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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袖唐     崔大人驾到txt下载     崔大人驾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49章 埋伏

    “敌袭!”

    “保护大人!”

    周围鹰卫迅速戒备。

    崔凝扬声道,“去几个人追查!”

    “是!”

    几名鹰卫立刻领命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去追查射箭之人。

    崔凝回身看向扎在神像脚下的箭矢,崔平香上前拔出箭矢呈到她面前。

    崔凝伸手要接,却被诸葛不离先一步接下,她查看箭簇后脸色微变,“箭上有毒!”

    诸葛不离扔掉箭矢,急急忙忙在药箱找出两只瓷瓶,倒了一粒药喂她吃下,又飞快在伤口上洒了一层药粉。

    崔凝神情平淡的等着她做完这一切,俯身捡起地上的箭矢,凑到火光前细看。

    过了须臾,诸葛不离问,“大人可有不适?”

    崔凝摇头,“没有。”

    诸葛不离松了口气,随后又长叹一声,“先前魏大人要我护您周全,我还想,拿一个天大的人情换我来保护一个贵女,未免太不划算了,如今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这箭簇上的‘见血封喉’,破皮沾上星点,只需一刻便会毒发,若是射中要害处,暴毙只在须臾之间,便是我这解毒丹恐怕也来不及。”

    崔平香闻言脊背上一层冷汗,方才若非大人反应快,那一箭怕是要穿透咽喉了!她暗下决心,接下来绝不会离大人超过半步!

    那一箭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倒是崔凝这個当事人从头到尾竟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众人还在暗暗平复心跳,却听见她清冷的声音,“与林子捡到的箭是同一批。”

    林子里捡到的那半段只有尾羽没有箭簇,说不定上面也涂了“见血封喉”!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露出焦灼之色。

    她垂眼遮住眸中翻涌情绪。

    屋外山风渐起,枝桠枯草飒飒作响。

    崔凝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战栗之感,当一支箭矢再次破风袭来,她心头悚然一惊,“即刻各自找地方躲避!”

    她话音未落,崔平香已猛然挥刀挡住数根箭矢,旋身拉着崔凝闪身躲进三清像后,诸葛不离翻身就近滚进神像底下。

    众人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箭雨如蝗扑来的一瞬,并不是每个人都恰好能就近找到遮蔽物,当下便有几名鹰卫中箭,当场毙命。

    崔凝原以为在长安附近只要不遇上兵变,自己带的这几十人手足够了,不想竟然那幕后凶手如此明目张胆,为了治他们于死地,不惜大规模围杀!

    要知道在长安动用如此多的人手刺杀朝廷命官,一旦事情败露,整个家族的命填进去都不够。

    世家大族暗地里都会豢养护卫,圣上心里清楚,也默许他们养护卫。

    以圣上的脾性,能容太子私下收拢各方势力,能容太子私造兵器,却绝容不下臣子在她眼皮底下如此张狂行事。

    圣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血洗朝堂余威尚在,幕后凶手竟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人灭口,可见身上绝不止她师门那一个案子,对于手握权柄的人物而言,想要逃脱一桩命案的罪责有太多办法了,除非这背后有什么绝不能碰的隐情。

    恐怕东硖石谷确有通敌卖国之事。

    短短一瞬,崔凝将纷乱的思绪归拢,从神像后稍稍探出头观察。

    外面箭雨已然停歇,本就残破的门窗已经几乎破碎殆尽,腐朽的木头被风吹的吱嘎乱响。

    躲在柱子后的鹰卫队正回首与崔凝对了一个眼神,他抬头见头顶正上方有个漏洞,心中一喜,从怀里掏出信号点燃。

    “咻——”

    红色信号在道观之上炸开,原本在周围搜寻线索的鹰卫看见,立刻聚集赶回支援。

    不多时,外头远远传来打斗声音。

    “出去支援。”

    崔凝闪身出来,拔剑带着众人与外面的鹰卫里应外合,将几个还没来得及撤退的弓箭手围拢。

    鹰卫常常跟随监察使外出办案,经验丰富,不用崔凝吩咐便知道要抓活口,可惜对方眼见逃生无望,竟纷纷直接咬毒自尽。

    “大人!”黄格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忐忑道,“这帮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方才我们把周围搜了个遍,分明没有人!”

    崔凝环顾四周一圈,“这道观附近怕是有什么藏身之处,有人早早布局等着我呢。”

    黄格微惊,“那属下去禀报监察令,请他派人来搜山。”

    “这山上不知有多少埋伏,派人送信必遭截杀,怕是下不了山了。”崔凝冷笑一声,看向崔平香,“放信号。”

    崔平香立即掏出信号。

    一朵巨大的白色烟花在高空炸开,林间一瞬亮如白昼。这么大的信号,想必数里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信号是放出去了,支援的人能看见,截杀她的凶徒也能看见。

    崔凝道,“当心对方看见信号狗急跳墙,加强戒备。”

    众人转移到一个开阔并且有掩体的地方等待援兵。

    看箭矢数量大概估算,约莫有三十多个弓手,人数比崔凝带的人少,但敌在暗,容易遭暗算,况且谁知道除了弓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杀手。

    崔凝在出来之前曾去寻祖父借人,崔玄碧直接给了她这个信号弹。

    崔玄碧虽在任兵部尚书之前是武将,但后来手里的兵权被收回,并不能直接调兵,但兵部尚书本身就负责粮草、军械、军队驻地改动和军官任免等事宜,手下总有一些能够名正言顺差遣的人。

    几千几万没有,攒数百人却不是问题。

    其实这么做有徇私嫌疑,可崔玄碧是什么人,混迹官场数十年,既然敢做自然有善后的办法。

    崔凝再次掏出那粒玉籽兔子凑到眼前仔细观察。

    她从前总是将兔子手串贴身带着,也就是后来升任监察使不便携带,这才放在家中。她日日把玩,再是熟悉不过。

    这一粒珠子大小、玉籽材料和模样与手串上的珠子完全一致,那兔子的圆滚滚的,与寻常的兔子造型截然不同,乃是魏潜亲自设计,别处并无同款,是以崔凝在刚刚见到时,下意识便以为这就是魏潜制作手串时多余的珠子。

    即便现在,崔凝也辨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她不信世上有这种巧合。

    魏潜恰好把珠子丢在此处,凶手又恰好在此处埋伏?

    这是魏潜为她一人雕刻的私物,绝不会拿出去到处显摆,能认出它的人极少。那埋伏主使,既知道此物是魏潜的东西,又知道它的特别,更甚至可能知晓今晚来人是她。

    能知道这些信息的人,会是谁?

    崔凝心中浮现一个名字。

第500章 猎人还是猎物

    符远。

    他不是去了南诏?山高水远,崔凝觉得不会这么快回来,可万一呢?

    符远一贯都是春风和煦的模样,好像从来都不会生气发脾气,但崔凝知道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温软和气的人。

    这样一个人,若真有把柄被宜安公主捏在手里,怎么可能只知道逃避?再说那把柄若为真,他也绝非善类,没有下手除掉宜安公主就很奇怪。

    “何人如此张狂,竟然在皇城根下便明目张胆的围杀朝廷官员?!”

    黄格的声音打断了崔凝的思绪。

    “幕后主使或许不止一人。”崔凝道。

    东硖石谷之事可能牵涉不少官员。

    二十年能改变很多事,当年的小官,如今说不定皆已身居高位。倘若多名高官联手,不说有遮天的能量,直接除掉一两个官员的胆量和底气还是有的。

    他们若不是“敢想敢拼”,又怎么能在两军对阵之时做出通敌卖国之事!

    黄格问,“大人知晓谁是幕后主使?”

    崔凝摇头,“只是有些猜测,尚不确定。”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若隐若现的月,感觉能见度勉强可以,“先让人找潮湿的树枝升個火堆,燃起烟。这么大个地方,地形复杂,若无信号,援军想找到咱们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黄格犹豫道,“可是升了火堆咱们又会变成靶子。”

    崔凝冷笑,“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多升几个。”

    黄格见她似有想法,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命人就近搜集枝叶。

    崔凝冲诸葛不离招手,在她耳畔低语几句。

    山上到处都是树,到处都是柴火,鹰卫很快便升起三个火堆。

    诸葛不离拿出药丸挨个分给鹰卫,“先吃了解毒丹。”

    众人看向崔凝,见她点头,便以为是为了防毒箭,什么都没有问便直接服下。

    待到所有人都吃了解毒丹,诸葛不离从药箱底下翻出两个拳头大的药包洒在火堆上,那药量险些将火扑灭,看的崔凝眼角一抽,不过想到前不久陈智在宜安公主府下的那几包药,心中又了然。

    露天大面积下药,药量太少不起作用。

    眼见火势起来,崔凝看向崔平香,“我的命就交在你手里了。”

    崔平香没有多问,干脆应道,“是!”

    崔凝后退几步,缓缓从掩体后露出身形,看上去像是在火堆旁挪动身体。

    这破绽露的不高明,但是崔凝刚才放了信号,现在又升起烟,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援军片刻即至,崔凝赌他们会因为紧迫感,急于出手。

    咻——

    崔平香目光一凛,拔刀拍飞一支冲崔凝来的羽箭。

    紧着着又是一阵如蝗般箭雨。

    箭矢上的“见血封喉”令众人束手束脚,无法直面迎敌,只能躲避在掩体后面。

    不过好在崔凝选的这块地方在高处,又是上风口,弓箭迎风射来已然被削弱许多。

    黄格已经大概知道崔凝的计策,但是眼看对方这不死不休的架势,仍是觉得棘手,“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等。”崔凝缩回身体,不再冒头,她此刻头脑格外冷静,“对方着急杀我,箭矢射不到这里,恐怕会直接强攻,准备迎敌吧。他们兵器上八成也有毒,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受伤,解毒丹解不了所有毒。”

    此时火堆已经完全燃烧起来,上面一层湿树枝冒出的浓烟升起,飘向天空,山风又将烟雾吹散,山间林木茂密,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混在风中半点不突兀。

    崔凝所在的掩体四周没那么多树,无法藏人,目测对方弓箭手至少距离十丈开外。这么远的距离,药量怕是不够。

    她抬头看着烟雾袅袅升空,耐心等待。

    “大人。”崔平香拔出身后的剑递给她,“我知晓您有匕首,但是一寸短一寸险,拿着这个防身。”

    “好。”崔凝笑了,这里所有人都一定会拼死保护她,但她更喜欢自己掌握命运。

    这是从前的崔平香绝对想不到的。

    她正要开口,崔平香忽然压低声音,“有人来了。”

    众人立时屏息。

    风吹林动,枝桠晃动、枯草哗哗的声音在山林之间有一种喧嚣又寂静的矛盾感。崔凝侧耳细听,似乎听见枯叶脉络碎裂的细微声音。

    崔凝心有所觉,猛然抬头,一片阴影裹挟着寒光骤然笼罩在头顶,崔平香纵身上前横刀格挡,剑锋与刀刃相撞,登时火花四溅。

    石壁两侧数十黑衣人涌来,双方一言不发战成一团,鹰卫围成半圈将崔凝护在其中。

    这帮杀手明显是像崔平香这样被精心养出来的,实力比鹰卫要强许多,而且悍不畏死,就算这边诸葛不离一把药下去放倒数人,也丝毫不能阻挡他们的脚步,只一个照面便稳稳占据上风。而从石壁之上跃下的这名剑客显然在这一伙人中战力最高,与崔平香打的有来有回,每一剑都是杀招。

    短短半刻,鹰卫已经倒下数人。

    崔凝回头,借着看战况的时机扫了一眼火堆,空气中草木清香越发浓郁,混合着半干的杨树枝,只闻着气味便隐隐觉得口中发苦。

    右侧鹰卫一个踉跄,崔凝眼见对面黑衣长剑逼近鹰卫心口,连忙挥剑替他挡下,不料那人剑锋陡然一转,剑尖竟刺向崔凝咽喉。

    崔凝心下一惊,疾退数步。

    崔平香察觉身侧异常,反手掷出两枚暗器打中黑衣人手中剑,剑锋直接偏了几寸,贴着她的脖颈一侧刺过。那黑衣人许是因为难得抓住一个时机,这雷霆一击难以收住,整个人向前冲来,崔凝微一侧身,抬手果断一剑抹了那人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几滴温热溅到她苍白的脸上。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一夜。

    她被二师兄携在臂弯,摇晃的视线里师兄们倒在黑衣人剑下,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的感觉,与现在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猎人才是猎物。

    眼见黑衣人一个个栽倒,场面瞬间逆转。

    直到结束,崔凝忽然扯了一下嘴角,似哭似笑,耳畔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药起效了!”

    崔凝脑海里一片恍惚,却听见自己冷静至极的声音,“不离,去看看倒下的兄弟们。”

    “好。”诸葛不离应了一声,飞快救治伤者。

    黄格带人把所有黑衣人捆起来之后,狠狠松了口气,“还好大人提前布置,否则……”

    他话音戛然而止,面色剧变,猛然扯了崔凝一把,两人重重扑倒在地,数道弩箭从他们方才站的位置穿过,深深钉入不远处的石壁上。

第501章 顶罪(1)

    这一次只有三支箭,应是对方有射手趁着双方对战之际悄悄绕到了后方。

    众人紧张戒备,将崔凝护在身后,然而等了半晌,却听见不远处林子里却传来打斗声。

    黄格犹疑道,“莫非援兵赶到了?”

    崔凝道,“没这么快。”

    林子里的打斗很快便停了,十余个人走出林子,为首之人冲崔凝抱拳,“崔大人。”

    崔凝定睛看清那人样貌,顿时欣喜道,“魏大人呢?”

    来人正是魏潜的护卫,那晚她与诸葛不离前去接詹师道,便是此人送她们出城。此刻他满脸血污,形容狼狈,眉宇间难掩焦虑,崔凝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不禁神情微敛。

    护卫道,“我们昨晚便与大人失联了,找了一日仍不见踪迹。”

    “你细说。”崔凝道。

    护卫正要说话,却见诸葛不离抛过来一个小瓷瓶,下意识便伸手接了。

    诸葛不离踹了一脚地上昏迷的黑衣人,“先吃了解毒丹,不然一会儿跟他们一样。”

    “先服药吧。”崔凝道。

    护卫毫不犹豫倒出药丸吃下。

    待分发过药之后,他便从昨日出城开始讲起,“昨夜我们护送宜安公主之女出城,走到这附近便遇上太平公主的人拦截……”

    刚开始并没有动手,太平公主的人只令他们把人送回去,然而魏潜既然揽了此事便必不可能食言,双方这才起了冲突。

    当晚魏潜带了八十多护卫,再加上宜安公主府的人,足足两百多人,哪里是几十个人能拦住。魏潜当即留了三十余人拖住他们,令其余人仍护送车队离开。

    魏潜的目的是拖住人,而太平公主派人过来只为截人,又不是杀人灭口,所以双方下手都不算狠,根本算不上厮杀,充其量只是打群架而已。

    太平公主估计也没有料到会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派过来的只是一些普通兵卒,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全都被打趴下了。

    这些兵卒眼见拦不住,便也不多纠缠,撂下狠话便狼狈逃离。他们虽则办事不力,回去少不了要受罚,但到底是魏潜违逆公主的意思,与他们干系不大。

    魏潜正是明白这些才放心分头行动。

    一盏茶而已,前头车队根本走不了多远,然而就在他正打算带人追赶车队之际,竟听到官道旁的林子里传来争执打斗的声音。

    “大人本不欲管,咱们都已经上马了,大人又突然说似乎碰上熟人了,这才进了林子。”

    崔凝追问,“熟人?可知是谁?”

    “林子里漆黑,只能隐约看见有两方人马在打斗,约莫有近百人之多,我们不敢冒然接近,因着辨不清人,大人便喊了一句‘长庚’,但是无人应答,倒是有人直接冲我们来了。我们反应快,差点就退出林子,结果身后却早已埋伏许多弓箭手,我们只得转道深入林中。”

    符远竟然真的回来了!

    崔凝眸色暗沉。就算魏潜亲自出城来送小蛮是为了引蛇出洞,也不会直接跳进陷阱,以他的敏锐和警觉,若不是真的听到符远的声音,绝不可能进林中。

    若真是符远设下这個陷阱要杀他……

    崔凝眼中刺痛,她抬手揉了一把,又问,“那你们后来为何会走散?”

    护卫道,“深入林中后,我们本打算绕道从前方出林上官道,不料那帮人竟然紧追不舍,对方人数太多,若是对上我们没有任何胜算,我们三十多个人目标太大,所以大人便下令分开跑。”

    夜黑林深也有好处,魏潜武功不弱,若是找个地方猫着,对方便是有几千人搜山,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寻的到。

    “那帮人天亮便退了,本来大人提前安排支应的人手也一起过来寻人,可是到现在还不见踪迹。方才我远远瞧见这边有烟火,以为是大人燃的信号,急忙赶过来,不想竟然还有人在此埋伏!”

    他们最先搜寻的就是这边,当时并未发现有人。

    崔凝心下疑惑,昨夜追杀魏潜的有百余人,今日却为何只有这几十个?是觉得杀她更容易,还是有别的埋伏?

    崔凝问,“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护卫道,“有一百四十人。”

    这么多人在山里,再加上崔凝也带了近百人手,虽然分出了几十个去寻人,身边也还有不少人呢,分明杀掉她的可能并不大,对方竟然还是动手了。

    为什么?

    这时山下隐约传来一声信号,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天空炸开一朵白色烟花。

    崔平香道,“是援兵来了。”

    ……

    废弃道观不远处的密道里亦隐约能听见上面的动静。

    魏潜手中握着剑被几名黑衣人围住,而在这几人背后,符远袖手而立。

    “你们几个走吧。”符远淡淡道。

    几名黑衣人闻言退到他身后。

    符远声音微冷,一字一句道,“我说,你们,可以走了。”

    那几人犹豫不决,僵持了须臾,最终选择听令离开。

    魏潜手中的剑缓缓垂下,“你想替符危顶罪。”

    符远轻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伱,但我只在这里承认,出了这个密道,截杀一事便都是我所为。”

    昨夜他逃出祖父的掌控,其实并没有想要做什么,他只是脑子太乱需要静一静,可惜还没有捋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扭头便发现祖父欲杀魏潜。

    符远从小便与魏潜结识,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也不为过,一听说他半夜亲自护宜安公主的女儿出城,便知晓祖父这一次不可能成功。

    可惜祖父身居高位多年,行事比从前更加果决,也越发傲慢。

    他在寻到埋伏在林中的杀手之后,劝阻不成便直接下手阻拦,他以为魏潜已经离开,没想到恰好这时太平公主的人把魏潜拦在了原地,因此林子里的动静反倒是意外把人引入。

    他当时便想,这或许就是天意。

    每当遇到一些踩到底线的抉择,他便习惯把一切交给天意。

    多年前,他赌那个奄奄一息的小道童活不成,多年后的今天,他赌魏潜会死。

    然而他的赌运着实不怎么样。

    符远自嘲一笑,他到这一刻才想明白,其实内心已经做了选择,两只脚早已跨过那条底线,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挣扎罢了。

第502章 顶罪(2)

    符远摊开手,一粒圆滚滚的玉籽兔子躺在手心,被昏黄的火光笼上一层暖色。

    魏潜看见玉珠,顿时拧起眉头。

    “你小时候在西域商人那里淘来一盒玉籽,分了我一半。”符远拈起玉珠,看着上面憨态可掬的兔子,“我也雕成了兔子。”

    玉籽不算罕见,但是魏潜淘来的那一盒却奇在天然的珠圆玉润,大小、色泽、玉质竟然都差不多,不知要集齐世间多少巧合才能造就这么些模样齐整的籽料。

    崔凝十分喜爱那手串,符远自是见过,也知晓那手串是魏潜亲自雕琢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只是觉得有趣,随手仿着雕了几个,未曾想今日竟然派上用场。

    他昨夜发现密道之后便令人埋伏,本是为了伏击魏潜,却发现崔凝也来了,于是便利用血迹和兔子玉珠引她到废弃道观。

    “今日埋伏在这里的箭簇上浸了‘见血封喉’,你猜她伤到不曾?”符远语气很轻。

    魏潜眼底隐隐泛红,声音冷厉,“符长庚,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魏潜幼时遭遇绑架,回来后一直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也总是一个人呆着,是符远把他拉回了烟火人间,他从没有想过两人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

    光线很暗,符远看不清魏潜面上的表情,只张了张嘴,却只能把满腹的倾诉咽回去。

    从昨晚到现在,他早不知道把脑子扔到哪里去了。昨夜发现祖父准备围杀魏潜,他有一瞬恍惚,七年前,他一路急追到江南看到的只有一片废墟。

    然而,魏潜不是那些不涉俗世的道士,他看似是猎物,实则早已悄悄布好网。

    当符远意识到这一次刺杀九成会失败的时候,立刻赶到阻止。这一次赶上了,可惜祖父的人根本不会听他指挥。

    倘若祖父完了,他就算侥幸留得性命,也不会有未来,那样活着或是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尽管符远一直十分平静,但魏潜能看出他现在多少有点疯,仿佛被逼到悬崖边上,必须在跳崖和殊死一搏之间做出选择。

    通敌卖国之事一旦被揭露出来,便是牵连家族的大罪,符远就算毫不知情恐也难逃罪责,若是他能够将屠戮道观、欲图谋害朝廷官员的罪名全都揽到自己头上,掩住二十年前那桩事,保住符危,对于符家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魏潜懂符远现在的心境,但一想到崔凝,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举着火把进来,乍见里面站住两個人顿时厉喝,“不许妄动!”

    “黄格?”魏潜记得这个声音。

    黄格动作微顿,旋即欣喜道,“魏大人?!”

    他的声音传到密道外,崔凝立刻带人挤了进来。

    霎时间,狭窄的密道里挤了七八个人,连转身都有些困难,但是火把多了,也将里面照得清清楚楚,崔凝一眼便看见了符远,他着一身浅色袍服,比一身黑的魏潜显眼多了。

    密道里静了一瞬。

    魏潜看向黄格,冲符远抬了一下下颌,吩咐道,“把他捆起来。”

    “是!”

    崔凝见黄格带人上前捆人,一时间神情复杂。

    ..

第503章 发飙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上一次离别之前还有说有笑,这种情形再见,直教人恍如隔世。

    符远从崔凝身边经过,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崔凝回头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尚未来得及伤心,头顶便落下一片温热。

    魏潜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垂首看她下颚上的伤痕,“怎么伤了?那箭上……”

    “上了药,没事。”崔凝打断他,掏出玉珠递给他,“这是怎么回事?”

    魏潜接过玉珠,眸中情绪翻涌,“是符远雕的。”

    当年送出去的玉珠,今日却成了引崔凝入圈套的东西,符长庚是懂得怎么朝人心上插刀的,也是一心求死。

    崔凝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她暂时不想去探问细节,只拉着魏潜看了又看,“你没事吧?可曾受伤?”

    “不曾。”魏潜道。

    确认他没事,她心底那股气登时憋不住了,怒气冲冲甩开他的手,“你以身犯险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我知道你自有布置,但是万一呢?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却没有看懂你留信的意思,无知无觉的等着你回来……”

    她说着,喉头哽住。

    从出城到现在,崔凝一直无比冷静,就连知道魏潜被追杀与护卫走散,心里都没有太大波动,方才下了密道又因符远分去许多注意力,直到此时,压抑情绪才骤然爆发,将她的理智冲得一丝不剩。

    魏潜忙道,“我知道伱一定看得懂,才……”

    他不说还好,此话一出,崔凝像是被点燃的爆竹,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谢谢你看得起!”

    说罢,转身便走。

    “阿凝,我……”魏潜拉住她,软声保证,“下次定然不会如此。”

    崔凝回头震惊瞪他,“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绝无下回。”魏潜手足无措,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干脆直接将人拉进怀中,“我保证。”

    崔凝把脸埋在他胸口,感受到胸腔里有力的跳动,声音闷闷地指责,“你根本没打算让我来,还装模作样留个信!巴不得我猜不着吧?!”

    魏潜正要开口,被她凶巴巴的打断,“别说你被人监视!你若是想告诉我,有的是办法!”

    好吧,姑娘对他太有信心也不太行。

    他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需要在短短一个时辰里布置好人手,时间有限,确实没有办法保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通知崔凝。然而在崔凝心里,他无所不能,这时候再解释就是找借口。

    魏潜果断道歉,“是,是我的错。”

    两人相识以来,崔凝觉得自己一直在单方面的索求,接近魏潜,利用他查案,她虽极少宣之于口,但这种藏在心底的愧疚使得她在平常相处中总是千依百顺。她从来没有反驳过他,也从来没有对他耍过小性子。

    而他也总觉得,两人年纪差距如此大,若不是因为她身上的案子,崔家绝不会考虑把人许给他,他应下这门婚事,总有种挟恩图报之感,还是打着欠条未曾兑现的“恩”。

    互相觉得亏欠,便会不自觉的互相退让。

    魏潜觉得这样未必不好,然而内心深处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一直不曾深想,也并不奢求更多,此刻却突然懂了。..

    他抱着她,突然轻笑出声。

    崔凝才平复下去的情绪顿时又炸了,仰头皱眉打量他的表情,“你笑什么?”

    魏潜唇角尚未落下,“阿凝担心我,我高兴。”

    “我可再不想经历一回了。”她嘟囔了一句。

    魏潜眼里含着浅浅笑意,哄她,“好,定然是最后一回。”

    闹这一通,却是将两人心里因符远而生的出的阴霾扫去不少。方才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并不是没有话,只是皆不知如何面对罢了。

    分明是符远欲谋害他们性命,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质问,却因想的太通透,反而没有了任何对峙的欲望。

    只是有些情绪总会在安静的时候悄悄蔓延。

    一行人疾行回城,待分别处置关押好犯人,两人直接在监察司歇下。

    崔凝躺在榻上,脑子里全是在密道里的画面,符远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就好像她是一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

    她一直把他当做兄长,他却杀她毫不手软,甚至看不出一丝丝愧疚。

    崔凝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躺不住了,起身披了大氅推门出去,便见一個颀长身影立在廊下。

    魏潜听见动静,回头看过来,神色毫不意外,“你也睡不着。”

    “五哥。”崔凝走近,瞧见他眼中有淡淡的红血丝,心下微顿。

    她还在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听他道,“符远颇有心计,他既然想要顶罪,必然能将这许多线索圆到自己身上。如今已经几乎确定东硖石谷先锋军全军覆没是被人算计,但是事情过去二十年,一时半会也拿不到直接证据。所以……不能审符远。”

    崔凝抬头,望进他幽深的眼眸中。

    “一旦审了他,给他把事情圆过去的机会,我们再想深查就会更加困难。”

    崔凝迟疑,“那我们……”

    魏潜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攻心。”

    所谓攻心,自然不会是针对符远,他连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性命都能算计,可见是铁了心要揽下罪名,且局已布下,人也已经入局,他绝不会放弃。

    崔凝道,“你是说符危?”

    “嗯。符危这一脉只剩下符远一点血脉,他把符远看的与权势一样重,不会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孙子揽下死罪。”

    崔凝刚到长安不久便听闻了符危挑个孙媳妇都挑花眼了,这个不好那个不行,一心想挑一个十全十美的。此事人尽皆知,胡御史还曾直言嘲讽“符家郎待价而沽”。

    且不说是不是待价而沽吧,符危对符远的看重由此可见一斑。

    可是,魏长渊是那个看着她受伤都会掉眼泪的魏长渊啊!

    被朋友算计背叛,又要反过来去算计,他会是何等心情呢?崔凝想,若是没有她,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陷入这样的痛苦之中。

    正想着,却被兜头盖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她拨开遮挡,见他斜倚在廊柱上,垂眼笑睨她,“又胡思乱想。”

    崔凝愣愣看着他。

    她见过见过魏潜各种各样的情绪,像这样轻松随性的模样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了。

第504章 为人生百年

    砰!

    桌上茶盏被扫落,碎瓷崩裂一地。

    符危目光落在单膝跪地的黑衣人身上,尚不解气,一脚踹将人踹翻,“废物!看个人都看不住!”

    黑衣人不敢出声,飞快爬起来继续跪着。

    半晌,才听头顶传来疲惫苍老的声音,“说吧,怎么回事。”

    “是。”黑衣人连忙恭声道,“昨夜小郎君无意间看见魏长渊护送宜安公主之女出城,而后又发现了您派出的杀手,便亲自赶到杀手埋伏的树林阻止行动。小郎君说,魏长渊手里不止几十护卫,也没必要夜半亲自出城,事出反常必有妖。”

    “哼,多此一举。”符远冷哼。他怎会看不出这是魏长渊下的钩子,但是常常垂钓之人都知道,多得是折了饵料却钓不上鱼儿的时候。

    双方都知晓对方的谋算,那便不算是圈套了,而是角力。他不觉得自己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杀手皆知晓小郎君身份,不敢用强,便被拖住了,谁料正巧太平公主的人赶到将魏长渊拦住,小郎君与杀手的争执反而将魏长渊引入林中。”

    魏潜入林的确是在意料之外,虽说在林中可以更加放开手脚围杀,但夜黑风高,在林中更加难以视物,也方便了魏潜躲藏,以至于追杀半夜竟难以得手,只得在天明遗憾退去。

    “那魏长渊果然准备了后手,小郎君发现有杀手被活捉,便欲设计围杀他。只是将要动手之际,发现崔凝也来了,且带来近百人人手。”

    那时符远便知晓大势已去。

    “小郎君说,他会将罪名全部揽下。”黑衣人说罢只觉周身一寒,手背上寒毛瞬间直立,他将头埋的更深,硬着头皮继续道,“小郎君还说,魏潜活捉杀手,并非是想撬出什么辛秘,他只是要个刺杀官员的人证,他手里可能还有别的证据,望您早做打算。”

    话音落,一室寂静。

    符危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他察觉之后猛然收回袖中,攥紧拳头欲止住,却不想整個身体都晃了晃。

    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他以为自己再无恐惧之事。

    为人生百年,岁月忽已暮。他这一生追逐权势,争名逐利,猛然回首间发现竟是只余孑然一身了。

    人影茕茕独立,窗外天色熹微。

    监察司。

    监察令一大早便来到监察四处,将查到的结果告诉崔凝,“借我名义行事之人是李少监,只是……他虽供认不讳,但始终不肯招认何人指使,只一口咬死是担心宜安公主惹出什么祸事,又苦于没有人手,这才借我之名行事。”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但少监职权仅在监察令之下,管一管这些事情倒也并不奇怪,毕竟他的确只是命人拆信查看内容而已。

    监察司是陛下的监察司,所有人都是陛下的亲信,明面上,监察令哪能说那狱卒是自己亲信?自然也无法去追究少监冒名差使自己亲信之罪。

    “不过,我倒是查到一些东西。李少监妻族有数个产业,有趣的是,这些产业虽挂李少监妻弟之名,每年利润的七成却都进了李少监的口袋。于是我便查了一下,发现这些产业都与冀北商会有关。冀北商会主事叫赵百万,此人乃是宁远将军胞弟。”

    监察令从袖中掏出卷宗放在几上,“我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这是此三人生平,你们看看可有用处。”

    时下虽轻商,但谁家族中没有一些产业?只要不以此为业,并不影响什么,况且他们那也不是什么大买卖,好好的产业非得挂在旁人名下,在监察令眼里就属于欲盖弥彰。

    崔凝却是被监察令查证的速度和细致惊到了,短短一日几乎把人刨了个底朝天,简直可怕。

    魏潜摊开卷宗,一目十行看起来。

    监察令便问崔凝道,“听闻你们抓了符长庚?”

    崔凝并不隐瞒,“是。他设圈套准备杀我灭口呢。”

    监察令一惊,“他?你与他什么仇怨?”

    “这长安哪有什么事能逃过您的眼?想必您已经猜到我的身份了吧。”崔凝道。

    当日魏潜不顾劝阻,在圣上面前执意要查一桩道观被灭门的旧案,监察令便觉得有些不对,回来便着手查了一番。再加上崔凝这几日动作频频,又叫他摸到了一个秘闻,据说当年崔家有个送去道观的女儿,联系其中因果,他心中确实有了一些猜测。

    “符长庚当年才十四五岁吧……”

    监察令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假如此事牵扯到符危,那绝对是个能令朝堂天翻地覆的大案啊!

    不会吧!

    监察令揉了揉脑门,“长渊呐……这是打算先送走太子,再送走左仆射?”

    “您这话没理。”魏潜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若无人犯案,我能送走谁?”

第505章 关系

    监察令想到崔凝,便止住话头。

    道门那个案子死的都是她师兄弟,他这话说的不合时宜,于是只得隐晦感慨了一句,“眼下对于圣上而言,符危甚至比太子还重要,他在这关口犯事,圣上难呐!”

    圣上看重的当然不是符危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意义。

    前不久圣上刚刚顶着巨大压力把民间私学纳入朝廷选拔人才的范围,甚至想要更进一步废除举荐制度,眼见稳稳占据上风,若是这时作为寒门官员表率的符危爆出什么大乱子,定会被门阀世家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不敢想象圣上苦心经营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这话不能在崔凝面前讲,首先她与符危有血海深仇,其次她出身如今门阀之首的崔氏,不论从情感还是立场,都不可能要求她去为圣上的布局考虑。

    最可恨的还是那符危!

    符危一直以来都以忧国忧民的形象示人,主打一个“出身贫苦,更能设身处地为天下百姓着想”。关键他也不乱吆喝,他确实很为百姓考虑,主导了许多利民政策,更加上还很亲民,田间沟渠、市井巷陌,总能看见他不辞辛劳的身影,因此他在民间的名声极好。

    想到这里,监察令不禁深深叹了口气,符危这是背刺了多少人呐!

    崔凝大概能猜到监察令言外之意,但她只当没听懂,也不去接这话。反正就算天塌了,也阻拦不了她将凶手绳之以法。

    她知道,监察令的意思并非是要她放弃查案,而是希望她能够顾全大局,不要将事情搞的沸沸扬扬不可收拾。虽然未必就会闹到天翻地覆,但她不会做出任何保证。

    说句犯上的话,若是因此案影响到什么,那也是符危的问题,是圣上识人不清,凭什么用大局去要求受害者考虑这些?

    若不是因为一向对监察令印象极好,加上他及时打住,崔凝不能保证,若顺着话题聊下去,自己会不会翻脸。

    魏潜将卷宗递给崔凝,见监察令一脸苦大仇深,便道,“您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在其位谋其事,我既然管刑狱案件,首要便是把案子查明白。至于其他,自然有该管的人去想。”

    监察令苦笑,“你这是点我呢。”

    他一個监察司主事,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圣上的鹰犬,惦记得着国家大事吗?

    只是他从一开始便是坚定的保皇党,跟着圣上经历最艰难黑暗的时候,知晓走到如今多不容易,不想她一番苦心经营被破坏罢了!

    “罢了,也确是轮不到我操心。”监察令说罢,话锋一转,“不过此事我须得先禀告圣上。”..

    魏潜没有反对,因为这是监察令的职责,若是瞒着,到时候直接打圣上一个措手不及,整个监察司都得遭殃。这也是他没有刻意瞒着监察令的原因之一。

    至于圣上会不会为了大局保符危……魏潜不是没有想过,不过等到通敌卖国之事坐实,圣上绝不会姑息。

    越是思虑甚多越是摸不准圣上的脉,魏潜这样无心权势的旁观者反倒是能看清几分。

    过了片刻,他见崔凝放下卷宗,“看完了?”

    崔凝点头,“李少监妻族的产业皆与冀北商会有关,冀北商会主事叫赵百万,此人乃是宁远将军胞弟,而宁远将军曾经与符危同在冀北军,巧合的是,二十年前,宁远将军曾经参与讨伐契丹。”

    东硖石谷之战,便是那次讨伐契丹的其中一场战役。

    宁远将军叫赵子仪,虽命运多舛,但其实有个极好的出身,其父族是冀北望族赵氏,其母更是出身大名鼎鼎的门阀扶风窦氏。

    他幼年父母双亡,当时他的胞弟赵百万还只是在襁褓中的婴孩,兄弟二人被族亲养大,然而父母留下了大笔遗产,足够他们不缺吃喝,他所经历的困苦,与为柴米油盐奔波的底层百姓并不相同。

    因此赵子仪虽曾与符危同在冀北军,但两人在出身上就不是一路人,明面上二人交集也不算多。满朝文武皆同僚,随便拉出来两个人,多多少少都可能会有点交集,倘若不是带着疑心去审视,根本不会将二人联系到一起。

    然而当把所有的线索全部放到一起,一切显得那样巧合。

    监察令所查的内容十分详细,只是他之前并不知晓这个案子还牵扯到符危,所以卷宗里面并没有太多相关内容。

    魏潜看向监察令,他查这些消息的确很有一套。

    监察令叹了口气,掏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此令可以调遣监察四处所有监察使,且先用着吧,我进宫去了。”

第506章 恶意

    监察令丢下令牌便急匆匆走了。

    崔凝满脸震惊,“他竟将这东西给了我们?!”

    魏潜没头没尾的道了句,“大人一直忠于陛下。”

    崔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监察令如此痛快的给予便利,一是希望他们速战速决,二是要他们能把消息按住,不要搞得满城风雨,让圣上为难。

    从始至终,监察令的目的就没有变过。

    只是圣上故意挑着这个时候把魏潜扔去刑部,是成心为难他,监察令给出这个令牌算是与圣上作对,多少是冒了点险。

    虽说查案是衙门本分,但权力捏在谁手里谁说了算,不管监察令为了什么,却是切切实实给力极大的便利。崔凝也不是那不知好歹之人,自会回报。

    魏潜把令牌推到崔凝面前,“拿着吧。”

    崔凝没有推让,直接拿起令牌。魏潜如今已经不是监察司官员,拿此令不妥,再者她等了七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又怎会退缩。

    有了令牌,便可以令监察一处去查宁远将军。他们不能全指望用“攻心计”迫符危认罪,还得尽快查找好证据,做好两手准备。

    不过,崔凝有别的顾虑,“人手多固然是好事,只是不知这监察司中还有没有其他人的眼线。”..

    魏潜道,“有也不妨事,若是有人慌乱之下做点什么岂不更好?事到如今没有必要束手束脚,令一处的人去查便好。”

    查二十年前东硖石谷之事分外困难,若不然胡御史也不会查了这么些年没有丝毫进展,但若有人急于做点什么,自然便会成为突破口。

    “原来五哥说的攻心,也不针对符危一人。”崔凝眼睛一转,“那咱们也可以诈一诈宁远将军,即便符危能沉得住气,我就不信同他一伙的人个個都能沉得住气。”

    东硖石谷坑死了几万先锋军,这番谋划,绝不是一个人能做成,当年符危刚刚从武转文,他人在长安,应该只是幕后“军师”,必然还有人在前线执行,那些可都是武将!

    崔凝不相信武将个个都是有勇有谋,她心中有谋划,与魏潜商议一番便拿着令牌去调遣人手。

    魏潜反倒是闲了一些。

    他在茶室坐了许久,终是起身去了狱中。

    符远对墙跪坐在桌案前,听见开门的声音微微侧首,看见来人是魏潜便转过身来。

    狱卒放了一个胡椅,魏潜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相顾久久无言。

    还是符远打破沉默,笑道,“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看我吧?”

    “嗯。”魏潜还真就只是为了看他。

    眼见符远言笑晏晏,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他倒也说不上难过,只是心头有一瞬的茫然。

    符远挑眉,“不打算审我?”

    魏潜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今日来的只是魏长渊。”

    听得这话,符远唇畔的笑意才缓缓褪去,一时间沉默的人倒是换了人。

    “你何时知晓阿凝身份?”魏潜问。

    符远想,究竟是何时呢?

    在清河时,他以为崔氏族中夭折的孩子是那个道童,从未怀疑过崔凝的身份,况且彼时接触也不多。后来崔凝到了长安,偶尔会把玉佩挂在腰间,他一开始便留意到了,只是此物象征清河崔氏,并非唯一,直到他机缘巧合成了她“半师”,两人频繁接触之下才有所察觉。

    后来听闻崔家有意择婿,他便生出了一点心思,只是心中挣扎不能平静。

    犹记得那日不知不觉便徒步踏雪走到崔家门口,当时他几乎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人娶回家,但一回头女孩灿烂的笑颜闯入眼中,他又动摇了。

    他当时想娶崔凝,其实存着恶意,想将人掌控在手里罢了。

    若非崔凝着实可爱有趣,令他再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今日便未必会身陷囹圄。他总是败于心软,在岔路口选择一条错的路。

    崔凝若是知晓他的想法,怕是要说些不当讲的话。一个两个,放弃娶她的念头,搞得像在佛山放生一样。

    魏潜大概猜到符远是何时察觉,便没有等他答案,“你既发现她身份,又知她想查案,竟也没有阻止,是想到别的对策?譬如……嫁祸给宜安公主?”

    符远笑了,“你这会又是谁?魏长渊还是魏大人?”

    他没有杀崔凝,确实有心软的成分,但更多是因为崔凝如今的身份不方便下手。何况她时时黏着魏潜,魏潜又明显对她颇为照顾,若真有个什么,必然会追查到底。

    魏潜一双黑白过于分明眼睛里,此刻辨不出情绪,“你把我看做是谁,我便是谁。”

第507章 过往

    符远笑了笑,“这话说的过于唯心。”

    “你随便听听,我不过是随便找点话说。”他知道问不出什么真话,便也从未打算审问符远,“不管你有何目的,动手欲置我和阿凝于死地是真,我也很难心如止水地与你叙旧情,但我还是来了,毕竟你走的时候,说过回来寻我喝酒。”

    他说着,声音微扬,“拿进来吧。”

    候在外面狱卒提着食盒进来,手脚利索的将酒菜摆上桌。

    魏潜起身走到桌前,坐到符远对面的蒲团上,抬手倒了两杯酒,径自饮了一杯。

    说到底,变成今天这个局面,并非因为两人有什么仇怨,不过是走的路不一样罢了。站在符远的立场上,魏潜能够理解他所做的一切,但他毕竟并非圣人,理解不等于不会受伤,也不等于可以原谅。

    符远收了脸上的笑,默默端起酒盏。

    他并不意外到了这个地步,魏潜还愿意过来陪他喝酒。

    这满长安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传闻中那個“爱殴打女人”、“不近人情”的魏长渊,实则内心柔软的不可思议。

    他初识魏潜时,只是觉得此人格外孤僻,不爱与人交流,并未察觉其他异常,直到死缠烂打的交上了朋友很多年后,在一次宴会上,一个格外妖艳的胡姬靠近时,魏潜一把捏碎了酒盏,血流了满地,脸色惨白如纸。

    符远永远也忘不了,当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难以遏制的恐惧。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小时候活泼机灵,格外嘴甜会撒娇,每每被魏母带去参加什么宴会,总能惹得一众老夫人小媳妇爱的不行。

    若不是那次绑架,说不定能长成一个百花丛中过的风流郎君。

    符远只听说,当年他以一人之力救出所有孩子,自己却险些没命。没有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据说被找到时只剩一口气,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皮开肉绽被泡在水缸里。而如此虐打他的主犯正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可是即便他如此恐惧,心里被种下偏执,认为人性本恶,认为女人都是孽障,却还是会对所有受伤害的人伸出援手,查案时遇到受害者,哪怕是他最害怕的年轻漂亮的女人,仍会心软同情。

    所以两人认识这么多年,符远从不像魏家人那般小心翼翼,偶尔故意拉着他去参加大小宴会,但会替他挡住女郎近身,平常私下里也常常聊起女郎,渐渐地,他不再会因为女郎靠近而惊惧失态。

    然而,后来谣言把他名声坏了,他也没有机会再交到什么朋友,便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学业和查案上,唯二的朋友便是符远和凌策。

    凌策与符远本就是朋友,所以魏潜才与他接触较多,再加上后来同拜在同一位老师门下,关系又更近了一步,但实际上两人观念并不十分相同,若单独相处能聊的也不算多,算不上十分交心。

    治愈了他,又是唯一交心的朋友,却对自己痛下杀手。

    魏潜自己都不知道现是什么感受,他伤心,可是接下来往符远软肋上捅刀子也不会手软。

    昔日友人,对坐饮完一顿酒,魏潜便令人收了东西,直接起身离开。

    “你就这么走了?”符远半醉,眼中带着迷蒙。他很清楚魏潜虽心软,但只在原则之内,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任何查案的机会。

    魏潜转身看他,“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着听你编好的鬼话?”

    “哈。”符远突然自嘲一笑,怎么忘了,他有多了解魏潜,魏潜就有多了解他。

第508章 妇人生子

    符远意识到自己准备的那些东西可能根本派不上用场,魏潜不会选择与他周旋。既然如此,他们针对的人一定还是祖父。

    近些年祖父虽然行事不再小心翼翼,但毕竟是从底层爬上去,混迹官场几十年,一旦意识到不对,自然会谨慎对待,也会知道如何选择最有利,心计手段自然也不用他来担心。他只需要在这里等着,等魏潜他们找不到头绪,再回头来审他,届时他的准备终究能用得上。

    然而,脑海中这般想着,心头却有些慌。他颓然躺倒在地,抬手捂上心口,按住似乎有些失常的心跳,闭着眼睛,耳畔突然回响起那日祖父说过的话——“今日你倘若不离开,便会是我的万劫不复。”

    “今日你倘若不离开,便会是我的万劫不复。”

    “今日你倘若不离开,便会是我的万劫不复。”

    符远之前听见这句话时只以为祖父嫌他过于心软,一定会拖后腿,所以后来所做的一切,多少是被这句话激起怒气。

    如今再回想起祖父当时笼在昏黄灯光中的眼眸……

    他猛然睁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房顶,心神剧震之下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或许这话的意思只是想说,自己是他的软肋。

    “呵。”符远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挤出一声干哑艰涩的轻笑。

    他眼前朦胧中似乎洒满晨光,银杏树下须发花白的祖父含笑念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稚子声清脆,“祖父,这是何意?”

    “要做成功的人最重要的是修己之身,立己之德;其次是,为家国建功立业;再其次,是著书立说,若以诗书传于世,流芳百世,不管再多年过去,你的思想不朽。以后阿远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可好?”

    “可是听起来好难呀!”

    “是很难啊,可是人从母胎挣出已是这世间第一遭艰难事。”

    “祖父休要骗我,奶娘告诉我,是母亲拼了命、受尽苦楚才能生出孩子,才不是我自己挣出来的。”

    “那换个说法。”符危面色不变,笑呵呵的问,“不是每个母亲受了苦出了力,就一定能生出阿远这样聪明的小孩,难道会有母亲会害怕孩子不聪明,便让孩子永远待在肚子里吗?”

    “应该……不会吧。”

    “那便是了。阿远只需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尽力去做,便是不能成为流芳千古的人物,也必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君子。”

    “可是,奶娘说妇人生子是走鬼门关,说不定会难产死掉!”

    “混账玩意!”符危顿时瞪眼拍桌,“你不抬杠浑身不舒服是吧!”

    小童丝毫不惧,把桌子拍的啪啪响,好像谁拍的大声谁就有理,“还不是您乱举例子!”

    ……

    谁能料想,许多年前的一句戏言竟一语成谶了呢?

    一直以来,祖父对他展现最磊落的那一面,教育他成为一个不拘泥形式,但下有底线上有抱负的君子,他一直在编织的谎言下长成了祖父想要的模样。

    今日的结局,在往日的每一步中早已注定。所以符远并不觉得自责,只是满心悲哀。

    他能感受到祖父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一個沾满污秽获得权势的人,以为自此以后改换门庭,符家的儿郎可以堂堂正正跻身权贵,想着把世间一切尊贵和美好都留给子孙后代。

    殊不知这么急着把唯一的孙子养成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是多么危险的事。

第509章 淳熙

    天色刚刚擦黑,羽林军右卫将军府。

    赵朴看完信,将信纸随手往桌上一丢,满脸嗤笑看着堂中小厮,“差使老子给赵子仪送信?做他娘的什么梦?”

    小厮赔笑道,“哪里敢言‘差使’,郎君说是求将军……”

    赵朴打断他,“呵!差个小厮来求?怎么,他自己要死了?”

    那赵百万甚至连个管家都没有派,赵朴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没有没有,只是我们郎君确实是病了,怕把病气过给您。”小厮丝毫不敢怒,只能老老实实解释,“我们郎君的意思是现在正是年关,官道驿站走信太慢,怕赶不上年前,才想着求您帮帮忙。”

    “他急着投胎?”赵朴嘴上虽仍不饶人,但面色略略好了一些,“他要传何信?”

    小厮道,“是一封家书和一点节礼。”

    赵朴伸手,“信拿来我看看。”

    小厮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赵朴见信封没有糊上,心道还算赵百万懂事,他看完信,里里外外检查完一遍,又问,“节礼呢?”

    “还在门房放着,小的让人抬进来?”小厮问。

    “来人!”赵朴声音方落,便有一名身着劲装的护卫进来,他道,“带人去门房搜查赵百万的节礼。”

    “是!”

    那人应声离去,小厮有些不安,“将军怎么还查上了,那些东西若是拆开……”

    赵朴挑眉,“不愿意?”

    小厮结结巴巴道,“有些吃食、吃食拆开来……怕是、怕是不太……”

    “不愿意现在抬走还来得及。”赵朴无所谓道,“想用本将军的信道就得守规矩接受检查,他要是传什么通敌书信,我还能闭眼给他传不成?!”

    小厮讪讪闭嘴。

    他以为片刻便能好,谁知道等来等去也不见护卫回来复命,不由探头向外张望。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才见护卫匆匆赶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回禀将军,在礼盒夹层里搜到一封信。”护卫呈上。

    赵朴放下茶盏,似笑非笑的看了小厮一眼,接过信件拆开,结果越看脸色越难看,他猛然将信拍在桌上,“好個赵百万!”

    小厮脸色发白,他真不知道礼品里还夹带了密信,藏的这么严实,恐怕不是小事。

    赵朴怒道,“把赵百万的人都给我捆起来丢到地牢去!”

    小厮双腿发软,“将军,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赵朴脸色黑沉的看着小厮被塞住嘴拖下去,又抓起桌上的信件看了又看。其实上面并没有写明具体何事,但是提及了监察司的李少监。

    涉及监察司,还是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打算利用他来传信,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是小事。

    赵朴这时才想明白赵百万为何连个管家都舍不得派,不是不知礼,而是怕引人注意吧!

    “混账东西!”赵朴额上青筋乱跳,稍微平复了一会,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

    ……

    “赵朴?”

    监察司中,崔凝听完监察一处监察佐使韩开的消息,一时有些疑惑,“他和赵子仪什么关系?”

    赵朴是羽林军右卫将军,当初查司言灵案就是羽林军协助抓捕左凛,崔凝曾经见过一面,那人生的威武不凡,好像与五哥关系还不错。

    一处的人聊起这些事情简直如数家珍,“二人都是出自冀北赵氏,赵子仪是赵朴的族叔,祖上是一个太爷的。当年赵子仪父母双亡,便是赵朴的祖父接管他们兄弟二人,赵子仪与赵朴父亲打小一块长大,但是听说一直不太对付,关系有点微妙。”

    崔凝好奇道,“如何微妙?”

    “具体原因外人也不知道,但是有个传闻。”韩开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据说赵朴的母亲原跟赵子仪原是指腹为婚的,后来……”

    韩开暗戳戳给了崔凝一个“你懂的”的眼神,然后又道,“不过还有另外一个说法,是说赵朴母亲本来就是跟赵朴父亲指腹为婚,后来又与赵子仪有点说不清的关系。”

    这么狗血吗?

    崔凝一脸无语,半晌才道,“若照你这么说,赵百万派的人还能进去将军府,赵朴人还挺大度哈?”

    “嗨呀,都是没有实据的传闻,我就这么一说,大人随便听听。这等杂事若不涉及案情,咱们哪有空求证,要不我去查查此事?”

    崔凝瞅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道不愧是监察一处的人,但是她无情拒绝,“查这些作甚!有那功夫还不如查查赵百万到底想干什么。”

    韩开顿时有点失落,叹了口气,“无非是想走羽林军专用的信道给赵子仪传信。”

    “我当然知道是为了传信,我是说,如何去查传信内容。”崔凝觉得,那信里可能也没有写什么,多半只是提醒一下赵子仪,这边李少监被查了,但最好还是得确认一下才行。

    监察令并未直接抓捕审问李少监,也未曾透露出任何事关案情的意思,对外只是表现出意外发现自己心腹被人冒名利用,这才例行询查。就这样还是让他们警惕起来了。

    不过正如魏潜所说,现在就是要故意打草惊蛇,他们有动作最好。

    韩开沉吟道,“军队有专用的传递信息途径,若是谁随便窥探军队传信,十有八九得被当敌国细作处理。一旦信件真的上路,便是监察司也无法轻易拦截。要想知晓内容,恐怕只能今日偷偷潜入赵朴府上去看了。”

    “你们一处还经常干这种事?”崔凝随口问。

    韩开立即警觉,打哈哈道,“这不是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吗,我们一处一向是低调守规矩,哪能经常干这种事啊!”

    崔凝倒也不欲追究,转而问,“调查赵子仪参与讨伐契丹的细节进展如何?”

    韩开道,“此事是别的监察副使负责,到底是太久远了,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崔大人。”差役在门口禀道,“有人给您送了一封拜帖。”

    “拿过来吧。”崔凝道。

    谁会把帖子递到监察司里来?崔凝满心疑惑的打开帖子,先看了一眼落款,只见上头写着“淳熙”二字。

    这谁啊?

    连个姓氏都不带,好似十分亲近一般,崔凝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第510章 约见

    崔凝把认识的人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根本不认识此人,便问韩开道,“这朝中官员,有谁叫淳熙的?”

    眼跟前就有一个专门收集情报的人,不问白不问!一般送拜帖都会送到府上,对方送到这里分明是确定她人在监察司。她的行踪并不算隐秘,但也并非谁都能打听到,也并非任何人都能轻易将拜帖递进监察司,有这种能力之人十有八九是朝廷官员,且身份不低。

    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信息,韩开不说倒背如流吧,却也十分熟悉,尤其是管京畿的各个衙门,监察一处的人几乎每天都会接触到,几乎不用过脑子,“羽林军右卫将军赵朴,字淳熙。”

    他微微凑近,眼神里隐约透出一丝八卦,“您与赵将军还有交情呢?”

    崔凝身体向后撤了一点,嫌弃道,“不该打听的少打听!行了,忙你的去。”

    “是。”韩开干脆地起身离开。

    尽管崔凝什么都没说,但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譬如崔凝看完信后面上的茫然,询问谁是“淳熙”,都说明她与赵朴根本不熟!多半是赵朴有与案情相关急事寻她,并且可能并不想让旁人知道,只是想从她嘴里套话。

    若非案情相关的急事,一般不会有人轻易把私人拜帖递到监察司。

    至于韩开为何猜测赵朴不想有人知道,那纯属凭经验推测。

    起初很多人都误以为崔凝是靠关系进的监察司,后来又靠着蹭未婚夫的功劳快速升官。莫说外边的人,就是监察司内部的人也这般想。

    当然,内部没有太多秘密,尤其是对监察一处而言。

    事后大家都知道崔凝确实立了功,只是仍然认为她沾魏潜的光也是不争的事实,再一个,就是占了性别的便宜。毕竟朝野都知道,圣上有心栽培女官。

    因此众人对崔凝的看法大概就是“有点小聪明但不多”,崔凝的行为也相当符合他们的印象,譬如压不住脾气与说小话的女官互殴、整天跟在魏潜身后问这问那、当街为难觊觎魏潜的伎人……

    然而不少人却因为轻视吃了亏。

    崔凝明白了诸人对自己的态度后,不仅没有任何辩驳,反而依靠这种轻视在他们身上骗取很多便利。就连在破案过程中,一些人证、犯罪嫌疑人,对她的防备心没那么重,让她不管是套话还是抓捕都更容易得手。

    众人吃了亏后才意识到,不管是有意无意,她就是想卸去别人的防备。

    俗称,扮猪吃老虎。

    据说赵朴与魏潜有两分面子情,有事不去找他,竟然先跑来找崔凝?

    必然有问题!

    想必那赵朴也是被她人畜无害的外表骗到了,以为能从这個“单纯”的小姑娘口中获取他想要的消息呢!

    韩开倒也不愧为一处的人,一眨眼便推测出了这么多,而手中有信的崔凝,就更容易确定赵朴的意图了。

    拜帖上,赵朴的确是说有要是想要约见她。

    崔凝刚刚从韩开那里得到赵百万秘密派人去找赵朴的消息,扭头就收到了赵朴的拜帖,真是省了她好大的功夫!

    赵朴想从她这里套消息,正巧她也这么想呢!

    崔凝满眼笑意的命人即刻去送了回信,约人一个时辰后在监察司旁边箱子里头的面摊见面。

    想杀她的人有权有势还足够大胆,便是监察司门口也未必安全,但终归是要好一些。再说赵朴本就冲着她“单纯好骗”来的,若是约在监察司里面,他怕是不肯。

    不料大半个时辰后突然起了风,天气阴沉下来,还下起了冰粒子。

    崔凝还是带上崔平香和诸葛不离前去赴约,甚至还贴心的拎上了一壶茶。

    到了官员休假的日子,这附近就没有什么人,面摊老板也不会出摊,但是支起的小棚子和桌凳都不会收。

    赵朴大马金刀地面朝巷口而坐,见到崔凝来了,极为客气的起身拱了拱手,“小崔大人,好久不见呀!”

    三十多岁的将军,正是意气风发、勇猛威武的时候,赵朴身材高壮,眉如悬犀,双眸如星,即便是刻意散发善意地笑起来亦仍然不减锋锐。

    崔凝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还礼,旋即雀跃的向前冲了两步之后,又似乎是刻意控制情绪,放缓了脚步,笑容里却带着点“压抑不住”的小雀跃,“赵将军!许久不见,越发英武了!”

    赵朴哈哈一笑,“来来,坐下说话。”

    崔凝走进棚子坐下,让崔平香把茶水摆上,给他倒了杯茶水,笑意盈盈道,“没想到您还记着我呢!”

    “小崔大人年少有为,世所罕见,自然记着!”

    崔凝这才带出恰到好处的天真和疑惑,“我与将军只一面之缘,不知将军约我有何要是商谈呢?”

    赵朴原本还想多寒暄几句再引入正题,没想到崔凝如此直接,不过这也正好,可见小姑娘沉不住气。

    外面冰粒子越发密集,打在棚顶上噼里啪啦,巷子里没有风,面前热茶冒出袅袅烟气,正是谈话的好气氛。

    赵朴捧起一杯茶,没有喝,只是握着暖手,“我有个族叔,叫赵百万,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不知你可曾听说过?”

    崔凝假意想了想,迷茫摇头。

    赵朴一直盯着她,心中不由想,难道李少监被查之事与最近的案子没有关系?还是说她在监察司就是个摆设,魏潜调离监察司之后,她就不能参与紧要的案子了?

    念头一晃而过,他斟酌道,“是这样的,监察司李少监的妻族与我族叔有点生意上的往来,李少监也算是罩着他生意,听闻监察令找李少监问话了,族叔害怕他犯了什么事连累到自己,所以求我来打听一二。”

    这一番说辞也就能骗骗单纯小孩了。

    崔凝可不想完全扮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小孩,于是不答反问,“他不是您族叔吗?他为何还找旁人罩着生意?”

    “咳,此事牵扯到家族中一些私事,不便说道,我与他关系很是一般,这次若非怕他惹上什么事连累家族,我却是万不肯走这一趟。”赵朴好像反应过来小姑娘虽然单纯,但不是傻子,又多余找补了几句,“我们族中确实不少人做官,但在长安的只有我一个。其实我与魏小弟颇有几分面子情,原想找他问问,但一打听之下才知道他调去刑部了,想着你将来也是弟妹,便就寻来了。”

    听完他一番说辞,崔凝这才恍然笑道,“嗨呀,您要早说这事儿我就知道了,监察令确实找李少监问过话,不过问话内容我的确不便透露给你,只能告诉你问题不大,您放心吧。”

    她说罢低头喝了口茶,掩住眼中情绪。

    崔凝虽然不知道赵百万藏了密信,但他为了避人耳目专门派遣一个面生的小厮去将军府,而赵朴马上就有所动作可不像是小事。

    她赌赵朴来找她就是想打探具体内容,哪有可能听她随口说句没事就放心了呢?

第511章 进宫面圣(1)

    果然,赵朴半真半假道,“实不相瞒,今日他突然着急托我送节礼,我起了些疑心,便命人去搜礼品,果然在夹层中找到一封信,信中未曾写明何事,只提到了李少监,我担心这族叔脑子拎不清……”

    李少监只是被问询,并没有被抓,如今还好好的待在官位上,所以此事根本没有搞出大动静,只有相关之人被惊动罢了,赵朴短时间便查到此事,又一刻都不耽误的找过来,根本不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担心”。

    崔凝抬眸看向他,“赵将军,我能看看信吗?”

    赵朴只犹豫了一瞬,爽快地从怀中掏出信。

    崔凝刚要伸手去接,便见他突然又缩了回去。

    “小崔大人看之前,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崔凝道,“您说。”

    赵朴问道,“太子和宜安公主的案子……结案没有?”

    原来他以为赵百万搅合进太子的事里面去了?崔凝不知道这是套话的借口还是真这么想,她也不是很在意。

    赵朴言辞恳切道,“我知晓最近监察司在查太子,听说圣上已经定了宜安公主死罪,万一赵百万……此事关乎赵氏一族,我实在焦心的很。”

    崔凝也不着急要那信来看,而是顺着他的话道,“太子的案子已经收尾了,只等卷宗呈上御案由圣上裁决。”

    不等等赵朴松有所反应,她又主动放出钩子,分外诚恳地道,“赵将军私下来询问我,可见信任,将军也知道,圣上眼下也只发落了一个跳的最欢的宜安公主,还打算将太子手底下有用之人收归己用呢,可见不曾想过一杆子打死,更不会牵连家族。我也不瞒将军,倘若您族叔涉及最近的秘密案件,还真不如搅合太子的事儿呢。”

    赵朴消息灵通,怎会不知太子案的进展,他方才还只是借此套话,现在是真的傻眼了,“发生何事?!”

    崔凝倾身,压低声音道,“最近监察令遵圣上口谕在查一个秘密案件,眼下已经拿到许多证据,很快便会水落石出,据说极有可能使朝堂天翻地覆。”

    除了替换案件主要负责人,她所言皆为真话。

    别看赵朴雄壮魁梧,看上去五大三粗似的,实则心思敏锐,他意识到崔凝所言是真,心中大惊,当下追问,“当真?!可知是何案件?”..

    崔凝的话在赵朴听来,就是监察令在查秘案,监察令问询李少监,李少监和赵百万心虚急着传信给赵子仪!

    赵百万不过是商贾,若真到了不得不舍弃的时候,舍便舍了,谁知道赵子仪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手里可是实打实握着兵权!

    这才是赵朴大惊的关键。

    “将军也知晓我只是個小小监察使,平常听命行事,再多我也不能透露。”趁他心神动摇,崔凝紧接着又道,“那信,我看不看关系都不大,只是倘若您族叔真的搅合进去,还望将军早做打算啊!”

    崔凝不怕他真的不给看,打探监察司的消息本就不易,更何况是机密案件,赵朴若想继续利用她探听,必然是要拉拢一番。

    不过她见赵朴陷入沉思,脑中那根线都绷紧了,以免他问出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导致她反应不及时露出马脚。

    赵朴抬眼盯着她,问道,“这秘案,可是与符长庚有关系?”

    最近由于崔凝刻意放出消息,许多人都知晓符远涉案,赵朴知道不足为奇,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子便联系起来了!

    她脑中转的飞快,并没有控制自己露出惊诧之色,嘴上却道,“您也这样想吗?!”

    发自内心的真实表情,加上随机应变的言辞,令她的反应格外真实。这一瞬间,崔凝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会演戏。

    她语气神秘又暗藏得意,“虽然我还没闹明白,但我觉得肯定有关系,而且所谓灭门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除了当年屠戮道观的真凶之外,其他人根本没那么容易查到她身上。赵朴大概率也是不知道,但他是羽林卫的头领,回去一查就能查到她领人去了东郊山上,或许也很快能查到符远被捕,所以她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只有透露出她并非一无所知,才有利用价值。

    赵朴的确是信了八九分,正如崔凝所希望那般,认为她虽参与调查神秘案件,但是并未触碰到核心,只是知晓一部分秘密。

    不过须臾,赵朴便恢复平静,将手中信递给崔凝,“小崔大人莫怪,并非是我不信你,只是事关赵家,我不得不慎之又慎。”

    “无妨。”崔凝接了信,打开飞快扫了一遍。

    信中确实没有写的太过详细,只说了李少监被监察令问询,或许会有危险。

    “我虽不知道监察令具体如何问询李少监,但此事当真非同小可。关于密案,您在长有人脉,一查便知我所言非虚。”崔凝边说边将信折好递还给赵朴,意有所指,“此信将军要好生收着,万一……也好有些用处不是?”

    赵朴肯定不会把信给她,她便也不提要,只提醒他莫要轻易毁掉。

    “多谢,今日之事,还望小崔大人不要外泄。”赵朴抱拳道。

    崔凝笑道,“我今日向您透露不少,说出去岂不是砸自己的脚?不过,我也不想白说。”

    赵朴道,“不知小崔大人想要什么?”

    崔凝面露犹豫。

    赵朴道,“直言便是!”

    崔凝语气很是小心,“若查到您族叔真的涉案,您是打算包庇呢还是大义灭亲?”

    赵朴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如若我查到实证,便立即修书请族长将其逐出家族,所得证据也会交予你处置。”

    这当然都是场面话,如果不是有心要保赵百万,他也不会私底下跑来哄个小姑娘。

    具体得要看赵百万掺和到什么程度,还能不能救,毕竟赵百万是赵氏最会赚钱的人,充当了整个家族的钱袋子,不可能说弃便弃,族中也不会轻易放弃,但若是不能救,也只能当机立断舍弃卒子。

    崔凝道,“将军可不要忘记说过的话。”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即刻便回去查证。”赵朴起身,“告辞。”

    送走赵朴,崔凝坐在棚子里看着巷口飘雪,想了一会事情。

    诸葛不离收起茶壶,忍不住问道,“大人不是打算套话?”

    好像从头到尾也只是看了一眼信,并没问出什么。

    崔凝只道,“等等看。”

    三人回到监察司,崔凝吩咐崔平香,“去找韩开,让他继续盯着赵朴。”

    “是!”崔平香领命离开。

    “哎呀大人去了何处,找您半晌了!”黄格跑过来,语气焦急。

    崔凝疑惑,“何事?”

    黄格道,“圣上宣您进宫!”

第512章 进宫面圣(2)

    监察令才进宫去面圣,紧接着便招她入宫,多半是与符危有关。

    一路上崔凝脑子里乱哄哄。她对圣上的了解大都是通过道听途说,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终归是个十分有能力的君王。

    崔凝打心底尊敬圣上,她不希望圣上与监察令有同样的想法。

    外面天色渐晚,崔凝站在廊下等候时,见宫娥内侍把灯一一点亮。那么多的人,竟然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十分轻微。

    看着原本黑暗朦胧的一条路被灯火照亮,崔凝忽然间心绪平静下来,脑子也清明起来。

    内侍跨过门槛,弓着身子轻声细语地道,“小崔大人请。”

    崔凝立刻敛了敛衣襟,随着内侍入内。

    这次召见地点是一个暖阁内,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胡床软塌,看起来是休息之处。崔凝也只是快速扫了一眼,余光看见软塌上着赤黄色常服的女子,便立即停住脚步,长揖行大礼,“末臣参见圣上!”

    “免礼。”女帝放下手中书卷,打量眼前的姑娘。已经抽条的少女穿着官服,看不出什么娉婷袅娜之态,不过身量纤细修长,面容清丽绝俗,尤其是一身气质与旁人十分不同。

    “坐吧。”女帝道。

    崔凝垂眸看了一眼,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席位,便坐在了一旁胡椅上。

    直到坐定,她才看清上首之人。

    女帝穿着随意,头发简单盘起,第一眼只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威严,再看才见她面庞丰润白皙,虽已见岁月痕迹,但仍然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她面上带着温和笑意,“你这一路过来,可曾想过我为何见你?”

    女帝竟然在一個微末小臣面前如此随和,崔凝心中诧异一闪而过,旋即老老实实应答,“想过。”

    “想出答案了吗?”

    要来了吗?她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闭了一下眼,再睁开,便毫不犹豫道,“末臣以为,可能是关于符相。”

    女帝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很是随意道,“监察令也是关心则乱,国有国法,触犯律法自当依法处置。你不必有所顾虑,放心查便是。”

    崔凝眼神猛然一亮,忙不迭拍了个马屁,“圣上英明。”

    女帝道,“今日只是想见一见你,说说话,不必拘谨。”

    “是。”崔凝放下心的同时又不禁心生迷惑。

    “你很疑惑。”女帝虽然语气温和,但是不容拒绝,“说来听听。”

    崔凝依旧实话实说,“末臣想,圣上与末臣,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能聊些什么?”

    女帝哈哈一笑,“脾性倒是与魏五有几分相像,像是能过到一块去的孩子。”

    这话家常的口吻,的确像是要唠嗑的架势,崔凝也稍稍放松一些,只不过,印象里圣上对魏潜的刚直颇有几分头疼,因此她不知这话到底是夸是贬,也不太好回话,只得腼腆一笑。

    “你我只是位置不同,却同是人,同是女人。”女帝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扶手上,问出了一个崔凝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我以女子之身坐上这个位置,伱猜猜看,待我殡天之后,会发生什么?”

    崔凝听见女帝随意说起“殡天”,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劝阻安慰,而是因这个问题陷入沉思。

    想了片刻,她小心试探着回答,“会被秋后算账?”

    那些被女帝暴力镇压下去的声音,一定会在她死后反扑,去质疑她不应当做皇帝,用各种办法抹黑她的政绩和名声。

    “那都是小事。”女帝看向窗外摇曳暖光里的簌簌大雪,目光悠远,语气笃定,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几百年之后,“在我之后,天下女子终有一日必将遭遇地狱浩劫。”

    崔凝心中悚然,她一时没有想明白具体原因,却已经认同了女帝的话。

    “在贵族眼里,下层百姓是什么?”女帝目光转向崔凝。

    崔凝有一瞬哑然,她只有贵族的皮,没有贵族的魂,很难站在那个角度去回答这个这个问题,但她会看会想,“是货物、财产?”

    女帝眼眸之中映着烛火,“男人看女人,亦是如此。”

    崔凝生在当世,经历也与寻常女子不同,对于男女处境的差异感受并不明显,但是她想到一身才华无从施展的祖母,又想到平阳长公主。

    乱世之中平阳大长公主招纳江湖人士组建起义军,在关中打下大片地盘,又与太宗一起攻下长安,后面在高祖率兵征伐之时,负责防守李家大本营,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然而天下之争落下帷幕后,她便被收回兵权,回家相夫教子去了,战功赫赫换来的至高荣耀便是以军礼下葬。

    “往后总会有许多掌权的男人害怕再次被女人骑到头上,会变本加厉的驯化约束。”女帝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酷,“待到那时,天下女子可有反抗之力?”

    没有。

    就算是现在,一旦圣上倒下,女人们一样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女官不成气候,朝堂上真正能掌实权的女人太少太少。

    “我听闻,你劝身边的医女开办私学?”

    崔凝闻言,陡然从沉思中惊醒,不过只一瞬便恢复如常。监察司里全是圣上的人,当时她与诸葛不离说话也没有刻意避着人,圣上会知道并不奇怪。

    崔凝道,“是。诸葛姑娘一身医术,若是只默默无闻的隐于山野实在暴殄天物,末臣因此才劝她开私学。”

    女帝赞许道,“你很好。”

    她又叹,“若在我去后,这天下女子皆有一技之长,有更多女子掌权,未来或许便不会轻易被圈养起来,成为随时可宰杀的羔羊。”

    “陛下的期盼会成真的。”崔凝接触过不多的女子之中,便有不少才华横溢,“臣下在悬山书院时,有个同窗谢子玉,便曾经说过将来想做尚书仆射。她也是极有才华的一个人,听闻已经考进了中书省。臣下也会努力做一个好官!”

    祖母、诸葛不离、还有崔净……崔凝一直认为崔净是一个极有本事的人,她什么都能学到最好,只是志向不在做官上。崔凝有时候会感到可惜,但人各有志,有上进的目标总归是好的。她以前的理想还是挣钱道观,她也并没有觉得渺小或低贱。

    “如此便好。”圣上露出浅笑,说出一句崔凝毕生都刻在心上的话,“这世上,弱小是原罪。”

    因为犯了弱小的罪,所以生死被他人掌控,要受尽这世间万般苦楚。

    崔凝本就不是一个特别有尊卑观念的人,随着话题的深入,她也逐渐放开,圣上似乎谈兴很高,留她聊了很久,最后竟然极为高兴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赞了一句,“你是个好孩子,朕很喜欢。”

    这是女帝今天晚上第一次自称“朕”,却是用最亲近的姿态。

    崔凝不懂。

    直到出了宫,被迎面风雪糊了一脸,崔凝一个问题才突然浮现在心中——圣上突然把她叫过来聊天下女子的处境,究竟是何意?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圣上真是想找人随便聊聊,即便想聊,还有上官大人,轮的上她区区一个监察使?

第513章 阳谋

    崔凝觉得自己很难明白一个帝王的心思,便想着回去找魏潜问问,但是转念一想,他是个男子,同他说那些话不太合适……

    这个念头一起,崔凝不禁打了個冷颤。

    怎会如此!

    只是一场平常的谈话,竟然令她切切实实的生出了男女立场不同的想法,甚至连最为信任的魏潜都排除在外!虽然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但足以令她震惊。

    崔凝想着,又摇摇头,想到那句“女人不是原罪,弱小才是”,心里隐约明白了女帝的意图。

    身为天下至尊,在女帝的眼中也许根本不分男人女人贵族贱民,于她而言,都是棋子、基石,就像她要捧寒门打击门阀,符危是她手中的一枚还算好用的棋子,没了他,还有其他棋。满朝之中,又不止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

    至于今晚的召见,崔凝相信自己不是唯一。

    身为门阀贵女,如果被激起对权利的欲/望,又有强力支持,主动去争家族资源,届时势必会加剧门阀内部的斗争。

    内忧外患,门阀倾塌“指日可待”。

    可若说这是纯粹的利用,那也未必,在争权之中,崔凝本人将会获得巨大利益,她在争斗之中自然会去寻找利益共体,有极大可能会惠及更多女子。

    这是女帝的谋算,可她能说出那些话,说明心中确实是将天下女子处境放在心上了,换别的帝王,压根不会往这上面想。

    崔凝坐在温暖的马车里,只觉得浑身寒热交加,令她分外难受。

    因为即便心里清清楚楚的知道女帝在算计她、利用她,也不得不承认,女帝的忧虑狠狠触动到了她。

    皇宫暖阁内。

    上官婉儿见女帝喝茶,劝阻道,“这样晚了,还是换了羊乳吧,不然又该失眠了。”

    “不喝茶了。”女帝从善如流地放下茶盏,“今夜大雪,正适合饮酒!叫人搬个火炉上来,咱们也学曹刘煮酒。”

    “微臣哪里就可比曹刘了,陛下还是莫要吓微臣。”上官婉儿有时候真的会被女帝不拘小节吓死,不过相伴这么多年,她早已知晓如何应对,并不会把惶恐表露出来。

    她说罢便命人去准备酒菜,不多时,就在暖阁窗边摆上了。

    “谢氏,可惜了啊。”女帝饮了一杯酒,叹道。

    女帝刚刚才见过崔凝,这时所感叹的自然是她的祖母。

    上官婉儿亦是一叹,“当年才华见识力压与众多儿郎的“江左小谢”,嫁入崔氏之后,传出的书作竟都是些香道、插花,也是可叹。”

    不过,有用之人,便是死了也仍然有用。

    那么多门阀贵女,颇能挑出几个才华横溢之人,但在女帝眼里并不好用。能读书的女郎,大多生活优渥,也习惯依附于家族,而今女子地位并不算低,她们有尊严有地位,执掌中馈,甚至在家中十分有话语权,想要她们生出更大的野心或者不平,并不容易。

    而崔凝,最敬爱的祖母一身才华却不得施展,被困于后宅郁郁而终,对女子的处境必然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可是女帝当时并没有用谢氏去说服崔凝,甚至不曾提起,而是拿平阳长公主举例。因为谢氏注定是崔凝心里的一根隐刺,她更想要让崔凝知道的是——家族不是女儿家的从政的后盾。

    只看平阳长公主战功赫赫,不能算弱小,可是把她放在一个完全由男人统治的世界之中,她便是独木难支,是随时被湍急江水冲折的苇杆,所以父兄要收回她手里的权利时,她不能不依。

    然而,即便是脆弱的芦苇,只要足够多也可以成为中流砥柱。。

    女帝只是煽动崔凝去争取资源,甚至于掌控家族,难道女子掌控的家族就不是家族了吗?崔凝甚至不用背负任何心理压力。

    她端起酒盏,悠然观雪,慢慢啜饮。

    而另一边的崔凝,来时脑子乱哄哄,回去脑子还是乱哄哄,回到监察司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阿凝,你没事吧?”魏潜忧心道。

    崔凝目光渐渐有了焦距,半晌才小声道,“圣上当真可怕。”

    她后知后觉的才品出那句“你是个好孩子,朕很喜欢”的意味,那是看透了她,并且熟练掌控的姿态。女帝那时的眼神和动作,怕是将这句话换成“你是个好棋子,朕很满意”更加恰当,她摸着她的脑袋,就好像将棋子拈入手中。

    更可怕的是,她一边觉得脊背发寒,一边又无法遏制内心被点燃的小火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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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驾到介绍:
严肃正经的文案:阿凝是个目标明确的女孩纸,从懂事以来对自己的形象定位就是:贤淑、优雅、淡定、从容、大气!但在做到这一切之前,她首先,必须得撸起袖子掀翻那帮装逼的伪君子!!!
不正经文案:他那么耀眼,宛若烈烈金乌让人不敢直视、不敢靠近,就连他主动接近,阿凝都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始终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拥有了这个男人。
她有时候会惴惴:你不嫌弃我笨?
他道:智多者夭寿,你能拯救我和我们的孩子。
她恼怒又担忧:就算以后我生的孩子能笨点,可你又不会变笨。
他抱住她道: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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