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明宫妖冶,美人图TXT下载明宫妖冶,美人图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明宫妖冶,美人图全文阅读

作者:miss_苏     明宫妖冶,美人图txt下载     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02.9你的孩子,归我了(2更1)

    随着女真各部首领陆续抵达馆驿,爱兰珠也横下一条心来,天天黏着兰芽打转。

    就连爱兰珠的贴身丫头塔娜都看不过去了,都带着哭腔儿地拦着:“格格!人家都说不娶你了,你又何苦天天去黏着人家?咱们女真的格格,又不至于嫁不出去。”

    塔娜自从那天被赵玄伸手拽上马来,从门缝儿沟奔驰回抚顺关这一路对她呵护有加,倒叫塔娜跟赵玄熟络了起来。举凡得了什么好吃的,她都设法送给赵玄去,便也通过赵玄跟那帮子腾骧四营的勇士们混熟了。

    她即便是女真人,也只是个丫头,勇士们倒也不欺负她。她就是在那帮子勇士里听见的闲言碎语,都说她家格格怎么这么厚脸皮,兰公公都说了不娶,还非死皮赖脸地黏着。

    还问她:怎么着,你们女真的男人是不是都跟鬼一样滴丑,待得你们家格格瞧见我们兰公子这样宛若玉雕一般的人儿,便也顾不上是个太监,恨不得整个贴上去啦崾?

    塔娜气疯了,当即将水盆端起来,全都扣到他们脑袋上去。也不管赵玄说软话,气哼哼走了,说再也不搭理他们这群粗人。

    “你懂什么。”爱兰珠将红头绳在大辫子梢儿上绑好了,将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甩到背后去。只在鬓边装饰了两朵绒花而已,朴素得倒比塔娜还像个丫头躏。

    塔娜一瞧格格就这么打扮了,便惊叫起来:“格格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该不会是想给他当丫头去吧?”

    “我就是这么想的。”爱兰珠目光平静:“这不是咱们建州,我在这儿已经够被人家白眼的了,如果再硬撑起什么格格的架子,那不是自找苦吃么?在她身边,旁人看着也不像话,我索性就给她当丫头去。”

    塔娜嘤嘤地上前拽格格的手臂:“格格,这是为什么呀?”

    爱兰珠便也微微怅然:“你难道还不明白现下的大势么?女真各部首领陆续都来了,海西叶赫的也来了,眼见着兰公子的机谋已将合围,便随时都可能下令发兵建州。我若不死死黏在她身边,又如何能第一时间知道她下了决心?”

    “再说,我这般黏在她身旁,总也好歹想着她或许能看着我的薄面,将此事向后拖延些。最好……拖延到永不发生。”

    塔娜便也听懂了,在爱兰珠膝边蹲下来:“格格苦心,婢子也明白了。想格格的性子,来了抚顺之后都能这般隐忍,婢子真是想掐自己两把——婢子跟赵玄他们还发脾气来着,还用水泼了他们。婢子待会儿就找他们道歉去。”

    “格格,婢子会陪着您一起忍耐着,为了咱们建州。”

    .

    爱兰珠不知道,因为她见天儿的贴身黏着,给兰芽增添不少的负担。

    时常兰芽还没起身呢,爱兰珠径直就闯进来了,好几次都险些直接撞破了兰芽的身子。双宝恼得都差点跟爱兰珠打起来了,可是爱兰珠就是好说话,双宝发脾气,她就敛眉袖手,一个劲儿地跟双宝说“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嘛。”

    双宝好歹也是个爷们儿,人家爱兰珠是个叫弟弟的大姑娘,双宝纵然是个阉人,可是最基本的怜香惜玉还是有的,于是也不好再深说什么。

    从旁瞄着连双宝都没辙了,兰芽又是笑又是叹。一来是瞧出来了爱兰珠一点一点绽放出来的智慧来,看见了她能忍辱负重;二来则也明白,自己这身份再跟爱兰珠瞒着,怕也已经瞒不住了。

    这天兰芽索性就睡了个懒觉,等着爱兰珠来。果然天刚刚擦亮,外头就又听见双宝和爱兰珠小声儿地争执起来。闹的还不就是那么点子事儿,她非要进,双宝却不让进。

    兰芽便咳嗽了一身:“窗外廊下是什么时候养了一对聒噪的八哥么?”

    兰芽出声,外头两个人都不敢出动静了。

    兰芽便坐起,“爱兰珠,请进来吧。”

    爱兰珠仿佛还小声朝双宝哼了一声,这便推门进来。然后顺手掩上了房门,瞧兰芽还在帐子里坐着,倒是又惊又羞地跺脚背过身去:“今天公公怎么还没下地呀?往天我这个时候来,公公可都穿戴齐整了呢。”

    两人之间仿佛一场小小的赌局,知道她天亮就来,兰芽便也必定在她来之前都收束停当了,以免被她瞧出端倪来。于是这些天下来,爱兰珠倒还没撞见过兰芽衣衫不整的时候。

    兰芽见爱兰珠也终于知道羞涩了,便忍不住抿嘴一笑,拍着枕头叫:“爱兰珠,你过来。”

    爱兰珠迟疑回眸,一见她还没起身呢,便又赶紧背过头去:“公公先更衣吧,我这么等着就是。”

    兰芽笑着摇头:“喂你这人,原本说是要嫁给我的呀,怎么这么就不好意思了?原来你的心还是不诚啊。”

    爱兰珠中招,跺脚回了头去:“谁说的!”

    便忍着害羞,朝兰芽走了过去。

    兰芽伸手向她:“我自己起不来了,须得你扶我一下。”

    爱兰珠觉着讶异,却也伸手扶住兰芽的手。

    兰芽这便也

    有些小小羞涩地推开了被子,露出已然是高高圆球一般的肚子。另一只手向后撑住背后的垫枕,艰难地撑起身子。

    爱兰珠盯住兰芽,惊得瞬间木雕泥塑般,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兰公公!你,你这是……?!”

    兰芽羞涩垂眸,娇态尽现:“爱兰珠,你现在还不明白,为何我说我不是断袖了么?以及,为何我先时笑谈要娶你,可是后来却不娶了。”

    爱兰珠半晌还喘不上气来:“可,可是我也怎么都没想到,你是个女人;而且现在还有了身子!”

    “是哦。”兰芽垂眸望向自己的肚子:“这情势看起来真是自己找死一样,是不是?”

    爱兰珠转了转眼珠:“如此说来,你先前说要娶我,可是想要将这孩子伪装成是我生的,要我替你掩护?”

    兰芽抽回手,啪地打了她手背一下:“你傻了,就算你能生孩子,可是我对外的身份是太监,太监怎么能生的出孩子来?”

    爱兰珠这才悄然舒了口气。

    如果兰太监当初说想娶她,只是为了利用她的话……那她倒要从此跟兰太监生分了。幸亏兰太监不是这样想。

    这样转过了杂念,她便忍不住替兰芽担忧起来:“你这情形,又该怎么办啊?”

    兰芽抬头望着她:“怎么办?当然是生下来,好好地养大成人喽。不然你还以为我不要了么?”

    “可是你们朝廷,你们皇上会治你的罪的!”

    兰芽含笑垂首,轻抚肚子。

    是啊,爱兰珠没说错,朝廷上的那些大臣若是听说了,一定会死死揪住她和大人不放,务必以欺君之罪将他们置于死地。

    尽管……皇上早就知道了她是女儿身,可是到时候皇上会不会在群臣面前承认,那却是两回事。

    让不让她和大人死,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就算治罪,可是孩子来了,他们并没有罪。所以就算豁出我和大人的命去,也得先平安地将孩子带到人间。”

    爱兰珠死死盯着兰芽,盯着她面上那不由自主绽放的母性的慈爱,爱兰珠便忽地一咬牙:“这件事,你交给我吧!”

    原本担心她真的是心狠手辣的太监,原本担心她真的不可能对建州有半点的同情之心——可是眼前的她,却是个满面慈爱的母亲。

    身为母亲,尤其是正在等待孩子降世的母亲,便一定会心怀慈爱,一定不会擅开杀戒。

    如此,她便要豁出一切去帮她渡过这个难关,那到时候兰太监便一定会饶恕建州百姓!

    兰芽闻言也是惊讶:“你帮我?你怎么帮我?”

    爱兰珠转头看了一眼,便一把抓住枕头,二话不说塞进自己衣裳里,将肚子鼓成圆球:“从现在开始,就说是我怀了身子了。等你临盆,便说孩子是我生的!”

    “男人我也想好了,我就说我随便跟哪个野男人过了一晚,就有了。反正在你们中原人眼里,我们女真的男女大防也没有那么严格,我若这么说,便不会有人怀疑。”

    “至于我中途逃婚,不肯嫁去草原的原因,也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如此,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兰芽心底也是一热:“可是你还是云英未嫁的闺秀!我怎么能拖累了你的名誉?!”

    ---------

    【稍后第二更~~~】

503.10你又何必这么莫名其妙地生气?(2更2)

    爱兰珠却淡然转眸:“我就是要你拖累了我的名誉,我就是想让你亏欠我这回。”

    “我知道对你们中原的女孩子来说,女孩儿的名节就是一个女孩子的生命。那我今天就是将我的命都押上给你。兰公公,用我的命换我建州百姓的平安,你看这笔交易可还值得一做?”

    什么劳什子的名誉,她还留着它做什么?反正虎子也不要她,反正兰公子也不娶她了,反正——除了这么两个人,她这辈子也谁都不会嫁了,那她还留着名誉干嘛?

    索性用这名誉换女真父老的安康,也不枉她这一世生为建州女真的格格。

    .

    爱兰珠从兰芽屋里出来,特地托了托自己的“肚子”,故意在这抚顺城里里外外转了一大圈躏。

    若要这孩子来得不叫人怀疑,她就得在这个时候就叫所有人知道她爱兰珠怀了身子。她还得四处去给人讲,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外人自然不会怀疑,可是在路上还是远远遇见了虎子带着赵玄打马出来巡查。

    赵玄眼尖,老远就瞧见了爱兰珠挺着个肚子招摇过市;旋即找了探子回来细问,听完探子的复述之后,将赵玄也吓得险些从马上掉下来。

    虎子高坐马上,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攥着马鞭,眯眼盯着那煞有介事挺着肚子叉着腰走来走去的倩影,回头问赵玄:“她这又是演哪一出?”

    赵玄也呛了一下:“……她有了身子了。而且距临盆没有几个月了。”

    “什么?”虎子一把抓住赵玄的衣领:“这算是很么话!”

    赵玄便将探子的话又跟虎子复述了一遍。

    虎子面上的神色便不由见紧,不等赵玄说完喘口气儿,虎子已经一踹马镫,纵马向前奔去。

    听见马蹄声,道上的百姓纷纷闪避。爱兰珠遥遥也瞧见了是虎子来,便索性就立在道中间,不闪不避,高高抬首迎向虎子的目光。

    虎子这么裹着一股子烟尘纵马上前,凭赵玄对虎子的了解,便知道虎子怕是已经动了气了,他便连忙吩咐手下,各自纵马上前将百姓往远处撵一撵。

    虎子的马毫不减速,直接冲到了爱兰珠眼前,虎子这才猛然一提马缰绳。马儿受阻,前蹄扬天,高高抬起在爱兰珠头顶上,看样子仿佛落下来就会踏到爱兰珠头上。

    这样惊人的气势,纵然旁观者都吓叫唤了,爱兰珠却仍旧傲然挺直脊背,直直迎着虎子的眼睛。

    片刻,马蹄落地,几乎滑过爱兰珠的面颊,就落在爱兰珠眼前儿。

    尘烟散去,重新浮现起爱兰珠明丽坚定的脸。

    虎子便也很是皱眉。本来是想吓吓她的,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点都没害怕,倒是他略有担心,悄然向后退了退。

    爱兰珠“噗噗”两声,将嘴里的尘土往外吐了吐,继而盯着虎子的眼睛冷笑:“虎子将军这是发的什么无名之火?好像我也没得罪将军啊。”

    虎子眯起眼,垂眸打量她的肚子。别说,还真的隆起来了。

    虎子深吸口气:“那日门缝沟,也没见你大了肚子。”

    爱兰珠耸肩轻笑:“那有什么奇怪?那天我穿着嫁衣,那嫁衣肥大,遮掩得严严实实,你自然瞧不见。”

    爱兰珠说着妙眸上挑:“更何况,从门缝沟回抚顺关,那一路你碰都没碰过我一下,也更不允许我挨近你,你又从何知道我有没有肚子?”

    “好,那咱们不说门缝沟,咱们说西苑。彼时你在西苑,也没见你身子成了这副模样!”

    爱兰珠便又是一声轻笑:“男人就是男人,如何明白我们女人的身子?彼时月份还小,根本就没有鼓起来,你若是当时能看见,那才见鬼了呢!”

    虎子被抢白得说不出话来,只眯眼盯着那个肚子。

    这话是怎么说的?她之前不是还哭着喊着要跟了他,怎么一扭身儿,就原来早就跟了别的男人,而且还有了孽种?

    如此说来,她根本就是在耍弄于他!亏他那些日子还不由得梦里回想起从前与她在建州的过往。

    却原来都是不值得!

    瞧他那眼里拢起愤怒、挫败、失望等种种情绪,爱兰珠也渐渐不敢继续与他对视,便心虚地别开了目光,垂下头去。

    虎子咬牙切齿:“你既然都跟了野男人,有了野种,你怎么还好意思口口声声说非要嫁给兰伢子?!”

    原来说来说去,他不是为了他自己难过,原来他还是要替兰太监鸣不平,哈?

    爱兰珠便倏然抬眸,满眼的火焰:“就因为我跟野男人有了孩子,我才非要嫁给兰太监的呀!你难道傻了,我不就图他是个太监,就图他不会在乎我跟人有了孩子,就图他自己生不出孩子来才能对我的孩子好吗?!”

    “你!”虎子伸马鞭凌空指住爱兰珠:“你枉为建州格格,却原来这么恬不知耻!”

    他竟然这么说她……妈蛋,他竟然骂她恬不知耻!

    他明

    不明白,这世上她可以将任何人的唾骂都当成耳旁风,她独独受不了是他骂她!

    爱兰珠恼得弯腰去一把抓起两手土,照着虎子的眼睛全都扬了过去!

    .

    虎子跟爱兰珠在当街上这么闹,赵玄早知道不妙,于是一边派手下将围观的百姓驱散,一边也派人回去暗暗给兰芽送信儿。

    兰芽听了便忍不住笑,瞟着双宝问:“你帮我断断,你家虎爷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

    双宝也忍不住乐:“虽说奴婢一向敬重虎将军,也相信虎爷对公子一往情深……可是奴婢却也怎么瞧着,虎爷这还是自己端错了酒碗,结果喝进去的是一大海碗的醋呢?”

    兰芽点头,也垂首笑了半晌,然后吩咐下去,叫赵玄亲自在旁边儿监督着,不叫外人听了关键去就行。至于他们两个,由着他们闹。

    她不怕他们两个闹,她反倒怕他们两个之间不闹。一旦闹开了,那层影绰绰隔着的窗户纸给捅破了,那反倒好了。爱与不爱,要跟不要,都摊开了在光影底下数落清楚,总好过心里憋着闷着,叫人看着跟着干着急。

    不过……

    兰芽垂首去看自己的肚子。

    爱兰珠那个肚子终究是假的,若那两个不闹开,爱兰珠的假肚子兴许也能瞒过虎子去;可是倘若两个这么闹开了,难保说虎子不掀开了爱兰珠的衣裳去辨认那肚子的真假……到时候,她就得什么都跟虎子摊开了。

    真不知道虎子到时候会不会撞墙?

    .

    两把尘土抛过来,按说虎子没道理躲不开。可是说来就是怪了,那尘土明明在半空就散开了,可是却还是有那么几个颗粒随着风吹过来,不偏不倚全都飘进了虎子的眼睛去!

    虎子便睁不开眼了,伸手去揉,一时竟然也不得法。

    爱兰珠看着了便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可是后来看他揉也揉不好,反倒担心起来,上前急着问他:“你怎么样?真的疼了?唉你别揉了,你下来,叫我给你吹吹!”

    虎子自然不依,爱兰珠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什么,干脆自己踩着马镫爬上马背去,反过来跨在马鞍上,跟虎子面对面地坐着,伸手住拉虎子的手,认真想要帮他吹眼睛。

    可是她却忘了,一男一女共坐马背的姿势本来就有够尴尬了;更何况还是此等面对面的姿势坐着……

    赵玄等一众手下在旁边帮着清道,个个都瞧见了、听着了,便也都忍不住笑,却也不敢笑出声来。

    虎子眼睛虽然无法观六路,可是耳朵还可以听八方。再加上这街市之间很是拢音,于是便将那些嘁嘁喳喳的笑声都收入了耳廓。

    他真是又羞又怒,也不顾眼睛了,劈手推开爱兰珠的手:“你,下去!”

    主人这般怒吼,战马便受了惊,以为主人是要迎战,便忽地一声长嘶,发蹄狂奔向前!

    爱兰珠倒坐在马背上,一只脚还悬空着,便惊得一声迭声尖叫。

    虎子蹙眉,又不能当真将她甩下马背去,只能一伸手——

    一手攥住马缰,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揽在了她的后背上。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近在面前。爱兰珠便悄然一声叹息,松开了身子,索性尽数投入了他的怀抱中去。

    ------------

    【明天见~】

504.11对不起,骗你这么久

    两人这么在马背上面对面抱在一起骑行……原本还没什么,虎子也就只当骑马而已,他提住马缰,尽力叫坐骑平静下来也就是了。

    待得坐骑终于放慢了脚步,虎子腾出注意力来左右一看,这才傻了。

    方才在街市上的时候,有赵玄和手下替他清场,周围没有围观的百姓,可是现在马匹已经疾驰出来好一段距离,前后已经没有了赵玄和手下,道路左右已然出现了围观的百姓。

    这虽说是辽东,可毕竟抚顺关内还是大明地界,左右百姓都是大明子民,乍然惊见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策马而来,便人人都看傻了崾。

    这男女大防不说,竟然还当街纵马而来了!

    之前爱兰珠恨不能给人家挨着个儿地讲,说自己的肚子里的这孩子是野男人的种,于是围观百姓便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莫非这个野男人,就是虎将军?”

    爱兰珠还好,终究是女真人;可是虎子便是登时一张脸红透,劈手拎住爱兰珠,便将她丢到马下去。

    不过好在说是“丢”却也没用实了力,只是将她搁在地下罢了躏。

    虎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拨转马头,狼狈而去。

    .

    街上的这故事便也随之传进了兰芽耳朵里。

    这桩公案,兰芽明白,也就只有自己敢断了。

    她便吩咐双宝,叫他亲自去将爱兰珠给找回来;而她自己,先关起门来,叫虎子来说话。

    一听兰芽是问街上的那故事,虎子便窘涩得一头一脸的红:“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时候马受了惊,谁能想到它一路跑了那么远。”

    兰芽含笑听着,只点头,也不质疑。

    听完了虎子的百样儿辩解,等虎子都说够了,她才静静抬眸:“我只问你,一路上跟她面对面地坐着,可碰着了她的肚子?”

    虎子一惊,急忙起身大摇双手:“我没碰!兰伢子你信我,我真的没碰她身上任何地方,除了为了避免她掉下去才不得已伸手撑着她脊背罢了!”

    兰芽盯着虎子,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这个虎小子又把她的意思给整拧了,以为她是介意他碰触了爱兰珠的身子;可其实她是希望他碰到的啊!

    不过没关系,就算虎子当时没碰着,她却也还是有机会。

    双宝在院门外轻声禀告:“公子,奴婢将爱兰珠格格请回来了。”

    兰芽便一笑:“快请。”

    爱兰珠随着双宝灰头土脸地进来,一瞧虎子站在一旁,便又是心酸又是懊恼地跺了跺脚,别开脸去。

    兰芽给双宝使了个眼色,双宝这便含笑告退,在外头将院门给拉上了。

    兰芽难得地伸手拉住虎子的手,“你过来。”

    已经有多久,她不再拉他的手?虎子便脑袋又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跟着兰芽走向前去,都没留意兰芽是将他带到了爱兰珠的面前。

    是——将他的手按在了爱兰珠的“肚子”上!

    等两人发现了,各自一声惊呼,虎子忙向后倒退几步,爱兰珠则好悬直接蹦到旁边的一棵树干上去。

    兰芽瞅着他们俩那傻样儿,忍不住咯咯地乐。

    她偏首盯着虎子:“摸出来什么没有?”

    虎子一脸的防备,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摸!兰伢子你信我,我摸了也对什么都不记得了!”

    兰芽恼得都乐出来,“你滚蛋!别胡说八道!”

    倒是爱兰珠盯着兰芽,心下却有一点明白了。她脸色登时有点白,悄然走过来,紧紧盯着兰芽的脸:“兰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兰芽回眸望住爱兰珠。

    女真女子的身量高大,爱兰珠比兰芽还高着一头呢,虽然不管气场如何,兰芽却都是仰望着她的。于是兰芽眼底的神色,便都轻易落进了爱兰珠的眼中。

    兰芽点头:“我想瞒住天下人,但是不包括他。爱兰珠,我已然瞒了他这么久,我现在想告诉他了,你可答应?”

    爱兰珠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兰芽竟然还郑重地询问她的意见。

    她便深吸一口气,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却终究还是毅然点头:“公公自己定夺就好。”

    虎子盯着她们两个,听出那对话有些不对劲,便上前走到兰芽身边,垂眸盯住兰芽的眼睛。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兰芽回眸望他,而另一只手便呼啦掀开了爱兰珠的衣襟,露出了里头的枕头!

    .

    爱兰珠害羞惊呼一声,不过所幸之前兰公子已经将双宝打发了出去。而院子里,都不是外人,她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怕当着虎子撩起衣襟来。

    虎子则盯着那枕头,呆在当场。

    半晌,虎子才抬眸盯住爱兰珠,森然冷笑:“果然又是你耍弄人!爱兰珠,你这样有意思么?你以为你肚子大了,我就会吃醋

    ,就会要你了?”

    爱兰珠登时满面苍白。

    兰芽伸手给了虎子一巴掌:“你别胡说八道!这事儿你又给想歪了!她不是为了唬弄你,她是宁愿毁了自己的名节,为了救我的命!”

    虎子呆住,“兰伢子,你说什么?”

    兰芽叹口气,又捉住虎子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他的手放在了她自己的肚子上。

    肚子里的小家伙登时感受到了,立即叽里咕噜地动起来,不知是手还是脚丫,总之都咕噜噜地上来跟虎子一顿拳打脚踢。

    虎子傻了。

    兰芽面上微红:“感觉到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孩子。爱兰珠那个,你就算再不经意,却也该知道那不是生命。”

    .

    虎子倒退三步,紧紧盯着兰芽,目光从肚子上移到她面上,又从她面上转移下去……一副如遭雷劈的神情。

    兰芽恬然抬眸,手抚在肚子上:“没错,虎子,我又唬了你这么久:我是女子,我不是男的。所以当年在崇文门外初次见你,你当着我的面换衣裳便被我骂;后来相依为命同室而居,我也每晚都是将被子紧紧缠在我的身上。甚至,最初我故意抹了一脸的煤灰,一方面是为了躲避紫府鹰犬,同时也是防备你瞧出我面上的特征来。”

    想及从前,兰芽不由得垂首莞尔:“不过你就是个虎小子,竟然当真相信了我的瞎话,没看出我是女儿身。就连彼时秦直碧扮作女装,我说了只有我才能照顾‘她’,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你却还没有半点怀疑。”

    虎子一口气哽住,半晌半晌上不来也下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开心,还是该崩溃。

    是该开心自己这么久以来喜欢着的果然还是一个女子,开心自己没有辜负岳家祖宗,没有成为一个断袖?还是该崩溃,原来这么久以来竟然一直认错了自己喜欢的人……他连她是男是女都没有分清,他还说什么喜欢她呢?

    她果然是他的克星,果然一直都能轻巧地将他给唬过。而他在她面前虎得就像个棒槌……当真是不辜负她给他取的“虎子”之名。

    兰芽看他神色,便垂首走过来,轻轻捉住他衣袖:“我知道我是把你气着了,我知道这都是我不对。虎子你尽可以生我的气,若还是觉得气不过,那你现在就打我骂我几下。”

    虎子一口气喘上来,随之男儿之泪却瞬间滑下。

    “可是你跟我说过,你是岳家的二公子,你叫岳兰陵。”

    兰芽深深垂首:“那也是我瞎编出来的,没有这个人。”

    “我不信,不信!”虎子终于吼出来,“你一定是冒充的。这世上一定有岳兰陵那个人!是司夜染,是灵济宫,是皇上,是女真——把他给藏起来了,换成了你!你把岳兰陵还给我,还给我!”

    兰芽明白,虎子是伤心伤狠了。两年的真心实意,却原来不过是一场谎言,这搁在谁身上也受不了。

    兰芽放弃辩解,只是高高仰头望住他,陪着他一同垂泪。

    她不想骗他,如果不是情势所迫,她真的不忍心欺骗这个相依为命的兄弟。

    两人这么呆呆地对望,傻傻地流泪,爱兰珠看不过去了,上前挥起鞭子便抽在虎子身上:“你疯了,这么对她喊,这么叫她陪着你伤心落泪,你难道忘了,她是怀着身子的人!”

    “还说什么你爱她,可是你现在这么做,是会动了她的胎气,你明不明白?!”

    -

    【稍后第二更~】

505.12野男人就是我

    虎子定定呆住,不敢嚷也不敢再发脾气了,怯生生地伸出双手去攥牢了兰芽的手臂,低声下气地问:“你可有事?天,我这都是干了什么?”

    兰芽却反倒眼泪越落越凶:“我没事,虎子,是我对不起你。你继续对我凶吧,没事的,我和我的孩子都忍得住。我不想让你这么都憋在心里难受,你跟我吼出来就好了。”

    虎子手臂颤抖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双臂收紧,将兰芽搂在了怀里崾。

    却也极小心地,避免碰着兰芽的肚子,只垂泪在她耳边道:“我如何能舍得——吼你。兰伢子,无论是你岳兰陵也好,岳兰芽也罢,也不论你是男是女,只要你还是你,那我就都认了,我都认了!”

    兰芽抓紧虎子的衣裳,放声哭了出来:“虎子你当我哥哥吧。我兄长已经不在,而这些年都只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给不了你男女之情,可是我却还是私心地不想失去你。所以你答应我,你现在就答应我,你给我当哥哥吧,行不行?”

    她放声哭了出来,虎子反倒不敢再哭了,用力吸着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捧着兰芽的头,将她拉开一点,细细看她面容。

    “我说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就喜欢到处去拜金兰?我记得司夜染跟梅影‘成亲’那晚,你都拉着藏花拜过了;后来又听说你自顾地去朝顺天府尹贾鲁叫哥哥……怎么着,如今又要轮到我了是不是?”

    眼前的虎子仿佛倏然就变了,仿佛一转眼之间就已经不是从前、甚至不是方才那个虎小子了。此时他的目光深沉而绵长,此时他对她的态度多了那么多叫她心疼的哑忍……

    他的这样突然的转变,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不叫她伤心躏。

    兰芽便也深深吸气,努力忍住自己的眼泪:“是啊,谁叫我身边都是一帮男子,我除了结金兰、认兄弟之外,难不成还真的都把你们收为我的面首,当我的男宠吗?”

    虎子目光绵长:“那我也乐意。”

    兰芽心下又是一痛,却垂首笑开:“就算我想,我也不敢。我家大人的脾气你也明白,他如何肯与旁人一同分享?”

    虎子哼了一声:“那就叫他干脆将我们也都杀了算了。”

    提到大人,兰芽便又忍不住想要落泪,却强笑道:“可是他一向都不与死人争啊,那赢了又有什么意趣?凭他的性子,便要一个一个都留着你们,还让你们好好活着,就要让你们心甘情愿地认输呢。”

    那个傲慢的家伙,那个将醋都染了骨头心儿的家伙,此时微微一合眼便都是他那别扭又清贵的模样。便是曾经的身在月下飞檐,发间翠簪荧荧的模样。

    她笑,努力地笑。责备自己怎么又跑题了,这不是跟虎子相对垂泪呢么,怎么忽然一想到了大人,这心下的思念便又止不住、收不回了呢?

    .

    话已然说开,虎子抹干了眼泪,便迅速回到现实情形中来。

    他抬眸望向爱兰珠:“就因为你也知道了兰伢子的情形,所以你才故意装出一个肚子,还要出去见着谁跟谁说有了孩子的?”

    爱兰珠便一点头,想到之前还被他骂“恬不知耻”,便委屈得红了眼圈儿。

    虎子看爱兰珠的模样,心下也是歉然,便认真道:“之前对你说的话……对不住了。”

    爱兰珠跺脚转身,背后的大辫子跟着一甩:“算了,谁稀罕跟你计较了!”

    虎子却走到她面前,认真盯着她:“可是你今天既然装出了这个肚子,你就得将未来的事也绸缪明白才行。将来孩子必定要跟着你,你又该如何护好她的孩子,你又用什么来保证有能力护住她的孩子呢?”

    爱兰珠被问得一愣。事出紧急,她当真还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只想先帮兰太监应付过眼前去再说。

    她便盯着虎子,愣愣地照实了说:“……我没想过。”

    虎子心下暗暗叹息:这就是女人办事的方式,只顾着眼前一时一事,想不到将来那么久。

    他转眸平静望向兰芽:“爱兰珠的野男人就是我。”

    .

    兰芽和爱兰珠闻言都是一怔。

    爱兰珠登时面上涌起一片羞红,着实有些喜出望外。

    兰芽却轻轻皱了皱眉。

    虎子的情形与爱兰珠不同,爱兰珠终究是女真人,不十分受大明朝廷约束;可是虎子此时是朝廷将官,又是袁家后代,一言一行都受朝廷的拘囿。若他将孩子收到他的名下,不说旁人,首先便瞒不过皇上。若皇上以此事为借口发难,那虎子便也同样背上了欺君的大罪。

    虽然如果这样安排,能客观上撮合了虎子和爱兰珠……可是兰芽权衡之下,却还是摇头:“虎子,我不能连累你,不能连累你袁家。”

    虎子却轻轻一笑:“何谈连累?你这倒也是成全了我。”

    他深深凝眸:“既然你是女子,我便多希望自己能成为你孩子的爹。那么现在机会来了——纵然我不是你孩子的亲

    生的爹,但是你的孩子们却也会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叫我为爹。兰伢子,这也是我心愿得圆,我倒要求你成全。”

    兰芽眼中含了泪:“我岳兰芽何德何能,能得到你们如此的舍命相帮。”

    虎子怆然一笑:“又说傻话。如果没有你,又如何有今天的我?”

    爱兰珠也是认真点头:“如果没有你,我早自杀了。”

    虎子转眸来望向爱兰珠:“……若你不觉得委屈,便与我拜堂吧。”

    爱兰珠一怔,面上又是一红,可是却终究还是偏转过头去,眼中水光一荡。

    兰芽便急忙上前拍了虎子一记:“不是要当野男人么?”说着伸手揽住了爱兰珠:“别理他胡言乱语。”

    爱兰珠纵然再大度,可是女孩子总归有女孩子的计较。纵然眼前就是自己想要托付一生的那个人,纵然是那个人在亲口求亲,可是——那个人却是为了别人的孩子才说出这样的话,那当中的次第,终究天差地别。

    爱兰珠黯然片刻,却毅然还是抬起了头:“公子你别担心我。”

    她妙眸明净,回望虎子:“我愿意。”

    .

    京师。

    内安乐堂。

    四铃十分担心吉祥会想不开,便几乎但凡有半点闲暇都去亲自陪着吉祥和小皇子。

    小皇子过了满月,可是既然皇上没来看过,没给取名儿,便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给取名儿。吉祥纵然是亲娘,可是身份太过低微,也没有这个资格,于是跟小皇子咿呀地说话,竟然也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心下便更忍不住有些黯然。

    四铃盯着吉祥,便有些欲言又止。

    吉祥明白自己跟孩子既然现在还在内安乐堂,便一切都要仰仗这位掌房官,于是对四铃也极为客气。

    “大人有什么话便说吧。”

    四铃坐下来:“实则,兰公公临行之前倒来嘱咐过下官,要下官好生照料姑娘……”

    吉祥便也明白一定是兰芽留下了话,便点头:“你说就是。”

    四铃缓缓道:“实则这些话,下官是听不懂的,也只是暂时听下来,等到今日转达给姑娘罢了。至于这话中的真意,还要姑娘自己体会。”

    “兰公公说,姑娘与兰公公同龄,正是青春正盛的时候,便什么都等得起。而贵妃娘娘却已过五旬,与天难争。姑娘不管遇见了何事,只要心里记着这句话,便眼前没有什么忍不过去,没有什么等不得的。”

    “兰公公还说,这个道理,就连僖嫔娘娘也是深谙其道。兰公公说姑娘比僖嫔娘娘还小着几岁呢,就更该等得起。”

    吉祥便一愣,半晌点头:“我知道了。大人,此话不必叫第四人知晓。”

    .

    这日湖漪到太医院为吉祥拿药,半路上却遇见了海澜。

    海澜向湖漪亲密地笑:“湖漪,怎么这些日子也没回万安宫来走动走动?娘娘想念得紧。”

    湖漪便忍不住心下怆然,冷冷一笑:“难为娘娘还记着世上有奴婢这个人。或者娘娘还是后悔了,不该叫奴婢活到今天?”

    海澜便笑:“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终归你是咱们万安宫出去的人,你的底细旁人就算不知道,咱们娘娘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

    【明天见~】

506.13后宫从不是安静之地(2更1)

    经不住僖嫔的软硬兼施,湖漪终是说了实话。僖嫔一听吉祥果然是生了,且是生了个皇子,便跌坐在座上,半晌回不来神。

    海澜见娘娘失态,便将湖漪送了出去,边走边嘱咐:“虽说娘娘曾亏待了你,可是你终究是万安宫出去的人。一日曾在万安宫,你身上便也永远都烙印下了万安宫的名字。你当真以为,就算你还想去投靠别人,人家就真的能忘记你是万安宫的人么?”

    湖漪深吸口气,咬唇不语餐。

    海澜道:“咱们姐妹一场,我也不妨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娘娘那般待你之后,她并非没有悔意,只是彼时继晓是她复宠的唯一救命稻草,权衡之下她只能暂时抛开你。试想倘若娘娘没有恩宠,那咱们万安宫里的人还不是命如蝼蚁?也只有娘娘复了宠,她才能给咱们更多的好处。你彼时太痛,有些事想不明白也是有的。既然现在继晓已经伏诛,娘娘也有悔意,你又何苦不趁机重新得到娘娘的信重呢?”

    湖漪眯起眼来:“你的意思,是要我重回娘娘身边?可是当初是娘娘将我送进内安乐堂的,她不发话,我怎么回得来?”

    “不。”海澜摇头:“你不回来,就留在内安乐堂,就留在那个吉祥身边儿。你留在那里能办的事,比你回万安宫能立的功劳更大。”

    .

    湖漪走了,海澜回到万安宫来,面上也是忧色难平。

    就像她跟湖漪说的,这万安宫里的人本是一体同命。虽说娘娘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可是唯有主子得宠,他们这些当奴婢的才能在宫里扬眉吐气。如今吉祥生了,而且还生下的是个皇子,她自己这心下实则也跟僖嫔娘娘一样,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斛。

    可是却出乎海澜意料,走进寝殿的时候,却见僖嫔已然恢复了常态,非但不再自艾,反倒眼角眉梢都勾起了坚毅的笑。

    海澜便忙上前问:“娘娘这可是急怒攻心了?怎么不见伤心,反倒兴致勃勃地?奴婢这就去请太医来瞧瞧。”

    僖嫔一把抓住海澜:“别傻了,本宫没事。”

    僖嫔越是这么说,海澜自是越发担心:“娘娘这样了,还说没事?”

    僖嫔郑重点头:“是真的没事。”

    海澜回转来,小心盯着僖嫔的神色:“娘娘……怎么会没事?”

    僖嫔清冷一笑:“本宫先时听说吉祥生下了皇子,心下难免惶急;可是冷静下来细细想来,倒不觉得怎样了。”

    海澜转不过弯儿来:“娘娘这是怎么说?”

    僖嫔转眸望向窗外:“吉祥虽然生了皇子,可是湖漪却也说得明白,从吉祥被送进内安乐堂,到临盆、皇子满月,皇上从未亲自去过,更连问都一句没问。且关于吉祥和皇子的将来,皇上更没有一句说法。”

    “这便说明什么啊?这就是说,皇上是否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出自大藤峡余孽之事,自己心里也还有挣扎和犹豫。唯恐说了出去,遭到群臣反对。吉祥的身份太低,本宫却不同。本宫是正正经经的内廷主位,所以倘若本宫也能同样生下皇子来,那太子之位就还落不到吉祥的孩子头上!”

    海澜却还是摇头:“可是娘娘怎么忘了,咱们大明朝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那吉祥的身份在低微,可是好歹她生下的孩子是皇上目下的长子啊!”

    “皇长子又怎么了?”僖嫔嘲讽地笑:“可是现下除了皇上、除了内安乐堂那几个人、除了咱们之外,又有谁知道他是皇长子了?只要咱们经营得法,只要也能生得下皇子来,就自然有办法叫皇上立咱们为太子!”

    海澜微微一愣,随即便也悄然笑开。

    是啊,一切的一切,便都在皇上的暂不公开里。只要皇上还没承认,便万事自然还有转圜。

    僖嫔见海澜也懂了,便垂首轻笑:“去,到库房里头将从前怀贤给本宫送进来的东西好好翻检翻检,挑些好的,妥妥地装了盒子。”

    海澜一怔:“娘娘要去访客?”

    自从失宠,僖嫔自闭宫门,许久未曾出去走动过了。从前因为帮衬贵妃的缘故,早将六宫上下都得罪了;后来又因独自得宠,自是六宫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娘娘这出门却要是去见谁?

    “嗯,去拜见贵妃娘娘。”僖嫔淡然起身,目光平静,显然已是心有成竹。

    海澜自然不放心:“娘娘!咱们也算是跟贵妃那边掰了的,娘娘这样去,岂不是要自讨苦吃。”

    僖嫔淡淡微笑:“自讨苦吃也要去讨。再说,不吃苦中苦,何为人上人?”

    .

    僖嫔来求见,接连三次,贵妃不见。只推说是贵妃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僖嫔却也不恼,亦不意外,依旧每天晨昏都亲自来请安。再不说求见,只是请了安就走。

    柳姿天天替贵妃通传此事,面色之上倒也和颜悦色,可是心下却总是忍不住想起梅影。若是梅影还在,必定当面给僖嫔个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让僖嫔自己臊得慌。

    柳姿也只能暗叹自己的性子做不来那样爽利的事。

    此时的僖嫔看起来又是从前的那个僖嫔。刚刚从杭州被送进宫来,身份最最低微,在宫里无依无靠。后来自己想明白了,前来主动攀附贵妃。贵妃又哪里是人人都能攀附的,于是很是给了她几个月的闭门羹。

    彼时的僖嫔便也是这样低眉顺首地每天晨昏都在请安,便是雨雪风寒,也都朝阳在檐下跪上半个时辰才走。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渐渐入了贵妃的眼,贵妃安排她侍了寝,皇上虽然谈不上喜欢,但也在意是贵妃的举荐,于是侍寝之后才封了嫔位,一跃而成内廷主位。

    后来才渐渐明白,也正如梅影所说,说这个邵灵竹才最是心思细密的,她所有的低三下四,实则都只是手段,图的都是她自己将来的直上青云。

    如今僖嫔这又卷土重来,可惜梅影已然不在。凭她柳姿自己的性子,也拦不住什么。况且宫里的首领太监还是凉芳,她就更是有心想拦却力不从心。

    她唯有在贵妃身边浅浅缓缓地劝,说娘娘这些日子不理宫外事,这才得了几天的清静,可别为了一个僖嫔就破了例。僖嫔愿意跪就叫她跪去,总归娘娘身为贵妃,她一个嫔位的,娘娘没什么受不起。

    贵妃望着柳姿,也只能暗自叹气。

    柳姿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太软。她当初给柳姿取了“柳姿”这个名儿,可不就是依着这孩子的性子来的么。不像梅影,有骨也有冷,时时处处倒有她自己当年的几分性子。

    只可惜……

    一想到梅影,贵妃心下便又是疼。

    现在眼前的宫女是这柔软性子的柳姿,硬气不起来;管事的太监是凉芳,但是凉芳这些日子更迷上了东厂的差事,利用仇夜雨被架空,凉芳开始日日都往东厂跑,恨不能每一个案子都由他来亲自带队去查。

    这样一来,昭德宫便也跟着一并被架空了一般,贵妃便更忍不住想念从前,想念身边儿是小六和梅影那两个孩子都在的时候儿。

    算着日子,她知道内安乐堂那边儿早就满月了。可是皇上并无任何动静,倒叫她暗暗舒了口气。

    可是就算满月没动静,接下来就是百天儿了,不敢保证百天儿皇上还没动静。

    毕竟一个小孩子出生之后重要的日子就这么几个,或者是满月,或者百天……想历朝历代的太子之立,可不就许多都赶在百天么?

    再说,就算百天还没动静,接下来还有周岁;还有每年一个的生辰呢!

    总归那个孩子是目下的皇长子,立为太子都是早晚的事。她心里即便再难受,也只能坐视那一天的越来越近,直到变成现实。

    这种恐惧,与她自己对于岁月的恐惧交织在了一起,都是越来越近,都是——无处可逃。

    她渐渐地便也分不清,她是更怕大限将至,还是更担心那个孩子成为储君了。

    历朝历代的规矩,身后能与皇上同葬的,除了元配皇后之外,就还有一个空位——那就是下一任储君的生身母亲。

    若那个位子终究要留给吉祥那个j婢,她万贞儿这一生究竟还剩下了什么?

    ------------------

    【稍后第二更~~~】

507.14大喜之日(2更2)

    辽东,抚顺关。

    虎子与爱兰珠大喜之日。

    这个日子选得微妙,正是赶在女真各部首领都已陆续前来的时候。现在所差的就剩下建州三卫,以及女真各部中实力最强的海西女真哈达部还没到来。

    借着爱兰珠大喜的由头,兰芽又亲自派人去建州三卫送信,告诉他们身为新娘的娘家,不来是说不过去的。只是这个信使的人选,因有山猫先例,兰芽颇为踌躇。

    也不知道山猫是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竟然连夜“写下”一张请令状,交给了兰芽。那纸上的自己潦草,大小不一,一看便能想到有的是用鼻尖写就,有的干脆是用下巴蘸了墨……兰芽只看了一眼,便红了眼圈儿。

    山猫说自己已是废人,此时活着也不过费朝廷的米粮。既然是残破之躯,也知道建州的虚实,不如就将自己这条命再搭上一回。就别再连累囫囵的好人了,就还叫他去。如此就算这回再也回不来,也是这一生没有白活斛。

    最后他郑重地一笔一画写下:“叩谢”。

    虎子忍不住了,非要自己去,赵玄上前一把扯住:“将军岂能去!你是新郎,且在家中好好筹备。这次的事,还是叫属下去吧。”

    这帮手下个个都是好样儿的,都是不怕死的。兰芽因之而郑重地道:“就因为你们都是不怕死的,咱家这回才决不能叫你们去白白送死!”

    兰芽于是招来赵玄,低低嘱咐。

    三日后,赵玄亲自陪同山猫去了建州右卫,面见凡察。凡察见了山猫的模样,惊得连连后退。赵玄便是冷笑:“我兄弟此时的模样,是建州卫与建州左卫,尤其是董山贝勒送给朝廷的大礼。兰公公和朝廷都绝不会忘了这份‘浓情’,所谓礼尚往来,朝廷必有‘嘉奖’。”

    凡察身为建州右卫的都督、孟特穆同母异父的弟弟、董山的叔叔,自知若是株连的话,自己也难逃。便跪倒:“望朝廷和兰公公明察,我凡察并不知有此事!”

    赵玄点头微笑:“凡察都督不必忧心,我家兰公公一向恩怨分明。她早知道凡察都督与董山的卫印之争,明白凡察都督与董山不是一路人。兰公公说得明白,我这山猫兄弟是被董山贝勒所害,与孟特穆都督、凡察都督无关。”

    凡察这才长舒一口气:“请将军回去代为禀告兰公公,这几天下官卫所实在有些琐事缠身,这才没能早早赴抚顺关。这回既然是我侄女爱兰珠的大喜之日,又是与朝廷将军联姻,我凡察必定前去。三日之内必到,请公公放心。”

    赵玄开心一笑:“只是本将此时前来也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说不定董山贝勒听说我来见都督您,便也会在外设伏,将我也捉去与我山猫兄弟相同的处置呢。或者我这条命就也留在建州三卫的土地上了。”

    凡察大惊,连忙表态:“将军放心,本都督亲自派人护送将军反悔抚顺关。路上若有人敢拦截,不管是谁,本都督也都斩杀不殆!”

    赵玄带着山猫满意而归,路上没有赴建州卫和建州左卫,只到大营外,射响箭,将信儿绑在箭上。

    箭中门楣,正正地钉在朝廷颁下的建州卫、建州左卫的黑底描金的匾额之上,仿若重重的警告。

    .

    董山拿到信儿之后,恼怒地冲进孟特穆的正堂。

    “阿玛,那个兰太监也欺人太甚!她竟然自作主张将爱兰珠许配给了那个叫虎子的参将,她又将咱们父子当成什么!”

    孟特穆自然也是忧心。爱兰珠本已许配给巴图蒙克,可是人没送到,这又要大张旗鼓地嫁给大明的参将,谁敢保证巴图蒙克不会以为是他们女真临时变卦了?

    孟特穆沉了一口气:“这便修书,派人去质问那兰太监。就说我小女爱兰珠格格在出门的途中被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了抚顺关,又怎么会突然要嫁给朝廷的武将。难道说劫走我女儿的就是兰太监么?”

    信儿很快送到了抚顺关,摆在了兰芽面前。

    这些天兰芽的脚脖都肿了,下地走路宛若踩着两团棉花。她知道自己已是身子的晚期,这胎怀不住多久了。可是她眼前还有两件大事:一是风风光光将爱兰珠和虎子的婚事办了;二就是得将女真各部首领的会盟办完。

    她一看那封措辞严厉的信便笑,手指头也肿了,捉不住笔,便吩咐双宝秉笔。

    “宝儿,告诉他们,爱兰珠格格怎么在半道被劫,又是被谁劫的,对不住了咱家当真不知道。个中因由,想来是孟特穆都督与董山贝勒更为心知肚明吧——爱兰珠又不是普通的女真姑娘,她是建州格格呀,岂是随便出门就能被劫的?定是建州自己得罪了人,才会赔上格格的吧。”

    “至于格格怎么会出现在我抚顺关,说来因缘巧合,我大明将官按例在抚顺关外巡视,发现有人行踪鬼祟,队伍当中还有女子哭声。我大明将官遂拔刀相助,救下格格。格格恩怨分明,愿意以身相许,想来这也是朝廷护卫女真、女真向朝廷感恩的一桩美谈。如此好事建州不来同喜,何苦出如此苛问之辞?

    难道说格格被劫之事本身,还藏着建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双宝边写边笑,一气呵成,写完了吹干墨迹,忍不住又赞自家主子:“公子厉害,建州必定哑口无言。”

    兰芽听后也只是垂首疏淡一笑。

    建州早有反心,却一时不敢公然造反,可是她的身子却容不得她耗时与他们周.旋,为今之计只能逼他们提前起事。若再耽搁……孩子就要降生了。

    身为母亲也许都有直觉,都说别人的孩子是十月怀胎,可是她知道自己熬不到足月。也许自己的孩子也会如同月月一样,那样早地来到世间。却也私心里惟愿自己的孩子不会如月月一般,刚出生便经离乱,更不会……失去爹娘。

    她回眸望向南,望向京师的方向,心中唯有默念:“大人,万万保重。不论京师多少暗礁险滩,你也要完全地都熬过来。”

    .

    身为新娘,爱兰珠这些日子带着假肚子,也悄悄地打探着建州那边的消息。

    凡察叔叔都终于来了,可是阿玛和哥哥那边却还没有消息。

    建州三卫,同气连枝,既然连凡察叔叔都来了,若是阿玛和哥哥再一意孤行,那么一点兰公子发兵,阿玛和哥哥将孤立无援!

    而她的婚礼,也将是女真各部会盟之时,便也等于是阿玛和哥哥最后的时限。阿玛和哥哥如何看不出来?!

    这般想着,她便怎么都喜庆不起来。白日里还能在人前强颜欢笑,夜晚则是捧着自己的心,仿佛一日一日数着建州灭顶之灾的到来。

    .

    昭德宫。

    连给僖嫔吃了两个月的闭门羹,第三个月的头儿上,贵妃忽然叫僖嫔进来。

    贵妃这话不是叫柳姿传的,反倒是叫了方静言去办。

    方静言是凉芳的徒弟,当凉芳不在昭德宫时,凉芳的大事小情便也都交待给方静言。渐渐地方静言在贵妃面前便也得了脸,有了机会替贵妃办事。

    等柳姿知道消息的时候,却已然见方静言躬身陪着僖嫔走进了贵妃的寝殿。

    柳姿心便一沉,暗暗道:“娘娘,切勿再上了僖嫔的当!”

    .

    寝殿之内,一灯如豆。

    小宫女端过水盆来,要替贵妃洗脚。

    僖嫔跪在地下,见状连忙道:“这位姐姐,此等活计便交给本宫来吧。”

    贵妃也没出声,那小宫女便也只好退了下去。

    僖嫔跪着行到贵妃榻边,先将自己的脸伸进水盆里去,贴了贴水面,试了试水温,这才抬头对贵妃说:“娘娘,水温合适。”

    贵妃依旧不动,僖嫔便伸手去帮贵妃除掉了绣鞋、褪下了布袜,将那约略缠裹的足,用掌心托着,引入水里。

    一边洗濯,一边认真地缓缓按摩。

    明代缠足的规矩,与从前又不一样,不是缠残了,而只是将脚显得更加瘦长。于是每晚用热水泡泡,方能活动开。

    贵妃舒服了,这才睁开眼看僖嫔,仿佛才发现一般:“哎哟,怎么是你呀?那帮丫头真是该死,怎么能叫堂堂内廷主位替本宫做这样的粗活?”

    .

    诏狱。

    卫隐悄然无声而来,面容隐在灯影里,将外头的事一件一件絮絮禀报了。

    司夜染唯独问一事:“昭德宫的消息,是怎么来的?不可能是凉芳给的。”

508.15这储君的位子,不是想要就能要

    昭德宫。

    僖嫔伺候贵妃泡完了脚,又亲自为贵妃套上睡觉时候用的真丝绣鞋,服侍着贵妃躺下,她自己还跪在榻边宛若丫头一般。

    贵妃这才“嗯”了一声:“不消你说,我也明白你的来意。这后宫里头,实则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内安乐堂那边有了动静,你们自然一个一个的便都不安了起来。”

    僖嫔便惭愧点头:“嫔妾终是经不起什么事,一遇见这样六神无主的,便只想着到娘娘跟前儿来学学娘娘的淡然。”

    “哼,你倒不必这样说,本宫也不淡然。这就是身在后宫里的女人们的命,这一日一日活着争的不就是这点子事么?本宫现在看起来倒还平静,不过是因为本宫已然过了五旬,也不指望着还能再为皇上诞下一男半女了。斛”

    “不论你们谁生,总归都不是本宫自己的孩子,那谁生又与本宫有什么关系,谁有本事生,那谁就生去好了。”

    贵妃就这一点好,行事颇有男子之风,比一般女人光明磊落餐。

    僖嫔便笑:“娘娘与嫔妾们总归是不同的。嫔妾们总依赖皇嗣,娘娘却独得圣恩,皇上对娘娘的感情从不因皇嗣而有所动摇。”

    贵妃愣了一愣:“你说的倒是没错,这些年皇上对本宫如何,本宫心下自然是有数。可是人心易改,本宫也难免时时生出不妥帖来,也担心皇上早晚有一天会更爱个年轻的,要是再有了皇嗣,那本宫就也得学着清宁宫那位,或者坤宁宫的活死人,自己关上宫门,静待大限了。”

    贵妃这自然还是实话。

    僖嫔便伏身:“娘娘的的担心何尝没有道理!嫔妾此来,实则也是向娘娘请罪。先前那些时日,嫔妾与娘娘这边少了些走动,不瞒娘娘说,那时候在嫔妾身边的就是这个吉祥。”

    “她先是奉了太后的懿旨,帮衬着嫔妾能得盛宠,以此来分娘娘的宠。嫔妾一来惧怕太后,二来也是受了吉祥的蛊惑,便与娘娘生分了……如今想来嫔妾真是痛悔万分。”

    僖嫔是怎么得的宠,贵妃自然是心知肚明。如果没有太后在背后的布局,谅她一个小小僖嫔也不敢公然与她分宠。而这当中吉祥所能起到的作用,倒让贵妃估计不足。

    贵妃便眯起眼来:“她都教你做了什么?你都一一说来。”

    僖嫔既然这又回头来找贵妃,便自然不敢再有隐瞒。况且现在太后因为想为简王夺位之事已经与皇上掰了,如今自闭门户,不出清宁宫,僖嫔现在唯一的赌注也只能全都下在贵妃身上了。

    僖嫔将与吉祥有关的事都说了,贵妃随即便听出了一处关窍:“你是说,你得宠前后,是吉祥专门为你配了一种香?她还要求你日后见皇上的时候,也都熏上那种香?”

    僖嫔点头:“正是。也就是因为那种香,后来才叫嫔妾与她掰了。彼时嫔妾已经渐渐有失宠的迹象,于是嫔妾希望她另外配一种香来,可是她却推三阻四,结果配来的还是原本那一种香!”

    便是到了如今说到那事,僖嫔还是一肚子的气。

    贵妃却听出了门道来,眯眼打量着僖嫔。

    这个僖嫔颇有心机,只是心量还是窄了些;再加上是小门寡虎出来的丫头,小时候只混过梨园行,于是眼界也浅,格局也小。

    贵妃便不动声色地问:“她当初送那香给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僖嫔回道:“她说这个香方是是出自她们大藤峡,京师和宫里都没有会用的。嫔妾用了必定是独一无二。嫔妾还曾担心就是普通的香料,又如何够挽住君心呢?她却自信地劝嫔妾,说叫嫔妾放心去用,她以脑袋担保必定能叫皇上垂怜。若做不到的话,叫嫔妾摘了她的脑袋。”

    “这么自信?”贵妃越听面上神色越凉,心下已是有了几分计较。

    这后宫里这么多年轻的女人,她万贞儿便也容得任何女人的儿子当太子,唯独不能是这个吉祥的儿子!

    贵妃便转开头去,看自己帐子里的香包:“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了。本宫会提醒皇上小心吉祥那狠毒的丫头。你回去吧,本宫要安置了。”

    僖嫔如何肯这么就走了?

    贵妃给她的话儿,也只是说感念她有这份护主之心罢了;却没说还要让她复宠,兼生下孩子啊。

    僖嫔便伏地,嘤嘤而泣:“娘娘,容嫔妾再进一言:嫔妾实则在这宫中无依无靠,除了娘娘之外再无人可仰仗。嫔妾私下想着,就算嫔妾能生下皇子,可是在这宫中的境遇却也比吉祥好不了多少,同样都是孤立无援。”

    “嫔妾便想着,若有朝一日也能生下皇子,嫔妾便将自己的孩子奉给娘娘抚养。让娘娘成为那孩子的母亲。便是将来那孩子有福分登上皇位,嫔妾也会发下血誓,叫那孩子尊娘娘您为太后!”

    贵妃眼睛一亮:“你当真肯这样委屈你自己?”

    僖嫔用力地点头:“是,嫔妾愿意!太后的名分对于嫔妾来说不要紧,只要嫔妾能够在这深宫里平平安安你地活下来,不再遭人践踏。

    ”

    .

    僖嫔走了,贵妃陷入沉思。

    不能否认僖嫔是当真戳中了她的软肋。虽说她也清楚僖嫔是个什么货色,不过她却更不能容许吉祥有上位的那一天!

    她便避开凉芳,悄然单独叫来方静言。

    方静言一听贵妃的吩咐,便也是吓了一跳,却也赶紧去办。

    .

    诏狱。

    听得司夜染问,卫隐便也悄然一笑:“大人明察,自然不是凉芳送来的消息。大人以为是谁呢?”

    昭德宫里的情形,司夜染自然每一个人都了若指掌。

    “能知道这样消息的,必定都是贵妃娘娘知近的人。不是每一个昭德宫的人都有资格进寝殿,亲自伺候贵妃娘娘。便比如那个薛行远,他可能就还从来没进过寝殿。”

    “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柳姿。可是柳姿与梅影不同,性子柔婉,当年贵妃娘娘挑了她跟梅影一起伺候,为的就是中和梅影性子里的冷硬。况且宫规森严,她一个宫女并无机会出宫来,所以这消息不是她送来的。”

    卫隐含笑点头。大人身在牢狱,却依旧对宫内宫外的那些事洞若烛火。

    司夜染垂眸望向地面的影子:“如此算来,也就剩下一个人了:方静言。这个人善钻营,又比薛行远更能得凉芳的宠信;只是我倒是有点惊讶,这个方静言怎么会将心朝向咱们这边了。”

    说完了,他随即便又勾唇一笑:“也是我愚了,怎么会想不到。这世上我想不到的事,必定都是你家兰公子干出来的。她必定是趁着我不在,悄悄儿地又给那方静言使了主意了。”

    他越说,笑容便越是扩大:“知道你家兰公子最了不得的是什么本事?她不因私己之恨便推开甚至放弃任何一个人,她会将他们都放在适当的地方,然后等待最佳的时机重新唤回他们的真心。一子动,则全局活。”

    正说着话,有锦衣卫走上前来,悄然附在卫隐耳边,低语了几声。

    卫隐便挑眸望向司夜染,隐约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大人,方静言来了,说是带着贵妃娘娘的口谕。”

    司夜染含笑仰头:“你去吧。”

    .

    卫隐随着手下来到门口,却见方静言身上披着披风,风帽将面容遮严。

    卫隐客气地请他里头坐,方静言却一伸手拦住:“咱家这个时候儿来,是来传娘娘口谕的。”

    卫隐连忙跪倒:“微臣锦衣卫镇抚卫隐,跪接娘娘口谕。”

    方静言很是受用,便高高扬了扬下巴:“着你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将在押人犯司夜染交予来人。其余一切休得过问。明天一早,人犯必定奉还。”

    卫隐故作迟疑:“司夜染乃是朝廷侵犯,若要提审,须得有锦衣卫会同刑部的行文……下官自己做不得主啊。”

    方静言磔磔一笑:“怎地,在卫大人你眼里,原来贵妃娘娘的口谕还比不得刑部的行文?”

    卫隐急忙叩头:“微臣不敢。”

    “将人带来,娘娘可等着呢!”方静言目光薄凉。

    .

    贵妃这大半夜的忽然传召,卫隐心下也没底,便急匆匆进了牢房,将方静言来意说了。

    “大人,您看?”

    司夜染淡淡一笑:“去,自然要去。本官在这牢里也窝得骨头都酸了,正好到宫里去伸展伸展筋骨。”

    -

    【今天一更,明天见~】

509.16那个孩子留不得

    “本宫自然明白!所以太后那老妪,还有她那个儿子简王,想要谋夺皇上皇位的话,本宫第一个跟他们没完!”

    “皇上是天下人君,不能那太后和他亲弟弟怎么样,可是本宫却不一样!本宫反正已经背了这天下这么多年的骂名,本宫便也不在乎再多一桩。倘若他们再有半点异动,本宫不惜自己这条命,一定亲自去要了太后那老妪的性命,然后亲手摘下简王的脑袋来!”

    张敏心下也是一震。

    这样的话,普天之下也许只有贵妃敢说;也同样普天之下,也只有贵妃能为了护着皇上而做得出来。所以这多年贵妃在皇上心中无人可以替代,纵然如今年过五旬已无华光,皇上依旧专情若此餐。

    叫老张敏自己也十分惭愧。

    他枉陪在皇上身边这些年,也枉曾经发过毒誓保护皇上,这些年他却办的最多的还只是伺候皇上饮食起居,倒没能替皇上除去过什么心腹大患。

    贵妃缓了口气:“可是你方才说的话,也没错。本宫终究是年岁大了,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为了皇上的江山,皇上是必须得有个储君了。”

    “这道理本宫岂能不明白?也正因此,本宫才明明知道皇上与吉祥的首尾,却隐忍不发,只悄然叫人锁了自己的宫门,放开所有的事。斛”

    贵妃深深叹息。叹息声里,她面上的皱纹便又深了几分。

    “本宫已经年过五旬,一日一日的都明白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本宫现下容得下六宫里任何一个人给皇上诞育皇子——除了吉祥。”

    “只因为吉祥本身就是大藤峡余孽,与皇上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迟早会为害皇上,为害朝廷;况且她是真的给皇上下过蛊的啊!”

    “张敏啊,她能下蛊叫僖嫔独得皇宠,那你难道不曾想过,凭她一个小小的内书库女史是如何也能得到皇宠的么?那难道不又是迷情蛊的功效?“

    “也就是说,皇上对她根本就没有情意,是她借了蛊虫蒙骗了圣听啊!这样想来,难道你不觉得她的用心便更是可怕?”

    如此说来,张敏额角也渐渐见了汗。

    贵妃缓缓抬眸:“本宫的时日不多了,还能有几天如同从前那样,执刀守卫在皇上帐外,守护得皇上一枕安眠?你知道不知道本宫有多怕,一旦本宫去了,皇上身边再没几个舍命护卫的人,他该怎么办啊?”

    “所以本宫,便更不能叫吉祥那样居心叵测的j婢得了机会到了皇上身边去,更不能叫她得逞,不能叫她的儿子成为储君。”

    “张敏啊,本宫明白,你是以为本宫又犯了当年年轻时候的小性儿,便如同对悼恭太子一样……可是你现在难道还不明白,本宫这样做已经不是为了自己了么?”

    张敏也是悄然泪下。

    贵妃说的也是他的心里话。他自己跟贵妃一样,都是时日无多了,一想到将来有一天皇上身边再也没有了他和贵妃的护持,那个孩子,是不是还会如同当年一样,明明贵为储君,却只能孤单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不敢点灯,也不敢出声地,肚子一人落泪?

    张敏叩首:“娘娘的心,老奴明白了。可是娘娘可否容老奴一个不情之请、毕竟皇上目下只有吉祥的孩子一个皇子,这便是一脉单传,万万不能动。请娘娘再忍耐一时,只要将来后宫再传喜讯,只要皇上再有其他的皇子,那老奴舍得自己这一身剐,也要帮皇上和娘娘亲手除去吉祥的那个孩子……娘娘可否允了老奴的这颗心?”

    贵妃一听,便也只能缓缓点头:“是啊,是啊……就算再忍不得,也要忍下眼前这一时;就算有再多的打算,也只能等后宫里再传喜讯为好。也罢,便这样定了吧。从明日开始,本宫亲自掌管女官局彤史之职,每天本宫都会亲自写了绿头牌子,由你去端给皇上,叫皇上选人侍寝。”

    张敏心下便又是一颤。

    女官局原本自然是备着嫔妃们的绿头牌的,可是根本就没真正用上过。自打皇上登基,那套牌子就搁进柜子里落尘土了。只因,皇上专宠贵妃一人,旁人谁的牌子都不翻。

    时隔多年,那套牌子早就旧了,蛀了,难为贵妃还要亲笔重新写一套,皇上见是贵妃的笔迹,便也自然会明白贵妃的心意,便也会同意召幸其他嫔妃了吧。

    老张敏忍不住高兴:如此说来,一向清清冷冷的乾清宫,终于能热闹起来了;而随之这空空荡荡的皇宫,也快要被小孩子们的身影填满,从而热闹起来了吧?

    而宫城南边那些空了许多年的皇子住所,也终于要迎来真正的住客了吧?

    可是当这一切都热闹起来之后,贵妃自己怕会更加孤单凄凉。她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国祚,心甘情愿将自己独占的一切,全都拱手交出来了呀。

    张敏便向贵妃重重叩首:“老奴便替皇上,替大明江山,叩谢娘娘了。”

    贵妃疲惫地挥手:“去吧。本宫累了,真是好累啊……”

    这些年,她得到了太多,甚至敢说是从

    古至今帝妃中的第一人;可是这么多年,她却也有太多无法得到的——比如给他生一个他们两个孩子,比如能与他生死相随。

    她这些年也得到了无数的赞颂,每逢年节或者生辰,大臣们写满歌功颂德之辞的奏疏便是雪片一般的而来,各地官员也给她见了不少生祠……可是这些年来,她却也可能是整个大明朝背负天下骂名最多的人,只因为她是个女人,她是个比皇上大十七岁的女人,她爱着皇上,便被认定是妖妇、是祸水。

    这般想来,便觉得好累。身子累,心更累。

    倒不如她跟皇上只生在平民百姓家,他不是九五之尊,她也不是帝妃,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户,只求晨昏相伴,生死与共。

    只可惜,这命运啊,从来都由不得她自己来做主。

    便是皇上,贵为天子,又哪里能左右得了上天给的这条命呢?

    她躺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累了,也想就这么睡去算了,再也不用起来了。

    可是皇上还在啊,她还没安排好皇上身边的人和事,若就这么躺倒睡去了,她又如何能放得下心?

    于是她只允许自己这么一晚好睡,明早还得早早醒来,亲自去给皇上引荐六宫女子,亲自一个个带着她们走进皇上的寝殿,将他们交给皇上。

    她自己还得强颜欢笑,不叫皇上看出她难过,更不能让皇上因为怕她难过而再拒绝后宫的嫔妃。

    从前她曾有多专宠,而她明日起,就得将曾经独占的那些皇宠一样一样如数地都交还回去。

    所以这命啊,你瞧,早晚都是公平的;得与失,上天总归会叫它们两者旗鼓相当,不偏不倚。

    .

    贵妃连夜召司夜染进宫的事,旁人不敢知道,可是却瞒不过皇帝。

    皇帝听说了,便又问了贵妃昭德宫这几日都发生了何事、见过何人。

    因此前僖嫔去请安的事做得有些轰轰烈烈,在门外一跪就是一个时辰,想让人不知道都难。于是这消息便也自然落到了皇帝这儿。

    皇帝听完了,坐在龙椅上思忖良久,心下已是明白了。

    待得见尚仪局的女官捧着绿头牌来,再看清了是贵妃的笔迹,皇帝便闭上眼睛良久良久,心下百味杂陈。

    有些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连张敏都不知道,于是他无法对人言说。

    或者说,小六那孩子能知道一些,可是小六现在不在身边,他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那么眼前的事情,他又该如何对贵妃解释,他又能如何护住吉祥母子呢?

    苍天明鉴,他这一生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要在贵妃和皇子之间做出选择啊!

    所以他要吉祥等,他要在贵妃有生之年依旧将自己全部的爱都只留给她一个人;只有贵妃不在了,他才能因为皇子的存在而给吉祥一个妃位,以及他的宠爱。

    在他设计之下,这前后的次序本来可以实现。可是眼前却怎么还是都撞在了一起来?

    若贵妃当真希望他除掉吉祥,除掉那个孩子,他又该如何对她说出拒绝的话?

    他这一生,除了能给贞儿一个贵妃之位,他还能给她什么?

    纵为九五之尊,他不能给她皇后之位,也不能给她一个健康的孩子,甚至——都无法给她身后的合葬……他又如何能对她说出拒绝的话?

511.18红绒垫,绿头牌,白纸心

    见皇上对着一盘子的绿头牌,只是闭上眼睛,却迟迟不肯翻牌子,张敏和彤史女官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实则在他们这些下人看来,这迟来的雨露均沾是好事,难得贵妃终于肯撒手……可是怎么贵妃都能撒手了,万岁爷反倒对这突来的自由有点不适应了呢?

    彤史杨玉忍不住低低提醒:“皇上,皇上?您该翻牌子了。贵妃娘娘还等着呢,微臣等还要去复命。”

    餐.

    听听,彤史女官们还要去向贞儿复命……他都能想象得到贞儿此时等待着的心情。

    是明明下定了决心为他引荐嫔妃的,于是她该希望他翻了牌子;可是同时,当那个被翻开的绿头牌传到贞儿耳朵里去,她又该何等的难过?

    皇帝睁开眼,强忍难过,目光从盘子里红绒垫上的一排绿头牌上扫过,目光在僖嫔的牌子上打了个旋儿,却终究还是错开。

    良久才问:“这里头怎么不全?斛”

    杨玉被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回答,赶忙转头去看张敏。

    因为今儿这一套绿头牌子都是贵妃娘娘亲笔写的呀。多了谁,少了谁,都只有贵妃自己心里有数,她怎么敢说?

    张敏便连忙上前来瞧瞧。

    实则里头主要的内廷主位都在,只是少了两位——皇后和贵妃自己。

    贵妃是禁足坤宁宫,没有皇上的话自然不能出宫;而贵妃自己……道理自然也是不言自明。

    张敏便陪着笑:“皇上……只少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罢了。”

    皇帝又闭上眼,点了点头:“这些我都不要,端下去。”

    杨玉和张敏都傻了,张敏赶紧给杨玉使了个眼色,杨玉便连忙跪倒:“求皇上体恤微臣,贵妃等着微臣复命呢。”

    皇帝这才缓缓摆手:“伴伴,取纸笔来。”

    张敏略有点愣,随即心下猛然一跳,已是睁大了眼。

    皇帝挥袖:“还不去?”

    张敏便连忙跑向桌案,取过纸笔来。这一个来回,眼睛竟然也是湿了。

    皇帝抓过纸笔来,深吸一口气,亲自裁了一张跟绿头牌一般宽窄的纸条,然后亲自纸笔在那纸条上工工整整写下:“贵妃,昭德宫,万氏。”

    写完又亲手端端正正摆进盘子里去,然后才长舒一口气,笑了。

    老张敏鼻子一酸,急忙背过头去,悄然抹了把眼睛。

    皇上对贵妃娘娘的深情,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个人最为明白,于是看了便总是忍不住这样红了眼眶。

    皇帝这才笑眯眯地伸手进了盘子,将他摆好的那张纸条翻了过来,然后如淘气的孩子一般对杨玉说:“朕翻完了,你去贵妃宫里复命吧。”

    杨玉知道这样不妥帖,可是又哪里敢说什么呢,只好告退而去,疾步带起风来,用手小心压住那纸条,不叫风给吹飞了。

    .

    昭德宫,贵妃的心情果然如皇上想象的一般,一则期盼,一则感伤。

    外头来人禀报说彤史来了,皇上终于翻了牌子了。

    贵妃便从座上站起,手上不觉用力太大,竟然攥着的一根毛笔给折断了。

    杨玉端盘子进来跪倒,“启禀贵妃娘娘……”

    贵妃不等杨玉将话说完,急忙抓过那盘子一看——

    红绒垫、绿头牌,里头偏生不伦不类地夹着一张白纸条儿。

    白纸最轻最薄,颜色也最寡淡,可是那白纸条儿却偏生在那一片红绿当中独独最惹人眼。

    其他的绿头牌本都是贵妃亲手写的,只有这一张白纸条例外。而这世上,敢在她亲笔写的牌子中间加入稍显潦草的纸条的,又除了那一个人之外,还能有谁呢?

    这样想来,她便手都颤抖了,略作迟疑之后,还是一把便抓过来。上头的字迹,果然是皇上的……

    杨玉便叩头:“……皇上今天翻了的牌子,正是这张纸条的。微臣恭喜娘娘。”

    贵妃一把捉紧纸条,便赶紧回了内室,伏在榻上,落下泪来。

    不枉这一生爱了他这么多年,不枉这一生为他背负了天下骂名。

    她却还是擦了擦眼泪,回头吩咐柳姿:“你亲自去乾清宫,替本宫回了皇上,就说妾身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不宜伴驾。求皇上另择嫔御。”

    “娘娘!”柳姿也吃了一惊。

    “去呀!”贵妃闭上眼睛,忍住心底的难过。

    毕竟是比他大了这么多,她心底也早有一番计较,决定了从五十岁开始便绝不再侍寝。

    过了五十岁的人,再用心驻颜也多是徒劳无功,皮肤终她究松了,如何能经受得起皇帝的抚.摸。她只留着皇上心里对她的情就够了。

    汉武帝的李夫人重病之下再也不见君王的果毅,她万贞儿也未必没有。她也要他永远记着她的好,记着她曾经风华正浓时的美貌。

    .

    <

    p>乾清宫,皇帝听完了柳姿的话,便也黯然一叹。

    柳姿跪倒:“奴婢代替娘娘求皇上另择嫔御。”

    皇帝疲惫点了点头:“你回去告诉贵妃,朕今晚只想一个人睡。可是朕明白她的心意,明日,明日朕就一定择嫔御侍寝,叫她放心。”

    这个夜晚,原本以为是此后乾清宫热闹的开始,可是却反倒更加冷清。

    皇帝枯坐在龙椅上,独自浸在夜色里,许久也不说一句话。

    张敏看着不放心,便想陪皇上说说话。皇帝见他苍老疲惫的模样,心下也不忍,便忍不住轻轻说:“伴伴,叫小六来吧。”

    .

    司夜染便再度从诏狱里被提出,悄然进了宫。

    无论是张敏,还是卫隐,心下都只能悄然感叹:这还哪里像个钦犯的模样啊,分明皇上和娘娘都还离不开。可是不知出于何种考量,还不能不将他圈起来。

    由此也反倒更可看出大人的举足轻重、不可替代。

    司夜染进了乾清宫,不敢向前去,只跪在老虎洞门口。

    殿里又只是皇帝一个人,他朝司夜染招了招手:“来,到朕跟前来。”

    司夜染却是重重叩头:“罪臣不敢。罪臣身着牢服,浑身上下更是染了牢狱之气,岂能惊扰了圣驾。”

    皇帝深深叹息:“唉,你过来!朕想见你,便没那么多劳什子的规矩。”

    张敏轻轻用脚尖儿捅了捅司夜染,司夜染这才跪爬着到了皇帝眼前儿。

    皇帝轻声道:“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皇帝看眼前的这个少年,半年不见,个子偷偷地拔高了不少,却也跟着清减了许多。从前面上还多少有一点小嘟嘟,现在却已双腮微微塌陷。

    虽说这样让他看起来更加地丰神俊朗,将一个男子的线条全都完美勾勒而出……可是对于一个从小看他长大的人来说,皇帝则跟贵妃有着近似的哀伤。

    皇帝便闭了闭眼,点了点头:“小六,你终于长大了。你不知道朕曾经多希望你长大,却也多怕你长大……”

    司夜染俯首不言,心下也是悄然唏嘘。

    皇帝见那孩子又小心地避开了话题,便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裳,叹了口气:“贵妃召你前去,是不是问你吉祥给朕下蛊的事?”

    司夜染点头不言。

    皇帝难过地摇头:“贵妃是一片护着朕的心,可是她却不知道朕身子里的迷情蛊,实则早就除掉了。她只以为朕是受吉祥下蛊影响才临幸了她,却不明白朕选了吉祥,并非不是出于本心。”

    皇帝垂眸凝望司夜染:“就算你不说,朕也明白你悄悄替朕解了蛊毒之事。小六啊,你的心,朕并非不感念。”

    .

    这天下,这皇宫里,能对吉祥的下蛊手段了若指掌,能解开吉祥所下蛊虫的,除了司夜染,不作第二人想。

    所以当初僖嫔本以迷情蛊而得宠,可是结果说失宠就失宠了,皇帝离了她身上的香也并无大碍。

    此事僖嫔自己看不明白,吉祥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实则不是皇帝定力惊人,而是司夜染瞧出了情形不对,悄然无声地替皇帝解了蛊去。

    皇帝盯着司夜染,笑得凄凉:“实则这些年,无论是服散、还是试药,都是小六你替朕把着最重要的这一关。倘若你想让朕不明不白地死,你早有机会。可是这些年你却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出半点差错。甚至拼上你还年轻的身子,不顾自己的健康,陪朕服了不少荒唐的药散……朕说句真心话,朕心下感念于你。”

512.19溶溶月落,转头万事都是空(3更1)

    司夜染笑了,轻轻摇了摇头:“皇上,这本是奴侪应该做的。”

    皇帝摇头一甩袖子:“奴才?朕的奴才可多了,可是你看这宫内宫外有几个肯为朕做到如此地步?他们都在算计朕,都在想从朕这儿得着什么!而倘若朕遇着半点危险,他们不是躲得远远的,明哲保身,要不就是干脆希望朕早早死了!”

    也许从五岁那年,外朝那些号称清流、冠冕堂皇的臣子们,却竟然都被他的皇叔景泰帝买通,竟然同意一致在朝堂上启奏,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太子之位给了景泰帝的儿子时开始——他对那帮大臣们便已经失去了信任。

    他们都不可信,他们都是满嘴仁义道德却实则内心龌龊不堪。

    司夜染便静静垂首:“天下便为一家,人君便是一家之长。”他轻轻闭了闭眼:“奴侪真心里,是将皇上看成一家人的。用自己的性命来护住自己的家人,是奴侪一直都想做的。餐”

    皇帝狠狠一怔。

    司夜染却淡淡微笑:“从前年纪小,来不及顾住宫外的家人,后来既然有机缘来到皇上身边,奴侪便自然要护住皇上。斛”

    皇帝深深一声喘息,却没说什么。那喘息声随即飘散在空旷的大殿里,碎为微尘,只化作怅惘和寂寥。

    良久皇帝才又出声:“小六啊,你说贵妃与吉祥之间的事,朕该如何处理?”

    司夜染垂下头去:“皇上,请准许罪臣前往内安乐堂一趟,罪臣有些话想与吉祥说。”

    皇帝长叹一声:“朕准了,去吧。想这宫里宫外,吉祥也只肯听你一个人的话。”

    .

    内安乐堂,万籁俱寂。

    可是当母亲的人,夜晚实则都睡不实。吉祥不时睁开看,看一眼睡在她身边的孩子。她生怕自己不小心翻身压着孩子,或者是孩子尿溺了却不知道。

    刚点上灯查看完孩子,她坐在灯影里便微微一动,望向门外,惊声问:“难道,是你?!”

    司夜染这才推门进来。

    他来了有一会儿,却怕惊动了母子两个的安睡,便只站在屋檐下,没出半点动静。

    时隔半年,一见司夜染走进来,吉祥的眼中登时涌满了泪水。

    他高了,又瘦了,神态举止之间再无少年的青涩,代之以宝剑磨砺之后的灼灼锋芒,更是风华绝世、不可逼视。

    他走进来的刹那,宛如一道皓白月光劈开夜色,叫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地跳得急促。

    “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诏狱之中,现在不是刑期还不满一年?”

    她迭声问出来,叫司夜染心下也是漾起柔暖。

    不管与吉祥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爱恨情仇,至少这一刻,至少在这茫茫的人世间,她还是真心惦念他的。

    他没说话,线走过来坐在榻边,垂首凝望小皇子的睡颜。

    这个孩子是经过他的手来到人世,他与这孩子之间也算有缘。如今看起来,孩子的脸儿长开了,白白粉粉,不再像刚出世的时候又红又皱;更难得的是孩子睡态安祥,并不因耳边有动静而惊悸,可见是个心宽有福的孩子。

    他便笑了。

    继而才抬眼望吉祥:“刑期未竟。我只是有事进宫,便特地求了皇上的恩典,来看看你们母子。”

    吉祥的眼泪便忍不住,唰地淌下来:“你还好么?在诏狱里可曾受了苦?”

    司夜染黯然笑了笑,却是摇头:“很好,我没事。”

    事实上就算有卫隐在诏狱里照应,可是诏狱毕竟有诏狱的规矩,他们这些在押的钦犯可不是让你进去颐养天年的,所以最迟每七天便要进行一番“比对”。

    所谓比对就是动刑,问口供。不管有没有口供也都先动一轮刑。总归是要用天威来震慑钦犯,让钦犯明白便是坐牢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也要时常体验刑责之痛。

    好在锦衣卫北镇抚司上下都明白自己实则是西厂的人,于是动刑的时候都尽量少用力,只给皮肉伤。不过那皮肉伤累日积淀下来,也不是一场小痛。

    只是这些,就都不必与吉祥说了。

    吉祥盯着他的脸,紧张得手指用力攥紧被角:“是皇上他召你进宫的,对不对?你是关进诏狱的钦犯,除了皇上,没人敢将你提出来送进宫来。那……是不是说,你来看我母子,也是皇上的授意?”

    司夜染抬眸静静凝望吉祥的眼睛:“是。”

    “吉祥,虽然皇上没有明白对我说,可是你要明白,这天下的事总归都要有他的首肯才能办得成。他若不是这个意思,我便也没办法来到这里。”

    吉祥愣怔半晌,面上有喜有悲。

    “他终究还是没忘了内安乐堂里还有我们母子,他终是没丧尽良心,还能叫你来看看我们!“

    “可是我们母子又岂是看看就了事的?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我的孩子取个名字,什么时候接我们母子出了这活死人墓,啊?”

    司夜染微微皱眉。

    他是在坐牢,却还没有怎么样;吉祥只是在内安乐堂内,却仿佛才是真正坐牢的人。

    或者说这内安乐堂的房子不是牢房,真正的牢房是她的心。她太想要急迫得到的东西无法得到,她便永远都觉得自己被囚困。

    司夜染抬眼望她:“吉祥,我先与你说说宫里的规矩。你曾任职女官六局一司,你也明白女官局里的职司。尚仪局治下的彤史女官,你也曾差一点就得到那个位子。”

    吉祥一眯眼:“怎么又说到女官局、彤史那边去了?”

    司夜染恢复了清冷,傲然抬起下巴:“这宫里女人多,孩子也有可能多,但是并非任何人想说自己曾被皇上临幸,生下的是皇子龙孙,就能被承认的。甚至于皇上一时起意,随便临幸了哪个女官、宫女之后,皇上自己都忘了的。”

    “所以才会有彤史之职。只有被彤史记录在案的临幸,才是可以被认可的,将来孩子出世也可以用临幸的日子来算时间,用以确定皇子的身份。”

    他浅色的眸子在灯下凉得像冰:“可是你呢,什么都没有。彤史从未曾记录过皇上临幸于你,那就等于说从没有过这回事。”

    “你说什么?!”吉祥大惊,狠狠地落下泪来:“可是皇上他心里清楚,还有皇上身边的人:张敏、大包子,以及这内安乐堂里的掌房官、典籍,他们都知道!”

    “没用。”司夜染眸色轻寂:“那些人不过都是一个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在主人没有说话之前,哪个奴才敢多嘴?又有谁会听一个奴才的话?”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白白被皇上给糟蹋了,我就白白给他生了个儿子,然后我们母子就要白白在这活死人墓里等死吗,啊?”

    吉祥崩溃,爆发出来:“亏你那兰公子,还要叫人来嘱咐我等。我等什么啊,等死吗?”

    司夜染无声盯着她:“她说的没错,你只有等。你若等不住,那你和孩子都是死路一条;或者就活生生被淹没在这宫墙里,谁也不知道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而反过来,倘若你能等,那你这孩子便不会白白地生。瞧他在这样的时候依旧能睡得这么恬然,那就说明这孩子的福分在后头。”

    连他司夜染也可以乖乖下了诏狱,用自己的自由为代价来慢慢地等。明明知道娘子临盆在即,可是他还不能显露出半点急迫。他也是在等,怎么吉祥就不能等?

    吉祥哭倒在司夜染身上:“那你告诉我,我又该怎么忍?要忍到什么时候?”

    司夜染无声抬眸:“这内安乐堂你也不必呆了。此处虽然号称活死人墓,却实则也是人多口杂。便是四铃可信,却也还有湖漪和那几个典籍。虽说眼前看着还算妥帖,可是随时有人买通了她们的嘴,便什么都不是秘密了。”

    “况且这内安乐堂里还随时都有病了的宫女和女官住进来,也有痊愈了离开的,如此来往频繁,便无保密可言。”

    司夜染静静盯着吉祥:“多一个人知道,你和皇子便多一分可能危险。所以你今晚就跟我走,换去另外的地方。”

    吉祥一惊:“你要带我去哪里?难道,是出宫么?”

    司夜染幽幽一笑:“又说傻话。别说我自己逃不出宫墙,皇上又怎么会允许皇室血脉流落民间?”

    -

    【今天三更,稍后还有两更。】

513.20边关烽火起(3更2)

    宫墙寂寥,冷月凄清。

    吉祥小心抱着孩子,抬头便是惊住。

    旧时庭院。也曾发誓再不回来的地方。

    “冷宫?!你带我到冷宫来做什么?!”

    这算什么,还没正经得宠,难道就要先被打入冷宫了?

    司夜染静静盯着她:“若问这宫里哪里最清静,便最是这里。斛”

    吉祥紧紧抱住孩子:“是他让你送我来的么?”

    “不是,是我自作主张。”司夜染立在夜色月光里,一身的淡漠:“可是倘若你不愿的话,我倒没有其他的地方能再带你去了。这宫墙深处,我能送你也只到这里。”

    吉祥抬眼矛盾地望一眼那曾经生活过十年,却也心力憔悴的十年。

    可是那十年里,好歹心里还有盼望。盼望着走出冷宫之后,便能与他好好地在一起,成为他的妻,扶着他一路走上最高的那个位子。

    又如何能想到那一腔的雄心壮志全都成空,她再没机会站在他身旁,而她自己则又有了那仇人的孩子。

    如此竟然又折回到原点,让她如何能心甘?又如何来面对从前的一腔壮志?

    .

    也许是听见外头有动静,冷宫的大门哑哑地缓缓打开,露出一张仍旧清丽,却终究有了岁月痕迹的女子。

    那女子借着月光一时眯住眼睛,不敢断定眼前是真的所见,还是将旁人安上了那孩子的面容。揉了几下眼,方确定不是幻影,低低试着呼唤:“吉祥?是你么?”

    正是废后吴氏。

    吉祥抱着孩子,是背对着大门的方向,冷不丁听见这一声呼唤,含着惊喜和不自信……吉祥身子一震,眼泪却已是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来。

    曾经心下也对废后有怨啊,分明曾经有多希望废后能专心复宠,那她就能凭着废后走上一条更为顺利的道路。奈何废后心如止水,叫她不得不离开冷宫之后绕了这么多的弯路,一直走到了今天,再难回头。

    所以她也狠下心,自从离开冷宫之后便再没回来看望废后。

    以废后的心智,怕是也该明白她的忘恩负义,可是娘娘她怎么能,这个时候呼唤着她的名字,却还用着这样温柔、期盼的嗓音?

    这样于苍茫夜色里听来,倒仿佛是母亲倚门,在呼唤着远归的游子。

    还是司夜染先走上几步,撩袍跪倒:“奴侪见过吴娘娘。吴娘娘可安好?”

    废后一怔,仔细辨认辨认,才惊得捂住嘴:“这个,不是司公公么?怎地这副打扮?”

    自打吉祥走后,废后更加心如古井,索性连外头的任何事都不再关心了。素日里只是宫门紧闭,种种花草,抄抄经。今天乍然看见风光无两的小太监司夜染竟然穿着一身囚服跪在眼前,只觉惊异不已。

    司夜染淡然一笑:“奴侪惊扰吴娘娘了,真是死罪。”

    吉祥又抱着孩子挣扎良久,终是毅然转身走走过来,抱着孩子跟司夜染跪在了一处。

    “娘娘,是吉祥回来了!吉祥无颜见您……”

    废后盯着眼前跪着的两个人,更震惊地盯住了吉祥鸟怀中抱着的孩子,忍不住一个踉跄,伸手点指着两人:“难道说这是你们两个生下的孩子?!怪不得司公公获罪。”

    但凡宫里的太监,没有不想法设法让自己再续阳根的;古往今来也不断都有传闻,说当权的某某大太监寻着了古方,终于做成了这个事儿的。

    况且司夜染进宫的时候年纪小,说不定发育的时候连那个都一起重新再生了,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于是废后直接朝那个方向岔过去了。

    司夜染和吉祥对视一眼。

    实则吉祥心下,多希望真的是这样啊。若怀中的孩子是他的,他必定有法子带她暂时离开宫廷,找个安全的地方抚养孩子长大。可是如今——孩子的爹纵然就近在宫内,可是孩子却永远都没机会看见自己的爹。

    吉祥抱住孩子躬身垂泪:“娘娘误会了。这不是他的孩子,而是,而是……”

    废后便又是一震。

    这宫里出生的孩子,如果不是司夜染的,那还能是谁的?

    废后便蹲了下来,紧紧盯住吉祥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莫非,是皇上的?”

    吉祥便投入废后怀中,哭出声来:“奴婢已是实在无路可去,只有回到娘娘身边来,还望娘娘庇佑。”

    废后的心也针扎一样的疼。

    这些年她也听过太多有关贵妃毒杀胎儿,刑囚嫔妃的传闻。于是一旦听说吉祥有了孩子,那个凶狠的老妪如何放过吉祥母子?

    可怜皇上……多年无子。

    废后便毅然点头,一把抱住吉祥:“你回来就好。孩子啊你放心,只要有我这废人在一天,便一定护着你母子!”

    “娘娘……”吉祥又羞又愧,抱着孩子哭倒在废后怀里。

    司夜染便也叩首:“一切都拜托给吴娘娘。

    还望万事都请吴娘娘代为周全。”

    .

    吉祥暂时安顿好了。

    在从无外人来的冷宫,有吴娘娘护持着,只要吉祥自己忍得住,便不会有人机会来加害她母子。

    而接下来他自己——

    他遥遥望向北方。不管星月如何变换,清月却也永远不会转移到那个方向。哪里是日月天光被阻断的方位,便也是注定的适于隐匿之所。

    掐指算算,已到了她随时临盆的时候了。

    .

    乾清宫。皇帝又独自坐在黑暗里。

    司夜染去了内安乐堂,许久还没回来。

    他事先没有问司夜染,要怎么对吉祥说,又要怎么来安排吉祥母子。便如这么多年来,他将每一件为难的差事交给那小孩儿,也都是什么都不提前说,全凭那小孩儿自己的悟性去猜他的心思。

    他是帝王,是孤家寡人,是决不能泄露自己心意的天子。所以不管他那颗凡人的心里是如何想,他都不能不高高坐在金殿之上,闭紧了自己的嘴唇。

    而这朝堂内外,也只有那个小孩儿几乎每回都能猜准了他的心意,办出叫他满意的差事来。

    于是那个小孩儿才十二岁便成为御马监太监,统领腾骧四营,掌握他皇室的资财;十六岁便已权倾天下,所有人望而生畏。

    外人不明白,就连自己后宫里那些女人也不明白,私下里没少了议论凭什么那个小孩儿就总是能猜准皇上的心意?

    他自己静静思忖下来,心想莫非这是血缘的缘故?谁叫他们都是朱家的子孙,所以便是心意相通?

    可是后来他却自己也否定了这个想法。尤其是在宁王之乱、圈禁了简王之后。

    这天下他朱家的子孙多了,宁王是,简王更是与他一奶同胞。可是他们怎么就都无法了解他的心,怎么就办不出叫他满意的事来?

    今晚听了那小孩儿的一句心里话,那小孩儿说是将他当成一家人、当成大家长来看的……身为一家人,自然要护住家人的安危。

    那小孩儿说这话的时候,他便不由得想到内安乐堂,想到那个出生了一个多月,他却从来还没有看过一眼的孩子。

    那是他的血脉,那是与他曾经一样、可能是世上最尊贵的身份,却要辗转流离在暗夜之中,生长于内安乐堂那样阴暗的所在。

    从前他小的时候,枯坐东宫,曾经恨死了自己的名为尊贵,实则憋屈的太子生涯;却没想到如今他自己的儿子,却被他自己给安排下这样一份比他自己更要悲惨的命运。

    他愧疚。

    也几乎就是那愧疚来的同时,他便已明白心中的储君人选了。

    他唯有用那份尊贵,才能补偿得了他对那个孩子的歉疚。

    他轻轻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起吉祥的容颜。

    在宫里,吉祥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泼辣,她真实,她从不对他卑躬屈膝,她甚至有他所欣赏的小小心机和狠毒。

    这让他想到了从前年轻时候的贵妃。

    只要她肯忍耐,他必定给她所有想要的。而从明天开始,他却要依从贵妃的心愿,开始逐个临幸后宫嫔妃。

    第一个,自是僖嫔。

    .

    静悄悄地,司夜染无声地走进殿里,跪倒复旨。

    皇帝疲惫抬头:“都安顿好了?”

    司夜染心照不宣地叩首:“万岁放心。”

    皇帝这才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伴伴,你急着来求见朕,是出什么大事了,说吧。”

    怀恩急忙跪倒:“启奏万岁,辽东边情,十万火急!”

21 这兜兜转转,万变乾坤,不出指掌

    司夜染一听便腾地立起,竟然忘了是戴罪之身,身在御前。

    怀恩便眯起眼来盯住他,一声申斥:“别忘了你的身份!”

    大明宫廷二十四衙门,为首的自然是怀恩的司礼监,掌管皇上诏书、奏疏批红,又掌握东厂大权,于是被称为“内相”。

    排名第二的原本还是内官监,都轮不上御马监。谁叫御马监管的原本都是牲口和草料呢?可是后来随着司夜染的出现,御马监的地位开始直上青云,不光管了皇家的皇店、皇庄这些生意,更是掌握了腾骧四卫的羽林三千户!

    御马监一跃成为了二十四衙门中排名第二的,被称为内管家。稍逊给司礼监的无非是欠缺一个东厂的提督之权。可是后来皇上还是给他另开了西厂啊,校尉人数甚至为东厂的加倍,便明摆着是将御马监的地位提到与司礼监相同的位置上来芑!

    对于这个小孩儿,当年他不满十岁还在内书堂的时候,怀恩就曾着意留神过,想早早收到自己手下。只可惜他再想要,却也早不过皇上,皇上早早将这个孩子要到了身边去。

    于是渐渐地,这个司夜染成了司礼监、成了他怀恩的心腹大患候。

    更是因为上回司礼监、内阁、六部九卿一同参劾司夜染,而将双方的矛盾公然全都挑开了。于是今日即便在皇上面前,怀恩也不假以辞色。

    他怀恩历经三朝,在外风评极佳;可是他司夜染呢,小小年纪心狠手辣,骂名满天下。若当真闹起来,就算皇上偏向那个小孩儿,却不能不顾天下悠悠众口!

    怀恩这般义正词严,却没想到换来的不过是司夜染立在君前的一声冷笑:“怀恩公公,您老有时间斥责晚辈,不如先将辽东边情见告。至于晚辈在御前是否失礼,自有皇上定夺,不劳您老费心。”

    “再说,晚辈在皇上面前起身是大罪;那难道您老在皇上面前出言指斥,就不是大罪了么?”

    怀恩大惊,连忙跪倒在地,向皇上请罪。

    皇帝盯着一脸桀骜的司夜染,也只能无奈地挥了挥手:“朕不会追究的。你们两个,也是为了辽东的事,无心的。”

    小六这孩子在他面前一向恭谨乖顺,可是除了在他面前和贵妃面前之外,不管面对谁,都是这样一幅桀骜无比的态度。

    皇帝心下也是暗笑。若他自己不是皇帝,他八成也会这么面对那帮食古不化的老东西;更何况这孩子也知道自己是什么血统,所以他面对谁能低下那颗高贵的头呢?

    实则小六越是这么,他这心底下啊,反倒越是喜欢。

    见皇上果然又护着司夜染,怀恩只能再度无奈……从来,永远,皇上总是这么护着那个小孩儿,真是让人气死!

    皇帝便也将话拉回正题来:“怀恩,说辽东。”

    怀恩也只能咬牙,忍住对司夜染的不满,叩首道:“回皇上,钦差巡查辽东大臣、乾清宫太监兰公子,于女真诸部首领会盟之日,被建州掳走!”

    “你说什么?!”

    皇帝和司夜染几乎异口同声。

    皇上急得又口吃起来:“掳,掳走了?”

    “是。”怀恩躬身答。

    皇帝一拍桌案:“建州好大的胆子,这是要反了朝廷,反了朕了!着兵部拟定方案,朕要发兵建州,救回钦差!”

    怀恩却连忙叩头:“皇上且慢!朝廷与女真的兵戈不宜轻动。这些年朝廷对女真各部一直优抚甚厚,以羁縻治之,就是想要他们归顺朝廷,作为我大明北方间隔开蒙古的屏障。今日倘若兵戈轻开,那以后朝廷跟女真之间的关系,将破镜难圆。”

    皇帝抬眼瞥了司夜染一眼,见他死死攥着拳头,却没多说半句话。这才点了点头:“只是此事朕也不好独断,便将兵部尚书、内阁首辅、次辅都宣来,咱们君臣一起参详参详。”

    怀恩便又上奏:“其他人自然好说,只是兵部尚书一职么……皇上是忘了,这个职位尚且出缺。”

    皇帝眨了眨眼:“出缺?怎么出的缺?”

    怀恩便回眸瞪了司夜染一眼。兵部尚书许晋永,被他给拿捏了罪名杀了!

    皇帝好像终于想起来了,转了转眼珠:“这样啊?尚书之下就是侍郎,尚书不在了该由侍郎暂代司部事物。朕想想,是不是兵部有个侍郎叫马文升来着?颇谙辽东事物,朕记着还为了辽东的事,跟辽东巡抚打架来着。”

    怀恩被呛着,暗暗咳嗽了一声:“皇上明察秋毫。”

    皇帝便又盯了司夜染一眼,点头道:“行,那就宣马文升来代表兵部。”

    几位大臣陆续从府中匆匆赶来,东边天色已经泛白。

    军情要紧,没人再有睡意。

    内阁首辅万安、次辅刘铭,司夜染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偏侧了头,目光清冷打了个旋儿去望兵部右侍郎马文升。

    老头儿已经五旬,历经过三朝。精瘦、一把山羊胡,行走之间精神

    tang抖擞,那山羊胡也跟着一起抖擞。

    皇帝便让怀恩将辽东的军情又说了一遍。

    皇帝熬了一晚,仿佛有些困了,蜷在龙椅之上微微打着呵欠。这一累,嘴就又不好使了:“……钦,钦差被俘,这是朕、朕和朝廷的脸、脸面。发、发兵,你们看,怎怎怎怎么样?”

    老谋深算的万安没出声,跟刘铭对视一眼;怀恩也没出声。

    此时职司最低的算是马文升。兵部尚书的位子出缺呢,他身为兵部右侍郎,并非没有机会。况且今儿是皇上召了他来,却没叫在他之上的左侍郎来,这用意岂非不是栽培他?

    于是五十岁的老侍郎便先跪倒启奏:“皇上,依微臣之见,不能发兵!”

    “辽东之事,微臣一直都在关注。这一次建州生异,也并非都是建州有反心,而是咱们朝廷里有人做事不当,逼反了建州!”

    皇帝一听也睁开眼睛:“哦?还有这等事?说来给朕听。”

    马文升便道:“首先,是辽东巡抚陈钺的过错。他擅自关闭抚顺关马市,令女真无处贩马交易,更无处购买生活所用的铁器,造成建州的不满。”

    马文升说着又瞟了司夜染一眼。

    “另一有罪之人,便是此番被建州掳走的钦差兰太监!”

    皇帝也表示惊讶:“哟,她又犯了什么过失了?”

    马文升愤愤道:“女真年年来朝贡马,建州和海西每年一贡,野人女真三年一贡。建州每年都是早早就来朝,足见其忠于朝廷之心。却没想到他们的一片心意,却被那兰太监给搅乱了!”

    “去岁建州贡马,结果在御马监治下的西苑发生了腾骧四营的士兵擅自搔饶女真来使的事,此事相信皇上也有耳闻。”

    皇帝想了想,盯了司夜染一眼,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马文升便受了鼓舞,继续说:“去岁的事情终于被腾骧四卫的勋贵压下,结果今年建州再来朝贡马,又撞上了这位兰太监!一年过来,兰太监更是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如今已是执掌西厂的大太监,于是她不知收敛,反倒变本加厉,扬言非要娶人家建州的格格!”

    “人家建州吓得连夜便逃回辽东,这位兰太监不依不饶,还直接追到辽东去了,扬言不娶到手,誓不罢休!”

    在场的怀恩、万安等人彼此对了个眼神儿。

    皇帝则又望了司夜染一眼。原本想严肃,却一张嘴就没忍住,笑了出来:“哟,这孩子可真能折腾。她一个太监,非闹着要娶人家格格干什么呀?”

    这话别人听不明白,可是在皇帝和司夜染这儿,怎么听怎么笑料十足。

    只因为皇帝也最清楚不过,兰芽是个女孩子家呀!

    可怜马文升全然不明就里,依旧义愤填膺,一板一眼地启奏:“皇上明察,正是这个道理。兰太监到了辽东,会同辽东巡抚陈钺,关抚顺马市,更-派腾骧四营跟去的人,将人家建州的格格给抢了过来,要趁着女真各部首领会盟之日,便要强行拜堂!”

    “微臣斗胆直言:皇上,若换了皇上是建州的都督,您岂会坐实这样欺人太甚之事发生?所以建州掳走罪魁祸首,又岂是情无可原?”

    马文升慷慨陈词,又是五十岁的老人家了,说完之后都一头的汗。皇帝看着都不忍心再质疑,便直接点了点头:“马文升,那依你之见,辽东之事该如何决断?”

    马文升登时叩头:“依微臣愚见,辽东之事只可安抚,不可兵剿!同时免辽东巡抚陈钺职,朝廷下旨申斥钦差兰太监,同时赐给上次女真来使所求之蟒衣、玉带、金冠。”

    “安抚之下,建州定然自行送还钦差,并贡马谢罪。”

    皇帝轻轻闭上了眼睛:“哦,你主张这样啊。”

    司夜染薄凉一声冷笑:“马文升,你个明奸!咱家真怀疑你祖上是女真的包衣奴才,你真不配当我大明的刑部侍郎!”

    还在御前呢,司夜染就这么说话,怀恩和万安都连忙出言斥责:“司夜染,休得放肆!”

    司夜染非但没听,反倒一身的邪气儿:“马文升,我告诉你,要是我是建州的董山,那我要个球蟒衣玉带啊,我直接要大明辽东整块土地。反正只要我张了嘴,朝廷里头有你这样软骨头的,一定会撺掇着皇上都准了!”

    怀恩看不下了,厉声断喝:“司夜染!别忘了这是御前!”

    司夜染这才扭头望了皇帝一眼,乜斜着膀子跪倒请罪:“皇上,奴侪错了。不过奴侪认的只是忘了御前的规矩,不认跟他说得那些话错!”

    众人都盯着皇上,马文升则是气得山羊胡都翘起来了,连连叩头:“微臣还望皇上做主!微臣好歹是朝廷的兵部右侍郎,身为三品;微臣又是三朝老臣,如何能受一个内官,且如此年幼,便这般地羞辱?!”

    局面闹到这般田地,皇帝也只好睁开眼睛,伸手到桌上抓了一卷书,朝司夜染丢了过去。“啪嗒”砸在他肩头上,跌落在金砖地上。

    p>“小六,你这孩子啊!还不去给马侍郎道歉?”

    马文升、怀恩等人心下又是一片无声哀叹。

    皇上就这么一句,就完了?御前的规矩哪儿去了?朝廷命官的尊严还要不要了?

    司夜染哼了一声,勉强朝马文升拱了拱手:“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晚辈这厢给马侍郎赔礼了,马侍郎别见怪。”

    皇帝也为了安抚马文升,便问:“马文升你倒说说,撤了辽东巡抚之后,辽东的事朕该叫谁去办?”

    怀恩乘机说:“此事就是内官引起来的,皇上此番不宜再派内官去,当派朝臣前往。”

    怀恩是算准了,司夜染这么闹腾,肯定是想念自己去,手握兵权呢。

    司夜染果然转头朝怀恩瞪过来:“内相大人是何用意啊?兰太监是我灵济宫的人,内相不如直接说她出了错,都是我的罪过好了。再说我的人在边关出了危险,你却有意拦着不叫我去?”

    马文升见势,便连忙上前叩头:“启奏万岁,微臣愿往辽东,替皇上和朝廷安抚女真!微臣必不辜负皇上和朝廷所托!”--38884+d008-->

515.22你若反悔还来得及

    事情还要从虎子和爱兰珠大喜之日说起。

    因爱兰珠身份贵重,婚礼自不是一天便能办完,兰芽特命连庆三天。特别将女真各部的会盟定在第一天。大婚最要紧的拜堂是定在第二天。第三天则是按着女真人的习惯,来一场赛马大会,女真各部与朝廷驻军欢聚一场。

    第一天白天迎客的繁琐仪轨都由虎子身为新郎来完成,爱兰珠自己倒是乐得逍遥。可是爱兰珠心下岂能安定得下,便也都是抠开了窗户纸,小心地望着外头。

    想看看女真各部都是谁来了,当然更要紧的是想知道阿玛和哥哥终究肯不肯来。目光一遍一遍在宾客人群中逡巡,见到了女真许多熟面孔,这里头甚至包括凡察叔叔,还有建州右卫的亲友:凡察叔叔的福晋、侧福晋,几位贝勒和她的堂姐妹们。

    只是却依旧没有阿玛和格格的影踪,甚至连个建州卫、建州左卫的人影子都没见着。爱兰珠的心便一沉再沉,大喜的日子怎么也欢笑不出来斛。

    塔娜明白格格的心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格格一起悬着心。

    刚用过早饭不久,门上便是一响,兰芽摇着扇子走进来餐。

    实则节气已是到了初冬,这辽东大地逢着早晚更已是呵气成霜,于是兰公子还总这么摇着扇子,便觉好滑稽的。爱兰珠便赶紧迎上前去,将她扶住,随手将棉门帘子挂上,挡些凉风。

    “你瞧你,怎么还摇着扇子,可是这两天还在盗汗?”

    兰芽点了点头:“你个大闺女家,到比我更懂了。”

    爱兰珠便也跟着一托假肚子:“你说我是大闺女家,外头可个个都把我当成正经的大肚子,但凡从街市上过,哪家的娘子都把我拉到一边儿,给我讲讲这生养的常识。可是你呢,每日里只能在衙署里忙公务,自然没机会学得这些,所以我可不就比你懂得更多?”

    于是爱兰珠也更知道,这么频频出汗已是说明兰公子的产期就要到了。

    她扶着兰芽小心坐下,兰芽嘶了口气。

    腿.根儿那两条缝如今疼得钻心,坐下或者站起的时候都疼得她快要晕过去。

    爱兰珠瞧见了,便小心道:“你也别怕。这样的情形我问过那丝缎庄的娘子了,她说这是开骨缝儿呢。现在疼些,到时候孩子能更容易出来。”

    “哦!”兰芽一笑:“那我就多疼点吧,没关系。”

    说了一会儿兰芽身子的话,爱兰珠便又黯然下来,目光总是忍不住从窗户纸洞里望出去。

    拦住便捉住了她的手:“这婚礼我是按着婆家人的规制办的,可是我自己却是娘家客。”

    兰芽将“客”发的音用的是“且”。

    爱兰珠就忍不住笑了:“难为你,连这口音你也都学会了。”

    兰芽点头:“我可是认真当娘家且的哦!”

    爱兰珠心下又酸又苦。知道兰芽这是安慰她,就算她阿玛和哥哥不来,她也还有兰公子,不算孤身一人出嫁。

    可是兰公子的话,却也是说就连兰公子也放弃了幻想,觉着她阿玛和哥哥是真的不会来了。

    她便垂下头去,蹲在兰芽膝边:“公子……罪在我阿玛和哥哥,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兰芽认真望住爱兰珠的眼睛:“你希望有,是不是?因为只要他们肯来,对于建州的伤害才会最轻,是不是?”

    爱兰珠微微一愣,知道兰公子怕是弦外有音,可是一时猜不透,便也只是点头:“是!”

    “好。”兰芽垂眸静静望来:“那我就告诉你,他们有了消息。他们说,最迟明晚拜堂,一定赶到。”

    “真的?!”爱兰珠惊喜得跳起来。

    兰芽面上却并无喜色,只静静盯着爱兰珠的眼睛:“真的。”

    .

    兰芽回去歇午觉,爱兰珠便捉住塔娜,方才面上的喜色淡去。

    “你瞧兰公子是怎么了?怎么我阿玛和哥哥说来,她面上却并不高兴?”

    塔娜支支吾吾,不敢对上爱兰珠的眼珠儿。

    爱兰珠便一把抓住塔娜的手腕:“你是不是在赵玄和军营那边听说什么了?你快都告诉我啊!”

    塔娜难过地低下头去:“奴婢也是隐约听得人说,咱们都督和贝勒爷答应在最后的时间里来,是为了争取时间调动兵马,外加麻痹兰公子,让抚顺关放松警戒……”

    “你说什么?”爱兰珠便是一惊:“你说我阿玛和哥哥,暗中调集兵马?!”

    “没错。”塔娜深深垂下头去:“……虽然奴婢也不想相信,可是格格您总归该明白以都督和贝勒爷的性子,是当真能办出这样的事儿来的。”

    爱兰珠倒退三步,一把扶住门框。良久才一把抓住塔娜的手:“塔娜,我写一封信,你趁乱出抚顺关,去找我阿玛!我哥哥,我已是顾不上他,可是我得最后一再劝说我阿玛!”

    塔娜便也毅然点头:“好,奴婢就算跑断这双腿

    ,也一定设法找到老爷!”

    .

    当晚女真各部首领会盟饮宴,建州卫和建州左卫没有出席之外,其余女真各部均到齐。

    兰芽当晚言笑晏晏,颁出朝廷旨意,赐予各部首领以指挥使、指挥佥事等各级朝廷官职,并且赐蟒袍、玉带,金牌、玉圭。

    女真各部首领均喜出望外,心悦诚服拜领。凡察等知道董山在京师大闹鸿胪寺的几个首领,端着自己的蟒袍玉带,心下不由得暗笑:想你建州这般大闹,抢到的不过是一个庖厨腰上的铜牌,想要的蟒袍玉带一概没得着;可是今晚,他们其余这些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着了。

    建州妄自尊大久矣,这回兰太监真真是当面甩了他们两个响亮的大嘴巴!

    女真各部会盟欢宴至午夜,各部首领全都发誓忠于朝廷,安定地方。午夜过后,各部首领才兴尽而散。

    兰芽忍住身子的不适,一直陪各部首领熬到深夜,待得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累得满头虚汗。

    虎子不放心,追过来要亲自看着,兰芽一边叫双宝拧温毛巾给擦汗,一边踹了虎子一脚:“你去瞧瞧爱兰珠。”

    虎子出门而去,兰芽才又认真盯双宝一眼:“你也去睡吧。明天还有一顿好忙。”

    双宝便双眸宁静:“公子放心,奴婢早已都准备妥当了。明天再忙,奴婢也绝不会忙中出错。”

    .

    今晚女真各部欢宴,爱兰珠自然是悬着心睡不着。

    塔娜已经悄然走了大半天了,她也怕被人发现,于是根本就不敢睡。

    这时借着月色清幽,忽然间窗户纸上黑黢黢印了个身影。她便一怔,待细细辨来,却知道了是虎子。

    她心下一时之间又是甜蜜,又是忧伤。

    她便赶紧披衣下地,开了门。

    哗啦,一片月色泼入。万籁俱寂。

    她只仰头看他的眼睛。

    星野,星野……曾经分离的那些日日夜夜,每当漫天繁星笼盖四野,她便会发了疯一样地想他。今天,他就在眼前,而且她就即将要与他拜堂,可是她的心情却还是一如曾经,依旧还是——发了疯地想他啊。

    她深吸一口气:“会盟宴散了?你,该没喝醉吧?”

    虎子酒量自不当醉,且要提高警惕防备建州突袭。不过他身为新郎,又是此时兰芽手下主将,于是女真各部的首领没少了灌他酒。他更替兰芽挡下无数回敬酒,于是这周身上下还是染了浓浓的酒气。

    他便眯眼望她:“其实……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所以我来问问你,趁着天还没亮,你若想要反悔,眼下还来得及。”

    爱兰珠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么摸黑来想与她说的话,竟然是这个!

    爱兰珠紧紧抓住门框,闭眼苦笑:“怎么,原来是你事到临头,又想反悔了,不想娶我了是么?那你想没想过,兰公子又该怎么办?”

    “虎子将军,我与你郑重说一遍:我之所以要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行不行?我是为了兰公子,我是心甘情愿为了帮她!你若反悔了,现在也还来得及,反正我说了那是个野男人,没有你,我自己也能担下这桩事儿来!”

    虎子摇头:“不是我反悔,我也是不想委屈你。爱兰珠,就算你我拜堂,我也不敢保证将来会将你真如妻子一般看待。”

    爱兰珠闭眼点头:“我明白,你是想告诉我,便是拜堂,你也还是未曾对我动情。”

    爱兰珠霍地睁开眼,目光如清风朗月:“我不要你的情,我只要你的人便罢!”

    -

    【稍后第二更】

23 花 烛

    虎子只能一声长叹:“好,我知道了。那你我二人就准备明晚专心拜堂吧,中间一切枝杈便都不会存在。你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不,你别走!”爱兰珠伸手死死拽住了虎子:“你要睡就在我这儿睡吧。”

    虎子一愣,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爱兰珠,你浑说什么呢!”急忙想要甩脱手。

    爱兰珠却死死攥住不放:“反正明晚咱们就要拜堂,就算早一晚同宿,谁又能说出什么来!芑”

    她妙目盯紧虎子的眼睛:“还是你想说,你打算就算拜堂之后,你也不与我同宿?啊?!”

    虎子深深吸气:“至少,今晚不行。”

    爱兰珠也发了执拗:“我今晚行,就是行!”

    虎子又羞又恼,急得咬牙:“爱兰珠,你别胡闹!候”

    爱兰珠努力藏住眼角哀伤:“我没有胡闹。可是我就是坚持,今晚与你提前洞房花烛!”

    眼前的情势瞬息万变,阿玛和哥哥悄然调集兵马,他们说明晚拜堂的时候一定到,便有可能是说要在拜堂的时候带人杀进抚顺关……到时候她与虎子的洞房花烛何能再有?今晚就算被他当做厚脸皮,她也要今晚先过完他们的洞房花烛。

    如此,便是明晚便是分别,甚至要她豁出性命去,她也能含笑而往,此生再无憾事。

    可是这样的心情,她不能明白与他讲说,她只能耍出从前的刁蛮手段来,死死扯住他,低低警告:“今晚你若不从我,我便不管兰太监的肚子了!她的情形我告诉你,就在这几天了,我若现下就摘了假肚子去,到时候你大明朝廷所有人就会知道了她是个女太监,还会知道那个大人是个假太监,到时候他们就都得死!”

    “爱兰珠,你!”虎子眼中喷出怒火。

    爱兰珠却执拗下去:“你若不应,我便说到做到。不信的话咱们试试看!”

    爱兰珠上来那个性子,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虎子自然深有领会。夜色宁静,他回眸望向背后的夜色。天地寂阔,山峦高远……可是有些人、有些心愿却注定今生再无法得到,只能守候。

    他的兰伢子,他的那一腔傻乎乎的痴情,这一生注定再没有个安放处。

    若他今生与兰伢子的缘分只到“守护”,那眼前的事便也是他该做的事,是他为了她和她的孩子而“牺牲”自己。

    他便毅然咬牙,一把抓住爱兰珠的手,抬步进了房门,转身便将房门关严。

    黑暗里,他紧紧捏着她的手腕:“塔娜,可在你房里睡着?”

    “没有。”

    爱兰珠虽方才闹得欢,可是瞧见他当真愿意与她一同进来,还闩上了房门,这一刻出于女儿的娇羞,她还是紧张得攥紧了领口,气都喘不上来。

    虎子便悄然咬牙,双手猛地向下,将爱兰珠拦腰抱起。略显粗鲁,并不温柔地将她抛上了炕。他轻轻一闭眼,便扑了上去。

    两人叠在一处,滚在被褥的绵软海浪里。

    炕洞里的火压着,虽说没有明火了,可是扛上还是热乎乎的。两人翻滚之间,身上脸上已都是见了汗。

    谁也没敢点灯,可是借着窗户纸外幽幽的月色,却还是能这样近距离看见彼此的眼睛。

    尤其是爱兰珠的,灼灼逼人,黑得像火。

    两人互相碾压得早已气喘吁吁,此时只差最后一步——可是这一步,虎子终究还是有些慌乱。

    爱兰珠便深吸了口气,主动扯开了袍子……

    她本就是半途披衣起身的,身上的衣裳都是松垮,轻易便得敞开。

    那柔软忽然凑近,虎子便浑身一僵,不敢动了。

    她缓缓扭动身子,伸手导引……

    虎子又是一僵,她已抬起身子——

    二合为一。

    那刹那,虎子只有僵直,全无技巧。爱兰珠张嘴深深吸气,不计较骤然的疼痛,眼角随之清泪滑下。

    不管怎样,终究是得偿所愿。纵然他身子僵直若斯,可是她也终究得到他了啊。

    这就够了,就够了。

    这夜,虎子只觉双耳之间只有呼呼的风声,他不敢去分辨那风声里裹挟着的娇柔喘吟,更不敢去听炕桌炕衾被撞得吱吱呀呀、稀里哗啦。

    他只在迷乱中回想起,曾经那帮女真小子冤枉他时,就说半夜听见他在格格的炕上,将炕桌给撞出这个动静来的。

    原来,他们说的,还真有道理;原来,这样的撞击的时候,还真的是会发出这样的动静。

    那呼呼的风啊,那吱吱呀呀,竟然不知刮了多久,响了多久。

    他只知道,那一片温软里,他一点一点地被溺入,最终没顶,仿佛已经溺死在了里头。

    翌日拜堂,一早起来所有人便也都发现了爱兰珠跟昨日都不一样了。满面娇羞,眼若秋水,顾盼生姿。

    反倒是虎

    tang子……目光有一点呆滞,身子有一些疲惫。且目光不敢对上爱兰珠,有时候不经意撞上,便逃也似的避开。

    双宝便忍不住问兰芽:“公子,这对新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兰芽终究是过来人,又是最了解虎子不过的,便瞧着瞧着忍不住乐:“……嗯,我想,是好事儿。”

    双宝却也没放下警惕,又跟兰芽嘀咕:“倒是爱兰珠格格身边儿那个塔娜不见了呢?她该不会……”

    兰芽竖起手指来,嘘了一声:“你没瞧见,赵玄也不见了么?”

    双宝一愣:“难道说……?”

    兰芽悄然叹息,点了点头。

    天擦黑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除了女真各部高高兴兴的首领们。

    孟特穆和董山说了,最迟拜堂的时候会到。这个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兰芽最后进内堂,再帮爱兰珠亲手补了补妆。

    爱兰珠的嫁衣,都是兰芽亲自给设计的,挺着大肚子给画了花样儿,交给双宝去找城里最好的裁缝按样儿给做的。

    身上的衣裳大红洒金,倒还罢了;最费心意的是爱兰珠头冠上垂下的喜帕。

    寻常的喜帕,不过丝绸做就,讲究些的人家就多做些绣活也就是了;可是兰芽却给改了,没用真正的帕子,而用了数十根的金线,缕了小小的金叶子垂下来,遮住新娘娇羞容颜。

    只因爱兰珠是黄金之女啊,兰芽便将自己的心意一片一片都坠在这些工艺精湛的小小金叶子里。她希望爱兰珠能透过这些金叶子,看见自己的辉煌灿烂的未来,看见那个虽然还一脸的迷糊,却终究还是来到她面前,还是会牵起她的手的那个虎小子。

    兰芽停了笔,将左右金叶子放下,含笑点头:“放心,你今晚美丽绝伦。”

    跟来的礼部官员正好充当司仪,已来提示,说时辰要到了,请新娘做好准备。

    爱兰珠心下又是一紧,忍不住捉紧了兰芽的手:“我阿玛和哥哥,还是没有消息是么?公子,若今晚有变……你放心,我爱兰珠一定豁出自己这条命去,护住你无虞!”

    兰芽轻笑:“我信你。只是我要你也要珍重你自己,别办傻事。今晚万事你都要听我的,别冒失自断。”

    爱兰珠没听甚明白,却也点头。

    吉时到,新人拜天地。

    虎子牵着红绳,一路不敢看向爱兰珠,走到天地桌前,在一众女真首领和大明官员的欢呼声中,两人拜倒。

    一拜天地,天地永恒在;

    二拜高堂……兰芽含笑高坐,既当虎子的家主,又是爱兰珠的娘家且。

    她含笑,伸手轻轻拍两人肩头;想起自己曾经也在大人与梅影拜堂那个晚上,自己要拜天地,结果到了二拜高堂时,却怎么都拜不下去——于是今晚不管她自己这样做有多托大,身子又已经有多沉坠,她都得要当完他们两个人的高堂。

    两人也都明白兰芽的心意,这便拜倒下去。

    就在此时,堂外忽然一片大乱。

    不多时有人仗刀带人冲入:“大胆兰阉人!我建州都督尚在,何时轮到你充当我建州格格的高堂,擅决我建州格格的婚姻大事!”

    喜堂之上全无防备,女真各部见了都是大惊。那衣装,分明是建州人!

    那人一声唿哨:“来啊,带咱们格格回家!顺便,也请兰太监送咱们一程吧!”

    话声方落,一众女真汉子撕开抚顺百姓的衣装,仗刀冲入,抓住爱兰珠和兰芽便向外去!

    大明守兵这才醒过神来,那为首的女真人却是厉喝:“都放下兵器,打开城门,否则你们的兰太监将小命不保!”--38884+d0939685-->

517.24割喉(2更1)

    兰芽和爱兰珠被建州人裹挟而去,兰芽被那为首的建州人控制在身前,手上弯刀逼住兰芽的喉咙。因忌惮着兰芽的性命,无论是虎子的腾骧四卫的勇士,还是抚顺关的守兵都没敢拦。

    虎子心下就更多了一重担心,他更担心兰芽的身子啊。别说打斗,就是此时半点的刺激,她也可能随时临盆……临盆那一堂鬼门关之行,大人和孩子都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于是他一路带人追上去,却不敢距离太近,以免建州人狗急跳墙餐。

    这一路,明明悬心的人就在前面,明明自己坐骑的脚力还能再快,却只能这样强忍着。这一路他憋屈得嗓子眼儿几度泛甜,几回险些吐出血来。

    虎子尚且如此,同样被裹挟在马队之中的爱兰珠就更是心急如焚。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回去跟阿玛和哥哥拼个鱼死网破,总归将这条命还给阿玛算了,也不枉了阿玛这一场生养。可是兰公子呢,她马上就要临盆了呀!

    来劫人的是建州人,终究对这位格格不敢太放肆,于是爱兰珠没有绑缚,也没有刀剑相逼。爱兰珠便一边驰马,一边悄然向自己的头上摸去。

    今早梳头,她是按着女真的习俗梳了小两把头。只是她发髻中缠了的不止是扁方,她还将自己的一把小匕首缠进了发髻内。

    彼时来给她梳头的女真婆子吓得险些叫出声来,是她出言警告,那婆子才忍住了。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今晚的所有准备。

    马蹄奔行里,爱兰珠小心地望一眼左右,再望住那为首的。那汉子她认得,名字叫“四十二”,取的是他出生那年,他阿玛正好四十二岁。他是哥哥董山手下一员猛将,一向心狠手辣。哥哥那些偷偷私底下劫掠大明边地,掳掠大明百姓变为自家包衣的勾当,多数都是这个四十二去办的,于是哥哥论功行赏,四十二手底下得到的包衣也最多斛。

    兰公子在这样的人手里,爱兰珠权衡了一下自己的能耐,知道恐怕不是对手,更何况这在驰马的途中?

    按照女真人的习惯,这样的夤夜驰马是不会中途休息的,会一直奔驰回建州大营方休。

    爱兰珠悄然解散了头发,将匕首藏进袖口,心里便也已经有了主意。

    这个四十二虽然心狠手辣,但是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对主子死忠。主子只要吩咐的话,他就算要豁出自己的性命,也必定按着主子的意思完成任务。

    爱兰珠心下便一定,回手便将匕首横抹在了颈子上!

    暗夜驰马,没人留意爱兰珠干了什么,可是劈头的风来得急,便有一串血珠被风吹向后去,点点滴滴喷在了后头的女真汉子面上。那人以为下雨,随手一抹,竟然是一片黏腻,而鼻息之间都是血腥味儿!

    那人便一声呼叫:“谁出血了?”

    众人都是一惊,急忙勒住马缰。四十二也从前方兜头奔了过来,仔细查看那喷了一脸血的女真汉子。

    那汉子急忙道:“哥哥,不是我。不知道是咱们当中谁流血了。”

    四十二眯起眼睛。他整个头上都剃光了头发,只有头心儿那个地方留了一片头发,发丝长长编成个辫子垂在深喉。此时林中纵然昏暗,可是月光照在他白亮亮的脑瓜皮上,还是泛起一片清光。

    他也是谨慎的人,一边捉紧了兰芽,一边顺着一脸血的女真汉子视角朝前方看去……风迎头来,血自然就是前面来的。

    这时有人便喊了出来:“四十二哥哥,是格格!格格自己割了喉咙!”

    “什么?!”

    四十二大惊,兜马冲向爱兰珠。

    马上的兰芽早已因马背奔波之苦而觉腹部下坠,可是却还是用强大意志镇定住。更是因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在腰腹之前已然提前围上的布条,帮她缓解下坠之痛。

    可是这一刻,借着斑驳朦胧的月光,却见爱兰珠端坐马上,一脖子一衣襟的鲜血,她还是心意大浮,一声尖叫:“爱兰珠,你怎么这么傻?!”

    四十二也惊得手都凉了,急忙吩咐人:“快去给格格包扎!”

    爱兰珠手却手挥匕首将众人驱赶开,冷笑着瞪向四十二:“四十二,我问你,我哥哥派你来干什么来了?是让你带我回建州是不是,那你带着我的尸首回去也是一样!”

    四十二大惊失色:“格格别再闹了,属下求你了。贝勒派了属下来,又怎能只是为了带着格格的尸首回去!”

    董山自然要他带着活生生的格格回去,而且必须要在拜天地礼成之前,贝勒要的就是还能回去继续将格格送到草原去,继续实现女真和草原的结盟。若他只带着个尸首回去,那还有什么用啊?!

    爱兰珠一声冷笑:“你想让我活着跟你回去,也行!你现在就放了那兰太监,否则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格格!”四十二左右为难。

    爱兰珠盯着他的眼睛:“你劫了兰太监又想做什么?你为的还不是叫大明朝廷投鼠忌器,不敢再追咱们了?别说你,就算我阿玛

    和哥哥,难不成还当真想将大明朝廷的西厂太监给囚禁在建州,或者要了她的命不成?”

    “我现在就跟你回去,谅大明朝廷那些驽马也追不上咱们的骏马;那你手里还捉着她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做什么,索性将她丢在这儿,也省得将来咱们跟朝廷没办法交待!”

    四十二略作犹豫,便还是点了头,

    他将兰芽从马上扔了下去,兰芽跌落地上,疼得抱紧了肚子。

    爱兰珠一慌,忙惊声问:“公子!你,你怎么样?”

    兰芽疼得一头一脸的汗,却还是仰头冲她微笑:“我没事。只是你又何必为了我而如此自苦,你怎么能忘了我嘱咐你的话?我说过,一定都要你们好好的,我说过再不会叫人为了救我而伤了自己。我说到做到,你怎么能对我没信心?”

    爱兰珠落下泪来,哽咽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逃不开我自己是建州格格的命。既然是建州要劫持你,既然是建州想要跟朝廷为敌,那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你被我建州伤害。既然我哥哥终究为建州闯下了这一场大祸,我既然无力拦阻,那我也不能独善其身。若建州有难,我只能陪建州父老一起死。”

    四十二听得火冒三丈。这两个人竟然还当着他们大家伙儿的面聊上了!

    他便纵声:“来呀,给格格包扎,然后咱们继续赶路!”

    四十二不知道的是,眼前出了这档子事,前后浪费了不少时间,虎子带人将马蹄都用布包上,人人嘴里、马嘴里都含着衔枚,趁着夜色已然是追到了近前。

    兰芽委顿在地,忽然举起手来。

    袍袖里藏着的卡簧忽然弹射,一支小小响箭骤然尖叫着直上云霄!

    响箭标明了地点,骤然只听得周围山林里,一片分辨不清人还是兽的呦呦尖叫!

    .

    京师,乾清宫。

    面对送来的辽东战报,皇帝对着眼前这一干臣子,还有些委决不下。

    马文升主动请缨,司夜染也分明跃跃欲试。

    怀恩见状急忙上前,毫不客气指斥:“皇上,司太监年少喜功,此番去了辽东,怕是不问青红皂白,便又是一场血雨腥风!更何况,他现在还是朝廷钦犯,一年刑期未满,怎么能身负朝廷钦差之职,代天子巡视辽东?奴侪请皇上派马侍郎行此重任。”

    万安看了刘铭一眼,便也上前跪倒:“回皇上,微臣也赞同怀恩公公的意思。终究我朝廷法度不可废,司太监本是戴罪之身。微臣也是举荐马侍郎。”

    当朝两大重臣,一个是外臣的首辅,一个是内臣之首,两人同时都保荐马文升而指斥司夜染,皇帝便也盯着司夜染,不由得叹了口气。

    司夜染呵呵冷笑:“内相大人,首辅大人,可给了你们二位机会报上次的大仇了!瞧瞧你们,在皇上面前都开始不假辞色,这是要与我司夜染势不两立了是么?”

    怀恩毫不退让:“我等都是皇上的臣子,维护的都是皇上和朝廷的利益。至于你,若忠于皇上、利于朝廷,我等必定不会针对你。你又何必说什么我与万大人是否与你势不两立?我们与你个人利益,半点无涉!”

    万安也是一声冷笑:“是啊司公公,你小小年纪,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了。老夫与怀恩公公,又何时与你一个小娃娃计较?”

    -

    【稍后第二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37/ 第一时间欣赏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 作者:miss_苏所写的《明宫妖冶,美人图》为转载作品,明宫妖冶,美人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明宫妖冶,美人图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明宫妖冶,美人图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明宫妖冶,美人图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明宫妖冶,美人图介绍:
一幅《美人图》,一群美少年。是人人趋奉的“兰公子”。丹青妙手,雌雄难辨。人后,她是众口唾骂...
明宫妖冶,美人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宫妖冶,美人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宫妖冶,美人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