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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7章 千里西来

    八月中旬,徐平正式上奏,要求诱歼西使城禹藏花麻部的主力。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奏章里徐平列了这样做的理由。核心两点就是借歼灭禹藏花麻,震慑西蕃人心,让那些靠拢党项的部族心知畏惧。再一个就是西使城重要的战略位置,这是自汉通西域以来从长安到金城郡的中线和北线的交汇点,一旦占据西使城,则就西北可以隔山威胁兰州,西南沿祖励川威胁会州。唐朝通吐蕃的道路是走南线的平襄道,西使城一带的道路则是牧马监,相对荒凉,没入吐蕃之后就全部荒废了。但道路虽废,基础仍在,重新开通并不难。

    徐平自认已经尽量考虑周全了,朝廷应该痛快同意才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目了然的方略,仍然引起了争吵。李迪表示支持,但陈尧佐和韩亿再次反对。他们认为秦州多是地方兵马,没有禁军的精锐主力,跟大股敌人开战太过冒险,一旦失利则陇右不稳。如果让党项占据了秦州,则整个局势恶化,所以应力求稳妥。他们建议,还是要在甘谷一带筑大城,截断西使城南下的道路,再徐徐图之。

    讲道理是讲不明白的。你说要积极进取,他说用兵当未虑胜先虑败,你说已经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做好了相应安排,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求稳。

    几次奏章,哪怕全用八百里加急,半个月也已经过去了。徐平也懒得再理枢密院的各种公文,按照原有计划,让鲁芳配合杨文广开始详细勘探甘谷一带的地势,准备筑城。不管打与不打,这座城还是要筑的,到时禹藏花麻打过来了,怎么打还是徐平说了算。将在外有便宜行事之权,终究是看战果说话,只要打赢,则一切好说。

    李迪为人粗疏,性子又硬,在中枢的人缘不怎么好。支持徐平的官员其实还是有不少的,不过他们不愿附和李迪,搞得局面相当被动。

    进入九月,秋高气爽,山谷里依然一片葱翠,小陇山上却已经丛林尽染。

    已经整修好的陇坂道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健壮汉子背着一把铁剑,牵着一头青驴驮着行李,从东向西缓缓行来。看着周围山林景色如诗如画,突然仰天一声长啸。

    啸声高亢,气息悠长,旁边的树林里惊起一群尽鸟,扑楞楞地到处乱飞。

    喜庆正押着三司铺子的车队从凤翔府回秦州,听见这一声长啸吓了一跳。秦凤路现在大军集结,繁忙的关陇道上自然不用担心盗贼强人,不由心中好奇。

    打马上前,打量了一下那个牵驴的汉子,喜庆拱手道:“不知这位哥哥怎么称呼?在下是秦州三司铺子的喜庆,人人称为‘小主管’。见哥哥丰神隽逸,必不是普通人物!”

    那汉子笑道:“我是京东青州人氏,姓王单名一个途字,幼时曾跟乡里高人学击剑,常行走在山林之间。前几年到了岭南,看惯了那里的景色,突然见这秋色,不觉兴起。”

    喜庆“哦”了一声,他少年心性,对这些游荡天下的人物心中好奇,忍不住就想结交一番。下了马来,喜庆道:“秦州是极西之地,哥哥怎么到这里来?”

    王途道:“西鄙用兵,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我得乡人荐举,来西北军中谋个差事。”

    喜庆兴奋地道:“原来是到军中的吗?秦州诸般人物,没有我不熟的,不如同行。”

    说完,让车队的人牵了一匹马来,让王途骑了,他的驴便就拴在车上。

    问起来,原来王途自幼家境贫寒,难以过活,便到淄州一个同族的王樵那里,跟着学艺混一口饭吃。王樵的家人在咸平年间被契丹南下的游骑掠走,他一个人北入契丹,寻访多年没有结果,回到乡里后便不问世事,自号“赘世翁”,只是击剑谈兵,想着有朝一日朝廷北伐契丹,他仗剑北上报仇。可惜一直等到去世,也没有等到这一天。

    石延年到谅州去的时候,曾经召这些熟悉的京东逸人到岭南建功立业,王途在王樵去世之后也到了那里,凭着军功做到了殿直。

    范讽被庞籍弹劾去职后,现在邕谅路主持军政的是王沿和孙沔,王沿任经略,孙沔任副都部署。人哪,有时候就说不清楚,这两个人跟徐平结怨,被发落到了岭南,没想到在那里混得风生水起。交趾早已被他们两个人吃到了肚里,现在南击占城,西攻哀牢,就连大理都天天胆战心惊。现在的岭南,早已经别是一番局面。

    王途这些人是随着范讽和石延年到岭南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王、孙当政,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干脆回来别谋出路。李迪是京东路是濮州人,又多次在京东路为官,跟范讽友善,从中斡旋,把这些人多安排到了秦州来,最少有石延年在这里照顾。其实范讽被一再弹劾,本就有打击李迪的用意,不结党羽的李迪防也不防不住。

    喜庆兴致勃勃地听着王途讲岭南的见闻,怎么也听不厌。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喜庆虽然跟着郑主管四处飘泊,却还是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大,自己的见识太少,有朝一日要出去看一看。这是人之常情,谁没经过这样的年纪呢?

    王途从京城西来,他这种投军不是枢密院正式转官,要由秦州帅府另行征辟,先前的官职军功能带,但路上却不能进驿馆投宿,要自带干粮。

    从军多年,王途也攒了些积蓄,咬咬牙坐骑还是买得起的。只是他从小跟王樵学来的尽惯,哪怕千里之遥,也是一人一驴,拽开大步就走来了。再者他早就听人说秦州的马便宜,京城一匹马的价钱,在秦州可以买几匹好马,就更加不花那个冤枉钱了。

    离开京城多年,喜庆也有些想念,时不时问王途京城现在的变化。

    王途道:“京城本就是天下第一都会,如今就更加不得了。本来西北用兵,应该朝廷用度艰难才是,到了那里才知道,远不是这么回事。从去年开始,有元老重臣宗室亲王主动上书朝廷要求减俸,助西北战事,都被拒绝了。虽然西北打仗,朝廷却丝毫不缺钱,哪里肯减他们的恩数。再者我听人说,现在主三司的程学士,曾经跟人讲,现在朝廷跟以前不同了,不是靠着不花钱来攒钱,而是发出去钱的越多越是有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

    喜庆兴奋地道:“哥哥不是生意人,自然想不通这道理,我自小在三司铺子里,却是想得通。现在的钱是银行印出来的,只有发出来买了货物,真地制出了东西,再回到朝廷的手里面,才是真的钱。程学士的话,当是这个意思了。”

第58章 军政结合

    徐平看了看王途,问一边的石延年:“军中正是用人之际,殿直既然是在岭南立过军功的,军中自然是有一个位置。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不过,入军之前,还是在先找个职事过渡一下,了解一番秦州这里的情势。曼卿,你觉得哪里合适?”

    石延年道:“现在军中正在整训蕃兵,进去确实有些不合适。要不,先进纳质院里?刘直院最近不是要找人到那里,教那些质子技击之术吗?”

    “也好,便先到纳质院里!”徐平听了石延年的话不由笑起来,“不是要人去教技击之术,那些质子学这些做什么?而是去教他们一些强身健体之术。先前训练那些质子,都是跟军中一样,刘涣提出这样不妥。质子总是蕃羌,谁又能担保他们将来一定心向朝廷?这话有些道理,便就让他们从此改了。王途既然自幼学击剑,教这些倒是合适。”

    本来徐平定的是纳质院里的质子从此跟他们部族没有关系了,出来做事也是由帅府和秦州安排吏职,跟军中一样训练也没有什么。谁知道现在却有几个部族要把质子迎回族里去,而且大多是做首领,这就有些不妥了。蕃羌部族人数不少,战斗力不行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他们不团结,但没有编伍战阵,不知纪律也是原因之一。在纳质院里千好万好,回到族里谁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如果按照教的方法训练本族的壮丁,不说反叛朝廷,就是跟其他部族冲突也占了便宜,只怕会别生事端。因此刘涣提出不能再按军中训练了,徐平又想靠着训练加强他们的纪律性,便想了个强身健体的办法出来。

    王途叉手谢过,秦州的情况他不熟,不管到哪里先干着再说。

    徐平道:“你到纳质院,只是先熟识一下秦州的地理人情,等到时机来了,还是要调到军中去。军中也缺人,不过最近整顿蕃军,不好冒然加人进去。”

    蕃军实际上就是乡兵,不过他们都是从蕃部抽调来的,用的是蕃兵的番号。按照徐平的规划,以宣威军和归明神武军为核心,所有机动力量都要整合起来,蕃军也不例外。最近几个月禁军自己整训的同时,也开始从蕃军抽调人出来,补入两个机动兵团。

    整训的基本原则,是按照禁军从厢军中选人的办法,进行拣选。选中的人给予正式禁军的待遇,发给钱粮,马匹刀杖器甲由军方出钱收买,不再让他们自备。相应的,这些拣中的蕃兵不再是不脱产的军人,而是直接打散编入禁军之中,扩充禁军的兵力。

    以前秦州骑兵的主力就是来自蕃落,大约有七千多骑,分为十七指挥。这些骑兵是首先要纳入禁军序列的,给的待遇也分外优厚。以前这么重要的力量之所以放在蕃兵中,是因为朝廷不想花钱,蕃兵自备马匹器甲,也没有俸禄。现在粮食等物资算不上充足,钱是绝对不缺的,就没有必要了。有三局铺子的物资支撑,纸币的购买力并不低于铜钱,徐平给得起养兵的钱。蕃羌重财货,给钱一切都好,他们也不排斥这样。

    至于其他蕃兵,则按照兵样,身高、体重、力量等进行挑选。实际上就是这个年代简单的体检,古今一脉相承,禁军早有成法,照着做就可以了。

    拣剩下的蕃兵,因为他们来的熟户地区已经并帐为村,也不再保留蕃兵的番号,直接改为乡兵,由秦州地方州县掌握。有贼寇来则依靠寨堡防御,平时则正常务农,农闲的时候训练教阅,实际上就是这个年代的民兵,是宋朝内地正常的制度。

    作战以野战机动的禁军部队为主,地方厢军配合,乡兵作为补充。整训完成后,禁军缺员则从厢军中拣选,厢军缺员则从乡兵中补入,乡兵缺则从民间壮丁中补。如果遇到战事,则禁军作战,厢军保障后勤安全或应付一些不重要的战斗任务,乡兵保家园。

    这是本来禁军、厢军和乡兵划分的原意,只是后来禁军和厢军战力严重退化,使得乡兵的战力突显出来了,从而使改募兵为征兵的思潮兴起。军队的职业化、专业化是正常的发展规律,征兵制并不能挽救军队的危机,还是要对症下药才行。

    在徐平前世,这种组织结构有一个名字,叫作“三结合”,曾经在各种战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制度是死的,只有把制度的潜力发挥出来,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看看天色还早,徐平对石延年和王途道:“左右无事,我们便一起到纳质院里,交待一番。那里的一些事务,也要看看安排得如何了。”

    石延年知道徐平最近事务繁忙,见他还要抽空到纳质院去,不由好奇:“节帅,纳质院里关的左右不过是一些蕃落质子,多是熟户。要作乱的禹藏花麻所部并没有人在那里,怎么想起来要去看?你军务繁忙,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带王途过去即可。”

    徐平笑了笑,对石延年道:“纳质院里不只是关着质子,还有张载在那里搞井田制,有点意思。井田推向全国自然是不可能,但对营田务来说,合不合适又是两说,该去看看。”

    井田制是不是周朝真正实行的制度,广不广泛,还要两说。真正把这制度提出来,上升到天下根本的高度,应该是始自孟子,所谓“仁政必自经界始”。

    张载对井田制度非常痴迷,认为是解决现在国家遇到的问题的根本方法。这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收天下土地为国有,然后按户平均分配土地,即井田制中的一夫百亩。但他跟李觏一样,都认为公田没有必要存在,直接改为收税就可以。另一个方面,实行井田制后可以寓兵于政,军政合一,使用军队编制管理农业。按照军队的组织结构,平时务农,遇到战事则放下锄头拿起武器去打仗。

    徐平总觉得这两人的井田理论似曾相识,仔细想一想,这不就是他前世的土改?历史上张载对此可不是空想,而是一生都致力于付诸实践,当然最终没有成果罢了。那历史上宋朝有没有这样做呢?在王朝灭亡的前夜他们真地付诸实践了,结果并没有挽救国家,只是在蒙古人占领南宋之后省了一番功夫,直接把宋朝收上来国有的土地赏赐下去了。

    历史唯物主义讲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有一点非常重要,那就是这是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为什么封建国家代表了地主的阶级利益?从统治者本身就是地主这方面去解释非常好笑,是以主观唯心主义的方法去解读客观唯物的历史规律,把历史规律庸俗化、简单化。

    封建国家代表地主阶级利益之所以是客观规律,是因为受生产力水平的限制,必须从地主阶级的立场出发去施政,才能保证国家的稳定发展,跟施政者自己是不是地主并没有关系。现在想想,前世学过的历史课本上讲阶级对立,非要讲哪些官员拥有多少土地没有什么意义。按照课本一开始讲的历史唯物主义观点,应该是从生产力水平,分析当时的社会基础,国家不代表地主阶级的立场,会引起更大的混乱,这才是唯物的观点。

    生产力发展,出现了私有制,农业生产力水平的限制,以一家一户的小农生产方式可以获得最高的效率。但在这种生产力水平上,政权直接管理一家一户的农民不现实,管理成本社会无法负担,只有利用地主阶级在中间作为辅助,除低管理成本才可以。

    政治基础是建立在生产力水平上的,生产力没有革命性的发展,不管是李觏和张载的井田制,还是把土改拿到这个年代来,都是空中楼阁。强行推行下去,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徐平前世的土改,生产力不够就是直接把土地分下去还是一家一户,生产力起来了便就改为集体劳动。集体动动那是建立在拖拉机、脱粒机等大农具大规模推广的其础上,一旦开始分包到户,这些大农具分到几户人家所有,便就以此为基础形成农业互助小组。这些大农具损坏之后,互助小组也土崩瓦解,彻底以户为单位进行生产劳动了。

    这个年代当然没有进行井田制或者土改,进行农业集体劳动的生产力基础,强行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引起更大的动荡,造成农业生产的后退。徐平对此心知肚明,他之所以支持张载,是不知道经过自己的农具改良和农业技术革新之后,以国家之力支持的营田务有没有这个生产力基础,可以在某个范围内进行这种改革,同时寓军于政。

    如果这一点能够做到,则职业化的军队就可以跟营田务结合起来,战时扩军,和平年代把军人撒到营田务中去。既解决了朝廷的疑虑,也保持军队的战斗力。

第59章 致太平(一)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对冬麦来说,这也是播种的季节。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纳质院里忙忙碌碌,一边收着地里的各种豆类,一边忙着耕地种麦。麦是主粮,首先要保证的,到了播种的时候,不管地里的豆有没有完全成熟,都要割回来,最少也可以作为优质饲料喂马。

    徐平站在纳质院里的院子里,看着地上摊开正在晒的大豆,问身边的张载:“今年忙了一季,收成如何?这豆是开春种下,看起来收成不错。”

    张载道:“依现在来看,收的菽豆不少。不过吃的米麦,还是要劳州里发给。”

    “慢慢来吗,只要事情做起来,总会越来越好的。”徐平转过身,“把纳质院搬到这里来,一是在城中占着偌大的房屋,多有不便,再一个就是让这些质子有些事做,划出地来让他们自耕自食。你在这里管着他们耕种,推行井田,效果如何?”

    “好,非常好!”说起井田,张载便有些兴奋。“我前些日子也读了节帅编的《富国安民策》,里面讲起天理即人欲,人欲即天理,天人合一。此话甚有道理,家富则国安,国安则天下太平。人之欲,首要足食,故一家之政始于烹饪,一国之政在于足食。有道是家不富,则志不宁,何谓家富?衣食无忧也。衣食来自于哪里?俱是从田土之中来。故孟子云仁政必自经界始。贫富不均,教养无法,要想天下大治,其余都是苟且小术,惟有平均田地,划分井田,才是长治久安之法。假使耕者有其田,则人无遗力,地无遗利,一手一足无不耕,一步一亩无不稼,民力尽矣,地力尽矣,何愁民不富足,民富何愁国用不足!”

    后面的这几句话,是李觏的理论,指出井田制不但是让耕者有其田,另一方面还让天下无旷土,两者都做到,则国富民安。张载的井田制思想是自李觏传承而来,不过李觏重在以志逆意,似托圣人之言阐述自己的理论,而张载则更加注重把这思想纳入到理论体系之中。李觏是反孟子的,张载则是尊孟的,有这种分别非常正常。

    徐平没有接张载的话,问他:“秀才,你在纳质院大半年,带着这些质子种了一季的粮食,现在前季已收,下季在种。我且问你,要想产出粮食来,有哪些不可缺少?”

    张载愣了一下,显然以前没有精细地考虑过这个问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道:“产粮自然不可少了田地,这是根本。除了地,自然还要有人耕稼。地力、人力,缺一不可!”

    徐平不动声色,问道:“除了地和人,还有哪些呢?”

    张载掰着指头慢慢算着道:“还要有牛,没有牛,全靠人力,耕不了多少田地。除了牛之外,犁、耙、耧,也都不可缺少。还有”

    徐平笑着摆了摆手:“且住,看来这一年,你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秀才,要想五谷丰登,民富国强,单单讲田地是不够的。没有人稼穑,地里长出来的只能是杂草。但是到了现在,只是有人也还是不够的。还要有牛来耕来种,还要有水渠水车提水灌溉,还要有锄头来去地里的杂草,还要有车来把收割的庄稼运到家里来,还要有碾子把谷变作米。凡此种种,都是种地不可或缺的东西。你只讲平均田地,那这些怎么办?牛要怎么养?其他犁、耙、耧之类要怎么办?水渠怎么开?浇地用水怎么分?想过没有?”

    “学生倒也想过。以井田平均田土,让耕者有其田是一,还要寓军令于内政,设田官来管理井田。士不必别选,皆此土之民也,遇有战事不需别置将,皆此土之吏也。人言井田之制之难行也,必曰天下之田非无主之物,若要收田地入县官,则多有田地之家难免心怀不满。学生不这样认为,只要使田地多的人家,井田之制也让其富贵如初,他们又怎么心中不满呢?便如古之封建,广有田地的人家,可以让他们做田官,别选公田给他,此田收的税赋便作他们的俸禄,以代替原有的地租。则不费国家的一钱一米,天下之土皆有民耕种,天下之民皆有田官去管。候一二十年,则地价已由公田之税充抵,田官再择贤而任即可。如此一来,井田之行天下得利,人人欢悦。”

    徐平摇了摇头,笑着没有说话。

    不管是李觏,还是张载,提倡井田制平均田地实际是其次,核心还是在那个寓军令于内政上。在徐平行新政之前,国用缺乏困在养兵上,而耗尽国力养兵数十万,却徒耗粮食对外不能战,这是大宋从上到下的一块心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埋首编兵书的有,如张载这样从故纸堆中找解决办法,复古改用征兵制甚至兵民合一的也有。

    头痛非要去医脚,牙痛非要把腿锯了,看起来有些荒唐,实际上却是无奈之举。大宋是脱胎于五代军阀政权,在军制和国事上天然有残缺,皇帝对皇位稳固的心理依赖在军队上面。废掉了藩镇割据算是去了皇帝的一块心病,但要把军事交到政治的下面,让政事堂同时抓起政治和军事,他们又不愿意。因为这样一来,宰相的权力太大,皇权受挤压。

    以文制武也罢,文人掌兵也罢,其实都是从军事与政治相分离带来的。文人掌兵并不直接管理军队,而是通过武将来管理的,而武将带兵与政治是完全分割的。你就是杀一千个一百个武将,也改变不了军队的根本制度,这还是一支跟政治分离的军阀部队。

    如果说作用,那就是成功离间了武将跟文官。一打了败仗,文官说武将没用,武将说文官瞎指挥,总之就是自己没责任。从武将不许干政起,大宋的武将就对文官充满了不信任,不管是不是自己错了,只要有处罚就是文官打压武将。

    军队打了败仗,谁的责任?当然首先是军队的责任,如果连这一点都否认,那就是胡闹了。但在徐平前世,也不知道从哪里传起来的,军队不能打不怪武将,是因为朝廷里文官当政,只要让武将当政,军阀当家,自然就能打了。实际上历史的事实是,军阀统治别说是建立盛世,就连统一国家也没有做到过。军政一体的秦国,也一样是文官当政。

    文官当政,武将管军,是正常的国家制度,军队不能打的原因不在这里,还是应该从军队本身去找原因。募兵制本身没有问题,军队的职业化和专业化是正常的发展规律。但事情最怕走极端,从募兵制走向雇佣军制,让军队彻底跟政治隔离开来,就有问题了。

    大宋的皇位心理依赖在军队,就越来越走向雇佣军制,病态地强调对皇帝的忠诚,国家责任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军制有不足,根子还是在国家本来的军阀制的母体上。

    这个年代的人,从多个方面发现了这个矛盾,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解决。历史的局限性,他们的只能从既往的经验中来找办法,复古的征兵制、井田制便就被提出来。不管怎么说,在实行这些制度时,中原王朝对周边一直是保持着碾压态势的。

第60章 致太平(二)

    见徐平不说话,张载不免有些心虚,问道:“敢是学生说得哪里不当?节帅指教!”

    徐平道:“我刚才问你,要想从地里种出粮食来,除了人和地之外,还有哪些。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就是想告诉你,土地问题的核心是粮食,而不是地。为什么大家的眼光都放在地上面?因为对粮食来说最重要的是地,但到今天,只想着平均田地是不够的。要想让民间衣食无缺,就不要只把眼光放在地上。而是应该把土地下种,收获粮谷,从头到尾,有哪些物事相关都一一条列出来,仔细分析,才能理出个头绪。把田地平均是不是有利,就要根据这理出的头绪来讲,最后看是不是能产出更多的粮食。所以说,单单讲井田制是不够的。”

    讲农业生产,自然离不了分析农业生产的要素。农业生产要素多种多样,但最根本的还是劳动者、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也就是人力、各种农具和畜力以及土地。李觏比前人认识得更深的一点,就是把人力和土地同时重视,但其他要素还是忽略了。张载的井田制思路是来源于李觏,自然也就继承了李觏思想的优点和缺点。

    晚唐五代离乱,人口损失极多,一直到这个年代,即使中原地区也面临人力不足,很多田地荒芜。土地现在并不是农业生产要素中最尖锐的矛盾所在,实际上历史上两宋的地价一直不高,地价和租税的比例远不能跟明清时代比。这最直观地反映一个问题,就是耕地矛盾在宋朝远不如后来明清时期尖锐。

    在耕地矛盾并不那么尖锐的情况下,宋朝讲平土、均田、井田的学者和著作又远不是后来明清时期相比的,这跟学术氛围有关。宋朝儒学再兴,又以尊孟为主流,而讲究民为本的孟子对土地的态度就是耕者有其田,实行井田制。在托古改制的思潮中,平均田地便就被一再拿出来作为治国良方。

    平均田地能不能解决现在的问题?徐平也没有答案。要想得出结论,必须针对农业生产的要素综合分析,什么样的生产规模,什么样的组织形式才能有最高的效率。但根本的一点,这个年代肯定还是以一家一户的小生产为主,才能获得最高收益。

    这个结论不是没有来由,徐平前世工作的关系,看过对于生产要素对粮食生产影响的分析论文。一直到九十年代,在以稻米生产为主的地区,综合分析之后,粮食产量的最高值应该是一家一户生产,每户种植三十多亩的样子。当然粮食产量最高,不一定是经济效益最高,两者并不重合。提倡以大企业为主的规模化经营,是从经济效益上来讲的,并不是从生产更多的粮食上来讲的。实际上在徐平前世,除了少数几个国家,即使是欧洲东亚的发达国家,农业生产的主流也是以户为单位的小农场。

    把土地平均分配下去,能不能生产出更多的粮食?科学的回答就是不一定。土地只是生产要素中的一个,必须综合起来分析,还要考虑到生产要素之间的交叉影响。比如平分土地,每户规模太小的话,必然就会影响牛、马等大牲畜的养殖,就会影响水利建议。而规模太大的话,又会造成粗放经营,地力浪费。

    抬头看着天空,徐平对张载道:“秀才,人生天地之间,天如父,地如母,我们只是这天地中间的一个孩子。孩子难免有时候孩子气,想通了一个道理,便就以为发现了天地至理,世间只要按着自己想的这天地至理去做,便就五谷丰登,上下和睦,天下太平。实际上这至理可能在天地眼里,只是一个笑话而己。天道虽有常,而世事却无常,天地间哪有亘古不变的治国安民的法子?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当然,这样做起来太过麻烦,不如灵机一动想出个长治久之计来得痛快。但你想一想,真有这样痛快的法子传下来?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做事情就要勤动脑子,多动手,一点一点踏踏实实去做,才能真地为国为民做出些业绩来。”

    张载是经学家,虽然在经学家他是最肯于实践的人之一,但要埋下身子,从细碎的日常事务中总结道理,真地难为他。脑子转得太快,有时候对于实务反而不是好事。

    沉默了一会,张载才拱手道:“学生谢先生教诲!”

    徐平突然想起来,历史上张载好像拜访过范仲淹,要募兵讨贼立功。然而范仲淹却让他用心学术,回家好好读书去,将来不定会有一番大成就。现在想起来,范仲淹的眼光还是很毒的,这年轻人脑子太好使,有一长必有一短,踏实做事就成了他的短处了。

    想到这里,徐平不由笑了起来,对张载说道:“秀才,世间最难,是弯下身子,踏踏实实地去做事情。想出道理不算成功,要把这道理贯穿到实践当中,真正看一看,合不合实际。对了看对在哪里,错了看错在哪里,再去跟想出来的道理印证。如此三番五次,想出来的道理才是真地对世间合用的。便如这井田制,你跟我讲古圣贤怎么说是没有用的,圣贤书我也读过。你要告诉我的是,实行了井田制的地方,同样的土地,同样的畜力,同样的农具,同样的人力,多产了多少粮食。这样,才能说明实行井制对产粮食是有用的。多产粮食只是一,二是实行了井田制之后,利不利于朝廷管理。管理是要花本钱的,可不是你说的只要给田官分职田,以职田税赋代替俸禄,便就不花朝廷一文钱。若是天下的土地都成了田官的职田,朝廷的税赋哪里收去?少收了一份税赋,便就是朝廷花了这一份钱出去,怎么能说是朝廷没花钱呢?再一个,实行了井田制之后,田间的道路怎么修,引水的渠道怎么修,也一样要有个说法。都理清了,官府才能考虑能不能推行。不要你这里天上地下讲了一堆道理,引经据典,到了官府那里却茫然没有头绪。那个时候,再自怨自哀天下无人识英雄,不用你提出的治国良策,就是小儿态了。”

    张载确实是埋头经典,即使起而行做些实践,也是按着书里讲的做,跟自己想出来的来印证。在他想来是治良妙策,实际上在官员那里根本就觉得无法实行,这也是书生谈治国的通病。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这话简单,但认真做下去,才是最有用的。

    徐平又道:“何谓太平?太者大也,多也,万物不缺,百姓和乐,是为天下太平。平者公也,虽广有钱粮,而分配不公,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也算不上太平。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可见这平又在太之上。要致天下太平,自当从多与平两方面着手。你讲井田制,平的是田地,讲的是多产五谷,实际上只是讲一个太字,而不是平字。这样想本没有做,先要有了,才能讲怎么分。但是依我刚才所讲,仅仅是讲一个井田制,而不去把生产粮食的物事都一一条理出来,是远远不够的。你讲的未必对,官府也无法实行。”

    张载此时年轻,正是好学善问的年纪,听了徐平的话恭声道:“学生谨受教!”

    “凡做事,不能空想道理,还要把这道理放到当下之中,看看是不是能跟现今之世相合才是正理。世间事千变万化,不要只想着一个方面,去钻牛角尖,而是要时时抓住一个抓手,通盘来看。便如讲田地,多产粮是一个抓手,此即为一个太字。地有贫瘠,还要按照这样做,这地将来是越来越肥还是越来越不堪,是会旱涝保收还是一切看天,这又是一个抓手。民是国之民,到了这个时候,小国寡民则国不保,国没了民又焉能自存?这里是秦州,四面看一看,本是汉唐故土,晚唐中原衰落,不过百多年便尽为蕃羌。汉人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这可不是笑一笑就能过去的事。所以讲田地,不只是单看对民如何,还要看利不利于朝廷管理,管理要花多大的代价。这些都考虑到了,才是真正切实可行的治国良策。你现在讲的井田制,还差得非常之远!”

    张载流传后世的有横渠四名句,其中之一就是为“为万世开太平”,虽然他现在还没有讲出来,这份志向却是已经有了。开太平具体到张载的思想上,便就是以井田制为核心。

    徐平对张载正色道:“秀才啊,要为万世开太平,仅仅埋首故纸堆是不行的。一心只读圣贤书,或许勉强可以为往圣继绝学,能不能还是两说。要开太平,便就当弯下身来到这红尘世中去,一边想,一边做,能够有一点门路,就足以流传后世。”

第61章 转机

    已到十月,秋意渐渐浓了,旁边的山上树叶早已落光,秦州所处的河谷里也已经一片金黄。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该收的已经收获,该种的已经种下去,农忙已过,到了打仗的时候了。

    徐平站在城头,看着周围的秋色,脸色并不好看。

    对于兰、会两州的经营方略,朝廷里依然争执不休,徐平几次三番上章催促,要求早下决心,这决心却迟迟下不来。徐平当然可以撇开朝廷,自己布置对禹藏花麻的对策,但作为边帅,刚来不到一年,未立大功,这样做总是不妥。

    “五心不定,输得干干净净!”徐平叹了口气,在城头上慢慢踱步。

    杨文广带着贾逵已经到甘谷去筑城,不过跟那里的首领厮波时不时闹些矛盾,筑筑停停,一副过年也筑不起来的样子。这是既定的方略,真想在那里筑大城,徐平就会派鲁芳带着人一起去,半个月就把城筑起来了。筑城,本就是为了引诱禹藏花麻出击。

    禹藏花麻同样没有下定决心,蕃部作战有一些既定程序,绕不过去的。徐平设立机宜司,在周围广派间谍,这些情报瞒不了他。

    从前世学来的经验,机宜司派出去的间谍只搜集情报,而不涉其他事务。这些人就是正常的经商、务农、作工,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把情报送到机宜司手里,其他一概不管。至于什么用间谍反间、刺杀,徐平一概不许。仗自然有正规军去打,情报网络珍贵,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受到损失。哪怕就是制造谣言,让禹藏花麻下定决心,也是由帅府另外派人到蕃部,机宜司的情报人员根本就不知情。

    看着周围的山上一片萧条,徐平心里一片烦躁。战略决断最忌鲁莽,但也同样忌优柔寡断,枢密院这样迟迟下不了决心,让徐平恨得牙痒痒的。

    正在这时,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传来。徐平转过头去,就看到李璋匆匆跑上城头。

    到徐平面前叉手行礼,李璋道:“节帅,机宜司刚刚得报,禹藏花麻正在西使城一带立文法,以铁箭盟誓,今秋将大举犯秦州!”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徐平看着城南的秦岭余脉,长出了一口气。

    河湟一带蕃羌互不统属,多年间相互攻伐,相邻的蕃部多是世仇,要想让他们联合在一起出兵作战,立文法必不可少。所谓立文法,就是相互盟誓,以前的仇怨不再计较,为了一个目的,或战或守,大家暂时联合起来出兵作战。也正是因为如此,凡是秦州属下蕃部盟誓立文法,一概视为谋反,秦州可以不报朝廷,直接出兵诛杀。

    徐平一直在等着禹藏花麻的这个动作,只要一立文法,则秦州就可以不必等枢密院的命令,自行安排征讨方略。相应的,蕃部一立文法,则事情已定,出兵已成定局。

    蕃羌重复仇,两部之间只要有了人命官司,往往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间征伐不断,很多世仇就是这样结下来的。同样他们也重誓约,一般是以箭起誓,再隆重一点用猴鸡,用三牲,最重的是用人殉。誓言一起,不可败盟。

    传箭起兵,是西蕃旧俗,箭传出去,战事就一定起,不然主盟者信眷尽失。

    徐平手按着城头女墙,看着不远处群山中的一处缺口,轻声道:“当年诸葛丞相初出祁山,用兵陇右,不知道有没有像我这样患得患失。事情不来,总是盼着来,真地来了,又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布置好。唉,大军一出,千万人性命,朝廷安危所系,岂是儿戏?”

    说完,转头问李璋:“朝廷那里有没有消息?初次大战,我还是希望有朝廷支持。”

    李璋犹豫了一下,才道:“前些日子韩舍人自川蜀回京,看不过枢密院遇大事做不了决断,上章弹劾几位枢密。台谏官员,也有一起跟着上章的。”

    徐平点了点头,轻声道:“韩琦上章,枢密院要换人了”

    韩琦为人处事极是圆滑,当然这圆滑不是奸滑,大方向他把握得住。他从来不会把人向死里得罪,也不会跟人的关系特别紧密,总是若即若离。就是跟徐平,两人同年又有多年交情,关系也没有多么亲近,但用到他的时候,他总会恰到好处地站出来。徐平到西北之后,韩琦支持徐平积极经略的政策,但又反对乱阶级法,态度非常微妙。

    徐平断定韩琦以知制诰的身份上章能够撼动枢密院的人事,不是因为两人的关系,而是徐平知道韩琦代表了赵祯的意思。能够代表皇帝在朝堂发声,又不让人觉察,必然是台谏词臣的身份,其他官员都不合适。徐平算是跟赵祯关系最亲密的臣子,但他从来没有做过言官词臣,也就没有替赵祯做过这种事情。徐平是真真正正踏实做事,靠着实打实的政绩升到现在的位置。以他的经历,即使没有跟赵祯的这一层关系,党项反叛,也会被派到西北来做一路边帅,只是权限和做的事情会有不同罢了。

    韩琦是什么时候被赵祯看中的徐平不清楚,应该是在谏院任上,自己没有离开京城就有这个苗头了。对于徐平这种级别的官员来说,又有宫里的眼线,只要有心发现这种事情不算难事。大家心照不宣,借着韩琦这个传声筒,了解赵祯的心思也不错。

    王德用作为武臣,在枢密院被牵制,做不了任何决断,这次肯定要被换下去了。而且御史孔道辅看他不顺眼,一直找他的麻烦,这次必然会帮韩琦。至于这次配合陈尧佐屡屡作梗的韩亿,只怕也会跟着王德用一起离开,枢密院人事将会大变。

    会是谁去接替王德用呢?徐平不敢乱猜,不过想来一定会换位能做决断的来。

    一直困扰自己的两件烦心事都有了眉目,徐平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禹藏花麻刚刚开始有动作,想把他周边的部族统一起来,前进路上的蕃部加入进去,他要花的精力和时间并不少。而且要做成事,只怕真金白银也要花上不少。

    对天长吐了一口气,徐平对李璋道:“你带过来的是两个好消息,今天心情舒畅,你去叫上石通判,还有桑秀才还有高大全,我们一起饮一杯。十几年前,我们在中牟庄子里饮酒作乐,想一想,竟然好多年没有这种日子了。”

    李璋笑道:“节帅这些年宦海奔波,自然就少了这些乐趣。那个时候我们两人是什么身份?哪里能够想得到有今天!想起往事,饮一杯自然是应该!”

第62章 宰相气度

    军中事务千头万绪,数万人的军队,制度定下来岂是一句话的事情?方方面面都要想到,一个疏漏,就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最简单的,按现在军法,士卒军功中最重的斩获首级,是以个人计功。以个人斩获首级数计功,便不免出现阵前抢首级,或者为了抢首级不救同伴,甚至杀良冒功的事情。以徐平现在改的军制,这种事情绝不允许,那怎么从制度上来保证?单单一句不许就可以了?军法军制如果那么容易,就天下尽强军了。

    历史上因为怎么计算首级战功,宋朝从个人计功,到按队计功,再到个人计功,不知道折腾了多少次。是因为主持改这一条的人太笨?当然不是。历史上主持开始改这一条的人是韩琦,这是个极聪明的人。从提出想法,到落实到制度上,中间要经过无数思索,反复探讨,甚至屡次变更,才能从想法真正变成切实可行的制度。

    历史上岳飞军那两条军纪,“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听起来简单,但真要贯彻到全军去,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努力。不要以为只要下令犯了这两条的砍头就可以,这么简单的话,现在的宋军军法中就有这两条,甚至还有敌军弃杖不杀的律条呢。那么容易,也就不用岳飞提出来,并且记在历史书上了。

    制度不是提出来写出来就可以的,而要充分考虑到可执行性,要能执行下去。每一条军纪,都是整个系统中的一部分,只有这个系统完备了,军纪才能真正成为军纪。

    这一天徐平正在官厅里,检视王凯带人编出来的军法规条的草本,李璋进来,双手递上一本公文道:“节帅,对帅府所奏禹藏花麻经略事,枢密院宣命下来了!”

    徐平接了过来,把公文展开,还没看里面的内容,就看到了末尾的吕夷简花押。

    猛地抬起头来,徐平问李璋:“许国公回到朝里主持枢密院了?”

    “不错,吕相公回朝以同平章事任枢密使,为枢相。消息是跟这道宣命一起来的,可见吕相公一入枢府,便就发了这命令下来,对秦凤路经略禹藏花麻部做了决断。”

    徐平看手中宣命,前面骈四骊六不提,最主要的是同意了秦凤路要求消灭禹藏花麻部主力的方略,斩断党项在兰、会两州的爪牙。后面又道,秦凤路军资来自川峡四路,为了保障后方安全,命川峡四路都部署曹克明所部归秦凤路帅府节制。又道,徐平所上奏章中提到,汉武帝出巡陇右,是自现渭州出发,越陇山,沿水洛河经静边寨到祖励川,可知德顺军有大道通西使城。可暂命德顺军驻泊都监刘兼济、陇干城主将赵、权静边寨主刘沪暂归秦凤路帅府节制,一起经略禹藏花麻治下的西使城一带。

    最后道,依秦凤路徐平所上奏章,西使城是自关中通金城郡也就是兰州的要冲,西使城一下,则兰州门户洞开。如果占领兰州,则就可以联络青唐的厮,同时虎视河西一带。河西被党项占据不久,六谷蕃部除逃到河湟的残部之外,还有相当多的散处山谷。这些蕃部多是心向大宋的,只要联络起来,则河西摇动,党项后方不稳。禹藏花麻所处的西使城就是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不但可以打开青唐,也可以打开河西。如果此次徐平能够对禹藏花麻一战成功,占领西使城,则朝廷不吝封赏。

    徐平把奏章放到案上,出了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跟吕夷简的关系很复杂,最早因为得罪刘太后,被发落到邕州去,吕夷简因为知道李用和跟赵祯的关系,对他多有照顾。回朝之后,因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对阎文应的铜铁杂铸钱,而阎文应又是吕夷简支持的,两人第一次结怨。不过双方都很克制,只是关系不紧密而已,并没有公开争执。真正闹翻应该是徐平在洛阳的时候,吕夷简出了保住自己地位的目的,非要用政治手段解决徐平搞出来的经济问题,最后王曾无奈,跟他一起离开中枢。

    想一想这些年跟吕夷简的交往,竟是结怨的时候多,能够携手做事的时候少。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吕夷简过于在乎自己的地位和私利,为了巩固地位,打压徐平的施政。

    想来想去,徐平只能摇了摇头:“吕相公真宰相,宰相自有宰相气度!”

    李璋道:“节帅,这样说来,枢密院是同意我们的方略了?”

    徐平指了指公文,对李璋道:“自然,而且不只如此,你拿过去看。”

    机宜就是处理这些机密文字的,李璋拿起公文,看过之后不敢相信,又看了一遍,才道:“竟然这样?不但是同意了,还拨了川峡和德顺军的兵马给我们,吕相公气度非凡!”

    徐平苦笑。吕夷简永远是吕夷简,不因私废公的同时,一定不会忘了给自己捞好处的。

    此次同意秦凤路徐平的方略,看出来此举对国家有重大好处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但也同时借这个机会,吕夷简要借徐平之力为自己捞取政治资本。曹克明其实不必拨隶秦凤路,吕夷简这样做只是向徐平示恩而已。以两人以前的关系,以后要携手合作,吕夷简需要这样表示自己的诚意。此次力排众议,一力拍板,如果徐平真地干成了,吕夷简得到的好处一点不会比徐平少,甚至借此再次代替李迪入主政事堂也有可能。经过这么多年,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吕夷简对徐平有信心,这次一定能成功。

    借大势,谋私利,这才是吕夷简的风格。但知道又怎么样?你还能反对?吕夷简比丁谓强了不是一点半点,他总是巧妙的把自己的私利绑在国家大势上,让你无可奈何。

    李璋看见徐平的表情,奇怪地道:“节帅,你一直不是报怨枢密院决心迟迟不下,现在他们决心下了,怎么还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徐平叹口气道:“我倒是希望做这个决定的,是李相公,而不是吕相公。可世事便就如此,李相公有此心而无此力,最后还是要拱手把这功劳让给吕相公。”

    能够看出来徐平可以大胜,对朝廷有重大好处的何止一个吕夷简?但其他人即使看出来了,也做不了决断,做了决断也通过不了。没有办法,王曾已去,现在只有一个吕夷简有此威望,有此能力,压制住反对的声音,强行通过这方略。

    现在想来,陈尧佐和韩亿坚决反对此次徐平的行动,搞不好就是吕夷简指使的。当年吕夷简临去举荐陈尧佐为相,只怕就是为了这一天吧。不过按吕夷简的风格,大概还是暗示两人,没有留下把柄,陈尧佐被吕夷简利用,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官场上厮混,吕夷简早已经修炼成精,跟他玩阴谋诡计,只能把自己绕进去。王曾靠的是能力强,立身正,不谋私利,不植私党,一直稳稳压住吕夷简一头,换另一个人怎么可能行?徐平自己没在吕夷简手下吃亏,靠的不也是立身正,大势所趋吗?

第63章 瞎毡来归

    徐平前世听书,经常有小将长得俊秀非常,却又武艺高超,能文能武,全天下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比如杨文广。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可现实是杨文广是个比较沉默的大汉,跟说书人嘴里唇红齿白的小将没有一点相似。但今天来的这个人,却如同是从徐平前世听的书里走出来一般,二十多岁年纪,丰神俊秀,弓马娴熟,年纪轻轻就曾作《聚米图经》等数部兵书,被众多大臣看好,为一时之杰。前来西北,赵祯特赐御器仗,带兵万人,允许其自择偏,简直比拟一路边帅的待遇。

    这个人就是赵。

    赵是象州防御使、环庆路副部署赵振的长子,自小跟着父亲从军,又聪明好学,赵祯曾经多次招他试武艺策论,备受亲信。此次西北乱起,他被宋庠举荐,做环庆路招讨都监。赵因为自己年轻,在军中的时间不长,辞去了都监之职,只任陇干城的主将。

    年轻好学有冲劲,人又谦虚,这样的将领是任何一位主帅都喜欢的,徐平也一样。不过徐平清醒地知道,他是吕夷简的人。一路提拔,虽然都是赵祯亲自试阅,但关键时候推他一把的,是吕夷简。此次来西北,宋庠也是受吕夷简所托才举荐他。

    人是社会动物,总有关系亲密的,关系疏远的,此是人之常情。小圈子总是会有,但如果事事都从小圈子出发考虑问题,那这小圈子注定也不会长久。即使知道赵是吕夷简的人,此次德顺军暂隶秦凤路,也跟他有关,徐平却不会因此排挤他。

    赵随在刘兼济身后,与刘沪一起向徐平叉手行礼,高声唱诺。

    徐平还礼,道:“此次招你们到秦州,是依枢府宣命,经略西蕃。我话说清楚,此次事涉机密,如果有哪个泄露出去,误了大事,我腰间的剑可不饶人!”

    三人叉手,肃然应命。

    “好,帅府议事!”说完,徐平当抚回了自己官厅。

    此时已到九月下旬,天气渐渐干燥,草木枯黄,对于边地州军来说,防秋是取紧迫的事情。此次把自己属下的将领、官员全部招到秦州,徐平用的正是防秋的名义。

    进了帅府,众人依次落座。徐平坐上首,对王凯道:“你先把此次经略禹藏部的大略说一下,几位将领新隶本路,好多事情都不知晓。”

    王凯应诺,正要开口,赵起身叉手道:“节帅,末将有一事,当先行禀报!”

    徐平示意王凯暂停,对赵道:“有事便讲不妨。”

    “末将守陇干城,曾掩杀木宁蕃贼,多有斩获。就在前些日子,纳质归附的蕃部有人言,厮长子瞎毡居龛谷,无所从属。党项昊贼曾经使人招诱,不过瞎毡不想从贼,收留他的龛谷蕃部也跟党项有仇,瞎毡似有意归附朝廷。”

    徐平点了点头,示意赵落座,道:“这是好事,如果瞎毡归附,则就在马衔山以南插进了一根钉了。我们议完事后,你跟刘直院一起留下来,再详细议论此事。”

    徐平身边的种世衡小声道:“蕃羌多诈,节帅,此事当要谨慎。”

    徐平点了点头:“谨慎自然是要谨慎的,不过这个机会不能白白放过。瞎毡跟厮闹翻,河湟一带的蕃部多不能容他,只好投到龛谷蕃部去。龛谷原是河西蕃部六谷之一,党项攻灭西凉,跟六谷蕃部结怨不浅,此事十之**可信。六谷蕃部联合据凉州,主力本来就是一半党项羌人,一半末。元昊攻灭西凉,其中的党项羌人多已经投靠昊贼,而剩下的蕃部,大多都由其首领厮铎督统领,归了厮。只有龛谷等小部族,无所适从,零散有一些入了秦州。末本是汉人,吐蕃占据河西之地的时候,被掳掠为奴隶,一百多年下来,他们的语言风俗已经跟蕃羌无异。但风俗虽然变了,他们的心还是向着朝廷的,能够重回朝廷治下是这些末人多少年求之不得的事情,我们不能冷了他们的心。”

    刘涣道:“节帅言之有理,我们不能把末部族当作一般的蕃羌看待。六谷蕃部初起的时候,对朝廷甚是恭顺,甚至劫本朝买马使丁惟清为帅,可见他们一直心向中原。”

    河西是汉唐故地,近千年一直是汉族的聚居区,汉人众多。中原无力经略河西,这些汉人大多被吐蕃贵族掠为奴隶,后来吐蕃势衰,他们奋起反抗,从此恢复了自由身,称为末。河西的六谷蕃部,跟河湟以吐蕃人为主体不同,那里的两大势力是党项羌和末部族。此时党项羌大多已经归附了元昊,其他跟党项势不两立的,大部分都投了厮。

    厮在河湟一带一直是空有其名,被其他大势力控制,直到收留了六谷蕃部的残余部族,才有了自立的本钱。在跟党项相邻的蕃部大多已经或明或暗地归附党项的时候,厮坚决抵抗,不只是因为他不愿居党项之下,更重要的这是他属下势力的意愿。这些六谷蕃部的余众跟党项仇深似海,先是被同盟的党项羌背叛,引狼入室把党项兵引来,而后又被杀得很惨。厮铎督的父亲,六谷蕃部最杰出的首领潘罗支就是被同盟的党项羌诱杀。

    徐平不相信厮对朝廷的忠心,更加不相信瞎毡,但他没有理由不相信河西残存的末部族。这些人本来就是汉人,晚唐五代被周围的蕃羌欺压了一百多年,能够回归中原治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被党项压迫,六谷蕃部联合起来的时候,甚至不想推出自己的首领,而要求大宋派官。对大宋来说河西那里鞭长莫及,派个官员过去也是做个样子,六谷蕃部的请求被拒绝了。他们却不死心,强行劫了宋朝在那里的买马使丁惟清做主帅。

    瞎毡怎么想不重要,说不定他还想投党项呢。但他不是龛谷蕃部真正的首领,这支跟党项结仇甚深的部族以末人为主,他们的意愿才是徐平要考虑的。

    此事重大,此次众将集议暂且不谈,事后再由徐平亲自跟刘涣和赵一起处理。

    王凯见徐平示意自己开始,把身后巨幅地图上蒙的布揭开,道:“这是秦州一带的山川地理,以及各蕃部占据的地方。上面黑色的,是帅府已知或明或暗投了党项的,红色的是忠心朝廷的,绿色的是摇摆不定的。大家可以看出来,大致以瓦亭川和渭河为界,瓦亭川以西,渭河以北,黑色、绿色大致各占一半,红色基本没有。禹藏花麻敢生事,便就是看准了朝廷在那一带势力空虚。依帅府估计,禹藏花麻此次来犯,当是在西使城集结,走者谷、达谷,入三都川,窜犯伏羌寨。或者走青鸡川,入瓦亭川谷道,窜犯秦州。这一路上有两个关口非常重要,一是华川关,从那里开始就进了三都川谷道。另外一处则是更南的闭门关。华川关深入蕃部,兵马难以掩饰,我们不管,此役关键在闭门关。”

    曹克明道:“闭门关是自两汉就开始设关,地当要冲,我倒是有听说。”

    “曹都护说得不错,闭门关正当汉唐通金城的北路要道,易守难攻,是处要地。那里是个三岔路口,蕃兵南来,在那里可以选择走青鸡川,还是沿三都川谷南下。占据青鸡川的药家族,前几个月刚刚纳质归附,这几个月没有任何异动,对朝廷甚是恭顺。想来禹藏花麻立文法,很难打动药家族。帅府会密切关注那里,如果药家族被禹藏花麻拉拢,则由归明神武军出兵夷其族帐,占据青鸡川。总而言之,要让禹藏花麻走三都川的道路。”

    刘兼济道:“如果蕃贼走青鸡川入瓦亭川,这一路上朝廷兵马众多,为何不让他们走?”

    徐平道:“我说一下。帅府如此安排,是因为此次不是重在守住不让禹藏花麻进犯,而是重在全歼来犯之敌。秦州以北瓦亭川一路关隘不少,马颊关、锁阳关、佛耳峡隘都驻有重兵。他们要走这里,挡住则不利于歼敌,弃关则容易引起蕃贼的疑心,所以把战场定在没有兵马把守的三都川谷。就是要让蕃贼顺利全部入谷里,我们把两头守住,一个不许跑!”

    “虚开道路,诱敌深入,设伏歼敌,此计虽好,只是要安排得非常周密才行。”曹克明看看身边的刘兼济和桑怿,觉得有些心里不踏实。计是好计,但对军队的组织纪律要求比较高,参战的诸军要密切配合。而宋军的失败,很多都是坏在这配合上。

    徐平笑道:“都护放心,此次帅府一定会周密安排,力保万无一失。本来此次经略马衔山以南,并不想让你与战,你带兵守住渭河以南不让那里的蕃部乘机作乱就好。后来想当年葭芦川一战,党项诱杀曹都巡,你与昊贼仇深似海。先打禹藏花麻一仗,出出心中恶气。”

第64章 三路出击

    曹克明幼年随着伯父曹光实从军,当时正是元昊的祖父赵继迁叛宋,曹光实任银、夏等州都巡检使。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屡次交战,曹光实打得赵继迁无还手之力,攻破其族帐,连他的母亲和妻子都俘获了。后来赵继迁诈降,设伏诱杀了曹光实,才咸鱼翻身。曹克明跟党项有深仇大恨,这次徐平特意把他招了来,一起参战。

    初入仕到邕州做通判,徐平就跟曹光实共事,虽然开始有些小矛盾,后来合作得还算愉快。到了现在,徐平已经做到六部长贰,一路帅臣,反过来成了曹克明的靠山了。

    曹克明拱手谢过徐平,道:“蕃羌多诈,跟他们打交道,万事都要谨慎小心。”

    徐平点了点头,看着众人朗声道:“曹都护这话说得极是!我们经略西蕃,跟党项贼寇作战,一定要牢牢记住,万事操之在我,以我为主,不可对蕃贼存侥幸心理。曹都巡一代名将,用兵如神,本来可以灭掉党项叛贼,平定西北。不想赵继迁诈降,曹都巡轻信,力战之下以身殉国。我们对蕃贼用兵,永远都是做他们顽抗到底的准备!蕃部来降,我们自然欢迎,示之以诚,待之以恩,不吝赏赐。但是,不管哪个蕃部来降,都是要他们的首领到我们的军帐里,举族弃兵杖,才可以受降。绝不可以贪功冒进,贸然轻兵去跟蕃部的首领商谈,因此被伏击,就太过可惜了。蕃羌狡黠多诈,其实不只是曹都巡,六谷蕃部首领潘罗支也同样是被党项羌所诱杀。王监军,你记下来,这一条算作军纪,哪个敢违犯了,帅府必定严惩!”

    王凯叉手应诺。

    徐平点头,对王凯道:“讲过了禹藏花麻可能事犯的路线,你现在再讲帅府方略。”

    王凯转身指着地图说道:“对禹藏花麻今年秋冬来犯,帅府布置如下。宣威军守伏羌寨一带,堵住三都川谷口,到时跟禹藏花麻部正面决战。归明神武军蹑其后,在禹藏花麻来犯之前,应当就把兵力布置到堵截他们退路的位置。口子扎在闭门关,所以在战事未起之前,就应当以轻兵密潜入闭门关周围的山林中,到时一举占领此关。其余归明神武军,占据三都川两侧山林,战事一起则把来犯之敌分割,与宣威军一起,歼敌于谷中。具体的布置帅府会发给你们,一切按讲划行事。曹都护带的川峡四路军,进驻古渭一带,联络那里的熟户蕃部,使其不得在禹藏花麻来犯时作乱。等到战事一完结,立刻由古渭出兵,沿咸河谷道占据西使城。古渭北有后川关,当先行占据。德顺军诸军,当在静边寨集结,等到禹藏花麻出兵,帅府会发军令,你们沿水洛河道,入瓦亭川,而后走治平寨,进袭祖励河谷。如果没有党项大军阻挡,则攻会川城,打开进攻会州的道路。如果党项出大军,则筑城于汉武帝所设祖励县旧城,在那里坚守。秦州大军占领西使城后,会发兵沿关河谷去支援你们。这一路上并没有党项兵马驻扎,也没有大的蕃部,不当有大战。但是路上蕃部众多,如何安抚他们,不阻挠大军进发,当用心于此。”

    几人应诺,一起看着王凯身后的地图,各自心里合计。

    禹藏花麻一旦出兵,上面提到的地区各蕃部极有可能都跟从,那一带就成了空地。纵然有不跟着出兵的,只怕也是与党项不合,站在了宋朝这一边,不会反抗。曹克明和德顺军的军队,趁着那里空虚占据要地,先控制住局势。秦州大军吃掉禹藏花麻后,立即沿他进军的道路北上,与曹克明和德顺军诸军会合。

    沉吟一会,刘兼济问道:“这一路进军,路途不近,不知粮草如何供应?”

    王凯道:“你们入瓦亭川之前,自备粮草,入瓦亭川之后,则由秦州供应。战事起来之前,帅府会在治平寨一带备下粮草,可供数月之用。”

    刘兼济叉手:“如此,我等自当遵军令!”

    示意王凯先落座,高声道:“这一仗打好了,我们就打开了进攻党项的大门,同时威胁兰、会二州。兰州一下,则河西便在掌握,断党项一臂。会州一下,则镇戎军的侧翼从此安全,党项再不敢沿葫芦川犯边。这一仗的重要性不须多讲,大家要心里有数!”

    众人应诺。

    徐平又道:“这一仗的关键,其实不是占领西使城和会川,而是在全歼禹藏花麻所带的各部上。打仗,就是要尽可能多地消灭我们的敌人,尽可能多地保存下来自己的人,攻城掠地其实是在其次。不管什么雄关大城,总是要人来守的,把敌人斩杀一空,还有什么城是攻不下来的?对于中原来说,党项不过是小邦,更不要说是各蕃部。能够在战阵上斩杀上几万人,一二十万人,党项就不能支撑。到时大军北上,不费吹灰之力!”

    说到这里,徐平看着众人,加重语气道:“以前朝廷用兵,多是据城据寨而守。守城寨保百姓自然没有错,但只是这样做,就失了根本。打退敌人一次,下年他们还会再来,周而复始什么时候是个终结?所以我们秦凤路这里,不再这样做,而是要以歼灭来犯之敌为主。来一万人杀一万人,来十万人杀十万人,这样的仗只要打上几次,边境自然安宁。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所以每一战,务求全歼,而不求击败击溃。如果力有不逮,宁可放一部敌人退走,也要把能吃得下的人留下来!”

    看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不说话,徐平突然笑了笑:“道理大家都懂,计策每个人都能想出来,差的只是把自己想到的能够做成实事。禹藏花麻此次来犯,估计人数不会太少,怎么也要有几万人,毕竟他有党项的支持,是以前的蕃部首领比不了的。这些蕃部临阵的战力不会太高,但是地理熟悉,翻身越岭的本事却不会差。要想全部吃掉他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接下来的这几天,要劳烦各位暂住在帅府里,要王监军跟你们一起,说清楚所定战场的具体地形,有哪些可能跟我们作对的蕃部。此次的方略,要细到每一指挥从哪里行军,怎么行军,一天走多少里路,在哪个地方驻扎,驻扎时水从哪里来,粮从哪里来。跟蕃贼作战,战场选在哪个地方,怎么布置,如果跟预设不符,如何应变。做事最重关节,方略就是要把关节列出来,什么事情对各军来说表示战事开始,什么事情表示应该转变方略,什么事情表示作战结束,最重要的,做到了什么是你们完成了军令!”

第65章 你放心去吧!

    因为年代久远,蕃羌又没有记史的习惯,西使城作为唐朝马监属下之城蕃人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把这里讹称作西市城,是兰、会两州南部最大的都会。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禹藏部是兰、会两州最大的蕃部,党项对这两州的控制实际除了几个重要据点,都是通过他们来治理的。

    此时禹藏部的首领禹藏花麻正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景年间元昊进占兰州和会州,按党项惯例委任当地豪酋为官,又把女儿嫁给了禹藏花麻,让他和禹藏部成了这一带的土皇帝。当然,所谓元昊的女儿是真是假,就不必深究了,反正是顶着这一名头。

    这一天禹藏花麻早早就等在了西使城外,伸着脖子望着北方。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出现了人喊马嘶之声,一匹快马如一道烟一般飞奔而来。

    眨眼之间,那快马到了面前,上面一个精壮汉子翻身落马,向禹藏花麻行礼:“报,野利大王已经到了五里之外,属下前锋马上就到!”

    “来了,来了!”禹藏花麻兴奋地举起双手,对身边的人道:“快,击鼓,击鼓!”

    话音未落,震天的鼓声便就响了起来,声势极大,只是却不按节律。唐朝曾经向周边蕃部送礼乐,蕃羌部族的很多鼓吹就这样流传下来。不过除了一些大的部族,他们的鼓吹只剩下了一个形式,曲律之类则早已经散失了。

    野利大王仪仗很盛,前队到了禹藏花麻不远分立,又等了好一会才见大王到来。

    禹藏花麻上前行礼,甚是恭敬,口称晚辈。

    野利遇乞翻身下马,上前拉住禹藏花麻的手,朗声笑道:“你是乌珠的女婿,与我一家人,何必多礼?走,我们到城里去说话!”

    禹藏花麻道:“我是晚辈,岂能礼数不全?”

    一边说着,一边与野利遇乞走向城里,让身边的人招待野利遇乞的随从。

    到了西使城禹藏花麻的帐里,分宾主落座,说过几句闲话,野利遇乞道:“我此次特意远来看你,意思想必你应该明白。近日乌珠点集境内兵马,我诸事繁忙,不能在你这里多待。闲话少叙,我们说正事。此次南下秦州,你准备得如何了?”

    禹藏花麻道:“我自己族里自然一切好说,周边蕃部只是开始立文法,尚未大举。”

    “现在已是秋后,一刻也等不得,你这里怎么拖延起来?”

    禹藏花麻面露难色:“大王不知道,周边的小蕃部甚是桀骜难驯,他们相互之间又常年攻杀,累年结下仇怨。招纳了这一族,另一族却不愿意,因此难办。再者我怕秦州那里得了讯息,预作防备,是以也不敢大举声张。”

    野利遇乞摆了摆手道:“你若能够联络周边蕃部,则有数万人攻秦州,何必在意他们防备不防备!乌珠早就留意宋国的事务,他们那里的一举一动我们尽都知悉,万事皆在掌握之中!我跟你说,秦州原有驻泊禁军不足万人,后来又调了京城的禁军来,军号我们都知悉,一是宣威军,约有三千人,再一个是归明神武军,也不过两千人而已!满打满算,秦州的禁军不足两万人。他们要分兵驻守那么大的地方,诸处堡寨,敢离了人?所以能跟你作战的,不过万把人,何必在意!”

    禹藏花麻沉吟道:“大王,我这里得来的消息,最近半年来秦州的禁军闹得动静甚是浩大,可不像只有万人把人的样子。再者,我们蕃部器甲不良,万把禁军也不好对付。”

    野利遇乞拍了拍禹藏花麻的肩膀,笑着道:“宋人孱弱,禁军说是精锐,实际根本懦弱不堪战!这几年我们在延州一带跟他们多有交战,底细已经摸透了!你们蕃人跟宋军交战吃亏太多,心有疑虑是人之常情,我已经为你们想到了。此次你南下秦州,我从西寿监军司那里借了三千精锐步跋子来,连带负瞻九千人,都归你统领,你还怕什么!”

    禹藏花麻没有接话,低着头眼珠乱转。宋军固然是自己的敌人,党项也未必就能够信得过,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到西使城,别是引狼入室,把自己的老巢给端了。

    野利遇乞哪里不知道禹藏花麻的心思,按着他的肩头道:“你放心,我借给你的人不需要你们供给军食。他们从会川城沿祖励川南下,在者谷以东与你们会齐,而后合兵一处听你军令。到了秦州城里,你把抢到的财货人口分他们一份就好,可不要独吞!”

    一听党项军不到西使城来,禹藏花放下了心,猛地站起来,激动得脸都红了,高声说道:“若是有上国大军相助,秦州城就在我们的手里了!大王且安心,稍后我便传箭周边各族,候到天气干燥之后,点齐兵马,南下攻占秦州!”

    “好!你能有这份志气,就算乌珠没有看错你!”野利遇乞站起身,扶着禹藏花麻的肩膀,“宋国在附近的重兵是在泾原路,那里有西寿军司和静塞军司镇慑,一兵一卒也不敢派来援秦州!你只要能够聚起周边各族的兵马,取秦州便就如探囊取物一般!”

    禹藏花麻兴奋得在帐里转来转去,过了一会,突然抬头道:“就是宋国秦州的大帅是三司老子,听闻曾经在岭南什么地方做官,灭过一国,只怕并不好相与!”

    野利遇乞笑着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凤路的边帅是徐平,以前做官的地方是岭南邕州,灭的是交趾国。南蛮人身体羸弱,骑不了马,披不了甲,开不了弓,拿不动刀枪,岂能跟我们自小在马背上玩闹的人相比?宋国沿边的几路帅臣,我们都仔细查探过他们的来历,你不用担心。这个徐平,原是开封府中牟县白沙镇徐家庄人你看,我连他是在哪个庄子出生的都查到了!他在邕州灭交趾,全靠侥幸,是交趾大将自己送人头给他,可不是他能征善战!这次在秦州,我们就让他知道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禹藏花麻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大王,真的如此?”

    “当然如此!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怎么会把西寿军司的大军派出来!你放心,此去秦州,那里宋国的禁军自有我们的步跋子对付,你只要追住不要让他们跑了就好!禁军都是来自中原,平地里过惯了的人,走不了山路,更加不熟悉地理。我们的步跋子最善山地作战,山里谷里都纵跃如飞,岂是他们能够比得了的!此次派来助你战的,是乌珠身边猛将细赏者埋,勇不可当,一定能够一战而下秦州!”

第66章 心中无血,出师大吉!

    已经到了深秋,清晨的风吹在身上,冰凉刺骨。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禹藏花麻在西使城旁边的小山谷中走过来走过去,踩得脚下的枯草呀呀乱响,不时抬头看一看刚露出鱼肚白的东方天空,满面都是焦急之色。

    野利遇乞低声对他说道:“放宽心,一会必然会是个吉兆。我告诉你个消息,不要传扬出去。前些日子已经议定,邈川首领一声金龙将娶乌珠的另一女为妻,与你一起做本国附马。而且不只是一声金龙,流落在宗哥城的厮次子磨毡角也已经归附本国,只要你这次取了秦州城,则陇右之地就尽归你们几个所有。到时守住陇山的关口,谁能奈何你们?”

    “哦”禹藏花麻答应一声,没再说什么,也看不出高兴不高兴。

    禹藏花麻的势力在兰、会两州,因为跟河湟吐蕃各部族的关系比较疏远,也没有可能把势力延伸到那里,他关心一声金龙干什么。现在党项在兰州到狄道去的马衔山隘口筑了两座小城瓦川和凡川会,隔绝了兰州与河湟的道路,两者各不相干。

    正是有禹藏部的存在,党项对厮用兵,走的是北线打牦牛城,而不是从兰州发兵。

    瞎毡主动提出归附大宋,磨毡角却在这个时候阴附党项,细究起来,其实都跟被党项攻灭的西凉六谷蕃部的残存势力有关。厮铎督带六谷残存势力的大部依附厮,因为六谷蕃部跟党项不共戴天,厮只能坚决反抗党项,而与厮敌对的势力便大多站到了党项一边。而瞎毡依附的是六谷中的龛谷蕃部,不管他的意愿如何,反正是必须站在党项的对立面,只能附宋。只有远离湟水流域,黄河和洮河一带的蕃部,才能在两者中间保持中立。两强对立,夹在中间的小势力实力不够,只能选择一边站。

    其实党项的元昊又何尝不是如此?夹在契丹与大宋之间,他的父祖都是左右逢源,从两边吃好处。能够有这种局面,是因为党项的势力足够强大,契丹和宋都用得到他。元昊连这种局面都不能接受,非要自己称帝,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么大的脑袋戴这顶帽子了。

    一道金光从远方的山头上崩射出来,天地间突然一下子就亮了。

    “时辰到了!”一个巫师打扮的人厉声喝道,带着两个徒弟牵住了一腔羊。

    禹藏花麻和野利遇乞都紧张起来,紧紧盯着巫师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细节。

    牵住羊,巫师带着两个弟子干净利索地宰杀了,剥了皮,连内脏都一起掏了出来。

    巫师仔细看了羊的内脏,手拄木杖,对着太阳高声喊道:“肠胃无碍,心中无血,出师大吉!此次出战必然取秦州城,这是上苍给大王的礼物,不能违背天意!”

    禹藏花麻长出了一口气,与众人一起欢呼。

    野利遇乞满脸都是笑容,对禹藏花麻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你还犹豫什么!”

    禹藏花麻对着东升的太阳,张开双臂,高声道:“天意已降,哪里还敢再有疑虑!此次我们并力出兵秦州,一定要万众一心,全力对敌。如有违誓,有如此箭!”

    一边说着,一边取了一枝箭出来,一折两半,自己收了一半,另一半交给野利遇乞。

    野利遇乞小心收了断箭,高声道:“大家合力伐宋,如有违誓,有如此箭!”

    说完,把手中的断箭高高举了起来,聚在小山谷里的人一起欢呼,声势震天。

    蕃羌重巫卜,在出兵之前选个良辰吉日,提前一夜焚香祷祝,在谷里烧五谷彩布。第二天清晨宰羊,如果羊的胃道无阻,则表示出兵无碍,羊的心中无血,则表示出兵大吉。

    一直犹豫不定的禹藏花麻得了这个吉兆,再无疑虑,心中如放下了一块大石一般。

    野利遇乞更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完成了任务。党项全国设十二监军司,在边境驻重兵,但由于应对的重心是大宋和契丹,面对西蕃的监军司兵力较少。具体说,是防备契丹七万人,对延、麟府两路五万人,对环庆、泾原两路五万人,甘肃路驻军三万人防备西蕃、回纥。其余驻扎于腹心一带的重兵,是属于机动的进攻力量。直面秦州的是天都山附近柔狼山北的西寿监西司,而兰州附近卓罗城的卓罗和南监军司,因为中间有禹藏花麻相隔,反而跟秦州无关,主要用来防备厮和河西。

    这是元昊称帝的第一个年头,秋冬时节必然有大战,党项抽不出多少兵力来与禹藏花麻一起进攻。西寿监军司来三千人,已经是野利遇乞现在能够调动兵力的极限了。那里和在韦州的静塞监军司一左一右扼葫川,也不能真当泾源路的大宋重兵不存在。

    党项军制,每一正兵配三人左右的负瞻,汉人的说法就是杂役。这是蕃羌风俗,不但是党项如此,契丹和吐蕃也是如此,是他们部落奴隶制在军事上的反映。所以别看党项动不动就出兵数万数十万,真正的正兵其实并没有多少。

    元昊的第一次对宋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还是放在了延路和麟府路。他们对那里已经做了长时间的军事准备,摸清了地理人情,做了针对性的部署,又有横山羌相助,是最适合发动大战的地方。而且在元昊称帝之后,大宋虽然加强了边地州军的军事力量,却没有针对党项的统一方略,有很多漏洞可抓。对延动兵,党项全境的军事力量都被抽调,位于西侧的右厢同样也不例外,野利遇乞想帮禹藏花麻也无兵可用。

    党项是全民皆兵,听起来好像非常厉害,实际上这是建立在部落奴隶制基础上的。正兵就是一个一个小的奴隶主,负瞻、寨妇等等杂役算是农奴,战事起来,正兵拿着命去抢财货人口,负担则转嫁到那些杂役之流身上。要知道即使正兵战死,他们的地位也是由子孙承袭,农奴的地位几乎不可能改变。即使不把这些杂役当人,压迫得狠了,他们也总会起来反抗。所以必须打胜仗抢到财货,来补充战事的消耗,一旦打了败仗,特别是核心主力被吃掉的话,则就有可能发生大乱。

    野利遇乞鼓动禹藏花麻进攻秦州,其实并没有指望他能真地占领那里。到底党项不是跟禹藏部一样窝在山里的土大王,这点见识还是有的,几万临时凑起来的部落兵怎么可能攻得下那样的重城,宋军就是不反抗,城门关起来任他们打也得打上几年。野利乞遇的目的是借此牵制住西线的宋军,并作为疑兵牵制宋朝的注意力,放松对东线的警惕。

    至于禹藏花麻失败怎么办,野利遇乞管他们去死,他的势力削弱了党项就进占西使城。

第67章 找盟友

    西使城虽然还称作城,也不过是保存了个名字而已,早已经没有了城池的样子。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城墙已经倾颓,乱糟糟地长着时草,城门更是不知道哪里去了。城里的多数房屋早已经成了断墙残垣,空地上乱七八糟地搭着帐篷。

    几个汉人服饰的商贾走在街上,对身边带路的人道:“这城里好似比前些日子热闹了许多,禹藏大王治理有术。”

    那人道:“现在秋后,牛羊肥壮,自然城里的人就多了。”

    走不多远,看见路边一处商铺,收拾得甚是整洁,铺子前面人头涌动。门前挂了个招子,看起来是卖杂货的,一如汉地的风俗。

    “几个月不来,这铺子生意好似大了许多!”

    “那是自然,他们从秦州的三司铺子贩了许多新奇货物来,周围族帐的首领都到这里来买。他们每日里不知多少银钱入账,可不是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了!”

    “原来如此!想不到林员外还有这等本事,从秦州贩运货物到这里来。我先前与林员外熟识,他做得好了,自然该过去恭贺一番!”

    带路的人有些不耐烦地道:“罢了,林员外赚了钱,早已经回乡了。现在的员外是他老家的亲戚,几个月前盘了他的铺子,不是你原来熟识的人。大王专等,我们不要节外生枝。”

    那官人连道可惜,只好打消了这心思,随着带路人一路向城里走去。

    杂货铺里,在前面照应生意的彭主管看着铺子里的人,眼角的余光扫到外面路上的一行人,不由微微眯起眼睛。吩咐了身边的小厮一声,转身进了旁边一间厢房。

    不一刻,一个精明强干的汉子进来,向彭主管躬身行礼。

    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异常,鼓主管对进来的汉子说道:“刚才街上走过去的那几个人,我看着像是附近贩私盐的乔官人,领着他们的,是一个禹藏大王府里的主事。这些贩私盐的现在到西使城,只怕与战事有关,你出去查探一番。”

    那汉子应诺,转身要走,又被彭主管叫住。

    “我们在西使城里一举一动都容易惹人注目,你万事小心一些,不要漏了行藏。出去先到路尽头的王家铺子里买一屉豆腐,再去买一只羊,顺便打听。实在打听不到消息也没有什么,我们再别想办法,只是千万不要被人瞧出破绽!”

    汉子肃容答应,这才行礼转身出了房门。

    三司铺子在秦州大量批发内地来的各种新奇货物,迅速改变了这一带的零售业。本来各种杂货铺子、货郎摊子就是内地的汉人到了这里经营,机宜司与三司铺子配合,在这个商业网络中都安插上了他们的人。这些人平日就是正常做生意,兼收集消息,每天都有人把收到消息集中起来,利用贩货的机会送到秦州。这个时代,对于军机大事的保密意识都没有多强,这样收集情报的活动根本就不被认为是间谍活动,没有丝毫防范。事实是徐平对这些人定的各种规例过于严格,周边蕃部对此根本没有认识,当然这样过于严格的限制保证了这体系的正常运转,使秦州帅府一直牢牢掌控着周边的势力的动向。

    除了机宜司,王凯属下也有情报收集的机构,多是利用流动商人、江湖郎中、各种僧人、甚至流动艺人的身份,到周边打探消息。两个情报系统并行不悖,互不干扰,也互不知情。收集到的情报互相印证,一是保证准确性,二是尽量保证没有遗漏。

    乔官人一路到了禹藏花麻的帐里,等不多久,便就被领进帐去。

    一进帐,便就见客位上坐了一位三十多岁的英武汉子,发秃顶,一幅党项人装束。

    主位上的禹藏花麻道:“乔官人,这一位是西寿监军司的细赏者埋大人,快上前见礼!”

    能让禹藏花麻如此重视,乔官人知道是党项那里的大人物,忙上前见礼,口称大人。

    党项的习惯,多称高官为大人。自元昊建立法制,他们的文书中便就如此称呼,也不知道是传承自哪里,可能是蕃羌旧俗。这习惯便就如同汉人称官员为官人,相差不多,都是下对上,不知道确切官职的时候用的称呼。

    党项的官制主要是学自大宋,一样设中书和枢密院,甚至在都城还设了开封府,一些官场的习惯也一样。比如文官为尊,同样级别的官员相处,文官在上。不过汉蕃官员在一起的时候,宋朝是以汉官为尊,而且是蕃官不论官阶皆处汉官之下。党项则反过来以蕃官为尊,官阶有高低时以官高者为尊,官阶相同时则以蕃、汉、降汉、吐蕃、回鹘排序。

    有这样的官场习惯,细赏者埋便就显得相当倨傲,对禹藏花麻道:“大王,我们议论的是军国大事,唤几个汉人的私盐贩子来做什么?他们拿得了刀枪吗?”

    禹藏花麻道:“都统大人莫要小瞧了这些人,他们在秦州附近贩私盐,在宋国可是违法犯禁的事,等闲人做不了。舞刀弄枪,他们都是好手。不过这次召他们来,不是要他们帮着我们打仗,而是要代我们做些我们自己不好出手做的事。”

    细赏者埋冷声道:“有什么是我们做不了的?要他们去做!”

    这次出兵,要借重赏项的兵马,禹藏花麻也不与细赏者埋计较,口中道:“古渭州那里也有盐井,一向出青白盐,也是由这些人代卖的。秦州的三司铺子卖细盐,这些有盐池的部族同样损失不小,此次我们出兵,能联络他们一起举事最好。”

    乔官人忙道:“大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三司铺子初卖细盐的时候,有盐池的上丁族和青唐族确实多有怨言,不过很快三司铺子便就答应收他们的盐,安抚下去了。”

    “把盐卖给三司铺子,哪里有自己煎盐卖得快活?我不信他们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乔官人低头想了想,道:“大家都买细盐,我们一样也断了生路,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办法。青唐族的纳支蔺毡在族中说一不二,他对三司铺子收买本族的盐甚是满意,我们无法可想。倒是上丁族”

    禹藏花麻见有戏,急忙问道:“上丁族那里有办法?”

    乔官人沉吟道:“也不能说有办法,只能去试一试。上丁族多年前向秦州纳质,把幼子厮铎毡送到了纳质院里。不想秦州新的大帅来了之后,把纳质院里的质子都放了出来,还教他们读书识字。了个厮铎毡学得极好,被朝廷赐了姓名,以后说不定就会有一官半职在身上。才首领便就想把厮铎毡迎回族里,接首领之位。如此一来,他的长子瞎厮铎心便心怀不满。我们有心,可以在瞎厮铎心身上下些功夫。上丁族是古谓一带的大族,特别是渭河以南的部族多听他们的号令。如有上丁族相助,大王此次出兵便就成功了一半。”

    禹藏花麻听了大喜过望:“我们此次出兵,在三都川谷口正对着开封来的宣威军,那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据闻是禁军精锐,小视不得!如果有上丁族起兵相助,则宣威军就会腹背受敌,助力不小!乔官人,此次你如果能够成功,我这里必重重赏你!”

    细赏者埋虽然傲慢,到底是带兵打仗的,听到这里,便就知道这乔官人助力不小,暂时收起倨傲,对他道:“你去对他个什么瞎厮铎心说,如果他能够带上丁族起兵相助,不但是禹藏大王会封赏他,我们党项也同样不吝封赏。等到打下秦州,古渭一带可以全都交给他的族里。另外是要金银绢帛,牛羊马匹,还是兵甲器杖,我们都可以给他!”

    乔官人面露喜色道:“有大人如此作保,此事就成了一半!不过,口说无凭,最好还是有个我信物我带着,到时给瞎厮铎心看,让他知道我所言不虚。”

    “信物?”细赏者埋摸了摸自己身上,一时不知道该给乔官人什么。最后解下腰上的宝带来,交给乔官人。“这条宝带,是我在乌珠身边任铁骑队长时,乌珠亲自送予我,一向都珍贵非常。这次你便带着这条宝带,还怕那个上丁族的人不信!”

    乌珠本是党项语中青天子之意,元昊称帝,自称乌珠,意为中原皇帝是黄天子,他是青天子,平起平坐。用汉话讲,乌珠就是皇帝的意思。元昊侍卫军中有三千铁骑,分为十队,细赏者埋原就是十队长之一,此次派到西寿监军司来。

    乔官人收了宝带,刚是黄金打造,上面镶了不少宝石,确实珍贵非常。这种宝带肯定不是普通人佩带的,应该能够唬住瞎厮铎心。

    收了宝带,乔官人又道:“有了信物,最好还有大人的书信,才好说到上丁族。”

    “这有何难!”细赏者埋招来随行的文吏,帮着写了信,自己用了花押,交付乔官人。

    乔官人接了信,笑着道:“大人如此信任在下,此事就成了七八分了!”

第68章 军民鱼水

    赵、刘沪两人吃着松子、花生,喝着茶水,悠闲地坐在帅府旁边不远的军营里,听着台上的说话艺人说三分。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旁边高大全、景泰、桑怿、张亢以及刘涣等几个人作陪。

    最近军营里主讲说三分,而且是跟本地的地理人情结合起来,用三国的故事,让将校士卒加深对这一带地形的印象。田况和柳三变两人组织写话本,徐平让种世衡、石延年等对军事熟悉的文人进行润色,纠正他们地理和军事常识上的错误。说三分不仅仅是军中的娱乐,还是普及地理知识,进行战前动员的形式。

    最先引起赵兴趣的是正式说话前的引子。引子是说话艺人在正式说书之前,先讲一段新闻时事、野史逸闻之类的小故事,先聚集人气,让听众的注意办集中,古已有之。不过今天的说话艺人讲的引子很有意思,说的是最近军中发生的一个小故事。

    说是在一队驻军的营地附近,有一户孤寡人家,户主出外行商,被蕃羌所掠,从此不知去向,家里只剩下一个老母和嫁来不久的新妇及一个不满周岁的幼儿,艰难讨生活。这些孤寡人家,都在军营里录得有名册,每到朔望之日,军营便组织帮他们做农话,农忙时帮着他们耕种田地,收获粮食。结果一个伶俐的小兵,一来二去跟这户人家的新妇好上了。

    说到这里,说话艺人一拍桌子,问面前的一众将校士卒道:“你们猜最后结果如何?”

    徐平的军中军纪不如其他军中严酷,但执行很严,禁止女性入军营。这本来是军法中的禁条,但大多数军营都不执行,甚至有的军中公然有女妓同行,秦州军中这样严格执行的非常少见。纵然是本州驻泊禁军是带家眷的,也只有休沐的日子才能回家团聚,京城禁军则是孤身来到西北,一群大汉天天在一起,听到这种故事格外兴奋,纷纷起哄,让说书艺人快说。就连赵听了,也不由放下手中的茶,饶有兴味地听结果。

    说书艺人微微一笑,却是把军纪搬了出来,说那妇人的丈夫生死不明,按律法还不到三年,不当判和离。那小兵还好只是跟那妇人两情相悦,没有奸情,不然按律法断,就应该是死罪了。最后军中把那小兵调离了,进行惩戒,倒也没有严惩。

    下面的军兵一起起哄,道:“那两人两情相悦,军中这样棒打鸳鸯,岂不拆散了一段好姻缘?那妇人的丈夫被蕃人掠去,哪里还有生理!”

    说书艺人道:“法律即是人情,依你们说,若是成了这一段姻缘,岂不是拆了那妇人丈夫的另一段姻缘?所以此事军中处理的极是,若是两人真个有情,候个三年,等到妇人可以和离了,再在一起岂不是好?三年若是都等不得,就罔论一世了!”

    听了故事结局,赵笑道:“本是要听段新奇故事,没想到最后却是一切依军纪,好无趣!这说话艺人,岂不知道要不按常规来,士卒们才会喜欢听吗!”

    有些意兴阑珊的张亢听了这话,把茶放下,正色对赵道:“衙内,可不要把这说话只当作玩笑,说话艺人这么说,是军中定下来的,岂能由着他自己!”

    赵愣了一下:“怎么,这些说话艺人的话本还要军中审过吗?”

    “岂止是审过,这本就是军中找人写出来的!”说起这些张亢终于来了精神,“这些说话艺人,说的本子皆是由军中编写,不管说什么故事,都是有用意的。最近说三分,都是讲蜀国北伐的战事,便就是要借此让军中将校知晓本地的地理、军事。引子说这样一个故事,是借此宣讲军纪,可不是随便乱说。京城来的禁军驻秦州,不带家眷,跟土著妇人发**情的非止一起,因此处斩的也有近十人了。”

    刘沪道:“若是如此,为何不让说话艺人讲那小兵跟妇人有奸情,军中统兵官最后挥泪处斩,岂不是更能震慑人心?”

    张亢连连摇头:“军中用说话艺人做这些事,是寓教于乐,目的在一个教字,用的手段则是一个乐字。若是最后把那小兵处斩,便就没了乐趣,这故事变了味道,跟整个军中的氛围不符。此是节帅方略,军中军纪森严,日日整训,本就压抑,若是再在这些放松娱乐的时候,还说些不开心的故事,便不妥当。凡是涉军中事务,执法要严,日常事务,则要轻松欢乐,一张一弛才谓道。一味震慑手下,只会适得其反!”

    禁军纪律松弛,战力不足,人人皆知,也被痛批。公认的应对办法,是从严治军,统兵官要敢打敢杀,镇慑住手下。像徐平这样,在军中设艺人,尽量说些开心故事,放松官兵情绪的极是罕见。却不知不管是将领还是小兵,都一样是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在军事上对他们管的严了,必然就要在生活上让他们放松。一味高压,总会让人崩溃。更何况禁军的实际情况是纪律松弛存在,因为受不了军中的高压士卒大量逃亡同时也存在,岂是喊打喊杀能够解决问题的?如果能狠起心来杀人就能带好兵,禁军也就不会溃烂成这个样子了,统兵官有几个是菩萨心肠的?事实是因为士卒不断逃亡,导致统兵官不敢管,由此导致纪律涣散,纪律散了想再紧起来加倍困难,一管逃亡更多,便就只好溃烂下去。

    对于带兵的人来说,除了少数一些脑子不大灵光,或者心理有些不太正常的,对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所以这个年代好的将领,便就是一手严肃军纪,另一边严于律己,同时凡有赏赐,都大多都分给手下的人,以此来让部下保持战斗力。话是好讲,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凤毛麟角了。做不到怎么办?那就只好对部下一边实行高压,一边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借此掌控军队。这些亲信要靠得住,军纪只好就对他们无效了。

    军事上要严肃,生活上要活泼。作战、训练严格按军纪执行,任何过犯必须处罚,而在日常生活上,要让将校士卒吃得饱、穿得暖,过得舒心,这是徐平对自己属下的两支大军的要求。桑怿和高大全军主要管从严训练,张亢和景泰就要扮演慈祥的大家长。

    赵和刘沪听得甚有兴趣,他们自然知道这样对军队战力的保持最好,但要做到,他们现在军中是不可能的。军队是一个体系,意志要靠制度和跟制度配套的人员来完成,不是喊一句话就可以的,他们现在恰恰缺乏这样一个体系。

    听张亢讲着秦州军里的制度,刘沪突然问道:“难道刚才说话艺人说的,你们军中把军营周围的鳏、寡、孤、独都立名册,每逢朔望都去探望,帮着他们做活计也是真的?”

    张亢点头:“自然是真的。若没有此事,官兵岂容他瞎讲?”

    “这有什么用?军营中每日多少事做,哪里还有余力做这些闲事?”

    “闲事?”张亢摇了摇头。“这可不是闲事。我们边地州军的官员时常上书朝廷议论禁军,说东军西来,与本地驻泊禁军相比战力不足,甚至与蕃兵比起来都多有不如。其中一条便就是,禁军不比他们,家眷不在此处,不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遇战事不能死战。那怎么办呢?难道在哪里开战,便就用哪里的兵吗?我们要打到党项去,难不成还要招党项人从军不成?所以,如果只讲士卒要用当地人,没有半分用处,不可能的事情。史上秦灭六国,按照这说法根本就打不了仗吗,秦军到六国去离家万里,还打什么?”

    徐平安排这些的时候,张亢跟刘沪现在一样,觉得不理解,多此一举吗。当时徐平便就这样跟他分说,为什么照顾当地的鳏、寡、孤、独,为什么要帮着地方修桥铺路。总而言之一句话,驻军以军营为家,把周围的邻居当成家人,他们才会把你看成自己人。

    张亢接着道:“其实啊,认真说起来,军中做这些事情,并花不了多少功夫。但如此做了之后,就跟驻扎的地方连在一起了。人有七情六欲,接触得多了,总会有些感情,特别是禁军离家万里,更容易有一种家的感觉。而做了这些事,地方上也会念着恩情,对驻军另眼相看。客军西来,这样做一些闲事,不就有了跟土军一般的斗志?节帅说过,百姓如水,军兵如鱼,如果严守军营,让士卒跟地方百姓隔绝,便就如鱼了水,自然也就没了活力了。日常说禁军西来,作为客军不能死战,不就是这个道理?”

    赵和刘沪两人听着,不时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道理听着好似有道理,但也只是好似而已,他们不信做这些无用的事,作客的禁军就会如同本地土军一样死战了。

    当然只是做这些事是不行的,任何事情孤立起来看都会让人产生疑问,只有把整个体系联系到一起看,才会看得清楚。秦州军做的这些是不是多余,还是要到战场上去证明。

第69章 财帛动人心

    夜凉如水,瞎厮铎心一个人坐在月夜下,傍着一堆篝火,喝着闷酒。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酒是伏羌寨新开的三司铺子里卖的烈酒,一入口便就如一块火团,一直滚到肚子里。那里也有卖好酒,瞎厮铎心买过,觉得味道太过绵软,不如这最便宜的烈酒喝着爽快。

    伏羌寨以西,已经完成了并帐为村,反应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这动作很快就要沿着渭河向西推进,说不定下年上丁族这里也要并帐了。

    蕃落对此反应不一。有的看着并帐为村之后的首领得了大笔赏赐,天天在秦州城里无所事事,吃香喝辣,满心羡慕,盼着自己族里也早点并帐。有的则认为并帐之后,蕃人就不是蕃人了,跟一般汉人无异,激烈反对。倒是底层的蕃落民众满心盼望着早一点并到自己这里来,东边秦州附近这一年的日子他们看得清楚,向朝廷交的税赋比蕃落头人收的少了许多,日子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谁不想过好日子?

    老首领是反对本族并帐的,不过他很理智,知道大势来了,挡也不挡不住。只好一边恫吓本族蕃民,说朝廷税赋收得少只是暂时给点甜头,以后加税谁又能挡得住?一边加紧准备迎甲寒回族,有他在族里,并帐为村的时候能够多争取一些好处。

    这个时候,没有人问瞎厮铎心怎么想,他已经被人遗忘了。甚至他本人的小家庭,也已经搬离了上丁族聚居的那处山谷,来到了十几里外的一处小谷地里,渡过难熬的冬天。

    瞎厮铎心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瓶重重按地在地上,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发出一声厉啸。阿爹年轻的时候也是附近有名的猛士,没想到老来哪此窝囊,如此没用。恫吓本族蕃民有用吗?朝廷并帐减税赋哪怕是暂时的,也有甜头吃到嘴里,再是加税也不可能比本部落的首领收的多。更不要说首领们本就占了最好的牧场,养了最多的牛羊,一旦并帐为村这些就不归自己独有了。

    秦州城里那些得了赏赐之后,日子过得滋润无比的前首领,对瞎厮铎心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人总是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恐惧。那些都是虚的,现在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正在瞎厮铎心一个人在外面喝闷酒的时候,他的七岁的长子摸索着走了过来,道:“阿爹,帐里来了一个汉人,说是找你有要事商量。”

    瞎厮铎心重又坐到地上,一把抓住地上的酒瓶,没好气地道:“什么汉人敢到我的帐里来!让他快走,惹得我性起,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小孩不走,就在瞎厮铎心身边转来转去,不断嘟囔着让他回去。

    瞎厮铎心不耐烦,飞起一脚把儿子踢到一边,怒喝一声:“滚!不要在这里碍眼!”

    那孩子一向都是惫懒性子,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吃了这一脚还是不走,只在瞎厮铎心转悠,不时唉哟两声,捂着屁股。

    瞎厮铎心心头火起,本来还要动手再打,见了儿子的样子,终究是下不了手。一声大喝,从地上一跃而起,顺手抽出了腰刀,口中道:“来的什么鸟人,一刀剁了他的脑袋!”

    一边喊着,一边风一般地冲回自己的帐里。

    一见帐,就见到以前在附近贩私盐的乔官人坐在客位上,身边是他几个伴当。

    见冲进来的瞎厮铎心面色不善,乔官人笑着长身而起,拿起身前的一匹彩绢道:“小军主怎么现在才回来?害我们好等!些少礼物,不成敬意!”

    看着递上来的彩绢,瞎厮铎心满腔的怒气很快消散,手中的刀不知不沉就又插了回去。

    接过礼物,瞎厮铎心口中道:“官人难得来我这里一次,怎么还带这么重的礼?太过见外了!快坐,我们喝茶!”

    口中说着,手中把乔官人递过来的茶绢和礼盒一一接过,递给一边忙碌的妻子。

    乔官人坐下,心中暗道,还好带了礼物来,不然看刚才的样子,这夯货不定会对自己怎么样。蕃羌爱财货,这话果然不错,在蕃地行走,只要有茶绢,就一切好说。

    分宾主落座,瞎厮铎心的长子从帐外鬼鬼崇崇地走了进来。乔官人看见,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摸出几样细巧点心给他吃。这孩子刚才痴缠瞎厮铎心,原来是贪这吃的。

    得了礼物,瞎厮铎心刚才的不快早就飞到了九宵云外,连口让妻子准备酒肉。

    作为放牧牛羊的牧民,瞎厮铎心家里肉是现成的。不用宰杀,平时各种意外死去的牛羊,吃不完时都做成各种肉干肉脯储存起来。妇人得了瞎厮铎心的吩咐,忙从帐外取了几条肉干进来,一边撕着,一边指挥着儿子煮茶。

    瞎厮铎心看见,附手拿起面前的一块奶酪扔过去,口中骂道:“这婆娘好没眼色,乔官人是我至亲的人,又带了这么多礼物来,怎么只拿肉干来吃!快去宰只活羊,我们下酒!”

    婆娘被奶酪砸了一下,不敢顶嘴,带着儿子出去,找羊来杀。

    看着婆娘出去,瞎厮铎心对乔官人道:“官人莫怪,这婆娘没见过世面,怠慢了!”

    “哪里,哪里,我们到你帐里望你,多承蒙她接待。”说着,乔官人让身边的随从取了几瓶酒来,“我们路过伏羌寨,看那里新开一间铺子,卖的有好酒,顺便买了几瓶。与小军主多日不见,今夜我们叙叙别情,一醉方休!”

    一边说,一边接了乔官人递过来的酒,拍开一闻,便就知道是铺子里卖的上等好酒。

    说来也怪,买不起这酒只能喝最便宜的烈酒的时候,瞎厮铎心觉得必然是因为这酒太绵软,不合自己脾性才不喝它。现在一闻,却又觉得这是极品好物,刚才喝的也能叫酒?

    俗语说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即使是首领的儿子,瞎厮铎心手里的钱也不宽裕。他家里牛羊多,皮毛多,甚至金银也有不少,平时族里也尽有青壮供他使唤,但真正能换来钱的东西却不多。牛羊、马匹,卖一口便就少一口,金银更加不禁花,但是酒却是每日都要喝的,茶也是每天都要喝的,时常去买,钱就像流水一样不断从手里出去。

    处于商品经济体系之外的人,想得到一文钱都是千难万难,家里看着财物充盈,一要换成钱就完蛋了。你越想卖的货物,越不值钱,能换钱的东西少之又少,花钱的地方却无穷无尽。真要论货币购买力,瞎厮铎心未必比得上秦州城里一个做小生意的。

    进入商品经济的时代,农村相对于城市会变得异常脆弱,不要说小农,就是地主面对从事工商业的也会处于绝对劣势。一不小心,土地就会被商人吞走,更不要说瞎厮铎心这种还处于半部落奴隶状态的小首领。

    几个人喝着煮好的茶,等不了多久,外面把肉煮熟,送了进来。

    摆好几碟细盐,瞎厮铎心请乔官人吃肉,自己先灌了一大口酒到肚里。

    乔官人带着几个伴当,一边喝酒吃肉,一边与瞎厮铎心随便聊几句闲话。

    酒至半酣,乔官人见那婆娘带着孩子在一边恹恹睡去,向同伴使了个眼色。一个伴当站起身来,托口肚子有些不好,出了帐外,看住那里。

    瞎厮铎心喝酒晚得口滑,根本没有留意,只顾不住口地向嘴里塞。

    乔官人咳嗽一声,对瞎厮铎心道:“小军主,最近过得可还得意?”

    瞎厮铎心使劲把口里的肉咽下去,嘟囔道:“得意什么!秦州在搞什么并帐为村,让我们这些放牧牛羊的蕃民没了活路,看看就到我们这里了。可恨我阿爹被吓怕了,不敢说一个不字,只想着把我那秦州城里做质子的弟弟招回来,给族里挣些好处。我哪里还有活路!”

    乔官人凑上前来低声道:“那小军主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不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可想?族里的事情都是我阿爹作主这且不说,现在我们族里周围驻的有大军,若是稍有异动,就会被他们夷了族帐!大军当前,怎能不低头?唉”

    “大军?”乔官人神秘地笑,“若是朝廷的大军没有了呢?”

    “说笑!那可是成千上万的大军,哪个对他们有办法!”

    “这周围的蕃落当然对付不了大军,但是,如果是北边来人呢?”

    乔官人凑到瞎厮铎心身边,压低了声音,抬手指了指北方。

    “北方?北方什么人?”瞎厮铎心随口嘟囔一句,见乔官人紧盯着自己,猛地警醒过来。“官人是说,北边的党项人?他们远在会州,怎么会到秦州来?”

    乔官人微微笑道:“我这此次,就是要送给小军主一番天大的富贵!”

    说着,从怀里掏出细赏者埋给的宝带来,放到瞎厮铎心身前。

    瞎厮铎心看着面前这宝带,纯金打造,上面还镶了为知多少各色宝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煞是好看。这样一条宝带,最少能卖几十贯钱吧,能买多少酒来?

第70章 蜀兵入陇

    太阳刚刚升起,秦州西城门便就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大队人马涌出了城门。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春狩秋猎,古以有之,国君以此观武。秦州边塞之地,作为这里的太守,徐平选在这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前往三都川秋猎。同时招集附近蕃部,进行检点。

    秦州到伏羌寨的渭河谷道极为险峻,不利通行。此次出行徐平并没有沿着渭河,而是沿着渭河的支流洋水西行,到朱圉山附再北上,进入伏羌寨。

    到了朱圉山脚下,已经天黑,徐平吩咐扎营,在这里歇一晚。

    看着周围的士卒在忙碌,徐平对身边的曹克明道:“这条洋水,便是当年诸葛武侯出祁山之后进军天水郡的道路,正是在离此不远的木门道,伏杀了张。”

    曹克明点头:“不错,此次我带蜀军北上,路上不少武侯北伐遗迹。”

    “你现在人马驻于祁山一带,过一段日子,禹藏花麻一出西使城,你便带本部人马沿当年武侯旧道,入伏羌寨,而后沿渭河西进,进驻古渭。那一带朝廷的堡寨不少,我已在哑儿峡寨安排了粮草,足够你使用。古渭地方有几个大族,你要仔细谨慎。”

    曹克明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道:“我带的兵马不多,只有一万人,不知道能不能震慑住那些大族蕃部。蜀兵不善战,对上这些蕃羌,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徐平笑道:“当年武侯出祁山,带的难道不是蜀兵?哪个敢说他们不能打!就是未与曹魏大军正面对阵之前,也只是说他们稍弱于魏国的精锐,天水本地的边军可不是他们的对手。等到祁山与司马懿正面交锋,斩获颇丰,就连曹魏的精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千年过去,怎么到了现在,能不能打就反过来了!”

    曹克明苦笑:“武侯一世英杰,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徐平连连摇头:“不能这样说,我们比不了武侯,只是说做不到以川蜀一隅之地,能够威逼陇右,不落下风。但如果说带的蜀兵,就比秦陇这里的蕃部兵差了,那只能怪我们太过无能!三国之时,不管是魏是蜀,随便一只偏师就可以横扫诸羌,到了我们这个时候竟然认为蕃羌善战,还要借助他们的兵威,说起来真是让人汗颜!子孙不肖,连带着祖先都蒙羞,都护,不能这样啊!一千年蜀兵能做的,没道理我们就做不到了。”

    曹克明只是苦笑,又能够说什么?一千年前确实是这样,但现在的现实就是,西北的兵比中原的兵能打,而且是越西北越能打。其中必然有道理在,不过这道理他还想不清楚。

    徐平看着不远处的朱圉山,叹了口气道:“大军交战,不是街头泼皮相互厮打,要的不是力气大,而是万众一心,令行禁止。一千年前的蜀兵能战,是因为诸丞相用了九年的时间,把那支蜀军练成了一支铁军。我们呢?还在斤斤计较士卒能披多重的甲,能开多少石的弓,唉,这之间差的不可以道理计。打仗靠的是弓弩刀枪,又不是比拼力气,纵然身体差上些许,两军对垒的千军万马之前,又能有多大用处?都护,等到这次回去,你从军里十人中选一人,送到秦州来整训。我在京城建的新宅颇大,周边多有空地,曾经在地里种过西瓜。当时请去下种的人,据说便是从川峡一带流落过去。他们在地里做活,都用薅鼓田漏,做起来极是有秩序,极是整齐,便如行军打仗一般。汉人不能打仗?极是可笑!不是汉人不能打仗,而是现在我们带兵的人不会打仗了!汉人相比蕃羌,天生守秩序,应该是最合适的兵源才是。这一点反过来,只能说我们相比一千年前,没有半点长进,军制退化到了一千年前蕃羌的地步!”

    这些日子曹克明在秦州见到了这里驻军的样子,跟以前自己带的兵完全两个面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千年前中原王朝军队的样子,但比自己带的兵能打是确定的。

    军事制度和文化的退化并不稀奇,不管是怎么发生的,反正就是这个结果。最近徐平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比较多,也不由得他不多用心思,自己对军制的改革毕竟还没有经过实战的检验。思考来思考去,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按照前世学来的知识,与汉朝大致同期,欧洲是罗马帝国。罗马帝国崩溃于蛮族的入侵,但公认的,没有人认为蛮族比罗马更加强大。在蛮族入侵之后,欧洲实际上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军事文化和制度大幅度退化。骑士制度的崛起,笨拙的战斗过程,极端强调个人武勇,散漫的军纪,一样是那个时代的主流。与之前罗马军团清晰而近于艺术性的战役指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欧洲的军事革命,火器固然是一个标志,从散漫的近似于部落兵的军队,转化为纪律严明依赖整体作战的近现代军队,才是其根本。

    同样的事情在中国又何尝没有发生?安史之乱算是一个标志**件,从那以后军事文化和制度都发生了重大改变,强军的标准也慢慢转到了武将和士卒的个人勇力上。这种文化甚至到徐平前世还是依然兴盛不衰,论起这一千年军队能不能打,还要去执着于比较披多重的甲,开多少石的弓。在千军万马之前,那有多少用处?

    “此时臣僚论兵,不离口的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然而观之史书,从来没见过说兵将不相知是什么重大的弊病的。汉武帝经略西域,大将军卫青和冠军侯霍去病两人立功最多,他们跟属下的兵将难道相知吗?两人俱出于外戚,因为卫子夫骤然拔至高位,按照现在人说的,他们兵将不知,应该丧师失地才是。结果呢?”一边说着,徐平一边连连摇头。“为什么一千年后我们会认为蕃羌的兵能作战,汉人反而孱弱不堪战?因为我们自己去用蕃羌部落的办法带军队,用他们的办法去作战,可不就是这样吗?卫霍能建功,是因为强汉当时兵制健全,主将军令能够顺利的转变为军队的行军和作战,现在还做得到吗?”

    曹克明隐隐猜到了徐平为什么今天反复说这个问题,试着问道:“节帅要用蜀兵?”

    “不错!枢密院前几日行文下来,说最近延、环庆两路报,党项今年秋冬可能在那一带大举进犯,调往西北的禁军,只能优先拨往那里。我们秦凤路要用兵,只能从川峡四路的驻泊禁军调来。打禹藏花麻,我们现在的兵力是够的。但一旦进占西使城,进逼兰会二州,则就会直面党项,兵力就不够了。我们现在的兵马,连你带的一万人算上,顺德军的兵马算上,将将到五万人而已。这还是已经整训了秦州的驻泊禁军和厢军、蕃兵,再没有别的兵力可用。要想在兰会两州与党项正面放对,没有十万人怎么算都不太够。”

    徐平也不想跟这个年代的传统观念作对,只要有办法,何必惹这个麻烦呢?但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调普遍认为不能战的蜀兵入陇,去跟党项作战。西去的蕃羌部落倒是还有兵源,但徐平却不想用。无他,以蕃治蕃,风险太大了。罗马亡于蛮族雇佣军,开元盛世结束于胡兵胡将,徐平可不想有朝一日被自己手下的人给卖了。西凉潘罗支也是一代英杰,结果却被同盟的党项羌诱杀,死得实在窝囊。

    只要恢复到强调纪律性,强调整体作战,强调战役指挥的旧路上来,就没有汉人不善作战的说法。与游牧的蕃羌比起来,汉人天生守纪律,就连种田也大多有军法。

    徐平在秦州大半年的军队整训,已经初见效果,宣威和归明神武两军面貌一新。做事情最怕的就是无章可循,现在制度已经立了起来,编新军就容易多了。徐平前世军队的新兵期才多久?三个月到半年而已。相对于他们用的武器的复杂程度,现在编练新军用半年时间怎么也够了,只要有老兵作骨干,战力应该不会相差太多。

    还是那句话,不是汉人不善打仗,而是这种落后而怪异的制度下汉人不善打仗。

    曹克明想了想道:“节帅,要调蜀兵入陇并不容易。本来川峡四路兵马就不多,那里又徭蛮聚落不少,不敢把驻泊禁军调拨一空,能入陇的没有多少人。”

    徐平道:“募新兵吧。让蜀地州军招募良家子从军,不刺字,可以许他们五年之后解甲归田,入当地的营田务。如果有军功,则在营田务里安排同样职级的差事。这件事我已经报过中书和枢密院,他们已经同意,只是要我们最好拿着兰会两州做个投名状。候我们这里战事结束,便就从各军抽得力人员为招兵使,前往蜀地。由州县帮着编成队伍,到了秦州之后我们再整训。具体方略,到时再议。”

第71章 战场

    徐平站在三都川谷底,看着鲁芳带人测河水。UU小说 X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西北一带山川破碎,山是土山,沟是深沟。春夏耕种,秋冬作战,不仅仅是为了适应农业生产,还有这里地理限制的原因。这种地形大部队行军只能沿着川谷,只有平襄道等少数几段路段是在山岭行进。川谷行军如果河里水多则难以前进,遇上一场暴雨,山洪爆发,更是毁灭性的灾难。秋天雨水减少,依然不是适合作战的季节,一是河里的水多,限制行动,再一个经过夏季雨水的浸泡,谷底和两岸的土壤松动。少数人行走没有什么,大部队行军就会出各种意外。禹藏花麻属下的部落军是本地土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到谷里土地干燥,他们是不会南下的。

    今年的雨水较多,依徐平估计,大战爆发约是在初冬季节。如果在雨水较少,天气干燥的年月,最理想的作战时间约是九、十月间,冬天可能会有大雪,同样对行军有不利影响。遇到今年雨水下得多,战事就只能推后,适合作战的时间窗口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

    如果出了大山,到党项境内,不再受川谷的制约,则就几乎全年都可以作战了。

    天时地理,是无法克服的困难,只能够适应。

    此次到三都川秋猎,一是在伏羌寨检点附近蕃部,予以震慑,让他们在战事起来时不敢作乱。再一个便是到三都川来,亲自检验王凯带人制定的作战计划。

    测过水文,鲁芳上前叉手奏报:“节帅,谷中水流已经平缓,且水已不深,预计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就可无碍大军通行。”

    徐平点头,指着两侧道:“你派人到两岸去,看一看有没有松动。”

    鲁芳应诺,派人去谷中两岸看崖壁是否坚实,利不利于攀爬。

    王凯拿出一幅地图,指给徐平看,口中道:“节帅,前方不远的西岸,有一处崖壁比较平缓,若是士卒身手敏捷一些,可以从那里下到谷里。”

    徐平看那处缓坡,说是平缓,其实只是堪堪能容人从上面下来而已。这一带都是黄土高原的土山,沟谷被水流年深日久切得非常深,两岸陡峭。两岸伏击,免不了从山上冲到谷里切割包围敌人,能够上下的缓坡每一处都要标记。

    掏出望远镜来,徐平对着那处缓坡看了好一会,才道:“那地方有些风险,若不是非不得已,还是不要安排士卒从那里上下。这些上下的缓坡,你要订个甲乙丙丁的次第出来,如甲级的可以通行无碍,次一级就有些风险,最下一级则非万不得已不要用,让统兵官有所选择。到时候按着战部,再决定利用哪一些。”

    王凯应诺,把徐平的话记下来,准备再次详查。

    望远镜徐平早就让人制了一大批放在秦州的甲仗库里,不过只有桑怿、高大全等少数高级军官用过,其他人还不知晓这种东西的存在。要等到战事开始前的十天半月,再突击发下去,进行练习。在秦州周围山地望远镜的作用其实不大,等到出了大山,面对党项境内平坦的沙漠草原,望远镜才能发挥最大作用,没必要现在大量使用让党项有了准备。

    一路沿着三都川逆流而上,看着谷里地形,重新检视王凯等人做的战役计划。包括桑怿、高大全和曹克明等一众高级将领,对计划做最后一次的检查。

    两岸多是树叶落光的树木,枝桠横生,乱糟糟的,比不了附近秦岭和小陇山多是高大的松柏之类。这种树林军队通过极其困难,也不利于人马掩藏,要想在两岸击,要花些功夫和心力。碧玉关以下,三都川谷道约长一百里,禹藏花麻军马前来,在谷中行军的时间就要有两三天。利用黑夜的机会,移动布置伏兵,相对要容易一些。

    行到一处支流汇入的地方,地方平旷,王凯说道:“这里原来有一处小寨,现在已经废弃了。沿着汇入的小河逆流而上,是隆中族蕃落。高都指提出,若是帅府同意,可以预先占据隆中族的地方,在那里埋伏兵马,到时沿着这条河道杀到三都川来。”

    隆中族是个小蕃落,已经纳质归附,昨天徐平在伏羌寨检视,他的首领也在。不过他们居住的地方相当偏僻,秦州还没有官员去过。

    徐平想了一会道:“既然如此,那就安排让归明神武的大队人马驻在隆中族,到时战事起来,我的帅帐也设在那里。不过要谨慎行事,不要泄露消息。刘直院,你在帅府多领些钱出来,厚赐他们的首领和族里的人,千万不能让他们心生不满。一旦跟他们的首领谈妥,归明神武军即派大军进驻,他们族里的人许进不许出,防止走漏消息。”

    刘沪和高大全叉手应诺。

    徐平看看周围,又抬头看看天色不早,对众人道:“今夜便就歇在这里吧,明天一早我们再动身,要在天黑前到青鸡川左近,返回秦州。规度战事,不但是要熟悉地理,按照地形把战事的每一步每一处小战场都条列出来,更重要的,是要按着地理分清关节。做事情最重关节,把这一场大仗,用关节分成一场一场小仗,条理清楚。每一军、每一指挥要参与哪些小仗,完成哪些关节,必须预先定好。便如这处小河汇入的地方,我们沿着谷口上溯了数十里路,就数这里平旷。毫无疑问,战事起来,这就是一处重要的战场。归明神武军如果插入禹藏花麻带的人马里,占住了这处地方,紧急扎起营寨来,便是三个关节。收到号令出击,到达这里是一个关节。击溃敌军占住这里又是一个关节,立起营寨又是一个关节。王监军,你拟定作战军令,便就当按着这些关节来,让统兵官对战事一目了然。”

    王凯应诺。

    徐平又道:“作战最怕乱,一方先乱了,那就占败了一半。自碧玉关到谷口,绵延一百里,分成的战场数十个。如何做到井井有条?单靠士卒传军令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拟定的军令条理清楚。每一个小战场参战的统兵官都清清楚楚,自己要到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赶到,到了那里之后做什么,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是完成了军令,条理清清楚楚。只有做到这样,我们这一百里的谷道,参战的两三万兵马,才能联成一个整体。万万不能跟以前禁军作战一样,数十营的军队出来,呼啦啦向一个地方涌过去,茫然没有头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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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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