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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2章 交涉

    见郑戬在一边气鼓鼓地不说话,徐平道:“你这么急着带兵去京师银行,那有没有查清楚是什么人在开公司骗贷?是几家分别在做呢,还是一个人用的障眼法?”

    郑戬叹了口气:“省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查得出来?我们三司,能够听到风声就不错了,又不可能在外面派探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只有把人抓起来,才能问得明白。”

    徐平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不错。那你们的风声又是从哪里来的?”

    “京师银行里一直有大量的新钱贷不出去,到处想办法,我们不想知道他们的消息也是难。最近突然间大把的钱贷了出去,京师银行那里上下立了大功一般,见到人就胡吹一气,报功都报到三司来了。贷给什么人,我们自然就要查一下,结果一查,全都是新近成立的小公司,做的什么生意不清水楚,怎么能够不让人生疑?”

    郑戬说到这里,文彦博道:“提举生怕里面出了岔子,带人到京师银行要查一下账,结果他们上下都在兴头上,硬不是给查,结果就闹起来了。”

    徐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司管下的其他两家银行都还规矩,西京银行不说,本来就有基础,又有杨告坐镇,三司银行是政策性银行,不面向社会,又有徐平管着,不显山不露水。惟有京师银行的动静最大,手里有钱贷不出去的时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弄得京城人人皆知,一贷出去了,就像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奔走相告。那架势,颇有些徐平的前世,银行业务好了,在门口拉个横幅本年度存款若干的风采。

    说到底,京师银行有内藏库的股本在里面,里面的官吏以为天子理财的身份自居。龙图阁待制郑向已经老了,精力不足,对下面控制乏力。两个副手,刘沆是代表三司,不好跟皇帝身边的人争权,只起个监督的作用。张惟吉为人老成,但一生谨慎逊让,约束不住跟着他来到京师银行的内侍们,闹得乌烟瘴气。

    这种局面,早晚是要出事的。在徐平想来,早出比晚出好,闹得越大越好,不给一次大的教训,这些人是不会长记性的。里面掌握实权的是宫里的内侍,没有大事出来,外人不好约束他们,仗着皇帝撑腰,他们也听不进别人的话。

    内侍也有能干的人,比如做京师银行副手的张惟吉,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可惜的是这种人都明哲保身,自己的官位升上来了,但没有形成一股势力。那么大个银行,怎么可能靠几个人管过来,实权是在中层官吏的手里。

    想来想去,徐平也觉得无奈。这个样子,自然有赵祯掺和的原因。他内藏库几百万贯投到了里面,一心想着赚钱,内侍们势大,就是摸准了他的心思。

    喝了一会酒,见郑戬终于平静下来,徐平道:“这样吧,事情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不管。不然日后出了乱子,少不了牵扯到审计司。一会我跟你们两个一起,到京师银行走一趟。账肯定是要查,而且要调到最近从京师银行贷钱的那些公司名录,看看这些公司到底是什么人开的,从事什么生意,审计司去查他们。”

    郑戬拱手:“如此最好,让省主费心了,下官惭愧。”

    徐平笑道:“三司的事情,我费心自然是理所应当。不过,我再说一遍,审计司的权限仅限于查账,对于账籍的任何疑问,都有权要求查到的衙门移文说明。如果哪个衙门拒绝这样做,便就报上来,自然会有政事堂的诸位相公做主。天休,万不可再动粗了!”

    “下官记住了,以后自然谨慎!”

    让谭虎会了账,徐平跟郑戬和文彦博离开了潘楼,也不骑马,安步当车到了东华门外。

    京师银行建的极是气派,高大的门楼,外面还有禁军守着。也不知道那些神通广大的内侍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够调了禁军来守门,里面来往巡逻的竟然还有皇城司的人。

    这处衙门并不对外营业,仅是管理机构,面向百姓的别有门面,派头十足。

    徐平递了帖子,过不多久,郑向带了张惟吉和刘沆两位副手迎了出来。

    见过礼,到了会客厅里,郑向道:“没想到是徐省主来了,让我们都松了口气。刚才有人报,郑天休带了兵士向这里赶来,有人要去调禁军呢。”

    徐平道:“玩笑,我们都是同朝为官,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此事揭过,以后再也休提。审计司到这里查账理所应当,但态度不好,是他们的过错,我这里向诸位赔罪。”

    说完,徐平站起身来,拱手施了一礼。

    郑向三人急忙起身,口中连道:“这如何敢当?省主是折煞我们了!”

    重新落座之后,徐平道:“审计司收到风声,说是开封城里有人虚开公司骗京师银行的贷款。此事非小,他们专责勾稽天下账籍,必然来查,郑待制要行个方便。”

    郑向听了面现难色:“省主,不是在下阻挠,委实是不容易。银行往来账目,每日都千千万万,没有准备,难以跟审计司理清楚。”

    “话可不是这么说,银行的每种账目,是需要日日结存,还是几日一报,规例都明文写得明白。审计司查账,必然是根据规例来查,不可能胡来一气。不管是银行还是什么衙门,审计司要查账,都是即时开始,怎么查由他们自己做主!”

    郑向看了看身边的张惟吉,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头目大多都是宫里来的内侍,他们怎么可能按照规例记账?这个年代皇帝身边的内侍,大多都是出自世家,长辈自小教导,基本能读书识字,素养还是相对较高的。但在皇宫里,内侍发挥文化特长的地方惟有管理各种图书,还是只能整理,不能乱翻,有文化也没有用武之地。皇帝要处理的朝廷文书,有内尚书省专门负责,内侍无涉,他们对于朝政基本一无所知。突然之间用外朝的规矩要求他们,怎么可能做得来?偏偏这些人又自视甚高,眼睛长在头顶上,听不进别人的话,政务自然就是一塌糊涂了。

    见郑向只是摇头叹气,徐平心里就猜了个**不离十。内侍也分两种,石全彬那种经常在外朝衙门做事的是一种,实际就是身份特殊的官员。还有一种自小长在深宫,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接触外朝事务的机会,循资而迁。前一种的数量很少,赵祯这一次派出来的只怕是后一种。他们没经过训练,怎么可能做得来这么专业的事情?

    看看天色不早,徐平只好道:“郑待制,银行也是初设,有些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是人之常情。这样吧,这次就先破个例,让你们先准备半个月,到时审计司再来查。不过,那个时候可千万不要再推诿了,说不过去的。”

    郑向面现惭色:“省主大度,在下惟有感激。”

    徐平又道:“不过,有一点还要麻烦待制。近日传言有人开公司从京师银行骗贷,此事不可不查。你们把最近半个月从京师银行贷钱的公司名目整理出来,明日,最近后日,移文审计司,此事不难吧?”

    郑向稍一犹豫,重重点了点头:“好,此事好老夫可以做主,到时必然送到!”

    徐平拱手了拱手:“如此,我们就不叨扰诸位了,告辞!”

    郑向要挽留,徐平已经带人站起身来,只好起身相送。

    到了客厅门口,徐平又转过身来,对一直没有说话的刘沆道:“冲之,你可是代表三司坐镇京师银行衙门,即使不管庶务,对一些异动也要多多留心。不然地话,到时真出了什么大乱子,你可是脱不了干系!”

    刘沆拱手:“下官谨记省主所言!”

    徐平看着刘沆,过了一会,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客厅。

    出了京师银行衙门,郑戬对徐平道:“刘沆一向精明过人,怎么这次他没有察觉?”

    徐平背着手,看着西天的太阳,过了一会才道:“京师银行只有他一人是我们三司派过去的,能看住大局就算不错,细节处怎么可能看得住?我本来想的,是三司就派这么一个人过去,皇宫最好也照此办理,再有一位大臣总揽全局,这样最好。下面做事的官吏,便跟其他银行一样,从各衙门差遣,或者百姓中和雇。可惜,可惜啊”

    说完,连连摇头,向前走去。

    赵祯显然没有徐平这样能够放得开,京师银行下面做事的,他恨不得全用自己身边的人。这些人在皇宫里憋了几十年,突然放到这样关键的位置上,便就跟撒了欢的马。偏偏这些皇帝身边的内侍最难处置,不管不行,管得重了又不行。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们回到皇宫里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但不吃上一次亏,赵祯怎么甘心放手?这次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对以后是好事,但愿不要闹到无法收拾。

第243章 一日两子

    临进家门,徐平远远看见门前台阶上坐了一个人,正摇头衣襟扇风,极是不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定睛看了一会,徐平对身边的谭虎道:“你看我们家门口坐着的,是不是主管”

    谭虎手搭了个凉棚看了一会,满脸诧异:“不错,正是主管坐在那里!怪了,自我认识主管,一向只知道他为人稳重,何时见过这个样子?莫不是西京出了事情?”

    徐平不敢怠慢,急忙催马上前。

    徐昌看见徐平一行人过来,从台阶上一跃而起,快步走上前来。

    随行的卫士大多已经跟在徐平身边多年,谁不认识徐家的这位大管家?不敢阻拦,让出通道让徐昌到了徐平的马前。

    徐昌大踏步上来,一把扯住徐平的缰绳,把徐平吓了一跳。

    “大郎,天大的喜事!夫人和秀秀同一日生产,诞了两位麟儿下来!徐家有后了!”

    徐平看着马前的徐昌满面大汗,瞪着一双大眼紧骒看着自己,一时有些发蒙。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徐昌的肩膀:“好!好!母子可安好?”

    徐昌高声道:“母子平安!”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徐平念叨了几句,只觉得思绪纷乱如麻,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骑在马上只是发愣。

    谭虎小声道:“官人,已近家门,我们还是回家里说话的好。”

    “好,回家!回家!”徐平说着,翻身跳下马来,拉着徐昌的胳膊,大步向家门走去。

    进了家门,在大树下的石凳上又发了一会呆,徐平才回过神来,对徐昌道:“主管路上辛苦,且去洗一把脸,回来我们说话!”

    徐昌满面笑容地起身谢过,到一边洗脸去了。孩子生下来,确认了母子平安,他便骑上快马向京城赶来。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要把这喜讯第一时间告诉徐平。

    两个女儿乖巧懂事,但终究是女儿,张三娘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天天盼着能够抱上孙子。徐平是独子,徐家的香火要传下去,没有儿子怎么能行?

    这种事情好像会传染一样,秀秀和林素娘并不是同时怀孕,却在同一天生产。张三娘拉着丈夫两个家一天之内来回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趟,鞋都磨破了,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当知道一天之内有了两个孙子,张三娘的嘴就没有合上过,乐得脸上开了花一样。

    傻傻愣愣地好一会,徐平才把徐昌带来的消息慢慢消化了,只觉得惊喜交加,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这倒不是他重男轻女,两个女儿出生的时候,都没有第一时间给他报喜。盼盼出生的时候远在万里之外,自不须说,二女儿安安出生的时候,家里面跟他想的不一样,没有那么重视,直到由林素娘带着到了洛阳,他才得到了确切消息。这种事情就是靠着第一时间的冲击力,等到大了,亲还是一样亲,但却少了一份惊喜。

    回过神来,徐平叫过刘小乙,从身上摸出一把金钱银钱,也不看有多少,对他道:“你去赏给家里的人,不拘是谁,只要是我们家里的,一概有赏!”

    刘小乙应诺,转身要走,又被徐平叫住,对他道:“还有,家里但凡是喘气的生灵,马牛之类,今晚一律加料!香烛也准备一些,烧化了谢天地!”

    前世的习惯,徐平一向都不求神拜佛,有没有神他也不关心。今天却只觉得满心的欢喜无处释放,但凡能谢的,今天全部一一谢过。

    刘小乙刚走出两步,又被徐平叫了回来,摸了摸自己身上没有钱,对他道:“账上领些钱去,不要问多少,只管向多了领!买些好酒好菜,今夜我们家里庆祝!”

    刘小乙应了诺,这次却不走了,对徐平道:“官人,还有什么事一起吩咐了,我好一起去做。不是小的怕辛苦,只怕耽误了功夫。”

    徐平笑着摆了摆手:“没有了,就这些事情,你去忙吧。哎,还有一件,到李太尉府上去一趟,一是报喜,二是请李璋前来陪我饮酒。算了,主管回来了,此事让主管去做吧,你只管去忙别的!”

    刘小乙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能感觉到徐平心里的喜悦,拿着钱先去赏人。他在徐家从小厮做起,十多年时间,现在已经成了管着不少产业的主管。说起生活,刘小乙一样有大宅子,家里一样雇得有奴仆婢女,甚至还讨了一房小妾,在京城里面抛开身份不谈的话,正经也是一号富贵员外。这种人生际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遇上的,徐平的家就是他的家,徐平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人,家里添丁,他也一样从心里高兴。

    徐昌洗罢了脸回来,徐平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详细问了林素娘和秀秀的身体状况,听说生产顺利,两人一切安好,才彻底放下心来。又问起两个小家伙,到底长得是个什么样子,是像爹还是像妈,几斤几两。

    这种事情徐昌哪里说得上来?女人生产,他只能远远等着,再就是跟着张三娘两处家来回跑,腿都跑细了一圈。至于两位小郎君长得什么样子,他还真没有见着。

    徐平有些遗憾,又问道:“那两位夫人,哪位生的是大哥,哪位生的是二哥?”

    徐昌道:“此事却丝毫马虎不得,长幼有序,容不得半点差池。夫人生产都是按着家里的刻摆掐着时辰记着的,秀秀那边早生了一个时辰,她生的是大哥。”

    徐平连连点头:“好,好,不管是谁大谁小,都一样疼他。”

    这一个时辰,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

    此时社会上宗族观念相当淡薄,嫡庶长幼之分也不分明,没有大家族,也就没有谁主事之说,大家各过各的。长辈在,家里的事情统一由长辈管理,长辈不在了,便就分家另过。李昭述家里七代不分家,京城里仅此一家,传为佳话。但到李昭述这一代,地位已经相差甚远,他自己家里明显过得比其他家好,相当于分家了。一族之中,长辈在的时候看长辈喜欢谁,谁的地位就比较高。长辈不在了,便就看谁当的官大,谁的家里钱多,谁的势力比较大,他在自己家族里说话就比别人管用。就是皇室,宋朝也不遵循立嫡立长的原则,而是在诸子中择贤立为太子。

    林素娘和秀秀本来就是分家各过,生的谁是大哥谁是二哥,在徐家并没有什么差别。

    谁长谁幼,差的是在恩荫上。以徐平的地位,子孙当然会恩荫为官,按此时制度,恩荫首先从长子起,随着官职越来越高,名额越来越多,延及其他子孙。同样为官,一般讲长子比弟弟们要高一品,起点较高。而且各种礼仪,长子参与的多,机会也多。

    恩荫只论长幼,不论嫡庶,实际上社会没有大家族,嫡庶本来就被淡化了。

    问过了各种细节,徐平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对徐昌道:“主管再辛苦一下,到李太尉府上一趟,一是报喜,再一个请李璋过来,陪我饮两杯酒。今天大喜事,只觉得不饮上两杯,怎么也是睡不着的。”

    徐昌应诺,便就起身,向李家去了。

    李璋娶的是迎儿,名义上是林文思的义女,他是徐平的小舅子。徐家在京城正儿八经的亲戚,也就这么一家了,当然要过来与自己同喜。至于虎子,因为秀秀不是正室,那是秀秀的亲人,但却不是徐家的亲戚。徐平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一点,社会交往上,却不能不遵守这个时代的规矩。

    徐昌和刘小乙都离开,徐平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透过大树茂密的枝叶,看着远方红彤彤的夕阳,只觉得感慨万千。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是有两儿两女的人了,一个大家族就此成形。如果没有意外,自己这一支就会开散叶,成为这个时代有数的大家族也说不定。

    十年时间,自己真地变了许多,在这个世界,顶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有父母,有爱人,有子女,有各种各样的朋友,有了无数的羁绊。溶入这个世界,改变这个世界,由于这些羁绊,徐平变得越来越主动,也不得不主动。

    政治上改革的框架已经撑开,徐平现在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为改革保驾护航,不使偏离了正确的轨道。至于一些小的磕绊,在所难免,也不用太过于在意,最重要的是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毕竟徐平自己也是边做边学,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先知。又有谁知道,是自己那前世一知半解的认识正确,还是这个世界的人们总结出来的正确呢?

    只要自己还在改革的阵营中,只要一直前行,所有的问题都会在实践中解决。

    徐平面对的真正难题,还是即将到来的西北战事。禁军像个刺猬,没有战争,徐平便无处下手。军事不改革,政治的改革便就不可能彻底。而且西北的战事打不赢,很多努力也将化为泡影。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徐平都必须参与那场战事中,并且能够赢得胜利。

第244章 孤单应对

    这一日下了早朝,后殿再坐,徐平也被请了过去。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一般来讲后殿再坐议事的时候,宰辅是当然的参加人选,其他人视情况而定,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和三司使参加的比较多。

    进了崇政殿,行礼如仪,依例赐了茶汤,赐座。

    开始先讨论了一些人事任免,以及一些日常的政务,杂事讨论过了,才到正题。

    赵祯道:“前两日三司上奏,说是京师银行对外放贷不依规例,怕日后出了乱子,要各司对银行放贷严加稽查。诸位大臣以为如何?”

    陈尧佐捧笏道:“此事微臣已经查过,京师银行贷并无情弊,是三司过于谨慎了!”

    “哦”赵祯有些意外,转头看着一边的徐平。

    徐平捧笏道:“禀陛下,三司审计司曾经查过京师银行放贷的公司,明面上确实是不违规例,但不合常理之处太多,疑点重重。审计司只管勾稽账籍,其间发现不法之事,即付有司处置,如果心存疑虑,则移文有司严查。此事就是发现最近京师银行放贷可疑,他们的疑虑已经在奏章里说得清楚,希望有司派人去查,解答他们的疑惑。”

    李迪道:“审计司觉得不妥,只管自己去查就是,别人又怎么知道他们想的什么!”

    徐平只好耐心解释:“相公,审计司只查账,不执法。查账有直接查出问题的,也有发现苗头而没有真凭实据的,此事便就是发现了苗头。至于具体该怎么查,怎么处置,就不是审计司该管的了。现今民间公司商铺猥多,再加上三司和地方州县属下的,比以前不知多了多少,事务繁杂。依下官之见,当设一个专门的衙门,来管理他们。现今没有,审计司也不知道该移文哪里,所以只好报中书,上奏。”

    听了徐平的话,众人都皱起眉头来,觉得他说的太过麻烦。以前民间的商业纠纷也多了去了,一样是按普通案件,由地方官府审理,现在一切照办就好了,怎么要新设衙门?

    新入学士院的夏竦道:“为政以不扰民为先,衙门越少越好,官事越少越好,使民自治才能天下大治。徐谏议主三司,已经新设了不少衙门,事权归于三司的不少。民间交易纠纷自有成例,何必再设衙门?这样下去,天下要多少官?”

    徐平道:“官,管也,多与不多,只看天下事有没有人在管,能不能管得过来。如果管不过来,新设衙门理所应当。如果衙门清闲,自然合该省并,再者不可混为一谈。”

    御史中丞张观道:“徐平谏议此言不妥,这样下去,为一事就要立一衙门,那天下要多少衙门?以前都有成例,像此次事,审计司觉得不妥,移文开封府就是。如果京城之外的州县觉得有疑虑,便就移文地方,自由地方官决断。”

    徐平摇了摇头:“移文开封府,但开封府管得了京师银行吗?新衙门可以不设,但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还是指定一个衙门来管,事有专责的好。”

    这一次却几乎没有人支持徐平,纷纷反对。自徐平等人回京,对三司动了大手术,新建了一些衙门,好多事权都明确出来,归到了三司的名下,早就被很多人看不顺眼了。现在还要这样接着推下去,那还了得?以前的政治框架都快被动摇了。

    推动商品经济发展,工商业在经济中占的比重会越来越大,专门设立管理工商业的机构势在必行。农业还有专门的司农寺,地方官还带劝农使呢,工商业岂能例外?

    但对在场的大臣来说,很多人还是有工商为末业的传统观念,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崇本抑末的说法,潜意识里很多人还是这样想。为工商业专设一个机构,开什么玩笑?

    三司是有管理工商业的权利和责任,但出现商业纠纷,则就成了民事案件,三司是没有执法权的,管不了。这样角色就变得有些尴尬,为了方便,三司便就有把所有的工商业收到自己管下的冲动。徐平不想这样做,那样商品经济的链条成了三司内部循环,这个时候的生产力条件是达不到的,必须对外面放开。开放的商品经济,必然要有统一的一个管理机构,来进行协调和管理,不可或缺。

    赵祯有些心虚,京师银行幕后做主的是他,一直担心被外朝大臣揪住不放,所以一直不吭声。大家反对徐平,他倒是乐见其成。

    见没有支持自己,徐平叹了口气:“衙门是多好还是少好,其实没有一定之规,看的是官府要做哪些事情,而不能拘泥于多还是少。为什么这次京师银行放贷让三司警惕,不仅仅是因为这些钱放出去可能收不回来的问题,那是次要的。实际银行放贷,月月收息,对贷钱的人看得又紧,完全亏掉本钱不大可能。更大的问题,是这些贷钱的公司不是做平常生意,他们的经营,对百姓可能完全没有益处,这才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他们的手里有大笔的钱,如果做的不是好事,关系可就大了。”

    陈尧佐笑道:“一些小商铺而已,又能做出什么对百姓不好的事情来?徐谏议,此事你过虑了。百姓拿钱做生意,官府本就不该管太多,只要能够按时还本付息就好。”

    徐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跟这些人思想上的差别,现在不是对一项具体的措施有分歧,而是根本上的不同。即在经济活动中,官方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是要对整个经济从总体上进行管理和引导,还是放任不管,只要收上来钱就好。

    过了一会,徐平道:“相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又有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朝廷每做一件事,必须有明确的目的,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所以才这样做。便比如设立这几个银行,便就是让百姓做生意方便,能够赚到更多的钱。是在百姓能赚到更多的钱的基础上,才有官府收到的税赋增加。所以审视京师银行做的有没有问题,当要看跟原先设定的目标一致不一致。从这上面来说,三司对现今京师银行的放贷有疑虑。”

    说到这里,徐平向赵祯捧笏:“陛下,三司对此事的看法,该说的话微臣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到底该如何做,自然由中书斟酌,陛下决断。但话说在这里,以后真出了乱子,臣不说追究谁的责任,智者百虑尚有一疏。臣只希望,到了那个时候,再想一想,到底该不该把这些事情管起来。臣是以为,现今天下钱粮已经不是主要来自两税,既然有司农寺劝农使,那工商为何就不能由专人专责呢?”

第245章 养子秘诀

    三司衙门长官厅里,徐平对盐铁副使赵贺和判官叶清臣说道:“京师银行此次对外乱放贷,日后必然惹出乱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你们要盯着三司属下的那些公司,一定要按时付息,到期如数还上贷的钱,一天也不许拖延。别到时候出了乱子,怪到我们的头上来。”

    两人应诺,叶清臣问道:“省主,就只是如此做?此事我们不管了?”

    徐平叹气:“怎么管?中书不想管,开封府不敢管,我们不能管,只好由着他们了。我估摸着,最后出乱子,也是出在开封府的治下。你们想啊,这些虚设的公司贷了钱,发到哪里去生钱?想来想去,也只有遍布京城的质库了。开质库的,非富即贵,说实话想管也是难。不过话说回来,钱贷给这些人,银行真还未必亏了本钱。”

    赵贺点头:“依着管京师银行的那些内侍的性子,天下还真没有人敢亏他们的钱,都不用找别人,他们托皇城司也能把欠钱的人收拾得生不如死。唉,只是可怜,从质库贷钱的人,只怕要多受些苦楚。银行收息一天都不能晚,质库必然要摧残他们。”

    “为什么说要出乱子?就是因为钱由质库贷出去,必然要生出无数逼人卖儿鬻女的惨剧,到时开封府里有的是官司打。这种钱放贷,还必然涉及私下放赌,这乱子就大了。不过没有办法,我们管不到这些,只能扎紧自己的篱笆,不要给人背锅。”

    徐平是真地没有办法,银行的贷款流向社会,没有快速发展的工商业吸收,还能够发生什么好事?不能从银行贷款,有的百姓一时急着用钱,不得不变卖家业,别人看着很可怜,不由就想官方发放低息贷款对这些人岂不是善政?

    实际上,银行向私人小额放贷,一是占用了银行资金,就是徐平前世的信用卡也限制套现,影响了银行的赢利能力。再一个私人贷款的风险很大,银行的回款成本过高,这成本必然要向其他方向转嫁,对整个社会经济是不利的。更重要的是,哪怕这些风险和成本由官方承担,贷款也到不了真正需要的人手里。私人放贷也得讲究比较效益,普通百姓能够带来多少收益?操作过程中,这些贷款必然大量流向灰色行业。

    所以从一开始,徐平就断掉了向私人放贷的路。但这个赢利空间毕竟是在那里,只要操作得当,不愁找不到支持的人。不等到由此引起的大量恶性案件发生,徐平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的,一个人哪里能够对抗得了一个时代?能够小心引导就不错了。徐平惟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危害尽量降低,因为真正受伤害的还是底层百姓。

    沉默了一会,徐平道:“此事我们倒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已经吩咐了刘沆,仔细看着那些贷钱的公司,一有异动,便就报你们这里和审计司。能做什么,我们到时候再看。”

    赵贺出了口气:“有刘冲之,此事倒也不会闹出太大的乱子。”

    刘沆最擅长的就是暗地里用力,派探子私查,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对他这毛病平时同僚烦得不行,这个时候,就发觉他这样做的好处了。

    看看天色不早,徐平起身道:“今夜圣上在后苑赐宴,我先回去,你们再商量吧。”

    赵贺和叶清臣把徐平送出门去,回到自己官厅,接着商量应对办法去了。

    那夜得了自己有两个儿子的喜讯,徐平与李璋一醉方休。第二天迎儿便起身赶往洛阳城,去照顾林素娘和秀秀。她们是自小长起来的姐妹,这个时候自然要相互帮扶。如今孩子过了满月,素娘和秀秀都已经回到了京城,赵祯得到消息,让徐平带着孩子进宫赴宴。

    这是徐平和赵祯之间的私人情谊。这个年代,被皇上赐宴是一种荣耀,哪怕就是宰辅大臣,也引以为荣。徐平倒没有那种感觉,孩子还小,带去这种场合总觉得怪怪的。

    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大内后苑里灯火通明。徐徐凉风从池塘上吹来,带着正在盛开的荷花的芳香,沁人心脾。

    赵祯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看着旁边由林素娘和迎儿抱着,与杨太后和曹皇后坐在一起的徐平两个子。小家伙倒不怕生,好奇地左看右看,不时还咯咯笑几声。盼盼、安安和黑虎老老实实地坐着,跟小大人一样,倒是不再跟前两年那样能闹了。

    李用和坐在上首,李璋带着弟弟跟徐平坐在一起,都是正襟危坐,等着赵祯开口。

    见赵祯只顾看两个孩子,全然忘了还有大人跟他坐一起,李实和不得不咳嗽了两声。

    赵祯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道:“今夜天气正好,我们一起后苑饮酒,图个神清气爽。此是家宴,不论君臣,只是自家亲戚,一醉方休!”

    李用和与徐平几人忙道不敢。

    赵祯看着徐平道:“你又添了两位佳儿,煞是令人羡慕,起名了没有?”

    徐平微微躬身:“回陛下,还没有,要等试岁之后才起,家里只叫大哥、二哥。”

    赵祯“哦”了一声,道:“到了那时,却要我也去观礼。”

    试岁即是后世所称的“抓周”,徐平这种大户人家,对此即为重视。过了那一天,这孩子才算真地成了,也该起乳名了。没有办法,这年月孩子养大不容易。

    说了几句闲话,赵祯实在忍不住,向徐平伸着脖子,小声问道:“你我同年,娶妻我还要早过你两年。可到如今,我只得一个女儿,还早早夭亡,你却已经两子两女,让人看了好生羡慕。实话对我说,这养子,有没有什么秘诀?”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徐平,眼神中满是期待。

    徐平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一边的林素娘几人。因为刚过满月,落了胎发,两个小家伙的头顶光溜溜的。林素娘生怕他们着凉,不时拿手遮着。

    看着赵祯,徐平也小声答道:“陛下,秘诀没有,心得倒是有一些,只是不方便说。”

    赵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身子向前一探,抓住徐平的袖子,口中道:“今日我们自家亲戚讲话,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来,来,这边我们自己说话,不让别人听了去!”

    说完,扯着徐平挪到一边,背转身子,压着声音说道:“此不但是我的家事,也是天下大事,你若是有什么秘诀,千万要说给我听!等到我有儿子,你有儿子,长大之后也是通家之好,岂不美哉!”

    徐平偷偷看了那边的女人,还是有些犹豫:“陛下,此事说出来,与祖制不合”

    “祖制以有后为先,还能有什么重得过这一点!”

    见赵祯有些急,徐平道:“陛下,臣问一句,想壮懿太后不想?”

    提起自己这位亲生母亲,赵祯便心生苦楚,眼角含泪,向徐平点了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李宸妃去世的时候,赵祯已经成年,却一直没有相认,是他平生憾事。

    徐平也是有些伤感,对赵祯道:“陛下,常言道子女是父精母血,不得父母照抚,便如雏鸟在巢而父母俱亡,几人得存活?孩子要平安长大,最关键的是不能离了父母身边,特别是不能离了母亲身边。生下来喝到的第一口***要来自生母,这称为母初乳,对孩子存活至关重要。唯有喝到这一口母乳,才得了生母血气,活下来就容易了。”

    赵祯点了点头,一时沉默,若有所思。

    现在两人讨论的是一个重大的问题,俱都是心无旁骛。说起来这一点,便涉及到了人伦和礼法的矛盾。按照礼法,父亲所有的孩子都是正妻的孩子,早晚问安,也都是向父亲和生父问安,所以是不能跟生母生活在一起的。

    民间的规矩,是孩子过了哺乳期,才送到嫡母身边,由嫡母教导长大。此时的孩子还不记事,很多一直到长大成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生母。此点虽合礼法,但不符合人伦,到宋朝开始慢慢改变。不管是礼法还是律法,给庶生母的地位越来越重。历史上著名的例子,便是神宗时李定生母去世,他偷偷隐瞒而不解官持服,由此受到对立的反对变法派的集中攻击。李定为自己分辨的理由,便就是并不知道去世的是自己生母,而不是生母的父亲的妾可以不持服。这当然有变法派和保守派党争的因素,但也说明了当时庶子实际上跟生母的关系相当疏离,都是由嫡母养大的。按律法,儿子不管是不是嫡母生的,都是要解官服满丧期,而不是正妻的生母只需持服三个月。

    皇宫里就要更加严厉,孩子一出生,便就被抱离母亲身边,由嫡母教导,而且有专门的乳母。赵祯此时的后宫苗氏,便就是他乳母的女儿。

    按照前世的记忆,徐平记得母初乳可以大幅提高新生儿的免疫能力,对孩子的健康成长至关重要。这个年代的防疫卫生条件这么差,这一点就更加突显出来了。皇宫里的孩子为什么难养活?最重要的一点,只怕就是少在这一口**上。

第246章 生命在于运动

    徐平又偷偷看了一眼旁边气氛融洽的女人孩子,心里叹了一口气。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现在说的事情极为敏感,一个不小心传了出去,徐平就极有可能得罪曹皇后。本来皇宫里不管哪个嫔妃生了儿子,皇后都是当然的母亲,极端的如刘太后,把赵祯从生母身边抱走,到自己死都没有让他们母子相认。这种事情在普通家庭都能生出无数事端,更何况是皇室?赵祯最终依然厚待刘家,也不仅仅是念刘太后的养育之恩,还要维护皇室的伦理。

    如果跟百姓之家一样,让生母养育到哺乳期结束,赵祯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以后就不可能再发生了。毫无疑问,这在一定程度上减小了皇后的权威。

    曹皇后可不是郭皇后,甚至就连刘太后也不能跟她比。曹家是真正的将门,几代掌大宋军权,在禁军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起的。

    也就是徐平相信赵祯,知道他分得清事情的轻重,才把这话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沉默良久,赵祯重重点了点头:“你说的话,朕都记在心里了!”

    徐平出了一口气,笑道:“其实,要想子女康健,最好的还是从自己身上着手。”

    赵祯奇道:“此话怎讲?”

    “子女是父精母血,父母身体如何,必然会影响到幼子。父母身体康健,孩子自然也就身体好。陛下,恕臣无状,您有时间还是要多动一动,现在委实”

    赵祯低头看了看自己肥胖的身躯,摇了摇头:“前两年你离开京城的时候,让我多吃一些菜蔬,少吃肥腻。我也试过几个月,没什么大用。为这无用之事,弃口腹之欲,不值!”

    徐平道:“此事重在持久,要想有用必然要持之以恒。陛下,是口腹之欲重要,还是皇室有后重要?而且吃菜蔬怎么就不能满足口腹之欲了?过两天,微臣派家里的人来,教御厨几道精致的利口素食,陛下那时才知道菜蔬才是天下美味!”

    赵祯听了喜道:“早听人说京城里就你家吃得最讲究,若是如此,自然是好!”

    “只是个新鲜爽口罢了,其他都不值一提。”徐平家里真不算讲究的,吃得健康丰富多样倒是真的。这个年代由于保鲜不易,食物都偏向腌渍方向,影响了人的口味,哪怕是富贵人家也不注重新鲜。早春蔬菜上市价格极高,人们吃的更多是个新奇。

    徐平是真地讲究吃新鲜蔬菜。玻璃生产出来之后,不少有钱人家都盖了温室,不过他们是用来养花,徐平则是用来种菜。这个年代的蔬菜花样不如后世丰富,品种选育也不成熟,大多数蔬菜还带着野菜的特点。烹饪手段跟不上,品种选育跟不上,说有多好吃,徐平只能说,这跟自己前世想的古代绿色无公害的食物有些不一样,说实话挺失望的。

    不过,原料不足可以由烹饪手段来弥补啊,不吃个新鲜,徐平大力推广的旺火热油炒菜还有什么意思?更加不要说,常吃的食材有些遗憾,架不住前世稀缺的食材这个时代多啊。人参炖鸡小意思,什么冬虫夏草松茸当零食可着劲吃。

    徐平向赵祯讲着自己吃素食的心得,竟惹得他一时食指大动,不由就拿了块新鲜的西瓜在手里啃了起来。

    说了吃的,徐平又道:“陛下,依臣之见,闲时也要动一动。就像微臣,虽然公事也繁忙,但从没忘了习练弓马。到如今,虽然比不了军中勇将,可也不比禁军士卒差!”

    赵祯把口里的西瓜咽下肚下,摇了摇头:“朕为一国之君,岂可玩物丧志?前两年也曾射猎,群臣劝谏,说是治国当以文事为重,不可贪变弓马。”

    徐平道:“这话就有些不妥当,人活着,不就是因为能动吗!身体康健,才能够更好地处理国事。天子射猎自古以来都是常事,岂能偏废?而且恕臣直言,射猎这种事,更多的是图个热闹,倒也未必真能锻炼身体。臣请陛下,以后每天抽些时间,蹴鞠射箭之类的事情都做一做,身体好了精神才好,才能更好地处理国事!”

    赵祯只是摇头:“射猎犹有群臣劝谏,蹴鞠射箭那还了得?此事再也休提。”

    宋朝对皇子特别是太子的教育,除了严选老师,也是有武事训练的。只要是太子,最少都能骑马射箭,有的还表现相当不错。历史上的宋高宗赵构,开封围城的时候作为皇子出使金营,射术便就相当不错,还引起了金军的警觉。当然后来被金兵吓破了胆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徐平历史一般,也知道宋朝皇帝中身体最好的,便是宋徽宗和宋高宗这一对不成器的父子,,活的还长。他们便是一个喜欢蹴鞠,一个少年时善骑马射箭,壮年时被金兵追得到处乱窜,都是活动比较多的。

    看赵祯的身体,只怕皇族赵家真有什么遗传类疾病也说不定,解决的办法,便是一注意饮食,二是多运动。不能跟赵祯现在这样,臣僚说他耽于酒色还不高兴,实际真有那毛病。而政事之余,一动也不想动。

    见怎么也劝不动赵祯,徐平知道,什么群臣劝谏只是借口,私生活上赵祯什么时候照顾过群臣的意见了?他就是懒得不动而已。

    赵祯拉着徐平到一边说话的时候,李用和父子故意避了开去,此时见两人话说得差不多了,又一起转了回来。听见徐平和赵祯说的话,不由笑了起来。

    徐平要的便是这种效果,什么让孩子吃母乳之类的话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哪怕是李用和一家也最好不要知道,皇宫中那话太敏感了。而现在说的吃清淡,多运动,则就无关紧要,总不会有谏官御史不开眼,借此说徐平教皇帝不误正业吧?

    见劝不住赵祯,徐平对一边的李璋道:“兄弟,你来,我有话说!”

    李璋走上前来,徐平道:“等到明天起,你去学一学蹴鞠,要是学不来,到我家里去跟盼盼学学踢毽子。学会了,每天最少陪着陛下玩半个时辰,于身心有好处!”

    此时几个人都喝了酒,兴致上来,什么君臣之礼都放到了脑后。也就是徐平心里一直绷了根弦,其他的大臣后苑赐宴,什么样子都有,徐平已经是难得的礼节不乱了。

    李璋上来笑道:“蹴鞠是富贵人家玩的,我自小生于贫苦,哪里会那些?还是等明天之后跟着盼盼学踢毽子,学会了到宫里陪着陛下踢两脚。”

第247章 谁不知我高提辖!

    蔡河上船来船往,哪怕天气炎热,也显得热闹非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河两岸满是客栈货场,现在正是水涨通航的时节,纷纷攘攘分外热闹。

    河岸的大柳树下,一座两进宅子掩映在竹木之中,看不到什么人影,静悄悄地毫无声息。在周围的嘈杂之中,这宅子就好像幽灵一样,几乎让人发觉不到它的存在。

    宅子后院正房,朱七舔了舔嘴唇,看着两个壮汉,每人都是一只手一大捆崭新的纸钞提在手里。进了房子,“咚”地掼在地上,两人拍了拍手,一声不发昂首出了房门。

    旁边的桌子后面,厉中坛把头埋在桌子上面,一边翻看着账本,一只手不住地拨着算盘,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对拿进房子里的钱,看也不看。

    冯士元搞起来这么一个连接银行和民间放贷的网络,总得有一个中枢,这责任当仁不让地就落到了厉中坛和朱七的头上。别看这处宅子幽静,实际上在外面院子里不起眼的地方,有冯士元派来的人从早到晚盯着,一刻也不松懈。厉中坛和朱七只是干活的,真正掌管这一切的,只有冯士元自己。这样巨大数额的钱财,他怎么放心交给别人?

    见厉中坛停下,朱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哥哥,这些日子,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弄得太大了?本来只是谋些衣食,可现在,动不动就是成百上千贯的钱进来出去”

    厉中坛淡淡地道:“兄弟,富贵险中求!没有大量的银钱进出,我们从哪里抽头?费了如许力气,又担着各种风险,不赚钱到手里,难道冯太尉是我爹啊!”

    朱七到厉中坛对面坐下,紧张得道:“可现在这里进出的钱太多了,哥哥,我怕啊!”

    “怕什么?冯太尉在京城里有什么势力,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钱只是经我们的手,又不是落进我们的袋里,无非是看一眼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如果你连这都怕,平日走在开封城里,富贵人家穿金戴银,娇滴滴的小娘子也落在你的眼里,你怕不怕?”

    自开始做这件事,厉中坛便一改往日的样子,蓄起络腮胡须来,看在朱七的眼里,比往日更多了几争狠厉。听见这样说,朱七只好闭上了嘴巴。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厉中坛示意朱七不要出声,侧耳听了一听,不由站起身来:“作怪,竟然是有人闹到了我们这里!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

    说完,抬腿向房门外走去。朱七急忙站起身来,紧紧跟了上去。

    到了前院,就看见几个自己宅里的下人正扯住一个猛汉,在那里吵吵嚷嚷。这些下人可不是随便从市面上雇来的,都是冯士元的亲信,派在这里守住宅里无数的钱。

    厉中坛和朱七两人出来,几个下人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只是跟闯直来来的大汉纠缠。说到底,厉、朱两个人也只是冯士元手下的身份,这些下人眼里跟自己是一样的,哪个会把这两个闲汉当主人。

    厉中坛并不把几个下人的态度当回事,走上前,咳嗽一声,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问起来了不好不回答,一个头目道:“这个大汉不知道是什么鸟人,闯进门来,大吵大嚷,只管要找这里主事的人。一言不合,就要向里面硬闯,以此争吵。”

    厉中坛看被下人拦住的那个大汉,身材高大,豹头环眼,满脸胡须,面相凶恶,看上去就不是个良善之人。他的力气极大,三四个壮汉犹不能把他制住。

    见那大汉也在看着自己,厉中坛板起脸道:“你是什么人?因何擅闯民宅?”

    大汉眼睛一瞪:“你这个厮鸟,在那里装脸作势,莫非就是这里主事的?”

    厉中坛点了点头:“不错,在下受人之托,确实现在忝为管事。”

    听了这话,大汉双臂猛地用力,把拿着自己的几个下人一下甩了出去,高声道:“你在这里做着个鸟管事,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敢让人拦着洒家!信不信惹得洒家性起,招呼了弟兄们来,把你这处鸟宅子拆成白地!”

    厉中坛见过世面的人,岂能被这种话吓住?只是沉着脸道:“倒是未请教,你是什么厉害人物。私闯民宅,不但毫不心虚,还敢喊打喊杀,不怕送官吗?!”

    那大汉仰天大笑:“就凭开封府里那群撮鸟,也配来管洒家的事情?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过来!你在开封城里混衣食,竟然不知道我高提辖?活该你死!”

    厉中坛等高提辖笑完了,才淡淡地道:“开封城里面官民何止百万,在下没听说过的可多了去了,也不差提辖一个。提辖若是有事,还是收起你这狂态,平心静气谈的好!”

    高提辖愣了一会,突然大笑:“好,你这撮鸟虽然装得厉害,但这份胆气见识确实不是常人可比,倒是能与洒家谈生意!来,洒家有桩买卖要做成与你!”

    能够临危不乱,厉中坛这一亮相倒是震住了那几个下人,再不敢小瞧他和朱七,乖乖地听候吩咐。真正说起来,这里主事的还真就是这姓厉的。

    厉中坛心里冷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伸手虚让了一让,对高提辖道:“到了这里提辖是客,不好怠慢了,请到客厅用茶。”

    说完,当先向客厅走去。

    高提辖怎么能够输了气势,迈开大步,跟在厉中坛的身后。

    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来,厉中坛了请了高提辖,才不紧不慢地道:“提辖来到寒舍,不知道有何指教?”

    高提辖摆了摆手:“洒家是个粗人,与我说话,不要掉书袋。你那些文绉绉的话,听在洒家的耳朵里,忍不住就想打人!洒家这次来,是要做成你一桩买卖!”

    厉中坛不动声色:“不知提辖有何买卖?不妨直说。若能效力,在下自不会推辞。”

    “洒家听说,你这里对外放钱。最近我那里手头有些紧,欲从你这里贷些钱使用。利息随你开,洒家是个爽快人,绝不会压你价钱!”

    听了高提辖的话,厉中坛的脸色终于变了,沉声道:“这些闲言,提辖是从哪里听说的?”

    高提辖道:“洒家在禁军里开赌放钱,开封城里的牛鬼蛇神,哪个见了不得叫我一声爷爷!这些消息,自然有小的们告诉我,你又能瞒得了哪个?你只管说,能贷多少钱与我!”

    厉中坛看着高提辖,一时说不出话来,脸上阴晴不定。

第248章 送到口边的肥肉

    开封城里最有消费能力的人群是哪些?不是官员,更加不是百姓,而是京城内外那数十万禁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财政的一半以上花在禁军身上,而天下禁军的一多半又在京城附近,还有什么人比他们手里的钱更多?官员俸禄高,人数却不值一提。

    要想最快的速度敛财,就要把生意做到禁军中去,厉中坛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一直没有门路。现在这个什么高提辖送上门来,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就不知道他靠不靠得住。

    喝过了茶,见厉中坛脸色变幻不定,高提辖把茶碗在桌子上猛地一掼,高声道:“到底是行也不行,你痛快一句话!跟洒家打交道,就要直来直去,洒家受不了你们读书人那些弯弯绕绕。惹得性起,是要打人的!”

    厉中坛勉强笑了笑:“提辖好爽快的性子!只是此间的事,不是我能做主,一时之间不好答复。这样吧,提辖稍等两天,我们几人商量过了,再给提辖消息如何?”

    高提辖冷笑:“人人都说你是这里的主事,现在又说作不了主,莫不是消遣洒家?”

    “提辖怎么说这种话?恕在下放肆,这种放钱的营生,每日经手都是千百贯,怎么可能是我这等人说了算?就是提辖,每日聚赌放钱,后面也还有主人家吧”

    这话说出来,高提辖面孔一板,一双牛眼就瞪了起来。不过顷刻之间,突然大笑:“你这话虽然放肆,但却说的直,洒家喜欢!好,我便住在离此不远的邓家客栈,专一等你的消息。问过了你的主人家,便到客栈寻我,洒家与你喝酒!”

    再说两句闲话,高提辖便就告辞离去,厉中坛一直把他送出门外。

    看着高提辖的身影消失,朱七对厉中坛道:“哥哥,你真信这个赤佬说的?我们现在做的营生见不得人,万万不可被人诓了!”

    厉中坛负手看着门前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过了一会,叹了口气:“兄弟,这种事情我们如何做得了主?不要忘了,这里都是冯太尉的产业,我们只是赚个辛苦钱而已。开封城里冯太尉手眼通天,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他?这高提辖靠不靠得住,冯太尉一问便知,我们又何必自寻烦恼。晚上我去见冯太尉,听候吩咐就是了。”

    自接了这差事,朱七便就成了厉中坛的小跟班。外人眼里他是厉主事的兄弟,实际上私下里他只有给厉中坛端茶递水的份,钱的事情厉中坛从来不跟他商量。见厉中坛的主意已定,朱七还有什么说的?只是诺诺连声罢了。

    等到太阳落下山去,厉中坛换了一身短衣,戴了一顶巨大的范阳笠,从后门到了蔡河边上。此时凉风起来,蔡河码头比白天还要忙碌,人声鼎沸。

    顺着小路绕到了大路上,厉中坛偷偷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自己,便直向冯士元的府第而去。到了冯府,也不走大门,直接到了后花园的小角门那里,敲开门进去。

    冯士元正在凉亭纳凉,见厉中坛过来,微笑道:“厉先生怎么如此谨慎,可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你在开封城里是个生面孔,并没有多少认识。”

    厉中坛上前行礼,在客位上坐了,才道:“禀太尉,今日宅里来了一个人,说是京城禁军里的一个什么高提辖,专一在禁军里面聚赌放钱。他的手里最近钱紧,想从我们这里贷些钱使用。这种大事我如何敢做主?这人我又摸不清底细,只好来劳烦太尉。”

    提辖是下层军官,禁军里面姓高的不知道有多少,冯士元能知道是什么来历?细细问了厉中坛来人的长相之后,想了一会,点头道:“我心里猜到是谁了,你且在这里稍等,我去去就来。此事不小,你小心谨慎是对的。”

    说完,起身出了凉亭,只是一转,就从厉中坛的视线里消失。

    进了不远处的一间耳房里,冯士元坐了下来,对身边的小厮道:“去看一看,陶干办有没有回家里来。若是没回来,派个人去唤回来,越快越好,我有话问他。”

    小厮应诺,转身出了房门,不一刻功夫,就带了一个不起眼的中年汉子进来。

    中年汉子上前行礼:“太尉,小的早已经回来了,正在前面房里候着。”

    冯士元点了点头:“我让你在厉、朱两人那里盯着,一刻也不可懈怠。今天有什么人到了他那里啊?你可认出了来历?”

    陶干办躬身道:“回太尉,今日午后是禁军里聚赌放钱的高冒灵到了那处宅子。我听着里面的动静,好似是要向我们贷钱,不知有没有什么其他心思。”

    冯士元面露微笑:“说是什么高提辖,我猜着也是他,果然不错。这个高冒灵虽然不起眼,但他后面的人却不可小视。对了,没得到准确消息,这高冒灵住在哪里?”

    陶干办道:“就在不远处的邓家客栈,小的已经让人看住那里了。”

    “你做的好,这次我们做的事情不小,必须处处谨慎,丝毫马虎不得。你到主管那里领二十贯赏钱,好好招待手下的兄弟,看死了那个鸟提辖。这种大事,不可能靠着他的一张嘴,我就放钱出去。等我与他后面的人谈妥了,才能回复他。”

    陶干办应诺,谢过冯士元,转身出了房门。看着陶干办出去,冯士元在椅子上闭目想了一会,才对身边的小厮说道:“你去告诉主管,备一份礼,拿着我的帖子送到殿前司孙太尉那里。再在旧郑门那里的会仙楼备上一桌酒席,丰盛一些,今夜我请孙太尉饮酒。”

    小厮应诺出去,找冯家的主管准备去了。冯士元看着房外的景色,面露微笑。一个不起眼的提辖,也敢在禁军里聚赌放贷,他活得不耐烦了?下层军官聚赌的是不少,但却不敢做到对外放贷这么大。敢这么大弄,必然是上面有人支持,甚至本就是给高层军官做事的。冯士元就是开封城里的地头蛇,东家养鸡西家养鹅,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他的眼睛?

    高提辖出自殿前司辖下的禁军,能够做得肆无忌惮,正是因为上面有人。如今给高提辖撑腰的,正是殿前都虞侯孙廉。至于孙廉的后面,依冯士元猜测,殿帅副都指挥使郑守忠也必然有份。禁军是好大一块肥肉,所有事情主官一言而决,主帅不咬一口才奇怪了。

    从厉中坛帮着开始经营骗贷的行当,冯士元就一心要把业务拓展到禁军里去,这才是来钱最快的路子。现在机会送上门来,怎能不好好抓住?

第249章 一拍即合

    厉中坛坐在凉亭里,眼巴巴地看着冯士元消失的地方,就是不见他的影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茶水早已经喝了一肚子,稍微一动便就咣当乱响。

    小厮又过来上茶,厉中坛实在忍不住,叫住问道:“小哥,冯太尉什么时候过来?”

    “太尉有要事出门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可拿不准。”

    厉中坛心里直叫苦,又问:“那太尉有没有吩咐我先回去?”

    小厮摇了摇头:“没有,太尉倒是说了让你在这里坐等,他回来之后好说话。”

    看看西天的太阳恹恹地就要落下山去,厉中坛摸摸肚子,苦着脸老实坐在石凳上。

    自澶州之战后,和平几十年,武备松驰,现在正是武将的地位最低的时候。

    这是个恶性循环,社会崇文抑武,大家不喜欢做武官,武将不受重视,皇帝便就随便塞些自己的亲朋故旧来统军。塞进来的这些人素质低劣,不会统军,不会带兵打仗,又异常贪婪,进一步让人看不起武将。

    现在除了禁军三帅只对宰相横杖唱诺,与执政持平礼,其他的管军大将就不行了。像孙廉虽然也位列管军,出了门如果带着仪杖,与知制诰相遇也得让路,更不要说御史了。

    一般出了军营,在城里民间走动,管军经常不带仪杖,只带着几个随身的兵士。今天要去赴冯士元的宴,就更加不能大张旗鼓,孙廉只带了七八个平时使唤惯的。

    过了兴国寺桥,人烟便就稀少下来,走不多远,就见到个汉子在路边柳树下张望。看见孙廉骑在马上带了随从来,面上一喜,急忙跑过来叉手唱诺。

    孙廉道:“高冒灵那里有什么消息?”

    汉子叉手:“回太尉,高提辖今日到那宅子里闹了一场,那主事的倒是眼乖,好言好语把提辖劝回来了,说要回去商量。提辖现在住在邓家客栈,一切无事。”

    孙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随我去会仙楼赴宴,一切等我与冯士元那厮谈定了再说。”

    说完,一提马缰,向前行去。到了曲院街折向西行,走不多远就到了会仙楼前。

    会仙楼也是京城里屈指可数的大酒楼之一,地方虽然偏僻,但依然热闹非凡。此时洒楼前结着彩楼,彩楼下坐了二三十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妓,对路上的行人品头论足,低声调笑。孙廉虽然今天轻车简从,依然气势不凡,一到楼前,就有女妓在起身招手。

    彩楼前的小厮最是眼尖,像孙廉这种京城里面的奢遮人物,相貌都牢牢记在心里。远远看见就跑上前来,一把牵住马缰,口中道:“太尉最近如此事忙,好些日子不来店里了!”

    孙廉只是“嗯”了一声,翻身下马,随手递了马缰去,了不说话。

    又有一个小厮跑过来,先递上湿毛巾让孙谦擦了脸,才道:“楼里有专门为太尉留的位子,靠窗的济楚阁儿,最是清静。小的领太尉上去”

    孙廉摆手道:“不必了,今日开封府使院的冯士元在这里设宴,孝敬洒家!”

    小厮一拍脑袋:“是小的糊涂,冯太尉吩咐了来”

    孙廉身后一个虞侯厉声喝道:“我家太尉当面,什么阿猫阿狗也敢称太尉!”

    小厮连连躬身行礼:“小的嘴上没个把门的,随口乱说,太尉莫见怪!冯官人是吩咐过了,孙太尉来了只管引去赴宴,是小的一时忘了。”

    孙廉是来谈事情的,也不与小厮计较,让他头前带路。

    冯士元被人称太尉,是因为带的检校太尉衔,大家奉承他才如此称呼,满足他的虚荣心。此时的检校官最不值钱,公吏只要有正式编制,便就带最低一级的检校国子祭酒,依年资向上晋升。这检校官既不算品级,也没有俸禄,也不影响章服,只是虚名,朝廷发起来格外大方,还有正式的官告。历史上要等到神宗、徽宗改革后,检校官才正式成为官阶的一级,那地位就大大不同了,比如岳飞的检校少保。不过从那之后检校官也就不再授给公吏,到了南宋,甚至一般人都不知道宋初这官曾经如此泛滥过,以至于有公吏的子孙拿着祖上的官告要求朝廷授官,差一点就得逞。

    只有高级武官才可以称太尉,今天冯士元这假太尉碰到了孙廉这真太尉,当然就不能随口乱叫了。至于小厮说忘了冯士元在等着请客,那是店家的待客之道。生怕孙廉这种客人并不是来赴宴的,生出尴尬,要回去报了冯士元之后让他亲自来请。

    进了酒楼,并不到楼上的阁子里,而是径直来到后院。花木扶疏间左转右转,到了一到小凉亭。凉亭旁边是假山,另一边是大缸里种着几丛荷花,开得正艳。

    冯士元在凉亭里看见孙廉进来,忙迎出亭来,行礼道:“太尉路上辛苦!”

    孙廉略点了点头,大步进了亭子,在上首坐了下来。

    冯士元向孙廉的随从笑笑,口中道:“诸位那边坐,自有好酒好菜招待,我与太尉说话。”

    虽然做孙廉的随从,这些人在禁军里可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哪里会把一个开封府的公吏放在眼里。都扭过脸去,看着亭子坐着的孙廉。

    孙廉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且到那边用些酒饭,用到时自然会唤你们!”

    几个随从叉手应诺,一起到旁边的去了。

    冯士元回到凉亭,对孙廉道:“太尉要用些什么酒?会仙楼虽然偏僻了些,但酒菜却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太尉尽管随着心意拣喜欢的让店家上来。”

    孙廉看着冯士元,忽然笑了笑:“酒菜且不忙着用,等事情谈过,再一醉方休也可。你下帖子邀我赴宴,我放下身上多少要紧的事,巴巴地赶过来。要谈什么事情,我们都心中有数,干脆打开窗子说亮话,强似在这里打哑谜!”

    冯士元拊掌笑道:“太尉果然是爽快人,好,那在下便有话直说了。我最近找了几个好帮手,从新开的京师银行贷钱出来,再放给急着用钱的人。这种事情瞒得了别人,必定是瞒不过太尉的。今天午后,有一个自称高提辖的,闯到我那里去,说是自己在禁军里面聚赌放钱,要我放款给他。什么聚赌放钱是不敢信的,禁军里谁敢做这种事?不过看他的样子,急着用钱是不错。我手下有人认得,他是殿前司属下的人,正在太尉管下,我心里拿不定主意,所以做个东道,请了太尉过来商量。”

    听了这话,孙廉大笑道:“聚赌放钱如何信不过?禁军里的孩儿,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你冯士元是什么人,京城里有哪个不知晓?只要是市井上的事,托到你这里,必然都办的妥妥帖帖!高冒灵本就是个开赌放钱的,你会不知道?今天我们不用遮遮掩掩,有话只管明说!你冯士元开封府里无人不熟,洒家能担下来天大的干系,怕的哪个!”

    冯士元道:“好,好,太尉既然把话说明了,在下再说些场面话就不对了。高提辖在禁军里开赌我确实知晓,这种事情,我想着太尉必然有风声,不然也做不起来。能不能放钱给他,需要太尉一句话。我那里主事的人,还饿着肚子坐等!”

    孙廉看着冯士元,过了一会才道:“他既然去了,用的又是我禁军的名义,还不值得放钱吗?放心,有洒家在这里,他跑不到天上去,从你那里拿的钱,必然会连本带息付清!”

    冯士元道:“太尉,在下今天请你来,便就是要把这事情说清楚。现在我那里的钱都是从京师银行贷出来的,这跟以前不同,做事也有新的规矩。规矩谈定了,一切才好说。”

    说到这里,事情已经成了大半,剩下的只是细节,孙廉忽然道:“如此干说,嘴里淡出个鸟来!吩咐店家,上些酒菜来,我们边吃边说。酒要三司徐谏议家里的透瓶香!”

    冯士元满脸笑意,高声唤了守在外面的小厮过来,让上酒菜。

    酒菜上来,冯士元给孙廉倒上,孙廉端起酒碗仰头一口喝干,把碗拍在桌子上,口中道:“还是这酒够劲,直娘贼,真是爽快!来,倒上,我们边喝边说,先说说你的规矩!”

    冯士元倒了酒,坐回位子,对孙廉道:“我不知道太尉从没从银行贷过钱,便就从头讲起。如今银行里放钱,跟以前的质库可是不同,并不需要抵押,但只放给公司,这公司的账目还必须由专人来做,随时报到官府和银行里。他知道你账的底细,也不怕你拿了钱就跑了,这是一。再一个,从贷了钱开始,便就有日子,到了日子开始付息。这付息还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只付利息,一般是从借钱之后一个月就开始付了,再到约定的时候把本钱一起还了。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本钱也摊进利息里,付多少年月,付完清账。”

    孙廉正咬着一块羊肉,听了这话,含混不清地道:“这银行真厮鸟麻烦,一点不爽利!”

    “不是如此,又怎么敢不要抵押就把钱贷出来?而且是新开的公司,贷的钱数额少得可怜,贷得多还得又及时,这数额才能慢慢上去。这种规矩,跟以前可是不同了,我这里自然也只有随着银行那里变,把现在这些公司养起来可不容易。从我这里拿钱,不能再跟从前一样,到期了才还本付息,而是要月月还钱。一少了银行的利钱,事情就闹得大了。”

    孙廉点头:“我晓得,京师银行是官家投了本钱在里面,一少了他们的钱,皇城司必定会出来拿人,跑也跑不掉的!他们既然有这规矩,我们照做就是!”

    冯士元喜道:“只要太尉能守这月月还钱的规矩,生意便就能做下去。话说在前头,这规矩一旦守不住了,参与这事的人一个也跑不掉!那是官家的钱,哪个敢赖!至于收的利钱,有太尉的面子,不能跟其他人一样,便就打个九折,如何?”

    孙廉想了想,一拍桌子:“好,就如此说,以后高冒灵就是殿前司的人,他去只管放钱!”

第250章 修兵书

    直到明月东升,厉中坛饿得前胸贴后背,冯士元才施施然地回到家里。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到了凉亭,厉中坛起身行礼,冯士元摆了摆手道:“厉先生可以回去了。明天那个高提辖再去找你,尽管放钱给他,记住利钱打九折。”

    见冯士元满身酒气,厉中坛心中不快,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问道:“那提辖靠得住吗?不知能够放多少钱给他?有没有什么风险?”

    冯士元想了想道:“若是一千贯以下,尽可以放给他。过了此数,才来问我。还有,记着要他月月还息,本钱也摊到利钱里,六个月还清。如果违限,不管差了多少,都来报我!”

    厉中坛心里面明白,冯士元必然是与高提辖身后的人讲好了,不然一个提辖,连骨头卖了也不值一千贯。他肚中饥饿,也不纠缠,便就此告辞。

    出了冯府,顺着小路急行,趁着天色还不太晚,从保康门出了内城。

    走不多远到了蔡河边上,此时华灯初上,大道上人流如织,喧哗热闹。厉中坛扶着河边的大柳树站住,看不远处呼儿唤女悠然自得的京城百姓,愣了好一会,长叹一声:“厉某一向都自诩英雄人物,有着远大前程,不想现在却被一个胥吏呼来唤去,如同使唤僮仆一般,将来九泉之下何颜见列祖列宗!忍些日子,赚些钱在手,别寻出路吧!”

    城外永宁候府,旁边水池里的荷花开得正艳,小山上树木葱郁,随着微风涌起波浪。

    池边的大树阴凉里,徐平把手里的书稿放下,对一边的宋祁道:“此是李觏注的《富国安民策》,虽然还不是尽善尽美,但足以补原书缺漏。当时编书的时候仓促,参与的官员又多,《富国安民策》里难免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如错漏的地方,前后抵牾之处,或者叙事过于简略,所在多有。李觏作注,便就是补当时缺失。”

    宋祁接了书,口中道:“李泰伯学问扎实,当时又正在省主身边,他做注正是最合适。”

    徐平道:“李觏的学问自无问题,但他长于学术,而在实务上颇有不足。到底是只做了几年知县,眼界还有不足。到了现在,朝廷的新政也行了几个月了,好的地方,不好的地方,大家都看在眼里,再回过头来看这《富国安民策》,当有不同的想法。你判馆阁,如果有闲可以组织馆阁官员,一起来注一下这书。”

    宋祁犹豫了一下,才道:“省主是觉得李泰伯作的注还有不足的地方?”

    “千人千面,同样的东西,看在不同的人眼里,便就是不同的样子。李觏只是一家之言,总有不足的地方。子京啊,这《富国安民策》是朝廷新政的纲领,自然是解得越详细越好。馆阁组织作注,正是集众人所长,各抒己见。如今馆阁人才济济,正该做几件这样的大事。如果可能,也不必强求见解一致,对同一件事,看法不同便就一起列上去,给用到的人参考吗。对与错,只有事情做了大家才能体会得清楚。”

    宋祁道:“省主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种大事,须有重臣提举才可。”

    “这是自然。你先跟馆阁的官员通一下气,如果大家不反对,我便上奏,请执政中一人提举,馆阁人员修注。此事对朝廷益处多多,想来十之**能成。”

    宋祁把李觏的注本收起来,点头道:“好,我便把省主的意思,问一问众人。”

    徐平又道:“最近西北不宁,上书言兵的官员不少,朝廷有意编纂一部兵书,总结历朝兵政得失。此事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势在必行。这种大事,自然少不了需要馆阁官员出力,你要调配人手,不要使事情冲突了。”

    这件事情宋祁也有风声,一一答应了。随着范仲淹被贬,欧阳修等人被贬出京城,馆阁又补了不少人进去,人手充足。此时馆阁的主要工作还是始自景元年的校定整理三馆与秘阁藏书,并编成书目。此事本来由张观、李淑和宋祁三人提举,此时李淑已经到地方任职,张观任御史中丞,真正主持的是兼判馆阁的宋祁。这套书就是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崇文总目》,不管是战乱还是失火,国家藏书缺少的都是靠着这书目补齐。

    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非一朝一夕之功,让所有馆阁官员把精力都放在这上面实在是浪费。随着新政的推开,朝廷官员对《富国安民策》有了更深的理解,一部分人也有不同的看法,是时候开展进一步的工作了。占领意识形态的高地,不是靠着这一套书就万事大吉了,必须一直深入下去,作注便是一个加深理解的办法。

    捏着鼻子硬灌,仙丹也会变成毒药,效果适得其反。徐平的办法,便是让尽可能多的官员参与进来,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都让他们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并在实践中进行检验。而朝廷育材之地的馆阁,毫无疑问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别看现在馆阁官员的官位都不起眼,十年二十年后,就是这些人把持朝政,那个时候才会显出效果来。

    至于兵书,则是徐平为了将来改革军政预作伏笔,先进行舆论动员。

    推动这件事最起劲的便就是徐平自己,第二个是翰林学士夏竦。夏竦文才出众,从各方面来说,他都颇有些丁谓的影子,只是没有丁谓的手段和能力罢了。心思敏锐的夏竦感觉到了将来西北必有一战,打仗他不在行,但把握政治机遇的能力却分外出众。因为天圣年间站错了队,赵祯亲政之后夏竦颇受排挤,他把西北事发看作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这个时候夏竦拼命鼓吹在西北加强兵力,朝廷重视武备。

    由文官来修兵书,听起来好笑,实际上只能如此。禁军里的高层将领说起兵略来还不如文官,中下层将领还有一部分不识字,让他们修也修不来。文官是纸上谈兵,问题是禁军将领连这纸上谈兵的本事都没有。三帅中现在李用和是最靠谱的一个,他几年时间从县巡检升到管军大将,又知道什么兵略了。

    所谓修兵书,也只是捡故纸堆,能把历朝兵制理一下,就非常不错。想着这样一本书能够指导打仗,那是想也不想,编成的兵书也不是干那个用的。从太宗时候起,便就把历朝留下来的兵书列为**,就连《孙子》、《六韬》、《尉缭子》等君王赐给大将都神神秘秘的,其他就可想而知。这个年代,兵书传统实际上基本断绝,就以禁军现在的军制,古代的兵书用处也有限。以前的兵书是国事兵事一起来讲,跟现在兵制完全不同。

第251章 危机

    八月,徐平正式上奏,以李觏所作的《富国安民策》注本刑印颁发各州县,许官民对书中内容各抒己见,由各地方转运使司统一汇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朝廷出一本册子,选择基中优秀的予以刊登,并给以润笔。此事由直龙阁王尧臣兼职提举,是《钱法类书》之后的又一刊物。同时由判馆阁宋祁组织馆阁官员,对《富国安民策》注疏,溶合各种见解。

    紧接着,徐平正式提出总结历朝军制,编纂成书。朝廷同意之后,由参知政事晏殊挂名提举,翰林学士夏竦、知制诰丁度、权三司公事徐平三人主持,直史馆曾公亮、集贤校理朱为检阅官,史馆修撰王质组织材料。

    此事并不顺利,徐平主张的是总结历朝军制,重点是在制度上。中心只有一个,就是阐明军事斗争是政治斗争的继续,军事必须服从于政治。而夏竦、丁度等人,则侧重于收集历朝战例,类似于三十六计那样的体例,用以指导战争。双方争执不下,最终决定兼顾各个方面,各有分工。徐平带人编历朝军制,夏竦和丁度主持总结战例,并勾陈自古至今的军队编伍和用的武器,双方互不干扰。

    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没有几年的时间是完不成的,徐平只是开一个头而已。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深秋时节。朔风初起,树叶摇落,草木凋零,眼看着冬天就来了。今年财政宽裕,三京官员全部废了折支,就连一些实物补助也都折成钱,由官员到市面上自己购买。惟有衣物和粮米,依然发的实物,因为两税收的就是这些。

    棉布对绢帛价格的巨大冲击,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两税的征收,原有的税收体系难以为系。朝廷中出现一种声音,把棉布按照一定比例折为绢帛,纳入到两税中,以使旧的体系容纳新出现的棉布经济。这种建议遭到徐平的抵制,三司坚持减少绢帛的征收比例,把夏税中的绢和布逐渐取消,换算成力役,并酌情减免。

    两种意见争执不下,只能等到年终看财政预算执行的情况,如果财政充裕,才可以考虑减免两税。减税是德政,赵祯做为皇帝,还是很喜欢这样做的。

    十月初一,是朝廷发冬衣的日子,依照官职和差遣不同,分别发放不同数量的绢帛和丝绵。包括公吏,都在这一天开始领冬衣。当然最繁重的是禁军冬衣的发放,每年到这个时候各级军官都严防死守,生怕出事。冬衣质量不一,会直接引起军心动荡。

    看看太阳落下山去,李用和裹了厚厚的棉袄,带了几个随身兵士,出了家门。

    昏暗的街道上,每到路口都有人在烧纸钱纸衣,如同鬼火一般。人间发冬衣,地府的鬼魂自然不能挨寒受冻,人间的亲人一样要给他们准备冬衣,烧化了送去。今年京西路的大棉袄传到了京城,就连烧到地府的冬衣,也有了棉袄的样式。

    李用和带着人沿着汴河而行,等到天彻底黑下来,才到了徐平在城中的小院。

    刘小乙带着小厮正要关门,看见李用和到来,吃了一惊,急忙上前行礼:“太尉怎么来了?莫非是有急事?”

    李用和道:“没什么急事,只是有话要跟大郎讲。大郎在不在?”

    “在的,在的,因为天冷刚刚饮了些酒,还没有歇下呢。”一边说着,刘小乙把李用和一行让进院里,让小厮把马牵到马厩里。

    徐平得了通禀,急忙迎了出来,把李用和让进客厅,问他:“阿叔莫非要什么急事?”

    李用和摇了摇头:“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有些事情为难,过来与你说话。”

    请过了茶,徐平见李用和面色凝重,小心道:“这里没有外人,阿叔有话直说。”

    李用和看了看门外,才道:“大郎,你有没有听说京城里有人从京师银行贷钱出来,并不用来做生意,专门向外放贷?”

    这事情徐平一直关注着,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因为其他衙门不配合,拿不住这些人的把柄,就这么僵持了下来,观其成败,寻找机会。

    听李用和问起,徐平道:“此事几个月前我便知道了,也曾经上奏要求严防,奈何大臣们都认为此事无关大局,不必大动干戈。阿叔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情来?”

    李用和叹了口气:“最近马军司的军营里,有人就从这些人的手里贷了钱出来,聚赌放钱。军营是什么地方?这种事情如何做得!”

    徐平吓了一跳:“他们如此大弄!把钱放进军营,再聚赌当作赌债放出去,这样早晚会出大乱子不可!阿叔,此事非小,你可是已经查得清楚?”

    “当然是有了确定的把柄,不然我怎么烦恼,要来找你商量?”

    徐平想了想道:“阿叔,此事太过凶险,依侄儿所见,最好是立即严禁。不然事情闹得大了,那些军人欠了赌债,轻则做出不法的事情来,重了”

    “唉,我也知道最好是严禁,但哪里那么容易”李用和摇了摇头,“以前不知道禁军里有这种事,最近他们弄到马军司来,我才听说个大概。据我得来的消息,三衙禁军都有这种勾当,马军司已经是最晚闹大的了。此事上上下下,牵扯到了不少军校。我们自己人,不瞒你,马军司目前为首做这事的,是都虞侯方荣,你说我怎么严禁?”

    都虞侯是副职,理论上没有实权,按照制度是正任长官独揽大权。但李用和却是个特例,他没有任何根基,又没有军功,没有资历,更加在禁军中没有自己人,几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真地掌握实权?他就是一个外戚,皇帝的舅舅到这位子上来领厚禄的。李用和又为人谨慎,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一般不与人争执,也不争权,如今在马军司不过是个吉祥物而已。真正的实权,还是掌握在原来的统兵官手里。

    此时军政总于三衙,从招募所部阙额,到打造管理所部军籍,到主管军事训练,提名军职的迁补,主管所部的财务、司法甚至士兵的平时生活,都是由三个衙门掌管。具体下去,是由各级统兵官掌管。这个系统的管理方法是一级压一级,下一级的主官对上一级的主官负责,所有权力都在统兵官手里,并没有专门的指挥、管理系统。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之所以会成为问题,正是因这么一个管理体系,某种程度上,这就是五代时军阀私兵的延伸。一遇到李用和这种,完全没有基础的人来接掌军职,根本就无法指挥管理。正常的军政系统,不管是兵不知将,还是将不知兵,都不是问题,无论以前还是未来,这本来就是历史的常态。只能跟着一个将军打仗,那样的军队才有问题。

    三衙禁军大的方向可分为两部分,即诸班直和在营禁军。

    马军为班,步军为直,诸班直是禁军中最精锐的部分,天子私兵,可类比于五代军阀的牙兵。诸班直没有行伍,纯以班直为单位,每单位大约百人,统兵官地位相当于在营禁军的军指挥使。这些班直的普通兵卒,出去之后就是小军官,是禁军的最核心人员。不过诸班直的人数不多,三衙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千人而已。三帅上位,最先掌握的就是自己衙门中的班直,这也是他们的心腹,最靠得住的人。

    禁军中占绝对多数的,是在营禁军。禁军编制,一般分为厢、军、营、都四级,时人常说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实际上的编制并没有这么整齐划一。编制最稳定的是营一级,一般称为指挥,下辖五都,马军四百人,步军五百人。再上面,厢和军的编制变幻不定,而且不同的军号编制情况也不一样。

    指挥之所以是禁军的基本编制单位,不但是因为人数和编制比较稳定,而且他们平时也是住在一个军营里,训练和生活都在一起,这也是营这个称呼的由来。铁打的营盘,就是指的指挥这一层级。

    这样的编制和管理指挥体系,就已经决定了,只有掌握住营这一级的统兵官,才能真正掌握属下军队。李用和这样的身份和资历,时间又短,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要不是还有做为亲兵的诸班直,他可能连下边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见李用和的面色凝重,徐平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作为马军司的主帅,如果属下真出了问题,李用和肯定要受牵连。但要他去管部下,现在又有心无力。

    这种局面才是最危险的,如果真能控制住部下,真出了问题也能压下来。说得难听一点,几十万的大军,出几条人命都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找个借口就糊弄过去了。但李用和这种状况,背锅就有他的份,出了事想推卸责任都推不出去。

第252章 诡异的格局

    想了好一会,徐平才道:“阿叔,这种事情极难处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放任不管肯定不行,因赌破家丧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会引起军心动荡。管得太急太严也不行,下面情况不明,一旦被查的人狗急跳墙,军队哗变,无法收拾。所以此事需周密规划,一举成功。依侄儿看来,最好是先派心腹的人秘密打探,等到时机到了,严厉打掉一伙聚赌的人。此事关键,不要牵扯到放钱,只管禁赌,赌禁绝了放钱的自然也就没了。”

    李用和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却不好安排人手。他们聚赌,都是在军营里面,生面孔根本凑不上去。再一个,就是抓住了把柄,也不好拿人。”

    “最好得确切消息,让别人官司拿人,阿叔牵扯进去不妥。”

    李用和点了点头,只是道:“我明白,再想一想,看有没有妥善的办法。”

    三衙有统兵之权,而无调兵之权,理论上一兵一卒的调动,必须有枢密院的命令,而且又有皇帝的同意。在军队权威重的人还好说,一旦素无威望,抓人也难。一营军士一天到晚生活、训练在一起,到军营里抓人,哪怕是顶头上司都要仔细掂量。

    徐平道:“阿叔,依小侄看来,如果有了确切的消息,可以让都虞侯方荣去抓。”

    李用和听了眼睛一亮,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又说了几句闲话,看天色不早,李用和站起身来告辞,对徐平道:“大郎,此事你记在心里,也帮着我想着有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把李用和送出门去,徐平回到客厅,一个人坐着发呆。开银行的时候,自己对每一个人都说,不要把钱贷给私人,后患无穷。没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这戒条就破了,而且依着李和说的,还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在军队里聚赌放贷是个什么概念?这样做说到底是赚的底层军官和普通士卒的钱。他们每个月的禄米和俸钱只够养活一家老小,身上背了赌债,家人就难养活。这种钱又是一时半刻都不能拖延的,要想活下去,只能够卖妻卖女。

    堂堂大宋禁军,和平年月,弄到军人的妻女倚门卖笑,那就真地是丢死人了。

    明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但徐平却没有办法,禁军就是个无处下嘴的烂刺猬,只能够看不能够摸。依现在的军制,无论对禁军做什么事情,都缺少一个抓手。动作大了,容易引起军心动荡,依着五代传下来的习惯,操刀反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动作小了,上上下下根本就不会理你。怕禁军反,朝廷也不允许任何刺激他们的政策。

    秀秀抱着孩子从里面出来,对徐平道:“天色寒冷,也不知道生盘炭火。”

    徐平道:“孩子还小,闻不得烟火味,不能乱生火。外面太冷,你抱着大哥只管在里屋待着,不要出来走动,惹了风寒不是小事。”

    秀秀拍了拍孩子,对徐平道:“天色不早,你也歇了吧,不要在外面闲坐。”

    徐平答应,让秀秀带着孩子先回里屋去了。这处小宅年岁久了,又到处都是木头,不好改造。只有里屋布了火道,外面烧炭,让人觉得不冷,其他房间就没办法了。孩子才刚刚两三个月大,煤是不敢烧的,就是炭也尽量不在屋里点。

    让秀秀回去,徐平坐在客厅里,想着李用和的事,只觉得头痛欲裂。

    很多事情,没有面对是一种感觉,真正面对了又是一种感觉。

    徐平为官多年,对这个年代的无论政治还是经济都算是得心应手,惟有禁军让他觉得无能为力。如果是在地方,经略司、都部署司等对驻泊禁军的权力集中,进行管理还做得到,京城禁军就不能想了。

    为什么坚持要编历朝军制?就是徐平觉得现在禁军军制太奇葩了,要借着编历朝军制的机会,指出不一样的方向,进行改革。

    晚唐黄巢乱起,借着镇压的机会,割据藩镇也互相吞并,形成了后来五代的雏形。当时朱温占据汴州,李克用占据河东,双方对峙。朱温灭唐自立,是为后梁,李克用的子孙又灭朱温,是为后唐,由此开启了混乱的五代。

    李克用出身沙陀族,本身就是唐朝华北胡化的一个缩影。唐朝的胡汉争端可以分做两个阶段。由贞观四年受“天可汗”号起,到安史之乱,大量胡人受政府支持进入华北,不少汉人胡化,胡人之风甚至成为一种风尚。安史乱起,汉人开始改变对胡人的态度,由汉人胡化转变为胡人汉化,还有许多胡人搬迁到了河东和幽燕一带,融合成了一个新的胡人集团。而这个集团,便是以沙陀族为中心,由李克用打造成型。

    五代除了最早朱温的后梁,有三代就是沙陀族政权,剩下的一个,也是以沙陀族这个武力集团为根基。包括赵匡胤赖以建立宋朝的禁军,也同样是这个根基。

    徐平从禁军中一直感受到一种强烈的胡风,这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支禁军本来就是以胡人的军事力量为根基建立起来的。入宋以后,由于各种原因,禁军一直没有进行大的改革,这种格局便就保持了下来,好像寄生在大宋这个汉人政权上。而且诡异的是,从后唐的时候起,由于更北方契丹等族的崛起,沙陀族自己本身早已经认为自己是汉人了,就连其他的胡族也同样这么认为。禁军便就是许多因素杂揉在一起的怪物,处处透着不和谐。

    文臣为什么瞧不起武将?这不单单是文武之争,背后还带着胡汉矛盾的影子。

    禁军的军制既不同于唐初,更加不同于以前的两汉等朝代,带着强烈的部落民族的胡风。指挥和管理体系极为简陋,简陋到还更甚于契丹等胡人政权,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时的三衙总一切军政,但却没有任何属官,每一衙门只有三十九个名额的公吏。基本上每一指挥,都是各自独立的,事务总于统兵官。那三十九个公吏也根本不可能管理军队事务,就连相关的文书都处理不过来,权力只能下沉。

    徐平的感觉,此时每一营的禁军就是一个小部落,这些小部落依靠极端简陋的组织关系联合在一起,形成了庞大的禁军力量。这样的组织结构,谁敢去动?草胡上的胡人政权三天两头杀来杀去换首领,能让禁军老实待着就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最近涉及到北宋军制的内容比较多,是后边情节不可缺少的,读者多一点耐心。)

第253章 收网

    三司衙门里,徐平把手里的文书放下,对面前的韩综道:“此时已是深秋,农田里已经无事可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且正是天气干燥的时候,不只是地方州县,开封城周围也该动一些大工程了。”

    韩综拱手:“下官已经与张知府商定,这几日开始疏浚汴河和黄河,还有通往四方道路。”

    “好,向四方的道路,以到河东路为先。滑州的黄河桥,不管是用铁还是用石头,要改为四季通行,以通河北。除此之外,在酸枣县和新乡县之间再建一黄河桥,也要四季通行。道路经修武县通泽州,再到晋州,京师到河东路,不能全靠着走孟州,绕路太远。临近年底,三司银行能放的款了不多了,你到京师银行走一趟,最好从他们那里贷些出来。”

    韩综犹豫了一下道:“京师银行那里下官去过,他们说手里余钱不多”

    “钱呢?贷到哪里去了?”徐平按着桌子,面色沉了下来。“京城一年,商税比去年增加了不到四成,没有京师银行的贷款,也能做到这一点。本来建银行,是为了支撑地方的工商,工商发展了首先就要在商税多收上表现出来。商税只增加这么一点,他们敢说手里没钱了,那就要好好问一问钱贷到哪里去了!”

    韩综低头,也不说话,这事情跟他没有关系。

    徐平又道:“至于地方道路,自然是以通达陕西路为先,西北战事将起,人人皆知。今年秋冬,你司安排疏浚黄河漕路,要从孟州到陕州,畅通无阻。陕西路疏浚渭河,也同样要桥道司安排。在疏浚漕路的同时,沿河的道路一起整修,要达到通行大车的标准。二是襄邓入关中的武关道,一样要派人整治,同样要过大车。三是汉水,利用其支流,只要在山间开二三十里的道路,利用大车转运,便就可以跟渭水连接起来。最重要的是后边这一条。巴蜀到秦凤的道路,古已有之,正是靠着这条路,秦国才能衣食无忧,最终灭六国一统天下。你派得力人手,到巴蜀和秦凤路去,用一两年的时间,让这条路能过大车。”

    韩综拱手:“下官明白。只是,同时动工这么多条道路,需要的钱不少。”

    “钱我会去筹措,你只管安排人手就是。钱到了,要立即动工!”

    韩综应诺,转身出去了。

    徐平唤过一个公吏来,对他道:“到京师银行去,让刘沆立即回衙门见我。”

    刚过中午,刘沆到了三司衙门,进了长官厅,就见到徐平的面色不好。

    行过礼后,徐平道:“现在几个月过去了,让你查虚开公司借贷的人,查得如何?”

    “回省主,这些人着实滑溜,我查了几个月,才略有些了眉目。”

    徐平叹了口气:“冲之,你知不知道现在的麻烦在哪里?夏天的时候,因为诸般工程不便动工,京师银行天天喊着钱贷不出去。现在季节到了,工程要开工了,京师银行却又没有钱贷了。这钱去了哪里,如果京师银行说不清楚,就要由审计司严查。开银行,支撑民间工商是目的,支撑朝廷建些工程,利国利民,也是目的。现在京师银行的钱放出去,开封府的商税却没有见到明显增加,还耽误了工程开工,这罪过可是不小。”

    刘沆想了一下,才问道:“省主的意思,是不是要京师银向回收钱?”

    “不错!前几个月,三司没有大规模用钱的地方,你们向外胡乱放钱,便也只好由着你们。现在,不管是桥道司,还是其他各场务,均要大规模地动工兴建,京师银行必须要拿钱出来。拿不出来,你们几个今年可不好过。”

    刘沆道:“不瞒省主,现在京师银行里的事务,大多都是宫里来的内侍在打理。放出去钱之后,他们月月都收到利钱,正在兴头上,现在三司要用钱”

    听了这话,徐平忍不住笑道:“月月收利钱?我告诉你,银行向外放钱,最稳妥的便就是给做大工程的,无论本息,有三司在这里,绝不会少了。你放心,奏章上去,圣上也会明白钱该贷到哪里去的。要是京师银行这些日子凑不出钱来,那些内侍的日子会更给过!”

    贷钱给大工程,不但是本息有保证,而且可以改善银行的资金状况,增加业务,搞得好了对贷款能力的影响也不大。但这需要有钱先贷给工程,再利用存量资金向外放贷,京师银行现在把钱已经放出去,可就没能力放贷了。

    徐平有把握跟赵祯把这个道理讲清楚。如果把握不住机会,眼看着这么大笔的业务从手边溜走,依赵祯的性子,肯定会去找京师银行的麻烦。三司不是离了京师银不行,还有西京银行呢,那里经营状况良好,现在资金雄厚,再多的钱也贷得出来。京西路有棉布产业支撑,工商业发展顺利,几个月时间就把京师银行远远甩开了。

    这几个月各种乱象,徐平就在等这么一个机会,把各种脓疮挤爆。向外放贷的时候放得爽,收紧贷款的时候,倒要看看参与其中的人是个什么样子。这些人现在还只看到了银行给他们带来的方便,还没见识到银行翻脸时候的无情,应该给他们上这一课。

    沉吟了一会,刘沆道:“省主,其实对虚开公司骗贷的人,我有了点眉目,只是心里没有把握,不敢乱说。此事牵扯到了朝中不少大臣,还有各外戚王公,实在不是小事。”

    如此大的资金规模,说是几个地痞闲汉弄出来的,徐平也不会信。没有人组织,没有大量高官参与,就能闹到这个地步,那组织者还真是个天才。

    见徐平看着自己,刘沆吸了一口气道:“省主,依我现在所知道的,最早做这件事的是一个开封府使院行首,名为冯士元。他家世代为吏,有手段,有关系,听说只要是开封府的地界,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此事他做起来之后,又引了不少人来,特别是通过放贷给京城里的权贵之家的质库,让许多人为他说话。后来,这生意做到了禁军里去,上面有不少统兵官参与,下面也同样有一干公吏上下其手。不过禁军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下官就真地不知道了。不过可以肯定,他们能够联系起来,靠的就是一班公吏。”

    徐平点了点头,面色有些难看。公吏也有级别,此时称为“职级”,一般从孔目官、勾押官、押司官、行首依次往下,各个衙门之间也有不同。行首是比较高的吏职,几乎所有衙门到了一定年限同时符合年龄要求都能转为官身。出身公吏的官员,占了底层办事官员的一大部分。这些人大多世代做这件事,事务精熟,之间又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可小视。

第254章 此一时彼一时

    崇政殿里,几位大臣正襟危坐,赵祯问宰相李迪:“三司要在全国整修道路,秋冬时节倒正是时候,只是,朝廷能拿出那么多钱吗?”

    李迪捧笏道:“陛下,现在朝廷花钱,都是从银行借出来的,只要银行能贷,钱就不会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三司上来的奏章,已经列明了这些道路整修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还本付息的时间,三司做保这些绝没有问题。现在单看银行,觉得这钱贷出去划不划算而已。”

    赵祯问坐在下首的徐平:“我看你的奏章,大多说的是三年之内还本付息,这真地能够做到?道路虽然收过税,但三年的时间,依往年来看,是不是少了些?”

    “三年时间短倒是不短,不过还要看税算怎么收。”见赵祯有些不明白,徐平站了起来捧笏施礼。“此事成败,还看陛下支持不支持。这些道路修好,三司已经决定,不管是哪个衙门,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从路上走,都要跟百姓一样交税算。哪怕有些衙门艰难,事后由三司把钱重新划拨回去,当时的税算也要交。现在就单看内府,往常全国都是免税算的,走在这些新修的道路上,陛下能不能让人把税交了。”

    “唉,内府的货物能有多少?自古以来,哪有天子交税的”

    一涉及到钱,赵祯的账就算得特别精,徐平早有预料,对赵祯道:“陛下,天子私财免税是可以的。不过,在内府的货物之外,往年总有王公大臣矫旨,假冒内府货物逃税。这种事情做臣子的又不好细查,实在防不胜防。要不这样,内府运货的时候也一样把税算交了,等到年底,或者每月一次也可以,由三司跟内府对账,把税算再拨回去如何?”

    赵祯连连摇头:“有人矫旨,让官司严查即可,作奸犯科便就按律严惩。让天子之财交税,道理上怎么说得过去?此事不可,你再回去想一想,弄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

    见赵祯无论如何不想把税交了,徐平觉得难办,微微转头看李迪和陈尧佐。

    赵祯不想正常交税,这回倒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皇宫用的东西不想让外朝知道。天下名贵珍稀之物都聚到皇宫里来,外朝大臣不知道也就罢了,消息一泄露出去,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上章规劝,天下之财俱是民脂民膏,天子应该带头节俭,赵祯烦也烦死了。

    李迪轻轻咳嗽一声,对徐平道:“谏议,新修的道路,三司定的是怎么收税啊?”

    徐平心领神会,捧笏道:“回相公,现在是三种办法。一是按数目收,只要是行在路上的,一人多少税算,一马多少税算,一车多少税算。至于货物,一个是按重量收,百斤以下一个数目,百斤每多二十斤另算。还有一个是按大小收,量了大小如重量收法。最后两种,按税算少的那一个做准。当然,这些都是按照里程来算的。”

    李迪道:“如此说来,在路上运黄金珍宝,跟运砖瓦木石交的税算是一样的了?”

    “正是。这钱按说收的是路费,至于税算,另有算法。”

    李迪对赵祯道:“陛下,依臣看不如这样,徐谏议刚才说的路费,皇宫所用跟百姓一样交就是。如果陛下觉得交得太多,年底跟三司对账,把钱划回来就是。至于税算,还跟以前一样免了,两全其美。如此可好?”

    赵祯不说话,心里盘算。皇宫每年都会从各地运些珍宝回来,南海的珍珠珊瑚,京东路的黄金,市舶司收的海外珍宝,在内库里面堆的跟山一样。这些东西的账目如果泄露出去,肯定会引起外朝大臣的议论,而且还会说得非常难听。可天地良心,这些宝物并不全被皇宫享用了,很大一部分是封存起来,以备国用的不时之需,赵祯不想挨那冤枉骂。

    如果只是收路费,并不检验货物,倒是可以通融。只要外朝不知道运的是什么,赵祯就可以死不认账,硬说运的是破砖烂瓦你有什么办法?

    沉默良久,赵祯才点头:“如此也好,暂时先如此办吧。若是不便,再行决定。”

    众人都出了口气,不管是什么变革,只要牵扯到皇宫就都难办。还有赵祯算是通情达理的皇帝,只要不让他过分难看,就都可以商量。

    此事定了,陈尧佐又问徐平:“徐谏议,路上只收路费,那以前收的过税怎么办?难道就此取消?若是如此,可有些不妥。”

    “回相公,一般货物的过税确实就此取消了,只是住税加严。自今以后,私下里买卖大宗货物,偷逃税算,官府要查的。至于特殊货物,过税还是要收。三司将来会列一个名录,报中书参详,圣上定夺。这名录里的货物,会收多少不等的税算。也就是说,以前是一般货物收税,免税的特别列出来,以后就反过来了。为了防止偷运,路上运输的货物三司会安排抽查,一旦查出私运的,加重处罚。”

    见赵祯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徐平忙道:“当然,这不包括内府运的货物。皇宫所用许多不好让外面得知,不管运什么,都不查。”

    赵祯出了口气,不想在这上面再浪费精力,道:“好,就如此定了吧。只要三司自己算着,不会少了税算,缺了钱粮就好。”

    徐平捧笏谢恩,重新又坐了下来。

    李迪朗声道:“秋冬整修道路,便就如此定下来。不过,钱从哪个银行出,或者是几家银行一起出,各自出多少,最好还是定下来。不然的话,只怕以后会起争执。”

    赵祯愣了一下,道:“按照先前设立银行的时候所说的,这些钱不应该是从三司银行出吗?又有什么好商量的,就按照既定的办好了。”

    坐在旁边的程琳轻声说道:“陛下,这种钱是银行最喜欢贷的,若是由三司银行出,就怕将来其他两家银行不满。”

    “嗯,这种钱为什么银行最喜欢贷?”程琳的话出乎赵祯意外之后,转头看他。“贷这种钱的利息比平常向外贷的利息还要低一些,利息低了银行还喜欢?”

    “银行赚钱,不只看利息高低的。”程琳的话声比较低,是说给赵祯一个人听。翰林学士真正说起来是属于内臣,要给皇帝出主意的,跟外朝大臣的身份还有些区别。“贷钱给这些工程,不是一次发放,而是按照工期分次发放的,利于银行操作,此其一。这种钱真正出银行的实际不多,又是分期贷出去,跟其他贷款比起来,对银行的放贷能力影响小,此其二。这些钱贷出去是整修道路,道路修好之后收拢税款还贷,风险极小。再加上工程是利国利民之举,按照最开始定的规制,会有奖励,钱监可以允许银行放贷的比例高一些。”

    赵祯沉默了好一会,才半懂不懂地领会了程琳的意思。从设立银行开始,赵祯便就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意经有些不够用了,经常被这几位管银行的大臣的话搞蒙,一不小心就掉到了坑里。工程贷款,说到底是银行放贷的成本很低,而风险极小,商业银行哪怕就是做出一定的利息优惠,也是要抢着做的。还有一点,为了支持政府工程,从一开始便就说定了,钱监对大量放工程贷款的银行有优待政策,可以减少存款准备金。钱监这里随便松一个开子,银行那里就有大量的可用资金,这比什么都重要。

    开始觉得这种工程贷款的利息有些低,赵祯不大想让京师银行参与进去,待到听了程琳的分析,才觉得自己想的刚好相反。利息虽然低,但这利息相当于白得啊,而数额又特别巨大,哪家银行不参与,以后肯定会翻脸。

    这才想明白,李迪刚才的话,不是向三家银行摊任务,而是分赃啊。

    见赵祯看着自己,徐平道:“三司银行跟其他两家不同,本金用的是全国税收。现在到了秋冬,手里的钱不宽裕。此次放贷,短期的不参与,只参与几家时效长,可分多期的。”

    徐平一说三司银行有所保留,赵祯又有些犹豫,怕被外朝大臣坑了。

    徐平又道:“不过,西京银行手里现钱充足,把这些工程全部接下来,也未尝不可。”

    程琳道:“两家银行,不可能全部放到西京一家去,还是要商量两家来接。”

    徐平看着程琳,神色轻松地道:“两家一起来接自然最好,不过据我所知,现在京师银行手里可没有什么钱。工程放款,容不得任何延误,钱监可得看紧了有没有钱向外贷。”

    赵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对啊,当初两家银行开的时候,本钱都是一样,这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凭什么西京银行就有钱贷,京师银行就没有?”

    “陛下,同样是放款,放到不同的人那里,效果大相径庭。西京银行放款,都是放到了有明确生意的公司里,货款来往清楚,还款及时。京师银行可就不同了,审计司一直紧紧盯着,查了几次,还是查不清楚,他们的钱到底流向了哪里。虽然也是贷给公司,但这些公司做的生意是一团乱麻,风险极大。风险大了,钱监是会收放贷的数额的。”

    赵祯转头看程琳,程琳点了点头:“委实如此,京师银行放贷的风险确实大,钱监收紧了那里放贷的规模。不比西京银行,账目清楚,放贷能力是放大了的。陛下,此事微臣先前也提过,只是京师银行里的人一直不当回事,现在却没有办法了。”

第255章 把放出去的钱收回来!

    天色已晚,延和殿内点起灯火,亮如白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吩咐赐座,让程琳坐了,赵祯道:“夜色深了,本不想劳烦学士,只是今天谈的京师银行的事情,事关重大,不问清楚了朕实在难以安寝。夜深未着袍带,学士勿怪。”

    程琳忙道不敢,捧笏谢恩。

    在程琳身后,站着的是代表皇宫管京师银行的张惟吉,他是内侍,皇帝面前可就没有位子了。翰林学士这个级别,皇帝召见是有礼仪的,虽然便殿可以穿便服,但必须袍带整齐。赵祯是准备休息了,实在睡不着才召程琳来,不着袍带要向程琳表示歉意。

    吩咐上了茶汤,赵祯才对程琳道:“白天在崇政殿里,学士讲京师银行现在并没有什么钱向外放贷,而西京银行则现钱充裕。两家银行是一起开的,本钱一样,不过是过去几个月而已,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真的是按着规例就是如此?”

    程琳就知道这么晚召自己来,必然是问的这件事情,早早做了准备。

    京师银行现在是内府的钱袋子,为皇帝敛财的,赢利能力出了问题,第一个急的就是赵祯。其实这还是其次,皇帝敛财用来做什么?仅仅为了皇宫的消费,根本不需要如此费心费力,真正的用意其实是用这些财力来操控朝政。以前是三司的手里没钱了,利用到内藏库借贷的机会,皇帝乘机用批不批、批多少来影响具体政务。现在有了京师银行,直接可以用对外放贷影响政务,这才是让赵祯睡不着觉的真正原因。

    在崇政殿讨论的时候赵祯还转不过弯来,回到寝殿之后,越想越不对。现在向外放贷是用于官方大工程的,还是分期放贷,放多少、怎么放可以直接操控这些工程啊。

    朝廷政务一旦定下来,皇帝要想插手也非常复杂,这是从太祖时候起就定下来的祖宗家法。当年太祖想要文思院做个蒸笼,很久都没有完成,他责问负责的人,答他要各种程序,光走流程就需要许多日子。太祖不快,赵普答他,这些规矩不是为他而设的,是用来限制子孙的,为政不能随心所欲。太祖太宗时候定下来的施政核心,便是“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凡事都立有制度,做事负责的人要互相牵制,这规矩也包括限制皇帝权力。

    太宗真宗两朝,内藏库的规模越来越大,并不是皇帝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而是制度越来越严密,皇帝需要一个绕过制度直接操控朝政的手段。通过成立京师银行,徐平把这手段交到了赵祯的手里,他自己不会用,那怪得谁来?

    本来赵祯是想叫徐平来问的,想来想去,还是召了程琳来。不是他信不过徐平,而是身份所限,徐平主管三司,管的就是外朝钱粮,哪怕是无意,也会一不小心就让赵祯着了道。翰林学士到底名义上是内臣,皇帝身边备顾问的,没有利害关系。而程琳又是难得的理财能臣,多年主管过三司,现在又管着钱监,应该没有什么是他没搞清楚的。

    见赵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程琳从袖中取了一本册子出来,双手呈给赵祯:“陛下,这是设银行的时候定下的规例,陛下亲定。臣恭请御览。”

    赵祯接了册子过来,随手放到一边:“等朕有了闲暇,再仔细看它,现在事急,还是请学士把利害剖析明白。到今天这步田地,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册子当时是赵祯亲自同意的不错,但里面的那些条款,到底是为了什么,当时他就有些稀里糊涂。中书已经同意了,赵祯也召集人讨论了几次,还是理不明白,中书天天催着要发下去,他又怎么可能不同意?

    程琳道:“京师银行和西京银行同时设立,本钱相同,做的事情也相同,到今天天差地远,只能怪到主事的人和办事的官吏身上。也未必是他们不用心办事,而是对于如何在银行做事还有些懵懂。西京银行主事的是杨告,他原是京西路转运副使,在徐谏议手下见了钱庄在京西路是怎么做起来的,做事都有章法。西京银行下面做事的官吏,都是在京西路长时间浸淫,见惯了这类事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都清楚明白。反观京师银行就不然了,主事的郑待制对银行如何做事本来就不甚清楚,下面主事的人,又多是皇宫里过去的内侍,郑待制约束不住。怠臣直言,陛下,内侍们目光短浅了些,为害不小。”

    赵祯就不由抬头看站在程琳身后的张惟吉,面色有些不悦。张惟吉有苦难言,那些做事的内侍他也约束不住,闹到这个局面,跟他的关系真不大。

    程琳道:“陛下,京师银行的事情微臣也听说一些,跟张阁长无关。张阁长倒是时常让下面的人小心谨慎一些,可做事的人往往矫称圣旨,谁又有办法?”

    赵祯就装作没有听到这话,矫称圣旨肯定是有的,但也有不少是真地赵祯自己插手让内侍们做的,现在根本就说不清楚了。知道毛病,以后收敛些就是。京师银行既然可以做影响朝政的手段,以后赵祯还是要不时插手,现在只有装糊涂。

    程琳只有把这话揭过,接着道:“依微臣看京师银行,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一是做事的人获利之心太急,失了谨慎。盛夏之时,因为有大笔的钱贷不出去,没有利息收入,而京师百姓又存钱进来,账上不断有利息支出。那时只想着赶紧把手里的钱贷出去,好坐收利息。如此一来,对到银行贷钱的人便就查得不严,在审计司发现不对,要严查的时候,又故意给那些人包庇,导致审计司一直查不清楚。现在手里的钱放出去了,但这些钱到底流向了哪里,只怕银行做事的人心里也没有底。为什么钱监要收京师银行放钱的规模?因为仅从账上就可以看出来,从那里贷钱的公司,有的就是借新钱来还利息,这样风险是极大的。银行对外放贷的风险大了,按照规例钱监就要收缩他放钱的数目。”

    赵祯心里只有叹气,那本见鬼的规例,当时只想着徐平跟自己说了几次,定的极是严密,银行一旦不按规矩做事就会受到严惩。哪里能够想到,严惩的是自己的钱。当时如果知道会有今天,绝不会让事情这么严重,讲道理,新的事物总要让人学习吗。

    程琳又道:“京师银行第二件做错了的,是几个月过去了,下面做事的人对规例还是不熟。这可怪不得别人了,做这行当,不熟悉规例怎么行?三司那里,每隔几日便就让三司银行的官吏学习规例,而且学的规范定得极细。同样是几个月的时间,三司银行可是给衙门放款,按说更可能出事,他们那里却是好好的。”

    赵祯沉默了一会,才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等此事过去,从三司银行那里调些人手来,让京师银行不再如此混乱。学士,当今之计,要让京师银行不失了给做的工程放钱的时机,该如何做?有没有应急的办法?”

    程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做起来办事的官吏要些手段。”

    赵祯又看了看张惟吉,对程琳道:“学士只管说,总有人去做事情。”

    “臣了解过京师银行对外放的贷,做事的人千错万错,但有一件事是做对了的,就是放贷的多是短期贷款,致长不过六个月。只要立即切断给来历不明的公司放贷,迅速回拢钱款,还是能够凑出钱来向工程前边放贷的。后面,只要不对这些人放贷了,慢慢把放出钱的人收回来,还能够凑出贷给工程的钱。不过,这样一来,京师银行就要过上一段苦日子了。先前乱来的风险,必然是要付出代价,才能慢慢消化掉。”

    赵祯想想点了点头:“若只是如此,倒也不难办到。”

    程琳微微摇头:“想起来是不难做到,但是,先前京师银行放出去的钱,好多是有收不回来的风险的。若不是如此,钱监又为何要收他们的贷钱数额?臣怕的,是出现大量发放的贷款收不回来,引起京城的动荡。”

    还有一点程琳没有说,按照大家理出来的京师银行贷款的模糊流向,有不少是流到了王公贵戚和禁军军官的手里,这些人可不是好动的,只怕会出现风波。

    赵祯不可能让自己手这张操控朝政的牌废掉,对张惟吉道:“刚才程学士说的都极有道理,你可都听清楚了?”

    张惟吉施礼:“小的都听的清楚。”

    “好,你回去之后,立即着手准备,就按程学士说的做。属下有哪个敢抗命,你来报我知晓,自有处分。你们先前向外贷钱贷得爽利,收钱也要爽利,不要惹出乱子!”

    张惟吉应诺,心里有些犯愁。收钱爽利还是能做到的,但不惹出乱子貌似有些难。

第256章 皇城司出马

    牛马市不远的一处小酒店里,布帘把寒风挡在了门外,房间正中点了一盆炭火,并不太旺,稍微有些热气驱赶寒意而已。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小厮坐在炭盆前打盹,柜台后面也不见店主人。

    角落里围着一个小桌子,两个中年人相对而坐,脑袋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张惟吉把话说完,向对面的蓝元用拱手:“此次事情不小,牵涉大笔钱财。官家已经发下话来,必须尽快把钱顺利收回来,还不能惹出乱子。此事拜托押班,日后必有重报!”

    蓝元用面露难色:“此事极为棘手,你也不用急,容我再仔细想想。依你所说,三衙参与此事的人物不少,若是事机不密,惹得禁军闹事可没有人能够承受得起。”

    张惟吉不再说话,默默地给蓝元用把酒倒上。

    蓝元用现在以入**侍省押班兼勾当皇城司公事,三衙禁军大约有多少人参与聚赌放贷,他的心里没数张惟吉是不信的。

    按照制度皇城司事务由勾当皇城司公事三人执掌,参用武臣和内侍,内侍要求押班以上。与殿前司和军头引见司一起保卫皇宫,排班值勤,这些事务一般是武臣在管。而诸凡探事、审讯、采买等宫里的杂事,则是内侍在负责。内侍所管皇城司事务的重中之重,便是做天子耳目,刺探京城情报。而在这探事任务之中,最最核心的,又是监视三衙禁军。

    陈桥兵变,赵匡胤以殿前司都检点起事,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取代了后周柴家,非常重要的一点便就是皇宫守卫在殿前司手中。赵匡胤城外一起事,他的部下石守信和王审琦便就利用手中职权,以殿前司兵马守卫皇宫的便利,把皇室和宰执等重臣一网打尽,隔绝了内外。入宋以后,为了防止历史重演,殿前司衙门搬到了皇城之外,皇宫守卫也一分为三,由殿前司、皇城司和军头引见司一起负责,既互相牵制,也互相监视。

    宋太祖曾言:“虽京师有警,皇城之内,已有精兵数万。”这说的便就是皇城司属下的兵马。当然数万是夸张,实际上不足万人,但已经足够牵制禁军。禁军守京师,皇城司则守皇城,而皇帝的贴身护卫,又是由军头引见司负责,层层设防。因为禁军兵马众多,实力有绝对优势,各级统兵官的权力又过重,再由皇城司派人进行监视。

    蓝元用性格沉稳,心思缜密,前段时间禁军聚赌放贷如此大弄,皇城司没有消息,他说失职都没有人信,只能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把事情揭出来。

    默默与张惟吉喝了两杯酒,蓝元用才道:“大官,实不相瞒,禁军里有人聚赌,此事我也有些风声。只是此种事情禁军里一直没有断绝,喝酒赌钱,本来就是那些武夫平日里最爱做的事,强行禁绝,反而惹出乱子。是以虽然有风声,但我并没有派人详查。刚才听大官所说,有军官从京师银行贷出钱来,又借聚赌的时候放贷给官兵,这事就有些大了。”

    张惟吉叹了口气:“正是事体重大,我不敢冒然下手,必要借押班的力。若是押班心中尚有顾虑,我们可以一起入宫,官家面前取旨就是。”

    蓝元用摇了摇头:“些少小事,如何敢去惊扰官家?到时怪罪下来,是我们自讨烦恼。”

    “小事?押班还是没有认清此事有多重。实话说了吧,此次禁军里从京师银行贷出去的钱,少说也有数十万贯,多了过百万贯也不好说有没有。少了这些钱,外朝要做的很多事情,官家就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此次要是不能把事情做好”

    张惟吉看着蓝元用,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蓝元用被吓了一跳:“我虽然知道银行有钱,但动不动数十万贯,就太过耸人听闻!大官,你不是拿大话欺我?这么大的数目,朝廷里可没有任何人能扛得下来!”

    “若是以前,钱过十万贯就骇人听闻,现在吗”张惟吉连连摇头,“三家银行里京师银行是做得最差的,拿出一两百万贯还不是难事。如果是做得最好的西京银行,现在随时可以凑出数千万贯来。押班,世道变了,不能再跟以前一样看待钱数了。”

    蓝元用的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皱起眉头,仔细思索。他是知道禁军有人聚赌,但这种事情一直都有,在他想来,涉及到几万贯的钱数就不得了,随便一凑就有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就没有重视。一听到张惟吉报出数十万贯的数目,真就吓着了。

    京城禁军不过二三十万人,聚赌放贷的规模到数十万贯,按人摊就每人都有几贯。他们一年才发多少俸禄?这是把大半年到手的钱粮塞到赌窟里去了。再算其上实大部人是不赌的,那参与赌博的官兵,背的赌债就更加吓人。

    沉思良久,蓝元用才对张惟吉道:“大官,此事着实非小,你这里先暂时缓一缓,不要急着动手。这几日我派人到禁军里去查探,摸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才做决定。官家如果问起来,你不妨照直说,皇城司不查清楚,不敢冒这风险。”

    张惟吉拱手:“如此就拜托押班,我这里先收不涉及禁军的那些贷款好了。”

    蓝元用点了点头,眉头皱起更紧了。禁军出事,监视禁军的皇城司也脱不了干系。

    与张惟吉喝过了酒,叫开大内的小角门,验了身份,蓝元用进了皇宫。他的父亲蓝继宗已经致仕,在外面有家,蓝元用平时并不宿在皇宫。深夜突然回来,倒是让值勤的兵士吃了一惊。不过他管着皇城司,可以随意出入,倒没有什么波折。

    回到自己的官厅,蓝元用招集了自己的手下,并不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听到风声三衙禁军有人聚赌,引起军心不稳,让能派出去的人明天全部派出去,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除此之外,又派人从明天开始,按照旧制,进驻三衙,抄录所有文书,把抄本带回皇城司来。还特别吩咐,要由宫里的内侍带队,专人负责。

    此时皇宫里的内侍最大的来源便是老的内侍子孙荫补,十二岁试墨义,如果合格,三年之后才入宫做事。所以这个年代的宦官,不但是能够读书写字,还都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的,足以胜任抄抄写写的工作。皇城司抄录三衙的来往文书是早就有的制度,到天圣年间才停了,现在事情紧急,蓝元用又把这制度捡了起来。

    蓝元用的本职就是监视三衙禁军,一切渠道都早就有,做起来驾轻就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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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