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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袖唐     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崔大人驾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514章 赵氏兄弟

    魏潜见她一脸纠结,也没有追问,而是说起一个消息,“大师兄应该快到长安了。”

    “真的?!”崔凝猛然抬头,什么谋算、天下全都抛之脑后,“什么时候到?”

    魏潜道,“不是后天便是大后天。”

    “太好了!”崔凝欢喜过后又开始担心,“大师兄的事没有泄露吧?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魏潜道,“没有旁人知晓。大师兄和莫娘都是老江湖,经验丰富,我的人事先知晓他们的动向还数次跟丢,更遑论旁人。反倒是我们如今在明,倘若冒然派人出去接应,反而可能暴露他们。”

    崔凝暂时放下心来,便有精力琢磨别的事,“对了,今日羽林右卫将军赵朴私下来找我。”

    魏潜一想便猜出了缘由,“是赵百万有动作了?”

    “是,他着急让赵朴利用羽林军的渠道给赵子仪送节礼,被赵朴看出端倪,在礼品中搜出夹带。那信我看过了,写的含糊,只说李少监被问询,恐有危险。我认为赵子仪多半也参与了当年东硖石谷之事!赵朴像是猜到点什么,才来我这儿套话。只是,我总觉得……”

    崔凝沉吟道,“无论如何,我毕竟是监察司之人,赵朴这样直接找来,暴露的风险太大,我总觉得他有什么打算。”

    赵百万有所依仗,笃定赵朴就算发现也不会闹出去,却怎么都不会想到赵朴竟不按套路走!

    魏潜笑了一下,“他在试水的深浅。”

    崔凝道,“我听一处的人说,赵子仪与赵朴父母之间颇有点恩怨。”

    “父母?”魏潜摇头,“未曾听闻。只不过赵朴对赵子仪兄弟确有仇怨,因为赵父之死与他二人有些干系。”

    原来,这并非什么桃色秘闻,而是由恩结怨。

    兄弟俩父母双亡后,被赵氏族长家收养,而赵朴父亲便是族长幼子,名唤赵子林。

    赵氏居于冀北,族中儿郎大多文武双全,出文官更出武将。当年赵子仪与赵子林一同投军,二人骁勇又读过书,晋升飞速,前途是肉眼可见的光明。

    只可惜,彼时契丹来犯,赵子林为救赵子仪右腿中了一箭,从此后不良于行。

    后来朝廷两次征讨契丹,赵子仪凭军功扶摇直上,而赵子林右腿废了,只能返乡在族学中做个开蒙夫子。

    当时赵百万还叫赵子跃,年岁不大,兄长又不在身边,他被有心人挑拨,认为族长侵吞了他父母遗产,他不蠢,平时倒是知晓这种想法不能宣之于口,可一旦被激怒很容易口不择言。

    他有一次在族学听同窗谈论起赵子林,说赵子林是英勇,为了保护赵子仪才会瘸腿,赵子仪是靠着族兄才升官,他便冲出去反驳说“族长吞了我们家那么多钱,他就应该救我兄长”。

    这话正好被赵子林听见了。

    意气风发的青年,从云端跌落,本就郁郁寡欢,猛然听到这番话,心中更加郁结自不必提。

    族长听闻此事,当日便找来族老们做见证,将当初接手他们父母的财产清点好,问赵子跃是现在就交给他收着,还是等他兄长回来。

    这么多年来,族长是掏自家钱财养这兄弟二人,吃穿用度都与自家孩子一般,没有苛待,也并未有任何优待。至于那些遗产,他打算留给他们日后娶妻成家用,不仅分文未动,还在与赵子仪商议之后用其中现银给他们购置了不少良田庄子。

    当初他是在众多族人见证下接手遗产,交还的时候一应账目也清清楚楚。

    赵子仪在战事落幕之后匆匆赶回,负荆请罪,自请将他们兄弟移出族谱。

    族长虽没有同意,但赵子跃自知做错事,还是自行改名赵百万,此后在外绝不自称冀北赵氏。

    然而之后仅仅四年,赵子林便去世了。

    导致他去世的直接原因是一场风寒,但在这其中还夹杂着太多其他因素,他自腿伤之后身体便不如从前,加之心情一直很差,本身求生欲望便不强烈。

    魏潜道,“赵百万做了商贾,每年都会供给族巨额财富,至今已有十余年了,而赵子仪手下的冀北军就在赵氏的地盘上,一直亦对族中多有庇护,这对兄弟的事情,赵朴的喜恶并不重要。我想,赵朴恐怕也不清楚自己是想拉一把还是推一把,所以行事便不太顾忌。”

    崔凝听罢,深感一处那帮人有时候过于离谱,打探来“消息”除了用来消遣,简直毫无用处。

    她道,“我已经派人监视赵朴动向。一处这里安排人去查赵子仪参与征讨契丹的细节,应该不久就能有结果。而且关于符危,我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魏潜问道,“想请尚书大人帮忙?”

    同魏潜说话分外省力,她犹豫不决的事情都不需要说出口,他便能猜到。

    “我祖父掌管兵部,查旧年战事记录比我们更容易查,只要告诉他能扳倒符危,想必他很乐意尽全力,可是一旦告诉他,事情极有可能会变的不可控。”

    崔玄碧作为门阀世家之首崔氏的掌舵人,无时无刻不在直面圣上打压冲击,若是今晚能扳倒符危,他都不会等到明早,然而,麻烦是的,他不是崔凝能指挥动的人。

    对于门阀世家而言,直接弄死符危的收益显然不如弄臭他,最好能趁机给寒门打上一個不可靠的烙印。到时候事情能闹到什么程度,崔凝都不敢想。

    “去寻他帮忙吧。”魏潜解释道,“我知晓你担心之事,但他不会那么做。圣上温水煮青蛙那么多年,如今不是弄走一个符危就能扭转局面,从你家放阿况去参加科举,便说明世家目前没打算直接跟圣上闹到面上。你现在查的案子能够名正言顺的定符危的罪,他不会做多余的事。”

    崔凝对朝政时局确实不够了解,她选择相信魏潜的判断,“那我现在就回去找祖父。”

    魏潜哭笑不得,“这大半夜……”

    “嗨呀!大半夜也没关系,他常常处理公事到深夜,他说不定知道了消息一高兴还夸我呢!”话虽这么说,她没有急着离开,还是很是怕死先安排好随行护卫。

    魏潜见她这般,便不再相劝。

第515章 务必带回

    崔府东院偏厅刚刚点上灯,小厮匆匆端上火盆,烧了好一会屋里才有些热气。

    崔玄碧黑着一张脸,“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当你半夜冒着大雪跑来寻我?”

    待仆婢都退出去,崔凝才小声道,“祖父,我师门案子的幕后凶手极有可能是符危,而且,他似乎还涉嫌通敌卖国,我现在需要证据,您能不能帮我查一段战事记录?”

    “他是谋害你师门的幕后凶手?”崔玄碧若有所思。

    他对于符危涉嫌通敌卖国没什么反应,最惊讶的竟然是这个?这有些出乎崔凝的预料。

    崔凝道,“是。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我师门里的二师兄极有可能曾经与符九丘共用过同一个身份。”

    闻言,崔玄碧嗤笑一声,眉心的川字纹都松了几分,“原来如此。”

    他忽然扬声道,“来人!”

    门口小厮匆匆进来,“郎君。”

    崔玄碧吩咐道,“把我床头箱子里标着‘玄壹’的信取来。”

    待人退出去,崔凝急忙追问道,“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当年征讨契丹之战,符危突然冒头,很多人都怀疑过他有问题,早就被查了底朝天,若是抓到什么把柄,还能等到你今天来查他?那些战事记录早就被人翻烂了,再查不过无用功。”他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查到疑点。”

    崔凝精神一震,见崔玄碧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火炉上的茶壶,立刻上前给他倒了一杯茶,“祖父,请喝茶!”

    崔玄碧接过,“行,比你那棒槌阿爹有眼力见。”

    崔凝闻言也不笑了,严肃声明,“我阿爹才不是棒槌。”

    “哦。”崔玄碧不在意她的反驳,敷衍的应了一声,“不想要证据了?”

    “想。”崔凝皱眉坐回去,幽怨地看着他,“那我阿爹也不是棒槌!况且,您查到疑点却不能动符危,可见也不是什么紧要的证据。”

    “郎君,信取来了。”小厮在门外道。

    崔玄碧道,“进来吧。”

    待小厮进来,崔玄碧冲他示意了一下,小厮恭恭敬敬的将东西呈到崔凝面前。

    崔凝面上骤然转晴,欢欢喜喜的接下信后,还不忘拍马屁,“就知道祖父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呵,别高兴太早,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证据。”崔玄碧阴阳怪气道。

    崔凝一边拆信一边道,“哎呀,那能呢,祖父收起来的证据,必然极为紧要!”

    信封内只装了一大一小两张泛黄的纸,小的那张只有一寸宽,无头无尾,只写了一句“务必带回”,大的那一张上面的文字很奇怪,有点像汉字但每个字又十分陌生,她竟然一個都不认识,“这是?”

    “契丹文。”崔玄碧解释道,“当时先锋军在东硖石谷全军覆没后,朝廷调查此事,其中一张是搜出的通敌密信抄录版,另外一封信是在幽州‘云来客栈’里截获,却不知主人是谁,不过当时符家商队恰好途径客栈,我认为不是巧合,便留了下来。后来我派人监视符家商队两年都没有抓到证据,只得作罢。”

    既然不认识契丹文,崔凝便暂时先不管了,只盯着那张密信看,“务必带回……”

    带回什么?

第466章 去祠堂看看你父亲

    崔凝突然灵光一闪,“会不会是符九丘曾经在幽州出现过?!”

    “如今看来,十有八九便是如此。”当初崔玄碧截获信件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怀疑,他后来放弃盯梢也不过是不想让手底下的人白白耗着,而非打消怀疑。

    崔凝把信折好塞进怀里,又笑眯眯的看向崔玄碧,“祖父,那战事记录……”

    “知道了,明日派人给你送去。”崔玄碧端着茶,抬了一下眼皮,竟然颇为罕见的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崔凝问道,“祖父可是有什么事?”

    他顿了一下,才缓缓道,“你若是没什么事,去祠堂看看你父亲。”

    崔凝懵了一下,“他怎么会在祠堂?”

    崔玄碧抿了一口水,不咸不淡的道,“你问他去。”

    崔凝连忙起身行礼,“那我这就去问问,孙女告退!”

    朔风卷着密密压压的雪,夤夜气温骤降,寒风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崔凝想了一下,先赶回自己院子。

    崔玄碧袖手在火盆旁坐了许久。

    一个小厮满身风雪的进来,“郎君,二娘子带着被褥和吃食去祠堂了。”

    崔玄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才起身往寝房去。

    崔凝青禄拎着大包小包匆匆赶到祠堂所在的院子门口,敲了许久都不见人来开门。

    青禄见她着急,“娘子不必担心,晚间落了雪,夫人已经送了被褥过来。”

    过了好一会,等到崔凝都忍不住要喊人的时候,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门内探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见到穿着官服的女子不由愣了一下,“二娘子?!”

    “开门。”崔凝道。

    “诶。”小厮连忙将门打开,看着像搬家一样的两个人欲言又止。

    “我刚从祖父那出来,没坏规矩。”崔凝以为他是害怕受罚,安抚几句,又道,“提個炉子到耳房。”

    小厮终究还是将话咽下,态度很是配合,“茶房里有现成的炉子,马上就给您送过来。”

    崔凝到正堂门口,推了一下门,发现没有栓便直接推门而入。

    堂内供桌上点着烛盏,只照亮周围一圈,四面黑漆漆一片,崔凝隐约瞧见墙角有什么东西蛄蛹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正见自家父亲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脸惊诧的看着她。

    青禄麻利的去了耳房摆放东西。

    父女二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崔道郁才失声惊道,“你怎么也来了?!!”

    “也?我先给祖宗上柱香再说。”崔凝从香案上捡一炷香放在烛火上点燃,虔诚拜了拜。

    崔道郁也趁机整理了一下仪容。

    两人各自忙完,崔道郁仍是不敢置信,“你、伱这大半夜……”

    “我没被罚。”崔凝以为父亲误会她也被罚,解释道,“我夜半回府,听闻您在祠堂里便过来看看,这么大的雪,冻坏身子可怎么办?”

    崔道郁的心顷刻被劈成两半,一边感动一边抓狂,委屈控诉,“你祖父告诉你的对不对?!他罚我还不算完,还想看我笑话!还看了一场又一场!”

    崔凝原以为父亲在祠堂挨饿受冻,祖父是见下雪了才发话叫她过来送温暖,眼下看来并非如此?..

    她忙安慰,“祖父也是担心您。”

    “他哪里是担心我!你不知道!自我傍晚进了祠堂,算上你都已经有六拨人来看过我了!”说着,绷不住流下两行清泪,反正人都丢完了,崔道郁此时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边哭边道,“你祖父这般心狠手辣。”

    这模样瞧着确实有点可怜,不过祖父再心狠手辣也不会无缘无故罚他,崔凝忍不住好奇,“他怎会罚你?”

    崔道郁哽住,顿时不哭了,支支吾吾道,“你别问了,左不过一点不合罢了,又不是头一回。”

    他俩确实经常起口角,但往常也没见过闹到祠堂。

    崔凝见他实在不肯说便也不逼他,“我准备了锅子,咱们先到耳房里吃点暖暖身子。”

    方才乍然迸发的情绪过去,崔道郁此时颇有些不好意思,掏出帕子抹了脸,才讪讪跟着女儿去耳房。

    锅子已经煮上,里面冒出腾腾热气。

    “您用过晚饭了吧?”崔凝问。

    崔道郁点头,“用了点糕饼,睡在地上攒了满肚子凉气,你这锅子来的正好。”

    其他人惧于崔玄碧威严不敢像崔凝这般明目张胆,他虽不会饿着,但肚子里没点热乎的东西,确实不太好受。

    崔凝已经打定主意忍住好奇心,不去戳自家父亲痛处,没想到他吃着吃着,自己倒是有了倾诉欲,“咳,其实我被罚来祠堂反省也不是因为什么大错……”

    崔凝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状。

    “这不是迁都在即吗,你和况儿到时候都得走,那你们母亲肯定要跟着过去,我便想着辞官,到时候在洛阳开设一间私学。”

    “嗯。这不挺好吗?”崔凝道。

    崔道郁见得到认同,立刻道,“是吧!别的不说,现如今我不过是个山长,微末小官做不做有什么影响,开私学不也是一样管着一家书院!”

    崔凝想了想,“难道您是想招收寒门弟子?”

    崔道郁理所当然道,“夫子说有教无类,自然应该一视同仁!”

    崔凝道,“您也圣上对世家的态度……”

    崔道郁点头,“我自然知晓,不过别家都在招揽寒门人才,我开个私学不是正好?”

    “是正好。不过,祖父即便不同意也不至于罚您吧?”

    崔道郁有些尴尬,“这不是……那天咱们聊天,说到阿况性格和你祖父很像,你说阿况就是嘴硬,口是心非……你就想这明明是件好事,你祖父偏不同意,定然是口是心非呢!我这不就学你,在他屋里烦了一天,最后走的时候问了一句,他没吱声,就冷飕飕的盯着我瞧,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你不说话便是应了’……”

    “啊?!”崔凝目瞪口呆,“啊这……”

    崔道郁气道,“你也觉得很惊讶对吧?!哼!一点父子情都不念!罢了罢了,不提也罢!”

    崔凝冲他拱手,“您厉害!大伯他们知道您做了什么事吗?”

    “我没说,不过大概知道吧,毕竟我在东院一整日也没避人,随便一打听便知。”

    崔凝诚恳道,“您放心吧,您这回没丢脸,大伯他们知道您的壮举都会打心底里佩服!毕竟他们谁敢去捋老虎须呀!至于开设私学,您更该放心,我敢保证祖父最终一定会同意。”

    崔道郁有些激动,“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

第467章 投毒

    他这个反应,似乎并没有理解被罚到祠堂反省的真正原因。

    崔道郁好面子,能把此事说出来,令崔凝深感亲近与信任,“我猜的。有些事情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但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崔氏毕竟是世家之首,若太着急太上赶着,怕是会惹得圣上疑心,也会令其他世家不满。”

    门阀世家一向将姿态端的很高,即使是迎合,也绝不会一副迫不及待的做派。

    “您想想,眼下其他世家招揽寒门人才用的什么法子……”

    鼎盛的家族仍然是招揽门客,反倒是已经没落或者刚刚兴起的家族蠢蠢欲动,想要立即响应圣上开办私学。

    崔道郁叹气,嘴里的饭都不香了,“阿凝,这世间怎么就不能纯粹一点呢?”

    他说罢又笑,“你也觉得这话天真可笑吧。”

    每每生出什么雄心壮志便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冲击的满心疲惫,他当真厌恶勾心斗角!

    作为崔氏嫡脉幼子,上有父兄,所面对的争斗、阴谋已然很少了,然而各人有各人的脾性,因此,尽管崔道郁的生活在大部分人看来已经是想象不到的好日,崔凝也并不觉得他无病呻吟。

    崔凝劝道,“办族学也是为家国做贡献,倒也不必非得去参与阴谋争斗,父亲既是不喜,装聋装瞎便是。”

    “唔,有道理。”装瞎很难,但是被女儿安慰分外暖心,“你说,你祖父一定会同意?”

    崔凝笑道,“开办私学是大势所趋,既然抵抗不得,自然是要加入分一杯羹。您安心在这待几天必能达成所愿!再说,大伯他们哪有您这般勇气。”..

    崔道郁十分好哄,很快便转忧为喜,“你说的对,先前只一心觉得没脸见人,却是我想岔了!君子不屈于威,确实不丢人!”

    “对!”崔凝给他夹菜,“多吃点。”

    崔道郁礼尚往来,“你也多吃。”

    饭罢,崔凝便直接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约莫睡了三个时辰,天已大亮,一片银装素裹的长安城在晨钟声里渐渐苏醒。

    崔凝穿戴好,去陪凌氏吃过早膳,才拎着为魏潜准备的朝食赶往监察司。

    她刚刚到监察四处,还没来得及去寻魏潜,各种消息便纷至沓来。

    “今早府衙那边送来消息,胡御史一家被人投毒。”

    崔凝猛然抬眼,“怎么回事?人怎么样?”

    监察副使道,“人都没事。胡御史家常常到附近包子铺买朝食,今早的包子被下了毒,幸而被差役提前发现。”

    会不会是符危发现胡御史在查他?上一次动手难道只是试探?

    崔凝随即又否定,那是一个可以在天子脚下动用百余杀手的狠角色,哪怕只是怀疑胡御史,都不可能只是用那种手段试探。

    她突然发现自己之前可能想岔了,监视她的人和监视魏潜的人未必是同一拨。

    “还有一個好消息,下毒之人被生擒了!”

    崔凝大喜,“好!府衙那边人员混杂,容易被人灭口,事不宜迟,你先去告知他们监察司要参与审讯,我随后就到。”

第468章 贼

    崔凝与魏潜商量过,一个负责对付符危和接应大师兄,一个则负责顺藤摸瓜查找证据,所以她处理完手上的事后便让差役把朝食送给魏潜,自己直接带人赶往府衙。

    晨间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扫雪的人,一行人策马畅通无阻。

    待到府衙,崔凝与裴钊草草寒暄几句,就开始提审疑犯。

    令崔凝意想不到的是,疑犯竟然是一個妙龄少女,生得很是标致,尤其是那柳眉鹿眼,看上去娇弱可怜,只是一双手虽然小巧纤细但骨节分明,上面伤痕累累,却又不似普通劳作形成,显得很违和。

    裴钊见崔凝盯着少女的手看,便解释道,“这是个偷子,打小练的一双手。”

    说起来这女贼运气也忒差了点,原本凭她逃跑的本事被抓到的可能性不大,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下完毒后竟被人缠上不得脱身。

    纠缠那人不是普通流氓地痞,而是赌坊打手头子,一双铁臂力能举鼎,偏偏还有个喜欢娇弱小娘子的癖好,女贼那一双小鹿眼简直是长在他心坎上,哪里肯撒手。

    好笑的是,打手头子想将人强娶回家,开始一定要护着她,结果捕快许诺官府会敲锣打鼓给他嘉奖便立马将人推出来了,甚至还亲自捆好帮忙送到府衙。

    有了这官府嘉奖的名头,说不定就能凭此谋个不入流的小官当当,从此就能摆脱泥潭了!他混下九流的行当,这辈子也未必能得官府嘉奖,但是寻摸个漂亮姑娘不难。

    女贼抬眼看向上首,发现竟有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官,眼中满是哀求的看过去,“大人,我……”

    “老实交代!”裴钊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冷声打断,“指甲缝里的毒都没蹭干净,再耍滑头立刻上刑。”

    女贼喊冤的话硬生生被噎了回去,只敢怯生生的望着崔凝。

    一双无辜的小鹿眼含着泪,特别容易令人心软。

    崔凝缓缓道,“这么个娇弱小娘子哪里受得棍棒鞭子……”

    众人纷纷神色各异地看向她,就连女贼眼里都迸发了一点光亮,然而紧接着便又听她道,“不如直接让监察二处动手吧,他们在问出话之前绝不会让人死了。”

    监察二处的威名便是老实巴交的村汉村妇都闻之色变,更何况是整日违法犯罪的贼。

    女贼一听,脸上瞬间煞白,再不敢与崔凝对视。

    裴钊清了清嗓子,“咱们衙门里的刀枪棍棒确实不太合适。”

    “我、我不知道。”女贼当下急急解释道,“我不知道是谁让我去下毒,我只是在暗榜上看见有人用三千金悬赏胡御史一家性命,便想试试。”

    暗榜?崔凝想到陈元出事之后,魏潜曾经提起过这种组织,但她并不信这女贼。魏潜说花了许多年才摸到一点头绪,那必定是十分隐秘,说不定女贼只是编了个查不到证据的说辞。

    崔凝语气微冷,带着似笑非笑意味,“哦?前些天在仁安坊附近摸崔山长身上的密信,也是揭了暗榜?”

    女贼立刻否认,“我没摸过什么密信。”

    崔凝笑道,“但是摸到了别的,是吧?”

    女贼鬓边渗出冷汗,强自镇定,“我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崔凝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倘若你招出幕后主使,我便可保证不叫你担这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在这里还有机会,一会儿进了监察司,别说是你,便是与你沾亲带故的也一个都跑不了。”

    见女贼浑身一僵,崔凝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女子言行举止不像是谁家养的死士,不至于如此死忠,也不是为了钱财,毕竟一旦坐实罪名,有钱也得有命花。不为忠,不为财,极有可能是为人、为情。

    “你看你吃了这么多苦,习得一身好本事,生的又如此标致,真的甘心吗?”崔凝抚过她手上的伤痕,凑近她耳畔低语,“我可以帮伱。”

    女贼抬头,心中挣扎,抿唇盯了她半晌才下定决心,咬牙道,“江心园。我妹妹被关在那里,你若是肯将她救出来,我什么都告诉你。”

    “好。”崔凝应下。

    女贼最终还是被带回了监察司,那边防守本就相对严密,再加上最近清掉了一批可疑之人,比在府衙要稳妥。

    到了监察司,崔凝立刻找到监察一处问情况,“可知江心园是谁的产业?”

    女贼只说了一个名字,想必这地方很出名。

    “江心园的掌柜叫吴梁,是宜安公主的人。”

    崔凝叹道,“又是宜安公主?!”

    江心园,听名字还以为是个私人园宅,竟然还有掌柜?崔凝不由又问,“那园子做的什么营生?”

    一处监察使,“明面上是个清馆,平时喝茶玩乐听曲儿之处,实际是个妓馆。园子分为两半,一边叫寻芳踪,里边是女妓,另一边叫揽明月,里面是小倌儿。”

    “……”

    好家伙,还真是小看了宜安公主。

    尽管崔凝没有明说为何打听江心园,但身为一处监察使,心思敏锐反应超群,当下便在仓库里一通扒拉,抽出一卷画递给她,“这是江心园的地图。”

    崔凝惊讶接过,“竟然连地图都有?”

    “当然。那里可是探听消息的好去处,我们……”他硬是转了个弯,“毕竟是为了查案。”

    崔凝看过地图,才发现这江心园是与江没什么关系,而是建在一个湖中小岛上,面积很大。崔凝一看之下便觉头疼,宜安公主特别喜欢在园子里修各种密室密道,只看地图上的标注便有七八处之多,谁知道还有没有没被发现的?!

    宜安公主的脾气琢磨不定,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实话,但崔凝还是打算试试,等问过之后再做决定,倘若能不兴师动众最好,实在不行也只能想办法查抄了,毕竟查抄一个罪犯的产业都不用多余找什么由头。

    崔凝在去牢房之前,先去问了魏潜的意见,免得到时候她整出太大动静影响到他的计划。

    “我让人和诸葛不离一起去寻人。”他的意思是不打算闹大。

    崔凝正要说话,突然有监察副使来报,“大人,赵将军那边有动作了,他方才亲自把赵百万给绑去了将军府。”

    魏潜卷起江心园的地图,“你先忙,我去问。”

第469章 大胆猜测

    监察副使道,“没想到赵朴这般雷厉风行地将人给捉了,不过将军府守卫森严,咱们一时半会无法打探到里面的事。”

    自知晓赵家上一辈的恩怨后,崔凝多少能够猜到一点赵朴的想法。在一些旁观者看来,赵父是自愿救人,赵子仪对他一直十分感激,对养育之恩和救命之恩都是不遗余力的回报,赵百万受人挑唆说了不该说的话,为此也已经付出巨大代价,似乎不应该再苛责,然而站在赵朴的立场,他父亲悲惨短暂的一生是因这对兄弟,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恨意。

    “先不要冒然接近。”崔凝想,赵朴多半得确定这兄弟俩到底犯了什么事才会有下一步动作,倒是赵百万似乎沉不住气,“注意监视最近冀北商会的传信。”

    “是。”

    监察佐使领命离开后,崔凝捋了一下目前手上的证据和线索。

    首先是苏夫人、王韶音和她本人提供的画像,直接证明了苏雪风就是二师兄,而关于符九丘曾与苏雪风曾经共用一个身份的事,目前还只停留在推测阶段,除了从胡御史那里得到了一个“符九丘可能活着,并且人在淮南道”的信息之外,并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可以证实这一推测,但是随着大师兄带回书童,或许能得到答案。

    昨晚她从祖父手里得到的东西也是符九丘可能还活着的佐证之一,只是也无法当做直接证据。

    再有,李少监、赵子仪、赵百万的出现,会不会是破开二十年前东硖石谷之战秘密的契机?

    女贼突然对胡御史一家下手,目前虽尚未查清幕后主使,但崔凝推测,不是符危便是李少监或赵百万。不过,是符危的可能性比较小,以他的实力还不至于找个偷子来下手杀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便是魏潜遭遇密林围杀,不仅符远落网,还活捉了不少杀手。

    说到底,符危会突然冲魏潜下杀手,还是因为他们触碰到了二十年前的事。

    符九丘从战场活着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躲避追查,或者说躲避追杀,应该是符危怀疑符九丘手里掌握了什么证据。而这,也是符危会突然冒险下杀手的直接原因。

    符危怀疑他们手里有符九丘留下的证据,他们最好真的有,这是他屠戮道观的动机。

    可是,怎么去查东硖石谷的证据呢?毕竟这是连她祖父都没能抓到把柄,而符危的政敌绝不止他一個,那么多人精都弄不清楚的事,崔凝不会盲目自信地认为自己能行。

    崔凝在纸上写写画画,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便将纸折起来丢进火盆。

    她垂眸,看着火舌将纸卷起,所过之处留下一片灰烬,脑子里在思考一件事——监视她的人和对胡御史下手的人明显是一伙,行事作风充满江湖气,与符危完全不同,假设这个人是赵百万或者李少监,他们又为什么会跟宜安公主的人扯上关系?

    崔凝在从府衙回来的路上问过那女贼,她的妹妹与江心园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有人为了要挟她才会被关押在那里。

    能够借园子关押人质,应该不是一般关系吧?

    “吴梁……”崔凝念着江心园掌柜的名字,监察司没有这个人太多信息,要么是他太没存在感,要么就是他伪装太好。

    门口光线一暗,崔凝抬头,正见魏潜进门。

    他问,“吴梁?”

    “是江心园的掌柜,五哥可知晓此人?”

    魏潜摇头,“只听说其名。”

    他将卷轴摊开在案上,崔凝一眼便看见其中多了几处密室标记,忍不住道,“宜安公主是不是对密室密道有什么特殊癖好?”

    公主府和别苑也就罢了,就连一个经手的碎江天也得设置机关密道、挖洞穴,现在又多了一个江心园,崔凝怀疑她所有的产业都有密室。

    “或许。”魏潜道。

    崔凝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并不打算探究,于是转而说起正事,“我和不离一起去江心园吧。”

    魏潜欲反对,只是话到嘴边改了口,“你若是决定了便去吧。”

    她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既然决定要去,必然有要亲自去理由,他想,自己应该更信任她一些。

    “嗯!”崔凝很高兴,主动解释道,“我有预感,江心园和吴梁或许是我们能查到东硖石谷之事的关键。一开始,我以为监视我的人也是符危,现在才发现可能根本不是他。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介入的人,我不相信完全是巧合。”

    她微顿,提出一个很离谱又不那么离谱的猜想,“五哥,你说胡御史端掉的水匪寨,会不会与监视我的人是一伙?我也不是凭空猜测,监视我、试探胡御史、从我父亲身上偷东西、杀胡御史……这几次事件都透出这帮人行事更偏江湖气。”

    既然都是江湖草莽之流,那为什么就不能大胆猜测他们跟水匪是一伙?

第470章 江心园

    魏潜认真思量道,“不无可能。”

    “所以我要亲自去探一探。”崔凝认真想过,“最近监察司的案子在明面上与符九丘没有任何关系,可我父亲刚刚接触过胡御史,他们二人便先后遭遇试探,至少,胡御史可能秘密触监察司这件事让对方产生了危机感。”

    为什么会产生危机感?

    “倘若对方不是实在忌惮胡御史,没道理会在风口浪尖上对他痛下杀手。而忌惮的前提是,知晓胡御史手中有威胁到性命的东西。”

    魏潜道,“说不定是你歪打正着,原本那人只是怀疑胡御史手里有威胁他的东西,而你让府衙对胡御史一家严密保护,或许让他确定自己的猜测。”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冲着胡御史去,为什么又会先监视我呢?我想不通啊……”崔凝思路卡住了。

    魏潜反问,“你如何确定对方一定是先监视你,而不是先监视胡御史?”

    崔凝愣住。

    是啊!也许她一开始就陷入误区了!

    因为是她先告诉父亲在查那些事,而后父亲才去找的胡御史,她就自然而然的认为胡御史是因此出事。

    崔平香一直未曾发现有人监视,说不定确实没有人在监视她呢?先前她想的那些,是因为事先假定了结果,自己发挥“才智”把漏洞给圆上了。

    有人一直在监视胡御史,发现他接触了与监察司有关的人,这才进行各种试探。好像,这个逻辑更说的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一开始我们行事小心,但只要有人留意也不难猜出,符危冒险下死手不正因为洞悉了我们的目的吗?况且,事到如今闹出的动静,恐怕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魏潜看向她,目光中含着千言万语,最后却只道,“局面混乱有弊有利,这次探查江心园,我会暗中策应你。”

    你要好好地回来。

    魏潜并未将心底的话宣之于口,转而与崔凝商议起行动细节。

    事不宜迟,崔凝当晚便带上诸葛不离去了江心园,而崔平香因为完全不存在演技,毫无争议地做了暗探。

    进江心园需要一个帖子,获取方式不难,江心园每個熟客手里都有,恰好监察一处不缺这玩意。而他们早将帖子摸透,之间多次试验,确定并无特殊标记,但因为帖子上得写明客人身份,两人只能编一个。

    崔凝与诸葛不离,一个身材纤细,一个身姿曼妙,女扮男装也不太像样,便没有折腾那些,而是在原本的基础上略做乔装。

    论演技,崔凝甘拜下风,所以主动要求乔装成侍女,诸葛不离则化身江南女富商,一身绫罗绸缎、金钗玉璧的装扮起来,着实像极了,只不过脸上仅仅上了妆面,没有更多伪装。

    一路上,崔凝盯着她的脸来来回回打量,总觉得不太保险,“面上不需要再弄一下吗?”

    诸葛不离道,“我平日不是在深山就是在药房,长安本就没多少认识我的人,见过我的夫人们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船在这时恰好停在江心园门口。

    崔凝索性不再纠结,“那行,走吧!”

    虽说女贼的妹妹极有可能被关在“寻芳踪”那边,但通过向“熟客们”打听所得消息,光顾女妓的女客极少,少就意味着特别、引人注目,为了安全起见,她们还是选择随大流去“揽明月”。

    进江心园容易,可进来之后便得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数。

    二人刚刚递上帖子,接引的小厮看清上面的内容,便热情道,“原来离夫人是江南人?您既在江南做生意,想必与苏夫人相识?她今日恰好也在,不然便将您的房间安排在她旁边?”

    这个苏夫人,莫非是她们认识的那位?!江南应该没有那么多苏姓女豪富还恰在长安的吧!

    崔凝瞥了诸葛不离一眼,这就是说好的没人认识她!

    苏夫人若是认出她们也多半会配合演戏,可前提是“认出”,万一连面都没见着,人家只听名字直接说不认识呢?

    同在江南,同是身家不菲,同是女子,若说互不知晓,说不定就会惹人猜疑。

    诸葛不离冷冷睨了小厮一眼,语气不善,“怎么,来这种地方还得挨着她才痛快?”

    听起来熟稔,但又似乎与苏夫人不甚对付的样子。

    崔凝暗赞,如此一来,不论苏夫人那边什么反应,她们都还能稍微圆一下,毕竟针锋相对的两个人装不认识不足为奇。若是没露馅最好,便当防患于未然了,并不多余。

第471章 过清风

    “是小人多嘴。”那小厮笑吟吟的告罪,随后又道,“现在上房还有三间,其中两间离看台近,坐在窗前能将水中莲花台一览无余,另外一间清幽僻静,还带了独立的小院,院中有温泉,您在冬季不仅可以泡露天温泉,还可享幽篁听曲之乐……”

    诸葛不离便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选择,“听说这里最出名的便是歌舞。”

    小厮问弦歌知雅意,一面领着人往雅间去,一面滔滔不绝地介绍。

    揽明月有一座围着池塘而建的两层弧形建筑,看上去正像是将明月揽入怀中,而在池塘之中又有一座汉白玉石雕莲花台,只有每月评选最出色的男子才能登台表演,这便是“揽明月”一名的由来。

    这么多门道,着实令崔凝开了眼。

    待进入二楼雅间,一名身着天水碧宽袖的男子进来,崔凝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进了男妓馆。那男子约莫双十年岁,生着一张小巧秀气的脸,长发半挽,额前刻意留出两缕发丝,衣襟大敞,露出凝脂一般的胸膛。

    他上前跪坐在桌旁,崔凝便清楚看见对方傅粉画眉点朱,捯饬的比她平时精致百倍。

    “歌舞马上就要开始了,不如让奴家伺候夫人用膳?”男子巧笑嫣然,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有点像宦官,但声调不似他们那般高,正常的男子故意掐着嗓子用这个调调讲话有种难以形容的矫揉造作。

    崔凝瞧着他垂眸他揽袖斟酒的柔媚模样,才确定对方身上总是带着女子的影子。

    诸葛不离显然比崔凝更加好奇,她一手抓住男子的手腕,一手挑开他的衣带,男子白皙平坦的胸膛就这么出现在二人眼前。

    男子含羞带怯的看了她一眼,小声唤道,“夫人……”

    “噫!”诸葛不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

    她见过的病人数不清,却没见过如此类女的男子,心中惊奇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若是真让一个硬朗的汉子近身伺候,她怕万一压抑不住内心的厌恶一个不小心弄出人命。

    男子以为她要调戏取乐一番,姿势都摆好了,却听她道,“去换一壶茶来。”

    “是。”男子微微理了理衣襟,神情如常。

    待人退出去,崔凝才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说话,便又传来敲门声,小厮在外边道,“离夫人,小的给您送明月册。”

    明月册也就是类似花名册之类的东西,点上面的人才需要另外花钱,像方才那個天水碧衫子的男子不过是雅间里伺候茶酒饭食的侍从。

    诸葛不离皱皱眉,看了崔凝一眼,“进来。”

    小厮含笑捧着名册展开递上,殷勤介绍,“上头盖过红戳的,是已经有客人了,其他都可随时过来侍奉。”

    “有没有那种弱柳扶风的?”诸葛不离问。

    小厮立刻报了几个名字,随即十分贴心的翻动名册给她看上面的人像。

    崔凝悄悄瞥了一眼,画得都挺好看,就是看不出太大差别。

    诸葛不离随手指了一个素衣男子。

    小厮退出去后,崔凝压低声音飞快道,“苏裳在此,一会我便出去找机会见见她。”

    诸葛不离迟疑道,“可……”

    崔凝拍拍胸口,“药都带上了,放心吧。”

    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两人立即止住谈话。

    那换茶的侍从不仅提了茶,还带着几个捧着茶果的小厮,一行人鱼贯而入,放下东西又都退了出去,只余侍从一人在侧侍候。

    窗外忽然光线大盛,吸引了楼中所有宾客的目光。

    诸葛不离和崔凝也向外看去。只见水中莲台上一名身着月白长袍的年轻男子手持长剑背对而立,身姿修长挺拔如竹。

    “咚、咚、咚!”

    鼓响三声后,乐声渐起。

    莲台中男子随着乐声起舞,将手中剑舞的飒飒作响。

    崔凝只看了几眼,便寻了个机会离开房间。

    她出来后见廊上不远处就有个小厮,便大大方方的走近询问,“敢问这位小哥儿,可知苏夫人在何处?”

    小厮问,“姑娘问的可是江南巨贾苏夫人?”

    “正是。”

    小厮,“姑娘寻苏夫人何事?”

    崔凝笑道,“我家主人与苏夫人是旧相识,这几日刚到长安,恰巧得知苏夫人在此处,便令我前去拜见。”

    小厮,“苏夫人就在前面的‘过清风’,姑娘自寻去便是。”

    崔凝谢过小厮,循着小厮指的方向走了不远就见到门旁挂牌上写着“过清风”,门口左右两侧各立着一名身姿挺拔的侍女,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那二人见崔凝上前,伸手拦住,“你是何人?”

第472章 再见二师兄

    崔凝道,“姐姐,我是离夫人的侍女阿雪,奉命前来拜见苏夫人,劳烦姐姐通禀一声。”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疑惑,她们二人跟随苏夫人多年从未听过“离夫人”这么一号人。

    “你稍等。”

    一名侍女进屋片刻返回,“夫人请你进去。”

    崔凝微微欠身,“多谢姐姐。”

    这间屋子很大,且接近整栋建筑的中央,隔着蝉翼纱帐幔隐约看见里面只有苏裳并一个胡服少年对坐于窗畔。

    苏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过来,因着方才侍女禀报提到“离”“雪”,她心中早有所猜测,是以此时见是崔凝也并未露出惊讶,只顿了一下,问道,“你家夫人也来了?”

    目光相对,崔凝知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并未多言,“是。”

    苏裳面上含笑,冲那少年道,“你先出去。”

    待少年应声退出去,她才问,“您这是……在查案?”

    虽说现在已经大致确定二师兄是苏雪风,苏裳也记挂着兄长,但崔凝不想赌人心,所以只点了一下头便转而问道,“不知可否请夫人帮个忙?”

    苏裳爽快道,“大人但凡能用的上,必尽我所能。”

    崔凝道,“夫人可认得江心园掌柜?”

    极为简单的问题,却令苏裳沉默了片刻才道,“认识,实不相瞒,我怀疑他也认识我。”

    她意识到这话有歧义,解释道,“我指的是,在我认识他之前,他就认得我。我尚未到长安之前,在江南曾偶然遇见过他,他说我长得像一个朋友,还拿了画像给我看,问我认不认识。”

    崔凝面色微变,“是多久以前?”

    窗外丝乐声骤然变得急促,两人都转身向窗外看了一眼,便见莲花台上已经换了一名青衣劲装青年舞剑,但与方才那人柔美的动作不同,一招一式蕴含劲力,恍惚可在剑吐寒芒间取人性命。

    那青年转过身时,露出一张清俊的面容,崔凝登时感觉浑身血液逆流,差点忍不住跳起来。

    窗外青年似乎是看向这边,眉梢一挑,眼中含着笑意,便将杀意卸去三分,反倒带上了一些落拓不羁,引得楼内一片呼喊。

    崔凝近乎贪婪的盯着那张脸。

    苏裳见她如此反应,“很像吧?”

    待到男子转过身,崔凝才渐渐缓过劲来,声音打飘,“像,竟叫我恍惚以为二师兄活过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像而已,毕竟不是,就算是七八年前,二师兄看着也比这舞剑青年要成熟很多。

    苏裳缓缓道,“十三年前的七月中旬。当时我从金陵走水路回苏州,船在梁溪码头暂停,船舱里闷得慌,我便到外头站了会,旁边的船上忽然有人问我‘姑娘有没有個兄长啊’。我当时找人快找疯了,闻言立即与其攀谈起来。他说在旅途中曾遇到一个很是谈得来的朋友,后来失去联系,便想寻一寻。”

    苏裳自然追问曾在何处见过,那人说就在金陵。

    “我与他互留了地址,方便日后联络。当时我太过着急,没多防备,回去后才隐隐反应过来过于巧合,而且交谈过程中他似乎在套我的话,我只以为又是一个查到我背景的人准备骗一笔钱,然而等了许多日也不见对方有动作。之后我再想联系时,发现竟然已经找不到人了。待到时隔多年再次回到长安,在江心园宴赴宴,竟又叫我偶然间遇见了这个人,他面相变了许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没有上前相认,他竟也装作浑然不识。”

    苏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认错人,她做梦都想寻到兄长,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当时已经将那人的样貌刻进脑子里了。

    当然,这并不是苏裳怀疑此人的主要原因,毕竟她因为貌美总有人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搭讪,更有人查到她的背景准备骗财骗色的,或许当初这个人就是找借口攀谈,后来又不了了之,再见面早已将此事忘记也说不定。

    “于是我也装作不认识。只是我心里总想着他是不是真有我兄长的消息,便时常过来,几年过去,我几乎已经放弃从他口中打听到消息,谁料就在前几日突然在莲花台看见了那个长相酷似我兄长的人,若非年龄对不上,我也以为是他了。”她目光落在那个正在舞剑的人身上,笃定道,“这绝非巧合。”

    刚刚触碰一连串的陈年旧案,便惊起了一滩鸥鹭,怎么可能会是偶然?崔凝比苏裳更加确信这不是巧合。

    苏裳歉然道,“大人莫怪我没有及时告知,实在是这十三载遇到过太多……”

    “可以理解。”崔凝道。

    就像她方才心中有所防备,对方寻人十三年间经历不知经历多少欺骗,更不可能轻易交付信任,更何况,苏裳可能打心底就拒绝相信兄长已死的消息。

    她问道,“夫人可否让我见见吴梁?最好不让他察觉。”

    这才是她今日来江心园的主要目的之一。

    十四年前胡御史在淮南道山阳县任县令时端掉的匪窝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崔凝怀疑谋害胡御史的人与其有关,本只是因为最近恰好在查这个案子,不自觉便联系起来,没想到还真有谱!

    此人从江淮一带过来,时间也勉强对的上,并有试探苏裳的举动。

    符九丘与苏雪风曾经共用过同一个身份,会查到苏裳头上似乎也不难解释。

    “好。”

    两人低声商议一番,崔凝回去叫上诸葛不离一起再次返回。

    苏裳吩咐胡服少年去请掌柜后,便与诸葛不离在窗边榻上欣赏歌舞,崔凝则侍立在侧。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便见侍女推门进来,“夫人,吴掌柜来了。”

    苏裳原本冷凝的面容乍然浮上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就连声音里都带了一丝笑意,“快请进。”

    侍女退出去不多时,便听见脚步声,尚未露脸声已先到,“可是有一阵子不见苏夫人了!”

    崔凝微微抬眼,便见一个身影从蝉翼纱帐幔后绕过来。来人身量中等,面白长须,还算端正的五官放在那张脸上让人一眼很难记住。

    这种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特点,很熟悉。

    崔凝一看见吴梁便明白了苏裳说的“相貌变了许多,但是一眼就认出来”的感觉。

第473章 军师

    是“军师”!

    ——那个被胡御史端掉的匪窝里唯一漏网之鱼。

    崔凝心里已有六成把握,却只能暂时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垂首静立。

    苏裳笑倚窗台,“吴掌柜贵人事忙,我隔三差五便过来,许久不见可不是我的缘故。”

    “这不是贵人不招,怕上前扰了雅兴嘛!”吴掌柜一边赔笑一边看向诸葛不离,“这位是?”

    “吴掌柜先请坐。”苏裳道。

    待他落座后,苏裳介绍道,“这位是从苏州来的离夫人。”

    吴梁收到苏裳要见自己的消息时,便早已将屋内有什么人都打听清楚了,他虽已离江南许多年,但仍然对那边的巨贾富户极为了解,此时听她只这一句介绍,再没有别的话,心中越发生疑。

    苏裳擅于察言观色,见状稍稍清了一下嗓子,“李大。”

    李大是江南巨富李啄,据说六十八大寿刚过完突然娶了个三十多岁的继室,还没等大家吃明白这口瓜,李啄就死了,这女子进府不过一年,竟然也能从继子手里撕扯掉一大块肥肉,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个简单的人。

    眼前这位装扮富贵的女子从外貌看至多双十年纪,并不像三十多岁,但望过来的一双眸子冷漠淡然,甚至隐约藏着说不清的恶意,倒是叫吴梁不敢小觑。

    “久闻离夫人大名。”吴梁拱手道。

    诸葛不离凉凉地哼笑一声,用香匙拨了拨香炉里的灰烬,“不说这些虚的,方才莲花台上舞剑的青衣,开個价。”

    吴梁闻言看了苏裳一眼,随即便答道,“离夫人是爽快人,某也说个实价。”

    他竖起两根手指,“两万金。”

    紧接着他又笑道,“这位可是某花大价钱买来的,样貌极佳,文武双全,诗、书、礼、乐、骑射、御皆通,若非家中遭难也不会落到这里,有了他,咱们这处才不负这‘揽明月’之名,这位真真是明月,便是放眼满长安,也是顶尖。”

    崔凝听的一阵反胃。

    苏裳垂眸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压下喉头翻涌。她是常客,比崔凝更清楚这里的男子都会经历什么,她以为自己不会同情,原来只是刀子没有割到自己身上。

    “什么明月值得两万金。”诸葛不离也觉得恶心,心道这世道对男人真是优待,竟然连卖身都比女人金贵这么多,“把人叫过来瞧瞧。”

    吴梁让人去把人请来。

    苏裳沉默不语。

    少了她调节气氛,屋内一时陷入寂静,吴梁却比之前更加放松惬意的样子,端着茶盏悠然看着诸葛不离弄香。

    崔凝一直在用眼角余光观察他,见状心下又确定了某些猜测。

    小厮领着一个高瘦的男子进来,站在帘外道,“掌柜,雪竹到了。”

    听到这个名字,苏裳的脸不禁又黑了几分。

    她察觉吴梁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之后,便按捺住情绪,一直不曾招过这名酷似苏雪风的男子,甚至不曾打听过,谁知道竟然也敢占她兄长名中一个“雪”字!并非是她霸道连一个字都不许旁人用,巧合固然没什么好说的,但眼下情形分明是有人故意恶心人!

    崔凝对此无甚感觉,在她心里二师兄就是二师兄,不论苏雪风还是陈相如,都是一个代号罢了。

    “进来吧。”诸葛不离放下香匙。

    话音落,一只修长的手拨开纱帘,露出一张清雅的脸,男子已经换上了玄冠青褐服,乍一看竟像是道袍!

    随着那男子走近,屋内几人的目光皆落到他脸上。

    崔凝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方才远远瞧着某一个角度几乎与二师兄一模一样,可是近看来,最多不过是容貌有三四分肖似,气韵更是没有丝毫相像,男子此时神情落寞,一举一动都分外拘谨不局促,早已没有了方才舞剑时的潇洒落拓。

    苏雪风是十几岁就能布局带妹妹逃离火坑的人,明明是那般出色,短暂的一生却都在尘埃里打滚,再难的困境也未曾露出这等情态。

    小厮退出去关上门。

    诸葛不离起身走到雪竹身边,打量一圈,直看得人面红耳赤后,回头冲着吴梁轻轻一笑,“是个不错的郎君,不过……我更中意吴掌柜呢。”

    吴梁错愕,下一瞬眼睛一翻,栽倒在桌上。

    “别出声。”崔凝的匕首抵上雪竹脖颈。她暗暗皱眉,可恶,身高不够,威胁人还得踮着脚尖!

    还好不需要坚持太久,不消片刻雪竹也晕了过去。

    叩叩!

    窗外响了两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推窗闪身进来。

    “大人,是我。”崔平香面巾罩住下半张脸,露出辨识度极高的英气眉眼。

    崔凝问,“寻到人了?”

    崔平香道,“寻是寻到了,可认不出哪一个才是女贼的妹子,有个密室,里边关了六个年岁身形相仿姑娘,我弄晕她们后告诉魏大人,他派人全都带走了。”

    寻芳踪那边有点江南园林曲折掩映的意思,崔平香进入其中简直如鱼得水,结果到了揽明月,四处灯火煌煌,窗子还全都面向舞台,她能想象自己一身黑衣趴在屋顶多么扎眼,还好屋内之人倒的快,她便立刻翻身进来了。

    崔凝踢了一下吴梁,“得想办法把他带走。”

    崔平香道,“外面灯火亮如白昼,若是我扛着人多半会暴露,不过魏大人的人在外策应,我能保证不会被抓到,就是可能会闹出点动静。”

    “不用。”崔凝蹲下来伸手去扒吴梁衣服,“来帮个忙,把他衣服给扒了,换上咱们带来的换洗衣物。”

    有了崔平香的帮助,三下五除二将吴梁剥得只剩中衣,又给他套上一套襦裙。

    好在这人不太胖,戴上幂篱稍稍遮住身形,应该勉强能蒙混过去。

    这时苏裳也明白崔凝要干什么,“我让轿子停到楼下,用轿子抬出去。”

    经常有女客醉酒失态怕被人认出来,便戴上幂篱乘坐轿子直接出门。江心园虽然防守相对严密,但毕竟是个妓馆,不可能去搜查每一个客人。

    崔凝用这个办法一路通行,直接出了揽明月,而诸葛不离则扮成侍女跟着苏裳离开。

    “咦?离夫人这么快就走了吗?”

    崔凝随着轿子走到渡口,正撞上了来时那个迎客小厮,那小厮认出她,上前搭话。

    崔凝无奈道,“这不是遇上苏夫人就多喝了几杯嘛。”

    “咱们江心园有上好的院子,姐姐不如劝夫人留下来住一晚,高床软枕,还有俊俏小郎君侍候,总好过半夜赶路嘛!”小厮倒不是看出什么,而是真心想要留客。江心园虽不是宜安公主的产业,但谁都知道她是江心园背后靠山,因此自她被抓之后,生意也冷清许多。

    这里是小渡口,只能停泊小船,轿子无法直接抬上去,这就意味着把吴梁从轿子弄出来一定会被小厮看见。

第474章 尊重

    崔凝正想着要不要动手,忽见有一艘小船破开水雾摇摇晃晃正要靠岸,监察一处的人正站在船头。

    她指着小船道,“又有客人来了,你先去忙吧。”

    “那……”小厮犹豫。

    崔凝透出几分焦急,“哎呀快去吧,我又做不了我家夫人的主,耽误时间久了说不定还要被罚!”

    “那就不打扰姐姐了。”小厮拱了拱手,疾步朝正要靠岸的船走去。

    崔凝趁机指挥两个轿夫将人“扶”起来,她背着人迅速上了船。

    坐在船舱里,看着渐渐远离的渡口,崔凝吁了口气,忍不住踢了吴梁一脚,“死沉死沉的!”

    “大人。”

    崔凝猛然回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神出鬼没,吓我一跳!苏夫人那边如何了?”

    崔平香拉下面巾,“很顺利,您不用担心,她有不少人手,脱身不难。”

    这个吴梁说是宜安公主的人,行事却另有目的,谁知道背后还有没有别人,苏裳今晚掺和一脚,也不敢在此久留。

    船靠岸,魏潜的人手接应,一行人很快便回到监察司,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崔凝开始怀疑吴梁背后并没有权势更大的人,否则不可能如此大意。..

    哗啦!

    一盆水兜头浇下,刑架上的人哆嗦一下,猝然转醒。

    吴梁懵了一瞬,旋即目露惊骇,他强作镇定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对面那个身着官服的少女身上。

    崔凝在江心园时做了伪装,又始终垂头跟在诸葛不离身后,吴梁并没有马上认出她,“这是何处?”

    崔凝没有跟他废话,在他眼前展开画像,唤出一個名字,“陆仲。”

    他下意识便想装傻,被崔凝冷声打断,“我劝你想好再开口。十四年前寻找符九丘,近日又暗杀胡御史,以雪竹屡次试探苏裳,你若说一切都是巧合,你猜我信吗?”

    这种老江湖见过大风大浪,又曾自诩“智囊”,跟他来软的硬的恐怕都要耗费许多时间,于是崔凝想了一个法子。

    吴梁惊疑不定,他并没有因为崔凝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便轻视,心中反而升起十分的戒备。少女身穿官服出现在监察司牢狱里,要么是她本人不简单,要么便是她背景不简单,又或二者兼有。

    崔凝坐到胡椅上,抬手示意书吏开始记录,而后语气颇为随意地问道,“你是陆仲吗?”

    问罢,等了一回儿见他没有反应,便一脸天真的问书吏,“他说是,你听见了吗?”

    书吏低头答道,“属下听见了。”

    崔凝问,“那还等什么?”

    书吏提笔记下“疑犯答曰:是”。

    “是不是伱监视胡御史,并且派人暗杀他全家?”这次问完也不等吴梁回答,直接看向书吏,“懂怎么记吗?”

    “属下明白。”书吏道。

    “哎呀,一个个问也烦得很,你照着这上面抄一遍,大半夜耽误我睡觉。”崔凝打了个呵欠,转头看到吴梁探究、震惊的目光,冲他笑了笑,“别惊讶,你没有反对,这难道不是一种默认吗?呐,可不要说我没有给你机会为自己辩驳呀!我们监察司办案一向很尊重事实,也很尊重人的。”

    她说罢又环顾四周的鹰卫、书吏,“你们都看见了,是吧!”

    众人齐声道,“是!”

第475章 九丘清辉(1)

    陆仲被崔凝打了个措手不及,脑子里一团乱,迟迟才想到眼前少女是谁,“崔监察使。”

    “唷,认识我呀?”崔凝笑了,“也对,前几日我还去了胡御史府上,你应该知道。”

    陆仲心中挣扎,因为他不能确定监察司手里到底掌握多少证据,他可不是什么忠义之士,不开口不过是想着万一监察司并未掌握什么实证,若是老老实实招认反倒栽进去。

    可是眼下崔凝一副不问青红皂白要直接将罪责按在他头上的做派,实在令人心惊不已。他也曾与官府勾结过,知晓有些衙门背地里多黑,所以虽有些怀疑崔凝是诈他,但心底终究信了七八分。

    崔凝站在书吏身侧,看他奋笔疾书,半点眼神都没有给陆仲。

    她故意没有让魏潜过来一起审问,因为他刚正不阿的名声在外,他若在,这戏就没法演了。

    崔凝作为监察司唯一女监察使,在长安颇有名声,然而众人都只闻其名,并不知晓她为官如何,便是早些时候的一些传闻也都是不太好的一面,譬如殴打其他女官之类,听起来就不像是个能秉公执法的人。

    “崔大人。”陆仲见书吏凭空写下长长的审讯记录,额头冒汗,他知晓若是不说出点什么,崔凝根本不会理他,所以没有一味喊冤,“我确实曾叫陆仲不假,但我并未谋害胡御史啊!”

    “哦。”崔凝抬了一下眼皮,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那是谁谋害胡御史?你若交代,那就是真凶伏法,你若是不知道或者不交代,那就是你死。”

    说着,她突然抬头打量他,目光威胁,“可不要显摆自己长了嘴就乱说话,否则还是不能开口最好。”

    这时,书吏终于编完了供词,双手呈给崔凝,“大人请过目。”

    “我说什么来着,咱们监察司可不是那种黑衙门,得当事人肯定才行。”她冲陆仲抬了抬下巴,“念给他听听。”

    书吏当下便捧着供词认认真真念了起来。书吏不愧是在监察司混了多年的人才,比起方才崔凝直白的询问,这份供词编的十分扎实可信,拿出去绝对不会让人找出错来。

    陆仲寒毛直立,因为除了把谋害御史的罪名强行按在他头上之外,里面竟有七八成是真相或者接近真相。

    待到书吏念完,崔凝满意点头,“让他摁手印吧。”

    鹰卫抓住陆仲的手戳进印泥里,他急忙喊道,“赵百万!”

    崔凝见鹰卫停手,催促道,“别停,先摁上,等我听完他的话再决定,万一到时候还用得上呢!”

    陆仲奋力攥紧拳头,但他一介文弱书生哪里是鹰卫的对手,硬生生被掰开手,鲜红的指印按在了新鲜出炉的供词上。

    崔凝看着陆仲一副“大势已去、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颇觉好笑,“你这个表情作甚,都说了咱们监察司最是讲理,你若是说的好,咱们就用伱的说辞嘛。”

    她一副有事好商量的模样,显得审案很是儿戏,倒叫陆仲又升起一点希望。

    崔凝示意书吏重新记录,才又问道,“你说是赵百万想杀胡御史一家?他与胡御史有何仇怨,为何要杀他?”

    “我不知道,但我猜与符九丘有关!”陆仲道。

    崔凝道,“你继续说。”

    陆仲心思电转,虽然自己曾投过匪,但不管是十四年前还是如今都不曾亲手杀过人,况且崔凝在查谋害胡御史的真凶,并没有要清算他几十年所作所为的意思,所以只要能摆脱此事嫌疑,应该就不会有事。

    他为许多人办事,也依仗过许多人,却从未打心底效忠谁,谁也别指望他来顶罪!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陆仲一旦开了口,后续交代的很是痛快,“十四年前,我还在江淮盘水寨做买卖消息的营生,有一天大当家忽然收到一单大生意,要我们查符九丘的踪迹。我们顺着对方提供的一点线索,查到一個匪寨……”

    崔凝没有完全相信这番说辞,什么“做买卖消息营生”不过是怕被追究,还有说大当家接到这单生意亦存疑。陆仲如此会钻营,整个水匪寨被端掉,他还能跑到长安抱上大腿,一抱还是两条,那位早已化作一抔土的大当家有这本事?崔凝更倾向于是陆仲牵线的生意。

    不过,她只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并未拆穿,表现出一副“我知道你话里有猫腻,但是与案情无关,我懒得管”态度。

    陆仲果然放松不少,卖起曾经的主顾更没有负担,“那匪寨名为红叶寨,大当家与匪首有一些交集,旁人或许不知,但大当家知道那人一直黑袍面具,从不以真容示人,颇为可疑,又听说他从前曾受过重伤,身体一直不好,我们怀疑此人便是符九丘,于是便想法子借着交易的机会接触。当时大当家无意间得到一张琴,恰好名字就叫‘九丘清辉’,便当做礼物送给了匪寨头目,借此试探一二。”

    “九丘清辉?”崔凝觉得耳熟,仔细回想,这不就是之前破青玉枝案时,那个擅长造器的赵行之的得意之作嘛!

    赵行之手下出过不少名琴,林下、幽篁、刻羽、九丘清辉等等,每一张琴都名贵非凡,收藏者皆非无名之辈,一个水匪头目从哪里得来?

    陆仲对九丘清辉避而不谈,继续道,“我们想办法见到了匪首真容,绘像送给雇主,那边很痛快地给我们结了账。之后我机缘巧合之下来到长安,结识了宜安公主,在她帮助下开了这家江心园。再后来赵百万查到我身上,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寻找符九丘的主顾,他告诉我……”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胡御史查抄匪寨,十几年多过去仍然不放弃追捕他的事,该怎么圆呢?

    崔凝知道他为了逃避罪责,叙述中省略、美化了很多内容,于是很善解人意的避开不谈,追问另外一件她更加在意的事,“你当时见到的人是哪一个?”

    她在陆仲面前展开一幅画。

    画中一人松下抚琴,一人岩上舞枪,却正是王韶音所绘的符九丘与苏雪风。

    看着面前的画,陆仲突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对方有备而来,根本不是想查有人谋害胡御史之事!

第476章 九丘清辉(2)

    他与崔凝沉默对峙良久,最终道,“抚琴那个。”

    抚琴的正是苏雪风。

    也就是说,有人雇佣水匪在江淮一带寻找符九丘,结果水匪顺着线索查到红叶寨,见到的寨主是苏雪风,他们拿着苏雪风的画像去交差,雇主十分爽快的结账了。

    这又进一步证明了符九丘与苏雪风的交集,可惜毕竟只是猜测,新的口供还是直接指向苏雪风,符九丘就好像隐匿在他背后的影子,好像无处不在,却又没有切实证据能证明他还活着。

    只不过,这其中有许多不合理之处。

    崔凝心道,看来还是不能由着他瞎编。

    陆仲趁着崔凝思索的空隙,脑中飞快思索如何能将自己摘出来。如果崔凝查谋害胡御史的凶手,他还有机会将其他无关但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模糊带过,但她冲着十四年前的事去,有些事根本绕不开……

    “你为何用雪竹去试探苏裳?”

    清冷的声音响起时,陆仲已然做出决定。

    他小心措辞,“当年胡御史任县令时清剿了我寄居的寨子,我便离开山阳去往苏州,到苏州之后偶然发现有个女商人在贴画像寻人,画像上那人竟然正是我见过的红叶寨寨主!于是我打听了她的行踪,特地等在梁溪渡口,我见她长相果然与红叶寨寨主有八九分相似,便忍不住套了几句话。

    虽然我着急北上,无法留在江淮查明真相,但也已经猜到当时见到的人十有八九不是符九丘。我送过去的画像并非符九丘,对方却仍给我结账,此事便在我心里落下个疑影。

    时隔许多年,赵百万突然找上我,说胡御史手至今未曾放弃追捕我,之后我就开始偷偷关注胡御史的动向。毕竟我只是寄居匪寨,未曾犯下重罪,我就是想弄清楚,他究竟为何如此执着,十四年过去也非要抓我不可。”

    崔凝抓住他话中隐藏的信息,“你早就知道当年寻找符九丘的人是赵百万,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若陆仲当年不知雇主是谁,赵百万不至于这么傻,今时突然跳出来自爆身份。

    陆仲这时才渐渐体会到崔凝的可怕之处,这個看似在胡闹女郎根本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

    他吱唔道,“就……年轻时歃血结拜过……”

    敢情还是为两肋朝兄弟身上插刀。

    歃血结拜起誓“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陆仲把誓言当水喝不稀奇,本来“但求”二字便很是留了一些余地。

    崔凝面上表情一言难尽,主要是他之前害怕自己被定罪还尝试挣扎过,后面出卖赵百万却连一个磕巴都没打。

    陆仲做出选择后就完全冷静下来了,自然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大人莫要觉得我无情无义,赵百万拉我下水,陷我于险境,却一点消息都不肯透,我这会子连自己趟的哪潭浑水都不知道呢!”

    “我并未觉得你无情无义。”崔凝念头一动,“我们活捉了毒杀胡御史之人。”

    她决定再添一把火,转而问道,“赵百万最近去过江心园吗?”

    听她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陆仲先是不解,随即便似有所悟,脸色越发难看,“没有,他是不是往我那放了什么东西?”

    “放了一个活人。是那杀手的妹子。”

    陆仲猛然瞪大眼睛。

    江心园本质就是个妓馆,新进一些女郎、郎君是常有的事,只要想法子把人塞进新买的“货”里,很容易便能混进园子,根本不用亲自把人藏进去。

    崔凝坐下,抄手笑望着他,“你说,又是告诉你胡御史没有放弃追捕伱,又是往你园子里放人质,是想做什么呢?”

    嫁祸顶罪!

    若是今早那杀手得手,便可顺势将毒害胡御史的罪名嫁祸给他,然后再设计除掉他,弄出一个畏罪潜逃的假象,如此便可一举除掉了两个知情者!

    陆仲咬牙切齿,好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崔凝暗赞,看看,跟聪明人聊天就是省劲!只需要抛出问题,人家自己就能圆出一个来龙去脉。而且陆仲自己是这样人,便很容易如此猜度旁人,根本不需要崔凝多言。

    暂且不管事实如何,反正她现在的主要目的只是拱火,眼见收效颇佳,便接着劝道,“你知晓符九丘还活着,还用一个长相相似之人试探苏裳,说明多少摸到一些证据,不如说说看?你为我解惑,说不定我也可为你解惑呢?”

    陆仲道,“我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苏裳这里探究内情。”

    “哦,照你先前的意思,你十四年前就见过苏雪风,并且画像交差结账,那你可曾打听过苏雪风何时失踪?”崔凝淡淡笑着问,“十四年前胡御史就清剿完水匪寨了,可据我所知,苏雪风十三年前才失踪呢?”

    陆仲噎住。

    崔凝转头看向书吏,“先别记了,回头问完再写。”

    书吏应是。

    崔凝找了个舒坦的姿势,“我先前不拆穿你,并不意味着你过关了。口供上漏洞多得像筛子,上官审核的时候难道看不见?!你这瞎话编的比书吏差远了!”

    书吏,“……”

    陆仲无语,他也没打量糊弄监察司其他官员啊,方才不是见她一副心知肚明要包庇他的样子,这才随意一点吗。

    “不然咱就用刚才那份供词?你去伏法,我回去睡大觉,难道不比在这里熬夜编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舒坦?你既然想为自己挣一条活路,烦请秉持‘诚信’原则,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也不要浪费自己的机会。”她说着打了个呵欠,支着脑袋问,“好么?”

    陆仲混江湖这许多年,很是能屈能伸,“那……我若是招了,能算戴罪立功吗?”

    他没杀过人,但别的事可没少干,万一不知道扯出哪根萝卜带出哪片泥,他说不定下半辈子就得蹲大狱做苦役了。

    崔凝肯定点头,“算。”

    “其实是赵百万花钱托我秘密寻人,我从中拿了一部分钱……”

    陆仲觑了崔凝一眼,见她微动,似乎要起身,连忙讪讪改口,“拿了六成的钱,剩下四成假做牵线一桩寻人生意,使整个寨子都去寻人。大当家与红叶寨有些交集,当时我们也确实查到了红叶寨寨主身上,但是从始至终都不曾见到他真容。”

    在当下,偏远地区消息闭塞,别说一个符九丘,便是皇帝是谁都未必知道,可江淮江南富庶,交通便利,消息流通快,匪寨里不少人都知晓符九丘的身份。

    大当家对符九丘没死的事很感兴趣,一帮刀口舔血的匪徒心生贪婪,以为能从中捞到更多好处,行事毫无顾忌,陆仲眼见要坏事,便暗搓搓鼓动大当家带人去干一票大的,劫掠几艘士族大船,那张“九丘清辉”便是这么来的。

    而后他又偷偷把匪寨位置泄露给官府。

    他料想,匪徒主要成员身上皆有人命,必会拼死反抗,即便不死,也会认为是因劫掠才被官府清算。而那些不反抗的又都是匪寨底层,并不知道符九丘之事,如此一来,便能借官府之手过河拆桥。

    一切如陆仲算计的那般,水匪主要成员无一活口,但他没料到的是,大当家竟然把其中一封密信偷偷藏了起来,最后还被胡御史给缴获。

    官府到处在张贴他的画像,江淮不能待了,他只得逃窜到苏州暂避风头,恰好撞见知苏裳贴画像寻人,只是一开始并未在意。

    陆仲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一桩不得了的事里,一直暗中盯着红叶寨。

    也就是在这大半年之后,他进一个粮铺做账房。

    这份活计并非为了糊口,而是因为他打听到,这间粮铺暗中与红叶寨有生意往来。

    “我头一次看到寨主的真容时只觉得过于年轻,还有点眼熟,第二次见到他是在苏州,我才反应过来,他的长相竟与苏裳那个失踪的兄长一模一样。为了试探他到底与符九丘有没有关系,我便将‘九丘清辉’放到琴行之中,引他前去,他一见那琴,果然立刻买下了。”

    九丘清辉的琴身背面左侧刻着着“九丘”,右侧刻着“清辉”,与符九丘之名正相和。

    崔凝记得二师兄也有一张琴,看上去很朴素,难不成就是九丘清辉?

    陆仲郁闷道,“当时我以为他即便不是符九丘,也必然与符九丘有关系,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张琴竟然极有名气,只要识琴之人必然会买下。”

    试探个寂寞不说,还因此琴是抢来的赃物而暴露行踪,他只能仓皇逃离江南一带。

    “我来长安之后还曾打听过红叶寨,只听说是解散了,后来便再无消息。许多年过去,我几乎已经忘记此事,赵百万于数日之前突然告诉我,胡御史当年清剿匪寨,至今仍未放弃追捕我,叫我警醒一些,我便找人留意他一举一动。”

    “那天我得到消息,说有个官员上门找胡御史,两个人躲在屋里密谈许久,那官员出来的时候一脸惊惶,捂着胸口鬼鬼祟祟。我便紧急安排几个人在路上探查一番,结果并未搜到什么。”

    崔凝,“……”

第477章 命运多舛

    这位鬼鬼祟祟的官员,说的是她爹吧。

    崔凝道,“所以那个被派去杀胡御史的女贼也是你手下的人咯?”

    之前审问时,女贼虽未吐口,但那反应明显就是从崔道郁身上偷了东西。

    陆仲闻言脸色剧变,“去杀胡御史的是梦娘?!”

    一见他这种反应,崔凝登时来了精神,“看来你们关系匪浅。”

    这就奇怪了,这女贼梦娘与陆仲是一条船上的人,妹妹被关进江心园却不寻他要人,反而被威胁去下毒杀人。

    陆仲一时没有回答。

    他方才顺着崔凝的引导对赵百万产生怀疑,但其实心中并未全信,因为假如赵百万要杀人灭口,其实在他刚到长安毫无根基的时候最好下手,但赵百万不仅没有杀他,反而给了他不少帮助。

    直到这会儿,听到去杀胡御史的人是梦娘,他才确信赵百万是真的要除掉他。

    “她、她是我……”陆仲一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明自己与梦娘的关系。

    崔凝猜测道,“女儿?”

    “算是吧。”他迟疑片刻,心一横便道,“不过是我媳妇跟别人生的。”

    崔凝默了默,再问,“那她妹妹?”

    “不是亲妹。”陆仲面色隐隐发绿,“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陆仲生于寒门,自幼读书极好,谁知偏偏考运不佳,考了三次,每一次临考前都要病一场,后来父亲重病加上他科考耗费颇多,家中越发艰难。

    他读书这么多年,落榜又非学问不好,若轻易放弃科举,叫他如何甘心?于是在成亲之后,他决定最后再考一回。

    然而,这一次他连考场的门都没摸着,在路上便被水匪掳回寨子了。

    那帮水匪看中他读书识字,想让他入伙,他还想着考科举博前程,怎么可能与匪徒同流合污!起初自是抵死不从,在被囚禁虐打几个月后,扛不住了,便假意妥协,想寻找时机逃走再伺机报复。

    怎奈水匪对他十分提防,平时根本没有机会联系外界,但他偶然的机会接触到了另外一伙水匪,于是索性与之勾结除掉几个头目,将寨子吞并了。

    沾上了水匪,他怕给家中带来灾祸,不敢冒然回去,只能想方设法获得的新匪首信任。

    待到在水匪寨站稳脚跟,能够自由出入之后,已然是三年多过去。

    他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回到家中,愕然发现父母皆已经亡故,而妻子竟然沦为私娼。

    妻子顾氏虽然父母双亡、娘家落魄,但嫁与他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幼时读过书,还会作诗,不成想竟被他拖累到自卖其身,为他父母赚药费、安葬费。

    陆仲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彼时顾氏身边还跟着個约莫两岁的女孩,是起初刚入私娼时不小心怀上的。

    “她看我穿的体面,还以为我考中做官了,求我将她女儿带走,只当义女来养活。”陆仲眼眶发红。

    他已落草为寇,土匪和私娼,都不是什么正经行当,只是他没有勇气坦白。

    他没有解释,掏光所有积蓄替顾氏赎身,替她换了一个住处,让她自己带着女儿生活。

    这时水匪寨刚刚被清剿,陆仲正在逃亡,也顾不上那头,只是路过时给她们母女塞了些钱。

    等到安顿下来再回去找人,才发现顾氏后来带着女儿再嫁,怀孕之后小产,一尸两命,人没了,而带过去那个女儿被第二任丈夫卖给了杂耍班子。

    陆仲两年前才寻到梦娘。

    顾氏去世前给梦娘说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陆仲。

    顾氏心里有怨恨,但不多,只是平静的叙述了多舛的一生,但在顾梦娘眼里,陆仲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因此他们到现在关系也就比仇人强一点。

    顾梦娘不愿意接受陆仲示好,也不想靠他养活,但愿意跟陆仲做生意。去查探崔道郁,便是她与陆仲之间的交易。

    崔凝懂了,正因为有仇怨,所以旁人略施小计便能离间。

    崔凝很能够理解顾梦娘,自己才接触陆仲,都觉得此人行事反复,谎话连篇,不值得信任,更何况还加上陈年旧怨呢!

    陆仲那厢兀自泪流满面,“梦娘虽不是我亲生女儿,但顾氏与我一家有恩,我岂会恩将仇报!”

    崔凝心道,那可真说不准。

    腹诽归腹诽,其实也有三分信他真情实感,于是耐心等着他情绪平复,才再次发问,“把胡御史埋进地窖里,是你找人干的吧?”

    这对结义兄弟行事都带着一股江湖草莽的气息,但赵百万明显知道更多内情,所以一旦出手必定会像符危那样力求灭口,不太可能轻易做出“打草惊蛇”举动,所以崔凝推测是陆仲所为。

    果然,陆仲对此供认不讳,“是,赵百万不知要做什么,叫我想办法分散监察司的注意,正巧我在那官员身上没有摸到什么,便想探一探胡御史家中,所以便派人故布疑阵,顺便搜查胡府。”

    赵百万大概是想让陆仲在江心园搞点事情,因为监察一处是江心园常客,很容易便能引起他们注意,但是陆仲自作主张,把主意打到了胡御史头上,反而弄巧成拙。

    这就是双方不坦诚的后果。

    或许也正是这桩事才让赵百万生出杀心。

    不过,这些可以暂时不去想,有了陆仲的供词,监察司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抓捕赵百万,到时候审问赵百万更为直接。

    崔凝集结好人手,正要带人前去赵朴府中抓人,快走到大门时,正见魏潜带着几个人迎面而来。

    大雪纷纷之中,那几人一身蓑衣斗笠遮住面容与身形,但是崔凝只凭着一个下巴便认出来人身份。

    她像是被定在原地,久久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嚯,小阿凝可气派了。”左侧那人抬起斗笠,露出一张粗犷潦草的脸。..

    崔凝一身官服配剑,身后跟着数十轻甲鹰卫,确实极有气势。

    一声打趣,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崔凝惊喜唤道,“大师兄!”

    她迎上去,“不是说要两三日才到,怎么这样快!”

    莫娘道,“我们眼见要下雪,怕耽误行程,便连夜赶路过来。”

第478章 嫌疑人

    道衍,“你先忙去吧,回来再说话。”

    崔凝看向莫娘和她身畔另外两个陌生男子,知晓这应该就是符九丘的书童,冲他们点了一下头,才道,“我去去就回!”

    因心里惦记着事,她带人直冲将军府,二话不说便将关押在厢房里的赵百万给捆了。

    这边魏潜将人安顿在监察四处,并没有着急问话,而是安排了洗漱休息。

    他拿到崔凝审问陆仲的口供之后,便先去审问顾梦娘。

    顾梦娘本就是被迫行凶,所以确认过妹妹的安全之后,交代的很快。只不过她所知甚少,连具体是谁逼迫她去杀人都不清楚,只是怀疑陆仲与那幕后之人是同伙。

    顾梦娘的直觉没完全出错,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陆仲与赵百万确实能算作同伙。

    大雪倾落,茶室里,火炉上的水壶冒起热气。

    魏潜坐在炉边想事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桌面上的几卷口供。

    根据目前的线索,已然能够大致还原当年事发的过程了。

    二十年前征讨契丹之战中有人勾结外敌,导致大败,死伤惨重,他们发现本应战死在东硖石谷的符九丘却意外活着回来,因为某些原因,害怕他手里有通敌罪证,便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追杀。

    或许当初卖国之人尚未掌握实权,手里可用的人手不多,所以才让符九丘藏匿这么多年,而当他们势力壮大之后,很快便查到了他的踪迹。

    符九丘恰好此时与逃亡的苏雪风相遇。

    魏潜推测,应该是符九丘救了苏雪风的性命,否则很难解释他为何会心甘情愿假扮土匪头目,甚至在山寨解散后,仍然不曾联络苏裳。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招惹上了一个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大麻烦。

    现在能够知晓的嫌疑人是符危、赵子仪、李少监和赵百万。

    但是一定不止他们!

    赵子仪不在长安,而符危是文官,能用的人手只有他在暗中养的杀手和护卫,京畿之地不可能养太多人手,然而当晚除了追杀他的杀手,还有另外一批人在善后,且能感觉到行动训练有素,绝非什么乌合之众。

    正是因为他们有这样的实力,所以才会那么有底气,认为即使魏潜事先有所准备也能一举除掉他。

    查案搜集证据,这是正道。

    然而眼下拿到的证据还无法触及根本,就看赵百万和符九丘的书童能否提供什么强有力的证据了。倒是符远,成了逼迫符危自首的最大筹码。

    魏潜眼眶酸胀,忍不住闭眸。

    符远了解自己的祖父,又不那么了解。他深知符危是个杀伐果断且心狠之人,他的父亲、叔伯,皆被符危安排上了战场,最后一個个战死沙场,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符危眼里亦是可以被牺牲的其中一个棋子。

    正是因此,符远才会揽下所有罪。

    魏潜就赌,符危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孙子担下罪名。

    叩叩!

    魏潜睁眼看向门口,“请进。”

    见是道衍进来,魏潜起身相迎,“大师兄怎么不去休息?”

    道衍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些年,睡不着。”

    “大师兄请坐。”魏潜道。

    两人落座,魏潜提壶洗杯,泡了两杯清茶。

    道衍垂眸看着清澈见底的茶汤,沉默须臾才开口道,“喜欢清茶的人不多。”

    时下的茶汤大都是加料煮,喜欢清茶的人确实不太多,至少道衍只见过两个,一个是魏潜,另一个便是道明。

    魏潜想起刚刚见到崔凝的时候,小姑娘收集露水的动作别提多熟练了。

    “阿凝还好吧?”道衍问了一句,随即又笑道,“方才见了,瞅着还成。”

    说崔凝不好吧,她每天忙忙碌碌也很会开解自己,若说好,好像又没表面上看着那么好。

    “前阵子受伤又中毒,她一个朋友中箭身亡,还有……”他顿了一下,“得知她师父的死讯。”

    道衍浑身绷紧,眉头皱紧,“她……我师父……”

    想问的太多,但是心里又早就猜到答案。

    魏潜道,“师父被人算计,以为是太子对道观下手,在被召见之时行刺……”

    “其实我早就预料到师父已经没了,否则绝不会这么多年杳无音信。”道衍的声音很平静,但是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分辨不清是因为疲劳还是悲痛,“阿凝伤痊愈了吗?没留下什么病根吧?”

    接连身心受创,还是得好生养着才行,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因此魏潜也没有多说,只道,“差不多好了。”

    道衍松了口气,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魏潜问,“我有一事想问大师兄。”

    “你问。”

    “您可还记得,师父被请走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或者,他有没有说过什么事?”

    道衍回忆半晌,摇头,“没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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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介绍:
严肃正经的文案:阿凝是个目标明确的女孩纸,从懂事以来对自己的形象定位就是:贤淑、优雅、淡定、从容、大气!但在做到这一切之前,她首先,必须得撸起袖子掀翻那帮装逼的伪君子!!!
不正经文案:他那么耀眼,宛若烈烈金乌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就连他主动接近,阿凝都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始终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拥有了这个男人。
她有时候会惴惴:你不嫌弃我笨?
他道:智多者夭寿,你能拯救我和我们的孩子。
她恼怒又担忧:就算以后我生的孩子能笨点,可你又不会变笨。
他抱住她道: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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