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歇息
第二天早上,姜宪醒来就看见枕头旁边放着一个田螺壳,酒盅大小,壳是粉红色的,泛着七彩的莹光,看上去有点像打磨了的蚌壳。
她不由拿在手里把玩,问刘冬月:“这是哪里来的小东西?”
刘冬月正端了洗脸水进来,闻言笑道:“这是李大人昨天晚上送过来的。见您睡了,没敢吵醒您。”
这样的田螺壳应该十分的少见。
姜宪拿在手里对着阳光照了照。
田螺壳上有一圈一圈像被水冲刷过的纹路,非常的漂亮。
她对刘冬月道:“可以做成个花觚,比瓷器和锡器的都有意思。”
喜欢之情溢于言表。
刘冬月抿了嘴笑,道:“李大人实在是有心。今天天还没有亮就起来,正熬着鱼汤呢!您洗漱完了,我端点过来您尝尝。”
姜宪点头,把田螺壳放在了一旁。
刘冬月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姜宪用青盐漱了口,净了脸,胡乱绾了头发,正等着用早膳,李谦就亲自端了碗鱼汤进来放在了马车的小几上。
她一看,还真只是一碗汤,熬得白白的,像羊奶。
姜宪喜欢这些清淡的东西,喝鸡汤也只是喝那一碗汤而已。
她笑着向李谦道了谢。
李谦的目光在她的头上停留了片刻。
没有梳头的妇人,她根本洗不好头发,这几天就这样随便地绾着,蓬头,好在没有垢面。
李谦心里很不是滋味。
姜宪长这么大也没有这么狼狈过吧?
偏偏姜宪一点也不在意,任它披着散着,他每次看到她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书中所说的那些魏晋名士,自有股高华的气度,让他觉得她狼狈也有狼狈的好看。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离开,而是坐在了车辕上细声地和她商量道:“这附近有座药林寺,风景很好。要不我们去寺里歇一晚吧?你也可以沐浴盥洗一番。太原离这里还有三、四天的路程。”
姜宪歪着头看他,调笑道:“你还真准备带我回太原啊?你父亲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吧?难怪你跟我说你在总兵府的后面置了个宅子,是想学别人金屋藏娇不成?”
李谦的耳朵突然红彤彤的。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跳过了这些话题,道:“我听说药林寺有个凉石窟,石窟雕着好几尊佛像,还有口八角井,那井水可以消灾防病,被当地人称为‘圣水’。到时候我陪你去讨一碗喝可好?”
姜宪知道李谦这是不想告诉她他的打算,心中有些怅然,又觉得如果她换了是李谦,只怕也会这样做,一时间又觉得很理解,发脾气就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了,遂也不去追究,和李谦说着闲话:“别的都好说。那药林寺的香火旺,能旺得过大相国寺和白云观?与其去看热闹,你不如找个地方让我歇歇,这些天总睡在马车上,我的腰都要僵了。”
李谦不由朝着她的腰睃了一眼。
姜宪斜斜地歪在大迎枕上,曲线如起伏的山峦一样迷人,特别是沉下去的纤纤腰肢,细若拂柳,仿佛两只手就能合拢似的。
“那好!”李谦说起话来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我这就差了人去药林寺打点。我们的马车可以慢点走。你明天还要去城里逛一逛吗?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买……”
完全不担心有人会找上来似的。
姜宪心中一沉,没有了和李谦说话的心情,问李谦道:“你用了早膳没有?我要用早膳了!有什么话我们等会再说吧?”
李谦应“好”,目光却流露出缠缠绵绵的不舍之意。
姜宪只觉得脸烧得火辣辣的。
中午,他们到了药林寺。
药林寺的主持披着袈裟,带着几个大和尚小沙弥在山门前迎接,旁边还有顶软轿。
姜宪额头冒汗。
李谦和那几个和尚沙弥寒暄之后,果然要她上软轿。
姜宪觉得几位高僧在爬山,自己坐着软轿跟着,好像对菩萨有些不恭敬,不太想乘软轿。
谁知道李谦却悄声对她道:“那天你从田庄的内宅走到偏门都几乎走不动了,何况这药林寺的几千级台阶呢?要是你走到半路上走不动了,可是连个健妇都没有……”他说到这里,两眼冒光,嘻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到时候我就背了你上山下山好了。”
姜宪把他给赶走了,想到自己喘着气爬不上去的样子,又忍俊不禁,由刘冬月扶着她上了软轿。
李谦由几个大和尚簇拥着往山上爬。
姜宪撩了轿帘朝外看,不是青山松柏,就是重山叠翠,看了几眼她就没有意思了,放下了轿帘假寐,谁知道真的睡着了,等她猛地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到了寺庙的大殿前面。
刘冬月忙上前服侍姜宪戴了帷帽。
几个大和尚尚可自制,跟过来的几个小沙弥却不行,他们瞅着机会就看上姜宪一眼,好奇之心表露无疑。
等到他们拜了菩萨,在专给香客留宿的厢房里歇下,送了热水过来,见刘冬月在外间服侍姜宪,那些人又开始看着刘冬月窃窃私语。
姜宪懒得理会,她几天都没有好好洗个澡了,在李谦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找来的新浴桶里泡了个舒服,然后草草擦了擦身子……打湿的头发就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她生平还是第一次自己给自己洗澡。
姜宪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叫刘冬月进来帮个忙,刘冬月隔着门扇道:“郡主,李大人打发两个妇人来给您洗头,您看要不要她们进来服侍?”
刚才洗澡打湿的头发把她的中衣都弄湿了,她不让她们进来服侍她等会恐怕要穿湿衣服了。
何况她相信李谦找来的人应该不很差才是。
姜宪让那两个妇人进来了。
两个妇人穿着都十分的普通,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进来后眼睛也不乱看,一看就是手脚麻利懂得收拾的妇人。
姜宪由着她们帮自己洗头。
那两个妇人一开始还不吭声,后来见姜宪面像和善,忍不住就夸起姜宪来。
“姑娘这头发可真是漂亮,乌油油的,不涂头油也滑溜溜的,十里八村的闺女小媳妇我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和姑娘相比的。”
又道:“姑娘这皮肤真是细腻,比那刚出生的孩子还要粉嫩,难怪刚才那位大爷吩咐只给姑娘洗头,这要是给姑娘洗澡,我们这双手怕是要刮伤姑娘的皮肤了。”
又问:“姑娘身边怎么也没有带两个小丫鬟?刚才外面那少年是姑娘的什么人?您身边怎么也没有个服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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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寺庙
姜宪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泼了李谦的面子,坐在罗汉床上由着那两个妇人帮着绞头发的时候轻声地道:“我们只是路过药林寺,临时起意进来看看,耽搁了时间,不然早就到家了,也就不会请了二位来帮着我洗头了。”
两个女人笑眯眯地点头,一会儿赞叹姜宪身上的衣料好,一会儿赞叹姜宪的簪子精美,却只是不冷场而已,并不显聒噪。
这样的人物姜宪在宫里见过不少,外面却少见。
她不得不感慨李谦办事厉害,不过这会儿功夫,就找了两个十分会应酬的人。
两个妇人告辞的时候,姜宪让刘冬月打了赏。
刘冬月不由庆幸郡主去田庄的第一天就被李谦拐了出来,原本准备打赏田庄仆妇的银锞子还在,不然可就丢脸丢大了。
两个妇人自然是喜出望外,说了一筐子好话,这才被冰河领了出去。
李谦就和钟天逸歇在正房对面的倒座,两人盘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透过支开的冰裂纹窗棂看着两个妇人兴高采烈地拿着封赏从正房穿过院子向外走,钟天逸不由道:“你就任由郡主这样折腾不成?我看姜律很快就会追过来,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她怎么折腾了?”李谦不以为然地喝了口茶,懒洋洋地道,“不过是打赏了两个妇人罢了。这对她来说就像我们喝茶要掀了茶盅的盖子一样平常。我还要和她过一辈子呢,自然要让她觉得怎样舒服就怎样过了。至于姜律,我不可能躲他一辈子。姜家在没有找到我们之前是不会让消息走漏的。找到了我们,决定了事态的发展,才会发出相应风声去。你放心,现在没有几个人知道郡主和我在一起。”
他也沐浴过了,换了件青竹色的素面杭绸夹层道袍,还带着几分湿意的头发用根竹簪随意绾着,神态悠闲地倚在靓蓝色粗布印花的大迎枕上,俊俏的面孔在光线幽暗的厢房白皙得发光。
钟天逸不由撇了撇嘴,道:“嘉南郡主不会是看中了你这张脸吧?可男人仅有张脸有什么用啊?还是得靠真本事吃饭吧……”
李谦失笑,道:“你不是说你很佩服金宵吗?你到底见过金宵没有?当初太皇太后给郡主选婿,金宵没选上。”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钟天逸不由拍了拍额头,奇道:“那嘉南郡主到底喜欢你什么?你可别说你们从前不认识,我虽然不像我弟有副九曲回环的心肠,可也不是傻子!”
李谦笑而不答,起身趿了鞋,道,“我去看看郡主。她那边应该收拾完了。”
钟天逸一听跳了起来,道:“我也去!”
李谦想了想,道:“也行!你这些年在江湖上走动,知道的轶闻趣事多,等会给她讲讲,免得她无聊。”
“敢情你把老子当成说书的了!”钟天逸瞪着李谦,眼睛铜铃大。
李谦压根就不以为意,道:“要不是看着你性子跳脱,我就请天宇帮我的忙了。我把你当成我的朋友第一个引荐给郡主,你还不愿意,那正好,你就别去了。我准备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邀郡主到冷石窟走走,你去帮帮云林好了,他等会要领着人去周围看看……”
“谁说我不愿意去了!”钟天逸不满冲着李谦“喂”了一声,神色一肃,道,“说正经的,天宇最祟拜你了,他要是知道我领了人来给你办事,肯定一声不吭地就跟了过来,你怎么没有叫他来?”
李谦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身手比天宇高啊”,下炕出了倒座。
“啊!”钟天逸不解地望着晃动着的门帘子,忙追了出去。
姜宪的头发还散着,听说李谦过来了,还让人通禀说带了个朋友,只好让刘冬月帮自己梳头。
还好刘冬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乱了半天总算是绾了个纂儿,姜宪这才去了正房的正堂。
李谦和钟天逸正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等她,见她出来,李谦站了起来,钟天逸咧着嘴倒吸了口凉气,这才跟着站了起来。
彼此见了礼,李谦问姜宪有没有兴趣去冷石窟看看。
姜宪笑道:“今天晚了,明天再和大人一起去吧!”
十分给李谦面子。
那岂不是明天还要在药林寺呆一天。
钟天逸想出言阻止,谁知道李谦已笑着应“好”,问姜宪想不想去院子里坐会:“……太阳不大,又已经偏西,院子里架着葡萄架,嫩叶都出来了,郡主这几天都在马车里,不如晒晒太阳透透气。
是谁让自己这几天都呆在马车里的呢?
姜宪在心里腹诽,笑着和李谦出了正堂。
三个人坐下,冰河和刘冬月端茶点,小心翼翼服侍着。
这个时候刘冬月的细致周到就体现出来了。
冰河放茶盅的时候会发出细微的碰瓷声,而且放下就放下了。
刘冬月则会把茶盅放在姜宪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进退之间没有一丝声响,低垂着眼睑,线视从来不曾落在三个人的脸上,可姜宪若是在果盘上停留了几息,他就立刻递了牙签过来,姜宪刚刚吃完了瓜果把牙签放下,他立刻就递了温热的帕子过来……
钟天逸非常的好奇刘冬月是怎么做到的。
他三番两次地盯着刘冬月看。
看得刘冬月不自在——在很多人眼里,宦官是个非常奇怪的东西。
姜宪心中大怒,对着钟天逸冷笑道:“不知道我这侍从哪里得罪了钟公子?钟公子要盯着他眼睛珠子都不错一下。我这侍从没有别的本事,服侍人还不错。钟公子既然和李大人是世交,想必家里也是钟鸣鼎食之辈,莫非是想让我这侍从指点指点家中的仆妇?”
钟天逸怒目。
郡主不是出身尊贵,贞静贤良,宽和大方,为天下闺阁女子的典范吗?怎么出口就这么损,讥笑他是暴发户。
可没有等他开口,李谦已笑着对姜宪道:“你别管他,他自十五岁立志做游侠之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能过年的那几天待在家里,钟伯母都要多给菩萨上几炷香,他这是看见冬月行止有度,羡慕呢!”
一席话说得刘冬月眼泪都差点出来了。
行止有度啊!
宫里不知道多少内侍服侍了贵人们一辈子没有出过丝毫的差错,都没有得到这样一句赞扬。
他忙低下了头,怕把眼泪给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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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石窟
钟天逸很看不惯,悄声对李谦道:“你还是给郡主找两丫鬟吧?这个样子被外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说的?你就没有发现昨天庙里的那些秃驴们纷纷找了借口来围观刘冬月吗?”
李谦刚进宫那会也看不惯,可他在宫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慢慢地也就理解了。
他低声地喝斥着钟天逸:“别胡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比我们这次从京城来,如果嘉南身边不是刘冬月而是个宫女,我们能这么顺利地回山西吗?宫里和外头不一样,宫里地方大,需要的杂役多,不用这些阉人怎么办?”
钟天逸嘟呶:“反正我觉得不好!”
“那就当没有看见!”李谦道,“郡主从小在宫里长大,和寻常的世家小姐不一样。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
钟天逸不以为然,道:“我早就和我师兄说好了,过几天和他一起去川西,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我看不看得惯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你是铁了心要娶她,她以后在内宅,我在外院,一年四季也碰不到一次。”
李谦闻言笑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等我护送你们到了太原就走。”钟天逸说着,“喂”了一声,用手肘拐了拐李谦,低声道,“你借点银子我,我出来的时候我爹就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说让我帮你把事办完了就回去……我准备直接走人!”
李谦点了点头,见姜宪由刘冬月扶着已经看完凉石窟上雕着的佛像,丢下钟天逸,快步走了过去,笑道:“我记得京城的万寿寺里有这样的雕像,两者有没有什么区别?”
姜宪一面仔细地打量,一面悠悠地道:“没想到你还去过万寿寺。那边的佛像是北边的手艺,粗犷大气,这边却是南边的手艺,细腻精致,不过,我还是喜欢北边的手艺。你看这佛像雕得,面相倒是一片悲天悯人的,这身子骨却太纤细了些,也就只能这样供在石拱里供人观赏。”
李谦就是想哄着姜宪多说几句话,她愿意搭腔,他自然喜出望外,不由道:“那我们下次有空一起去游崇善寺吧?那是前朝所建,气势雄伟,你肯定喜欢。”
姜宪就似笑非笑地瞥了李谦一眼,道:“我以为你会邀我去游灵岩寺!”
崇善寺在太原,灵岩寺在汾阳。
李谦被那一眼瞥得心里怦怦乱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觉得自己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索性只是笑,然后指了石窟下的八角井道:“你看,那就是凉石窟的圣水了,是不是很清凉?”
京城少水,姜宪喜欢水多过山。闻言上前几步走到井边的石栏杆旁,只见那井是一泉眼,不过三尺见方,泉水清澈见底,既不外溢也不减少,井顶有微光射入,窟上雕着的巨龙便倒影其中,颇为精巧少见。
姜宪大感兴趣,吩咐刘冬月道:“去打些水上来,我们也尝尝是什么滋味!”
刘冬月有片刻的犹豫。
郡主的身体不好,这一路上吃的水都是玉泉山的……
此时他想起来,才惊觉李谦对姜宪的好。
他不禁朝李谦望去。
李谦见在心里暗暗点头。
这个刘冬月倒是机敏,知道这种事要问他。
“保宁!”李谦笑着上前对她道,“你从小喝玉泉山的水长大的,小心水土不服。这水我们就不喝了,打了上来给你洗洗手如何?我听说信佛的敬香要濯右手,你濯了手,我们去大雄宝殿给菩萨敬柱香好吗?”又怕她不听,指了井底道,“你看,那旁边全是绿绿的苔藓,也不知道平时有没有虫子爬过来喝水……”
姜宪原本就有些怵那些井边潮湿的苔藓,哪里还听得李谦这么说,顿时没有喝水的兴致。
李谦见状忙朝着刘冬月使了个眼色。
刘冬月大为佩服。
李大人居然两、三句话就让郡主改变了主意。
他小跑着去拿了个水囊过来,打了些水,李谦接过水囊,示意姜宪蹲在井边,给她净手。
水冰凉冰凉的,但她刚才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身上正微微发热,这井水如解喝的甘露,让她神清气爽。
李谦递了帕子给姜宪擦手。
姜宪顺势坐在了井边的石栏杆上,望着满山的翠绿笑道:“这里倒很幽静。”
李谦笑着坐在了她身边的石凳上,拿过冰河手中的水囊和茶盅亲手倒了杯水给姜宪,笑道:“喝点水。你走了半柱香的路。”
姜宪也不客气,接过茶盅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钟天逸坐在了旁边的石阶上,道:“在这里偶尔住几天还成,住长了,除了秃驴就是树,非得疯不可。”
姜宪想到刚才李谦说的话,问李谦:“你不信佛吗?信道?”
李谦正色地道:“我都信。”又问姜宪:“你应该信佛吧?我看太皇太后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给菩萨上香,还亲自抄佛经……”
都信?!
也就是都不信哦!
姜宪冷冷地撇嘴。
钟天逸在旁边看着有趣,“扑哧”一声笑,拆着李谦的台:“郡主,李大人这个人,既信佛也信道,只要对他有利,他随时可以做任何门派的信徒……”
“钟天逸!”李谦瞪目,转过头去悄声对他说了句“银子”。
钟天逸立刻闭上了嘴巴。
李谦回头对姜宪笑了笑,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不过是有时候觉得佛教说得有理,有时候觉得道教说得有理罢了。”
“哦?”姜宪却觉得钟天逸说的才是真相,她挑着眉笑道,“那你觉得哪些话有理?哪些话又没有道理呢?”
李谦笑道:“比如说,佛教里让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觉得就很有道理。道教里说的‘不修来世修今生’,我也觉得有道理。……”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前世李谦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坑杀了鞑子二万人,因为他相信犯了错只要改过,菩萨就会原谅。同样,他因为觉得来世是飘渺虚幻的,应该抓住现在,抓住眼前,所以他希望得到什么会立刻去做……
而她总从小跟着太皇太后念经,更相信因果报应。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杀了赵翌,心中却始终不安,想起赵翌的时候只有唏嘘而没有怨恨呢?
李谦,要比她以为的更坚毅,更强大。
她前世输给了他,并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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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重生的花魁雅卿,重回九岁。
家未抄,父兄依旧在,再遇小冤家。
只是为什么我回来了,大冤家也回来了?
大冤家,小冤家,两世恩仇。看我不报仇,只报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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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逢
之后接下来的行程姜宪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吃过全素的午膳,她问李谦:“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李谦笑道:“你想早点走吗?”
姜宪摇头,笑道:“我想午休。若是你准备下午走,此时需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李谦道:“我们明天启程。”
姜宪没有问为什么,由刘冬月服侍着回了厢房。
李谦站在院子里,看着正房台阶旁红蕾初绽的石榴树问钟天逸:“寺庙里不是要六根清静吗?这里怎么会种石榴树?”
石榴树通常都寓意着多子多福。
钟天逸想了半天,道:“可能是来庙里求菩萨的人都希望多子多福吧?”
“这里又不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
“要不就是因为释伽牟尼什么都管?”
两个人围着这无聊的话题说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冰河神色慌张地小跑着进了院子。
“大爷!”他手里拿着张大红色洒金的请帖,说着话的声音打着颤,“是,是镇国公世子爷,让人送了名帖过来,说是要,要上山拜访您。他带了十几个人,卫属说,全是高手,禁卫军的高手……”
终于来了!
事到临头,李谦反而松了口气。
他道:“请了镇国公世子爷到前面的厅堂里坐坐!”
李谦的声音冷静而沉着,等冰河匆匆走后,钟天逸不禁低声道:“你果真是在这里等着姜律!”
“不然呢?”李谦笑着反问道,“你以为我是要躲着姜律不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的确。
李谦从来不是个背动挨打的人。
这样的主动迎战,才是他的性子。
钟天逸不由得豪情大发,道:“走,我陪你一起去。让我也有机会会会这位赫赫有名的‘小李广’。”
“他肯定不会让你失望!”李谦笑着,眼底有与有荣焉的骄傲,转身往穿堂去。
钟天逸一愣,见李谦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垂花门,忙快步跟了过去。
王瓒望着空无一人守候的陡峭山道,脚步沉重气喘吁吁在前面带路的小厮,额头上的青筋直冒。
他低声对姜律道:“阿律哥,这个李谦欺人太甚,他就算准了我们不敢随意和他动手不成?居然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停在这里……”
“阿瓒!”姜律停下了脚步,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的眼睛,凝声道,“你现在需要平复心境。你想想这个李谦,先是用金宵拖延时间,然后一路招摇地歇在了药林寺,一副等着我们上门的架式,这是普通人干得出来的事吗?保宁在他手里。你想救保宁,就得过他这一关。我们日夜兼程,已是疲惫之军,他好暇以待,我们已落下风,你还不能理智对待这件事,那我们只有一个‘输’字。与其此时上山丢人现眼,还不如在山下找个客栈好好的休整一夜再来碰碰这个李谦……”
“我知道了!”王瓒深深地吸了口气,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这件事是我不对。我这段时间太烦躁了。”
“烦躁不是件坏事,可若是控制不住心中的烦躁,那你就只能永远是个三流的将士。”姜律淡淡地道,面色如常地跟在小厮冰河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山上去,“阿瓒,人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怎样选择,决定了你以后会走哪条路。”
会有多大的成就。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昂首走过了第三道山门。
李谦站在山门尽头,看着姜律等人的身影在蜿蜒的青石山道上渐行渐近。
钟天逸跃跃欲试。
李谦沉静如水。
大约过一盏茶的功夫,姜律登上了最后几十级台阶。
他若有所感地朝上望去。
四周只有青松翠柏,晓风山峦,深山寂静,不见一个人影。
姜律心中不悦。
竟然没有在山门口迎接自己,这个李谦,的确颇为托大。
他进了寺庙,看见李谦带着四、五个人迎来。
“镇国公世子爷!”他笑容灿烂,远远地和姜律打着招呼,“有失远迎,还请恕罪!陋室小院,多有得罪,还请到穿堂奉茶!”
姜律冷笑。
在穿堂奉茶,当他们是不入流的官吏?
王瓒已是勃然大怒。
只是没等到他出言诘问,李谦已上前行礼,道:“内院有女眷,实在是不方便待客,还请两位多多谅解。等哪日回到京城,卑职定在琼花楼设筵,给二位赔罪!”
内院有女眷,他这是在告诉他们姜宪在他的手里吗?
饶是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得到证实的姜律依旧气得心潮翻滚,指尖发抖,可越是这样,他表面上越是不动声色。
他微笑着朝李谦点头,目不斜视地由李谦陪着进了厅堂。
钟天逸的目光落在姜律的身上,有点收不回来。
原来姜律长得这个样子,文质彬彬的,不像武将,反而像个书生。
听说他十五岁就能拉二石弓,不知道是后天练成的还是天生神力。
他朝姜律的手望去。
可惜姜律的手握成了拳,他看不见虎口和指尖是否有茧。
王瓒的心却绷得紧紧的。
不知道阿律哥有没有发现,这寺庙的周围好像藏着很多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他能感觉到那些敌视的目光。
李谦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根本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无害而率直!
王瓒想到尾随他们而来的大同总兵府那些官兵,他不禁在心里冷笑了几声。
李谦不动手则罢,若是动手,定让他尸骨无存。
他的手搭在了腰间的剑首上,落后姜律两、三步的距离进了穿堂。
一行人分主次坐下,冰河战战兢兢地上了茶点。
李谦笑着向姜律介绍:“这是大红袍。如今已是贡茶。还好我在福建有几个交情不错的朋友,去年想办法给弄了一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请世子爷尝尝。”
姜律还就真的和李谦品起茶来:“汤色橙亮,兰香馥郁,果然是上好的大红袍。”
李谦闻言仿佛松了口气般的神色微懈,笑道:“那就好!不然我可没脸坐在这里和世子爷喝茶了。”
姜律听着就笑了笑,道:“李大人此言差矣!李大人若是那要颜面的人,你我怎么会坐在药林寺品茶?出家人不打诳语,聪明人也不用多说,李大人意欲为何,还请告明,也免得我等粗鄙之人胡乱猜测,坏了李大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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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比试
钟天逸不由拐了拐李谦,低声道:“你真的要和姜律单挑啊?他的骑射十分出众,当初他在大同做游击将军的时候,曾奉命到五台山剿匪,一箭穿透了两个人,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们这种做大将军的,通常都考虑得很全面,你别看他一副咋咋呼呼的样子,说不定早就挖好了陷阱等着你跳。你自己小心点!
李谦笑道:“我现在也是山西总兵府的游击将军了。”
钟天逸一愣,随后“嗤”地笑了起来,朝李谦挤着眉眼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李谦笑了笑,低声道:“你帮我盯着王瓒!”
“亲恩伯世子爷?!”钟天逸很是意外,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帮着算计姜律呢!”
“不行!”李谦严肃地道,“姜家不会要个软脚虾似的女婿,我必须堂堂正正地打败姜律,你千万不要插手,坏了我的大事。只需要护着亲恩伯世子就行了。”
钟天逸顿时来了兴趣,道:“怎么个护法?是逗他玩玩?还是只要打败他就行了?”
“是不能让他出事!”李谦轻声道,“他是嘉南郡主的表哥,太后太后的侄孙,他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嘉南恐怕会一辈子都恨我的。谁出事他也不能出事。”
钟天逸和李谦从小一块儿长大,小时候没有少玩官捉贼的游戏,两人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了,钟天逸明白他的用意,点头回了句“我知道了”,两人就不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地出了穿堂。
外面是铺着青石板的庭院,开朗疏阔,两边植着合抱粗的古树,此时正值春末,树叶已陆陆续续地冒了出来,满目嫩绿。
姜律挺立如松,拔出了腰间的软剑。
李谦自遇到姜律之后第一次面露凝重之色。
剑原本就是百刃之王,软剑又剑身柔软如绢,力道非常不好掌握运用不说,这种剑还非常非常稀少,非常非常的贵,不要说铸造了,一般的人见都没有见过。软剑又因为太软,不适合砍和刺,却很容易就割断血管与关节处的韧带,挥动起来可以像鞭子一样一击不中只要抖一下就可以迅速下一击,让人防不胜防。
姜律,这是想要他的命吧!
李谦深深地吸了口气。
钟天逸朝着姜律吹了声口哨:“真有钱!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用软剑的人,看来世子爷的内家功夫和外家功夫都已小有所成。”
姜律没有吭声,看着他的目光满是傲然。
李谦朝着身边的冰河伸出了手。
难怪姜律小小年纪可以拉二石弓。
并不是姜律天生神力,而是姜家有习武的秘法。
李谦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李家和姜家的差距。
李家是在乱世中挣扎出来防身保命的武艺,姜家却是站在百年传承的底蕴上培养自己的子弟,李家能走到今天,真是得了上天的青睐,撞了大运。
冰河把李谦的刀给了李谦。
姜律的目光微微一闪。
李谦用得是把非常寻常的斩马刀。
朝中如今北边的卫所都用的是这种刀。
如果是别人,姜律肯定会不以为意。
可用这种刀的人是李谦。
他联系到之前李谦一环套一环的诡计,顿时就觉得不寻常起来。
姜律心里崩得紧紧的,神色间却满是桀骜,对随他而来的侍卫高声道:“兄弟们,给我拿出打鞑子的力气来,死伤不论,弄翻一个算一个。大同那边的兄弟们马上就要赶过来了。出了事有我担着。回去了请大家到白家铺子喝二锅头,吃猪头肉。”
那些侍卫齐齐笑喝着拔出了配刀。
钟天逸沉声对云林道:“姜小国公不简单,你领着人去堵那群侍卫,我来对付王瓒。”说完,没等云林回应,已一跃而起,轻如云团快如闪电般地朝王瓒扑了过去:“亲恩伯世子爷,我是李谦的副手,你是姜小国公爷的副手,他们闹他们的,我们也来会会。”说话间,已伸出五指朝王瓒抓去。
还好王瓒听了姜律的话,一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在钟天逸朝他扑过来的时候已连连后退好几步,等到钟天逸快要落下来的时候已拔刀朝钟天逸刺去。
御林军用的御刀乃大内所造,集全国之力锻造,岂是普通刀剑可比。
王瓒的御刀和钟天逸的手碰到了一起,发出一阵金石撞击之鸣。
钟天逸笑着赞了声“好刀”,借着御刀之力如柳絮般荡开。
王瓒这才发现钟天逸手掌心里套着套蝴蝶刀。
刀身小巧,精致单薄,却流光异彩,寒气四溢。
他目光微寒,喝道“再来”,欺身上前,朝钟天逸刺去。
姜律已笑道:“李谦,你是主我们是客,怎么能客人打起来了,主人还在一旁看热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软剑已如毒蛇般朝李谦袭去。
李谦举刀,挡住了姜律的攻势。
姜律手微微一颤,软剑顺着姜律的刀势朝他的膝盖削去。
李谦刀尖向下,“叮当”一声点在了姜律的软剑上。
“好身手!”姜律含笑赞道,眉宇间杀气却越发的浓重,手中的软剑一剑快过一剑朝李谦挥去。
“世子爷的身手也不错!”李谦答道,七尺长的斩马刀在他手里举重若轻,虎虎生风,凌厉逼人。
两人战在了一处。
那些侍卫和李谦的人也没有闲着,刀剑出鞘,混战起来。
一群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轻手轻脚,鱼贯着穿过抄手游廊,在穿堂前的屋檐下蹲下,拿出五连发的弓驽驾在了肩膀上。
精钢制成的箭尖在春日偏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冷的光芒。
姜律跳出了和李谦的战圈,高声喝道:“李谦,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谦平复了一下微喘的气息,朗声道:“世子爷不必惊慌!不过是怕有人自以为是的冲进了内宅,惊扰了休憩之人罢了。只要他们不过这道线就会没事。而我既与你定下胜负之争,就不会违背誓言!还请世子爷放心!”
“放心个屁!”姜律想到刚才李谦身摧刀往,那不要命的打法,忍不住骂道,“我看你这是拿命在搏……”
他说着,突然间顿悟。
李谦,不就是拿命在搏吗?
搏他能不能赢!
搏姜家会不会放过他!
搏他有没有这个能力留下保宁!
或许,他还在搏,保宁对他到底有没有私情……
姜律“呸”了李谦一声。
这混蛋,竟然敢拿命来威胁他,威胁他妹妹,难道以为他就不敢杀他不成?
姜律抿着嘴,又和李谦战在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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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胜负
既然是刀枪无眼,谁又敢保证姜律的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姜宪觉得李谦又在骗她。
她推开冰河就朝前走。
冰河不敢再拦她,跟在她身边低声地喊着“郡主”,苦苦地哀求着。
姜宪像没有听见似的,渐行渐近,兵器相撞、斥责叫骂、喝彩唏嘘之声扑面而来。
如同小时候伯父姜镇元带她到校场上去玩时听到的声音一样。
那时候伯父曾经眼中含笑地轻声叮嘱她:“保宁乖,不要吵闹,也不能出声。若是惊扰到他们,刀枪无眼,一个不留神就会伤了同泽。”
她还记得她捂了嘴巴不停地朝着伯父点头。
姜宪不由抿了嘴,定定地停住了脚步。
穿着白色劲装和黑色短褐的姜律和李谦最打眼。
一个兔起鹘落,身轻如燕;一个大开大合,势如破竹。
两人辗转连击,战得正酣。
姜宪不由一愣。
她虽然不懂武技,可打个牌都能看清楚打牌人的性格,更何况习武?
她的大堂兄姿势漂亮,却如临风拂柳,刁钻诡谲。李谦姿势朴实,却有浩然激昂,充满阳刚之气。
一个以巧取胜,一个以力相搏。
格局高低立现。
姜宪默然,眼角的余光瞥见离李谦和姜律不远处的王瓒、钟天逸。
钟天逸像只蹁跹的蝴蝶,身形轻盈,不时朝王瓒扑过去,神色轻松。王瓒双唇紧闭,眉宇间满是疲惫,每次钟天逸扑过去的时候他都只能吃力地举刀相迎,颇为狼狈。
至于云林几个,要说有多凶险,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受伤倒地不起的,更没有谁命丧黄泉的,要说有多轻松,他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带着点伤,看不出输赢来。
她更看到了那一排挡在穿堂门口的弩弓手。
如果她这个时候喊一声,李谦会不会失手伤了姜律?这些弓手会不会因为有人受惊而胡乱地射出支箭去?
姜宪不敢动弹。
可让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下去,也是不可能的。
她喊了冰河过来,小声地问他:“现在谁占了上风?”
这怎么好说!
那些护卫和侍卫,当然是他们带来的人赢了——镇国公世子爷带来的人虽然都是高手,可他们的人都曾转战福建,抗过倭,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凭这个,气势上就比那些京卫强。
钟天逸更是逗着亲恩伯世子爷玩。
至于大爷和镇国公世子爷……虽说到现在也没有分出胜负来,可看他们的样子,谁都没办法一下子把对方击倒。
冰河眼珠子直转。
如果他说大爷比镇国公世子爷厉害,郡主会不会让大爷住手,镇国公世子爷会不会借机要了大爷的性命?
如果他说镇国公世子爷比大爷厉害,郡主会不会拍手叫好,索性跑了出去乱了大爷的心绪,让大爷败于镇国公世子爷手里呢?
冰河支支吾吾地,只好道:“我,我也不知道。”
姜宪急得不得了,左右看看,居然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的人在身边。
她只好对刘冬月道:“走,我们去穿堂的东间看看。
穿堂的东间是糊着高丽纸的槅扇,站在槅扇里面,除非是晚上点了灯,不然根本看不清楚穿堂东间是否有人。
刘冬月的心也一直怦怦直跳。
这万一大公子在这里受了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是郡主再喜欢李大人,镇国公恐怕都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李大人,说不定郡主还会因为此事让镇国公心生不悦,两人慢慢走远呢!
刘冬月忙搀了姜宪进了穿堂。
冰河没有办法,只好也跟了过去。
刘冬月十分体贴地将糊在槅扇上的高丽纸用手撕开了个小洞,然后喊了姜宪:“郡主,这里看得清楚。您也过来看看吧!我瞧着亲恩伯世子爷有些不对劲……”
他一面说,还一面让到了旁边。
姜宪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凑到小洞前往外瞅。
因为离得近,她看得也更清楚了。王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满头大汗,脸色发青,手中的刀仿佛都举不起来了似的,还好钟天逸看上去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和王瓒过着招。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姜宪的目光不由飘向了旁边的李谦和姜律。
她不看还好,一眼望过去,差点昏过去。
姜律的软剑像蛇一样灵活,就这一会的功夫,就把李谦的胳膊割出一道缝,衣袖裂开,露出白皙的皮肤和一串血珠子。
姜宪不由捂住了嘴。
姜律的软剑像鞭子般朝李谦的脖子疾奔而去。
这要是割在了脖子上……李谦焉有命在!
姜宪眼前一阵发黑。
在她的心里,李谦素来是顶天立地,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倒下来的……因为她的出现,他做了曹太后的心腹,也是因为他的出现,他抢亲……他不会因为她,命殒于此吧?
两世为人,她从来没有想过李谦会死!
姜宪心如擂鼓,慌得厉害。
就像站在悬崖边,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落到万丈深渊里般。
她想张口喊李谦“小心”,又怕李谦分心反而给了姜律有趁之机。她想喊姜律“住手”,又怕姜律问她为何帮了外人,到时候她又如何回答?
姜宪十分的矛盾,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好。
而李谦那边已扭身低头,避开了姜律的软剑。
姜宪看着,松了口气。
姜律的手腕一抖,软剑在空中划了个弧,朝李谦的腰间划去。
李谦脚尖点地,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了姜律的身边,手中斩马刀却点在了姜律的手腕上。
姜律的软剑落地。
姜宪捂着的嘴里发出呜咽般的惊呼。
姜律突然伸出脚来接住了剑柄,朝着空中一甩,反手接住了软剑。
姜宪吁了口气。
李谦的刀已朝姜律劈去。
姜律连退几步,软剑缠上了李谦的刀身。
两人互不相让,黏在了一起。
一直逗着王瓒的钟天逸却突然高声笑道:“宗权,你那边还没有分出胜负吗?我看到烟火了,大同的那帮官将被拦在了山下,要不要我提了王瓒的首级去和那些官兵们讲讲道理!”
姜律明明知道李谦不敢杀王瓒,可钟天逸的话还是让他心急如焚。
王瓒可是亲恩伯府的独生子,如果他在这里出了事,就算他把姜宪带了回去,太皇太后、亲恩伯府不管是他还是他父亲都没办法交待。
他不禁暗生后悔,扭头朝王瓒望去。
李谦朗笑,手上用力,一声轻响,荡开了姜律的软剑,朝着姜律的面门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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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风云
姜宪看着再也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声来,提了裙摆就往外走。
刘冬月急急地跟上。
院子里的李谦和姜律都已听到姜宪的声音。
李谦手下微滞,姜律已连退几步。
姜宪出现在穿堂的门口。
她面色苍白,目光冷峻,神色焦虑,举手投足间却一派落落大方,冷静沉稳,尽显大家气度,令人侧目。
李谦一愣。
姜律的软剑却蛇般游了过去,剑尖笔直,直取李谦的喉头。
姜宪顿时脸色又白了几分,捂着胸口,连尖叫也不敢。
她就知道,她不应该出现的。
李谦无论如何也会让阿律几分的,决不会真的去取阿律的性命。
姜宪泪盈于睫,恨不得上前去帮李谦挡了那一剑。
李谦或者是恼了姜律的偷袭,或者是和姜律游斗的太久,这一次他没有避让,而是肩膀快如闪电般地向旁边微倾,躲过了姜律的剑尖,不退反进,顺着软剑刺过来的痕迹向前,一刀抵在了姜律的肩膀上。
姜宪闭上了眼睛。
觉得自己刚才脑子进了水。
怎么会觉得李谦不会伤害阿律……
然后耳边就想起了一阵惊呼。
难道李谦他把阿律……
姜宪忙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一根白蜡长棍横挡在了姜律的肩头,抵住了斩马刀的刀尖。
姜宪顺着那长棍望了过去。
穿着白色武士装的赵啸面色铁青,下颌微扬,神色倨傲地单手执棍站在姜律和李谦的中间。
赵啸竟然赶了过来。
姜宪讶然。
钟天逸不是说大同的官兵都被李谦的人挡在了山下吗?那赵啸是怎么进来的?还突然间就闯了进来,为姜律解了围。
她不由地打量四周。
并没有看见赵啸的随从或是侍卫。
也就是说,赵啸是单枪匹马一个人闯进来的……
姜宪心中一默。
难怪前世赵啸能雄霸闽南!
不管怎么说,她和赵啸也算是未婚夫妻了,她这个时候若是再流露出分毫对李谦的关心都是对赵啸的辱没,她无意折赵啸的面子。
姜宪退后几步,躲在了门扇后面。
院子里的人也被这猝变惊得停止了打斗。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赵啸的身上,就连钟天逸和王瓒也满脸严肃地望着赵啸。
“李大人,许久不见!”赵啸的目光却慢慢地从李谦手中的刀移到了李谦脚下那双半新不旧的水牛皮靴子上,然后又慢慢地重新回到李谦的脸上,这才挑着眉道着:“你以逸待劳,胜之不武。不如让我代姜世子会会你好了,不知道李大人敢还是不敢?”
李谦闻言只是微微地笑,看上去神色间还带着几分和煦之色,可眼底却迸射出一丝冷意,如风雪压境,让人心中一寒。
姜律带来的几个侍卫甚至被李谦的气势压得垂下了眼帘。
姜律不禁目光凝重,阻止道:“赵啸,多谢你千里相助,只是这件事我和李谦早有约定……”
“阿律哥,”赵啸看了姜律一眼,道,“我是姜家的女婿,姜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自姜宪失踪之后,赵啸动用了手中所有的力量,跟着姜家忙前忙后的,可姜家有了姜宪的下落却没有通知赵啸,如今又被赵啸抓了个现行,姜律就算讲究兵不厌诈脸上也不由地发烧,何况他刚才差点就败落在了李谦的手里,他怎么好意思拒绝赵啸。
他低低地说了声“你小心点”,就退到了王瓒的身边,扶住了好像站着都很吃力的王瓒。
王瓒没有拒绝,半靠在姜律的身上,目光炙热如火地望着赵啸和李谦,好像希望他们立刻就能分出胜负来似的。
李谦像没有感受到王瓒的目光般,提着刀,摆了个请的手势。
赵啸冷笑,腿微微下蹲,扎了个马步,长棍已虎虎生威地朝着李谦横扫过去。
李谦一改和姜律争斗时的朴实无华,长吟一声,飞身跃起,刀刃如霜,杀气凌人地朝赵啸劈了过去。
院子里刹时寒气四溢,笼罩四野。
众人打了个寒颤,齐齐后退,把庭院的中空都让给了两人。
赵啸高喝一声“好刀法”,旋身而起,长棍在空中划个弧,迎刃而上。
院子里响起碎金裂石之声,如敲打在众人的胸口,让人呼吸一窒。
李谦朗笑,道:“世子爷也不差!没想到我和世子爷相识七、八年都不知道世子爷原来是南少林寺的传人,靖海侯府真是深藏不露啊!”
“你没有看出来,那只能说明你眼拙!”赵啸应道,手下却毫无停顿之意,一挑不成改直刺。
李谦笑道:“现在看出来也不迟啊!”
他的话音刚落,气势一变,刀势狂烈如火般冷酷肃杀地朝赵啸劈去。
那从刀势中透露出来的暴戾血腥之气迅速浸透在了庭院的角角落落。
众人心中又是一凛。
姜律和钟天逸却脸色大变,姜律更是低声惊呼:“李谦这是要杀了赵啸吗?”
“不,会吧?!”王瓒道,朝钟天逸望去。
钟天逸此时已经没有了刚才和他打斗时的闲适,而是面色严肃,聚精会神地盯着李谦和赵啸,眼也不眨一下,好像这样就能看清楚李谦到底要干什么般。
王瓒心里打了个突,悄声对姜律道:“赵啸也不是李谦的对手吗?”
姜律脸色隐隐有些发青,压低了嗓子道:“李谦是见过生死的人,说不定还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赵啸毕竟身份尊贵,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单讲武技李谦怎么能比得过得了南少林秘传的赵啸……”
王瓒听明白了。
单讲武技李谦不如赵啸,可若是生死之搏,赵啸却不如野草般长大的李谦。
“那怎么办?”王瓒急急地问姜律。
按照他们和李谦的协议,如果他们输,就只能自己离开。
姜宪怎么办?
姜律也没有想到最后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他捏了捏拳,很想光棍地说一句“我们先回去,找我爹出面收拾他”,可他只要一想到姜宪可能离他只隔着个穿堂,不过一射之地的距离,这种话他就说不出口来。
姜律凝视着被一排弩弓手挡着的穿堂。
风吹过,好像看见了绯色的裙裾。
他心跳如雷。
难道姜宪就在那门后不成?
姜律手心全是汗。
思忖良久,他下定决心般地面色一沉,朝着福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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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际会
福升会意。
高大的身子突如闪电般朝穿堂扑过去。
那些弩弓手却丝毫不乱,“嘭”地一声弩箭齐发。
站在庭院里的人无一幸免。
包括战成一团的李谦和赵啸。
两人都不得不停下来先挡过朝他们射去的箭。
有几个避之不及的已捂着中箭的地方倒在了地上,有些虽然灵敏地避开了却依旧神色惊恐。
这里面有姜律的人也有李谦的人。
福升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从半空中落下。
姜律大喝一声,面色黑如锅底地一跃而起,落在了福升的身边。
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女子的惊呼声。
可福升的肩膀、大腿和腰间共中了三箭,箭入三寸,痛得福升满头冷汗,人已经昏厥过去,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一面检查着福升的伤势,一面轻声地喊着福升的名字。
福升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姜律松了口气,忙嘱咐随行懂医的侍卫帮着福升治疗,转念想到刚才的情景,他气极而笑,冲着继续和赵啸打斗在一起的李谦高声骂道:“李谦,你他/妈的发什么疯?无差别的攻击!你就不怕把自己给射死!”
李谦正如姜律所料,越战越勇,刀势由之前的平和中正变得风起云涌,如被击怒的猛兽,一改从前驯服的假像,突然间露出凶狠狰狞的面目,张开了血盆大口,和赵啸纠缠在了一起,不死不休。
赵啸显然不适应这种打法。
一寸长一寸强。
他从开始的略占上风到了如今的被动反击,脸色很是难看。
听了姜律的话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姜律一眼,生怕被李谦寻到可趁之机。
李谦却轻松如昔,闻言高声笑道:“我不是早就告诉过您,不要试图越过穿堂。谁也不行!哪怕是我自己。要么战死在这里,要么我们一起尝尝药林寺的素斋。”
姜律睁大了眼睛。
他从李谦的举止和言语中看到了认真。
李谦,他是真的准备不成功便成仁,宁愿和他死战到底也不愿意妥协,放姜宪离开。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姜律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他的心情十分微妙。
“你他/妈的疯了!”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地道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事情闹大了,你就是死也留不住保宁的……”
王瓒的手攥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虽然姜律没有告诉他姜宪为什么会落在李谦的手里,他也没有问,但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
李谦喜欢保宁。
求而不得,索性抢亲!
猜测被证实。
痛得他的心都麻木了。
李谦真的宁愿死也不愿意放开姜宪吗?
他怎么能这么大的胆子?
他就不怕连累家族吗?
他就不怕让姜宪的名声受损吗?
王瓒想到他跪在母亲面前,求母亲为他求娶姜宪时母亲眼中的泪水和不能满足子女的愧疚与痛苦。
他混混沌沌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是不是因为他的胆小怕事,他才会和姜宪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
王瓒隐约有点明白,更多的,却是不敢想,不愿意去想……
懵懵懂懂,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他耳边突然传来姜律的暴喝声:“李谦,尔敢!”
王瓒回过神来,就看见赵啸丢棍翻身连打几个滚,才堪堪避开了李谦那犹若狮子搏兔般雷霆一击。
如果说之前姜律只是感觉到李谦不会放过赵啸,那此刻,任何人都不会怀疑,李谦存心要将赵啸斩于刀下。
姜律脸色发青,喝道:“李谦,我与你一战!”
李谦笑着转身,锦帛般绚丽的晚霞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他神色温和地站在那里,犹如闲庭信步般悠然自得,眉宇间没有一丝杀意和戾气,却让人心中生寒,仿佛置身于三九寒冬的冰窟窿,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姜律的面色更差了,他强打精神高声道:“怎么?你不敢吗?”
李谦晒笑,道:“你明知道我敢还是不敢,何必多此一举!”
姜律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看在姜宪的份上,他刚才根本就不可能和他游斗那么长的时间。
他面色一红。
赵啸已站起身来,脚尖一勾,白蜡长棍飞身而起,落在了他的手里。
“李谦!”他沉声道,神色冷傲,目光深邃,语气平静,“今天我们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李谦淡淡地望着赵啸,眼底杀意纵横。
姜律心中暗叫“不好”,刚要阻止两人继续争斗下去,赵啸已纵身而起,长棍如深谷风吼般朝着李谦挥去。
李谦迎身而上,刀势狂烈,却又带着惊涛骇浪般的激荡跌撞,连绵不绝。
两相碰撞,赵啸屹立不动,李谦却连退三步。
姜律心中一松。
赵啸嘴角淌落一丝血迹。
胜负已分!
“赵啸!”姜律神色俱震。
赵啸已道“再来”,举棍朝李谦扫去。
却已没有半点刚才的气势,如垂暮老人,迟缓而沉重。
李谦莞尔,平平横出一刀,却如秋尽冬来,木叶调零,蕴含着重重杀机。
“赵啸!”姜律提剑冲了过去。
两人对李谦形成了夹击之势。
李谦回头,不躲不闪,淡漠地望着姜律。
姜律心惊。
知道这是个绝好击杀李谦的机会,却又不愿意变成自己从前最瞧不起的卑劣小人……他有一瞬间的犹豫。
耳边突然传来曹宣厮声力竭的吼声:“住手!都给我住手!我有圣旨!赵啸、李谦、姜律,你们接旨,快接旨!”
众人都被这声音给吼懵了,齐齐循声望去。
就看见一个有着一双艳光潋潋的眼睛的俊美男子,由一个貌似李谦护卫的男子扶着,风尘仆仆,气喘吁吁地拖着两条腿走了过来。
那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是曹宣还有谁?
几个人心中都横生疑窦,却又都不愿意第一个出面询问。
李谦、赵啸、姜律等就这样静悄悄地看着曹宣。
别人怎么想姜律不知道,姜律却在心里暗暗地骂着李谦,不是说把人拦在了山下,谁也别想上来吗?怎么先是来了个赵啸,现在又来了个曹宣……他那是菜园子门吧?看着挺牢固的,想进来的人总有办法进来……
李谦面无表情,看了扶着曹宣上来的男子一眼。
那是他的心腹随从卫属。
他安排他守在山脚,阻拦大同那边的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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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传旨
卫属并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
他朝着李谦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李谦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曹宣两天两夜没有阖眼,觉得自己累得随便找个地方都能趴下了。
他哪里还有精神去观察众人的神色,原地团团地转着圈儿,喃喃地道:“怎么没有椅子?我要坐一会……”
赵啸双手抱肘,冷眼旁观。
姜律正在为因为曹宣的出现而没有让他被拖入**的深渊而庆幸、心虚,见状不由掩饰般地上前朝着曹宣就是一脚,道:“你他/妈带的圣旨呢?先读完了圣旨再找地方歇着。”
曹宣被踢的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在地上,还好卫属眼明手快将他扶住了。
“这圣旨不是给你们的。”曹宣因此而清醒了很多,道,“嘉南在哪里?这道圣旨是给嘉南的!”
众人愕然。
李谦朝卫属望去,眉目间有些明显的不悦。
卫属再次无声地点了点头,示意李谦稍安毋燥。
姜律则比李谦表现的明显多了,他皱着眉问曹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皇上的圣旨还是太后的懿旨?怎么是你来传旨?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圣旨不能当众宣读的!应该是口喻吧?”
王瓒闻言立刻反应过来,忙道:“曹宣,这件事与曹家无关。你别无中生有!皇上那里责怪下来,自有我和阿律哥顶着。你还是站到一旁去,等会和我们一起回京就是了。刀枪无眼,你可别伤着自己。”
言下之意,不要说是懿旨了,就算是圣旨,如果内容荒诞,得不到他们的承认,他们一样不会遵照执行的。
赵啸此时也反应过来,冷笑道:“曹宣,你别弄得大家都烦你。”
威胁的味道十足。
曹宣在心里苦笑。
还真让自己猜对了。
姜家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如果事情得不到姜律的认可,姜律根本不会接旨。
而且还得罪了赵啸。
自己这是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可这关系到姜宪的终身幸福,除了姜宪,谁也没有办法代替她做决定。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先商量姜宪。
如果是平时,曹宣肯定要和颜悦色的想办法说服姜律,可现在,他又困又累又渴又饿,实在是无力也无心和姜律、赵啸纠缠,他掐了自己两下,觉得脑子又清醒了几分,他索性扯着虎皮做大旗,道:“我是受了太皇太后的意思来见嘉南的。这件事镇国公也知道。两位长辈都让我把圣旨直接交给嘉南。”然后他又对姜律道,“阿律,嘉南自幼被先帝抱着坐在金銮殿上用玉玺盖着奏折玩,你觉得她会不认识我手中的到底是懿旨还是圣旨吗?何况见过嘉南之后,圣旨上写的是什么,如果不给你们看,你们会凭着我的三言两语就遵照执行吗?”
我这不是怕你代表曹太后而来,用花言巧语打动姜宪,放了李谦一马吗?
姜律下意识地想着,话到了嘴边还好及时地咽了下去。
他要是这么一嚷,任谁也会猜姜宪是和李谦私奔了。
这让赵啸颜面何存?
他的嘴抿成一条缝。
王瓒却觉得曹宣的话有道理,觉得姜宪并不是那样无知的女子,就算曹宣居心叵测,嘉南也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他跟着姜律,什么也没有说。
赵啸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
李家是曹太后的人,来宣旨的又是曹宣,如果圣旨的内容对李谦有利,曹宣应该当众宣布才是。如果对自己有利,曹宣为什么又来宣旨呢?
李谦想到人是卫属带过来的,有恃无恐。
一时间几个人诡异地保持了沉默。
曹宣却知道这件事拖不得。
赐婚意味着姜宪选择了李谦,这让赵啸颜面何存?赵啸不是普通的侯府世子。靖海侯手握重兵,称雄闵南,在这个关口传出婚变的消息,谁知道赵啸和靖海侯会有怎样的反应。
赐死就意味着李谦和李家的反抗。
刚才上山的时候卫属可没有少在他耳边说李谦怎样怎样厉害,他也亲眼看见李谦的人把姜律的援兵堵在了山脚,而且刚才他要是没有看错,赵啸和姜律好像两人在打李谦一个人,也就是说,李谦是赢家……如果他把赐死李谦的那份圣旨拿出来,他们走不走得下这药林寺还两说。
曹宣执意要见姜宪:“嘉南在哪里?”
姜宪被那阵箭雨吓了一大跳,此时还心里怦怦乱跳,庆幸着曹宣的及时到来。
曹宣的话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碍着赵啸,她早就冲了出去接旨了。
听曹宣的意思,圣赐是太皇太后让曹宣带过来的,应该对于她有利才是,为何曹宣不当众宣读圣旨却要让自己接旨,这其中肯定有蹊跷,可到底是什么蹊跷,姜宪心中没底,不免有些忐忑。
她示意刘冬月到穿堂门口晃一晃,告诉曹宣自己在院子里面。
只是没有等到刘冬月领会她的意思,李谦突然开了口:“承恩公,既然您是奉了太皇太后之托来见嘉南郡主,我们断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我和靖海侯世子爷有些摩擦,为了保证嘉南郡主的安危,请嘉南郡主留在了内院,只好请承恩公一个人去见嘉南郡主了。”
曹宣不由在心里暗骂。
什么请嘉南郡主留在了内院,是把嘉南郡主软禁在了内院吧?
这个李谦,官面文章倒做得好。
他想到从前和李谦做同僚时李谦说话的语气和措辞,越发觉得李谦这个人不简单,再转念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李谦早已做了姜家放在曹家身边的一颗棋子,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曹宣目光微黯。
李谦却貌似大度地朝着那排弩弓手挥了挥手。
那排弩弓手立刻让出了一条仅供两个人并行的缺口。
曹宣定了定神,快步走进了穿堂。
姜宪坐在正堂等他。
看见失踪后几日不见的姜宪,饶是曹宣有心里准备,心里不禁一愣。
姜宪穿了件质地很一般的湖绸褙子,但是花式活泼俏丽,一看就是江南民间新出的样子,头发乱糟糟地挽着,什么首饰也没有戴,应该很狼狈才是,可偏偏她面色红润,目光璀璨,眼角眉梢都带着从前他未曾见过的飞扬洒脱,就像个在家里随意乱穿,玩乱了头发的小姑娘,还仗着家人的疼爱毫不在意地娇纵着出面待客,没有一点和人私奔的不安和羞涩,更没有半点被劫持的惶恐和害怕。
曹宣都有片刻的糊涂,不知道自己到底来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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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道
姜宪见曹宣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她不说话,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是颇有些不安地轻轻咳了一声。
曹宣回过神来。
姜宪就客客气气地喊了声“承恩公”。
曹宣见低眉顺目站在她旁边的刘冬月一副普通小厮的打扮,嘴角微抽。
这两个人,大家都为他们急得上火,他们倒好,悠闲自在的像是出来游玩似的……
“嘉南,”他懒得再打量两人,道,“我受太皇太后所托,有事和你商量。”
姜宪在曹宣执意要见她的时候就知道曹宣的来意不简单。
她朝着刘冬月使了个眼色。
刘冬月微微低头,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承恩公请坐!”姜宪指着下首的太师椅,起身亲自为曹宣倒了杯茶。
曹宣轻声道谢,喝了几口茶,在心里斟酌了片刻,把自她失踪之后的事一一告诉了姜宪。
姜宪又惊又喜。
惊的是没有想到大家会把矛头指向赵翌,结果耽搁了几日才追过来,更没有想到的是李家和姜家的关系会因为这件事曝光。喜的是白愫不愧是她两世的好姐妹,别人都以为她私奔了,只有她不相信。
那曹宣又怎么会来宣旨呢?
他真的是受太皇太后所托吗?
还有这道圣旨,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姜宪心中有些忐忑,却又怕被此时敌我不明的曹宣看出来,垂了眼帘连喝了几口茶水。
曹宣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件事是姜宪从中牵的线。
他以为姜宪听不懂这其中的蹊跷,也就没有多说自己的用意,只是告诉她:“太后娘娘怕阿律和阿瓒年轻气盛,不愿意接受懿旨,让我拿了懿旨直接去找太皇太后换面圣旨……”
姜宪骇然地望着曹宣。
曹太后居然给她和李谦赐婚!
她没有听错吧?
姜李两家联姻,还有她曹太后什么事!
曹太后就是再糊涂,也不可能糊涂到这种程度。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曹宣。
曹宣每次见到姜宪,姜宪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这样生动活泼的姜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由得心中一柔,眉宇间平添了几分温和,让他更是如芝兰之秀,玉树临风。
他把太皇太后怎样闯进尚宝监,怎样二话不说直接赐死了个六品的太监,内务府十二衙门的大太监们又怎样装不知道,个个闭门不出,刘小满又怎样借了赵翌的汗血宝马拿了镇国公姜镇元的贴子送他出京等等都告诉了姜宪。
姜宪愣愣地望着曹宣,嘴角翕翕,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
她就说,曹太后怎么会给她和李谦赐婚。
定是曹宣发现了李家和姜家的真正关系,怕曹太后受不了这个打击,在曹太后面前为李家掩饰,把李谦抢亲说成是她被李谦劫持,曹太后在这种情况之下,只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把李谦劫持变成抢亲,好推卸责任……所以曹宣才会进宫忽悠太皇太后,把懿旨变成了圣旨。
太皇太后不会是信以为真,相信了曹宣的话,以为自己和李谦私奔了吧?
她想到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来韬光养晦,万事不管,不过是盼着她能平安长大,亲恩伯府能安稳度日的过了大半辈子,如今却为了自己直闯了尚宝监,就算是那些大太监们全都装作不知道瞒过了赵翌,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赵翌迟早会知道。
私自在圣旨上用印。
这是动摇皇权、动摇社稷,形同谋逆的大罪。
赵翌生性凉薄,亲政之后还没有站稳脚跟就已经像先帝和孝宗皇帝一样开始防着姜家,到时候他若是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不要说是姜家了,就是太皇太后十之**也要跟着倒霉。
她老人家谨言慎行,战战兢兢了一辈子,最后却被自己拖下了水。
想到这里姜宪心里就无限的悔恨。
她当初下定决心不再管李谦的时候就应该快刀斩乱麻,而不是像这样黏黏糊糊的最后害人害己。
而前世和她在庙堂上是盟友的曹宣,今生由于各种各样的改变和她渐行渐远,成了对手。
姜宪眼眶止不住水光闪现。
曹宣的心如坠入湖中的石头,一沉再沉。
听说太皇太后想办法为她弄来了赐婚的圣旨,姜宪如果真的是和李谦私奔的,她应该非常高兴才是,怎么却这样的伤心,甚至在他面前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这可不是他了解的嘉南郡主。
在他的印象中,姜宪是看似和蔼可亲,骨子里却十分的骄傲,轻易不会在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的。
难道姜宪被白愫说中了,她不是和李谦私奔而是被李谦劫持了?
曹宣摸了摸放着两份圣旨的匣子,想起李谦那张笑容灿烂,俊朗明快的面孔,心中突然觉得很是不忍。
李谦,就这样被杀了?
他不过比自己小两、三岁而已!
看姜宪的样子,并没有受怠慢,她既然是被劫持的,当初在田庄的时候为何不呼救?
曹宣心情复杂。
两人各想着各自的心事,厅堂里陷入一阵死寂。
良久,还是姜宪先清醒过来。
她为了收拾自己杂乱的心情,亲自给两人重新续了杯茶。
曹宣缓过神来,再次向姜宪道谢。
她却心中一动。
既然太皇太后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为她换来赐婚的圣旨,曹宣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向自己宣读。
姜宪想到前世曹宣“善谋”的名声,不禁坐直了身子,调整了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悠然地道:“承恩公非要我接旨,又把我大哥他们拦在外面,可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地交待我?”
曹宣不由暗中感叹姜宪的聪慧。
他身子向前倾斜,压低了声音道:“嘉南,太皇太后爱你如珍似宝。我们在见到你之前,谁也不敢保证我们听到的就是事实。所以太皇太后才会让我来。她老人家并不是只让我给你带了一道圣旨,而是带了两道圣旨——一道是赐婚,一道是赐死。你想怎样,太皇太后全凭你自己做主……”
“你说什么?”姜宪再也坐不住了,她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望着曹宣的面孔瞬间变得煞白,“你说什么?两道圣旨?”她喃喃地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让你带了两道圣旨来?”
曹宣也站了起来,目光凝重地望着姜宪,点了点头。
姜宪的眼泪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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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明白
为什么?
太皇太后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不是因为母亲早逝才会被外祖母收养的吗?
为什么还要对她这样的好?
姜宪两世为人,第二次毫不顾及地哭了起来。
第一次是太皇太后去世。
曹宣想到姜宪会很激动,可他没有想到姜宪会这样全然不顾形象模样地坐在那里痛哭流涕,如果有人这个时候走进来,肯定会以为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姜宪的事!
他忙从衣兜里摸了块帕子出来,又想到自己几天都没有洗澡,这帕子也脏兮兮的,只好又将帕子塞回了衣兜,在厅堂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洗漱的盆架前找了块洗脸用的帕子递给了姜宪。
姜宪擦着脸,脑子哭得有些晕呼呼的,就听见曹宣在耳边道:“太皇太后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虽说你离京已经有些日子了,可你常年住在慈宁宫,又是没有出阁的小姑娘,就是皇上,也不知道你如今不在宫里。阿律和阿瓒甚至是靖海侯世子都在这里,若是回京晚了,只说是我们带你出来游玩就是了。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的,你就算是不相信我的话,也应该相信你伯父的能力才是。他不会让这种事传出去的……”
好像笃定了她会选择那张赐死李谦的圣旨似的。
姜宪冷笑。
就因为李谦背叛了曹家不成?
她毕竟是做过摄政的太后,知道政治就是妥协的产物,不管在慈宁宫里发多大的脾气,到了乾清宫她都能让自己心平和气,好生地和那些内阁大臣、六部三院的官吏们周旋。她自认为自己在正事上还是个挺能忍的人,至少就比赵翌能忍,可这会儿她却忍不住地发起脾气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赐死李谦吗?你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宣旨?怎么?怕人说你们曹家忘恩负义,过河拆桥,连个属臣都庇护不了?凭什么让我们姜家做恶人?凭什么让我给你们曹家背黑锅?这事我不干!”
曹宣望着姜宪那气呼呼的脸,想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不由悠悠地道:“嘉南,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李谦吧?”
所以李谦才敢劫持她?
所以李谦才会投靠姜家?
所以李谦才会把姜律拦在外面吗?
姜宪微微一愣。
曹宣的目光却变得锐利起来。
姜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朝堂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在乾清宫为她出谋划策,共商朝政的那个五军都督府都督兼尚宝司卿的承恩公曹宣。
前世和今生交错,迷茫而又无措的她不禁喃喃地道:“我喜欢有什么用?他最在意的还是李家的前程,他自己的雄图霸业……”
曹宣心中一凛。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姜宪有一天会和他说心底话。
像他们这样出生的人,说句心底话有多难,没有比他自己更清楚的了。
“你……”曹宣心情复杂。
他很想问姜宪,如果两家的立场一致,姜宪是不是就选了李谦做夫婿?
可姜宪已经在他那一声短暂寻问声中清醒过来。
她哂然失笑。
自己这得多彷徨,才会把今生和前世的曹宣弄混了,居然想让曹宣和前世似的给自己一些建议和箴言。
可她那略带几分自嘲的笑容却刺伤了曹宣的眼,让他莫名冒出股感同身受的悲凉来。
他不由强调:“嘉南,我带了两道圣旨来。”
言下之意,我和太皇太后一样,都希望你过得好,能选择自己所选择的,所以我才执意要来见你,让你决定到底宣读哪一份圣旨。
姜宪立刻就明白了曹宣的意思。
她杏目圆瞪地望着曹宣。
他是在告诉自己,他是怕自己受了李谦的欺负,所以帮自己周旋,为自己向太皇太后求援,这才带来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圣旨吗?
他就不怕李家和姜家联姻,架空了曹太后吗?
他就不怕曹家因为李谦的死而失去在庙堂上的依仗吗?
他就不怕曹家从此一蹶不振,从此彻底地没落下去吗?
姜宪定定地望着曹宣。
曹宣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而是坚定地回望着姜宪,正色地道:“嘉南,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有些天真,可我真是这么想的。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有些事,做个七、八分就好,像我姑母这样,就是太好强了,不然她也不会被拘禁在万寿山了。我希望曹家能繁荣昌盛,却不希望他站在风口浪尖,整日里担惊受怕,有个风吹草动就严防死守,既不想让别人把曹家当成挡箭牌,也不想曹家被人利用当成出头鸟,连个安生的日子都没有……”
姜宪明白。
有时候你入了局,就由不得你不玩下去。
可谁又敢保证自己一辈子打雕都不会被啄了眼?
或者说,是他们这种生于富贵长于安逸的人都不愿意去操这份心,觉得什么事差不多就行了。花无百日红,何必去劳心劳力,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前世,曹太后去世,他不是想死就得求生存,被迫入局。
今生,他依旧被迫入局,可曹家有曹太后撑着,曹家还有平稳过渡的可能,他选择了妥协。
并且用两道圣旨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姜宪感谢曹宣的选择。
她一点也不想和前世的友人反目为仇。
那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姜宪的目光落在了放着两道圣旨红漆雕龙匣子上。
曹宣轻声地再次提醒她:“你可以选择一道圣旨。另一道圣旨,奉太皇太后之命,我会当着你的面烧了的。你不用担心会有人知道。”
她当然不会担心。
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曹宣,都是做事极稳妥的人。
可问题是,她该怎么选择?
赐死李谦吗?
念头闪过,姜宪就打了一个寒颤。
在她的心里,李谦比她强大,比她活得久,比她更厉害,比她更适应这个时代的生存……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还活着,李谦却不在了。
他总是在她的身边。
不是管她的闲事,就是嘲讽她,惹得她生气。
她不能想象李谦会死在她的前面。
所以她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快马纵横,看着他雄心壮志,看着他鸿图伟业……却不能……不能还没有开始生平的夙愿,就这样夭折般的死去……还死在她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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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选一
放在那红漆雕龙匣子上的手仿佛被火烫了一下,让姜宪心中一痛。
烧了赐死李谦的那道圣道……那她就只能选择嫁给李谦。
可她今生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嫁给李谦,不然她又为何同意太皇太后给她选婿?何必同意和赵啸交换庚贴……对了,还有赵啸。
赵啸一路追了过来。
就在外面。
她刚才怕伤了赵啸的自尊心甚至没有露面,在这种情况下她若是选择嫁给李谦,赵啸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被拖累到她和李谦的恩怨中来,这对赵啸不公平。
她不能做这种没有品的事!
两道圣旨都不选,她又将冒着大不韪为她求来两道圣旨,甚至是让她自由选择的太皇太后置于何种境地?
三条路,一条都走不通。
姜宪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
她真心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永远地停留下来,她就永远也不会去面对这样的困境了。
曹宣见姜宪久久都没有给他一个回应,心里更加确定姜宪和李谦有情愫了,也更加确定就算姜宪是被李谦劫持的,姜宪在心里也没有真正的责怪李谦。
可要嫁给李谦,尊称一个被招安的土匪做公公,对姜宪来说,恐怕也是件一时间很难接受的事吧?
他打开了红漆雕龙匣子,拿出两份圣旨,摊放在了中堂的四方桌上,道:“嘉南,我们最多还有一刻钟。如果一刻钟之内你还没有答应,就算我愿意继续等你,外面的那几个人虎视眈眈的,未必愿意等你。”
姜宪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庭院里,赵啸站在院子的中间望着穿堂的十八罗汉的沉香木屏风发着呆。
姜律和王瓒站在赵啸的东边不远处,担心地望着赵啸。
李谦则退到了院子西边的古树下,和钟天逸站在一起,低垂着眼帘,看着脚下的蚂蚁搬着家。
姜律和李谦各随着对方站在院子里的东西两方。
夕阳西下,满院子静谧无语。
良久,内院都没有什么动静。
钟天逸有些沉不住气了,和李谦耳语:“要不要我帮你去看看?我的轻功排名江湖前三,他们不会发现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谦已抬头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低低地道:“你动动试试看?”
钟天逸发现王瓒飞快地朝这边睃了一眼。
他在心里暗暗叹气,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感慨道:“这位嘉南郡主还真是红颜祸水,引得这么多美男为她折腰!她要是个绝代妖姬还好说,偏偏是个只有五、六分姿色的女子。你说,你们到底是垂涎她的美貌还是觊觎她的地位呢……”
李谦一拐子就撞在了他的胸口上,压低了嗓子警告他:“你少在那里胡言乱语,嘉南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你是没有和她接触过,你要是了解了她,也会很喜欢她的。这种话你当着我说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听见第二次。不然听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改了为止……”
钟天逸捂着胸口嘟呶着“重色轻友”,见姜律也望了过来,怕给李谦添麻烦,不好再闹,站直了身子,然后又忍不住问带曹宣上来的卫属:“你说曹大人当时跟你说是来传旨的,你不是那么轻信的人,难道就没有检查检查那圣旨到底是真是假?”
卫属张大了眼睛,半晌才夸张地吸了一口气,神色奇怪地道:“圣旨还分真的假的不成?那可是皇上的金口玉言!”
钟天逸只要一想到李谦会娶个身份地位那么高的女人,以后不仅李谦,就是李谦的朋友见了也要毕恭毕敬的,他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要挑点什么毛病找点什么刺才痛快。
“当然啦!”钟天逸道,“前些日子不是浙江那边出了个案子,说有人冒充浙江学政到处收受贿赂,还承诺只要是在他划定的句子里面就可以找到来年科举的题目,很多人上了当,最后发现受骗了还怕人笑话不敢跟别人说……”他说着,若有所指地看了李谦一眼。
卫属想起当时的情景,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
李谦素来仔细,见状心中一紧,道:“怎么了?你没有看见圣旨吗?”
“看是看见了。”卫属不好意思地道,“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放在一个红色的雕龙匣子里,外面是明黄色的,绣了五爪的金龙,卷轴是黑漆木的,不是什么玉制的……”他细细地回忆。
李谦松了口气,笑道:“那就是圣旨。”
压在卫属心上的大石头被搬走了,他颇有些兴趣,对有欺骗他嫌疑的钟天逸道:“钟公子,你看,我没有认错。那里面还装着两道圣旨呢?肯定是一道留给我们家大爷供在祠堂里的,一张由皇宫里留着,用来可以备查的……”
“你说什么?”李谦愕然,道,“有两道圣旨?”
“是啊!”卫属虽然觉得李谦的表情有些奇怪,但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在李谦的心里荡起了多大的漪涟,“我当时还问承恩公来着,怎么会有两副卷轴,承恩公就是这样回答我的!”
李谦和钟天逸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惊骇。
宫里怎么可能同时颁下两张圣旨,这又不是立了不世之功的庶子,除了封赏嫡母还同时下道圣旨封赏庶母?
可这件事怎么能怪卫属,他可从来没有看见过圣旨!
“李谦,我看我还是去看一眼好了!”钟天逸收捡起刚才的嬉皮笑脸,面色端穆地道,“我看这件事不简单!”
李谦望着走到赵啸身边和赵啸说着什么的姜律和王瓒,一把抓住了钟天逸的手臂:“等等,你等等。让我好好想想这件事,你先别急着潜入内院,这件事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曹宣曾说,他是受太皇太后所托过来的,而太皇太后最疼爱姜宪了,她老人家不会做出对姜宪不利的事。再就是曹宣,他刚才就在想,是不是自己和姜家的关系已经暴露了,所以曹太后要对他出手了,但曹宣到后并没有立刻宣旨,而是非要见姜宪。他就知道,这圣旨肯定有问题。
但他能感觉到,姜宪虽然有时候不待见他,可关键的时刻,姜宪从来都不曾丢下他不管,更不要说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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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割袍
这也是为什么李谦让曹宣去见姜宪的原因。
可现在,曹宣去见了姜宪之后却久久没有出来。
李谦开始有些忐忑不安。
要不,就让钟天逸潜进去看看?
他正寻思着这件事,刘冬月走了出来。
院子里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刘冬月的身上。
刘冬月还不曾被人如此注视过,顿时心里有些发慌,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镇定下来,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亲恩伯世子爷,郡主请您进去!”
大家愕然地望着王瓒。
王瓒比他们还惊讶,他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指着自己道:“郡主让我进去?”
刘冬月恭声应“是”,道:“郡主请您进去说话。”
“哦!”王瓒满头雾水,迷迷糊糊地,甚至没有和姜律打个招呼,就这样梦游般地走了进去。
李谦和姜律、赵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们带来的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一面是诡异的沉默,一面是嗡嗡地窃语,院子里的气氛非常古怪。
但不管是李谦还是姜律、赵啸,此时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内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一个个嘴角紧闭,眉眼阴沉地继续等着。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刘冬月吃力地搀着脸色苍白,神色恍惚,摇摇欲坠的王瓒走了出来。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姜律更是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上前,一面帮着刘冬月搀了王瓒,一面神色焦虑地问刘冬月道:“出了什么事?”随后没等刘冬月回答已轻轻地拍了拍王瓒那目光暗黯的面孔,关切地道:“阿瓒!阿瓒!您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王瓒像丢了魂似的眨了眨眼睛,目光这才望向了姜律,没等姜律说话他已眼眶一红,眼泪骤然在眼眶中就要落下来:“阿律哥!阿律哥!我……我……”
他嘴角翕翕,“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姜律很是着急,望向了刘冬月。
刘冬月脑袋一缩,忙道:“奴婢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郡主叫奴婢进去的时候亲恩伯世子爷就这样了……”
他实际上没敢说真话。
他进去的时候,亲恩伯世子爷正呆呆地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像魂都没有了似的,郡主和他说话他也不理,还是承恩公朝着亲恩伯世子爷打了几拳,亲恩伯世子爷这才清醒过来,被他扶着出了穿堂。
看到姜律这个样子,他哪里敢说真话!
刘冬月弯着腰,恨不得变成地上的砂砾,这样就谁都看不到他了。
姜律在刘冬月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就更担心了,他喊了声“阿瓒”,想着怎么样能让他振作起来,可没等他说话,王瓒陡然间像梦醒了似的,他不仅挣扎着从姜律身边站了起来,还神色自若地和赵啸打了个招呼,道:“靖海侯世子爷,我有话单独和你说!”
赵啸眼睛一亮。
李谦的眉头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王瓒见过姜宪之后就急赶着要见赵啸,难道王瓒是来给姜宪传话的?
可什么事能让王瓒像失了魂似的呢?
李谦紧紧地盯着赵啸的背影。
赵啸却看也没看李谦一眼,随王瓒走到了院子的角落里。
两人低声窃语。
李谦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姜律打量着李谦,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李谦没有理睬。
姜律冷笑。
李谦装没有看见。
姜律看着气恼,想刺李谦几句,眼角的余光看见赵啸慢慢转过身来。
他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盯着李谦,那模样,恨不得吃了李谦似的。
姜律大惊,不知道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忙道:“阿啸,出了什么事?”
赵啸看也没看姜律一眼,眼睛里喷火,陡然弯腰用力撕了袍角朝李谦丢了过去,声音嘶哑而又阴沉:“李谦,我和你从此一刀两断,不共戴天!”说完,就像他突然出现在山上一样,突然往山下去。
姜律骇然,只好问王瓒:“这是怎么了?”
王瓒却侧过脸去,避开姜律的目光,喃喃地回了一句:“嘉南让我护送赵啸回京。阿律哥,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我们回京再说。”接着高声对随他们而来的侍卫道:“李伟你们留下来听候镇国公世子爷指挥,余下的,随我护送靖海侯世子爷回京。”然后逃也似的转身大步追着赵啸而去。
姜律追了过去。
可追了几步他想到了姜宪,只好停下脚步,跺着脚吩咐李伟:“照顾好世子爷!”
李伟等人应声下山。
李谦的人却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谦若有所思。
姜律却铁青着脸。
钟天逸看戏不怕台高,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不会是内讧了吧?这可怎么好?人还没有站稳,人心却散了……”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钟天逸的声音。
曹宣的身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穿堂的台阶上。
他居高临下地喊着李谦的名字,着着:“听旨!”
李谦诧异地望着曹宣。
圣旨不是说给姜宪的吗?
为什么要他听旨?
李谦朝曹宣望去。
曹宣冷眼望着他,重复着刚才的话:“李谦!听旨!”
李谦不死心,朝姜律望去。
姜律垂着眼帘,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李谦挑了挑眉。
他从小就在招安的那些土匪身边长大的,这样的人你就别指望他对皇权有多敬畏了。
只不过是想姜宪叫了王瓒进去,王瓒和赵啸一阵耳语之后中,赵啸却气极败坏地要和他割袍断义,让他心里不免生出个盼头来罢了。
他让人去准备好香烛,撩袍就跪在了香案前。
心里却想着,这圣旨要是正中他下怀也就罢了,要是不中他的意,那就只能对不起曹宣,让曹宣白跑一趟了……
曹宣哪里想得到李谦的心思。
他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嘉南郡主,大长公主永安长女,敏慧聪雅,淑慎娴静,旦夕承欢太皇太后膝下,太皇太后疼爱甚矣。朕承太皇太后慈谕,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郡主成婚。闻山西总兵李长青长子李谦人品贵重,文武双全……”
圣旨还没有读完,李谦已抑制不住心中狂涛骇浪般的惊喜抬起头来。
是道赐婚的圣旨。
是道赐婚给他和姜宪的圣旨。
他泪盈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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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接旨
李谦想过姜家会被迫无奈把姜宪嫁给自己,想到过姜宪不忍再看自己的狼狈主动跟着他回山西,想到过自己余生都可能因为姜宪的事情对姜家低头,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还只是开了个头,太皇太后竟然赐婚给他,让他和姜宪结成了夫妻!
他是个不惧鬼神不敬佛的人!
可在这一刻,他不由在心里向漫天的神佛诚心道谢,谢谢他们在这个时候站在了他的这一边,成全了他的一片痴心。
李谦捂着眼睛,半晌都没有抬头。
曹宣一面读着圣旨,一面在心里感慨。
李谦,也应该很喜欢姜宪吧?
不然他不会这样的激动。
可这种喜欢又能走多久呢?
李谦不甘人下,两家注定会在朝堂上一争高低,年轻热血的时候做出来的决定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宣读完圣旨的时候声音不由平添了几分柔和:“李谦,起来接旨吧!”
“多谢!多谢!”李谦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喃喃地向他道着谢,恭敬地接过了圣旨,甚至忘记了谢恩。
曹宣微微地笑,也没有去提醒他。
倒是钟天逸等人,都已经忍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想跳起来欢呼时,云林却急急地做出了个阻止的手势。
众人这才发现姜律的脸色黑如锅底。
李谦犹不知道,还在那里心情激动地对曹宣道:“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您今天做了回天使,礼不可废,等会一定要和我喝几盅……”
曹宣笑着点头。
李谦就回头去找姜律,想请他也一道去喝几盅——在他的心里,姜律这时已经是他的大舅子了。
姜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看也没看李谦一眼,冷着脸对曹宣道了一声“我去看看嘉南”,抬脚就朝内院去。
李谦哪里还敢让弩弓手对着姜律,忙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弩弓手立刻像潮水般退去,让出了穿堂的庑廊。
姜律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
这小子,真******嚣张了!
他总有一天会逮着这家伙痛揍一顿的。
姜律气呼呼地进了内院,见姜宪正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等他。
此时正是四月,虽然今年的倒春寒时间挺长,可寒气一去,气候很快就温和起来,枯褐色的老藤上缀满了嫩嫩的绿芽,明媚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姜宪的身上,她的脸洁白如玉,目光沉静安详,仿似在春光里静悄悄盛开在枝头的白玉兰。
姜律的火气一下子就飞到了爪哇国去了。
他脚步徐缓地走了过去,叹道:“保宁,那小子有什么好?”
姜律在曹宣出来宣读圣旨的时候就已明白,这是他妹妹姜宪自己的选择,不然曹宣就不会执意要在宣旨之前先见到姜宪了,不然王瓒就不会送赵啸回京了,不然赵啸就不会和他没有什么交情的李谦说出割袍断义的话来。
可他的妹妹怎么会选了李谦做夫婿?
就是赵啸那家伙也不过是因为和他妹妹适龄而勉强中选……李谦拿什么来和赵啸比?
姜律那别扭的神色,就像被夺去了玩具的孩童。
姜宪忍俊不禁,指了葡萄架下的铺着厚厚坐垫的石凳请他坐下,又亲自给姜律斟了杯茶,这才慢慢地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这是句真心话。
如果她知道李谦到底有什么好,她就可以照着李谦的好找个夫婿了。
那她也就可以在自己的夫婿面前和在李谦面前一样,不管做什么事心底都会有层淡淡的喜悦,纵然是口角也不真的生气,最最重要的是,她不必担心有一天李谦会为了李家放弃她。
她低头喝了口茶,眼里尽是茫然和失措。
哪里有一点新嫁娘的欢天喜地。
姜律看得心中生痛,不禁握住了姜宪的手,道:“我们姜家的男人在外面马革裹尸是为了什么?若是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那还不如卸甲归田,做个平头百姓。只要你说一句不想,那圣旨就是句废话,哥哥这就带你走……”
姜宪大笑。
她想到前世,她做了皇后不久,姜律就和赵翌打了几次架。
那时候她只觉得姜律莫名其妙,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定是知道了赵翌和方氏的私情,却碍于她已册封为后,只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无奈地告诫赵翌。
“大哥!”她望着姜律,含笑的眼眸明亮而柔韧,璀璨如星子,“你要是打李谦的时候他敢还手,我就让他跪算盘珠子。”
姜律压根不相信。
若不是极满意,她怎么会选了李谦做夫婿。
到时候他真的和李谦打起来,这小丫头还不知道怎么护着李谦呢!
就看她跟着他一声不响地跑到了山西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腾地将姜宪拉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她:“那个李谦,有没有欺负你?”
姜宪毕竟不是真正没有及笄的小姑娘,闻言闹了个红脸,瞪着姜律道了声“他敢”。
那气势,十足一个母老虎。
姜律却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声吩咐她:“你不用怕他。他要是敢对你不敬,你直管和他闹。你和他可是御赐的婚姻,他不敢休你。闹狠了,就写信给我,我接你回京在公主府住着,京城是我们姜家的地盘,他就是条龙来了也得给我盘着装蛇,别说是私闯公主府了,就是私闯镇国公府,到时候我也有办法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我再给你养帮戏子,建几个风景各异的院子,你就在京里听戏游玩打发日子。
“就是生下孩子也不怕。
“他们李家不认我们姜家认。
“就养在我名下。
“反正姜家人丁单薄,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出个大将军,我们姜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这让亲自来请姜律一同过去饮酒的李谦听得面如冰霜。
有这样当大舅子的吗?
他还没有和他妹子成亲,他就怂恿着他妹子养面首……
姜宪就更过分了,不仅没有严词拒绝,大声喝斥,还笑得跟朵花似的,不知道有多开心。
她不会也这么想吧?
李谦顿时觉得自己头顶乌云一片,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把他给砸死。
“小国公爷!”他大声喊着,打断了姜律的话,“我已经安排了一桌素宴,承恩公正等着你一起过去共饮一杯!”
他说着,眼神却抑制不住地往姜宪瞅去。
可能是因为大笑了的缘故,她的脸儿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改往日的苍白阴郁,让他看着心里就暖烘烘的,恨不得上前抱住她在院子里转几个圈,大声地跟她说一句“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再也不分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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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去留
可惜姜宪并没有看李谦一眼。
李谦不来的时候她还和姜律说说笑笑的,李谦进来后她反而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不动了。
姜律更是看着他就烦,冷声道:“谢恩是你的事吧?你拉上我做什么?”说着,吩咐姜宪,“你赶快收拾东西,等会就和我一起回京去。”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姜宪的衣着,嫌弃道:“我看你也别收拾了,要什么我们路上买就是了。反正也不急着回京。”
李谦一听急起来。
这怎么能行!
从前他听别人说镇国公府厉害的时候还以为是姜镇元经营有方,又后继有人,姜家可保三十年不倒。这次和姜家打交道才知道,姜家那看似低调臣服的面孔之下实际上有多嚣张,连皇上的行踪都敢查,连西山大营的侍卫都敢调,更不要说那张圣旨了——曹宣敢秘而不宣,姜家就敢接而不遵。
万一姜律只是想把姜宪哄回京城怎么办?
万一姜宪随着姜律回了京,姜家不承认这道圣旨怎么办?
京城可不是药林寺。
镇国公府、太皇太后、亲恩伯、简王……这些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够他头痛的,何况打也打不得,拍也拍不得,他自认为自己还没那本事一下子应付这么多人。
至于圣旨,得有人承认这才是道圣旨,若是不承认,那也就是一块破布。
他留着那道圣旨有屁的用啊!
但当着姜宪和姜律,这样的话却不能说。
姜律可是姜宪的嫡亲堂兄,就凭这一点,谁都不能拦着他带姜宪走。
“小国公爷还是用了晚膳,在这里歇一晚了再走吧?”李谦笑着,一脸的阳光灿烂,“这天色不早了,药林寺的路又不好走,小国公爷身边的随从都是军中精锐倒也不怕,只怕郡主身娇体弱的,身边又只有个刘冬月服侍着……不如等我明天一早安排几个服侍郡主的妇人人,打点好了行李小国公爷再和郡主一起回京也不迟。”
姜律想想也有道理。
他急着赶路,身边全是些粗糙的汉子,不合适和姜宪同行。
“那你准备一下。”姜律依旧没给李谦一个好脸色,径直吩咐姜宪,“我们明天就启程。爹爹和娘担一直为你担心……”说到这里,他想到自己只顾着和李谦生气了,还没有给父亲报个平安,语气微顿。
李谦是多聪明的人啊,立刻接了话茬道:“小国公爷要是想给京里带个信,我这里养着几只专门军中使用的信鸽。等会我领着你的随从去找养鸽人就是了。”
算你还有几分眼色!
姜律在心里冷哼,面色总算是有所缓和。
李谦在心里腹诽。
我就不相了,你处处有求于我,还能一直摆脸色给我看!
他立刻顺着姜律的意思喊了冰河进来,吩咐他:“你去拿了文房四宝进来,服侍国公爷笔墨。”
冰河小心翼翼地应诺,退了下去。
李谦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姜宪的身上。
她低着头,默默地坐在那里,满头的青丝乌黑亮泽,白皙纤细的手指绕着腰间碧绿的丝绦,静谧的仿佛一副仕女画。
李谦看着就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想着怎样和姜宪说句话就好……哪怕不能说句话,看看她的脸,知道她这会儿是高兴还是生气也好啊!
姜律见他一双眼睛就像粘在了姜宪身上似的,哪里还不知道李谦的心思。
他偏不让李谦如愿,看他李谦能怎样!
“嘉南!”姜律沉声道,“如今还是初夏时节,到了晚上气温就会凉下来,何况这是在山里。你赶紧回屋。刘冬月呢?怎么一点眼力劲也没有,这个时候了,也不过来服侍你们家郡主用膳!郡主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晚膳后是一定要走几圈消消食的,再晚,又要到了她歇息的时候了。难怪你在慈宁宫只能跟在刘小满身后打转,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快扶着你们家郡主回屋去。”
最后几句,是对着一路小跑过来的刘冬月说的。
刘冬月都要哭了。
这话听着是在说他,实则是在说李大人。
如果是从前也就算了。
现在李大人已经是郡主的未婚夫婿了,大公子这样说李大人,要是李大心中不快,背后给郡主脸色看怎么办?
郡主又是个受不得气的,两人岂不是要吵起来?
神仙打架,遭殃的那可都是小鬼啊!
他忙朝着李谦投去谦卑又哀求的目光,只盼着能减少点李谦的怒气。
李谦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人家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都给了你,受大舅子这点气算什么?
权当替姜宪报答养育之恩了!
他继续热脸贴着姜律的冷脸,道:“这是我的疏忽,我这就让人给郡主传膳。”又对刘冬月道,“若是郡主有什么需要,还像从前那样,你直接去找云林就行了。”
刘冬月感激地应“是”,垂手恭立在姜宪身边,并不敢当家做主请姜宪回屋去。
姜宪见姜律这样闹了一场,心情总算是好了一点,轻声嘱咐了姜律几句“少饮些酒”,“这几天赶路太辛苦了,今晚好生歇息”,看也没看李谦一眼,站起身来,身姿如松地进了厅堂。
真是的!
不要说一句话了,就是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一个。
保宁肯定是顾忌着姜律在场。
别人都是怕姑娘嫁到夫家日子不好过,使劲地巴结姑爷,他这大舅子倒好,根本没有把他这姑爷放在眼里……难怪一般的人家都不愿意尚公主。他娶了个郡主,倒和尚了个公主没什么两样……
李谦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姜宪渐行渐远,还要打起精神来招呼姜律:“小国公爷,因是在庙里,只能委屈您尝尝药林寺的素宴了。还好他们庙里酿着种果酒,据说是用秋天秘藏的桂花做的,托您的福,我们今天也跟着试试这果酒的味道如何……”
姜律看着李谦那有些勉强的笑脸,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他撩了撩衣角,仿佛轻裘缓带般矜贵地率先走出了内院。
李谦看了眼悄无动静的正房,只得跟上前去。
姜宪在窗棂后面看着姜律和李谦离去,笑不可支地倒在了罗汉床上。
她知道李谦是个二货,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这样的二,她大哥刚刚败在他手下,心里正有气,他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一双眼睛就知道直勾勾地朝着她看,炙热的线视烧得她心里都发起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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