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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沅昊     问水九剑txt下载     问水九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佳人夜访

    往后的几日,柳尘便成了书院所有学子茶余饭后的笑谈,人们兴奋的发现,丙字十八号院的房客们,不仅仅是喜欢惹是生非,吴桐加柳尘,两人一个比一个目中无人,简直狂的没边了,当那滑天下之大稽的“魁首论”一出,人们的口水几乎都快要淹死院子里的那颗老槐树乐。

    “我呸,就这鸟东西还魁首!”

    “是啊,不就一炼气五品的修为么,等到了鹿鸣宴,本公子随随便便就打烂他们的脑袋!”

    “真是斯文扫地,圣祖经义上都说得明明白白了,做人,要谦虚,柳尘这泥腿子,估摸着都不知道谦虚二字是怎么写的!”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柳尘本来就是一文盲,听说啊,他每一次的经义考核,全是十八号院的那个小秃驴给他作弊的!”

    “书院怎么会收来这样一个垃圾,晋国公如此英明神武,都被柳尘这人面兽心的家伙给骗了!”

    “要我说,当初他被蛮人俘虏的时候,就该在桑干河砍了脑袋,人族的脸都给他一个人丢完了。”

    “就是!唯一的俘虏嘛,嘿嘿,将来万一有了孩子,这孩子的脸往哪里搁啊,摊上这样一个死不要脸的老爹,真为那还未出生的小孩儿感到悲哀。”

    “悲哀个屁啊,他柳尘能不能讨到老婆还是两说,这样的男人,有哪个女人会要,弄不好也只能找一头母猪来拱一拱了!”

    “哈哈,师兄此言妙哉!”

    “也只有吴桐那二百五能和他做朋友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牛头马面臭味相投!”

    “杀人狂!”

    “采花贼!”

    “臭不要脸!”

    “砍手怪!”

    每天都是这样,众人路过十八号院的时候,若是不吐上一口浓痰,不高声问候柳尘几句,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书院的学生,一时间,柳尘和吴桐两人名声已经臭烂了整个书院,不仅如此,那风言风语就如同夏日的狂风暴雨,逐渐的席卷了整个长安,现在,朱雀大街上都知道书院出了个没脸没皮的柳尘。

    “柳尘!”吴桐脸色如同锅底,伤势刚刚好转的刀宗少主,差点没被门外的辱骂给气得七窍流血,见到柳尘依旧是老神在在的不为所动,吴桐垮着脸走到了老槐树下,直接挡住了那让柳尘舒服得不要不要的日头道:“小爷我这三个月来,大门没出,二门没迈,只是躺在家里就成了二百五了,你他娘的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桐哥儿,你也别怪尘哥儿!”一旁的小和尚脸上淤青稍稍消减了些,仔细的竖起了耳朵听了好久,发现没人辱骂自己,他心中暗喜,但也不敢表露出来,见得吴桐抓狂,他故做感同身受的宽慰道:“尘哥儿就说了,要拿鹿鸣宴魁首,不仅如此,将来还要拿琼林宴魁首,更是要胜过陈晟师兄,还要把遮云先生和剑主大人踩在脚下,等到他年纪大了,还要把剑圣大人吊起来打!”

    “嘶!”吴桐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脑子混沌的少主大人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小和尚的添油加醋,听得小和尚复述柳尘的“豪言壮语”,他顿时就顾不得自己是怎么挨刀的了,在他心中,等到柳遮云回京的那天,就是给柳尘烧纸钱的日子,更可怕的是,如果让卯掌柜听到了柳尘的话,啧啧,谁把谁吊起来打可就要当场兑现了,要知道,一言不合动手就捅可是柳家人的传统。

    “你这蠢驴,这小花驴子挤兑你的你还当真了!”柳尘抬起头来,远远的将手中的半截瓜皮扔出了小院,一不小心便砸到了某个正破口大骂的“正义人士”,哎哟一声过后,门外的叫骂声突然就变得更加慷慨激昂起来。

    “大致上是这样的,但是也没小和尚说的那么狂妄,张凌天在众人面前激我,说什么我放言要拿书院第一,没错,我就顺着他的话,拿第一怎么了,老子凭什么不能是第一?”

    “鹿鸣宴是对书院所有通脉之下的学子开放,要知道,乙级甲级的诸多师兄,其中也不乏那些早就修炼到炼气巅峰的存在,迟迟不突破就是为了在那鹿鸣宴拿个好名次,从而轰动天下,再说了,这次的鹿鸣宴,都给闻人家承包了,他们都把这当成了圣子迎娶帝姬的订婚礼一般,你要拿第一,谈何容易?”

    “你当初不也信誓旦旦的要给闻人昊使绊子么,怎么,现在被人打了一顿,变怂了?”

    吴桐没好气的瞪了柳尘一眼,蹲下身来一把扫开了柳尘放在老树墩上的两条大长腿,自己拍拍屁股坐在了柳尘的对面道:“我当然有办法在宴会上碰到闻人昊,渭州来的兄弟们自然会助我一臂之力,可是你怎么办?想要拿第一,你可得凭真本事从头赢到尾,将近数十场的比斗,你行不行啊!”

    “老子活了十八年,做什么事情不是凭自己的真本事?”

    柳尘的话瞬间就把那吴桐噎得不轻,当然他也明白,柳尘这话并不是针对于他,再说了,鹿鸣琼林两会,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这么多年来,像吴桐这般利用规则的世家天骄们不在少数,只是这一次,就连老百姓的舆论也是一边倒的支持圣子夺魁,圣子配帝姬,这样的鹿鸣宴,人们已经期待很久了。

    外面的叫骂声愈演愈烈,柳尘心中窝火,猛地站起身来,走到了院墙边上捡起一块板砖反手就砸了过去,一边砸还一边怒喝道:“狗娘养的谁再敢吱一声,老子今晚就剁了他的手!”

    叫骂声瞬间一滞,路人面带惧色,忍不住压低了音量不停的嘀咕,但也没有停嘴,柳尘一骂就住嘴了,大伙儿多没面子,先前的各种优越感不都成了笑话?

    直到柳尘出现在十八号院门口,众人顿时心中一咯噔,二话不说便做鸟兽散,生怕跑得慢了被柳尘记住了样貌,弄得晚上都不敢回去睡觉,再说了,上次在远山集,柳尘这混账东西可是一言不合就拿刀捅人的主,再不走,万一他抄家伙砍人怎么办,说是说的好听,可是遇到这样的浑人,那些个专占嘴上便宜的人可真没有勇气直面柳尘的怒火。

    见那些人亡命逃窜,柳尘故意交替着抬脚猛踏地面,造成一副愤怒追杀的假象,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急,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十八号院外,终于清静了。

    “一群怂包,就是欠调教!”

    因为全民公敌“魁首”事件,柳尘安抚着小萝莉豆豆去到了越州小姐们的宅院住下,十八号院就剩下三个大男人,这做饭打杂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小和尚苦难的手里,吃完了一顿难以下咽的饭菜,柳尘情绪恹恹,自顾回到了房间里,开始打坐修行。

    “苦难,老子问你,你这顿饭是在茅房里就地取材的吧!”

    “你大爷的吴桐,明天你自己去茅房吃吧!”

    “嘿,老子弄死你个小秃驴!”

    “哎哟,尘哥儿,杀千刀的二百五打人啦!”

    “……”

    门外的两人嬉笑吵闹了一番,甚至连吃剩的饭碗都不收拾一下就各自回到了房间,随着两扇房门关闭,天地间随之安静下来。

    时间流逝,月上树梢,陷入修行的玄妙境界中不可自拔的柳尘被秋水剑上传来的一丝冰凉惊醒,睁开眼睛一看,门外人影闪动,正待开口喝问,房门一开,眼眶微红的徐玉爻如同受伤的小鹿,哽咽着带起了阵阵香风,一个闪身就扑到了柳尘的怀里。

第四十章:我有喜欢的人了

    “玉爻?”

    柳尘的轻声呼唤让那趴在他怀中不断低声啜泣的徐玉爻顿时心神失守,一时间悲从心来,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等到徐玉爻哭得累了,柳尘才轻叹一声开口道:“怎么了,玉爻?”

    “对不起。”徐玉爻把头埋在他怀里,身子不断的颤抖着,感受到柳尘胸前的体温,满腔的委屈竟使她有些无语凝咽。

    “没事,你的身份本就复杂,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的!”

    徐玉爻抬起头来,泪光闪闪的望着柳尘的脸,昏暗的月光透过了窗棱挥洒在这压抑的小房间内,柳尘的脸显得有些虚幻,有些模糊,徐玉爻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就连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不甚真切。

    柳尘的冷静,开始让她感到一阵惶恐,这种惶恐,让她心中对柳尘的迷恋,愈演愈烈。

    静静的听着徐玉爻的诉说,柳尘开始对张凌天和他背后的势力有了一个最初步的了解。

    三十年前,白玉京当代圣主闭死关,冲击天阶大圆满的境界,就连去岁天玑榜换榜,负责与圣主们交手的天玑阁讲武堂首座无双先生,也只是到了白玉京圣主的闭关之地,感受过她的气息之后,便扬长离去。

    天玑榜第九,这不一定是白玉京圣主的真正实力,然而,就在圣主闭死关之后,幽州的格局,悄然有了变化。

    世人皆知,宗门与圣地,从来是都相互依存的,宗门衍生于圣地,圣地强大于宗门,以张家为首的幽州数百道门,在圣主闭关之后,开始逐步倒向了国教,主张与国教交好,来换取更为稀有的修行资源。

    国教的强大,强大于它的资源,数百年来,国教能人辈出,渐渐开始和九圣地拉开了距离,十年前的充州劫案,国教更是一战名动天下,以一己之力力扛几大圣地,让圣主们铩羽而归,这样的强大,便让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柳尘参与过武魂殿的端午劫案,自然知道一些国教强大的秘辛,那金色的液体,便是国教高手层出不穷的重要原因,当然,在国教内部,大人物们把这样的金色液体称之为“昊天的恩赐”。

    原本,修行者证道之后,修为提升的主要手段在于“悟”,对天地的感悟越透彻,修为便更加强大,之所有有天赋品级划分,就是因为在证道之后,高品级的修行天赋,就成为了修行者走上巅峰的最好保证。

    如同柳尘,他是九品天赋,等到了证道期,他的道心就能使自己与天地之间的沟通更加和谐,也就是说,他和吴桐同时证道,经过一段时间的修行,他的修为是要远胜于吴桐的,品级越高,悟道超凡的可能性就越大,按照圣祖流传的修行体系,七品之下,几乎是没有可能悟道的。

    然而,“昊天的恩赐”打破了这一定律,就说那闻人听雷,不过是六品天赋,但是他依然是成功的悟道,按照武经的理论,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是违背了天地修行法则的情况。

    就是因为掌握着“昊天的恩赐”,幽州的宗门势力,逐渐的接受了国教抛来的橄榄枝,圣主闭关,国公无法掌控大局,甚至是连广寒宫的很大一批长老们,也有意的开始交好国教,数千年来,这是第一次圣地内部的分裂,当然他们是不愿意承认这是分裂,事情也被封锁到了高层范围,如果徐玉爻不说,柳尘是怎么也不会知晓的。

    就在国教开始渗透白玉京以后,宗门老大张家便提议幽国公的唯一弟子嫁给张家的继承人,一来以徐玉爻做突破口,逐渐瓦解守旧势力,二来张凌天喜欢徐玉爻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一开始,幽国公尚能顶住压力,可是当消息传到了白玉京圣地的时候,万万没想到的是,白玉京的长老们,竟然大部分都赞同张家这个提议,这样一来,幽国公的坚持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徐玉爻的处境可想而知,慌不择路的徐玉爻曾经亲笔修书去往了越州,想要姬婉竹来给她和柳尘的婚事做主,可是亲笔信寄出去后,便石沉大海了,明显的,作为临近的诸侯,对于幽州的内讧多少也是知道一点,姬婉竹可不会在这个时候掺和白玉京的内部斗争,这不符合听雪楼的利益,再说了,作为柳尘的嫡母,北宫馥的事情,姬婉竹可比徐玉爻了解多了。

    当张凌天回到书院之后,发现徐玉爻住在了十八号小院,当下也曾暗中威胁,若是徐玉爻不离开柳尘,柳尘绝对活不过整个幽州的追杀,当时柳尘还在昏迷之中,为了他的安全,徐玉爻只好住回了自己的院子。

    作为圣地继承人之一,徐玉爻的婚事,冠军侯府是没有发言权的,除非徐玉爻的老爹徐琨现在有剑圣柳白的实力,若不然,依旧是没有任何话语权,修行界,实力就是说话的底气,这也是为什么国教抛出“昊天的恩赐”,幽州的宗门势力立马倒戈的原因。

    徐玉爻的话让柳尘有些心惊,好家伙,这金色液体的事情,除了国教和白玉京的少数人,天下人没人知晓,而它的用法,徐玉爻也知道得不多,只知道这东西能量太过于恐怖,稍微一滴就能让天阶高手爆体而亡,浸入自己身体的金色液体,可是足有一瓶之多,也不知道当初武魂殿几个掌柜是怎样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现在一想,全是后怕。

    “尘哥!”徐玉爻把头轻轻靠在柳尘肩上,黑暗中她也看不清柳尘那不断变幻的脸色,见他沉默,徐玉爻鼓足了全部勇气轻道:“咱们私奔吧!”

    “吓!”柳尘被吓了一跳,如此狗血的剧情竟然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以前的说书人总是说什么穷小子带着富家小姐私奔啊什么的每次自己听到了都是嗤之以鼻,啧啧,真当砸在自己头上了,柳尘的脑袋瞬间有些发懵,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徐玉爻的话。

    “私奔?”良久,听得徐玉爻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柳尘怕她脸皮薄,只好讪笑着开口安抚道:“这天下虽大,被两大圣地盯上,可没地方跑啊。”

    “我有想过!”徐玉爻见柳尘没有回绝,当下破涕为笑,一把坐直了身子拉着柳尘的手道:“明年开春,咱们要去极星海了,到时候,我师姐会配合咱们,我俩往十万大山一躲,任谁也找不到,从此以后,我们不理会这天底下的风风雨雨,自己搭一间房子,养几只鸡鸭,种点小菜,男耕女织,开开心心的过完下半辈子,这样多好。”

    “可是……”

    “可是什么?”徐玉爻莞尔一笑,柳尘看不清她的模样,估计也是笑靥如花,美艳不可方物,“圣祖当年都说了‘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玉爻。”柳尘握了握她的小手,犹豫了很久,才叹息着开口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明显的能感觉到徐玉爻的突然颤抖,甚至连她的手,也开始慢慢变得冰凉,柳尘很努力的,直视着她的眼睛,那盈盈秋水般的眸子瞬间就溢满了清泪。

    当两行热泪划过了徐玉爻的脸颊,她突然笑了,笑得哀怨,笑得妩媚……

第四十一章:炼气六品

    很久以后,柳尘盘腿坐在床上,徐玉爻却不愿意离开,就那般斜靠在床榻上,痴痴的看着柳尘的侧脸,微笑着如同一个小孩,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得让人不敢辜负。

    “玉爻,说得太多可能会显得我矫情,能被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喜欢,已经满足了我作为一个男人最大的虚荣心,当然,我也喜欢你的笑,喜欢你开心,原谅我的自私,如果有来生,我还你。”

    “你喜欢就好!”

    “那些让你感到疲惫的事情,接来下便由我来给你承担吧,感谢你的情有独钟,也证明你的选择与众不同!”

    “这是我喜欢的柳尘。”

    “谢谢!”

    “张凌天!”柳尘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当时,白玉京的长老们,幽州的宗门高手们,都主张杀掉和徐玉爻相互暧昧的柳尘,那张凌天趾高气扬,放豪言要亲手将柳尘打入十八层地狱,十八层地狱有多深,柳尘不知道,但张凌天会知道的。

    当天边的半轮残月隐没在了黑云当中,天地间瞬间变得暗淡无光,柳尘拉过了被子,轻轻的盖在了徐玉爻的身上,听着少女梦呓般的呢喃,柳尘微微一笑,缓缓坐直了身子,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随着听山经的运转,柳尘整个人都陷入了那种玄妙的境界之中,那些充盈在天地之间的元气被他缓缓的吸收,一进入他体内,就被丹田内的真气给同化了。

    冥冥之中,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召唤着柳尘体内的元气一股脑儿的朝着他的心脏部位涌去,那颗被染成了金色的心脏,正在强劲有力的搏动着,柳尘体内的元气进入了心脏,然后又被心脏喷吐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加工作坊,不断的壮大完善着他的元气,即便无法内视,柳尘都能感觉到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大着。

    然而这种强大,逐渐的让他有些迷失了,原先,体内真气是被心脏吸附过去,而现在,柳尘却是自主的将体内的元气过度到了心脏周边,等待着所谓的“昊天的恩赐”。

    突然,柳尘的胸口传来一丝彻骨的凉意,从那黑色石头上,一缕冰冷的气息浸入了他的身体,来到了那颗金色的心脏面前。

    随着冷气的出现,很明显的,那颗金色心脏吞吐元气的动作为之一滞,转化元气的速度都开始慢了下来。

    那些个游走周身的元气,仿佛对这一缕冰冷的气息也是十分害怕,柳尘的内息,早就开始不受听山经的控制,真气逆行,亡命逃窜。

    若是徐玉爻没有睡着,借着月光,她都能看见此时的柳尘,早已变幻了模样,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僵持着,连带着他的形容,也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以他的眉心为界,黑与白将他的身体分作两边,一边黑得狰狞可怖,一边白得阴寒刺骨,两种力量的相碰,让柳尘彻底的心神失守,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快要炸裂,感觉自己体内的所有筋脉,全都开始不堪重负,豆大的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不断的流了下来,染湿了他的全身,他想开口呼喊,可是稍有动作,他便早已疼的几乎晕厥。

    黑色石头和金色心脏,依旧在疯狂的碰撞着,带出了一阵闷响,那拼命的模样,仿佛就是在死命的争夺柳尘身体的控制权。

    每当那颗金色心脏想要吞并那股冰冷的气息,无论它如何包裹,如果渗透,那冰冷的气息总是能在最后关头涅槃重生,随即越发强大。

    渐渐的,冰冷气息占到了上风,柳尘的内息开始平复,听山经再次开始运行,那些个元气,在冰冷气息的注视下,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游走,丝毫没有了先前的疯狂。

    门外天色微亮的时候,柳尘陷入了平静,整个人又恢复了正常的修行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柳尘的丹田最深处,盛满了元气的空间突然开始了颤抖,那一层薄如蝉翼的壁障随着空间的颤抖而蔓延出无数的裂缝,如同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柳尘的丹田空间瞬间就碎成了无数块。

    然而这只是开始,空间破碎的一刹那,磅礴的元气想要喷涌而出,复归于天地之间,旋即一缕乳白色的光芒在他的胸口点亮,汇成了一道白光,那一抹白光开始涌进每一条筋脉,最终在丹田内开始汇聚,而后,白光慢慢的将那元气包裹住,周而复始,一层新的壁障薄膜出现在了他的丹田之内。

    破而后立,炼气六品!

    胸口的那块黑色石头再次散发出一阵微凉,悄悄的平复着柳尘那蠢蠢欲动的心脏,等到他睁开了眼睛,已经是天色大亮,炼气五品到炼气六品,从低阶到高阶,柳尘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接来下的时间,他将拼尽全力,准备跨过修行路上的又一道大关,通任脉,煅骨!

    突破到炼气六品,并没有陈晟所说的那般惊险,柳尘坐在床上喘着粗气,心中有些迷惑,伤愈之后,他的修行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得有些让他不安,世人都知道,修行这件事情,主要是讲究积累,一蹴而就只会让自己根基不稳,难证大道,鉴于他修为低微,也无从感受到金色心脏和黑色石头在上半夜的那场几乎让柳尘命悬一线的交锋。

    想不通就不想,柳尘的性格便是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修行路上的困境,终归都要靠自己来解决的,现在的他,微笑着握紧了手中的秋水剑,“若是再遇到那张凌天,不说打赢了他,起码自保之力是足足有了!”

    距离上元节还有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柳尘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上元之前,将修为提升到炼气九品,那样一来,才能在鹿鸣宴脱颖而出,魁首?说了就要做到!

    看到徐玉爻仍在沉睡,柳尘微微一笑,便下了床去,来到院子里打水洗澡,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等待会儿太阳一出来,非得臭死人不可。

    忙完了这一切,十八号院里依旧是安静如初,柳尘收拾了昨晚的残羹剩饭,又在墙角捡起了一捆柴火就来到了厨房,给大家准备早饭,按说啊,他来到书院已经差不多快一年了,这厨房,他几乎没有怎么进来过,看着那些个锅碗瓢盆被小萝莉豆豆打理的仅仅有条,柳尘不禁暗道自己是真的堕落了。

    若是在以往,听到了这些嘈杂,徐玉爻早就该醒过来了,可是现在,柳尘站在门口只能听见她平稳而又悠长的呼吸,或许她是真的累了,宗门,家族……等等这一切难以承受的大山,都压在了这个不到十七岁的姑娘身上,显得有些不太公平了。

第四十二章:要杀,便杀吧

    早餐太过于简单,等到所有人都起床出门,柳尘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木剑。

    “以前都没注意到你练剑,只晓得你都是重复一个动作,却不知是为何。”

    徐玉爻微笑着坐到了老槐树下,给吴桐等人盛满了一碗清粥,见柳尘在一旁擦手,她莞尔一笑道:“这一剑,可是有什么讲究?”

    “我八岁筑基,十岁识武,每日里,长剑出鞘五百次,不论风雨,那时候生存不易,常常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就知道,若是不懂拔剑,我便活不下去。”

    “为何拔剑?”

    “拔剑为武,迎难而上!”

    徐玉爻的眼睛里,顿时散发出一阵别样的神采,晨曦的暖光轻轻的披在了柳尘那未着寸缕的上身,细密的汗珠如同珍贵的宝石,正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我曾听游历至大悲寺的行脚僧们说起过云沧二州的游侠!”小和尚拍着鼓鼓的肚皮,一碗热粥下肚,让他感到一阵舒适,“那些个老僧说,游侠儿甚至算不上修行者,他们几乎都无法炼气,即便如此,纵使终身不过识武巅峰,他们却坚守着他们的道。”

    “什么道?”徐玉爻和吴桐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满脸好奇的看着小和尚,小和尚对于柳尘的崇拜,十八号院的小伙伴们谁都知道,至于这崇拜的缘由,大家就所知不详了。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

    “在我心里,尘哥儿更像是一个大侠!”小和尚抬头望着柳尘微笑,小脸儿有些腼腆,有些艳羡。

    “是的!”吴桐接过了小和尚的话,缓缓的放下了碗筷道:“十多年前,充州劫案发生后,沧州的游侠们以雷霆之势奇袭了国教在九州的所有分舵,那些个自杀式的袭击,一直到现在,都叫人心有余悸,我爹曾说,修行者信奉着强大的力量,而那些个游侠,才是真正恪守心中的道的人!”

    柳尘静静的笑着,拧干了手中的毛巾,将它挂在了阳光能够照射得到的地方,这便踱步来到了徐玉爻的身边坐下,一边吃着早点,一边侃侃而谈道:“当年我识武练剑的时候,镖局的师傅们教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规矩,这个世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要守规矩,才能算是人,规矩可以让人内心强大,恪守本分,才是真正的武道!”

    “善!”

    ……

    就在十八号院的所有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低矮的院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狠狠的砸开了。

    柳尘抬起头来,便看见了张凌天那张阴冷狰狞的脸,跟在他身后的,是太子党,是书院上百号围观群众。

    徐玉爻的脸色有些煞白,柳尘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张凌天的对面。

    “柳尘,你找死!”

    “未必你不会死?”

    “呵呵。”张凌天抬手指了指柳尘,顿时有些气极反笑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侮于我,真当我不敢杀你不成?”

    “要杀,便杀吧!”

    随着柳尘话一落音,便猛地抬起手来,以指作剑,狠狠的刺向了张凌天的面门,乳白色的荧光包裹着柳尘的手指,正散发出一阵阵冰冷的寒芒。

    张凌天冷笑一声,稍稍后撤一步,伸手就夹住了柳尘的手指,两人僵持在一起,整座十八号小院,随即就安静了下来,人们四散躲开,为他二人腾出了一片空地,就在这老槐树下,杀意瞬间弥漫。

    一击未中,柳尘收回了手指,缓缓的飘向了后方,随手拿起了一柄武器架上的铁剑。

    张凌天站在远处,长剑从腰间出鞘,顿时,他整个人气势一变,如同一株笔挺的松,叫人不敢直视。

    徐玉爻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幽州来的几个贵小姐强行按住,众人面色各异的望着老槐树下的两个少年,炼气九品,对上炼气五品几乎是没有悬念的,柳尘血溅五步,乃是昊天注定的事情。

    “杀!”见到柳尘退后,张凌天信心大增,心中对于柳尘凶残阴狠的忌惮,随之大减,炼气九品对炼气五品的境界压制,让他的气势节节攀高,长剑在他手上舞出阵阵剑花,直逼柳尘而去。

    “好娘的剑法!”这是张凌天杀到眼前的那一刻,柳尘心中唯一的念头,同样是女权至上的国度,那姬欢生的牛高马大,气质格外阳刚,可这张凌天,虽然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可从他的生活习惯到这武学招式,无一不在透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阴柔。这也难怪那徐玉爻在当初见到柳尘大发雄威的那一刻,就如同花痴一般,这不怪她,若是换个角度来想,天天和这群奶油小生待在一起,又有一个伟男子一般的父亲,陡然一看到柳尘这个和父亲像极了的爷们儿,任谁都把持不住。

    场间的战斗开始变得激烈,柳尘正不断的防守,身子如同那山林间身手敏捷的猎豹,左突右闪之间,不给那张凌天留下任何伤害到自己的机会。

    时间拖得越久,那张凌天越发心急,本来修为就高于柳尘,现在倒好,两人开始僵持不下,外人看来,自己的确是占了上风,可他自己还真是有苦难言,柳尘就像一滑不溜秋的泥鳅,只知道避让,从来就不正面换招,如此无赖的打法,别提有多郁闷了。

    “柳尘不是炼气五品!”闻人昊身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那模样和闻人昊有着七八分相似,只是比之于闻人昊,那人多了一份阴沉,少了一份诡诈。

    “堂兄的意思是?”

    “你就是炼气五品,并没有如此充沛的元气,五品到六品从来都是分水岭,如果为兄所料不差,柳尘这几天突破了!”

    “以炼气六品力战炼气九品这么久不落败像,他练的什么心法?”

    “山间荒野总归多有能人异士,柳尘这小子运气太好,留不得!”

    闻人昊点了点头,太子党几个首脑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旋即看向柳尘的目光之中,皆是杀意丛生。

    “看剑!”突然,场间的张凌天后退几步,拉开了和柳尘的距离,随着不断拔高的气势,张凌天手中的剑法开始愈发凌厉起来,毕竟是幽州的顶级世家天骄,拼起命来,还真让柳尘开始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只见那张凌天腰腹一缩,双手猛地张开,形似青鸾展翼,那长剑被他脱手抛出,正围绕着他的身体飞速旋转,如同流光华彩,带起一阵狂乱的风暴,风暴中,那些剑光从那各种刁钻不堪的角度,直击柳尘的周身。

    “鸾凤齐鸣!”

    人群早已传来一阵阵惊呼,白玉京的武技,着实让观众们大开眼界,就连静立不语的徐玉爻,也开始逐渐黛眉轻皱,暗自为柳尘担心起来。

第四十三章:将军府的夜

    围绕在张凌天周身的剑光,在老槐树上,留下了错落凌乱的伤口,纷纷落下的树叶,都被那剑光绞成了碎片,柳尘眉角一拧,身子猛地朝后方划去。

    “请刀???”

    柳尘好不容易摆脱了张凌天的纠缠,全身上下已被划出了不少伤口,迎着张凌天的冷笑,他想也不想,双手握住剑柄,身子半蹲,呈卧虎下山之姿态,不过半息的功夫,柳尘的长剑上,便传来一声轻吟,一抹耀眼的荧光弥漫了三尺剑身,随着柳尘的气势达到顶点,他开始动了!

    直劈!转身反削!再直劈!请刀之后,柳尘以剑做刀,三招凌厉无比的刀式带着一股凛冽的气息,直接迎上了追身而来的张凌天。

    那张凌天被柳尘打了个措手不及,鸾凤齐鸣的阴柔在那斩虹七刀的至阳至刚之下变得不堪一击,柳尘的长剑顿时就在他胸前划出了一道半尺多长的血痕,他整个人也如同断线的风筝,轻轻的朝着后面飘去,踉跄退后了数步,他才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形。

    这一回合,柳尘完胜!

    人群中的议论纷纷把这演武场的气氛推向了最**,谁也没有想过,情势逆转之下,柳尘能在这险境之中使出一招请刀,针对于张凌天的鸾凤齐鸣,这请刀的出现,简直是神来一笔,就连那些个看热闹的夫子们,都情不自禁的竖起了拇指,以请刀去破鸾凤齐鸣,以刚克柔,这柳尘,当真是战斗天才!

    也只有吴桐一人才看明白了,柳尘的请刀,根本就没有斩虹七刀的韵味,甚至在那长剑挥出的时候,他还能隐隐看到一丝荡剑式的感觉,问水九剑配上斩虹七刀,还真是不伦不类,然而效果却是格外喜人。

    “这是你逼我的!”张凌天的神色越发阴冷,低头看了一眼早已被鲜血侵湿的前胸,伤口的阵痛让他的脸庞开始有些扭曲,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柳尘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只见他反身一挥衣袖,数之不尽的银针从他的袖口喷射而出,直飞柳尘所在的位置,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银针,柳尘一阵头皮发麻,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唯有将长剑在身前舞出一道光圈,噼里啪啦的声音刺激着柳尘的耳膜,偶尔有长针刺入他的身体,使他不自觉皱起眉来,随着刺到他身体上的银针越来越多,他手上的动作也是越来越慢,脱力麻痹的感觉来得是猝不及防,柳尘的额头瞬间就布满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毒针!”小和尚见到柳尘的异状,心头如同明镜一般,想也不想的脱口叫骂道:“决斗比武你还用毒,张凌天你还要不要脸?”

    “白玉京最擅长的就是毒,凭什么我不能用?”张凌天冷冷的瞥了一眼张牙舞爪的小和尚,嘴角旋即咧开一丝阴笑,紧紧的盯着柳尘,准备再来最后一击。

    乳白色的光晕笼罩了张凌天的双手,随着他双脚猛踏地面,他那手中的长剑,瞬间就刺出了无数剑光,封锁了柳尘的所有退路,望着那如同急雨一般的剑势,识货的人们早就开始为柳尘默哀了。

    “剑雨!”那些个剑光虚虚实实,叫人看不清本质,加上柳尘已经中毒,眼皮子变得十分沉重,脑中一片混沌,根本无法再去判断张凌天的攻势。在所有人异常复杂的目光之中,柳尘缓缓的低下了头,如同放弃抵抗,默然的去面对身前的剑雨,他在赌,赌张凌天近身之际,来个以命换命!

    “柳尘,今日你必死无疑!”

    “住手!”那些个看热闹的夫子顿时有些急了,本来就真刀真枪的见了血,等下柳尘丢了性命,在场的他们也难辞其咎。

    可是那些个夫子冲出来的身形却被太子党们有意无意的挡住了,而张凌天的剑雨越发凌厉,没有丝毫停顿。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柳尘的身前突然出现了一道轻盈的身影,白裙飘飘的看不清模样,那人一出现,也不去抵挡张凌天的剑招,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了柳尘,几个闪身之后,便消失在了十八号小院。

    张凌天的剑雨落在了柳尘厢房的墙面之上,略显无辜的门窗瞬间就被撕成了几块。

    太子党众人稍稍一愣,旋即怒火中烧,在他们眼前抢人,这还是太子党成立之后的第一次,看那个远去的身影,除了速度快点,元气并不磅礴,断然不会是书院的先生了。

    “追!”闻人昊脸色一沉,所有人都跳起身来,朝着那白色的身影追了过去。

    张凌天强压着心中的怒火,狠狠的瞪了一眼呆立当场的徐玉爻,随即快步消失在了十八号小院。

    柳尘看不清那个救了自己的人的容貌,但熟悉的皂夹香味却又让他微微安神,毒针传来的麻痹感让他再也没有力气抬起眼皮,脑袋一歪,便昏迷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雷声终于将陷入沉睡之中的柳尘叫醒,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有些窒息。

    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柳尘便看到了篝火旁边安坐看书的北宫馥。

    雨一直下,时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点亮了夏末秋初的长安,柳尘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那冰冷的萧索。

    这间屋子有些老旧了,老旧得被那狂风一吹,就开始摇摇欲坠,破烂腐朽的门窗根本就无法遮挡愈演愈烈的狂风暴雨。

    当柳尘的目光望向了门外,电光一闪,外头的模样清晰可见,也就是这样的清晰,让柳尘瞬间撕心裂肺。

    “这是哪里?”柳尘张了张嘴,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宣威将军府!”北宫馥头也没抬,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书卷,往日里,在柳尘眼中无比恬静可爱的模样,此刻也显得颇为冷清,“太子党追了咱们大半个长安,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们!”

    柳尘没有说话,眼神有些空洞的望着雨中的将军府,破败,荒芜,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到处都是野草丛生,曾经的荣光,曾经的罪恶,全部都变成了历史的尘埃,在天启十二年的秋天,出现在了柳尘的眼前。

    来到长安近一年,柳尘从来都是克制着自己不要走到了这里,他怕自己以走到这里,那些个泪水模糊的回忆,会让他癫狂。

    他很想去记得,记得门口的那棵老树,记得后院的那一圈鱼塘,泪眼模糊中,他看见了柳遮云收起了早已被雨水沾湿的纸伞,慢慢的走过了那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雨很急,急的让柳遮云忘记收拾他的钓竿,雨很大,大的让柳遮云听不见身后的呼唤。

    那个站在阴暗的角落里,个子比柳遮云还要高大的男人,正牵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童,风轻雨急秋意浓。

    高大的男人牵着小童走在了柳遮云的身后,柳尘能看清柳遮云的脸,那年轻得让他有些陌生的脸上,此刻正挂满了不愉,高大男子的喋喋不休或许让这个秋天变得格外的烦躁,当那个笑语盎然的小童朝着柳遮云伸出了小手,柳尘看到了柳遮云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笑容。笑容过后,一切烟消云散。

    柳尘开始嚎啕,开始歇斯底里,眼泪正不断的模糊着他的记忆,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甚至连他的声音,也开始在耳边慢慢消散,挣扎着爬起身来,柳尘冲到了雨中,任那狂风吹乱了他的衣衫,任那暴雨使自己遍体生寒。

    他追着那个慢慢模糊着身形的小童,跌跌撞撞的跑过了那条残破不堪的长廊,在那野草丛生的地方,只剩下一汪早已干涸的池塘。

    “爹!”柳尘跪在地上,雷鸣电闪,他的脸颊格外的苍白。

    冷风中,北宫馥飘然而来,在雨中紧紧的抱住了柳尘的脑袋,柳尘颤抖着双手撕扯着她的头发,让她感到一阵生疼,可是她依旧没有说话,直等到他哽咽着开始累了,才在他耳边轻轻呢喃:“路还是要走,不要回头!”

第一章:古道,西风,瘦牛

    洛城,沧水。

    秋风送爽,金菊飘香,不同于沧州的红枫满城,在这个秋日的午后,佛国的梵歌,唱响了八百里沧水沿岸的满城金甲。

    柳尘坐在牛车上,看着身前的北宫馥娴熟的支使着那条又老又瘦的牛儿,缓缓的走进了这座北境边塞的小城。

    名动天下的千佛山大悲寺,就在洛城的西边,不足百里之距,然而千佛山辉煌鼎盛的香火,却无法点燃这洛城信徒的热情,洛城的人们,显得很宁静,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那发自于内心的笑容。

    曾以为长安的繁华,会成为他的故乡,没曾想因缘际会,却成了他的流浪,天涯无处觅归人,柳尘是过客,不论长安或是洛城。

    北宫馥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好,“逃走,只是为了更好的回去!”对,柳尘会踩着上元节的第一声炮竹声响,回到长安,走上那鹿鸣宴的舞台。

    他来到北境,只是想看一看,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她的故乡,她的雪山。

    佛国子民的虔诚,柳尘早就有过接触,按理说,这里该是他的一个故乡,作为整个佛国的骄傲,他是那不败的木字营,永远的旗帜。

    坐在略显拥挤的茶肆里,北宫馥捧起了书卷,安静的靠在了围栏边上,听着身后轻风吹落了花瓣,点缀着她的双鬓,微笑了柳尘的眉梢。

    洛城不大,唯一一条老旧的石板路上,铺满了含香的斑白,道路两侧的老树上,正漫天飞洒着圣洁的花雨。

    人们如同朝圣一般,含笑抬起头来,老树昏鸦,七里香的花瓣,随着角楼的钟声,远远地飘向了那通往佛国的古道。

    “听,那是大悲寺的钟声!”

    北宫馥头也不抬,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柳尘轻泯着浓香扑鼻的花茶,极目远眺,千佛山的轮廓,在云中若隐若现,整个洛城就在这钟声之中瞬间停止了一切,人们双手合十,闭上眼来虔诚的祈祷着。

    “小和尚曾告诉我,大悲寺的晚钟每日里都是苦行在敲响着!”

    “原本我很好奇,为什么他都二十多岁了,依然停留在炼气阶段,如此,还是有些堕了大悲寺的名声。”

    “只是经过了一些事情,我明白了曾经不明白的东西,那时候,我想不通苦行为什么放弃进入书院的机会,放弃继承国公的荣耀,每每念及佛国,他最为想念的,却是那千佛山顶的那口晚钟。”

    “你听,他看见了你,看见了我跟着你来到了佛国,他向你问好。”

    “呵呵。”北宫馥微微一笑,睁开眼来平静的望着柳尘,良久,她点了点头,双手合上了书卷道:“佛国的高僧,总是不能以常理看之,你曾经看到的是苦行不思进取,与世无争,可当你听到了这一声晚钟,可曾了解了他追求的道。”

    “我了解了,他没有炼气,也不曾打通任督二脉,他一直坐在最高的地方,听着最近的钟声,从一开始,他便在证道!”

    北宫馥笑容更甚,看在柳尘的眼里,竟美得倾国倾城。

    “我从小就生活在不荒山上,翻过一座不太高的雪山,我就能看见北方孤山的酷寒,每次走到那里,我都要看它好久,我不知道,是孤山更高,还是孤山之上的登天塔更高。”

    “后来呢,你看明白了么?”

    “看明白了,当我走出那片大山,我知道了,孤山不高,登天塔也不高,高的是站在登天塔上的那个人。”

    柳尘点了点头,沉默的喝着花茶。

    “看见了孤山的雪,那是北境最美好的风光,所以我来看南国的剑,那是沧澜江边,最伟大的王!”

    “我母亲曾告诉我,这一代孤山的王才六十多岁,按照神国的年纪,她应该刚刚成年吧!”

    “曾有缘得以一见,乃世间最美丽的女子。”

    “北境有雪,南国有剑。这是游侠儿最爱听的故事。”柳尘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放在桌上,旋即带着北宫馥走出了茶肆,踏上了洛城的街头。

    “喜欢么?”当北宫馥将背后的长剑递到了柳尘的手里,柳尘心中惊喜,没想到当初在十八号小院,北宫馥不仅救了自己,还带出了自己的秋水剑。

    “秋水剑,天下谁人不喜欢。”北宫馥嘴角带笑,眉眼干净清澈。

    “将来咱们有了孩子,我送给他!”

    “那可得多谢柳大侠!”

    柳尘牵着老牛,慢慢的走在前面,北宫馥抱着书卷,安静的坐在柳尘的背后,两人走过了夕阳西下的洛城古道,听着最后一声晚钟敲响,牛车消失在了洛城的北方。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曾来过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佛国永远这般,即便人头攒动,却是平静如水。

    或许在这里,人人得以往生,众生得见极乐,佛主不曾教人修行,却是教人得以渡己,是非因果,皆是人生轮回,佛本是道,克己便是修行。

    通向北境的古道上,如同方才经历过一场新雨,泥泞携裹着残花,沾湿了柳尘的短靴,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他不自觉停住了脚步,转身拿出了车底的皮袄,轻轻地裹在了北宫馥的身上。

    柳尘自己穿着合身的皮袄,挂在了北宫馥的身上显得格外的合体,她有些胖,穿上了袄子以后,更是变成了一堆肉球。

    “真白!”柳尘恋恋不舍的从北宫馥的脸上收回了目光,转身再次牵起了老牛,走向了远方的黑夜。

    “雪山上的人,都白!”少女坐在牛车上,时不时的颠簸让她偶尔皱起了眉角,她的声音很轻,很软,就如同孤山的雪。

    “我们要经过殇阳关么?”

    “不过!”少女微笑着,掏出了包裹里的皮帽子,远远的一扔,就盖在了柳尘的脑袋上,只是那帽子被扔得有些偏了,稍稍露出了柳尘的半片短寸,见此模样,她喜笑颜开,满是欢喜的站起身来,一把跳到了柳尘的背上,将他的帽子整理妥当:“过了殇阳关,咱们可就真去了神国了!”

    “我问你,那天你说过的话算数么?”

    “哪天?”

    “就是你说要拿魁首的那天,你说要取来月笼沙,向我求婚。”

    “少臭美,谁向你求婚了。”

    “德行,反正我不管,你得给我拿到魁首,将来琼林宴上,你登九圣塔,也得给我取来天书残卷。全部做到了,我就给你生个比神王还漂亮的女儿!”

    “你长得这般肥丑,生下来的女儿如何能美过那北境的雪!”

    “……”

    马不停蹄,柳尘带着北宫馥走过了洛城的深秋,走过了雪山的凛冬,最终,老牛停在了一片春暖花开的地方,小桥,流水,人家。

第二章:再来镇

    人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在这北境边塞,竟然会有这么一座小镇。

    小镇往北,直面神国,小镇向南,接壤晋齐二州。

    与往西数百里外的殇阳关不同,这里,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两国交界的紧迫感,每一天,一队队的齐国药商都会来到这里,不荒山的天材地宝,就从这里出发,流向了东陆各族的每一个角落。

    不荒山到处都是瑰宝,虽然地处极北,环境恶劣,但世人都是知晓,那些个无比珍贵的药材,往往就生存在那绝壁陡峭之上,那些个顽强无比的生命力,总是让无数修行者们,趋之若鹜。

    这里是再来镇,你觉得好,请再来。

    收拾好了行囊,柳尘带着北宫馥就在这再来镇的北角小院住了下来,站在篱笆外面,柳尘可以远远的看见传说中的不荒山,在那不荒山中的林海雪原,就是北宫馥的故乡了,大陆仅剩的灵族遗民,全部都生活在那里。

    “为什么不干脆去住到灵族?”

    “我能去,你去不了,若是让神国的斥候发现了,你会死的。”

    “都快一万年了,那些个北人还真记仇!”

    柳尘晒然一笑,摇了摇头便不再凝望雪山,转身回到屋内,将两间厢房全部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便来到了前院,搬了把矮墩坐在了北宫馥的身边。

    “你曾告诉过我,你想学一门上好的身法是么?”北宫馥皱着鼻子,给小炉里生起了新火,最近几日,她突然喜欢上了洛城的花茶。

    “对啊,我拓印了书院的虎跑功,刚好安定下来了,我明天可以开始研习了。”

    “我看你的剑法,太过于变幻无常,虎跑功并不适合你。”

    “那你有什么好的推荐么?”

    “你看我的身法如何?”

    柳尘皱起了眉头,仔细回想着逃出长安的那天,北宫馥被书院太子党那么多人追赶着,却最终将他们远远甩开,这样轻盈飘逸的身法,倒是比较别致,看似完全没有套路,但却每一步都是套路。

    “之所以带你来北境,就是想让你学会这一门身法!”火炉上的小壶已经开始被沸水顶得清响,北宫馥莞尔一笑,将水壶提起,给桌上的两个瓷杯满上,风干的花瓣在开水中化开,沁人心脾的幽香,弥漫了整个小院,“这套身法没有名字没有口诀,但灵族老幼全部都会。”

    “何解?”

    “你知道的,不荒山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环境恶劣无比,我的族人们想要生存,就得游走在这悬崖峭壁之间,那些珍贵的天材地宝,往往都长在最危险的地方,这里是洪荒猛兽的天堂,但灵族的猎人,就是它们唯一的天敌,东陆诸族,没有任何种族能在山林间与灵族猎人对抗。”

    “你的意思就是让我学会灵族猎人的本事?”

    “呵呵。”北宫馥端起瓷杯,抬手递到了柳尘的手里道:“能学多少,算多少吧!”

    柳尘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见他若有所思,北宫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再次捧起了书卷。

    翌日一早,柳尘走在了再来镇的街面上,这里的人们,并没有因为他是外来户就多看他一眼,每每拱手问好,仿佛柳尘已经在此生活了多年,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随着从不荒山上吹来的风,整座小镇都无端飘起了漫天花雨,道路两旁的老树之上,七里香的花瓣随风挥洒,直教柳尘心驰神往,他时常会想,这里的花,能不能美得过那孤山的雪。

    程七是柳尘和北宫馥的邻居,也是整个再来镇上,最好的药农,柳尘一路跟着他来到集市,采买了上山所需要的一切补给,两人有说有笑,向北出了小镇,便朝着不荒山的边缘走去。

    “七叔,您这每天采药,能赚多少钱啊?”跟在程七的身后,看着他熟练的开道,柳尘心中有些佩服,来到这大山之中,除非你能像证道高手那般高去高来,否则就凭两条腿,没有丰富的经验,随时都可能把命丢在这里,这山,太过于险峻了,尤其是从那四面八方吹过来的狂风暴雪,几乎都让人睁不开眼睛,即便是靴子上绑满了草绳,柳尘依旧感觉到这山路太滑,让他站不稳身形。

    “你小心点儿!”程七爬上了一方陡崖,转身朝柳尘伸出手道:“你也知道,小蝶生病了,我这做爹的没本事,没法去给她请来药王谷的神医,不过听说孤山的雪莲,能治好他,雪莲长啥样子我从来没见到过,但是我相信,我能找到它的。”

    小蝶是程七的女儿,程七一家四口,他夫人姓文,儿子十岁,唤作程风,小女儿八岁,唤作程蝶。一开始柳尘和北宫馥搬到那座小院的时候,北宫馥曾替程蝶把过脉,先天的不足,确实需要雪莲那一类天材地宝才能续命,然而在市面上,这样的天材地宝往往是无价的。

    “七叔,我看你练过武吧,为何没有修行?”柳尘握住程七的大手,一个蹬腿就跳到了高台之上道:“再来镇比邻佛国,修行对于你们来说不会很难吧。”

    “修行?”程七咧开了嘴角,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顿时就陷入了一些憧憬,一些迷茫,“人心都是肉做的,有谁舍得太上忘情?”

    “谁说修行就要太上忘情?”

    “无情便是无敌,这是圣祖说的吧。”程七抬手拂去了脸上的冰渣,冲着柳尘笑道:“可惜他老人家也没做到,最后还是归墟了。”

    “不说我咯。”程七转身在前面开路,风雪中早已看不清柳尘的形容,“说说你吧,你们小两口怎么会来到再来镇。”

    “惹上了一些仇家,来北方避避!”柳尘仔细的盯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个不慎就掉入了这万丈深渊,“我们从云州来,樊城您知道么。”

    “云州?得先过沧水,而后南下渡过沧澜江吧,啧啧,太远了,我这辈子还没去过那么远呢。”

    “哟,冰凌草!”柳尘还没搭话,身前的程七便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陡峭之上,满眼欣喜的冲着柳尘说道:“尘哥儿还真是福星,这冰凌草卖出去得一百多两银子呢!”

    程七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喜悦,稍稍蹲下身来,他便费劲的掏出了背篓里的工具,准备攀上这崖面,将那冰凌草采来。

    那崖面光洁如镜,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柳尘注意到程七的手中,正不断的拿绳子绑住铁钩,而后将铁钩狠狠的凿进那冰面,如此一来,攀爬到那冰凌草的位置,起码得花上数个时辰,而且由于风大,这样的攀爬简直是在玩命,要知道,他们上山这么久,这小小的山道一个人站着都够勉强的,这一路,他们两个都是背靠着墙面,一步一步挪上来的。

第三章:小妹程蝶

    “七叔,别忙活了,我来吧!”柳尘望着头顶上方那株镶嵌在冰面上的药草,摸约一尺见方,无花无叶,满是冰晶。

    “你怎么来?”程七手中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来满是疑惑的望着柳尘道:“尘哥儿还是站稳些吧,这里可乱动不得,万一脚下滑了,可就要命了。”

    柳尘摇头笑笑,将手中的拐杖倚在墙边放好,这便抬手整了整头上的皮帽,在那程七差点惊呼出声的时候,柳尘双脚一蹬,猛地跃起身来。

    “砰!”柳尘在半空中猛地一拳砸在了冰面之上,冰面随之碎裂,无数个冰渣如同瀑布一般倾泻在那深不见底的山谷之中。

    抓紧了冰面里边的岩石层,柳尘再次借力而上,等到他在冰面上砸开了第三个裂口,他才终于爬到了那株冰凌草的面前。

    冰凌草,性阴寒,以冰做根,以雪为叶,对于女性修行者,它可是有着不小的辅助作用,不仅如此,此草还能解火毒,宁心神,在幽越二州,冰凌草炼制的冰灵丹倒是颇受欢迎。

    柳尘低头呼着白霜,俯身冲着程七微微一笑,便一手抓住了冰凌草的根茎,一把拽下之后,几个腾挪,才险险的回到了原地。

    “尘哥儿,你可不能这样蛮干了!”程七接过了柳尘递去的冰凌草,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顶着狂风,他拧眉在柳尘耳边大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万一你脚下滑了,我回去怎么向北宫小姐交待?”

    “知道了,七叔!”柳尘紧紧的靠在墙面上喘气,体内元气消耗一空,没有了元气的保护,狂风开始撕扯他的脸颊,如同刀削斧过,疼得让他皱起了眉头,暴风雪中,即便他把丹田内的元气输出到最顶峰,这一番采草下来,他也有些脱力,方才几次,他都差点被风吹落了下去,只是不想让程七担心,他一直都强行运转元气,使自己看上去安全一些。

    走过了峭壁,穿过了林海,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柳尘跟着程七回到了镇上,自从柳尘冒险采药之后,程七一路上都没再搭理过他,搞得柳尘一阵郁闷,心中讪讪不已。

    回到小院,程家嫂子已经备好了晚饭,招呼着柳尘和北宫馥一起坐在了程家小院的老树下。

    “柳尘哥哥,你今天肯定惹事了!”程家小妹程蝶的脸上有些不健康的苍白,看到柳尘坐下,小妹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绽放出一丝乖巧的微笑道:“爹爹脸色不好呢,刚才还说你太冒失了。”

    柳尘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程蝶的脑袋,他不能理解因为先天不足给身体带来的痛苦,但是每次看到程蝶那坚强无比的微笑,柳尘的心底,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过是一个**岁的孩子啊,这样的强颜欢笑,总归来得太可悲了。

    围在小桌边上,程七面色复杂的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太多的无助只好让他不停的喝酒,程家大嫂偶尔给两个小孩夹上几筷子小菜,转过头去,却忍不住湿了眼角。

    “七叔,您说买一株雪莲,大概要多少钱啊。”柳尘和北宫馥交换了一个眼色,顿时犹豫着开口道:“或许我可以帮一帮小蝶的。”

    “买不到的!”程七放下了酒盅,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再来镇已经有一百多年没人见过雪莲了,再说了,万一真的出现一株,除非是咱们自己采到的,若是不然,人家不可能卖给你,那宝贝,去了齐州可是得引起不小的轰动。”

    一顿饭吃的有些索然无味,柳尘没有理会北宫馥,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家里,把门一关,就那般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八年的时间,七叔都没有给小蝶采回雪莲,我也曾传信给别人来找,可是找遍了齐州晋州,都没有雪莲的消息。”

    “这样的宝贝,本来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北宫馥跟着柳尘进到了房间,点上了白烛坐到了柳尘的对面,淡淡的说道:“这便是上天赠与每一个人的命。”

    “你信命么?”柳尘抬头看了北宫馥一眼,又叹息道:“我不信,如果信命,我是不是应该死在天启元年的沧澜江边,如果信命,端午节后,我就不该活着!”

    “你是在对程蝶动了恻隐之心么?”

    “那不叫恻隐,我是人,当然该做人该做的事情!”

    “修行者不该太上忘情么?”

    “馥,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到有人告诉我太上忘情。”柳尘轻轻的拉住了北宫馥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面色严整的轻道:“我是修行者没错,我修行,为了强大,为了长生,但是,如果长生和强大需要我付出太上忘情的代价,我将如何做到?你感受到了没有,即便你丑肥如猪,却也住进了我的心底!”

    感受到柳尘的胸口传来一阵有力的搏动,北宫馥莞尔一笑,旋即收回了自己的手道:“其实你不用每次都强调我这幅皮囊的丑陋,你自己心中明白,往往那些个美好的东西,总是昙花一现的。”

    柳尘冲着北宫馥笑了笑,便盘腿坐直了身子,眼睛一闭,便沉浸在听山经的缥缈之中。

    北宫馥不再看他,只是自己坐回了小桌边上,就着微弱的烛光,轻轻的摊开了书卷。

    今天的采药确实消耗了柳尘不少的精力,服下了纳元丹,他便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海,正在贪婪的吸收着天地元气。

    一夜无话,院外的鸡鸣打断了柳尘的修炼,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刚准备下床,便听见了隔壁传来一阵争吵。

    开门走了出来,柳尘便看见了满脸泪痕的程蝶被自己的哥哥抱住,两个小孩儿紧紧的靠在柳尘院子的篱笆旁边,满是无助的望向了围拢在自家小院门口的那群不速之客。

    “程七,你故意和我家员外过不去吧!”一个鼠眉贼眼的男人站在一圈虬髯大汉身边,趾高气扬的看着一脸通红的程七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都数不清了吧,不给你点颜色,你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

    程家小院门口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院外的羊肠小路上早已是水泄不通,柳尘翻身跨过了两家中间相隔的竹篱,来到了正低头啜泣的程夫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婶子,什么情况?”

第四章:花婆婆

    听着程夫人的讲述,柳尘心中渐渐的开始明朗。

    原来,昨天采到的冰凌草加上一些别的药材,今儿一大清早,程七便赶到了集市,以相对公平的价格卖给了过路的齐州药商,这一下,可就真得罪人了,黄员外家的管家亲自带着打手们打上了门来。

    这些年来,再来镇的药材生意,几乎都被镇上的首富黄员外给垄断了,说道这个黄员外,自从柳尘到了再来镇,可没少听人提起过,那人是凌雪宗宗主的胞弟,平日里,凌雪宗的修行资源基本都是这黄员外在供应着。

    黄员外仗着那凌雪宗的撑腰,在再来镇开办了一个药堂,专门从药农手里低价收来草药,然后再抬高几倍的价格卖给了齐州来的药商,其中的利润,直教那凌雪宗富得流油。

    迫于黄员外的强势,镇子里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就连镇长大人,见了黄员外也得点头哈腰,自从药堂建立,药农的收入少了,外地的药商更是苦不堪言。

    渐渐的,再来镇的药材生意便大不如前了,即便有些名贵的药材只有这再来镇的不荒山域才会出产,可每回那些齐州药商过来采买,基本上都要大放血一回,一来一往,这利润就少了太多。

    程七是再来镇最好的药农,不管那黄员外怎么抬高药价,可是只要是程七手中采回来的药材,卖给那些药商,都是按照以往的价格,这样的交易,也是十分的公道,渐渐的,齐州药商都慕名而来,直接和程七交易,虽然程七一个人采药很少,但是每隔数月,总会有一些十分珍贵的天材地宝被他发现,以低于黄员外的价格数倍乃至于十数倍去卖给齐州药商。

    就说那株冰凌草,可也算得上是宝贝了,程七不顾黄员外的阻拦,直接卖给了别人,这才有了柳尘眼前所见到的一幕。

    “啪!”模样猥琐的管家正要一巴掌扇在程七的脸上,不料柳尘一个闪身便挡在了程七的身前,抬手拍开了管家的手。

    “哟,管闲事的来了?”那管家瞧得柳尘面生,又是一少年模样,顿时气焰嚣张起来,阴恻恻的瞪了柳尘一眼,他便稍稍退后了几步,给身后的几个大汉让出了位置。

    “尘哥儿,你干什么?”程七见那些凶煞大汉就要包围柳尘了,顿时心里一急,连忙拉了拉柳尘的手臂,反身挡住了柳尘,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冲着那管家拱手道:“黄管家,您别往心里去,小孩子不懂事,您说吧,我该赔多少?”

    “哼哼,终于吱声了?”黄管家轻咳一声示意黑衣打手们稍稍等待,他自己迈着王八步走到了程七的身边,恨恨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随即怪笑道:“好,你赔,赔了我就不收拾这小王八了,今儿你卖药一共所得一百三十七两银子,这样,你既然坏了规矩,拿出五百两银子来,咱们今天算是了了!”

    “你!”柳尘怒火中烧,身子前倾就要撞开程七,也不知道那程七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挡住了柳尘,脸上笑容不变道:“好,好,我赔给你们!”

    “婆娘,去拿钱来!”程七转头看了一眼泪眼纵横的程夫人,快速的催促道:“赶紧的。”

    磨蹭了很久,程夫人再次出现在院子里面,从袖口掏出了一个布包,翻开了几层绣布,几张皱巴巴的银票安静的躺在了她那不断颤抖的手掌中间。

    黄管家满是嫌弃的看了那皱巴巴的银票一眼,这边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大汉收好,一群人放下了下不为例的狠话,便消失在了程家小院的门口。

    围观的再来镇百姓们皆是叹息着摇了摇头,各回各家了。

    柳尘冷着脸站在小院中间,浑身被气得不断的颤抖,过了很久,小姑娘程蝶泪眼汪汪的来到了柳尘的身边,轻轻的拉住了他的手道:“尘哥,别生气了,他们很凶的,会杀人的!”

    “为什么?”柳尘握紧了程蝶的小手,转身望着程七,昨天他还听到程家婶子说了,给小蝶存了五百多两银子,等凑够了一千两,他们夫妻就会带着小蝶去往齐州主城,那里有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这五百多两,柳尘不知道他们要存多久,他唯一知晓的事情,便是这五百两没了,程家的希望,也就没了。

    “你们小夫妻都躲到这里来了,再往北,没地方躲了,尘哥儿啊,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程七蹲在那破旧的门槛之上,饱经风霜的脸上正挂着一丝意味莫名的苦笑,他拾辍着手中的旱烟,看向柳尘的目光之中,早已写满了生存的无奈。

    “我住三个月就走!”柳尘神情萧索,缓缓墩身抱住了梨花带雨的程蝶,轻轻的呢喃道:“三个月后,我带小蝶去中州,去长安,我一定给她请最好的大夫,不论花多少钱,费多少力,即便把大夏翻个底朝天,我也给她寻来雪莲!”

    “谢谢尘哥哥,小蝶还没去过长安呢,听说长安的城墙就比孤山还高哩。”小姑娘抬起头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正挂上了一抹满足的微笑,那笑容或许让她十分痛苦,偶尔牵引了她的心跳,使她不禁眉眼一颤,瞬间就汗如雨下。

    可是她依旧在笑,笑眼看着柳尘,看着自己的父母兄长,就是那一刹那的满足,让她的心里,填满了幸福。

    这天以后,程七不再进山,跟着柳尘去采药的任务,就交到了程七的儿子程风身上。

    几天后,当柳尘进山采药回来,才发现自家小院的另一边,也搬来了一户人家,一个满头银丝看不出年纪的老妪,一架古朴陈旧的纱车,等到程家夫妇帮着老妪简单的把院子收拾了一番,再来镇最北面的胡同里,终于住满了三户人家。

    纺纱的老太太唤作花婆婆,每天她都一个人坐在篱笆边上,轻轻的摇着那老旧的纱车,吱呦呦的声音传出去好远,自从花婆婆到来以后,北宫馥每日看书都换了地方,她不再待在自家小院,而是喜欢坐在花婆婆的纱车边上,一边听着纱车的声音,一边沉浸在书的海洋,自始至终,一老一少从来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每次当柳尘从山中回来,站在了篱笆外面看向那花婆婆,那清瘦的身形,略显佝偻的脊背,总是让他心中一阵莫名,偶尔感受到了柳尘的目光,花婆婆抬起头来,暖暖的笑着,那笑声是沙哑的,仿佛在诉说着某些柳尘听不懂的故事。

第五章:杀虎

    “尘哥,我能跟着你学武么?”

    林海雪原里,柳尘在前面开路,程风一路跌跌撞撞的跟在他身后,几乎要齐腰深的积雪让他们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是踏实的地面,还是万丈的深渊。

    听说万年以前,这里是一片沼泽,沼泽里多是深坑,吞骸神王悟道入圣之后,天降大雪,逐渐蔓延了整个不荒山脉,沼泽变成了雪原,林海变成了冰山。

    每一步,柳尘都运足了元气,一脚下去,撑开了两旁的积雪,才得以看清脚下的路,元气不断的消耗,又不断的补充,他的气海,也在不断的强大。

    “为什么要练武?”吐掉那些灌入口中的风雪,柳尘嘴角带笑,头也不回的问道:“我武功也不好。”

    “我爹说了,尘哥的武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厉害的,数丈高的峭壁,尘哥轻轻一下就能飞上去!”少年程风倔强的抬起头来望着柳尘的背影,他没有怎么受到风雪的侵蚀,身前的柳尘,已经给他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漫天风暴,“我要学武,将来保护爹娘,保护小蝶,等我武功高强了,就能赚更多的钱给小蝶治病!”

    “那你为何不去凌雪宗,听你爹说,凌雪宗还有修行者呢!”

    “没钱去,我家穷,交不起凌雪宗的供奉。”

    “可以南下,去齐州,去晋州!”

    “我当了和尚,咱家就绝后了,再说我也曾去过齐州,因为资质愚钝,学不了医圣的手艺!”

    柳尘沉默了,良久,就在身后少年的眼睛开始黯淡下来的时候,柳尘突然转过身来,身后拍了拍程风的肩膀笑道:“好,我教你!”

    程风重重的点了点头,高兴得让他的小脸都开始变得通红一片。

    两人相视笑了笑,再次上路,已经来到了不荒山边缘的深处,柳尘开始有些体力透支,好不容易找到一棵高大一点的雪松,两人来到树下稍作歇息,柳尘吃了一棵纳元丹,盘腿闭目恢复着元气。

    “你爹说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这里了,怎么什么都找不到啊?”

    元气恢复了七八成,柳尘便睁开了眼睛,将那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程风抱在怀里,柳尘左右张望了一眼道:“天就快黑了,怎么办啊。”

    “爹爹说,要看见大虎,大虎待过的地方才有虎尾针!”

    这次进山,柳尘是带着程风来采集一种名叫虎尾针的药材,程七把钱赔给黄员外家以后,家里已经没有余钱来给程蝶买药了,倔强的程家人拒绝的柳尘的好意,父子俩轮番上阵,亲自来雪原采摘虎尾针,也只有那虎尾针才能延缓程蝶的病情。

    经过深入了解,柳尘才知道,程蝶乃是先天缺失,阴阳不和,阴阳那万物生灵的根本,程蝶一出生便是极阴体质,完全没有那一缕阳气来中和,雪莲生在冰天雪地之中,乃天地至阳之物,有了雪莲,就能改变程蝶的体质,让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没有雪莲的情况下,阳火足实的虎尾针,就成了程蝶的续命之物。

    偏偏这虎尾针虽然除了补阳之外别无其他的大用处,可是它生长条件实在太过于苛刻,闹得这样的药材几乎就没人去采,即使市面上有卖,也是昂贵至极。

    相传只有雪虎待过的地方,才有可能长出虎尾针,雪虎是有名的凶兽,相当于修行者炼气巅峰的实力,它游走于雪原之中,借助于雪原的环境,即便是煅骨高手来了,也不一定能搞得定它。

    人们采集虎尾针,都是等到雪虎不在的时候,去它的洞穴之中寻找它的粪便,雪虎是阳兽,排出的粪便携带一丝阳气,方能孕育出虎尾针。

    “慢着!”柳尘陡然一皱眉,抬手捂住了程风的嘴巴,狂风之中,他听到了一声由远及近的低吼,随着这低吼越来越近,他脸上顿生冷汗,连忙掀起了周围的积雪,想要掩盖二人的行踪。

    一只身长一丈有余的吊睛斑斓白虎顺着柳尘和程风的脚印从远处狂奔而来,一边奔跑,那畜生还一边龇牙咧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血盆大口迎着狂风张得老大,远远的,仿佛就能闻到一丝血腥,叫人不寒而栗。

    眼见已经无路可退,柳尘心中大惊,没想到这雪虎如此通灵,自己还想找它呢,没成想它却自己跟了上来。

    还是经验不足,没法掩盖自己的气息,从那大虎眼中冒出的精光,柳尘甚至能感受到哪畜生心底的嘲弄。

    “上去!”来不及多想,柳尘猛地抱住程风往大树上一扔,自己一个懒驴打滚就避开了大虎的扑杀。

    “尘哥!”抱在树上的程风被那大虎凶残的模样给吓得屁滚尿流,这可是能活活杀死凌雪宗的修行者的猛兽啊,柳尘待在树下与之搏杀,程风的心中一片悔恨,恨自己光顾着想要练武,竟然没有抛洒隐匿踪迹的药粉,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拖累了柳尘,使二人陷入了如此险境。

    大虎扑在柳尘身上,死死的压住了柳尘的身子,那充满恶臭的大嘴猛地咬向了柳尘的脖子。运转了全身的元气,柳尘伸手掐住了它的脖子,不让它的獠牙靠近,那腥热的虎涎不断的滴落在柳尘的脸上,顺着凛冽的寒风,那虎涎瞬间结冰,就快冰冻了柳尘的眼睛。

    生死之间的一刹那,柳尘的心脏猛地开始了颤抖,那如同闷鼓的声音震颤着柳尘的耳膜,随着一股怪力的传来,柳尘的手臂瞬间粗壮了几分,阵阵撕裂的声音传来,那是他自己的内衣直接被那股力道给崩裂开了。

    “喝!”抱着大树不停痛哭的程风震惊的看到,那身体庞大的白虎竟给柳尘生生的举了起来。

    柳尘的双手冒起了一阵荧光,直掐的那白虎不断的哀嚎,一人一虎就在这雪地里面不断的翻滚着,怒吼和虎啸,几乎掩盖了雪原的风声,响彻了整片林海。

    半个多时辰之后,树下的厮杀终于停了下来,林海雪原再次恢复到了狂风暴雪之中,程风撕开了脸上结成冰碴的眼泪,不顾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从树上跳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柳尘送给他的短刀,少年颤颤巍巍的朝着远处的那个雪堆走去。

    慌慌张张的翻开了雪堆,白虎那逐渐冰冷的身躯出现在了少年的面前,使出了浑身的力道,才堪堪挪开了大虎的脑袋,程风低头一看,便见到了柳尘那满是鲜血却依然微笑着的脸。

    那吊睛大虎竟然被柳尘活活给掐死了,一直到死,这畜生估计都没想通,一个人类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力量,那些强大的修行者,不过也是以元气外放制敌,像柳尘这般硬是用**的力量掐死凶兽的,呵呵,体术登峰造极的蛮人,也几乎是做不到吧。

    割开了大虎的胸膛,程风满身是血的掏出一颗斗大的心脏,迎着柳尘的笑容,少年的心底,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幸福。

    “这颗心脏,可比那虎尾针要强过不少吧!”

    “嗯!”少年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将虎心包好之后便扶起了柳尘,两人相互依偎着,朝着家的方向慢慢的走去,越走越远,逐渐就消失在了这林海雪原的漫天风雪之中。

第六章:神都朝歌

    当虎心被放在了程家小院的石桌上,程七夫妇看向柳尘的目光也随之多了一些敬畏,后知后觉的他们顿时明白,这新搬来的小两口肯定不是一般人,也只有那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才能真的在林海雪原屠虎吧。

    顶不住程七夫妇的千恩万谢,柳尘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与雪虎的搏斗虽然是他胜利了,可是他也受了不小的伤,崭新的皮袄几乎都被那锋利的虎爪给撕扯成了碎片,回到了屋内,他才敢脱下衣来。

    狰狞可怖的伤口抓痕他可不敢表露在程家夫妇面前,若是看到了柳尘这满身的伤痕,依照程七的脾气,那颗虎心他们死也不会要的。

    北宫馥脸色淡淡的给柳尘擦拭着伤药,在那肉乎乎的小手拂过的地方,柳尘不住的倒吸着凉气,强烈的疼痛让他的脑门布满了冷汗。

    “花婆婆?”在北宫馥的背后,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柳尘来不及反应,那步履蹒跚的花婆婆就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

    盯着柳尘胸前的伤口看了很久,花婆婆稍稍皱眉,走近了柳尘几步,佝偻着脊背问道:“疼吗?”

    “疼!”也许是北宫馥下手重了些,柳尘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听着花婆婆的问话,他惨白着脸颊脱口而出道:“可没把我疼死!”

    “疼好!”花婆婆沙哑的声音传来,让柳尘神情一滞,没想到这老太太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柳尘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疼才知道害怕,害怕,才会强大!”

    花婆婆轻轻的笑着,伸手拍了拍柳尘的肩膀,便转身走了出去,柳尘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脑海中也不断的回味着老太太的话,渐渐的,他的心中稍稍有些明悟。

    等到北宫馥出了门去,柳尘盘腿坐在床上,拿出纳元丹吞到了口中,他便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今日杀虎,心脏内金色的能量终于占到了上风,那黑色石头的能量被金色心脏死死的压制住,两股力量就在柳尘的体内开始了争夺,渐渐的,那一抹幽光逐渐被金色的能量包裹,几乎就要被彻底的淹没了。

    就在那诡异的幽光即将全部被同化成金色的时候,柳尘的脖子上,黑色的小石头突然散发出一阵摄人的寒芒,强光出现在房间里面,缓缓的围绕着柳尘的周身。

    修行正酣的柳尘突然就有了感觉,那一丝混沌的状态此刻已经变得有些清醒,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缓缓变轻,而后慢慢的随风飞了起来,飞到半空的时候,他回过头,却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正盘腿坐在床上,犹如老僧入定一般。

    “难道?”

    半空中的柳尘身形显得有些黯淡,如此奇怪的情况他是闻所未闻的,慌乱之中的他抬起双手,想要去摸索着什么,却不料两只手相碰的一瞬间,竟毫无阻碍的穿了过去。

    “神魂!”

    圣祖传道以来,只有凝神境的强者,才会感知到自己的神魂,将修行者一分为二,从而加快修行的脚步,冥想以全肉身,远观而固神魂!

    就在柳尘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歌声,原本想要回到自己体内的神魂在听到那阵歌声之后,陡然动作一滞,鬼使神差的,神魂开始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飘去。

    已是深夜,柳尘飞啊飞,飞过了再来镇,飞过了林海雪原,飞过了不荒山的悬崖峭壁,他能听见那风声,在耳旁呼啸着,他能看见那暴雪,将天地都染成了一片洁白,只是他感受不到,此刻的他,飘荡在雪原上空,身在狂风暴雪之中,却被排斥在这个世界之外。

    天是黑的,地是白的,那歌声越来越近,柳尘不断的在空中颠簸,接近了不荒山的深处。

    “太古之初,天地混沌,万物初生。然大陆极北有一孤山,曰不荒,不荒山上有雪,年复一年。雪国有一王,讳吞骸,为初代神王,神王为证天道,集雪国万民之力于不荒山上立登天塔,往复十二个甲子,登天塔成,神王登天梯,临山之巅,得悟天道,遂有国祚数千年,蒸蒸日上……”

    当柳尘停下身形,他看见了不荒山的顶峰,那高耸入云的神塔,如同天地间的脊梁,那高塔巍峨陡峭的将远处的天地链接在了一起,任它狂风暴雪,那高塔傲然独立于天地之间。

    “这便是神国!”柳尘站在那座不荒山顶的城市上空,俯身望着脚下万家灯火,没有长安的繁华,也不过洛城的绝美,这里有的,唯有那站在东陆之巅,存于世界尽头的孤傲,对,神族的孤傲,即便人类作为胜利者,当柳尘身临其境之后,心中只有震撼,也许还有敬畏。

    这里是朝歌,神都朝歌!

    朝歌城内,柳尘能感受到无数道强大无比的力量,如果不是包裹着自己的那一抹银辉,当他踏上不荒山的那刻,也许就该被那些强大的存在杀成灰烬。

    柳尘仿佛能看见,万年前,神族铁骑从殇阳关撤走的时候,他们在高歌,他们在欢笑,他们在赞颂他们最伟大的王,他们从来就不是失败者,人族的存续,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孤山的仁慈。

    当圣祖天玑自北邙山而下,那一声声响彻天地间的暮鼓并没有让伟大的神国震颤,当人族残民听着那一声声迎接圣人的暮鼓,绝望之中拿起武器来反抗的时候,神国子民满是不屑,不就是圣人?吞骸神王登天梯,王行百步,登天而封神,封神之初,雪山的神光照亮了整个朝歌,那一束光,顺着神塔,直冲天际,在这北境的永夜,登天塔的光,点燃了神族儿女永恒的骄傲。

    登天塔前,天地顿时变色,柳尘强忍着不适,强忍着剧痛,不让自己的膝盖弯曲,不让自己低下倔强的头颅,全身的骨节不断的被挤压作响,他依旧在坚持挺拔着脊梁,作为沧澜江的王,他不能恐惧,不能臣服,永远不能,不能朝着神族跪拜,即便站在高塔之上的,是那雪国神王。

    “北境有雪,安知我南国无江?雪国有王,又岂知我南境无剑!”

    柳尘的脸色开始有些狰狞,恐怖的威压让那包裹住他的银辉开始摇摇欲坠,神国需要他的臣服,需要这南国剑客在伟大的朝歌,五体投地。但是他不能,他是南国的剑,是南国的沧澜郡王!

    听着这雪国的歌,柳尘把心,留在了万里沧澜!

第七章:神女月下舞

    恍惚间,充斥在天地间的歌声突然一滞,柳尘顿时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小了很多。

    神塔依旧高耸入云,却没有了先前的那般天威浩瀚,朝歌城依旧车水马龙,柳尘却能感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不再有拒人千里,一切都开始变得平易近人。

    柳尘深吸了几口气,按捺住激动,继续朝着神塔的顶端飞去,他想看看,上面到底有些什么,能被人传说成东陆最美丽的风景。

    又飞了好久,仿佛这登天塔根本就没有尽头,柳尘躲在乌云旁边,望着直通天际的塔身,他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突然,在神塔的中部,出现了一方石台,柳尘眼睛一亮,便飘动着身子想要挪过去看看。

    已经到了看不见地面的高度,巨大的银月翻过了云层,堪堪悬挂在神塔的旁边,在那一轮银月面前,柳尘的身体,就如同无根浮萍,随风飘荡。

    月光把那方石台映照的如同白昼,不到三丈方圆的台子上,到处都刻满了古朴玄奥的神族文字,柳尘不懂那些字面上的意思,却能在心中感受到,感受到那些个古朴文字所记叙的故事。

    石台上面忽而走来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子,对于她的出现,柳尘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就想转身逃跑,可是来不及转身,柳尘便看到那个女子面对着银月突然开始跳起了舞来。

    悠扬悦耳的歌声从那个女子的口中吐出,柳尘缓缓的平复了心绪,呆呆的站在半空,听着她唱歌,看着她跳舞。

    她的衣裙是白色的,犹如那远山的雪,她的手上正跳动着银辉,随着她的舞步,银辉洒满了天际。

    月光的照耀下,女子不断的变幻着舞步,仿佛那一轮银月所散发出来的所有光,都披在了她的身上,看在柳尘的眼里,她就像那自天宫而来的神女。

    神女踏银河,星月天宫舞。

    柳尘躲在乌云之中,静静的望着那翩翩起舞的身影,他的目光开始迷离,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他笑着,开心着,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之中,他慢慢的挪动着身形,走出了那片乌云。

    他跟着那女子的脚步,开始跳舞,仿佛不知疲倦的沉迷在那优美的舞步之中。

    时间飞速流逝,半空中的那一轮巨大的月亮开始变得黯淡,东方的夜空开始燃起了火红色的大火,柳尘从迷乱中惊醒。

    高台上的白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柳尘恋恋不舍的回望了一眼,这便飘动着身体,朝着再来镇的方向飞去。

    鸡鸣,拂晓。

    柳尘从入定中醒来,全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湿,那些狰狞可怖的伤口,竟在一夜之间,就差不多完全愈合,只留下一些新生的肉芽,来证明这里曾经伤过。

    炼气七品,来得就是这么突然,柳尘一脸困惑,完全没有实力提升所带来的喜悦。

    没有了疼痛,柳尘起床烧水洗澡,开门来到院子里面,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他在七里香飞舞的地方练剑,随着他长剑的舞动,他的身体竟鬼使神差的学着梦里看到的那个女子一般,开始了翩翩起舞。

    柳尘心中有很多疑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炼气境界就能神魂离体,他也不知道在那高台上看到的女子,到底是谁,莫非是神王?不应该,神王那种绝世强者肯定能发现自己的神魂,那种极为不礼貌的窥视,只会让自己被斩杀当场,神魂俱散。也不会是梦,那女子的舞步,自己记得极为清楚,都能在这再来镇的小院里面,完美的复刻出来。

    “你在做什么?”天色大亮的时候,迎着初升的阳光,北宫馥从旁边的小房间里走了出来。

    “跳舞!”柳尘皱着眉,脚下也不停住,手中不断舞剑,身体时而飘起,时而落地,那形容有些怪异,却又浑然天成。

    北宫馥微微一笑,便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柳尘每日带着程风上山,晚上回来,一入定,他又神魂出窍,飞到了登天塔前,看着那白衣少女跳舞。

    不断的观摩学习让他的舞步越来越有神韵,甚至到了最后,一到那少女开口唱歌,他的舞步便能和那少女完全重合。

    每一天,在不荒山的林海雪原,柳尘将身体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晚,在那神都朝歌的天空,柳尘都燃尽了最后一丝神魂的力量,不断的破而后立,不断的干涸,填满,终于在天启十二年的冬天来到时,柳尘再次突破,进入了炼气八品,距离炼气境界的大圆满,他只有一步之遥!

    当然,再来镇北的小院子里,每天早上练剑的多了一人,自从程风想跟柳尘习武,北宫馥就在某一天的早上,去到了镇子里的铁匠铺里,给程风买了一把崭新的精铁长剑。

    柳尘带着程风练剑,也成了这北角三个小院的早晨,一道亮丽的风景,程七的咳嗽,程家大婶的笑中带泪,程家小妹的轻歌,还有那老树下,花婆婆的纱车吱呀作响,不荒山吹来的风,终归吹乱了北宫馥的书页。

    程风所学的是云州武神峰的三柴剑法,不同于武神峰的弟子们,柳尘教给程风的,是经过无数代云州游侠改良的三柴剑法。

    快,狠,准。就是这三柴剑法的精髓,每一天,程风站在柳尘的院子里,都要出剑数百次,一次次的将剑锋刺入那敦实的木桩之中。

    木桩被不断的刺响,那剑痕越来越深,程风逐渐掌握了三柴剑法的诀窍,正式开始了识武,也就是这个时候,再来镇迎来了天启十二年的第一场雪,柳尘盘坐在屋檐下的立柱旁边,光着臂膀露出了满是伤痕的精壮上身,脸上滴落的汗水被严冬凝结成冰,然后被那股燥热的元气一蒸,化作了阵阵白雾,弥漫在天地之间。

    纳元丹的药力被他全部吸收,柳尘缓缓睁开了眼睛,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快意。自从学会了那女子的舞步,他的修为进步了太多,按照往常的速度,上元节之前,他很难到达炼气九品,可是现在,他能保证,明年开春的时候,他将突破炼气阶段,通任脉而煅骨。

    “柳大哥,我哥哥他将来能有你这般厉害吗?”小妹程蝶全身包裹在一件略显破旧的棉袍之中,软软的挤在柳尘的身边,柳尘修行的时候,浑身散发出来的丝丝热气让她感到十分的舒适,见柳尘睁开眼睛,她眼中闪过一丝崇拜的神采道:“上回爹爹跟着哥哥去雪原取回了虎骨,卖给了齐州的药商,他们都说,这么大的雪虎,已经很多年没见到了。”

    “呵呵!”柳尘轻轻一笑,伸手给程蝶整了整帽子道:“我可不是那大白虎的对手,当时是它饿坏了,若是它吃饱了,那天我和你哥都回不来!”

    见那程蝶的小脸都被冻得通红,柳尘站起身来,走到屋里抬出了燃烧正旺的火炉。

    雪地里,程风浑身被冻得发青,但也丝毫不敢停下挥剑的动作,柳尘心中稍稍比较,才发现他可比自己当年刻苦多了。

第八章:落仙崖有莲

    大雪下了三天,积雪淹没了古道,再来镇的青壮们不断的拿着工具出了南门,想要给来往客商清出一条路来。

    天气放晴的时候,柳尘带着程风再次去往了雪原,北宫馥用虎心调剂的药汤,就快被程蝶用完了,返回帝都还有十多天,必须采来虎尾针让程蝶的病情得以拖延。

    顶着风雪,柳尘用一条绳索将程风拴在了自己的腰间,他们已经走过了当初杀虎的地界,越往深处,道路越发崎岖,有很多时候,柳尘甚至是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下脚。

    两人艰难的行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程风跟在柳尘背后,熟稔的将一些祛除气息的药粉挥洒在路过的地方,上回一个不小心就引来雪虎,吃一堑,长一智。现在的程风,心智要成熟了不少。

    “尘哥,还要往前走么?”程风摇了摇拽在腰间的绳索,等到柳尘停住脚步,他凑上几步放声大喊道:“再走,咱们就到了落仙崖了!”

    “落仙崖是什么地方?”柳尘费力的从积雪中拔起了右腿,缓缓侧过头来,放高了音量问道:“我想找一找,看有没有雪莲!”

    “没人去过落仙崖,我听我爹说,去到那里的都是神仙,一般人有去无回啊!”程风张大了嘴,凛冽的寒风瞬间就让他的嘴唇结满了一层厚厚的冰渣,他努力的睁开被冰雪冻在了一起的眼睛,用最大的力气喊道:“没有雪莲的,那东西根本不存在,即便有,咱们也找不着!”

    不管二人如何用力呼喊,此间的狂风都将那声音吹得很淡,稍不留神,就听不见除开狂风之外的任何声音。

    柳尘冲着程风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便转过身去,毅然决然的朝着那落仙崖走去。

    从气海之内涌出的元气,在柳尘身前形成了一层薄薄的保护层,若不是这一层薄薄的保护,走到落仙崖边上的柳尘,早就被那狂暴的风雪撕成了碎片。

    纳元丹不断的被柳尘塞进嘴里,见着一个小瓶逐渐见底,柳尘心中苦叹,这一路走来,太烧钱了。

    他不由得在想,北宫馥口中的灵族猎人,是不是也如同自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游走着,当时北宫馥说的时候,自己不以为意,现在自己身临其境多日,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天地威势,在这恶劣的环境里,天地间的生命,顿时就显得无比的渺小,人要胜天,谈何容易。

    当然修行也就是为了逆天,突破天地的规则,求长生,求不朽。就是因为这一份不容易,才能在这前路渺渺的修行途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活着,总归得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加有意义些。

    落仙崖,对于这样一个名字,柳尘的心底,顿时就生出了一丝无奈,特别是当他拽着摇摇欲坠的程风,站在这落仙崖之上的时候。

    身前,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深渊,四面八方,都是比那林海雪原放大了数倍的狂风暴雪,柳尘的气海,开始加快了衰竭的过程。

    抓出最后几颗纳元丹塞入口中,柳尘努力的睁开眼,身处的世界让他有些绝望,到处都是狂风的呼啸,那些错综复杂的狂风相互碰撞在一起,偶尔还能摩擦出一阵绚丽的花火,一阵阵剧烈的爆炸让天地之间的气流变得十分的紊乱,纳元丹入体之后,吸收的速度慢的如同老龟赛跑,差点就给停住了。

    突然,柳尘的目光落在了侧下方光洁如镜的陡壁之上,他将程风抱入怀里,让他能稍稍睁眼,顺着柳尘的手指看去,程风先是一愣,旋即陷入了一阵狂喜,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倔强的抬起头来,朝着柳尘点了点头。

    掏出一块厚厚的棉布将程风那冻得有些变形的脸颊捂住,柳尘用绳索将他紧紧的绑在了身边的巨石上面,在脱离柳尘身体的一刹那,程风那小小的身躯便被冰雪覆盖住了。

    柳尘转过身,用绳索把自己绑好,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他便迎着狂风纵身朝那深谷一跃。

    “碰!”在空中失去平衡的柳尘被那席卷而来的风雪狠狠的砸在了峭壁之上,一阵气血翻腾过后,柳尘反身抓住了崖面上的突起。

    朝着目标挪去,每接近一步,柳尘手上的鲜血都瞬间染红了冰面,来不及感受到疼痛,那些伤口又瞬间结冰,就是这样,伤口不断崩开,而后不断凝结,就在柳尘整个人就要被那凌厉的风刃削成一个血葫芦的时候,他睁开眼,终于绽放出一丝凝结成冰的微笑。

    距离柳尘的脸,只有一尺不到的地方,一株闪着淡淡蓝光的莲花,正盛开在这冰天雪地之中,莲花通体洁白,晶莹剔透,不论此间风暴多么的激烈,它就这样安静的待在陡峭的崖边,连花瓣都不曾颤抖一下。

    狂风暴雪中,柳尘终于伸出了手。

    柳尘和程风是被雪原里采药的药农给带回来的,直到被冻成冰块的二人在镇北的小院里露出了身形,那一株光彩夺目的雪莲,正安静的躺在程风的怀里。

    雪莲所散发出来的清香,飘满了临近的所有小院,那一瞬间,就令天地间的一切美丽,都失去了颜色,雪莲是高傲的,它就是那孤山的雪,是天地间的宠儿,它一出世,便享受着来自于世间一切生灵的膜拜。

    当柳尘再次醒来,屋内烛光闪耀,裹着厚厚皮袄的北宫馥正坐在柳尘的床头,望着那株雪莲入神。

    “程风怎么样?”

    “雪莲待在他身上,他便死不了!”北宫馥看也没看柳尘一眼,她的所有注意力,全部被这株美艳不可方物的白莲所吸引了。

    “你能配出药来,救那程蝶小妹么?”

    “能,只要七天!”

    “好!”柳尘轻咳了几声,缓缓的坐起了身来:“等药配好了,咱们就回去,鹿鸣宴,要开始了!”

    “你有把握了么?”

    “有!”

    北宫馥终于抬起头来,凑近了柳尘的身边,轻轻的抓住了他的手,那目光很温柔,让柳尘的心,暖洋洋的,良久,柳尘握紧了北宫馥那肉乎乎的小手,微笑道:“自从炼气修行开始,我便没怎么经历过生死搏杀,即便几番频死,那都是对方的实力太过于碾压,来到北境之后,每一天,我走进那林海雪原,每一天,我都是死里逃生,我能感觉到自己一天天强大,一天天适应这种死亡。”

    “现在你知道,为何东陆诸族,唯有人类太过于孱弱了吧!”

    “人类的孱弱在于生存环境的优渥,东陆诸族,西域到北境我算是见过了,有时候我都无法想象这里的人们是怎么延续下去的,他们的强大,理所当然。”

    “可是人类很聪明!”北宫馥眼中闪着晶莹的光,软软的靠在了柳尘的肩上道:“人类喜欢内斗,所以内心强大,往往在修行途中,**的强悍最终都抵不过内心的冷酷,太上忘情,是你们人类的独有!”

第九章:冷夜雪

    北宫馥喜欢喝花茶,临走之际,柳尘决定再次进山一趟,寻些香味特别的花,采来给北宫馥炼茶。

    这一次,他没有再深入林海雪原,而是朝着齐州的方向进发,这边的山域,要显得平缓多了。

    没花多少工夫,柳尘身后的背篓就被装的满满的,行走在山林之中,柳尘开心得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经过这些时日的练习,柳尘发现自己在神塔女子身上偷学到的舞步,竟然能令他的脚步更加灵活,运足元气的一瞬,他的身子高高飘去,而后落到了远方,一闪一瞬之间,柳尘的身形如同林间的飞鸟,自在翱翔。

    神魂出窍练出了绝世身法,柳尘的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本该是平静如水的再来镇今天显得格外的诡异,柳尘回到镇上以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有些怪怪的。

    笑容一收,柳尘皱眉拦住了一个熟识的药农开口道:“齐大伯,怎么回事?”

    “哎,出大事了,尘哥儿,快去衙门看看吧!”那齐大伯一脸哀伤的摇了摇头,便越过了柳尘的身形,朝着镇上的衙门口快步跑去。

    “程文氏,你这是咆哮公堂!”

    柳尘急急忙忙的赶到衙门口,好不容易挤到了人群前面,却看见一身鲜血的程家大婶正趴在地上不断的嘶吼着,那些个衙役手持水火棍,将程家大婶狠狠的按在地上,离她不远的地方,程七那遍体鳞伤的尸体正静静的躺在大厅中央。

    “哐!”柳尘手里的竹篓掉在地上,望着程七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柳尘的心,突然就被揪在了一起,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突然得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狗官,你不得好死!”程家大婶不断的口吐血沫,那双盈满热泪的眼眶之中,早已布满了血丝,她不断的朝前爬着,想要爬到程七的身边,可每当她挪动了几步,就被那模样狰狞的差役们一棍子打趴在地上,周而复始,就连她的叫骂,也开始奄奄一息。

    围观的人群安静得落针可闻,人们悲戚的望着程文氏那让人绝望的背影,偶尔有些老幼妇孺,在见到了程家夫妇的惨状之后,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北宫馥慢慢来到柳尘的身边,轻轻的握住了他那不断颤抖的大手,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今天程七上街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程家大婶让北宫馥帮忙照看程蝶,自己带着大伤初愈的程风赶到镇上去寻找,却不料程七早就被官府的人给带走了,理由竟然是今早程风偷吃了黄员外家的鸡,子债父偿让程七来还。

    一头雾水的程家母子赶到了衙门,才知道事情的起末,程家得到雪莲的消息在再来镇传开了,凌雪宗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特地要求黄员外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得到雪莲,开始,黄员外也找程七谈过几次,可是那雪莲是程蝶的救命之物,程七怎么可能答应转让给黄员外。

    几番相谈不欢而散,黄员外便对程七起了杀心,偷鸡这个理由显得太过于无耻,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被抓捕到牢里的程七因为不愿交出雪莲,竟被差役们给活活打死了。

    程家母子来到衙门之后,见到的只是程七的尸体,程文氏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几乎一口气都没提上来,更可恶的是那镇长还在程七的尸体之前要求程文氏献出雪莲,如此要求,终于让程文氏失去了最后一丝清醒。

    “我儿子没偷你们家的鸡!”突然,趴在地上的程文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坐起了身来,披头散发的模样如同鬼魅,狠狠的将早就呆立当场的程风一把抓到了怀里,冷冷的看向了高堂上面的镇长几人,程文氏突然笑了,笑的如癫似狂,那阴冷的笑声,直叫人头皮发麻,原本老神在在的黄家管家,也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娘!”身前传来一声惨呼,柳尘的脸颊瞬间就被染上了殷红的鲜血,那程文氏在疯癫之中抽出了程风怀里的短剑,狠狠的刺入了程风的肚子。

    当程文氏的手伸进了程风的腹中,程风那瘦弱的身体情不自禁的抽搐了几下,便脑袋一歪,倒在了程文氏的肩头。

    “看,你们看,我儿没有偷鸡,呵呵,我儿真的不是小偷,冤枉啊!”程文氏惨笑着,从程风的肚子里抓出了一团血肉,扬起头来,她傻笑着看着围观的镇民,最终,她将那满是鲜血的双手,捧到了柳尘的眼前。

    柳尘脸色苍白,颤抖着嘴唇张了张嘴,迎着程家大婶那绝望的惨笑,他低头望去,那鲜血淋漓的手掌中间,只剩下几颗还未来得及消化的蚕豆,那是一早上北宫馥给程蝶煮的豆汤,倒在地上的程风眼角含泪,直愣愣的望向了柳尘,好像有什么话说,却最终什么也是说不出来。

    鲜血,瞬间染红了众人眼前的一切。

    “哈……哈哈!”突然,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程文氏反手将短刀刺入了自己的小腹,一直到死,她都是恨恨的看着天空,仿佛这所有的不公,早已掩盖了昊天的仁慈,天空突然飘起了大雪,入冬之后的第二场雪,是红色的。

    柳尘颤颤巍巍的退后了几步,一把甩开了北宫馥的手,泪眼模糊中,他反手握住了腰间的剑。

    “尘哥,我从来没见过你出剑呢。”

    “尘哥,爹爹说,你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厉害的大侠!”

    “尘哥儿,你可不能这样蛮干了,知道下面多危险么,万一掉下去,我怎么去给北宫小姐交待!”

    “狗贼,纳命来!”在程风最后的注视下,柳尘长剑出鞘,声嘶力竭的大吼着,杀向了衙门里高坐谈笑的那些恶人。

    “拦住他!”

    “啊,救命!”

    一群堪堪识武的匹夫怎么会是柳尘的对手,暴怒之中的柳尘已迷失了心智,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光眼前的一切!

    狠狠的砍烂了黄管家的脑袋,整个再来镇的衙门里,早就没有了一个活口,一步一步,柳尘朝着衙门外走去,他手中的剑正在滴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顺着他的移动,染红了柳尘的脚印。

    人们自主的给柳尘让出一条路来,浑身浴血的柳尘回头看了北宫馥一眼,迎着少女的微笑,他抬头挺胸,走出了门去。

    整整一夜,再来镇没有人入睡,那响彻天际的哀嚎,仿佛就要盖住漫天纷飞的大雪,街道上,全是残肢断臂,一夜之间,纵横再来镇十数年的黄家,彻底的成为了历史,黄员外那肥硕的头颅也被柳尘高高的挂在了牌楼之上。

第十章:你是我的大侠

    无以言表的疼痛,正撕扯着柳尘的内心,他不敢闭上眼睛,他怕一闭眼,就能感受到程家三口人临死前,那种无语凝咽的绝望。

    他也不愿再回去收敛程家三口人的尸体,独自站在雪地里,他抬头盯着黄员外那满是不可思议的肥脸,就在刚才,他走进了黄家大院,将这颗脑袋从惊恐之中的黄员外身上给割了下来。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不公,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樊城的萧家,再来镇的黄家,都是作恶多端,也都是被灭在了柳尘的剑下,只是那个时候,他是为了自己,而今天,他是为了公道。

    连续三天,凌雪宗的弟子们不断的下山,又不断的死在了柳尘的剑下,再来镇早已变成了一片修罗场,过往的齐州药商,远远的闻到了这里的血腥,便驱使着自己的车马,不敢再往前一步,探路回来的小厮们神情惶恐的讲述着再来镇的惨状,那里是地狱,那里早已惨绝人寰。

    人们惶恐的透过窗户,远远的看着柳尘站立过的地方,他已经杀红了眼,从识武期的弟子,一直杀到了炼气巅峰的高手,柳尘的身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伤痕,他的衣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碎成了碎片,他整个人就如同一个血葫芦,不断的从再来镇的镇南,一直杀到了镇北。

    再来镇的百姓们突然后知后觉,从柳尘手上不断冒出的白光,他们才知晓这个一直和煦的青年,竟然也是传说中的大修行者。

    街道上,横陈凌乱的尸体让再来镇几乎变成了一座死城,在镇北的路口,北宫馥撑着纸伞,安静的站在牵着程蝶小手的花婆婆身边,小姑娘面容凄惨,可怜巴巴的望着柳尘的背影,看着他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站起身来,将眼前活着的一切,全部砍成了碎块。

    血腥,碎肉,让小姑娘不断的想要呕吐,可她一直强忍着,就像是强忍泪水一般,她不敢眨眼,她只想把那个在风雪中不断挥舞着长剑的身影,牢牢的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小贼,老夫悔不当初啊!”

    “你悔什么?”柳尘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抬起头来冲着远处的老者微笑,那老者挥剑斩断了绳索,取下了黄员外的头颅,那头颅已经结冰,根本就看不出本来面目了,没有悲伤,也没有悔恨,老者就这样把黄员外的脑袋绑在腰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一步一步朝着柳尘走来。

    “嗖!”一道白光透过那老者的手指,呼啸着刺穿了柳尘的肩膀,柳尘没有倒下,他依旧在笑。

    “噗哧!”

    “噗哧!”

    当柳尘的肩膀上,血肉早已模糊,那老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那狰狞可怖的笑容,距离柳尘,一步之遥。

    “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让那老者高高举起的长剑为之一震,随着那咳嗽更为剧烈,老者的脸色开始变得惊恐,一道看不清的线,轻轻的划过了柳尘的脸颊,穿过了老者的手臂,一节节碎肉,纷纷掉落在了雪地之中,瞬间就染红了一片洁白。

    来不及呼喊,那咳嗽声断断续续,直到柳尘摇摇欲坠的身体被花婆婆轻轻的扶起,回过头来,柳尘便看见了花婆婆那充满慈爱的脸。

    清风吹来的时候,伴随着老太太的咳嗽,所有人震惊的发现,天空中飘落的雪花突然就静止不动,那晶莹的飘雪充斥在天地之间,出于天,而不落于地,时间瞬间停滞,所有看向此处的人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凌雪宗的宗主,最终在这冬日的清晨,被风雪,撕成了碎片,当那些碎肉掉落在雪地里,原本静止不动的飞雪,再次开始随风飘动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切,就根本没有发生过。

    “结束了!”花婆婆仰头看着柳尘的脸,沙哑的声音传到了柳尘的耳边,那干枯的手掌轻轻的抚上了柳尘的脸颊,柳尘轻轻颔首,等到北宫馥的纸伞遮住了他头顶的飘雪,他微微一笑,躲开了那一丝暖人的温度,自顾抬脚朝着镇子外面走去。

    “柳大哥!”直到柳尘和北宫馥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小姑娘程蝶突然泪如雨下,跌跌撞撞的朝前跑了几步,等到柳尘停住了身形,便听见小姑娘声嘶力竭的大喊了一声。

    “你是我的大侠!”

    柳尘没有回头,顿了顿,便走远了,再来镇,好,请再来!

    “婆婆,我们去哪里?”直到看不见柳尘的身影,小姑娘回到了花婆婆的身边,背好了行囊,她把悲伤埋在了心底最深处,她不敢回头,家在后方,世界,却在身前。

    “去南方!”花婆婆一边走着,一边笑着,笑着笑着,她的身形不再佝偻,那鹤发鸡皮的脸上,皱纹慢慢散开,她的眼睛开始明亮,她的皮肤不再有褶皱,变得如同这漫天纷飞的雪一般洁白光嫩,一朵耀眼的火莲出现在她的眉心,在程蝶的注视下,那朵火莲,在这凛冬的清晨,妖艳的绽放开来。

    “以后,你不叫程蝶了!”

    看着一瞬间就变成一位妖艳美妇的花婆婆,程蝶忘记了哭泣,眼神中充满了迷惑,“那我叫什么?”

    “叫永乐吧!”

    柳尘一直沉默着,走上了洛城古道,北宫馥跟在他的身边,没有说话,也没有微笑。

    从朝阳,到黄昏,来自北方的雪终于停在了佛国的边境,千佛山的晚钟再次响彻了天地,柳尘站住了身形,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你早就知道,花婆婆不是一般人吧!”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说她就想看看你。”

    “没想到当初随便捏个丸子,就把她给招来了!”柳尘面色复杂的望着远处洛城山水的轮廓,“她会带小蝶去哪里?”

    “听雪楼!”

    “她心里还是念着你的。”北宫馥倒出了水囊中的清水,给柳尘清洗着身上的鲜血,他懂柳尘,不想把这些肮脏,带上佛国的土地。

    “超凡高手,怎么可能恐怖如斯。”

    “你见过超凡高手?”北宫馥抬起头来,面带微笑的看着柳尘,柳尘嘴角抽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程家三口的死,在柳尘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让他开始反思,随波逐流,或许真的不是属于自己的道。

    “她问过我,你会不会原谅她当初犯下的错。”

    “原谅?”柳尘突然笑了,笑着看向了北宫馥的脸,那笑容,让北宫馥有些陌生,“不论原不原谅,又有什么意义呢,有没有我,对她重要么?”(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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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山中雪,雪覆画楼东。 东阁镜中人,人在风雪中!问水九剑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水九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水九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