星光照在秀秀的脸上,她的神态安静而祥和,神情专注。

    徐平放下勺子,心中暗叹了口气。秀秀真地长大了,就是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徐平只要看一眼就知道,秀秀已经是个大姑娘,不再是从前的小女孩了。

    以前的秀秀,不管在自己面前做什么,眉眼里总是含着笑,少了一分专注,却多了几分调皮任性。现在的秀秀眉眼里已经看不出她的心情,做事情专心致志。

    把勺子放在碗里,徐平抬头看着秀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从心头升起来。这十年以来,多少个****夜夜,秀秀就这么坐在自己身边。事情做得很认真,却总是坐不住,不停地向徐平问东问西,一定要徐平陪着她说话,嘴里永远都闲不下来。

    今天晚上秀秀还是像以前坐在那里,却一个字也没有问,一句话也没有说。

    抬起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秀秀起身道:“呀,官人吃完了,我去刷碗。”

    徐平没有说话,任秀秀把碗筷收走,看着她轻盈地向月门外走去。

    现在的秀秀有些陌生,然而心里还是那么熟悉。或许这十年以来,徐平不停地向秀秀教这教那,就是为了有一天她成为这个样子吧。

    秀秀终究是长大了,长成了徐平曾经想过的那个样子,徐平却开始怀念从前。

    夜已经深了,秀秀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完,过来对徐平道:“官人,天时已经不早了,早点回屋休息吧。”

    “急什么,刚才我想起来,明天不用上早朝了。这一年来,天天黑灯瞎火地起来去上朝,摸着黑走路,现在我闭着眼在内城都是不会迷路。从明天起,两三个月都不用过这种日子了,我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为什么为早睡?”

    秀秀忍着笑道:“就是不早起,也要早睡啊。你现在身子不好,不要熬夜。”

    徐平躺在椅子上看着夜空,对秀秀道:“不想进屋里去,天气热,屋子里面闷得慌。秀秀,你到屋里取张毯子来,我在外面多呆一会。”

    秀秀应着,转身到了屋里,取了一张毯子盖在徐平的身上,自己拿张小交椅坐在徐平的身旁。秀秀托着腮,看着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徐平拉着身上了毯子,问秀秀:“秀秀,你回家以后过得好不好?”

    “好啊,官人和夫人照顾,我家里现在也不缺吃喝,日子过得去。”

    “那你天天忙不忙?”

    秀秀歪着头,淡淡地道:“忙啊,爹爹妈妈都老了,虎子又在国子监,等闲不能回家里去。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当然是忙啊。”

    “忙了,天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你怎么会过得好。”

    秀秀笑了笑:“天天闲着没事做才是不好呢,我们穷苦人家,就要天天都有事情忙,心里面才能够踏实。官人,你富贵里长大,不知道这些的。”

    徐平听着秀秀的话,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心里就有了一层隔阂。自己现在是朝廷高官,锦衣玉食,别人眼里泡在富贵里的。而秀秀,依然是那个农家的女孩,十年时间家里靠着她过得好了起来,她却依然还是她。

    但遥想当年,自己也不过是中牟庄园里的顽劣少年,也曾经跟着庄客一起下田做活,开沟挖渠。甚至还曾经跟秀秀一起下塘里捉鱼捉虾,也不知道秀秀还记不记得。

    秀秀看着夜空,幽幽地道:“官人,前些日子我见到了豆儿姐姐。”

    “哦,好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她们两口儿市面上支了个馄饨摊,在西水磨务那里寻口食。那里三司新开的场务里的人多,生意还过得去。就是日常街面上有闲汉去寻事端,不能安心做生活。我们一起去找了高大哥,让他帮忙找人照应一下。”

    徐平忙道:“这种事情,怎么不跟我说?”

    秀秀笑道:“官人现在什么身份?这些街面上的小过节,我们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闹到你这里,让你烦心。高大哥也升官了,这种场面还撑得住。”

    徐平好久没有再说话。自己少年时家里的那些下人,如今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惟独只剩下秀秀一个,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豆儿当年在徐家签的是短契,徐平到邕州上任没过多少时间,她的契约便就到期了。当时徐家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这些照顾过徐平的人都从优从厚,徐家给豆儿一笔嫁妆,街面上找了个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嫁了出去。

    这些年过去了,豆儿已经生子,丈夫家里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扒掉重新建了,生活过得还算不错。最少在东京城里,豆儿一家也算中等向上了。

    当年衣食无着卖身入徐家,到现在的衣食无忧,这些下人还是感念徐家恩德。到底豆儿跟秀秀不一样,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使,在徐平家里做些粗活,并没有跟在小主人身边这么多年的情份。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跟身边的这些普通人处于两个世界了,出了事情,他们宁可自己人之间帮扶提携,也不来找自己这个曾经的主人。他们有他们的生活,跟深似海的永宁侯府不再有多少瓜葛,虽然这府里的主人在他们眼里还算自己人。

    徐平长呼了一口气,问秀秀:“高大全呢?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他到府里来?”

    秀秀道:“高大哥已经调到马步司去了,前些日子说是出京就粮。我女孩儿家不懂,反正是到广济军去了,不在京城里。”

    殿前司人少,调出来到马步司肯定是高升了。当时高大全来徐平府上报过喜,可惜徐平人在京西路,竟然是错过了。京城禁军经常移驻外地就粮,这次又错过。(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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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