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约见
第二天,出宫的名册就下来。除了姜宪身边的丁香和藤萝还有白愫身边服侍的两个大宫女,太皇太妃身边服侍的两个大宫女和一些低品阶的宫女、女官。
和上辈子一样,姜宪身边的百结和情客升了七品官女,白愫那边升了柳叶和柳眉。
按太皇太后的意思,既然丁香她们都要出宫了,也不耽搁这一会的功夫,升了品阶的宫女和女官这就开始各司其责,出宫的宫女和女官们则早些歇息下来,该道别的道别,想去哪里看看走走也麻利地把事办完了,九月二十二日那天统一安排,全都出宫去。
姜宪记起前世丁香和藤萝两人出宫的时候,她不仅赏了不犯忌讳的衣服首饰,还各赏了三百两银子。今生自然依旧,等丁香和藤萝把手中的事交接清楚了,姜宪拿了二十银子让百结请丁香她们吃了顿饭,然后赏了东西。
丁香和藤萝进来谢恩的时候神色有些茫然。
姜宪不记得前世两人是否也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来,想到这两人服侍了自己快十年,她不由温声宽慰道:“你们就是出了宫若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只管往镇国公府去送个信,我会嘱咐世子爷照顾你们的。”
世子爷就是姜律。
两人忙磕头,起身的时候已是泪眼婆娑,惹姜宪也伤心了良久。
倒是白愫,约了曹宣在慈宁宫的大门口见面。
姜宪看她穿了件半新不旧的玫瑰紫遍地金素面褙子,却戴了对春节时太皇太后赏的南珠耳环,映衬着一张脸娇若芙蓉,她不由抿了嘴笑。
白愫被她笑得面红耳赤,匆匆丢下一句“我走了”,就疾步出了东暖阁。
曹宣早已在慈宁宫门口等。
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白愫约他做什么。
白愫看见曹宣却是眼睛一亮。
难怪曹宣会被人称为“京城第一美男子”。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慈宁宫门前大槐树下,斑驳的光影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肌肤如雪,眉目隽永。
白愫第一次理解了姜宪的想法——看到这样的脸,这样温柔的笑容,至于他是怎么想的,谁又会有多的心思去猜呢?
她笑不露齿地上前,朝着曹宣福了福,抬头却发现大槐树下还站着一个男子。
他穿着禁宫侍卫的衣饰,身材修长挺拔,皮肤白皙红润,五官硬朗,两道浓密的眉毛衬着高高的鼻梁,有种英姿飒爽的俊美。
如果说曹宣是朵桃花,这男子就是一颗树。树虽然没有花那么打眼,却比花更耐看。
白愫忍不住又看了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感觉到了他目光,不仅没有回避,反而冲着她笑了笑。
那笑容明亮灿烂,如阳光般仿佛可以趋散一切阴霾,让人看着心里无端端就明朗起来。
只有幸福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这个男子肯定出身很好,在家里父母恩爱,兄弟和睦,长这么大一路顺风,没有遇到过什么阴暗东西和受到过什么严重的挫折。
白愫想着,困惑地望着曹宣,道:“这位是?”
曹宣笑道:“这位是福建总兵李长青的长子李谦,你别看他小小年纪,他去年已过了院试,提前行了冠礼,字宗权。如今在禁卫军任侍卫。”
白愫非常的惊讶。
她没有想到李谦就这样站在了她面前。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没有想到李谦居然有功名。按道理,像李氏这样以军功立世的家族,子女压根不会走仕途,也就更谈不上读书了。这个李谦不仅读了书,还读得很好,结果最后还是扬长避短地进了禁卫军,好像李谦读书只是为了断文明理似的。
李长青这是想让儿子做一个“上马能击胡,下马草军书”的大将军不成?
那他对自己的这个长子还真寄于了无限的厚望。
只是不知道他的这个长子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白愫心里嘀咕着,面上却不显,笑着和李谦打了个招呼。
李谦可能知道她是谁,对她比较好奇,除了第一眼仔细看过她之外,接下来就颇为守礼没有再直视她,给她行了个礼就退后几步,站在了曹宣的身后。
白愫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她总不能当着李谦的面去问曹宣吧?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侍卫。”白愫客气地道,“不知道李侍卫现在在哪里当差?住得可还习惯?”
李谦也没有想到白愫会和自己说话,他颇为意外地望了曹宣一眼,眼底闪过几道暧昧不明的异采,微躬着身子笑道:“我刚刚进宫,还什么都不懂。太后娘娘让我暂时留在坤宁宫当差。”
慈宁宫和坤宁宫有些不对劲,白愫想到李谦以后就是曹太后的人了,莫名觉得有些可惜,敷衍地应酬了两句,就和曹宣说起话来:“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赏了匣子红豆饼,说是您从宫外带来给太后娘娘尝的。郡主吃了觉得很好吃,特意让我来问问那红豆饼是从哪里买的。”
不会吧?
把他宣进宫来,就是问这个?
不过,他什么时候往宫里带过红豆饼,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曹宣愕然,又怕姜宪照着地方去买饼不敢随便胡诌,只好含糊不清地道:“我送过好几次红豆饼进宫,也不知道太后娘娘赏的是哪一次的?我这就去坤宁宫问问,再来给你回话,你看成吗?”
“那就多谢承恩公了。”白愫笑着辞了曹宣。
曹宣却很激动,拉了李谦小声地道:“看见没有,那就是北定侯府白家的大小姐清蕙乡君,长得漂亮吧?我告诉你,这京里有资格来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的,我多数都认得。比清蕙乡君门第显赫的不少,可没一个比她长得漂亮的。比她长得漂亮的也有几个,却没有一个比她出身好。这样的女子很少,我姑母为了你也是花了心思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推了个女子到你面前。”
也正是因此如此,听说白愫要见他,他这才带了李谦过来的。
李谦笑了笑,没有说话,眉宇间带着几分这个男子见到适婚女子的羞赧,道:“多谢太后娘娘和承恩公,只是这婚姻大事毕竟是‘婚妁之言,父母之命’……”
言下之意是别插手的好。
曹宣哈哈大笑,觉得李谦这样子颇为有趣。
李谦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明显地转移着问题,道:“承恩公,太后娘娘有没有给您挑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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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送饼
曹宣的表情顿时有些僵硬。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曹太后想为他求娶姜宪。
禁宫内外又有谁不知道姜宪从来都不屑搭理他。
他觉得自己在功勋世家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可他又不敢不从——他这个国公爷因姻亲而封,三代而终。镇国公府却是开国十大国公府之一。赵氏王朝二百二十三年的历史,十大国公府或被夺爵,或战死沙场,或因嫡庶之争绝嗣,或因子孙后代平庸落魄,只有镇国公府,子嗣虽不旺盛,却代有名将出世,始终掌管着五军都督府的一军。远的不说,就说现任的镇国公镇姜镇元,他只有一个儿子姜律,人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却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能拉二石弓,去年大同被鞑子进犯,他更是领了三军骑军围剿了鞑子一万人马……这样的人家,谁不想攀扯?
而他们曹家不过出了一位太后而已。
这位太后还和镇国公府二爷的岳母,也就是姜宪的外祖母太皇太后不合。
曹宣每每想起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就觉得头痛。
偏偏曹太后不信邪,觉得人定胜天,非要他把姜宪哄到手不可。
如果她姑母发现他在姜宪的婚事上敷衍她,不让他一无所有也可让他脱层皮。
他不想摸虎须。
想到这些,曹宣皮笑肉不笑地朝李谦望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知道他搞不定嘉南郡主还说这样的话,这个李谦,是在嘲讽他吧?
李谦睁大了眼睛,表情显得迷茫而困惑,好像不知道曹宣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曹宣有一瞬间的犹豫。
李家是土匪出身,招安之后又被曹太后把人员分散,把李长青和几个家将调去了福建,密令靖安侯暗中监管。这次要不是李家走通了王德海的路子,大同总兵去年又被鞑子射杀,手中暂时没有制衡姜镇元的大军,怎么会让李氏父子走出福建一步。李家没有听到官场上的这些传闻也有可能。
他想到这些日子同李谦交往,李谦坦荡而又侠义的性子……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
接道理,他们李家正是要巴结奉承他的时候,李谦又是个颇知进退就是不相干的人也不会让人难堪的人,怎么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曹宣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的婚事还得从长计议!”
李家在山西当土匪的时候闹得有些凶,五府十六州一百七十八县李家就占了三府十一州一百二十九县。要不是李长青的军师伏玉先生说赵氏王朝气数未尽,李长青早就西进攻进了西安府。这也是为什么朝廷来招安的时候,李家立刻就降了的原因之一。
只是李家没有想到曹太后这么厉害,把李家军调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福建。
然后被靖海侯压得死死的。
这次曹太后召李家进京,对李家来说是他们努力又努力的结果,自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伏玉先生的亲传弟子怀寅先生早在半年前就进了京,这京城门阀之间的事虽然不敢说知道,可这明面上的东西却摸了个清清楚楚,不然一不小心得罪了个人,拉关系没有拉成反而结了个仇家,那可就麻烦了。
说不定还会因为小小的一件事而惹来覆家之祸。
像曹太后想让曹宪娶嘉南郡主这样的事李谦又怎么不知道呢?
他只是想让曹宣闭嘴而已。
李谦的目的达到了,也笑着给曹宣递梯子:“承恩公,那我们现在就回坤宁宫去吗?我已经当完值了,明天下午才进宫,我陪你去坤宁宫吧!”
曹宣果然不再提这件事。
他闻言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我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给太后娘娘送过红豆饼了,你让我去问谁?”
李谦讶然,心中暗生几分不悦。
他之前见曹宣对嘉南郡主那么恭敬,还以为曹宣对姜宪求而不得,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可那姜宪毕竟是郡主,又没什么地方得罪曹宣的,曹宣私底下这样的说她,也未免太不敬重了。
李谦道:“那你不去给嘉南郡主送红豆饼了吗?”他的声音比刚才显得低沉。
曹宣正为这件事苦恼,没有注意到李谦的不同,而是不耐烦地道:“那清蕙乡君就是嘉南郡主的出声筒,她既然来传了话,也就是嘉南郡主的意思了。不去送肯定不行的……”
曹太后要是知道他竟然拒绝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献殷勤的机会,肯定会把他叫去狠狠地收拾一顿的。
他顿了顿,道:“可让我给她们满大街地找红豆饼那也是不可能的……随随便便应付一下就行了……”说到这里,他拍了拍李谦的肩膀,兴致勃勃地道,“你等会陪我一起出宫吧!我们去南铜鼓巷去逛逛,那里的小吃多,我们看着就买点送进宫好了。万一没看到,就让家里的厨子做几匣子,还可以向我姑母告个假。她要是知道我为这件事提前下了衙,说不定还会赏我两个零花钱使使!”
李谦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又很快舒展开来,眼睛微闪,笑道:“承恩公有命,怎敢不从!”
两人笑着出了宫。
白愫已经回到了西三所,重新净面梳头换了件衣裳去了东三所。
四五个宫女或端着铜盆或捧着喷水壶正围着姜宪身边,姜宪则拿着块杭白绢素色帕子给盆刚刚结蕾的兰花擦着叶子。
见白愫进来,她将手中的帕子丢在了水盆里,笑道:“回来了!”
白愫点头。
宫女已托了装着温热清水的铜盆到姜宪的手边。
姜宪一面洗着手,一面笑道:“你可有什么话跟我说。”
白愫笑道:“你请我喝茶,我就告诉你。”说着,接过旁边宫女手中的棉巾递给了姜宪。
姜宪擦了擦手,吩咐身边服侍的:“这盆兰花这两天就应该要开花了,你们小心照应着。开了花,就送去太皇太后那里。”
宫女纷纷屈膝应是。
百结取了剔红海棠花托盘托上的香膏帮姜宪抹手。
“你不告诉我也可以。”姜宪笑睨着白愫道,“等到承恩公进来给你送红豆饼的时候,我再问承恩公好了。”
“保宁!”白愫伸手就去挠姜宪的胳肢窝,“你又让人偷听我说话。”
姜宪嘻笑着朝一旁躲:“我就是想知道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赏过我红豆饼?我什么时候突然喜欢吃红豆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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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回信
白愫也嘻嘻地笑:“我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赏过你红豆饼?你爱不爱吃……”
姜宪听着,笑容就慢慢地淡了下来。
是啊!
曹太后什么时候赏过她红豆饼,她又什么时候喜欢吃红豆饼了。
这宫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说得清楚。所有的事,所有的话,不过是因需要而存在罢了,谁去管你真假。
这么一想,姜宪就有些气馁。
白愫和姜宪想到一块去了,一时间也不想说话,情绪低落,道:“那个李谦,在坤宁宫当差。”
姜宪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这一世李谦逃不逃得脱命运的摆布?
自己这样汲汲营营又能为哪般?
突然间,她连打击报复李谦的心都淡了几分。
两人静静地倚在临窗的大炕上,神色间都有几分落寞。
寂静中,百结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低声禀着:“郡主,恩亲伯世子爷找了人过来传话,问您下午有空没有?能不能在御花园里那株古柏树下见个面?他有话跟您说。”
难道是有了萧容娘的消息?
姜宪顿时精神一振,坐起身来吩咐百结:“我下午有空。你去回了世子爷,下午就在那里见面。然后给来送信的赏几个银锞子。”
百结笑着应“是”,退了下去。
白愫瞅着姜宪直笑,拉长了声音道:“保-宁-这-是-要-去-见-表-哥-啊!”
姜宪才不想惹她笑,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道:“你就别惦记着我表哥了,外祖母一心一意想让王家做个闲散的富贵人家,像你我这种在宫里长大的,太惹眼,不适应王家。”
不然外祖母怎么就没有想到把她嫁给阿瓒表哥呢!
阿瓒表哥明明英俊又温柔,体贴又真诚……
姜宪摇了摇头,忙把这个念头甩到了脑后,开始准备下午去见王瓒要穿的首饰和衣裳。
白愫看着她打扮,半晌才道:“保宁,我觉得曹宣不喜欢我。”
“那你还喜欢他吗?”姜宪拿了件桃红色四柿暗纹遍地金的褙子在身上比划着。
白愫想到那张灼灼如锦霞脸,不由声音低沉道:“喜欢……”
“那不就行了!”姜宪左手拿一条杭白娟挑线裙子,右手拿一条油绿色镶绣粉色玉兰花的八幅湘裙问她,“哪条好看?”
白愫随手指了指白色的挑线裙子:“御花园多是绿色的树,不如穿白色。”
姜宪却选了油绿色的八幅湘裙。
白愫气得不得了,道:“你选好了还问我?”
“这不是没事干吗?”姜宪不以为然地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个琴师什么的进宫来给我们教教弹琴,不然琵琶也好,还可以打着这名号听听小曲什么的,每天抄佛经,抄得都烦死了。”
白愫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道:“你什么时候……嗯……有这爱好?”
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的时候。
姜宪在心里道。
深宫寂寞,不找点事做,怎么熬得下去?
她想想上辈子,真是不值得。
但等姜宪见到王瓒的时候,又高兴起来。
王瓒给她悄悄地带了两块姑嫂庙的玫瑰糕,怕人发现,揣在怀里,拿出来的时候还热着。
姜宪冲着他甜甜地笑,躲在海棠树下吃糕点。
王瓒站在她面前挡着她,还不停地叮嘱她:“你慢点吃,有人来了你就把米糕往我怀里塞,说是我吃的就行了。你肠胃不好,只能吃一块,剩下的那块带回去给掌珠吃。她总是照顾你,你有了好东西,你也记得给她尝尝,这样的姐妹日子才能长久。”
姜宪闻言软糯糯地笑,道:“阿瓒表哥,你也坐下来呗!不会有来过来的,我让百结和情客站在外面呢!你这样站着,我要仰着头跟你说话,脖子好酸。”
王瓒四处看了看,发现还真没有什么人经过,就坐在了旁边的大石头上。
喜欢姑嫂庙的玫瑰糕,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后来最喜欢的是姑嫂庙里的白云糕,用米粉做的,只加了霜糖,只有淡淡的甜味,不像玫瑰糕,揉了玫瑰花瓣和浆糖进去,色泽艳丽,滋味甜腻。
姜宪把没有吃完的玫瑰糕包了起来,道:“阿瓒表哥,你找到萧容娘了?”
王瓒点头,目光却落在了姜宪手里的半块玫瑰糕上,道:“不好吃吗?”
姜宪急急地道:“不是,我带回去和白愫一块吃。那萧容娘如今在哪里当值?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王瓒不疑有它,笑道:“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瘦又小,在浣衣局当差,听那边的小太监说,人很老实本份,叫往东不敢往西,叫往西不敢往东,几个管事的嬷嬷都挺喜欢她的……”
“你没有找错人吧?”姜宪愕然。
萧容娘的确瘦瘦小小的,可在最低等的浣衣局当值,而且还在赵玺应该已经出了怀的时候……这不可能啊!
“应该没有找错。”王瓒不解地道,“我查过了,整个紫禁城五千四百六十六名宫女,一千八百九十四名女官,叫萧容娘的有三个,一个三十岁,在珍宝阁当差,是个四品女官;一个四十四岁,在内织染局当差,另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萧容娘了,只有她的年纪和你说的相当……”
姜宪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蜘蛛网里了,明明看到虫子,却越挣扎陷得越深,越看不到那个虫子在哪里,更不要说捕获它了。
“阿瓒表哥,你帮我安排安排,我要去见见这个萧容娘。”她当机立断地道。
前世,她不知道多少次在赵玺住的养心殿里见到萧容娘。
她就是模样和那时相差甚远,姜宪觉得自己也能把她认出来。
王瓒担忧起来,道:“你到底找这个萧容娘做什么?你去浣衣局,就算是瞒过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又怎么瞒得过宫里的人?”
姜宪不怕宫里的人知道。
她怕赵翌知道。
前世,不管是曹太后还是太皇太后,阖宫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萧容娘和赵玺,可见赵翌把她们保护得有多好了。
她怀疑浣衣局里的那个萧容娘根本就不是赵玺的生母,赵玺生母被赵翌养在了外面。
不见上一面,她难以安心,也没有办法继续查下去。
姜宪紧紧地咬着唇。
王瓒叹气,妥协道:“那好吧!这件事我去安排。”
姜宪颔首。
有人笑声爽朗地朝着他们打招呼:“嘉南郡主,恩亲伯世子,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们俩位!”
亲们,关于那个州县的数目,少了个百数位,已经改过来了。
谢谢蝶舞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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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花园
姜宪和王瓒循声望去。
就看见张明晃晃比夏日阳光还要灿烂的笑脸。
这是谁啊?
王瓒满脸茫然。
姜宪却差点就跳起来。
居然是李谦那厮!
他怎么在这里?
姜宪困惑地望着李谦。
李谦却望着她咧了嘴笑,笑容更灿烂了。
姜宪强忍着才没有别过脸去。
李谦已经厚脸皮和王瓒套起近乎来:“恩亲伯世子爷不认得我了吧?上次安国公世子爷在琼花楼请客,席毕从琼花楼出来,在门口遇到了世子爷和西山大营的几位同僚,曾经给世子爷请过安……”
王瓒恍然大悟,道:“你是福建总兵李长青之子,在宫里做侍卫,叫李……李……”
李谦忙接音道:“我叫李谦,字宗权。”
“我记起来了,”王瓒笑道,神色间还有几分因为之前没认出李谦的不自在,“刚才看着你就觉得面熟,那天人多又混乱,我一时没有想起来。”说完,他流露出些许狐疑,道,“我记得你应该是在坤宁宫当差吧?怎么……”
李谦的眼神就落在了姜宪拿了半块玫瑰糕的手上,徐徐地道:“承恩公说,郡主想吃红豆饼……”
姜宪和王瓒这才发现李谦手里提了两盒点心。
王瓒笑着伸出了手,道:“是曹宣让你送来的吗?多谢了!我表妹身子软弱,这红豆饼能不能吃得请了御医院的御医看过了才知道。我先帮她拎回去。”
李谦目光幽幽地闪了闪。
看姜宪的样子就知道她身子骨不好。曹宣随手在街边上买了两盒点心就让他送进宫来给白愫,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听说宫里喝的水都是专门从玉泉山里运进来的。
嘉南郡主从小在宫里长大,这肠胃只怕早就养得娇弱得不成了。
要是这点心做得太粗糙,嘉南郡主吃了不舒服……瞧她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只怕是要遭大罪了。
他走到半路上又折了回去,试了七八家铺子,没一家觉得好吃的,想着父亲为了让他结交京城的贵人,还特意让他带了五、六个厨子,从鲁菜到粤菜,就没有拿不出手的。他干脆回家让家里那个擅长做粤菜的师做了两盒红豆饼,豆沙细腻,又不太甜,他尝过觉得好,这才拿进宫来。
不曾想进宫就看见了嘉南郡主和一男子亲亲热热地并肩坐在古柏树下说着话,那甜甜的笑容看上去真诚、自然又毫无保留,哪有一点和别人说话时清冷矜贵和傲然。
李谦立刻意识到姜宪很喜欢眼前的这个男子!
他悄悄地往古柏树去,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
然后发现那男子是亲恩伯府的世子王瓒。
他暗暗松了口气。
莫名就想起嘉南郡主的婚事来。
据说皇上和嘉南郡主从小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嘉南郡主家势太显赫了,曹太后又一直不愿意还政于皇上,根本不可能让皇上娶嘉南郡主。
不然曹太后也不会给曹宣机会让他自由出入内宫了——曹太后还需要镇国公府的支持,不能逼着嘉南郡主嫁给曹宣,就只好让曹宣想办法引诱嘉南郡主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家受召进京的缘由了。
曹太后想抬举他父亲,让他父亲渐渐地能和镇国公姜镇元分庭抗礼。
皇上再喜欢嘉南郡主也没有用。
可就算是这样,京城中略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就算是曹太后不可能让皇上娶嘉南郡主,那嘉南郡主也是皇上喜欢的人,求娶嘉南郡主,那就是和皇上抢女人。皇上现在不能计较,十年以后,二十年以难道也不计较?
而亲恩伯王廷软弱无能,从现在亲恩伯府的行事来看,太皇太后恐怕是想让亲恩伯府做个富贵散人,那王瓒就算是喜欢嘉南郡主,太皇太后也不可能让自己的侄孙娶了自己外孙女——这要是皇上哪天想起来要清算这件事,她的两个至亲的日子都不好过!
何况还有个曹宣在旁边虎视眈眈。
谁也不愿意拿着家族的前程去赌这个胜负!
这样想来,那嘉南郡主也很可怜。
看着尊贵无比,实际上也就是只养在笼子里的小猫。
还是只虚张声势的小猫。
这些念头在李谦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已毫不犹豫地把点心递给了王瓒,笑道:“那就有劳亲恩伯世子了!”
王瓒笑着点头,示意姜宪离开这里。
姜宪会意,神色温婉地站在一旁装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听王瓒和李谦寒暄完了之后,头也不回地随着王瓒往慈宁宫去。
出御花园的时候,王瓒悄悄回头,见李谦还满脸笑容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离开,蹙了蹙眉头,低声对姜宪道:“别理这个李谦,他在坤宁宫当差。李长青虽然是土匪,御下和打仗却很有一套,山西巡抚陈同鹤、五军都督府曾勤,兵部李瑶,都败于李长青之手,我爹还以为朝廷会派你伯父前去围剿,谁知道吴宴道接任陈同鹤做了山西巡抚之后,李长青却莫名其妙地被他招了安,让吴宴道做了兵部侍郎,还被吹嘘成了当朝第一将军……”
把个曾勤活生生给气死了。
姜宪忍不住道:“结果太后娘娘还真以为那吴宴道行军布阵有多厉害,把我伯父从大同召回来,让他去打鞑子……”
然后被鞑子长驱直入,连攻三城,差点就打进了京城。
曹太后只好亲自去镇国公府请姜镇元出马,把山西大营的虎符交给了姜镇元。
吴宴道被满门抄斩。
王瓒看着无奈地笑,温声道:“你别不把这件事当回事。要不是吴宴道狂妄自大要和姜世伯一较高下,非要去领兵抗鞑,吴宴道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朝廷,毕竟是酒囊饭袋的多……靠一两个忠臣,毕竟独木难支……”
姜宪默然。
她是做过摄政的太后的,比王瓒的感触更深。
这个朝廷,真的没救了吗?
如果这是天命,她们又将何去何从?
王瓒和姜宪在慈宁宫门口道别:“你私下里什么也别做,等我的消息,我最多这两天就带你去见那个萧容娘。”
姜宪收拾起茫然的心情,道:“你不进去给太皇太后问个安吗?”
“不去了。”王瓒笑道,“免得她老人家问起来我为什么进宫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下次再来拜见太皇太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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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李家
姜宪想想,觉得王瓒的话很有道理,她点头和王瓒道别,在慈宁宫门前和王瓒分了手。
李谦的身影从慈宁宫门前的古柏树后探了出来。
嘉南郡主竟然私下里约见王瓒。
难道她真正喜欢的人是王瓒?
如果是这样,这就有趣了!
李谦不由地仔细回忆起刚才姜宪和王瓒在御花园见面时的情景。
两人一开始还有说有笑的,后面神色就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嘉南郡主看见他,目光甚至带着隐隐的防备……或者,是嘉南郡主遇到了什么麻烦?
而且这麻烦还不能告诉太皇太后、镇国公,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在内宫几乎是几人之下,众人之上,有什么麻烦连她也深深地忌惮,摆不平呢?
李谦看了看姜宪身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王瓒远去的方向,悄然地离开慈宁宫,回了李家临时落脚的帽子胡同。
王怀寅迎了上来。
他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中等身材,相貌平凡,衣饰朴素,属于那种丢在人群中就找不到了的人。他是李长青的军师伏玉的亲传大弟子,这次出来,李长青把王怀寅安排在了李谦身边,让他协助李谦。
李谦把手中的马鞭丢给了随身的小厮冰河,一面大步地朝里走,一面问王怀寅:“我爹在家吗?”
他手长脚长的,王怀演要疾步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大人去了严阁老家,还没有回来。”
严阁老名严华年,是当朝首辅,钱塘人,官宦世家。和所有读书人一样,他不太瞧得上李长青,李长青进京给曹太后拜寿,几次想拜见严华年,严华年都委婉地拒绝了。
李谦闻言不免脚步一顿,道:“严阁老怎么愿意见我爹了?”
王怀寅低声道:“据说是曹太后的意思,让严阁老问问大人福建抗倭的事。”
李谦点了点头,觉得曹太后行事未免有点太过于急迫,未必是件好事。
他进了自己住的西跨院,小厮打了水进来。
李谦净面更衣,和王怀寅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
“您见到白小姐了吗?”毕竟是年轻人,王怀寅笑着问李谦,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
“没有。”李谦回答的干净利落,“你和我爹还是少打白家小姐的主意了。我是不会娶京城高门大户家的姑娘为妻的。你有时间关心我见没有见到白小姐,还不如想想下次曹太后再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用什么方法搪塞过去好了。”
王怀寅见他又提起这件事来,不由皱了眉,只好再次道:“曹太后这次让李家进京给她祝寿,老师和大人思来想去,觉得多半是要重用李家。至于想让李家守边还是留在京中,我们和内阁的大学士、六部的尚书们一点交情也没有,根本没办法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和高门大户的人家联姻,在京里有个帮衬,这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甚至会忧关生死。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你怎么又提起这件事来?是不是白小姐给你气受了?”
“我没要去见白小姐。”李谦有些不悦地打断了王怀演的话,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谋逆,也罪不及出嫁女。若是李家犯事,那些高门大户为了家族的利益,怎么会管个出嫁的女儿?反倒是我,嫡妻为李家的宗妇,她的娘家却与李家为敌,她又有什么脸面?做李家的宗妇?她又凭什么让李家的人尊敬?我的嫡子有了这样的母亲,被族人诟语,又怎么堂堂正正地继承李家的基业……怀演,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一旦李家没有了规矩,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我决不会娶京城高门大户人家的贵女为妻的。何况,利益是建立在平等的权势与地位上的,想占绝对的利益,就得有绝对武力,你们这样,完全是将老虎关在笼子里养。难道当初伏玉先生劝我爹招安的时候,已经决定为朝廷卖命,被那些尸位素裹的老家伙摆布了吗?那我们为什么要进京?”
王怀演心生不悦,正要说几句,门口突然传来几声“啪啪”的击掌声。
“说得好!”李长青豪迈地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叫柳篱的幕僚,“虎父无犬子,我家大郎如今真是长大了。”
“爹!”
“大人!”
李谦和王怀演不约而同地朝着李长青行礼,请李长青坐到了炕上,招了小厮送茶进来,然后李谦和王怀寅、柳篱坐在了下首的太师椅上。
李长青笑望着儿子,道:“不过,虽然你说得有礼,可我觉得若是和北定侯府联姻,还是很好的。”说完,他朝着儿子眨了眨眼睛,道:“据说北定侯府的大小姐长得非常的漂亮,又从小在宫里长大,知道规矩,见多识广,你们若是成了亲,生出来的孩子也一定非常漂亮,孩子们的礼仪也肯定无暇可击……”
血缘是很奇妙的东西。
李长青浓眉大眼,紫金脸庞,高壮健硕,和李谦完全不同,可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没有谁会认错他们是两父子的。特别是两人笑得时候,都爽朗明亮,热情而灿烂。所以李长青这样的打趣儿子,若是换了别人,只会让人觉得猥琐,可由李长青说出来,却给人种善意的调侃。
王怀寅和柳篱都笑了起来。
李谦知道父亲这是下了决心要和北定侯府联姻了。
他顿生不悦,但知道自己再和父亲说下去,父亲虽然不会真正生他的气,却会让父亲在下属面前失了颜面,遂压下心中的不快,转移了话题,道:“父亲去见严阁老,还顺利吗?”
李长青笑容全无,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坐上首辅的位置的,他就像曹太后的一条狗,曹太后往哪里指,他就往哪里哮……”
李谦知道,父亲这是在严华年那里受了气。
他有点后悔提起这件事。
柳篱和王怀寅显然也这样想,王怀寅更是在听完了李长青的抱怨之后,笑着问起李谦红豆饼的事:“慈宁宫收下了吗?”
李谦也不想让父亲气愤下去,道:“在御花园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嘉南郡主,就给了嘉南郡主。”
李长青一听,精神大震,忙道:“你怎么会遇到嘉南郡主?那嘉南郡主的为人怎样?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柳篱和王怀寅听着都支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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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暗流
李长青一直想弄清楚皇上、皇太后、太皇太后、镇国公镇之间到底有哪些恩怨,是否能在共同的利益之下暂时结盟,这关系到李家站在朝廷上的立场——皇上最终还是要亲政的,他们目前虽然要仰仗曹太后,可也不想变成曹太后手里的一把剑,飞乌尽,良弓藏。
这原是他们来京城之前就定下来的事,父亲打听嘉南郡主,多半是想通过嘉南郡主窥视这几家的关系。
李谦心里明白,可被父亲这样大咧咧地问出来,还当着柳篱和王怀寅的面,他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过是偶尔在御花园遇到了,”李谦下意识地不想多说,道,“一群宫女嬷嬷内侍跟着,能说什么?更谈不上搭话了。”
李长青闻言也觉得自己太急切了些,叹道:“我这是在严华年那里受了气,想着从哪里扳回一局才好。”
李谦不愿意谈这些,道:“父亲,过了这个月各地的寿礼就应该送进来了,我们的寿礼准备得怎样了?再就是和白家的亲事,我看还是放一放的好。虽说皇上亲太皇太后,白家大小姐又是在慈宁宫长大的,可有些事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别做了曹太后手里的棋子才好——曹太后倒是可以随时换人,于我们李家却生死攸关。”
李长青何尝不知?
他不禁叹道:“我们家还是根基太浅了。”
李谦安慰父亲:“这路总是一步步的走。”
李长青点头,和王怀寅等人议起寿礼的事来。
李谦在旁边听着,有些心不在焉。
嘉南郡主到底找王瓒干什么呢?
送走了李长青等人,已是暮色四野,他静静地坐在无人的书房里,沉默了良久,吩咐冰河:“你去叫了林云来。”
林云是他的长随,练了一身好武艺,管着他身边的三十来个护卫。
这些护卫全都效忠他个人。
冰河应声而去。
慈宁宫里。
姜宪把李谦带来的红豆饼随手放在了临窗大炕的炕几上,笑着调侃白愫:“咯,你要的红豆饼!”
白愫讶然,道:“曹宣过来了?”
“不是曹宣。”姜宪道,“是李谦带来的。曹宣让李谦带过来的。”
她心情有些烦躁。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李谦的时候是她垂帘听政,做了太后,为了巩固皇权,不管是远在云贵还是近在蓟州的总兵都要求进京述职。
他那个时候是大同总兵。
第一次见她就敢大咧咧地朝着她看。
那个时候她就记住了他。
怎么重生回来,这个人就开始隔三岔五地在自己面前晃呢?
姜宪抿了抿嘴。
要不是曹太后马上就要被围困了,她不想因为自己而横生支节,早就收拾他了。
不过,李家要是真投靠了曹太后,不用自己动手,赵翌也会收拾他们吧?
她在心里冷笑,拉了白愫说悄悄话:“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大伯母送个信,我有要紧的事,最好这两天能出宫一趟。”
太皇太后抚养她长大,对她爱若珍宝,姜家来接她出府,太皇太后虽然不会阻止,可心里却隐隐地害怕再失去这个外孙女。若是她回姜家之后欢天喜地地说起自己的大伯母房氏对自己如何的好,自己在姜家玩得如何高兴,太皇太后就暗暗不喜,怕她更喜欢镇国公府,怕呆在慈宁宫里觉得规矩在,不自在,想回姜家去。
姜宪很小的时候就微妙地觉察到了外祖母的这种情绪。
之后她再回姜家,提起镇国公府的人就变得淡淡的了,更不要说主动提出回镇国公)府去看看了——太皇太后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白愫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闻言立刻紧张起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姜宪笑道,“我有些担心太后娘娘会借着寿诞的事向姜家发难。想回去提醒提醒我伯父。”
有些事,她并不准备告诉白愫。
白愫现在没有能力帮她,甚至一不小心还把白愫拖下了水。
她希望白愫这辈子都平安喜乐,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的缘故受任何的伤害。
就如同前世白愫曾经像姐姐那样拼尽全力地庇护着她,她也会拼尽全力地庇护着白愫。
换她做姐姐。
白愫松了口气,有些苦恼地道:“曹太后到底准备干什么?你都不知道,现在大家提起她来都噤若寒蝉,一会死这个,一会死那个的。你看看贵妃生的几位皇子……”
姜宪重重地咳了几声,示意白愫不要再说了。
现在掌管宗人府的是她外祖父孝宗皇帝的胞弟,太皇太后的小叔子,也是先帝的叔父,赵翌的叔祖父,简王赵政。他受几代皇帝的尊宠,虽从不干涉朝政,手中的权限却很大。当年曹太后就是得了他的青睐,最终能够垂帘听政的。
可最终也是因为得到了他的支持,赵翌才敢下决心围困万寿山的。
而且在做了这些事之后,他依旧隐居简王府,只管着宗人府的那些事。
当年她不明白,以为简王是看中了赵翌雄才大略,想拱赵翌上位。后来她自己摄政,好好地教养着赵玺,简王每次见她都露出赞赏的目光,说她不愧是太皇太后教养出来的,她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简王之所以帮赵翌,并不是因为赵翌有什么能耐,而是不想让曹太后再伤及赵氏的子孙,让曹太后变成第二个吕雉而已。
可怜她还以为赵翌有治国的才能……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那时候脑子里全是水。
白愫得了姜宪暗示,就和姜宪说起出宫的事来:“你写封信,我让柳信悄悄地带给我母亲,让我母亲转交给镇国公夫人。”
姜家来接姜宪回去,和姜宪自己主动要回去是两回事,太皇太后不会拦着。
毕竟她年事已高,姜宪以后还是要靠镇国公府的。
姜宪去写了信,封了漆红,交给了白愫。
白愫想了想,把炕几上的红豆饼交给了柳眉,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赏了我两盒点心,我吃着好吃,母亲大病初愈,请她也尝尝。”
柳眉拿着点心退了下去。
姜宪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真没有想到,你还有这欺上不瞒下的手段。”
不然前世白愫也不会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了。
自己是不是有些小瞧了她。
白愫不以为意,笑道:“是这两盒红豆饼来得太及时了。”
说完,两人想到这红豆饼的来历,不约而同地都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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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隐湍
送信给北定侯夫人,然后由北定侯夫人转交给镇国公夫人,镇国公夫人突然接到这样的一封信,肯定惊恐难安,要去和镇国公商量对策,等商量好了再递帖子进宫,姜宪预计,最少也得三、五天的功夫。
她也不急,正好趁着这个功夫把她的家底清算清算。
前世,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后来做了太后,国库入不敷出,当时的户部尚书梅城每次来给她算账的时候,她听着都很困难,后来还是曹宣私底下告诉她怎么算账,她这才懂了一些。
想到这些,姜宪心中生悚,呆坐在了炕上。
如果事情顺利,她今生也不用再嫁赵翌,她会在慈宁宫住到她出嫁或是太皇太后殡天。
前世,太皇太后是在她及笄礼过后第三天去世的。
太皇太后走的时候很平静。
御医院的御医们说,太皇太后是老死的。
她虽然重生了,却没有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太皇太后还是会如前世那样活不过两年了。
姜宪捂着面无声地抽泣起来。
外祖母最担心的就是她的婚事。
说,王瓒是男孩子,若是娶的妻子不合心意,还可以纳个自己喜欢的妾室。她是姑娘家,若是嫁得不好,以后可怎么办?
所以她和赵翌成亲之后,不管赵翌怎样冷落她,她在外祖母面前却是一点痕迹也不敢露的。
她那时候不知道外祖母没几天好活了,心里还在想,这样隐忍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还担心在太皇太后面前露了破绽,会把外祖母给气坏了——她和赵翌的婚事,还是太皇太后搓合的,她至今还记得两人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外祖母那满脸的欢喜之色。
说起来,外祖母走的时候不过六十三岁。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可若是外祖母能多活几年该有多好。
姜宪想着想着,就有些坐定不安起来。
她去了太皇太后的寝宫,腻在太皇太后身边,要和太皇太后一起睡。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轻轻地抚着她柔顺的头发,喊着“乖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吩咐着孟芳苓帮着姜宪拿套寝具过来。
姜宪发育的有些晚,前些日子才来的小日子。
她毕竟做过七年的摄政太后,并不羞涩谈这些事情。可想到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还是个小姑娘家的心态,还是和外祖母腻歪了半天,才老老实实地依偎着太皇太后歇了。
或者是回到了小时候歇息的地方,姜宪睡得有些沉,醒来的时候室内已是大亮,太皇太后睡过的地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她有些惊讶,但被褥间暖烘烘的舒适却让她慵懒地不想起床。
姜宪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外面传来太皇太妃的声音:“……说是王德海怂恿着,把拜寿的寿堂定在了万寿山的佛香阁,难道她还要扮成王母观世音菩萨不成?她也太过份了?就不怕老天爷报应?”
“别管这些事了。”太皇太后不以为意地道,“反正那天我们不去,随她怎么折腾去吧!”
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是长辈,而且还是孀居之人,按理说,是不可能去给曹太后拜寿的,可曹太后现在在朝野内外一手遮天,太皇太后虽然不惧她,太皇太妃却没有太皇太后的底气,但她向来以太皇太后马首是瞻,太皇太后不去,她自然也不会去。
姜宪听着,却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从前太皇太后不会这么不讲情面的,纵然再不喜曹太后,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可见所事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一个结果——如果曹太后能被拘禁,她的喜好已不足为惧;如果失败,等待太皇太后等人的是无情的打压,就算是求饶,曹太后也不可能放过她们。
姜宪在床上发了会呆,这才窸窸窣窣地起床。
守在旁边的宫女立刻上前服侍。
百结悄声走了进来,在姜宪耳边低声道:“郡主,世子打发了人过来,说在御花园后面等您。”
姜宪精神振作。
猜着可能是萧容娘的事有了着落。
她匆匆地喝了口粥,在太皇太后面前撒了半天的娇:“我想去找阿瓒表哥玩一会。”
太皇太后不准,道:“他在当值,你找去了算什么?你这几天懒懒散散的,一页经书都没有抄,今天下午给我好好地抄几页经书才是正经。”
姜宪嘟了嘴,在太皇太后身边拱来拱去。
太皇太后没有办法,只好应了:“可不许到处乱走,找到了阿瓒,就和他一起来慈宁宫,在这里用午膳。”
姜宪大喜,笑盈盈地走了。
王瓒独自一人在御花园的降雪轩等她,穿了件六品太监衣饰,手里提着个毡包。
姜宪乍看一眼没认出来,认出来后吓了一大跳。
王瓒则朝着她使眼色,让她把身边服侍的宫女遣了出去,把手中的毡包递给了她,道:“这里面有件小太监的衣饰,你等会让百结帮你换了,我们扮成宫里的内侍,悄悄地去浣衣局。”
这个点子好。
只是浣衣局在宫外,德胜门附近……
姜宪道:“外祖母让我们回慈宁宫用午膳……”
“放心!”王瓒笑道,“我在神武门外安排了马车。”
姜宪眯了眼睛笑,叫了百结进来,换了衣服,让百结带着随身的宫女等在这里:“都不许出去,若是露了馅,就说我和世子爷玩去了,你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明白了吗?”
百结连连点头,心里却担忧不已,怕姜宪中午还不能回来,她们这些随从要挨板子。
姜宪的心却早已飞到了宫外,她跟着王瓒急步穿过顺贞门,到了神武门。
王瓒拿出了令牌。
姜宪瞟了一眼。
居然是坤宁宫王德海的令牌。
她不由抿了嘴笑。
阿瓒真是太贴心了。
若是他们的事被太皇太后或是曹太后知道了责怪下来,王德海也要跟着喝一壶。
她心情大好。
神武门当值的侍卫见了王德海的令牌却神色大变,低声道着:“世子,您这是……”
显然是认出了王瓒。
姜宪心中一惊。
谁知道王瓒却像没事人一样,对着当值的那个侍卫眨了眨眼睛,笑道:“奉了王公公之命,出宫去办点事。”
那侍卫满脸纠结。
王瓒脸色一板,道:“怎么?还要请王公公过来确认确认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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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端倪
那侍卫闻言心里苦闷不已。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不管是王德海还是亲恩伯世子爷王瓒他都惹不起啊!
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他就应该和别人换个班的。
他忙道着“不敢!不敢”,退到一旁,放了王瓒和姜宪出门。
王瓒领着姜宪直奔停在神武门对面垂柳之下的马车,一面走还一面低声对姜宪道:“宫里的事通常都是欺上不瞒下,有时候瞒也不瞒不住,不如咄咄逼人地堵住这些人的嘴。”
“我明白。”姜宪答着,扶着王瓒的手踏着脚凳上了马车。
她掌管六宫那会,太监宫女二十四衙门的人不知道贪了多少,别人三分银子一束的绣花线到了她的手里就变成了二两银子。她又能说什么?查谁去?所以说,不聋不哑,不做阿翁。这朝野内外如同一个家似的,不知道有多少难念的经。没有当过家的不知道,像她这样当过家,只怕没谁愿意再去受那苦。
马车飞快地驰离了神武门,与一辆围着秋香色锦帷的平顶马车错身而过。
平顶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李谦撩着帘子探出头来,望着远去的朱漆宝蓝色锦帷马车“咦”了一声,道:“那不是亲恩伯家的马车吗?”
赶车的汉子看上去三十出头,身材魁梧健壮,穿了件褐色短褐,浓眉厚唇,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
听到李谦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如炬,精光四射,道:“是亲恩伯家的马车。”
李谦沉默了片刻,道:“卫属,我记得亲恩伯世子王瓒今天好像不当值……”
被称做卫属的男子想了想,道:“少主,亲恩伯世子王瓒今天休息,明天下午才有轮值。”
李谦听着皱了皱眉,道:“卫属,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里是京都,不能再喊我少主。要喊就喊公子。”
卫属有些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但还是顺从地喊了声“公子”。
李谦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闪了闪,吩咐卫属:“跟上亲恩伯家的马车——我们也去看看吧!”
卫属讶然,沉吟道:“公子,你午时要到坤宁宫。”
“没事。”李谦笑道,“万一时间不够,我们提早回来就是了。”
卫属十五岁的时候就跟着李谦,知道李谦是有大主意的人,不敢多说,勒了枣红马,转过头来跟上了王瓒的马车。
王瓒的马一路无阻地往德胜门去。
卫属见给王瓒赶车的车夫手如蒲扇,青筋虬起,十分的精壮,知道不是等闲之辈,怕他发现被人跟踪了,就扬鞭赶超了王瓒的马车,走在了前面。
王瓒的马车夫果然没有怀疑,拐进了浣衣局所在的胡同里面。
走在前面的卫属没想到王瓒会突然拐弯,绕了一圈才重新进了浣衣局所在的胡同。不曾想那胡同不长,一条道通到底,王瓒的马车就大咧咧地停在浣衣局的门口,他们连个隐蔽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快马通过了胡同,把马车停放在了不远处一家生意兴隆的酒店门口,他进去叫了壶茶,李谦在马车上换了件粗布衣衫,戴了顶毡帽,压着帽桅遮着脸进了浣衣局胡同。
王瓒和姜宪已经下了马车。
姜宪扮作了王瓒的随从,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提着几盒点心,和王瓒直接去了浣衣局大太监刘清明的住处。
刘清明趿着鞋,系着衣带疾奔而来:“王大人,您怎么来了?看这天气冷的,您怎么就不提前派个人来跟我说一声呢?我也好弄个火锅子我们兄弟两个喝两盅小酒啊!”说完,大声喝斥着身边的小太监,“还不快去如意楼整桌酒席来!”
小太监乱跑。
王瓒装模作样地背手挺胸,一副倨傲的样子,道:“刘大人不必客气,我今天奉命而来,不好耽搁,改天再来打扰刘老哥,我来请刘老哥到如意楼喝酒吃羊肉锅子!”
刘清明连声应“是”,殷勤地问道:“王大人,王公公他老人家可好?太后娘娘要大寿了,他老人家很忙吧?我上次送去的鹿茸他老人家可喜欢?要不要我再想办法弄点给他老人送过去?”
王瓒面色就有点发黑。
姜宪低着头,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听这刘公公称王瓒做“王大人”,她原先还以为刘清明认识王瓒。现在看来,王瓒不知道跟这刘公公说了些什么,这位刘公公显然是把王瓒误认成了王德海的干儿子或是干孙子。
她瞥了王瓒一眼。
王瓒当没有看见,对刘清明道:“东西我已经送给王公公了,他老人家很喜欢,说等忙过了这阵子大家出来一起喝喝茶。”
刘清明喜出望外,躬身将王瓒和姜宪请进庑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让她们把上次拿来给她们织补的宝蓝色孔雀金丝宝相纹的斗篷拿过来,王大人要带回宫里去。”
小太监应声而去。
刘清明请王瓒喝茶。
姜宪已经知道王瓒以什么借口不动声色地找到萧容娘的了。
浣衣局负责浆洗内宫贵人的衣衫,因而有非常擅长织补的宫女,这些宫女的手艺甚至比针工局的绣娘更好。而孔雀金丝这样的面料十分的名贵,是贡品。宫里贵人身边服侍的一不小心把衣裳弄破了,想悄悄地织补一番,不让人看出破绽来,最好是悄悄拿到宫外的浣衣局来织补,手艺好不说,还可以避人眼目。
王瓒办事真是细致周到,让人放心。
姜宪隔着镶了玻璃的冰裂纹门窗朝外望去。
一个小太监带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宫女捧着个茜红色遍地金的包袱怯生生地走了过来。
那小太监不知道对那两个宫女说了些什么,两个宫女齐齐抬头。
姜宪顿时睁大了眼睛。
一个宫女三十出头的样子,黎黑瘦脸。另一个十五、六岁,容长脸,白皮肤,眼角下垂,又瘦又小,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是萧容娘还是谁?
可她那腰……束着绿色的宫绦,细细的,双手就能合拢,怎么可能有六个月的身孕!
姜宪傻了眼。
推开扇门就走了出去。
萧容娘和另一个宫女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又惶恐地垂下了眼睑。
姜宪刚想喊一声“萧容娘”,来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毕竟对她来说,萧容娘已经死了四年。
她怕自己认错了。
只是没等她开口,带两个宫女进来的小太监已笑着对她道:“您是跟王大人一起过来吧?这两个人就是奉命帮王大人织补那孔雀织金斗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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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心乱
姜宪心中一凛,把到了嘴边的名字咽了下去,不由暗自庆幸,还好这小太监多嘴说了句话,不然她就喊了“萧容娘”的名字,暴露了自己和王瓒的来意。
不过,这宫女真的是萧容娘吗?
姜宪佯装腼腆地朝着那小太监点头示意,眼角余光却一直盯在萧容娘的脸上。
眉心的那颗痣,鬓角的那道小伤痕,和前世的萧容娘一模一样。
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相似到如此的程度。
姜宪的目光顺着她的肩膀而下,落在那纤细的腰肢上。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半晌才回过神来。但她一回过神来就听见刘清明对王瓒道:“针工局的裁剪刺绣肯定比我们强。可若是要论织补,我们浣衣局的认第二,天下就没有敢说自己是第一的。就是乾清宫的方夫人,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也会拿了东西到我们这里织补,上次那个牡丹穿花的刻丝褙子,就是拿到我们这里来织补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乾清宫的方夫人?
赵翌的那个郛娘?
奉圣夫人方氏?
仿佛一记重锤捶在了姜宪的胸口,让她脸色发白。
王瓒一直注意着姜宪的神色。
他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着急,偏生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安抚她,只好焦急地咳嗽了数声。
姜宪没什么反应。
王瓒急得不得了,草草地应付了刘清明几句,起身就要走:“……午膳之前得赶回去。宫里还等着我们交差。”
刘清明忙起身送他们。
姜宪这才被惊动,强打起精神来,跟着王瓒出了门。
门外艳阳高照,一丛竹林从浣衣局的粉墙内探出头来,青翠欲滴。
姜宪有片刻的恍然。
王瓒看着点头哈腰恭送他们的刘清明,小声地提点她:“快走,有什么事回宫再说。”
姜宪点了点头,由王瓒扶着上了马车。
刘清明看着一愣。
王瓒已经回头和他辞行。
刘清明立刻堆着笑和他辞别,目送王瓒的马车离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不知道和王大人来的那个小太监是谁?王大人一个正六品的太监居然扶个无品阶的小太监上马车,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或者,那小太监不是内侍而是宫女?
洗衣局在宫外,和宫里的消息脱节,有很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说起来,有好也有坏。好是纷争少,常有贵人光顾,帮着贵人做些私密的事,让他多多少少有了些人脉。不好是被困在了这里,升迁无望……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转身回了浣衣局。
李谦坐在马车上,把车帘撩了道缝朝外望。
王瓒和嘉南郡主居然扮了太监悄悄出宫来了浣衣局。
内宫的宫女、女官、嫔妃甚至是犯官的家眷被没籍发配的浣衣局。
难道他们是来探望谁的?
可这几十年,没有听说哪位嫔妃或是犯官的家眷被没籍发配浣衣局的啊!
李谦笑了笑,吩咐卫属:“我们也快点赶回宫去。”
卫属应声,抖了抖缰绳。
马车缓缓地朝着禁宫去。
李谦道:“等会你让林云来见我。”
卫属谨声应诺。
李谦跟着王瓒和姜宪的身后进了禁宫。
离午膳还有半个时辰。
李谦不由暗暗点头。
掐着点回来的。
看来这个亲恩伯世子爷并不是像京城里的那些官宦之后所说的那样碌碌无为!
而此时的王瓒已和姜宪回了御花园。
他耐心地等姜宪换了衣饰,打扮好了这才把她拉到了一旁道:“你跟我说实话,那个萧容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像掉进了冰窟窿似的,整个人煞白煞白的,是不是那个萧容娘曾经得罪过你?不对,那萧容娘进宫就在浣衣局里,她怎么有机会见到你……要不就是她家里的人得罪了你……”
“没有的事!”姜宪打断了王瓒的猜测。
她从再世为人的喜悦中平静下来的时候就决定了这辈子要和赵翌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至于两人婚约,在别人看来她大伯父立了这么大一份功劳,她和赵翌的婚事既是姜家的投名状,也是赵翌对臣子、世家的恩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什么变化的,她有了上一辈子的记忆,也没信心让家里的人站在她这边。
但这会儿,她却迷茫得厉害。
萧容娘还是那个萧容娘,却没有怀孕。
那赵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以赵翌的性子,赵玺肯定是他的亲生儿子。皇家子嗣,特别是皇帝的儿子,上玉牒是有一整套程序的,由宗人府和礼部管着。就算是赵翌,也不可能随便一指,就把个孩子记在他名下的。
如果这个孩子的母亲不能见人,在瞒着太皇太后,瞒着姜宪的情况下,这个孩子还有了皇宗玉牒,赵翌一个皇位还没有坐稳的小皇帝,得费多大的功夫。而以她对赵翌的了解,赵翌向来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有爱心的人,他这样煞费苦心,对赵玺的母亲得有多敬爱才可能做得到。
她想到了管理宗人府的简王。
简王是因为曹太后谋害皇家子嗣才会反对曹太后垂帘听政的。
这件事,会不会也得到了简王的支持?
但简王应该明白才是。赵翌还没有成亲,就有了庶长子,这个庶长子会非常的麻烦,甚至会危及到大统继承。辽王就是很典型的例子。简王不应该这么糊涂才是。
姜宪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自她重生,她没有改变任何一件事,怎么赵玺就成了身世不明的孩子?
前世的记忆怎么就出了差错?
这一世到底有没有赵玺?
如果有赵玺这个人,他到底是谁生的?又怎么会生下来?
如果没有赵玺这个人,那曹太后还会被围困在万寿山吗?赵翌还会亲政吗?她嫁给了赵翌,赵翌还会冷落她吗?她重生之后的计划还会顺利地进行吗?
姜宪想到了李谦。
前世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交集,这一世却突然提前认识了。
或者,这只是黄粱一梦!
就算是黄粱一梦,谁又是真?谁又是假?她的努力是让亲人摆脱前世的命运?还是让她的亲人陷入更大的危机甚至是断送了性命呢?
而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前世经历。
如果这些经历是错的呢?
姜宪陷入深深的恐惧中。
她突然发起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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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寻求
太皇太后见姜宪和王瓒出去玩了一会儿,回来突然发起烧来,吓得魂飞魄散,一面急急让人宣了御医院的田医正进宫,一面拧着王瓒耳朵训斥他:“你到底带着你表妹去哪里玩了?她怎么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被吓成了这样?”
王瓒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因为答应过姜宪,没有办法告诉太皇太后姜宪对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感兴趣,只好做低伏小地向太皇太后苦苦求饶:“我就和表妹在御花园里逛了逛,哪里也没有去!”又想着萧容娘的事来得蹊跷,觉得姜宪肯定是有事瞒着他,而且这件事还挺大的,担心着姜宪,急着问太皇太后,“田医正怎么说?表妹真的只是受了惊吓吗?”
太皇太后点头,忧心忡忡地道:“这孩子,出生的时候道衍法师就跟我说,说这孩子命不好,三灾五难的,非得遇上贵人,借别人贵气才行,让我精细地好生生地养着。我当时想,要说贵气,这天下最贵气的莫过于皇上,有皇上的帝王之气在身边,那是百邪不浸,鬼祟避之,所以才把保宁抱到了宫中抚养。她这十几年来,虽说是大病小病不断,可过了十岁,莫名其妙的精神就好了,身子骨也没有从前那么虚弱了。可见道衍法师说得还是有理的。”老人家说到这里,面露迟疑之色,小声地对王瓒道,“阿瓒,你回去跟你爹说一声,让他悄悄地帮我请了道衍法师进宫,我想再给你表妹算一卦……”
这道衍法师据说是天一道教的法师,在京城的白云观挂单,算命测字看病都很有一套。京中很多贵人都非常的信奉他。
但宫里最禁这些神鬼之说的。
王瓒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皇太后就道:“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了吗?你只管去跟你爹说,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说到这里,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叮嘱王瓒,“算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告诉你爹了……你娘那里也别说。谁都别说好了。等过了曹氏的生辰……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忙这些事……”
她欲言又止。
王瓒以为姑祖母还没有拿定主意,也怕到时候父亲真的把道衍带进宫来开坛做法什么的,借口要去探望姜宪的病,一溜烟地跑了。
姜宪用了药,人虽然怏怏的,但到底不烧了,坐在床上喝着兑了点盐的温水,由白愫陪着,隔着帘子和王瓒说着话,百结进来告诉她,镇国公夫人房氏递了折子进来,说是给姜律相了门亲事,想请姜宪回府去看看,还说“嘉南是做姑子的人,新媳妇得嘉南也看得上眼才成”,一定要姜宪过过目才行。
白愫想笑。
她没有想到镇国公夫人想了个这样的借口。
王瓒闻言则有些表情怪异,道:“不会吧?阿律哥娶媳妇也得你同意……你又不住在镇国公府,干嘛要干涉阿律的事啊?”
姜宪在心里唏嘘。
前世,她做了皇后大堂兄才订亲,娶的是他自己看中的,京中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老翰林吴辅成的独生女儿吴兆。而她这位堂嫂虽然是翰林家的小姐,却只有七、八分姿色,略通文墨,主持中馈却是一把好手,自吴兆嫁到姜家,姜家的庶务交到吴兆手里家财就翻了一番,不仅如此,吴兆还善生养。和大堂兄成亲七年,就生了四个儿子,姜宪被毒杀的时候,吴兆正怀着第五个孩子。就因为这,她的大伯母不知道有多喜欢这个儿媳妇,镇国公府什么事都由吴兆做主。
姜宪十分稀罕自己的几个侄儿。或许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的缘故,吴兆的长子被姜镇元抱在身边抚养,姜宪就把他们生的次子姜梅抱在自己身边抚养。因为这个,曹宣总是戏称姜梅为“小国舅”。姜宪还准备等姜梅大一些了给赵玺做陪读。现在看来,还好她被毒杀了,不然以赵玺的性子,说不定会害了姜梅。
想到这里,姜宪一阵揪心。
她死了,大堂兄不会放过赵玺的。
弑君可是十罪之首。
就算是以后姜家谋逆做了皇帝,史书也会留骂名。
何况还有李谦那厮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姜家要想做皇帝,只怕也不容易……但姜家不反,出了她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到谁的麾下日子也都不好过。
那几个孩子可怎么办?
姜宪脸色又开始发白。
王瓒不明所以,悄声道:“你不想回镇国公府吗?”
“不是。”姜宪急急地否认,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原来以为大伯父行事一定能成,一心想尽快见到伯父,和伯父说说曹太后的事。可如今,她见到了萧容娘之后,开始怀疑自己,拿不定主意,怕见到伯父了。
王瓒和白愫满脸困惑。
姜宪只好道:“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太皇太后能答应我出宫吗?只有等我好些了再说了。”
王瓒和白愫这才打消顾虑。
太皇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并派了刘小满去镇国公府回话,说:“保宁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过些日子她好了,正好让她回去多住几日,散散心。总拘在宫里,再好吃的东西也会吃厌,再美的景致也看着没有意思了。”
镇国公府自然不敢来催,诺诺应了。
李谦得了消息却支着肘和他自己的幕僚谢元希道:“去了趟浣衣局就病了?还拿了件孔雀织金的斗篷去补……据说嘉南郡主小的时候,能爬龙案上拿了玉玺随便乱盖,先帝和太皇太后看了还夸她聪明。她还怕毁了件孔雀织金的斗篷不成?可若是她是想结交浣衣局的大太监,那就更说不过去了……若是王瓒出了事,她也不应该打扮成个无品阶的小太监才是?除了刘清明,那天她只见了两个宫女,一个叫陈绣姑,一个叫萧容娘。萧容娘是陈绣姑的徒弟,这两人还为皇上的乳母方氏缝补过衣裳……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呢?”
他轻轻地敲着炕桌:“让一个郡主悄悄出宫,本来就是件不简单的事。我们得想办法找出这其中的联系才行!”
谢元希犹豫道:“这件事怎么看都与皇上有关……”
他是个和王怀寅差不多年纪的男子,面白无须,目光清亮,文质彬彬,让人见了很容易就心生好感。
他原是福州一读书人,倭寇上岸杀掠,全族被诛,他一气之下弃笔投戎,毛遂自茬去了靖海侯府,谁知道靖海侯人才济济,根本用不上他,反而被因不想王怀寅总拿着伏玉先生做令箭管束他的李谦看中,几番深谈,他就跟在了李谦身后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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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做梦
李谦觉得谢元希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但他兜兜转转想不透这其中有什么联系,索性道:“那就让云林跟着王瓒,雁过留痕,这事情开始了,就总会留下破绽,只看这人能不能识破罢了。”
云林是李谦的贴身侍卫,武当派的俗家弟子,轻功十分了得。
谢元希闻言笑道:“要不要派人跟着刘清明?”
“不用。”李谦笑道,“如果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王瓒就不会穿着个太监的服饰去浣衣局了。这件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只是不知道嘉南郡主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谢元希道:“那大人那里?”
“暂且搪塞些日子。”李谦道,“我爹受伏玉先生的影响太深,我觉得这并不是件好事。到京城来固然有到京城来的好处,可我李家土匪出身,就是漂白三代人,也做不了那高门大户。与其和那些世家子弟一争长短,不如镇守边关,以军功立世。”
在这一点上谢元希和李谦的看法是一致的。
他不由松了口气。
李谦和父亲李长青的感情非常好。他很怕李谦完全听从李长青的安排。
现在看来,李谦这个人看着随和又好说话,却有自己的主见。
李谦是知道谢元希担心什么的,颇有些安抚他地笑道:“我爹不过是这几年被困在福建,心里有些着急而已。到底该怎么做,他心里有数。何况还有我在一旁协助,李家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京里发展的。”
谢元希颔首微笑,想到第一次见到李谦,李谦正和靖海侯世子赵啸席地坐在大槐树下笑嘻嘻地喝酒,看着伶人杂耍,他以为李谦只是个性格开朗,胸无城府的富家公子,慢慢接触多了,特别是李谦想让自己跟着他做事,做他的私人幕僚时所跟他说的那些话,又细观他这些年躲在李长青身后低调地影响着李长青的决定,就知道李谦是个可以跟随的人。
“那我就去安排了。”谢元希和李谦细细地商量起之后要办的事来。
而姜宪在镇国公府的人走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又开始做梦。
梦里,她还是太后,坐在慈宁宫东暖阁临窗的大炕上批着奏折。靖海侯赵啸要求朝廷拔白银四百万两,在泉州建一所水军。还说,若是朝廷现在国库空虚,他可以想办法自凑二百万两,求她拔款二百万两,还可以分批下拔。
说到底,是让她同意他在泉州建水军。
她那时已经做了几年的太后,不会像刚开始的时候火气那么大了。虽然没有发脾气,但心里还是很不高兴。
情客捧着个编织精巧的竹篮子进来了,或者是看着她不高兴,就有些故作高兴的样子,满面笑容地道:“娘娘,凉州那边送了甜瓜过来。”
她把李谦打发去了凉州。宫里的人都知道她不喜欢李谦,就以凉州来代表李谦。但她又很喜欢吃凉州产的甜瓜,凉州那边就一年四季的往宫里进贡甜瓜。她那时候不知道甜瓜是夏天收获,看着李谦四季不断派人进贡,又听说西域一年四季酷热似火,还有山被称为“火焰山”,以为凉州靠近西域的地方一年四季都产甜瓜……
她也不客气,连着吃了两三碗,直到嘴里发甜,这才住手,问情客:“这次进宫来送东西的又是谁?”
李谦每次给她送东西,总要让送东西的人进来给她磕头请安,不然就跪在那里不走。
她总觉得李谦是要以这种形势告诉别人,她对他另眼相看,以达到他震慑群臣的目的,有段时间非常的反感。后来发现辽王和靖海侯都因此而老实了不少,就只好蒙着心装不知道,随他去了。
情客笑着跟她说,是高妙容。
高妙容是李长青的义女,和李谦兄妹相称,因为这个,她还封了高妙容一个乡君。
她让高妙容进来。
高妙容给她磕过头后,从贴身衣袋里拿了封信给她,说是李谦给她的。
她气得脸都红了,打发了高妙容看信。
李谦却在信里说,如果赵啸想建水军,就让他建,建成了,把浙江布政司施家良派去做水军巡抚就是了。朝廷既可以节省二百万两白银,还可以多了一支水军,何乐而不为?
她就更气了。
施家良的父亲曾任番禺知府,因被倭寇破城而殉职。
朝廷里一直在传,当年番禺被破城,是因为靖海侯和施家良的父亲有私怨,没有及时援兵所致。
她看奏折的时候就在想,能不能让施家良去。
谁知道她还没有做决定,李谦倒帮她做决定了。
让她有心觉得他是忠臣都没办法。
李谦的狼子野心真是跃然纸上。
她就发起脾气来。
曹宣来了。
也让她派了施家良去做水军抚巡。
她偏不派施家良去。
拖了几天,满朝望去,没有一个更合适的,她又不能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只好被迫让施家良去了福建。
然后姜宪就突然醒了。
她满身是汗。
叫了情客来帮她擦拭。
心里却忍不住想: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又梦了李谦……不,是梦到了从前的事。
姜宪转过头去朝窗外看。
夕阳西下,半边的天空都铺着晚霞,灿烂若锦,泛着熠熠光华。
她心中一动。
仿若醍醐灌顶。
如果赵玺根本不是萧容娘生的,如果宋娴仪与这件事有关系,如果未来的奉圣夫人方氏也从中出了些力……
天下就没有完美无暇的东西。
而且越是完美无暇,背后隐藏的东西就越深重。
姜宪转过身去,高声喊着了情客,道:“你去帮我请了曹大人进宫……”话没有说完,又咽了下去。
她失言了。
这个时候,她还不是当朝的太后,曹宣也不是她的肱臣,两人也没有共事的默契。
那这件事交给谁去做好呢?
当然是大堂兄姜律。
可姜律这个时候在天津卫,而且应该是秘密前往,她帮着他隐瞒还来不及,怎么能让别人注意到他!
王瓒当然也可以。
可王瓒若是知道了,就会被卷入这件事里去,不管曹太后是否会倒台,都会得罪赵翌。而得罪了赵翌的人,以后的日子通常都不会好过。
除非是,赵翌做不成皇帝!
姜宪的心怦怦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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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人选
可这念头也不过从姜宪脑子里一闪而过。
不管是谋逆还是弑君,都没有一个好下场。何况如今辽王和靖海侯都成了气候,一旦赵翌出事,他们就有借口“清君侧”,姜家和王家以下犯上,失了人心,又没有李谦牵制两人,姜家和王家只有被诛杀的下场。
她重生一回可不是为了给姜家和王家去惹灭门之灾的。
但她找谁去查奉圣夫人呢?
方氏的手段她可是领教过的——她做皇后的那会儿,母仪天下,掌管六宫凤印,身后还有镇国公和亲恩伯支持都没能找到方氏的错处,奈何不了她。
她这个时候只是个郡主,没有做皇后时的一呼百应,可方氏却未必没有修炼成那时候的手段谋略,一直以来,她都自持身份,小瞧了方氏,如今她不敢惊动旁人却又要把方氏拉下马,这个帮手就得仔细了又仔细,斟酌了又斟酌,不然等到曹太后被围困,赵玺掌权,方氏就会如困鸟脱笼,借着赵玺的东风一飞冲天,除非她做了皇后,不然大家就等着跪在方氏面前看方氏的眼色行事吧!
到时候大家的处境还不如曹太后掌权的时候——曹太后至少想做武则天,想做名留青史的女帝,行事还算有章可循。那方氏却是个连字都不识几个的乡下妇孺,一朝得志,就轻狂起来,骄淫奢侈、任人唯亲都是小事,最后居然开始干预朝政,卖爵鬻官,逆我者亡,顺我者昌,谋害忠臣,真把自己当成了赵翌她娘……
想到这些,姜宪就恨得暗自咬牙。
无论如何也得在曹太后出事之前除了方氏。
最好是名正言顺地除了方氏。
让赵翌看看他所喜爱、信任的方氏是个什么东西!
姜宪在屋子里来回踱起步来。
找谁好呢?
找谁好呢?
一想到她不会做皇后,方氏却有可能继续做她的奉圣夫人,姜宪连午膳都吃不下去了。
白愫很是担心,悄悄地对她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若不想告诉我,就指派我去给你干些事好了。我不问你。”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白愫都站在她这一边。
她就更不能把白愫,把白家拖下水了。
姜宪眼睛有些湿润,强忍着泪意抱了抱白愫,哑声道:“我还没有想好。想好了再让你帮忙。”
白愫知道她平时看着随意,若是做了决定的事却是一定要做到的,遂不催她,回抱了她一会,叮咛她:“那你要记住了,我们是好姐妹,有什么事要福祸共担才是。”
姜宪连连点头。
情客进来道:“郡主,皇上和承恩公过来了。”
姜宪皱眉,道:“他们过来干什么?”
她现在最讨厌的人是赵翌,不想应酬他。
情客道:“皇上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承恩公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过来给您送福饼的,说是靖海侯让人快马加鞭送进京来的。”
福建的福饼,就是柿饼,因品相好,又甜,曹太后非常喜欢,靖海侯每到这个季节就派人送过来,成了贡品。
姜宪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她做太后那会,靖海侯可没有这么殷勤,可见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姜宪道:“你说我午觉还没有醒……”眼角的余光却瞟见了白愫略带几分向往的眼。
她在心里叹气,改变了主意:“那就让百结他们给我梳洗一番,去给皇上请个安。”
情客笑着应“是”。
白愫犹豫道:“保宁,你要是不想出去,我们就在屋里练字好了……”
姜宪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安抚她道:“就算我们不去给皇上请安,以他的性子,也会找借口把我们叫去东暖阁的,与其让他把我叫去,背着太皇太后的时候又喋喋不休地抱怨,我们还不如主动去见他。瞧这阵势,他过来也只能陪着太皇太后打牌。太皇太妃也在,加上你,有四个人了,我也可以在一旁看着。”
白愫有些奇怪,道:“你今天不打牌吗?”
姜宪贵为郡主,读书写字也好,女红刺绣也好,太皇太后顾忌着她的身子骨,又想着这些事是个下人就能帮着干,姜宪又不用仗着这个嫁人,因此都学得马马虎虎的,倒因为常常陪着太皇太后打牌消磨日子,她不仅擅长打牌,打得好,而且还很喜欢打牌。
全然一副后宫嫔妃的消遣作派。
这让她出宫之后很不习惯。
她又被太皇太后惯坏了,看上去随和,骨子里却很是骄傲,不愿意将就别人,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愿意嫁到宫里来的原因之一。
姜宪不答她的话,笑道:“我怎么忘了还有个承恩公!你想让我上场打牌,让你有机会和承恩公说话也行,等你嫁了承恩公,把次女给我做干女儿,我就去打牌……”
白愫羞得面如朝霞,伸了手就去拧她面颊:“你这促狭鬼,这是跟谁学的?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小心被太皇太后听见了,罚你去抄经书。”
姜宪哈哈地笑,侧身躲过白愫的手,一溜烟地出了宴息室。
白愫直踩脚。
姜宪却在心里叹道:好姐姐,我都亲眼看人怎样生产过了,还在乎这些荤话?做了太后,特别是摄政的太后,就没有谁会把你当女人看待了。
她有些怅然。
等着白愫换了衣裳,和她一起去了东暖阁。
太皇太后拉着赵翌的手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说着家常,曹宣恭敬地立在赵翌的下首。
听到动静,曹宣忙道:“嘉南郡主和清蕙乡君过来了。”
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显然赵翌没有给他好脸色看。
姜宪和白愫忙上前给太皇太后和赵翌行了礼。
赵翌站了起来,高声吩咐刘小满端了绣墩进来,满脸是笑地问姜宪:“听说你又病了?怎么不打发人去告诉我?我这几天忙着给母后祝寿的事,都没有顾得上你这边。”
刘小满躬身指使着小内侍端了绣墩过来,孟芳苓领着宫女上茶点。
姜宪和白愫坐了下来,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哪年不生几场病,都习惯了,就没有向皇上述苦”,然后转移了话题,问赵翌:“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赵翌亲昵地道:“想着有些日子没有过来给皇祖母请安了,就过来了呗!”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
没有人理睬曹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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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碰见
曹宣低眉顺眼地在那里站着。
白愫看着心疼,寻了个太皇太后和赵翌都没有说话的空档问曹宣:“承恩公,听说您带了福饼过来?我记得往年过了十月福饼才到,今年怎么到得这么早?”
曹宣看了白愫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感激。
他也不想到这里来受气啊!
可架不住曹太后那刀锋般的眼神啊!
“说是因为太后娘娘今年大寿,所以靖海侯提早让人送了福饼、大红炮等贡品进京。”曹宣温和地答道。
太皇太后听他这么说,关心起今年的贡品来:“大红袍这个时候就能采了吗?送了多少进京?这些不是官府的事吗?怎么是靖海侯送过来的?”
姜宪的伯父姜镇元很喜欢喝大红袍,但大红袍是贡品,太皇太后每年都会赏几斤大红袍给姜镇元。
曹宣走到太皇太后面前,细细地解释道:“据说是今年的天气好,大红袍比往年都长得好,采得早,正巧要给太后娘娘祝寿,就连着寿礼、福饼这些一起送进了京。原本这送贡品是官府的事,这不是浙江福建不太平吗?福建布政司就求到了靖海侯那里……”
他正说着话,赵翌突然起身走到了姜宪面前,在她耳边低声道:“保宁,他是想到你面前献殷勤吧?你放心,我到时候一定杀了他,给你报仇。”
姜宪吓了一大跳。
不仅是因为赵翌突然凑上前来,还因为赵翌说话的语气里隐隐暗藏着的恨意和杀气。
赵翌,在这个时候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所有物了吗?
姜宪觉得恶心。
前世,赵翌只是讨厌曹宣,可没有这样记恨他。
曹宣,因为自己的搭理,比前世的处境更艰难了。
她透了口气,把卡在胸肺之间的那股浊气吐了出来,寻思着要不要帮曹宣说两句话,赵翌却像突然凑过来一样又突然回到临窗的大炕上坐了下来。
因他这突兀的举动,太皇太后和曹宣的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太皇太后关切地问赵翌:“怎么了?”
“没什么。”赵翌笑,狭长的丹凤眼一闪一闪的,“我有悄悄话跟保宁说。”
太皇太后听着就笑了起来,道:“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两个的,都喜欢说悄悄话,敢情是长大了,有心思了。”
赵翌眼眸熠熠生辉,面带促狭之色地望着姜宪:“一个两个?我算一个,还有谁是另一个?”
如果没有之前赵翌杀气腾腾的话,姜宪倒可以开着玩笑把曹宣或是王瓒算上一个,可再次领教了赵翌的小肚鸡肠之后,她怎能随意答话。
难怪有人说伴君如伴虎。
放在赵翌这里倒很合适。
姜宪抿了嘴笑,道:“掌珠姐姐自然也算一个啦!”
白愫暗暗心惊,却不动声色地和姜宪一唱一合,笑道:“保宁可别拿我当挡箭牌。前几天是谁去西苑那边摘桔子也不带我去?”
姜宪不记得这件事了。
赵翌的神色却是一舒,笑道:“是我们不带你去吗?明明是你说给祖母做了个镜袋,赶着要把络子打出来……”
白愫笑道:“我也不过是犹豫了一句,皇上就恼了,拉着保宁就走,我赶过去的时候,您就把我晾在凉亭里让我给您捧花篮……”
赵翌斜睨她:“让你捧花篮就不错了,你还想怎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逗起嘴来。
曹宣不由抬头看了白愫一眼,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采。
白愫没有看见。
她紧绷着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又和赵翌说了几句,太皇太妃过来了。
大家见了礼,太皇太后就提议打牌。
赵翌兴致勃勃地响应。
姜宪想到刚才赵翌的态度,还真不敢让自己和曹宣闲在一旁,她主动作陪,上了牌桌。
太皇太后,太皇太妃,姜宪和赵翌就凑了一桌。
白愫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帮太皇太后看牌,曹宣则坐在了赵翌的身旁。
两人虽然都在桌上,却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
几经厮杀,姜宪大胜三方。
赵翌就要姜宪请客:“……在延春阁设宴。”
延春阁在慈宁宫花园,外观二层,实为三层,又有明暗夹层,素有“迷宫”之称。
小时候,姜宪、赵翌常在延春阁里玩捉迷藏。
姜宪不愿意多想,笑着应了,还问赵翌:“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要不我们在延春阁里烤肉吃吧?”
赵翌连声称好,邀了太皇太后一起去。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和赵翌、白愫等人商量着怎么请客。
曹宣被冷落在一旁,也不恼,慢慢地喝着茶,等到赵翌起身告辞,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姜宪和白愫送了赵翌和曹宣出了门。
门口,姜宪看见身长玉立的李谦正满脸笑容地和赵翌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盘子说着话。
她不由挑了挑眉。
李谦已敛了笑容,退到了一旁,一副恭送赵翌出门的样子。
曹宣就朝着李谦使了个眼色。
李谦朝曹宣笑了笑。
赵翌却顺着曹宣的目光望了过去。
李谦的长相是十分出众的,就算或英俊或英武的禁卫军中,他明朗而又飒爽的笑容犹如夏日之日,明亮璀璨,让人见之就难以忽略。
赵翌眼睛微眯,问曹宣:“那是谁?”
曹宣恭敬地道:“是福建总兵李长青的儿子李谦李宗权。在坤宁宫当侍卫。”
赵翌沉默几息的功夫,笑道:“让他过来我看看。”
曹宣忙招了李谦过来。
李谦目不斜视,跪下来给赵翌行了大礼。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有种不羁的洒脱。
赵翌笑了起来,很感兴趣地问他:“听我表哥说,你在坤宁宫当差啊!你怎么跑到慈宁宫来了?”
李谦笑道:“武英阁这边有人请假,赵大人临时把我调到这边来了,我刚刚下衙,从这边回神武门去。在这边当差只是暂时的,过两天我就回坤宁宫了。”
他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赵翌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就转身上了肩舆。
李谦等人低头恭送。
姜宪不由在心里暗骂。
李谦混球,真是会见缝插针,就这两句话就在赵翌心里留了个印象。
难道前世李谦也是像这样进了宫,然后很快抱上了赵翌的大腿,脚踏两只船,所以曹太后出事李家也没有遭殃吗?
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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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旧恨
姜宪在心里腹诽着李谦,李谦哪里知道?
他满脸笑容地上前和姜宪打着招呼:“嘉南郡主,有些日子没见了,您还好吧?上次承恩公让我帮着带进宫来的红豆饼您还喜欢吗?要不要下次进宫的时候再给您带一点?”
姜宪突然想到她第一次召见李谦的时候。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时候就热得要换夹衫了,等到李谦进京,已是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她种在慈宁宫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全都开了。曹宣建议她抱着赵玺在慈宁宫的御花里接待这些来述职的总兵们。她却觉得这样一来,更显得她们孤儿寡母的没有个照应,让那些手握重兵、镇守边关的总兵们更能感觉到皇室势微,会让那些没有反意的总兵们也生出反意来。遂决定在西苑遍植青松的澹泊堂一个一个地接见那些总兵。
轮到李谦的时候,已过午时,她还没有午膳,又因为心情紧张,早上只吃了半碗白粥,和李谦说话的时候,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情客见状,就悄悄地递了碟豌豆黄进来。她的视线从豌豆黄上掠过,犹豫半晌,怕有失庄重,还是决定把李谦打发走了之后再垫垫肚子。
谁知道李谦目光微转,居然恭敬地道:“太后娘娘,这是传说中京城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的豌豆黄吧?能不能让臣尝尝?臣五年前曾随臣父进京,因来去匆匆,只听人介绍过,却没有吃过。”
李谦那个时候的笑容也是如此的灿烂,只是比现在多了几分稳重和温暄,少了几分少年的飞扬,加之他身材挺拔修长,眉目间英俊夺目,在一群年过三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粗壮魁梧的汉子里面醒目得发亮,让她心生好感。
她当时就吩咐情客去把宫里的点心都给他装几匣子带走。
李谦却狡黠地一笑,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实际上微臣进宫之前太紧张,还没有吃早饭,此时饿得不行,你赏我几匣子点心,还不如招待我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她当然不会相信李谦的话。
他们这些进宫觐见的都知道来时要填饱肚子,不然很可能就只能一直饿着。
她知道他这是看出来她身体不适。
姜宪当时还很感激他,虽然她后来还是没有当着李谦吃东西,却感念着他的善意,对他多加照应。
两人最后怎么会变成水火不容的?
她此时回想起来。
应该是鞑子进犯京城,他最终挥师北上,解了京城之围,也闯进了慈宁宫,手握滴血的长剑像个凶神恶煞般神色阴晴不变地站在她寝室旁那座鸡翅木百蝶穿花的牙雕屏风前,看着她抱着赵玺瑟瑟发抖开始。
她就开始恨他!
恨他早有反意却在自己面前装着对自己关心有加;恨他一点情面都不讲,把她逼到墙角,连自尽的尊严都不给她,就这样闯进她的寝宫,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恨他让她给他加官进爵,割地封侯,让别人都知道她是他手下败将还要掩耳盗铃地坐在乾清宫做傀儡,让朝野内外看她的笑话……她日日熬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想到这些,姜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不想理睬李谦,也不想失态。
别过脸去。
白愫看着姜宪的情绪不对,想着这李谦虽然位小职卑,可毕竟是曹太后的人,父亲恐怕不日就要得曹太后的重用,还是别平白无故地得罪一个人的好。就笑着上前,把姜宪挡在了身后,温声道:“那红豆饼很好吃,甜而不腻,松软可口。李侍卫有心了。不过是些小事,怎么好总是劳烦承恩公,您告诉我是哪里买的就是了,我让内侍们出去买也是一样。”最后这一句,却是对曹宣说的。
曹宣随口就说了个店名。
白愫笑盈盈地道谢。
大家都是一副虚情假意应付了事的模样儿。
李谦看得眼珠子直转。
姜宪却是懒得再装模作样下去,朝着曹宣点了点头,对白愫道:“我们回宫去吧!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白愫又和曹宣客气了几句,这才随着姜宪回了慈宁宫。
曹宣不免有些尴尬,但李谦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去拜访他,和他一起谈天说地,喝酒游玩,他已经把李谦当成了自己人,也就不觉得十分的丢脸了,但还是对李谦解释道:“嘉南郡主被太皇太后惯坏了,行事随心所欲,颇为任性。有时候刚才还好好的,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她,她就发起脾气来。不要说我们了,就是皇上,也常受她的气。”
李谦笑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家小妹也是这样,父亲那么威严的人,她要是发起脾气来,我们都得退避三舍。我爹说,阿妹以后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在别人家生儿育女洗衣做饭,苦得很,所以在娘家的时候要让着她点。”
曹宣奇道:“你还有妹妹?”
李谦忙道:“庶妹,庶妹!”
曹宣很想说一声“你们家还真是嫡庶不分啊”,可转念想到李长青是土匪,也就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一面和他朝神武门去,一面道:“你什么时候被借调到了武英殿?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的上峰应该是石进吧!他是新安侯家的次子,他没什么钱又喜欢喝酒赌博,为人小心还奉高踩低的,在京城里的名声不太好。听说他手下的侍卫都得定期请他喝酒,不然就会被穿小鞋。你请他喝过酒了没有……”
李谦“嗯嗯”地应诺,心道:要不是他喜欢喝酒赌博,他还没有机会被借调到英武殿来。还好只守了三天就把皇上和嘉南郡主都守到了。送给石进的那二百两银票没有白花。只是看皇上和嘉南郡主这样子,不像是吵架了的?
可嘉南郡主为何神色怏然,心不在焉呢?
她肯定是遇到为难的事了!
李谦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能不能借机帮帮嘉南郡主,然后和皇上搭上线呢?
他觉得自己还得继续请石进喝酒,然后再输点钱给石进。
不过,他守了这几天,嘉南郡主好像不是个喜欢出门的人。
他怎么能偶遇嘉南郡主呢?
李谦摸了摸下巴,对曹宣道:“承恩公,我爹来的时候对我说,一定要和上峰搞好关系,您看,我们今天要不要把石进约出来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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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再遇
“还是改日吧!”曹宣不太喜欢和这些没有什么品行的人交往。
“那我们今天一起吃饭如何?”李谦道,“找几个你觉得还不错的朋友……”
两人渐行渐远。
姜宪则正在和白愫谈心:“你还是想嫁给曹宣吗?”
白愫红着脸道:“又不是我要嫁给曹宣,是你非要把我们凑成对,怎么现在又说是我的主意了?”
到底没有正色地否认。
那就这样吧!
姜宪在心里道。
人生短短几十年,难得有高兴的时候,难得有喜欢的时候,自己觉得值得就行了。
过了两天,王瓒一大早让人送了信过来,说他陪着母亲去了城郊的红螺寺吃斋饭,要过几日才回京。
姜宪怀疑王瓒和他母亲被亲恩伯王廷送到哪里去避风头去了——当初曹太后被困的时候,她就被太皇太后拘在东暖阁里一直抄经书。
下午,赵翌来了。
他还带了两匣子南珠,两瓶玫瑰露,两瓶桂花露,四匹云锦,四匹蜀锦,说是给姜宪和白愫的:“要换季节,正好打几件首饰,用得上香露。”
太皇太后宽怀地笑,不停地夸奖赵翌细心,周到。
赵翌嘻嘻地笑,问姜宪:“曹宣送来的红豆饼好吃吗?”
姜宪心中一顿,随意地道着“不知道”:“没吃!随手赏人了!”
赵翌笑得更欢喜了。
太皇太后就留了赵翌打牌。
赵翌委婉拒绝:“母后已定了去万寿山庆寿,我想下午过去看看那些内侍们把事情办得怎样了。”
又不是仆妇,还要亲自去看。
好好一个皇帝,被曹氏养成了这样。
姜宪在心里嘀咕,笑着送了赵翌出门。
慈宁宫门口,他们迎面遇到了李谦。
李谦满脸的惊讶,笑容灿烂地上前给赵翌磕头请安。
赵翌难掩诧异,但还是摆出一副天子的架式温和喊了他“平身”,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问他:“你还没有回坤宁宫当差吗?”
“回皇上的话,”李谦恭敬不失谦逊地道,“原本昨天就可以不来了的。这两天时冷时热的,卫所里有好几个同僚都病了,人手有些不够,就让我再多留些日子。”然后满心关怀地道,“皇上出门也应该多加注意才是。”
赵翌这下子就忍不住露出几分异样的神色来。
他自幼在曹太后的身影里长大,有那不长眼睛对他怠慢的,也有那投机取巧对他奉承的,还有那欺他年纪诓他恩赏的,还没有人像李谦这样,像对待朋友一样和他说话的。
不管这姓李是何目的,单就这份胆色,已是个人物了。
而他恰巧这段时间很需要人物。
赵翌把迈出一半的脚缩了回来,亲切地笑道:“听说你是随你父亲入京的?太后娘娘的生辰还有些日子,你父亲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李谦笑道:“我父亲这人最是好酒,来了京城后就每天都上馆子,说是要把京城的酒都尝个遍,昨天晚上还喝到半夜三更才回来呢!”
赵翌很感兴趣地道:“是吗?李大人昨天和谁一起去喝的酒?在哪里喝的酒?”
李谦一副不知轻重的笑道:“应该是和严阁老吧?他回来就把我喝斥了一顿,说我不愿意好好读书,只想着靠荫恩混碗饭吃。还非要把我送回福建,让回福州书院去读书,不考个举人进士的,就别想再从他手里拿零花钱用……”
他说得十分委屈。
既然向赵翌坦诚他们是被皇太后召进宫来的,又告诉了赵翌,实际上严阁老这些人是很瞧不起李家的,他父亲在严阁老那里受了气,还牵怒到他的身上来,实际上李家的人很气愤,又因为严阁老是曹太后的人而没有什么办法。
赵翌的眼睛一亮,嘴里却道:“原来你父亲想你科举入仕啊!那你喜不喜欢呢?”
两人相谈甚欢。
姜宪却脸色一黑。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赵翌怎么一来慈宁宫李谦就碰上了。
他把别人都当傻瓜了吗?
难道前世他就是这样脱的险?
姜宪在心里冷笑,送了赵翌离开。
李谦像那天那样窜到了她的面前,满脸是笑地和她搭讪:“嘉南郡主,好巧啊!没想到我们遇到了。这两天怎么没见亲恩伯世子爷进宫啊?上次见过之后我们还一起去喝酒了。他这个人酒量真心不错。我还有事想求他呢!可惜这些日子天天要到宫里来当值,没有时候去找他……”
姜宪根本不想理他。
这个人就像牛皮糖,你只要答了话,他就能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下去,也不管你听不听,他是非要把话说完的。
可惜白愫不知道。
而且觉得很难遇到像李谦这样阳光开朗,说话又有趣的人。
她笑道:“你找亲恩伯世子爷什么事啊?这几天他不进宫,你要找,得去他府上找他。”
“这样啊!”李谦笑道,脸上流露出些许的赧然之色,道,“实际上我是想请亲恩伯世子爷出面帮我个忙?”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过,如果郡主愿意,郡主帮我出面也一样……”
“郡主?”白愫茫然地望着姜宪。
姜宪气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这家伙开口就没有好话!
“我这些日子有事,恐怕帮不上李侍卫什么忙。”姜宪漠然地道,“何况亲恩伯世子爷能做的事,承恩公能做得更好,你与其找亲恩伯世了爷不如找承恩公。”
她看了白愫一眼,示意白愫不要理他,回宫去。
白愫有片刻的犹豫。
李谦已道:“乡君,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在承恩公府做客,新乡侯世子爷的小厮一不小心把茶洒在我的斗篷上了,承恩公就送了件他自己没有穿过的新斗篷给我了。那斗篷是孔雀织金呢的,据说番邦的贡品,有钱也买不到。我当时不知道,晚上喝多了,早上又起得太早,匆匆忙忙的也没有看清楚,随手抓着就赶到了宫里当值。不曾想被我的上峰看见了,非要借去穿两天,我不好拒绝,就应允了。结果前天他把斗篷还我,斗篷上却被烧了个洞。我原想着重新再做个就是了,这才发现整个京城都买不到一件。一同当值的同僚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拿去浣衣局织补。可这浣衣局也不是人人都买帐的,至少我那同僚也算出身功勋之家了,浣衣局的就没有理会。我总不好请了承恩公帮我拿下去织补吧?其他的人我又不太熟,就想请了亲恩伯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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