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上品寒士TXT下载上品寒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上品寒士全文阅读

作者:贼道三痴     上品寒士txt下载     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十、夜坐吟

    此次6府惜园花木绘画雅集,以顾恺之的《道院山茶》为第一品、6葳蕤的《寒雨茶花图》为第二品、陈操之的《墨兰图》为第三品——对于前两位,在场的吴郡画师是心服口服、不服不行,顾、6系出名门,又有名师教导,但第三品的陈操之他们就看不懂了,出身钱唐寒门是卫协弟子,但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而且画的这幅《墨兰图》,大多数画师认为画得粗疏,就几片叶子,如何比得他们精心描绘的茶花、梅花、寒兰?但6太守坐镇,卫协、张墨两大名家定评,这些画师们虽有异议,也只敢腹诽或者交头接耳、小声埋怨而已。

    当晚,太守6纳在府中大宴宾客,侍女歌《鹿鸣》——“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我有旨酒,燕乐嘉宾……”

    灯火通明,婢仆往来,年方及笄的吴郡第一名媛6葳蕤在竹帘后看着厅中热闹景象,一颗心浮浮跃动、不肯安静,有很美妙的事不敢去细想,生怕一凝想那美妙之事就如晨雾见日一般的消散了,所以,究竟是什么美妙的事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心里既浮躁又快活,那种快活仿佛荷叶上的雨珠滴溜溜转动,晶莹、澄澈、圆润旋转、聚聚散散——

    笙歌吹罢,酒筵散去,那如切如磋、如圭如璧的少年郎已没有了踪影,耳边似有婉转的竖笛声缭绕不散,依稀是石舫栏边、山茶花下,吴葳蕤痴痴如醉。

    ……

    痴郎君顾恺之虽然不去参加惜园雅集,但对他的画作《道院山茶》能不能获第一还是很在意,自午后就在真庆道院等着,院主黎道人知他是画痴顾氏公子,便备晚餐,并索画。

    顾恺之道:“此时无心作画,若那幅《道院山茶》得了此番雅集的第一我便送你,不得第一我就一把火烧去。”

    黎道人道:“烧去可惜,就送给小道。”

    顾恺之一听,不悦了,眉眼一分道:“道人是说我肯定得不了第一了!”

    黎道人赶紧道:“顾公子高才,肯定第一,肯定第一。”

    顾恺之道:“既然肯定第一,我又何必把画烧去,你又道什么可惜?”

    黎道人目瞪口呆,无言作答。

    夜里戌时,6府宴散,陈操之与卫协、刘尚值等人乘牛车出城,两个顾氏家僮在西门外等得浑身哆嗦,见到陈操之等人,如见救星,牙齿打战道:“卫先生、陈郎君、刘郎君,你们回来了,我家小郎君在道院等候多时了。”

    陈操之笑道:“快去告诉你家痴郎君,雅集品画他第一。”

    两个家僮飞奔着去了,不一会,从真庆道院那边挑出两盏灯笼,顾恺之大步在前,几个僮仆跟着,院主黎道人也跟在后面,连声恭喜顾恺之。

    顾恺之过来向卫协施了一礼,对陈操之道:“子重,我那幅《道院山茶图》带回来否?我要送给黎道人。”

    陈操之道:“入品画作全留在6府,要在郡署廨亭悬挂三日,供郡人欣赏,三日后才归还。”

    顾恺之便道:“黎道人,那幅画就三日后再送你了。”

    刘尚值笑道:“长康兄,赠人以画,不如赠人以钱,你送三千文五铢钱给黎道人,黎道人保证更欢喜。”

    顾恺之便问黎道人:“此话当真?”

    黎道人比较质朴,觉得刘尚值话实在入心,笑道:“若顾郎君肯赠画,又肯施钱,那小道就是欢天喜地。”

    顾恺之大笑道:“道人诚实,好,三日后连画带钱一并送到道院来。”说罢,登上牛车,与陈操之等人往小镜湖而去。

    顾恺之今夜兴致勃勃,大声说他要吟诗,刘尚值见势不妙,硬拉陈操之到桃林小筑,准备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对应付顾恺之。

    到得桃林小筑,卫协颇感疲惫,自去歇息,这边顾恺之、刘尚值、陈操之坐在草堂厅室,掩上木门,两只火盆燃着,阿林奉上烤热的鹿脯,阿娇斟上秫酒,肉香飘逸、酒气薰人,在这冬夜,分外让人感到温暖。

    陈操之与顾恺之讲惜园雅集之事,顾恺之听说还有奖品,忙说要看是什么奖品?

    陈操之便让冉盛将顾恺之获得的雅集第一的奖品搬出,笔墨纸砚一大堆,还有一幅后汉蔡巨的画作《小列女图》。

    顾恺之展画赏看,喜道:“蔡巨文史书画皆有名,画作流传甚少,颇为难得,6使君倒不会悭吝。”又问二品6葳蕤、三品陈操之奖品是什么?

    陈操之道:“6葳蕤是一幅张衡的《八方神兽图》,我是杨鲁的《高士图》。”

    “啊!”顾恺之叫道:“我要张衡的《八方神兽图》,《八方神兽图》比《小列女图》更稀罕,我就想学学张衡画的神兽——这实在不公,哪有二品的奖品胜过一品的!”

    刘尚值笑道:“长康,张衡的《八方神兽图》是6府的珍藏,奖励给女儿就依然是6府的,给了你岂不是损失重大?”

    顾恺之便道:“这6纳还是悭吝,悭吝至极!”

    陈操之笑道:“长康,你真要看那幅《神兽图》,改日我可以去6府借出让你观摩几日。”

    顾恺之大喜,心中诗意蓬勃,便又开始用晋陵方言咏叹起他的诗作来,自上次吟诗吟得嗓子沙哑后,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彻夜吟诗了,今夜寒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知交好友围坐,能不吟诗乎?

    刘尚值没走成,只得陪坐着,侍婢阿娇表示一起陪他。

    冉盛跪坐在陈操之身后,大嚼鹿脯,这时附耳低声道:“小郎君你自去睡,我来赞他。”

    陈操之失笑,低声道:“可一不可再,今夜我自来赞他。”对顾恺之道:“长康,你现在吟的都是旧作,可有新作?”

    顾恺之道:“这一月来忙于绘画,未有新作。”

    陈操之道:“长康今夜诗情勃,若只吟旧作,殊为可惜,应趁此良宵,作几新诗才好,题目就叫《夜坐吟》或者《咏怀》如何?”

    顾恺之深以为然道:“竹林七贤的阮步兵有《咏怀诗》八十二,我顾长康不能少于他。”便独自写诗去了。

    陈操之、刘尚值又得以睡了一个好觉。

    ——————————

    感谢书友们的推荐和打赏,让小道时时感到温暖。

六十一、探病

    惜园雅集的次日,风雨大作,陈操之未去真庆道院,以前与6葳蕤说好的,若遇风雨便不相见

    雅集后的第二日是休学日,陈操之在徐氏学堂用过午餐后去6府,拜见太守6纳,送还两件字贴以及他对这两件字贴的摹本,这是6纳要求的,陈操之借贴可以,但归还时必须要交上摹本,所以这一个多月来,6纳的书房里多了好几卷陈操之的临摹手迹,6葳蕤侍弄花木之余,常来这里展看陈操之的摹本,纤指轻轻摩挲卷贴,微笑出神。

    6纳收藏的历代名家碑贴真迹甚多,让陈操之再选两件回去临摹,陈操之这次只选了一件,就是张芝的《笔心论》一卷,与卫恒的《四体书势》一样,《笔心论》是张芝论书法的文章,后世已失传,但现在,6纳并不把它当作至宝。

    张芝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大书家,练习书法极其刻苦,家里的衣帛他都拿来写上字,然后再去洗染,他临池学书,池水尽墨,张芝有感于隶书的迟缓波磔和犹自带有隶意的章草的不够挥洒自如,自创了“一笔书”,又称“今草”,名噪天下,从学者如云,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亦受其影响,尤其是王献之,最爱张芝的书法,王献之的《鸭头丸贴》就是继承张芝《八月贴》风格的,可以说王献之受张芝的影响比受其父王羲之的影响更大。

    这卷《笔心论》便是张芝用“一笔书”书写的,又是书法论,陈操之早就想借去精研临摹了,这时请求道:“使君,操之下月初便要回乡,明年二月再来,恳请使君允许操之将此卷《笔心论》带回钱唐,明年来时再归还。”

    6纳道:“操之有眼力,张芝《笔心论》不是十天半月就临摹得了的,我可以让你带回去,好好珍惜,明年来时我要考校你的今草。”

    陈操之谢过,又陪6纳说了一会话,心里暗暗奇怪,往日这个时候,6葳蕤就会出现在书房里了,怎么今日不见踪影?便道:“好教使君得知,那顾恺之听说葳蕤小娘子的雅集奖品是张衡的《八方神兽图》,羡慕至极,欲求借览,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6纳笑道:“顾家的痴郎君是不是埋怨二品奖品胜过一品的?哈哈,我也的确不想让《神兽图》流出本府,他要借阅可以,我这就派人去百花阁取来——”说到这里,6纳长眉微皱,道:“对了,葳蕤昨日感了风寒,正在延医煎药呢。”

    陈操之心里“突”的一跳,面上神色不动,从容道:“在下想去探望一下葳蕤小娘子,稚川先生传我八卷《肘后备急方》,大病治不了,小病或许可用。”

    6葳蕤应该病得不重,6纳展颜笑道:“我都忘了你是葛稚川的弟子了,好,你随我去看望葳蕤。”又道:“操之,你的老师着实不少,葛洪、徐邈、卫协,都是大有来头、名重一时的——”

    陈操之道:“6使君也是我的书法恩师啊,操之在吴郡两个月,受使君之惠实多。”

    6纳揽须微笑,来了两个小僮出书房往惜园百花阁行去,一边与陈操之说些葛洪与6府的旧事,早年葛洪与6纳之父6玩有来往,对于6玩的两个儿子——6始和6纳,葛洪比较赏识6纳,而对6始,葛洪则不假以辞色,三年前6始去宝石山初阳台道院访葛洪,葛洪硬是门户紧闭,让6始大失颜面而回,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

    又说起张墨张安道,张墨昨日就已离开吴郡回会稽,临行时请6纳转告陈操之,让陈操之日后有暇就去会稽与他一晤,最好是带上几幅画作。

    说话间,到了惜园百花阁暖房外,陈操之闻得寒香浮动中杂有药味的苦涩。

    6葳蕤半靠半卧在锦幄大床上,一头青丝没有梳成髻式样,只用一条天蓝色缎带松松地扎着,垂在背后,听说爹爹和陈操之来了,赶紧让侍女为她梳妆——

    侍女簪花道:“娘子,家主都已经到阁子了,梳髻也来不及啊,而且家主先前来时,娘子也未梳妆啊。”

    小婢短锄道:“因为有陈郎君来了嘛,不梳妆显得不礼貌对不对?不过娘子不梳妆也很好看,脸蛋红扑扑的——”

    簪花嗔道:“短锄你晓得什么,娘子脸红是因为风寒热,你以为是搽了胭脂好看哪,娘子从来不搽胭脂。”

    这时6纳与陈操之已经到了外室,6葳蕤只好匆匆净了一把脸,然后让侍女将帐幔两边收起,看着爹爹和陈操之走近前,含羞道:“爹爹、陈郎君——”

    6纳问:“蕤儿,先前的小柴胡汤喝了没有?”

    6葳蕤点头道:“喝过了,感觉好些了。”眼睛不敢看陈操之,为自己现在这衣饰不整、靠卧榻上的模样难为情。

    陈操之也是第一次看到6葳蕤这娇慵的样子,脸颊潮红、低眉垂睫,一头浓密的青丝散在雪白的枕巾上,药香杂着闺中的脂粉香,别有一种奇异的魅惑。

    6纳道:“操之是稚川先生弟子,也懂医道,让他再给你诊治一下。”

    6葳蕤“哦”了一声,抬眼望着陈操之,说了一声:“谢谢陈郎君。”却把右手摊在榻边,袖口稍微往上撩起一些,皓腕裎露——

    陈操之一愣,随即醒悟这是要切脉,他不会切脉啊,不过此时不容退缩,便在榻边的绣墩坐了,与榻上的6葳蕤斜斜相对,右手食指、中指轻轻搭在6葳蕤左腕上,别的不会,辨脉搏缓急还是可以的。

    6葳蕤垂下长长的眼睫,只看着陈操之搭在她腕上的两根手指,那两根手指仿佛有千钧重一般,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心越跳越快,脸越来越红——

    指尖感着女郎腕部的柔腻和温暖,又觉察得出6葳蕤的脉搏越来越急促,陈操之这个医者的心也跳得很快,当即收了手,说道:“还好,脉搏清晰有力。”又问:“前日还是好好的,葳蕤小娘子怎么就感了风寒了?”

    小婢短锄道:“娘子昨日又去真庆道院看山茶,被雨淋湿了裙子,回来就热了。”

    6葳蕤本想制止短锄说出来,可短锄嘴快,声音清脆得象热锅炒豆,噼哩啪啦就倒出来了。

    陈操之心中一动,原来6葳蕤昨日还是去了真庆道院啊,雨那么大,又是这寒冬腊月!

    女儿爱花成痴,6纳是清楚的,不说那山茶就在郡城的西门外,八百里外的上虞琼花她都要一年两趟去探访,叹道:“痴儿,为了赏花弄病了身子!你既如此喜爱真庆道院的山茶,那来春我让人把那些山茶全给你移栽到惜园来,黎道人不从也得从。”

    6葳蕤赶紧道:“爹爹,这如何使得,花艺之道是风雅事,怎可以势压人,这样硬夺来的山茶只怕要枯死。”

    6纳笑了起来,说道:“那你答应爹爹,不可因痴花而不顾自己的身体,听到没有?”

    6葳蕤应了一声,飞快地瞥了陈操之一眼,正与陈操之目光相接——

    陈操之幽黑深邃的眸子望着她道:“葳蕤小娘子要保重身体,你这样病着,象6使君这样疼爱你的人岂不心急!”

    ————————————

    小道今天有点感冒头痛,若凌晨半点没更上来,请书友不必等待,我会在明日上午九点前更新。

    另,再求推荐票支持,周推榜真难立足啊。

六十二、何不秉烛游?

    俗谚有云“艺多不压身”,陈操之现在才深切体会到懂点医术的好处,可以每日去太守府探望6葳蕤,想起葛师留在初阳台的藏书中有西晋太医令王叔和著的《脉经》十卷,这次回去要取来研读,起码以后切脉可以说得出个所以然来,不象现在只是微妙的接触

    百花阁侍女、仆妇几十个,陈操之与6葳蕤也不能说什么话,搭脉时四目相投,真可谓是盈盈一尺间,脉脉不得语。

    腊月初一,北风凛冽,午后,徐藻与陈操之一道进城去太守府向6纳辞行,陈操之准备明日起程回钱唐,而徐藻将于后日携子徐邈回京口。

    叙谈数语,6纳便问徐藻:“子鉴兄,我那侄儿6禽这半年来学业进境如何?”

    徐藻严谨正直,对于在徐氏学堂求学的学子的学业从来都是据实说,绝不美言,闻言道:“6禽前两个月还好,声韵学、洛生咏、《孝经》、《庄子》都来听讲,但后两个月就只有上午会看到他,亦不做笔记。”

    6纳一听,大怒,即命传6禽来,当面斥责,声色俱厉,若不是徐藻在这里,他就要杖责这个劣侄了。

    6禽被叔父痛骂,又羞又恼,自感在徐藻、陈操之面前丢尽了颜面,怨叔父、恼徐藻、恨陈操之,因为陈操之看到了他被叔父责骂,徐藻虽然也看到了,但徐藻是老师,不算很丢脸,而陈操之比他还小几岁,又是出身卑贱的寒门,这真让6禽羞愤欲狂,把叔父责怪他的原因也一并算在陈操之头上,若不是陈操之这种拼命想往上爬的寒门学子勤奋过头,如何会显出他6禽的懒散?

    陈操之看到6禽那眼神,就知道6纳这一通骂给他树了一个死敌了,褚俭、褚文彬父子千方百计想让6禽与他结仇却没成功的阴谋,倒让6纳这一骂促成了,这世间事还真是难以逆料啊!

    6葳蕤风寒之疾已痊愈,这时来到书房,6纳这才呵斥6禽回房思过,6禽如蒙大赦、狼狈不堪地走了。

    6葳蕤早就知道陈操之腊月初要回乡,这时看到陈操之郑重其事来辞行,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只说得一句:“祝徐博士、陈郎君回乡一路平安。”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又坐了一会,徐藻与陈操之辞了6纳回到徐氏草堂,学堂上月底就已停课,出外游学的学子这几日纷纷来向徐博士辞行回乡,这一夜,陈操之、刘尚值、徐邈、丁春秋、顾恺之在桃林小筑把酒长谈,依依不舍。

    顾恺之道:“子重、尚值、仙民、春秋,明年我要随父去建康,怕是不能来此看桃花了,今夜之欢,不知何日能续?思之伤感。”

    陈操之道:“我们都还年轻,人生何处不相逢,建康都城,少不得都要去的,只恨不能时时向长康请教画技,卫师也要归寿阳,长夜漫漫,我又要独自摸索了。”

    顾恺之笑道:“子重独自摸索出来的画技很厉害啊,上回的墨兰图就连张墨都赞你,而且,卫师不是把他多年的作画心得写成了《卫氏六法》传授于你我师兄弟二人吗?”

    陈操之道:“我还有很多绘画技法没掌握,无人指点,事倍功半啊。”

    顾恺之却乐不可支,觉得陈操之想学画却无人教那无奈的样子很有趣,说道:“那你明年来建康,我代卫师指点你。”

    陈操之道:“有机缘自会来建康寻你,长康,你若有暇,也来吴郡看我桃花画得如何?还有,我与尚值都喜闻你彻夜吟诗的古贤人风韵,尚值,是也不是?”

    “是是是。”刘尚值一脸诚挚,惋惜道:“一想到明年来此桃林小筑却听不到顾长康的妙吟,我怕到时会失眠啊,唉——”

    若不是明日就要启程回钱唐,刘尚值是不敢说这话的,是不敢叹息得如此悠长的。

    顾恺之大为感动,热泪盈眶道:“两位好朋友,我定会来吴郡探望你们的,那么今夜我就不负你们所望,彻夜咏叹,算是为你们三人送行——”

    刘尚值脖子一缩,随后又伸直,义无反顾道:“好,愿闻长康佳咏,今夜尽欢,就当是除夕夜,不睡了。”

    陈操之、徐邈、丁春秋都表示今夜不睡,要听顾恺之咏叹,坐在陈操之身后的冉盛没等顾恺之开始吟诗,就已经赞起“妙哉”来,陈操之回头斜了他一眼,才赶紧闭了嘴,好在顾恺之也没留意。

    徐邈、丁春秋是第一次听顾恺之吟诗,起先觉得饶有兴味,和浊音浑厚的洛生咏相比,顾恺之这晋陵方言的诗歌咏叹倒也别具一格,不过到后来,丁春秋、刘尚值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刘尚值迷迷糊糊地想:“我说的是真心话啊,以后听不到长康的吟咏,还真怕睡不着啊,现在就很渴睡——”身子一歪,脑袋搁在身边阿娇的大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阿娇赶紧让阿林再添一个火盆,又把狐裘取来给刘尚值盖着,只要没回房上床睡,就算是没有食言,是在彻夜听顾恺之咏叹了,睡梦里听呢。

    丁春秋也熬不住,靠在草堂木柱上打盹,只有徐邈和陈操之犹在坚持,不时拍腿赞叹:“此句大妙!”——“不亦快哉!”

    陈操之挺腰端坐,望着被火盆里暗红的炭火映红的友人的脸,听着顾恺之的咏叹、还有屋外北风的呼啸,忽然也诗兴大,大声道:“长康、仙民,且听我吟一古乐府——”

    顾恺之道:“好,我歇一下,喝口甜酒润喉。”

    顾恺之咏叹声一停,睡梦里的刘尚值就醒了,茫然问:“天亮了吗?长康怎么不吟了?”

    阿娇笑嘻嘻道:“天亮还早着呢,是操之小郎君要吟诗——”

    刘尚值惊道:“又一个要吟诗的!”

    陈操之一笑,起身缓缓踱步,用新学的洛生咏腔调吟道: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徐邈赞道:“子重吟得妙,音精准、极具风度,若我爹爹听到,也要夸奖子重。”

    顾恺之喝了甜酒后精神大振,说道:“洛生咏不好听,还是听我的顾生咏。”再接再厉地咏叹起来。

    刘尚值、丁春秋小睡了片刻,这时精神又来了,但闻一室吟诗声、拊髀击掌声、欢笑声……

    ——————————

    补凌晨的一更,再求书友们的推荐票。

六十三、六百里闻笛

    腊月初二,早起时有冰冻,桃林小溪靠岸边的湿地冻得**的,人的呼吸都是白气吐纳,小溪流水的声音给人格外冰冷的感觉,且喜天气晴好,朝阳照过来,暖暖的

    卯时末,陈操之、刘尚值、丁春秋三人去徐氏草堂拜别徐博士,便即命驾还乡,想着离家数月,当真是归心似箭。

    卫协、顾恺之、徐邈送至西门外,路过真庆道院时,陈操之还特意去向黎道人告别。

    西门外路亭畔,顾恺之道:“子重,明年你来就住桃林小筑,我已吩咐过老芒头父子,不许收一文钱,你、尚值、春秋都住那边,莫要来得太晚,不然的话桃花谢了只看到一地落红就无趣了,这里的桃花开得特别早,二月初就开始绽放了——子重,记得画桃花,以后给我看。”

    卫协笑道:“操之,那筒子干漆丸果真是久服见效,这一月来我心痛之疾已大为缓解,所以才有精力回寿阳啊。”

    陈操之道:“卫师持之以恒地服用,心痛之疾定会痊愈,只是今日与卫师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卫协道:“世道维艰,相见不易,操之好自为之。”

    卫协这么一说,陈操之、顾恺之都几乎要落下泪来。

    卫协笑道:“操之、恺之,莫要伤感,为师期待你二人早日名扬天下,莫要输给张安道的弟子,如此,为师无憾矣。”

    顾恺之道:“我不会输的,子重就难说了,他现在还不如6葳蕤。”

    陈操之躬身道:“卫师,弟子会努力的。”

    顾恺之又道:“6葳蕤怎么没来与子重送行?”

    顾恺之这话问得不大对劲,众人听了,脸上表情都有点怪。

    陈操之从容道:“昨日已去6府辞行,葳蕤娘子祝我和徐博士一路平安呢。”

    路途遥远,赶紧要紧,各道珍重,洒泪而别。

    陈操之一行穿城而过,往东边大路而来,回望,繁华的吴郡大城渐渐的远了。

    昨夜未睡,真有点精神不振,刘尚值与丁春秋坐到牛车上补睡去了,陈操之也在牛车上盘着腿闭目养神,只觉思绪奔腾,眼底似有繁花如锦铺展而来,那梳堕马髻的清纯女郎的身影在花树间若隐若现——

    “小郎君,小郎君,有人在喊我们。”车边的冉盛叫道。

    牛车停下,陈操之跳下车朝来路望去,见有三个人疾步而来,其中一个是徐氏学堂的仆役,另两个面生,以前从未见过,看衣着打扮,一个象大户人家的管事,另一个则是跑腿的仆役。

    三人追近,徐氏学堂的仆役喘着气道:“陈郎君,总算赶上你了——”

    陈操之问:“生了什么事?徐博士让来唤我的?”

    徐氏学堂仆役摇头道:“不是不是,是这两位要找陈郎君。”转头对那管事模样的人说道:“这位便是陈郎君。”

    那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恭恭敬敬施礼道:“我家公子是桓伊桓参军的好友,听闻陈郎君妙解音律、善吹竖笛,便特意从建康乘船三日三夜赶来吴郡,就是想听陈郎君的妙音。”

    陈操之问:“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那管事道:“在泾河七里桥。”

    泾河七里桥在郡城西北方向,离徐氏学堂倒是不远,但从此处去至少有七、八里。

    丁春秋从车掩里探出头来,不耐烦道:“什么人啊,早不来晚不来,我们急着回家呢!”

    陈操之毫无愠色,对那管事道:“烦请前头带路,我这就随你们去。”让冉盛捧着柯亭笛跟着他,又吩咐来德驾车随刘尚值和丁春秋继续东行,他与冉盛会在小镇青浦赶上来的。

    来德道:“我在这里等着小郎君。”

    陈操之道:“我与冉盛步行更快过牛车,来德,不许耽误。”转身朝那管事做了一个请先行的手势。

    那管事甚是欢喜,给了那徐氏学堂的仆役五十文钱,便在前头引路,那徐氏学堂的仆役向陈操之见了个礼,自回学堂去。

    那管事边走边道:“小人今日一早便赶到了吴郡,访知陈郎君在徐氏学堂求学,待小人赶到徐氏学堂时,却道陈郎君已经动身回乡了,真把小人急出一身汗来,且喜听那仆役说陈郎君行之不远,小人便赶来了——”

    冉盛道:“那也要我家小郎君肯跟你们去啊。”

    管事赶紧陪笑道:“是是是,多谢陈郎君,多谢陈郎君。”

    陈操之淡淡道:“桓参军的朋友,再远我都会去。”

    四个人绕过半个吴郡城,来到泾河畔,溯流再行三、四里,见一座浮桥横跨泾河两岸,一艘三丈多长的乌篷船泊在浮桥南端。

    管事指着那艘乌篷船道:“陈郎君,就是那艘船,待小人先去禀报。”

    陈操之道:“不必了,我吹一支曲子便走。”

    管事抢前几步朝数丈外的乌篷船喊道:“公子,公子,钱唐陈操之陈郎君请到了。”

    船头微微沉漾,从船舱中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公子,年龄约与陈操之相仿,两眉斜飞,目若朗星,颇有英气,可是又有极浓的脂粉气,脸上搽的粉实在是厚,欺霜胜雪的白,英气与脂粉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这少年公子的脸上,真是有些怪异。

    少年公子朝陈操之打量了两眼,拱手道:“愿闻雅奏。”

    陈操之立在岸边一株公孙树下,朝那少年公子微笑致意,接过冉盛手里的木盒,取出柯亭笛——

    冉盛手里还提着一只简易胡凳,这是陈操之画图让来德制作的,可以折叠,非常方便,冉盛爱若至宝,对操之小郎君无比钦佩,走到哪里都提着这张胡凳,喜欢当着很多人的面扯开来,两边一合,成一小胡凳模样,搁在地上坐着,得意非凡。

    陈操之一展袍裾,坐在胡凳上,双手执箫,匀了匀气息,洞箫吹口触到唇上,微冷,目视泾河水,一缕箫音宛转而出。

    陈操之吹奏的是经他编改的嵇康琴曲《长清》和《短清》,乐音中既有琴曲那种高拨出尘、不同流俗的清峻,又具箫曲宛转深情的咏叹,在这冬阳暖照下、在这陌路相逢的浮桥岸,美妙的箫声忽而如柳枝迎风、春光骀荡,忽而如夏季繁花、芬芳袭来,又如秋月皎皎、冬日暖阳……四季美景,转瞬即逝,如眼前这泾河水,奔流向前,无法挽留。

    经冬犹绿的公孙树叶子无声落下一片,小扇子一般的叶子落在箫管上,又顺着碧绿莹洁的箫管向下滑去——

    陈操之一伸手,拈住那片叶子,箫声顿止。

    陈操之站起身,将“箫胆”**箫管中,放回木盒,朝那一直伫立船头的少年公子拱拱手,转身飘然而去。

    冉盛麻利地收好胡凳,大步跟上。

    船头的少年公子朝舱内说道:“阿姐,那陈操之走了。”

    船舱里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郎,踏上船头,与少年公子并肩而立,望着陈操之的背影,轻声道:“难怪桓伊如此赞他,不惜以柯亭笛相赠,听此一曲,让人难忘啊。”

    少年公子不大以为然,问:“为听这一曲,阿姐三日三夜六百里行舟赶来,值得否?”

    女郎道:“很值得。”

    ——————————

    恳请票票支持,每天喊一喊。

六十四、桃树成精

    自上次在真庆道院遭冷雨湿了裙履致病之后,6葳蕤就一直没有出过府门,每日午后,陈操之都会来百花阁探望她,短短小半个时辰,却是一日快活之所系,有时痴想,倒是希望这病一直生下去,这样陈操之可以有理由来看望她——

    6葳蕤虽然纯真,但却不是懵懂无知的傻女孩,她看得出陈操之从容不迫外表遮掩下的谨慎和挣扎,四目交投时会有热情突然迸现,瞬间的炽热仿佛要把她融化,却又迅即敛去,只是温暖地微笑着,临去时也从不回头

    6葳蕤当然明白吴郡6氏与钱唐陈氏之间的巨大悬殊,一个是上品高门,一个是寒门庶族,地位天差地别,但看到陈操之她就会忘记世间还有这种门第之分,这几年她游历三吴、寻花访木,见过的少年郎也不少,又有哪个及得上陈操之?最难得的是陈操之与她兴味相投——

    前两天她听爹爹说起过陈操之兄长陈庆之与钱唐名媛丁幼微的事,结局是陈庆之早逝、丁幼微被强行带回丁家,当时她想,若是陈庆之不要死得那么早岂不是也很美满,然而现在细细思量,陈庆之的早夭恐怕也是因为承受了巨大压力的缘故——

    “对了,爹爹以前没对我说起陈郎君兄嫂的事,为什么这次会详细说来?爹爹是提醒我什么吗?”

    这样一想,6葳蕤有点不寒而栗,赶紧宽慰自己道:“是我多心了,爹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是见到了陈郎君才想起陈郎君兄嫂的事,哪里有暗中告诫我的意思!若爹爹真有那种意思,也就不会让陈郎君来见我了。”

    又想:“我还小呢,才十五岁,陈郎君也小,比我还小三个月,不过陈郎君那稳重有礼的样子让我感觉他比我年长好多……”

    6葳蕤尽量让自己只想平日与陈操之谈论得最多的花事和花木绘画,她想:“这没什么的,我与陈郎君只是花艺之交而已。”可是陈操之那温和含笑的眼神似乎时时在看着她,每一思及,就心跳耳热,让她觉得既忧愁又快活。

    百花阁的侍婢们都现往日单纯可爱的葳蕤娘子最近喜欢独自出神了,以为她是病体初愈的慵懒,倒没往深处想,想了的也不敢说,毕竟那是决无可能的。

    陈操之离开吴郡的这日,6葳蕤一早起来,带着几个婢女在惜园里侍弄花木,把那些盆栽的、畏冷的花卉从暖房移到园子里,叮嘱她们要少浇水、莫施肥,冬日花树浇多了水容易被冻坏,施了肥反而会烂根。

    午后,6葳蕤到前院书房为爹爹磨墨,看爹爹习练书法,她也花了小半个时辰临写了一遍《西岳华山庙碑》。

    6葳蕤于汉隶中独喜这《西岳华山庙碑》,《华山碑》用笔丰满,波磔明显,体势端庄,雍容典雅,是汉隶中的集大成者,但作为女子习练这《华山碑》因笔力不逮,容易流于纤巧,6纳起先建议女儿习练《曹全碑》或者卫夫人的《名姬贴》,那《名姬贴》真迹为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谢万收藏,谢万便是谢安之胞弟,六年前6纳亲去建康乌衣巷谢万府中临摹带回,但6葳蕤却不喜《曹全碑》和《名姬贴》,一心只练《华山碑》,6纳也只由她,未想6葳蕤笔力甚健,《华山碑》体的隶书写得形神兼备,任谁见了都要夸葳蕤小娘子好笔力——

    临罢《华山碑》,斜阳穿窗暖照,已经是申初时分,6葳蕤道:“爹爹,女儿多日未出府门了,这日头暖暖的,女儿想去真庆道院看看那些山茶。”

    6纳道:“好,你去吧,夕阳下山前一定要回来,莫再着凉。”

    6葳蕤笑道:“瞧爹爹说的,女儿只是小小的感了一次风寒而已,哪就这么弱不禁风了!”

    6葳带着二僮二婢来到真庆道院,院主黎道人迎上来稽长揖道:“6氏娘子多日没来,后山山茶可都盼着你哪。”

    小婢短锄道:“咦,这话怎么象是陈操之陈郎君说的?”

    黎道人呵呵笑道:“短锄小娘子说得是,小道笨嘴结舌的,哪有陈郎君言谈精妙,这话果然是小道向陈郎君学得的,今日想用上一用,却一下子就被识破了,看来小道还得老老实实说自己的话,鹦鹉学舌可不行。”

    小婢短锄“格格”的笑,问:“黎院主,陈郎君今日来了没有?”

    黎道人睁大眼睛望着6葳蕤:“6氏娘子不知道吗,陈郎君早间就离开吴郡回钱唐去了,还特意来向小道告别,陈郎君真是太有礼了。”

    6葳蕤微笑道:“我知道,陈郎君昨日就去向我爹辞行了。”停顿了一下,问:“黎院主,那陈郎君临去时可曾说了些什么?”

    黎道人道:“没说什么,只说明年依旧要来看这后山的山茶——”

    6葳蕤的心微微一空,淡淡的愁绪萦绕,却听那黎道人道:“陈郎君还送了一幅画给小道,说若有人买去,就当是他布施道院的香火钱。”

    6葳蕤赶紧问:“画在哪里,取来给我看。”

    黎道人将6葳蕤主婢请到三清殿左厢房坐定,取了陈操之上午送给他的那幅画呈上。

    6葳蕤展开画卷一看,却是画着一株老桃树,应是冬尽春来的景象,劲瘦枝丫上已有新叶吐芽,点点绿意隐约青气浮动,更奇的是桃树主干有一个瘤结,很象一只眼睛,一只笑着的月牙形的眼睛——

    6葳蕤忍不住笑了起来,原先的愁绪一扫而空,用微不可辨的声音说道:“原来你说我是桃树成精,你自己才是。”心情轻松爽快,起身道:“我先去看看山茶,不知大紫袍开新花未?”

    黎道人颇为失望,问:“6娘子不要这画吗?陈郎君的画虽然已扬名吴郡,可是此画未题鉴,别人还不知道这是陈郎君画的呢。”

    6葳蕤打心眼里往外笑,故意踌躇了一下,问:“那么黎院主准备卖多少钱呢?”

    黎道人送往迎来,这点机灵还是有的,笑道:“怎敢收6氏娘子的钱,就送给娘子赏鉴便是,而且陈郎君的画虽不能说是无价之宝,但小道也不敢标价卖它。”

    短锄道:“道人不开价就是漫天要价!”

    黎道人苦着脸道:“小道都说了要把这画送给6氏娘子赏鉴的——”

    6葳蕤道:“那就多谢黎院主了,簪花,将此画收好。”说罢,带着短锄出后院,上山看大紫袍去了。

    黎道人很笃定地等着,象6府这样的高门巨富人家,怎会白要他的画!前两日顾家的痴郎君说是送道院三千钱,结果送来的是五千钱,还有一幅《道院山茶图》,只是顾、6两家不和,这画是不能卖给6葳蕤了。

    又想:“那个叫短锄的小丫头倒是一语中的,不开价便是漫天要价也,《老子》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小道也算灵活运用。”

    次日,6府一名管事和两名府役送来十万钱,说是6太守送给真庆道院作为修建山道之用。

    ————————————

    友情推书一本,这是寒士第一次推书吧,朋友写的,《生化历险记》,书号请书友们收藏支持一下,感谢。

六十五、冬夜归途

    丁春秋的车夫曾多次往来吴郡和钱唐,熟识道路,在他的引导下,陈操之、刘尚值这次没有绕道华亭,而是径直走嘉兴县这一条道,少走了一百多里弯路,但要多经过三处渡口,等渡船花的时间和绕道也差不多,好处是省了牛力和免了许多颠簸

    一行十一人腊月初二从吴郡出,初五日到了嘉兴县,次日重新上路时,冬阳暖暖的天气一变而为朔风呼啸、彤云密布,气温明显比前几天寒冷了许多。

    刘尚值的仆人阿林缩着脖颈道:“看这样子,这两天雪就要下来了。”

    丁春秋的车夫道:“趁雪没落下来抓紧赶路,不然的话路就难行了,起码要在路上多耽搁一天。”

    来德和冉盛无所谓,他们还盼望着雪快点落下来,地上一片白,车轮碾过去两道鲜明的辙痕,很好玩,就怕下冷雨,那最难受。

    冉盛忽然想起一事,问陈操之:“小郎君对润儿小娘子是说下雪的时候回来对吧?这要是下雪了,润儿小娘子没看到我们回去,肯定要急哭了。”

    陈操之早就担心着了,润儿、宗之这两个小孩子,特别在意承诺的,只怪自己当初不该泛泛地说下雪之时归来,说个腊月初十岂不是好,如今人在路上,天要下雪,他又能有什么办法?说道:“还有三、四日便到家了,这雪一时也落不下来。”

    此后两日,一行人起早摸黑地赶路,冬季昼短夜长,也赶不了多少路,且喜北风虽劲,雪还真是一时下不来,初八日黄昏时分到达余杭县时,陈操之提议不歇息,连夜赶回钱唐。

    丁春秋、刘尚值还有诸仆们离家多日,都是急于到家,而且余杭距钱唐只有四十里,估计亥时前可以到达,便都欣然同意,在余杭酒肆买了一些热酒熟肉吃了,给三头犍牛喂足了草料,便继续上路。

    丁春秋现在与陈操之、刘尚值已经有了友情,说道:“操之、尚值,你二人今夜都到我丁氏别墅歇息,明日再渡江回乡,操之也正好要见我堂姐的对吧?”

    陈操之道:“是,临去时答应过嫂子,回来时要来看望她。”

    天越走越黑,云层厚重,漏不下半点星光,阿林和冉盛举着松香火把在前照路,过一会就大声道:

    “到了石塘了!”

    “到了静林了!”

    “……”

    每隔六、七里就报一次地名,告诉大家离钱唐越来越近了,似乎这样可以抵抗冬夜赶路的寒冷。

    一行人到达丁氏别墅时,正听到庄客用响木“铎铎”地击梆报时,在寒寂的夜里显得分外的清空透亮,似乎还带着丝丝暖意。

    丁春秋在驿道口时就已经跳下牛车步行,这时大声笑道:“我们还真准时,果然亥时赶了回来。”

    丁春秋的侍仆已经先一步赶去拍门,报知春秋小郎君回来了、从吴郡求学归来了,那嗓门里透着股衣锦还乡的欢快劲。

    夜里一般都不开正门,从别墅左右侧门涌出十几盏灯笼,寒暄问候声一片,让丁春秋倍感温暖,油然而生回家真好之感,还好没忘了边上还有两位尚未回家的朋友,先吩咐一名仆妇去报知丁幼微,说陈郎君与他一道回来了,又命管事赶紧备酒菜,吃了热酒热饭再洗个热水澡就舒坦了。

    丁氏族长丁异见儿子丁春秋与陈操之、刘尚值一道回来,高兴之余,又甚感讶异,春秋看上去与陈、刘二位颇为友善啊,以前他可是很瞧不起陈操之这样的寒门子弟的,这是怎么回事?老夫让他去吴郡求学,主要是为了结好吴郡、会稽两地的士族高门,为以后的仕途铺路,他倒好,结交了两个本县的寒门回来!

    丁异有点恼火,不等丁春秋用餐,就把他唤到小厅盘问,问他两个月学了些什么?结交了哪些朋友?

    丁春秋早知父亲会这么问的,当即随便说了几句学业,说徐藻博士都夸他好学上进,接着就用浑厚大气的洛生咏配合着傲然的手势吟诵了一四言诗,他知父亲不懂洛生咏,却又极其羡慕北方士族的风仪,这洛生咏一出口,父亲定然会被镇住。

    果然,丁异的态度顿时和缓下来,点头道:“你学业倒是不错,那你说说,你都结交了哪些友人?”

    丁春秋道:“时日尚短,儿又专心于学业,与学堂其他学子大多数未有深交,真正比较知心的就那么四、五位——”

    “哪四、五位?”丁异问。

    丁春秋道:“堂上陈、刘两位便是其二。”见父亲脸沉下来,又道:“还有两位分别是顾恺之和徐邈,徐邈便是那徐博士之子。”

    “顾恺之?”丁异一下子腰板都直了,问:“是顾悦之的儿子顾恺之吗?”

    丁春秋知道当年父亲结交顾悦之不成,至今引为憾事,应道:“正是晋陵顾氏的顾恺之顾长康,与我相交其契,这次临别还送了一幅画给我,约我日后去建康相见。”

    其实顾恺之、徐邈与丁春秋有点交情完全是因为陈操之的缘故,但丁春秋现在恨不得把顾恺之说成是他的生死之交,因为他父亲丁异就看重这个。

    丁异大为高兴,捻须含笑道:“不错不错,能与顾氏子弟结为知交,为父甚是欣慰,那6氏、贺氏子弟与你交情如何啊?”

    丁春秋觉得父亲有点贪得无厌,说道:“爹爹,儿去吴郡才多久啊,哪能个个结交过来,那我还要不要学习了?”

    丁异笑了起来,点头道:“说得也是,反正明年你还要再去吴郡求学,结交上了顾氏公子,别的虞贺就更好说了——好了,你快去用餐吧。”又道:“等一下,那褚文彬也与你同在徐氏学堂学习,他学业、交友如何?”

    丁春秋知道父亲一直希望他强过褚文彬,这回可以得偿所愿了,说道:“褚文彬因其从兄褚文谦的羞耻事,一直想陷害陈操之,不料害人不成反害己,把6太守的侄子给得罪了,不敢再来学堂听讲,褚文彬在吴郡的风评也极差——”

    丁异说道:“褚文彬要对付陈操之,自然是出于其父褚俭的授意,那褚俭未有什么表示吗?”

    丁春秋道:“陈操之甚得6太守赏识,褚俭亦无可奈何。”

    丁异长眉一抖,用丁春秋的原话问了一句:“陈操之甚得6太守赏识?”

    丁春秋据实言道:“是,陈操之经常出入太守府,6太守赏识他的书法,还有,顾恺之的老师卫协也收陈操之为弟子,教其习画,陈操之在吴郡风评颇佳,那日还有一个特意从建康赶来听他竖笛的公子,据说是桓伊的朋友,不知究竟是谁?”

    丁异缓缓点头,说道:“看来这个陈操之是要过他兄长了。”

    丁春秋问:“爹爹,那我与陈操之结交,可否?”

    丁异道:“未尝不可,只是要更注重与士族子弟结交,如那顾恺之,就应多来往。”

    ——————————

    书评区有点热闹,小道没事瞧瞧也挺好玩。

六十六、踏雪行

    素色帷帐里,丁幼微和两个侍婢在青瓷灯下跪坐缝衣,膝下垫着蒲草编织的厚席,身前的胡桃木小案上有一只青铜护手暖炉,主婢三人缝衣手冷,不时伸手在暖炉上焐一会,焐手时便侧耳听屋外寒风的低啸,感着冬夜居家的温暖

    丁幼微把一条纹锦小襦裙缝制好,阿秀接过来看,赞道:“娘子的女红真是精致啊,针脚整齐细密、丝丝合缝,我和雨燕自幼学裁衣缝纫,都快十年了吧,却比不上娘子学三年。”

    雨燕道:“咱们两个哪能和娘子比,娘子是我见过的第一心灵手巧的人。”

    丁幼微笑道:“每次都要夸,不嫌烦吗?”伸出白皙修长的右手捂在青铜暖炉上,侧耳倾听,说道:“铎铎铎,又在报时了,啊,亥时了!”对阿秀和士雨燕道:“润儿和宗之的新年衣裳都缝制好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阿秀一边收拾针线器物,一边问道:“操之小郎君这两天也该回来了吧,这些新衣正好让他带去,真想看到润儿小娘子穿着簇新小襦裙的可爱模样啊。”

    雨燕道:“这北风刮得好紧,说不定夜里就要下雪了,操之小郎君就要冒雪赶路了。”

    丁幼微秀眉微蹙道:“小郎年幼,还没出过远门,在外近三个月了,也不知身体安康否?”

    这时,从大门方向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丁氏别墅很大,从这个小院到大门有半里多路,丁幼微听不清生了什么事,也不在意,让阿秀帮她卸了钗簪,一头乌黑丰盛的长倾泻下来,披垂在腰臀上,纤瘦的身子愈显柔美,正待解衣上床,听到有人在拍院门——

    楼下住着一个老年仆妇,这时已经睡下了,丁幼微道:“雨燕,你去看看,有什么事?”

    雨燕点亮一盏小灯笼,拉着阿秀一道去,说她一个人害怕。

    丁幼微就未解衣,手捧暖炉坐在床边等着,看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听得雨燕开院门的声音,然后是不甚分明的说话声,随即便是阿秀跑到楼下扬声道:“娘子,操之小郎君来了,从吴郡回来了,和春秋小郎君一道回来的。”

    丁幼微惊喜交集,赶紧穿好青丝履,一头长这时是无暇梳理了,找了一条蓝色的丝带绾着,快步走到楼廊上,俯身问:“小郎来了吗?在哪里?”

    报信的仆妇道:“与春秋小郎君一起在前厅用餐呢。”

    丁幼微即命阿秀取羔裘来披上,主婢三人去前厅,阿秀先去探看,说有外客在,丁幼微便在侧室等候,隔着帘子能听到小郎温雅的话语,心里真是高兴。

    叔父丁异走过来道:“幼微在等陈操之啊,呵呵,三个小辈连夜赶回来,也是思乡心切了。”略略说了两句便走了。

    丁幼微有点奇怪,春秋回来了,叔父自然高兴,可是叔父把操之与春秋一起并称为小辈,这还真是少有的事。

    过了一会,陈操之过来了,恭恭敬敬向丁幼微行礼。

    丁幼微含笑打量着小郎,说道:“操之,怎么连夜赶路,可有多辛苦,冻着了怎么办?”

    陈操之道:“担心下雪又要耽搁,到余杭时是傍晚,干脆走一程夜路赶过来——嫂子,我身子好着呢,穿得暖暖的,不会冻着。”

    丁春秋也过来向堂姐见礼,说道:“操之今夜还在三姐小院里歇息吗?那好,尚值我会让人安置好的,操之随三姐去便是,对了,先去沐浴吧,热水已准备好。”

    陈操之便对丁幼微道:“嫂子先回院子吧,我沐浴后即来。”

    丁幼微见丁春秋与陈操之很熟络的样子,心知二人同在吴郡求学结下了友谊,很是高兴,说道:“你快去沐浴,嫂子在这里等你。”

    陈操之匆匆沐浴后,赶过来一看,嫂子果然还在这里等他,阿秀和雨燕都在,不停地呵气暖手,冷啊。

    四个人朝小院走去,丁幼微侧头看着陈操之道:“操之身量真是长得快啊,现在已经有七尺高了吧,四月间来时还与我差不多高,现在就比我高出一截了。”

    陈操之道:“嫂子,过了年我就十六岁了,成丁壮了,要被拉去服杂役。”

    丁幼微笑道:“你是六品官人呢,谁敢拉你去服杂役。”

    到了小院,雨燕和阿秀急急去给陈操之整理卧室、叠被铺床,雨燕又把她自己的一个俗称“汤婆子”的锡壶放置在衾底,这样操之小郎君等下来睡时被窝就暖烘烘了。

    陈操之在书房里向嫂子说了吴郡求学两个半月来的经过,与6葳蕤之间的交往却没有说。

    丁幼微蹙眉道:“操之,看来褚氏与你是结下深怨了,你千万要小心,我叔父曾说过褚俭这人甚是阴险,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操之道:“嫂子放心,县上是汪府君主事,郡上有6太守,褚氏并不能为所欲为,我也会小心应对的,明年三月正式定品之后就好了。”

    丁幼微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知道小郎赶路辛苦,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便没再多说,让雨燕掌灯送陈操之去歇息。

    陈操之也的确累了,倒头便睡,次日清晨醒来隐隐听得屋外瑟瑟有声,匆匆穿衣下榻,开门到楼廊上一看:啊,下雪了!

    雪不大,零零星星地飘着,地上还未积起来,但看看天上厚重的灰色云层,这雪肯定会越下越大。

    昨夜睡得晚,丁幼微和阿秀、雨燕都还未起床,陈操之便自己去取水洗漱,等他重回楼上,嫂子丁幼微已经坐在铜镜前梳妆,阿秀在侍候,宛若后世流传的顾恺之所画《女史箴图》描绘的女子梳妆情景。

    丁幼微从镜里望着陈操之,微笑道:“操之昨夜赶来还真是时候,你看这一早就下雪了。”

    陈操之道:“嫂子,我要立即赶回陈家堡了。”说了当初对润儿的承诺。

    丁幼微惊笑道:“润儿那个小东西真是会哭的。”便急命阿秀、雨燕收拾东西,都是为阿姑、操之、宗之和润儿缝制好的新衣还有一些新年礼物。

    陈操之道:“我在吴郡也给嫂子还有阿秀姐姐、雨燕姐姐带了一些小礼物来。”说罢下楼出院,过了一会带着来德、冉盛来了,奉上礼物,是吴郡刺绣、纹绮绵、透雕象牙梳之类的物事,还有一卷陈操之临摹的卫恒《四体书势》,这是给丁幼微的,陈操之以前听嫂子说过久闻《四体书势》的大名却未得一见。

    陈操之也等不及吃汤饼了,便即拜别嫂子,让来德去唤刘尚值一道起程,丁春秋未及梳洗赶来相送,相约明年二月初齐赴吴郡。

    卯时末,两辆牛车轧轧南行,雪渐渐的大了,一个时辰后到了枫林渡口,地上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且喜渡船就在这边,陈操之让来德押着牛车在后,他与冉盛先乘小船过了江,与刘尚值在渡口道别,换上高齿木屐,双袖摆动,踏雪先行。

    ——————————

    寒士强推了,应该是下月一号上架,今晚换榜,小道想冲一下周点和周推榜,请书友们用点击和票票支持,小道拜谢

六十七、温情

    天冷,润儿贪恋热被窝,不肯起来,听青枝在外面叫:“下雪了!下雪了!”大喜,赶紧爬出温暖的被窝,撩开帷幄溜下床,光着脚就跳到楼廊上,还没看到雪就被青枝拦腰抱回房去,小**挨了清脆的两巴掌——

    “衣裳也不穿、袜履也不穿,就敢下床,难道青枝姐姐不会打人吗!”

    话音还没落,隔壁房间的宗之也蹿出来了,也是穿着单衣光着脚在跳:下雪了,丑叔要回来!”

    小婵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把宗之拖了回去。

    过了一会,小兄妹二人都衣帽厚实地出来了,迭声问:

    “丑叔快到了吧?”

    “丑叔是不是已经过江了?”

    “……”

    小婵和青枝两个疲于应付,哄道:“操之小郎君是快回来了,你们两个要乖,先去洗漱,吃了早餐等丑叔回来。”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去洗漱了,吃罢早餐大约是卯时末,攀着廊栏看天上的雪越下越大,问身边的祖母:“丑叔怎么还不回来?”

    陈母李氏也担忧着,操之此时定然是在路上,这天寒地冻的又下起了大雪,行路难啊,应道:“是快回来了,你们两个先去书房读书习字,你丑叔回来听到你们在读书、看到你们在习字,可知有多高兴?”

    宗之和润儿一听,觉得有理,他二人这两个多月一直没有偷懒,和以前丑叔在家一样坚持每日读书习字,天气好时,就由荆奴和来震带着登上九曜山,向北遥望,小兄妹二人讨论丑叔是在北边哪座山峰后面求学?

    两个孩子来到书房,人手一卷,开始齐声朗读《论语》,这是润儿的主意,说两个人一起朗读,声音就更响亮,丑叔在大门外就能听到。

    读了小半个时辰,一部《论语》读了一大半了,还没见丑叔回来。

    润儿道:“阿兄,咱们歇会,口都干了。”

    小婵和青枝赶递上温茶给他二人喝,小兄妹二人喝了水,跑到楼廊上朝大门张望了一会,又回来开始习字,宗之临摹的是《宣示表》、润儿是《曹全碑》,两个孩子都觉得自己进步很大,丑叔看到了一定会表扬他二人。

    练字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丑叔还是不见踪影,小兄妹二人坐不住了,执笔的小手冻得通红,都麻木了,写出来的字也好难看。

    润儿提议:“阿兄,咱们到大门口去等丑叔吧?”

    宗之自然是热烈响应,小婵和青枝拗不过他二人,只好带他们到大门口,立在檐下东张西望。

    独臂荆奴也在翘朝北路上看,等着操之小郎君和冉盛回来。

    巳时三刻,风雪愈急,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拥下来,地上眼见的白了起来。

    荆奴比宗之和润儿还焦急,去向来福借了宽沿斗笠,握一根五尺柳杖,对陈母李氏道:“老奴到前路去迎迎看,说不定小郎君和小盛就过了江来了。”

    宗之、润儿自然嚷着要跟去,陈母李氏想想操之今日也该回来了,临去时说了腊月初就动身回来的,今日已经是腊月初九了,便让来福去向族长陈咸借牛车,载着宗之、润儿往枫林渡口方向迎接一程,不管接没接到,午时前一定要回来,莫要冻坏了孩子。

    来福赶着牛车,青枝和小婵各抱一个孩子坐在车厢里,独臂荆奴却不肯坐车辕,他宁愿步行,用柳杖支撑防滑,走得比牛车还快,荆奴年近六十,筋骨依然强健。

    从陈家坞至枫林渡口有二十多里路,来福驾车、荆奴步行,迎出十余里,并不见前路有行人,只有白茫茫一片。

    眼见临近午时,来福谨遵主母叮嘱,停车道:“小郎君今日怕回不来了,就是今日赶到钱唐,也要去丁氏庄园看望小主母,应该是明日回来,咱们先回去。”

    荆奴道:“来福你们先回去,我一个人赶到枫林渡口等等看。”

    润儿带着哭腔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渡口等丑叔,丑叔说了下雪时就回来的,雪这么大了,丑叔一定会回来的。”

    小婵把润儿搂得紧紧的,哄道:“好好,润儿乖——来福叔,就再迎三、四里吧。”

    来福望空挥鞭,牛车碾雪,继续往北行驶,又行了两、三里,走在前头的荆奴突然停下脚步,将柳杖倚在身上,脱下斗笠举高,似乎要挡住漫天大雪好看清前路,突然高呼道:“小盛——小盛——”,一撑柳木杖,健步如飞。

    三十丈外的风雪中传来冉盛欢喜的声音:“荆叔,是我,小盛,还有小郎君,我们回来了!”

    随即,纷纷雪影中现出两条身影,头戴竹笠,大步而来。

    来福停下车,小婵和青枝把宗之和润儿抱下来,小兄妹手牵着手向前跑,锐声喊着:“丑叔——丑叔——”

    润儿跑得急,跌了一跤,待爬起来时,就被一人凌空抱起,高挺的鼻梁、黑亮的眼眸、春风一般的笑容,不是丑叔又会是谁?只听丑叔笑道:“润儿、宗之来接丑叔了,冷不冷?”

    润儿下巴沾着雪末,颊边还挂着几滴亮晶昌的眼泪,又是笑又是哭,抱着丑叔的脖子不知高兴成什么样:“润儿就知道丑叔一定会回来的,雪下得很大了,丑叔就一定会回来!”

    陈操之俯身将宗之也一并抱起来,没走两步,就听得脚底“嘎吱”两声脆响,屐齿断了。

    小婵和青枝站在一边看着这叔侄三人的亲热劲,心里也是暖暖的。

    自陈操之现身,小婵的眼神就没从陈操之脸上移开过,心里想着:“操之小郎君又长高了,更俊美了,真让人着迷啊。”突然看到陈操之脚步一滞,赶忙上前问:“操之小郎君怎么了?”

    陈操之展颜一笑:“小婵姐姐、青枝姐姐,你们都来了,我屐齿折了,你们快把宗之、润儿抱到车上去,这雪好大。”

    小婵和青枝一人一个,把宗之和润儿抱上去,小婵招呼道:“操之小郎君,你也坐到车上来,屐齿折了,雪会浸湿的布袜的。”

    陈操之袜子已经湿了,说道:“坐得下吗?没多少路,走回去也不要紧。”

    小婵道:“都是自家人,挤挤怕什么,快上来。”

    陈操之便上了牛车,木屐搁在车稍后板上。

    来福这时才问:“小郎君,我家来德呢?”

    冉盛坐在了车辕上,抢着道:“来福叔放心,来德哥那么大的人怎么丢得了,他驾车在后头呢,渡江时耽搁了,一时半会赶不上来。”

    来福“嘿嘿”两声,这才放心,指挥黄牛掉头往回路驶去。

    小婵突然惊道:“啊,袜子全湿了。”不由分说把陈操之的湿袜剥去,手摸陈操之的脚,又惊道:“冷得象冰。”

    来得匆忙,车厢里也没有取暖的东西,小婵便将陈操之一双冰冷的脚紧紧抱在怀里,说道:“我给操之小郎君焐焐。”眼睛不看陈操之,垂着眼睫,只看陈操之的脚。

    陈操之有些难为情,双足虽然冰冷,但感觉还有,还相当灵敏,充分感受到小婵怀抱的温暖和温柔,而且又抱得那么紧,足底简直就象是踩在软软的球上——

    ——————————

    恳求书友们推荐票支持,多多点击,寒士不甘下品,勤学励行要上进,请书友们借一帆风,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另,推荐一本小道老乡的书,小道写寒士多蒙他帮助,十二重楼的《新概念法师》,书号

六十八、生活在人间

    这雪下了整整一日,到夜里犹在零星地飘,从坞堡三楼望下去,祖堂屋顶厚厚一层积雪,环形大院里东南西北四楼各清扫出一条没有积雪的小路,在接近坞堡大门时四条小路交汇在一起——

    目光越过坞堡的楼檐,远山近树俱是白茫茫一片,再往上,就是广袤无限、深邃深沉的夜空

    晚餐后,陈操之立在楼廊上悠闲了一会,便到母亲房里叙话,自午时归家,四伯父便来与他长谈了小半日,一直没机会和母亲好好说说话。

    陈母李氏体弱畏冷,早早便上了四屏帷幄大床,盖着厚衾,半靠半卧着,帐额上系帐幔的组绶垂落下来,润儿就坐在祖母身边,伸手轻轻碰触组绶玩耍。

    陈操之和宗之坐在大床前的箱檐上,英姑、小婵、青枝侍坐一边,一盏两芯铜牛灯搁在床前矮几上,灯光晕黄柔和,盯着灯芯看久了,眼前会显现一圈圈彩虹一般的光环——

    陈操之向母亲说了昨夜到丁氏别墅见到嫂子丁幼微的事,宗之和润儿好羡慕,说他二人已经三个月没见到娘亲了,润儿问:“丑叔,娘亲想润儿和阿兄不想?”

    陈操之问:“润儿以为呢?”

    润儿立即点头道:“想的,就象润儿和阿兄想娘亲一样。”

    话全被妹妹说了,宗之就在边上使劲点头。

    陈操之道:“你们娘亲还亲手缝制了新衣让丑叔带来了,还有别的礼物,不过现在不能给你们,要等正月初一那天的早上,你们一醒来就会看到。”

    两个小家伙轻轻吧嗒了一下嘴,非常期待的样子,却谁也没闹着现在就要看礼物,润儿问了宗之一句:“只有二十一天了是不是,阿兄?”

    宗之应道:“对,咱们很快就能看到娘亲给咱们的礼物了。”

    陈操之道:“丑叔也有礼物给你们,你们明天早上醒来就会看到了。”

    两个孩子高兴极了,嚷着要去睡觉,因为睡觉时间过得快,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就是明天了。

    陈母李氏正有话要对操之说,便让小婵和青枝带宗之、润儿先去睡觉,只有老丫环英姑依旧陪在身边。

    陈母李氏道:“丑儿,你且把赴吴郡求学的事说给娘听听。”

    陈操之不想母亲为他担心,只说求学交友拜师的事,未提褚俭父子,又说了太守6纳赏识他——

    陈母李氏欣慰道:“当年你兄长也曾蒙6太守赏识,那时6太守是本州别驾兼州中正,真是一位少有的不因门第轻视他人的高贤啊。”

    又说了一会话,陈操之知道母亲一向早睡早起,便请母亲早点歇息,正要退出,却听母亲道:“丑儿,等一下,娘还有一事要问你。”

    陈操之便又坐回床前的箱檐上,恭听母亲问话。

    陈母李氏拉过儿子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着,却问:“丑儿,过了年你几岁了?”看着儿子愕然睁大了眼睛,陈母李氏自己就笑了起来,自问自答道:“嗯,十六岁了,今年戊午年,明年己巳年,我儿是丙申年冬月初一生的,明年就十六岁了,娘看你现在就快有你兄长那么高了,你还会长呢——”

    陈操之听母亲和他说这些,隐隐猜到母亲想说什么了,不禁有点着急,说道:“是啊,儿是冬月生的,算起来才刚满十四周岁,还小得很哪。”

    陈母李氏笑眯眯看着儿子道:“也不算小了,你是我西楼陈氏的顶梁柱啊,丑儿,娘问你一句话——冯县相之女冯凌波你是见过的,听说你去吴郡那日还在渡口遇到他们一家三口,你看那冯氏女郎怎么样啊?”

    陈操之心道:“果然是为了这事。”说道:“娘,儿又不是登徒子,哪能盯着人家小娘子看!”

    陈母李氏笑道:“看看也不打紧,娘知道你是有主见的,所以冯妻孙氏露口风想与我陈氏结亲,我没有即刻答应,说操之还小,待明年正式成丁再议婚姻不迟,而且明年三月你要赴郡正式定品,娘不想你分心。”

    陈操之喜道:“娘真好,为儿想得周到,儿暂不打算考虑婚事,明年的定品是最重要的,儿虽有全常侍、6太守赏识,但也有嫉贤妒能之辈看不得儿出人头地。”

    陈母李氏抚着儿子的手背道:“娘知道你很不容易,娘都让你自己拿主意,不过娘看那冯凌波真是不错的,容貌虽算不得极好,但也眉清目秀、知书达礼,挺聪明的一个女孩子。”见陈操之不作声,又道:“年后你莫忘了去冯府拜访,通家世谊,总要时时来往才好。”

    陈操之答应了,向母亲道了安,退出母亲卧室,独自在楼廊上站了一会,感受坞堡冬夜的温馨。

    环形的坞堡一百多个房间约有一半房间透出灯光,那是钱唐陈氏族人在灯下读书、闲话、做女红、玩游戏……

    与贫户流民比,钱唐陈氏算是丰衣足食的,有近四千亩的田产,这几年,九曜山至玉皇山之间的陈氏授田年年丰收,原本是下品的盐碱田逐年肥沃起来,陈氏族人喜笑颜开。

    但在士族豪门兼并土成风的东晋,陈氏田产随时都有可能被外姓侵占去,上回鲁主簿想借提高陈氏授田的品级来打压陈氏,若非葛洪出面,钱唐陈氏的处境将会是极其困难。

    陈操之想,既然生活在这个时代,想让自己、家人、族人过得安稳,那就必须获得士族的地位,至于其他治国平天下,那是后话,现在连自己族人都不能保证安居乐业,遑论其他!

    但是,想要通过正当途径由寒门升为士族,和鲤鱼跃龙门也没什么区别,化龙登天,何其难哉!

    陈操之不想与冯氏结亲,除了对陌生的冯凌波没有什么情意之外,另一原因就是不想再给自己套上一重枷锁,上回他就对母亲说过,他要娶嫂子那样的士族女郎——

    士族身份,簿阀和簿世固然是关键,但姻亲的地位也非常重要,寒门对寒门、士族对士族,而如果寒门与士族联姻,寒门的地位自然提升,这也是钱唐陈氏在本县寒门中屈一指的重要原因,陈氏子弟能娶到丁氏女郎的确是高攀的。

    陈操之在心里问自己:“陈操之你这样是不是势利?”昂望着雪后的夜空,云层已散去,有寒星闪闪烁烁,他回答道:“也许势利,因为我生活在人间,我不能为了表示我不势利而去娶冯氏女郎,真要那样我又何必这般努力,结庐隐居就可以了,可是陶渊明隐居也很无奈啊!”

    “操之小郎君,廊上有风,站这么久不冷吗?快进来吧。”

    小婵举着一盏雁鱼灯,站在书房门口,款款说道。

    陈操之一笑,抛开那些念头,随小婵进了书房,问:“小婵姐姐怎么还没睡?”

    小婵道:“还早,我睡不着,服侍润儿睡着后,就来书房看你有什么要吩咐的?”

    陈操之道:“今日倦了,不夜读,对了,我给小婵姐姐和青枝姐姐也带了小礼物回来,是不是也明早给你?”

    小婵“格”的一笑:“我是小孩子吗,操之小郎君可别忘了,我可比你大六岁呢。”又笑道:“现在晚了,还是明天给吧,操之小郎君早点歇息,床已经暖好了。”

    ——————————————

    继续求推荐票,请书友们把票票投给寒士,小道继续努力码字去。

    推荐格鱼大的历史强书《大唐酒徒》,书号

六十九、吼书

    若剔除烦恼,只剩下诗意,那么这明圣湖畔、九曜山下的陈家坞简直就是世外桃源,鸡鸣犬吠,炊烟袅袅,琅琅的书声更显雪后山居的静谧

    陈操之叔侄三人又象以前一样在一起读书习字,宗之把这两个多月积累下来的读书疑难记在一卷纸本上,现在陈操之一一为他解答,润儿也在一边听。

    冉盛在从吴郡回程时信心满满,《论语》上的字他已经全认得了,操之小郎君教他的,他急欲在润儿面前展示,回到陈家坞后的起先两日,润儿忙着玩陈操之给她买回来的玩具,什么九连环啊、白瓷口哨犬、陶制的小房子,玩得个不亦乐乎,没顾得上考他,冉盛着急啊,到第三日,润儿记起来了,让他把《论语》从头到尾读一遍——

    冉盛的读书声实在洪亮,整个坞堡都听得见,而且越读嗓门越大,不是读书,简直是在吼书,若是孔老夫子有他这嗓门,那真是能振聋愦,只怕孔门就不止三千弟子了——

    冉盛吼道:“子曰: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

    冉盛吼道:“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药林放问——”

    ……

    润儿提醒他:“小盛,声音轻一点,你已经读错八个字了,会让东楼、南楼北楼的叔伯们笑话的。”

    冉盛脸顿时涨得通红,“吭哧吭哧”读不下去了。

    小美女润儿甜甜一笑,说道:“小盛,你已经很厉害了,才两半月就把《论语》读得这么熟了,声音轻点,读给我听,错了哪些字我给你记着,等下教你。”

    润儿毕竟是当老师了,在冉盛面前不自称“润儿”了,但与祖母、丑叔、阿兄说话时还是“润儿润儿”的。

    冉盛高兴了,小声地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嗓门又逐渐加大——

    ……

    腊月初九那场大雪后接连晴了五、六日,道路上的积雪渐渐的化了,陈操之带着冉盛、来德去了一趟宝石山,来德驾着牛车,车里载着一些米面菜脯之类,送给初阳台道院那两个留守的道人当年货。

    两个道人看到陈操之也很高兴,陈操之是葛师弟子,是初阳道院半个主人,而且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送米面食物来,两个道人着实感激。

    陈操之把先前借去的《高士传》、《新书》、《道德论》、《达庄论》共二十余卷放回书架原处,又找到《脉经》十卷、杨雄《法言》十三卷、王弼《周易略例》二卷,以及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一起带回陈家坞抄录研读。

    读书习字之余,陈操之每日都要作画,揣摩卫协留下的《卫氏六法》,回忆卫师和顾恺之作画时的用笔和用墨方法,摸索学习。

    宗之和润儿看到丑叔去了一趟吴郡,就又学会画画了,佩服得不得了,丑叔作画时,他两个就一左一右站在边上看,小嘴不时“啧”的一声,表示惊叹、赞美。

    陈操之用了七天时间画成了一幅《山居雪景图》,第一次采用多角度视角的全景构图法作画,画成后觉得这幅画整体构图颇为生硬,和卫师的《桓伊赠笛图》、顾恺之的《月夜捣衣图》相比实在差得太远,心想自己在构图布局方面太弱,只画一山一石、一花一木尚有可观之处,画这样的全景图功力还不够。

    但宗之和润儿高兴坏了,去叫祖母来看、叫英姑来看,说这是丑叔画的九曜山,画得真象。

    润儿非常好学,央求道:“丑叔教我作画吧?”

    陈操之笑道:“润儿要做吴郡第一名媛——”

    一语未毕,想起了6葳蕤,那日在真庆道院后山,6葳蕤说过想看看可爱的润儿呢。

    润儿道:“丑叔是说润儿要做吴郡第一名媛就要学画画对吧,那丑叔赶快教我吧。”

    宗之自然不甘落后,也要学画。

    陈操之道:“现在丑叔自己还没怎么学会作画,教得了你们什么?润儿过了年才七岁,太小了,再练一年的字,把笔力练出来,八岁时丑叔开始教你作画,宗之和润儿同时学,两个一起会更有兴趣——”

    说这话时,有个念头在陈操之脑海里一闪而过,心想:“让6葳蕤来教润儿作画岂不是好?”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没有多想,在吴郡时,觉得6葳蕤离他并不远,探病搭脉时更是近在咫尺、呼吸相闻、指尖可触,但如今回到了钱唐,空间的远隔也凸显出双方地位的悬殊,就觉得美人如花隔云端,美丽纯真的6葳蕤是遥不可及的。

    陈操之很少去想这些,他现在就是每日勤学不辍,经学、玄学、书法、音乐、绘画,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前世灵魂带给他的是事半功倍的学习方法和远同龄人的领悟能力,还有,让他有明确清晰的努力方向。

    陈母李氏爱听儿子陈操之吹奏《长短清》箫曲,每日晚餐后,陈操之就到母亲房里吹奏一曲,母亲便会说,以前你嫂子的箜篌也弹得好听,现在润儿常去拨弄那架箜篌玩耍,可惜无人教她。

    腊月二十日,陈家坞西楼热闹非凡,来福次子来震把黄佃户的女儿娶过门了,喜庆气氛一直延续到过年,这期间刘尚值来访过一次,相谈甚欢,约定明年二月初六起程去吴郡。

    腊月二十八,过年的前两天,族长陈咸来找陈操之,说六弟陈满恳求让其次子陈流重新回归陈家坞,说临近年关,陈流无宗无族,甚是凄凉,对以前的所作所为痛悔不已,只要能回到宗族,别的处罚都甘心领受——问陈操之意下如何?

    陈操之心中一叹:“四伯父真是过于厚道心软了,刚逐出宗族的人又想收他回来!”想了想,说道:“四伯父,还是把六伯父和其他叔伯兄弟请到祖堂一起商议吧,有些事当面说清楚更好,毕竟把陈流逐出陈家坞是族人共议通过的,现在要纳其还族也需要族人共同商议才行,我西楼陈氏需要的是齐心协力,我不想让六伯父怨恨我。”

    陈咸便即去召集族中十六岁以上的男丁以及族中长辈到祖堂议事,“有序堂”内,东西南北四楼各据一席,西楼一席只有陈操之和母亲两个人,看上去势单力薄的样子,但因为陈操之即将获得的六品官人的免状,西楼陈氏在族中可谓举足轻重。

    陈满代子陈词,老泪纵横,“有序堂”内的族人大都心生怜悯,想着陈流虽然有种种不是,但毕竟是陈氏血裔,这大过年的无家可归、无祖可祭,着实凄凉,现在既已翻然改悔,还应给他一个自新的机会,所以,一个个眼望族长陈咸和陈操之。

    陈操之知道众意难违,他事先已与四伯父商议过,便道:“但凭族长决定。”

    陈咸点点头,说道:“陈流逐出宗族是一件大事,若仓促又收其归宗,那就太儿戏,不足以惩戒顽劣,操之不念旧恶,允其归宗,是为了团结族人着想,我钱唐陈氏决不能兄弟阋墙,我决定,视陈流明年的所作所为而定,若县上风评转佳,则许其认祖归宗,若继续为恶不悛,则永不许其回陈家坞!”

    “有序堂”内的族人都连连点头,陈满原担心陈操之不肯放过陈流,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也满意了,赶紧向族长道谢,又向陈母李氏道谢。

    ——————————————————

    强推期间,继续求推荐票支持,今天还有二更。

    推荐一本强书,如莲大大的《小地主》,书号很不错的种田文。

七十、婉拒

    东晋之时,还没有新年贴春联的习俗,只在门前钉两块刻有“神荼”、“郁垒”二神像的桃符,用以避邪驱灾、祈福免祸

    除夕夜,陈操之在早已备好的两块长方形桃木板上用《张迁碑》隶体写下一幅春联: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命来德用小刀镌刻成阴文,然后填上朱砂,将这两块春联桃木板与桃符一起钉在西楼大门口。

    子夜之前,陈操之代表西楼陈氏参加祖堂的祭祖仪式,仪式一直延续到新年初一的凌晨,然后互相恭喜祝福而散。

    初一日大清早,润儿醒来,睁眼看到床前箱檐上放着簇新的纹锦小襦裙,襦裙上压着一个金项圈,项圈缀着长命锁和玉如意,长命锁錾着“祝寿安康”四个字,玉如意上有及仙桃、蝙蝠、金鱼、莲藕这些吉祥图案——

    在小襦裙和金项圈边上,赫然是一架小箜篌,比隔壁丁幼微书房里的那架箜篌小一半,但同样是二十五弦、金彩翠藻,制作工艺半点也不马虎。

    润儿大喜,钻出被窝就要去抱那箜篌,已经先起床的小婵开声道:“润儿小娘子新年吉祥,润儿是不是长大一岁了?”

    润儿赶紧又缩回被窝,睁着亮晶晶、乌溜溜的大眼睛,甜甜道:“小婵姐姐新年吉祥,小婵姐姐快帮润儿穿衣吧——”眼睛不停地看那架小箜篌,问:“小婵姐姐,这是不是娘亲给润儿的新年礼物?”

    楼廊上传来陈操之清朗的声音:“润儿起床了,新年好!”声音未落,神清气朗的陈操之牵着侄儿宗之走进来了,微笑着对小婵躬身道:“小婵姐姐新年好!”

    小婵笑盈盈看着陈操之,还礼道:“操之小郎君新年吉祥!宗之小郎君新年吉祥!”

    一身新衣裳的宗之也道了吉祥,朝润儿一扬手里的小玉箫,喜孜孜道:“润儿你看,这是娘亲给我的小玉箫,我刚试了试,手指可以按到箫孔,我可以向丑叔学吹箫了。”

    润儿站在床边,伸着手臂让小婵帮她穿衣着裙,小嘴朝箱檐上的小箜篌呶着:“润儿也有,娘亲的大箜篌润儿弹不了,这小的可以弹,下回去见娘亲时就带这小箜篌去,让娘亲教润儿,丑叔说对不对?”

    待润儿衣裙齐整、梳洗完毕后,叔侄三人便一起去陈母李氏房里请安,向母亲、向祖母道新年吉祥。

    陈母李氏看着挺拔俊美的儿子和璧人似的一对孙儿,笑得合不拢嘴,吩咐英姑备赏钱,西楼陈氏上上下下都有新年赏钱。

    楼下的冉盛在喊:“操之小郎君,我和来德哥要燃爆竹了,要不要来看?”

    陈操之便牵着侄儿、侄女的手下楼看冉盛、来德放的是什么爆竹?

    只见来德和冉盛一人手里一小捆细长竹竿,在一个小火堆上点燃,竹竿燃烧起来“噼哩啪啦”响,原来这就是爆竹。

    竹竿多,爆竹声很响,润儿捂着耳朵躲在陈操之身后,伸出脑袋看来德和冉盛拖着一捆燃烧着的竹竿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是在驱逐瘟神。

    东楼、南楼、北楼也一起来爆竹,热闹非凡,竹竿燃烧的烟火气有种熟香气味,陈操之喜欢闻这种味道。

    其他三楼的族人看到西楼的桃木春联,觉得新鲜喜庆,以为是陈操之从吴郡学来的习俗,急急去仿制了悬在大门上。

    族长陈咸命人刨制了两块大桃木板,请陈操之写上“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十个大字,钉在坞堡的青冈栎木大门上,很有书香门第的感觉。

    附近乡民见到了,也都依样仿制,于是,这新年张贴春联的习俗就提前六百年流传开来了。

    ……

    自陈操之父亲陈肃开始,西楼陈氏便信奉天师道,拜钱唐县的道杜子恭为师,天师道敬奉水”三官,正月十五上元节就是天官帝君的诞辰日,天师道门徒要举行盛大的庆典。

    正月十四,陈操之奉母命前往县城,准备参加次日的天官帝君庆典,顺便去冯梦熊府上拜访,这次是来福驾车,冉盛和来德跟去。

    正午时分,陈操之四人来到城西冯府,自去年五月初到过冯府,转眼就大半年过去了,但见门庭依旧,只有门前的三株老槐落尽了叶子,不复五月枝繁叶茂的景象。

    冯梦熊见到陈操之,甚是欢喜,即命小婢去请妻孙氏和女儿冯凌波出来相见,冯妻孙氏见陈操之风采更胜昔日,越看越欢喜,不时瞅瞅女儿冯凌波,喜不自胜的样子。

    冯凌波比上回相见更拘谨了,浑身不自在,小坐了一会,便回内院去了,孙氏又陪坐了一会,叮嘱陈操之主仆四人就在这里歇夜,也进去了。

    陈操之感着冯叔父一家的热情,有点过意不去,觉得有些事必须说清楚,不能耽误了冯凌波,在回答了冯梦熊关于他吴郡学业的问话后,说道:“冯叔父,小侄有一事要对冯叔父说,请冯叔父莫要误会。”

    冯梦熊一愣,和颜悦色道:“操之有话尽管说,冯、陈两家通家世谊,能有什么误会!”

    陈操之徐徐道:“去年冯叔父一家到陈家坞看望家慈,家慈很是高兴,小侄去年年底从吴郡归来,家慈便让我持凌波妹子的年庚贴去宝石山初阳台葛仙翁道院,请那里的道人推算凌波妹子的年庚与我的年庚是否匹配?小侄是甲辰年冬月初一寅时出生的,凌波妹子是乙巳年春月初九申时出生的,那道人掐指推算一番,说道辰巳相害、寅申相冲,婚姻大不宜——家慈甚觉惋惜,命小侄特来告知冯叔父,万勿因此影响两家的世谊。”说罢,双手扶席,深深致歉。

    冯梦熊讶然半晌,他也知陈母李氏笃信天师道,年庚不合也是有的,倒也没觉得陈操之是有意推托,他冯梦熊也是九品县相,女儿冯凌波品貌俱佳,陈操之没有理由推托,只能说是无缘,摇头笑道:“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冯、陈两代交好,岂会因这事生了嫌隙!操之放宽心便是,我依旧是你的叔父,凌波就是你的妹子。”

    陈操之甚是感动,再次深深施礼。

    冯梦熊进内院对妻孙氏说起这事,孙氏大失所望,怏怏不乐,却道:“定是那道士根基浅薄,胡乱推算,又不是葛仙翁亲自算的,既然陈母信这个,那改日我另找道人推算——”

    少女的心却是极敏感,带着哭腔道:“娘,不要再提这事了,操之贤兄他——,”平静了一下心情,又道:“以后女儿就与他兄妹相称。”

    ——————————

    小道继续努力,请书友们推荐票支持,莫使寒士从榜上滑落,感谢!

    另,推荐朋友新书,《重活之漫漫官商路》,书号广告词:重生回到九十年代,陈江赢得红色家族的友谊,走上坎坷曲折的官商道路!

七十一、天师道

    钱唐杜氏虽是二等士族,但杜子恭却是名满江左,他是东晋天师道名气最大的道,门下弟子无数,瑯琊王氏、陈郡谢氏、会稽孔氏、义兴周氏这些顶级门阀都有子弟拜在他的门下,所以说杜子恭在钱唐的影响力是远远过本县第一高门全氏的。

    正月十五正辰时,杜氏在城北的别墅门户大开,早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的附近各县的天师道信众6续进入别墅内的天师道道场,陈操之带着来福父子还有冉盛跟随众人步入道场,抬头看,面如淡金、五绺长髯的天官帝君的雄伟塑像岿然端坐,让人肃然不敢喧哗。

    天官帝君又名赐福天官、又名紫微大帝,《历代神仙通鉴》又说天官帝君就是尧,是元始天尊吐气化成的,同时化出的还有舜和禹,分别是地官和水官。

    对这些子虚乌有的神仙传说陈操之是姑妄听之,因为母亲信奉这个,他也不敢违逆母意表示不信,据他前世知道的一些史实,天师道几乎是东晋灭亡的罪魁祸,东晋后期,士族豪门大权独揽、大量兼并土地和劳力,导致严重的社会危机,天师道孙泰、孙恩叔侄趁机聚众作乱,尤其是孙恩,破坏尤烈,所到之处,就屠杀当地官吏和士族、劫掠财物、烧毁房屋,还把水井都填塞掉,逼迫百姓跟随他们流窜——

    陈操之今日才得知,那孙泰便是杜子恭的传法门徒,杜子恭不在钱唐,去建康主持天官诞辰庆典了,这里的庆典就由孙泰主持。

    孙泰二十多岁,道袍芒鞋,黄绢抹额,面部表情看上去颇为严厉,领着信众拜天官求赐福,要求信众即日起禁荤食素,七日后方可解禁,又要求信众在天官像前忏悔思过——

    陈操之也依次上前祭拜天官,拜毕起身退出时,孙泰却把他叫住:“你便是陈家坞的陈操之?”

    陈操之施礼道:“陈操之见过道兄。”

    孙泰打量了他几眼,问:“你对天官忏悔了一些什么?”

    陈操之淡淡道:“依道律只对天官帝君忏悔。”

    孙泰面色微微一变,冷笑道:“也对葛洪忏悔吧!”

    葛洪是道教金丹派祖师,同时也是天师道弟子,虽然与杜子恭所传的天师道道法大相径庭,葛、杜二人都是有道之士,人品为世所重,杜子恭也听闻陈操之拜葛洪为师之事,未有什么不悦的表示,但孙泰却愤愤不平了,认为陈操之这样是背叛杜道,虽然杜道没有明言要惩罚陈操之,但作为杜道的得力门徒,他自然应该为师效劳,所以这时见到陈操之,便开口质问。

    陈操之现在不想招惹这个孙泰道:“我只向葛师请教经学、玄学上的疑难,并未涉及道经,京口徐博士也信奉天师道,我亦拜他为师学儒、学玄,这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孙泰盯着陈操之,陈操之淡然处之,良久,孙泰道:“四月初,杜道会从建康归来,到时你来向杜道说明另投他师的经过,听候道裁处。”

    陈操之应了一声,带着冉盛和来福父子出了杜氏别墅,心道:“四月我在吴郡,怎么回来听裁处,想要怎么裁处我?把我逐出天师道?”又想:“江左天师道一旦被孙泰、孙恩叔侄掌握那就很不妙了,孙恩现在应该是幼童吧,也许还未出世——”

    丁春秋跟随父亲来参加天官诞辰庆典,早就看到了陈操之,在道场内不好交谈,这时追出来唤道:“子重——子重——”

    陈操之停步回身与他见礼了下月初六起程去吴郡的事。

    丁春秋道:“那好,到时你和尚值到我丁氏别墅相聚,然后一起出。”

    丁春秋又邀陈操之现在随他去东门外别墅,用罢午餐再回陈家坞。

    陈操之正想去拜见嫂子丁幼微,当即欣然与丁春秋同行。

    丁春秋问陈操之方才与孙泰说了些什么,看那孙泰似乎颇为不悦的样子。

    陈操之微笑道:“孙泰责我不应该拜葛洪为师,要我等杜道回来忏悔。”

    丁春秋哈哈大笑:“孙泰完全是出于嫉妒,子重有所不知吧,孙泰追随杜道之前,曾想拜葛洪为师学炼丹,葛洪将他拒之门外,他应该是对葛洪怀恨在心吧,而你却蒙葛洪青眼,他自然就看你不顺眼了。”

    陈操之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我麻烦还不小。”

    丁春秋道:“无妨,杜道心如明镜,不会由他胡来的,孙泰是北人,在钱唐也没什么根基。”

    丁异乘牛车也过来了,见到陈操之,点头致意道:“操之要去见幼微吗?”

    陈操之施礼道:“正准备去。”

    丁异道:“幼微近日有点小恙,你去看望看望她也好。”

    丁春秋讶然道:“三姐病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丁异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婢女阿秀说的,幼微胃脘疼痛,不思饮食,我已命人去城里寻医了。”

    陈操之眉峰蹙起,很为嫂子担忧道:“丁舍人,操之有个请求,还望丁舍人成全。”

    丁异道:“嗯,请说。”

    陈操之道:“操之想把宗之和润儿接来探望他们的母亲,请丁舍人成全。”

    丁异迟疑了一下道:“我允你叔侄三人一年两次来别墅探望已经是宽宏大度了,若常常往来,岂不是徒惹非议——罢了,这次是幼微患病,就让宗之、润儿来吧,三日后回去。”

    陈操之谢过丁异,心里淡淡哀愁,宗之、润儿想探望生病的母亲也要别人点头同意才行,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地位的悬殊啊,这士族的身份真是非要不可的。

    陈操之即命来福驾车赶回陈家坞,明日一早送宗之和润儿来丁氏别墅,又叮嘱来福暂不要对他母亲还有宗之、润儿说嫂子丁幼微患病之事,来福答应着,驱车去了。

    陈操之随丁异、丁春秋父子来到丁氏别墅,去城里请的医生还没到,丁春秋陪陈操之先去探望丁幼微。

    小院冷冷清清,积雪被清扫到一边,那个老年仆妇在汲水浣衣,阿秀和雨燕都没看到身影,应该是在丁幼微房里。

    陈操之和丁春秋来到楼上,正遇到雨燕锁着眉头准备下楼来,见到陈操之,惊喜道:“操之小郎君怎么来了?”又扬声道:“娘子,操之小郎君来看望你了。”

    ——————————————————

    抱歉迟了,一直码到现在,今天码得有点卡道实在是很努力了。

    另,推荐一本强书《级物品》,书号很轻松爽快的书,请未看过此书的书友枉道去一览。

七十二、清丽和忧伤

    陈操之听得嫂子丁幼微在卧室里惊喜道:“小郎吗?啊,请稍等一下再进来

    雨燕见陈操之疑问地看着她,便压低声音道:“娘子刚才喝了一碗豆粥,却全吐了,两位小郎君稍等一下吧,娘子爱洁,怕被人看到那样子。”

    陈操之不由得一阵心酸,点点头,大声道:“嫂子,我和春秋到书房里坐一会,你别急。”

    雨燕道:“小婢要去取热水,不能侍候两位小郎君了。”

    丁春秋道:“你自去便是,我和子重到书房说话。”

    陈操之和丁春秋来到丁幼微的书房,书案上笔墨纸砚整整齐齐,陈操之临摹的卫桓《四体书势》就在案头,左伯纸上还有丁幼微用《曹全碑》隶书抄录的一乐府诗——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丁春秋看到了这诗,颇有些尴尬,对陈操之道:“三姐平时只闭门独居,与族中女眷也少有往来,所以病了我都还不知道,阿秀和雨燕这两个蠢婢也不早早禀报我父!”

    陈操之心道:“这少往来的主要原因只怕是因为你们丁氏族人责怪我嫂子遇人不淑吧,在你们眼里,我嫂子怎么都不应该嫁给我兄长的,嫂子在这里的日子哪里谈得上什么‘客行虽云乐’!”语气淡淡道:“嫂子的胃痛之疾非止一日两日了吧。”没再和丁春秋谈论嫂子的事,只说些吴郡求学之事,丁春秋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士族子弟,虽然现在与他有点友情,但远谈不上交心。

    大约过了半刻时间,丁幼微到书房来了,素裙洁净、肤色如雪,除了消瘦了一些之外看不出什么病容,隔案与陈操之、丁春秋对坐,浅笑道:“我知道了,小郎是来县上参加天官帝君的诞辰庆典的吧,正好遇到春秋了?我已让阿秀去吩咐厨下,多备两个人的午餐,小郎食量可不小啊。”

    陈操之看着嫂子的眼眸,几乎看不出这清丽容颜下埋藏着的忧伤,说道:“嫂子,我方才遇到春秋之父丁舍人,丁舍人答应了让宗之和润儿来看望你,陪你三日。”

    丁幼微起先是一喜,随即惊道:“不要啊,我这只是小恙而已,何必让阿姑知道了担心。”

    陈操之微笑道:“嫂子别急,我叮嘱了来福,去接宗之、润儿时不要说嫂子身体不适。”

    丁春秋道:“子重很细心的。”

    丁幼微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陈操之,说道:“真的是小恙,胃痛之疾好几年了,这次作得厉害了一些,胃冷泛酸,等天暖一些就没事了,操之你也不用担心。”

    陈操之道:“嫂子曾叮嘱我出门在外若感了风寒,就要立即延医问药,怎么嫂子自己却如此不珍重?”

    丁幼微被小郎问得心慌,无力地辩解道:“真的是过几日就会好的,这又不是第一次,嫂子心里清楚的。”

    丁春秋道:“有病就要延医诊治,爹爹已经派人去请少府辖下的医生了,三姐姐好好治一下,把多年的胃疾彻底治好。”

    陈操之道:“嫂子,少府医生还没到,让我先给你把个脉吧,然后与少府医生相印证?”

    丁幼微柳眉斜挑,讶然道:“操之会把脉吗?”

    丁春秋笑道:“三姐你忘了,子重是葛稚川的弟子啊,在吴郡子重治好了大画师卫协的心痛之疾,对了,子重还为6太守的女儿治过病。”

    丁幼微心细如,察觉春秋说到6太守女儿之时小郎脸色似乎红了一下,敏感的心微微一动,含笑道:“是吗,操之也能悬壶救人了?那好,就给嫂子把一下脉。”坦然伸出右手,将袖子撩起一些,手腕白皙,棱起的腕骨精致纤瘦,青色的静脉纹路清晰——

    陈操之笑道:“我从学于葛师时日尚短,现在葛师已去了罗浮山,我是自己读葛师的留下的医书自学的,十卷《脉经》都没读完,庸医都算不上吧。”说着,右手三指搭在嫂子右腕寸口上,感觉指尖微凉,好似触到冷玉一般——

    寸口是手太阴肺经之脉,五脏六腑之脉皆汇于此,又称寸脉,可以由此了解全身脏腑经脉气血情况,至于关脉和尺脉,陈操之尚未开始学习。

    陈操之道:“嫂子,请放松心情,调整呼吸,待我慢慢察来。”又道:“在陈家坞我也常给人把脉练习呢,润儿喜欢学样,现在也动不动就给宗之、冉盛把脉,很好笑。”

    丁幼微笑了起来,赶紧又抿上嘴唇,想着明日又能看到那一双可爱儿女,心里很欢喜,觉得胃痛都好了一些似的。

    陈操之闭上眼睛,细细品察嫂子的脉象,好一会,开目道:“浮脉无力,血虚之象;滑脉略滞,脾胃虚寒;数脉、弦脉都正常——等下看少府医生来怎么说。”

    丁春秋觉得很有趣,起身道:“我去看看,少府医生来未?”

    丁春秋走后,丁幼微与陈操之闲话了一会,虽然明日就可以看到宗之和润儿,但作为母亲的心情总是对儿女琐事问个不休,陈操之的回答则简洁风趣,寥寥数语就从一件小事中把宗之的年少端谨和润儿的聪慧狡黠说得活灵活现,丁幼微抿唇含笑,阿秀和雨燕就没那么矜持了,笑声不断。

    陈操之说着侄儿、侄女的趣事,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霎时忘了说话,目视虚空,沉思凝想——

    雨燕正听得有趣,见陈操之出神的样子,便想开口问,丁幼微摆手让她噤声,过了一会,见陈操之唇边勾出一抹笑意,方问:“小郎想起什么好事了?”

    陈操之正待回答,丁春秋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三姐、子重,少府的秦医生到了。”

    陈操之便道:“等下再向嫂子细说。”

    秦医生五十多岁,原本是民间巫医,后被吴郡少府监纳入编制,也领一份俸禄,小心翼翼为丁幼微把了脉,说道:“丁娘子脉象浮滞,是忧思过度导致胃气不顺、血虚肢冷之症,小医有一方,可治娘子之疾。”说罢,手书一方:

    “青布方寸、鹿角三分、乱灰二钱匕,和水二升煮,令得一升五合,去渣滓,尽服之——三日一次,旬月可愈。”

    丁春秋命管事付了诊金并送秦医生出去,然后问:“子重,你看此方如何,恰当否?”

    陈操之道:“又是青布,又是乱灰,感觉有点奇怪——”

    丁幼微轻轻“呃”了一声,赶紧掩口,摇头道:“想到头灰,就要呕吐。”

    陈操之道:“我也有一方,暖胃补气最佳,而且没有这些奇怪的东西。”当即手书一方,人参、山楂、白术、茯苓、莲子、山药,各若干,用瓦钵以文火煮半个时辰,每日当茶饮用,半月见效,可以长期服用。

    此方并不见于《肘后备急方》,是陈操之前世的记忆,是个很平常也很有效的治胃寒的方子。

    丁幼微喜道:“小郎这个方子好,就按这个方子煎药吧。”

    ————————————

    友情推荐一本书《娱乐门徒》,书号重生香港,游走于八十年代的香港娱乐圈的故事,很有趣。

七十三、一卷冰雪文

    午后,丁春秋来邀陈操之游览丁氏别墅,虽是出于善意,但也不免炫耀矜夸,陈操之并不计较,含笑应对,带着冉盛、来德一起游览。

    丁氏别墅占山据水,有良田一万五千亩,还有五里长的小杭河道也归丁氏所有,外人可以乘船经过,但不得在此河段打渔,偌大的庄园里除丁氏族人外有二十荫户、二百佃户,有常年习武的部曲六十人,还有典计、占衣食客等,陈家坞那么点田地和佃户真是没法比,而且丁氏别墅在江东士族当中规模算是小的,象会稽孔氏、义兴周氏、吴郡6氏、晋陵顾氏这些豪门巨族,都是有好几处别墅庄园,每处庄园都是占地数万亩,佃客僮仆数以百计。

    丁春秋不识稻黍、不辨桑麻,有一个庄园典计陪着,象导游一般一路解这里种的是水稻,那边种的是麦、粟杭河边的山坡上种着桃梅、枇杷等果树,庄园里还有纺织、酿酒、烧陶等手工业,可以说庄园以外就是闹得天翻地覆,庄园里依旧可以自给自足,史载会稽四姓“势利倾于邦君,储积富乎公室,童仆成军,闭门为市,牛羊掩原隰,田池布千里,”这就是国中之国啊!

    陈操之默默点头,高门士族如此强横,也难怪东晋朝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了,这一切已经是根深蒂固,要改变谈何容易,东晋的衰弱连桓温、谢安都无力扭转,难道真的只有等四十年后孙恩的一把大火才是了局吗?

    游罢丁氏别墅,已经是日暮时分,斜阳残照,杭水东流,日间被冬阳压制住的寒气开始侵蚀笼罩,举目寒林衰草,繁华别墅亦显苍凉。

    回路上,来德悄悄对陈操之道:“小郎君,我们以后也要有这样大的庄园。”

    冉盛道:“要比这还大才好。”

    陈操之微笑,心道:“生逢此世,想要有所作为,就得先融入,大庄园似乎还真得有,士族庄园经济在当今之世还是有其进步作用的,可以吸引大量流民进入庄园耕种成为佃客,避免他们沦为强盗或奴隶,而且大庄园可以把大量佃客、部曲组织起来在山区水滨进行经营,比自耕农更具活力,自耕农赋税重,往往一次天灾就垮了,东晋三吴地区经济达,不能说不是庄园制度的功绩。”笑问:“就把整个明圣湖连同周边田地都归我们所有,如何?”

    来德、冉盛咋舌道:“哇,那也太大了吧,要走一遍都得好几日,累啊。”

    陈操之回到嫂子丁幼微的小院,一进院门便嗅到茯苓、莲子的甜香,喜问:“茯苓莲子羹炖好了吗?”

    楼下的阿秀喜孜孜道:“娘子方才已经喝了一碗,起先担心又会呕吐,且喜安然无事,只说晚餐不用吃了,怕吃了晚餐连药羹一起吐了。”

    陈操之道:“那怎么行,总要吃一些。”便上楼去见嫂子丁幼微。

    丁幼微道:“操之的方子真好,我喝了茯苓莲子羹之后,觉得胃脘有点暖意了,比早间舒服了很多,不过还是不大敢吃晚餐。”

    陈操之道:“让厨下煮一碗白米粥,白米粥比豆粥好,豆粥有时容易反胃。”

    阿秀便去了,掌灯时与一个挑着大漆盒的健壮仆妇一起来了,漆盒里是陈操之的晚餐和丁幼微的白米粥及几样小菜。

    阿秀和雨燕服侍丁幼微与陈操之用罢晚餐之后,才去仆佣食厅用餐,而且还是轮流去,这里要留人服侍。

    丁幼微吩咐道:“阿秀、雨燕,你二人一道去用餐,我现在身子舒服多了,暂时不需要你们服侍,快去吧,免得饭菜凉了。”

    两个侍婢离开后,丁幼微让陈操之跟着她去书房,剔亮银灯,添些木屑在青铜暖炉里,递给小郎暖手。

    陈操之道:“嫂子自己暖着,我年轻,气血旺,不畏冷,嫂子没看到那个小盛吧年才十三岁,个子比我高,力大如牛,下雪天竟还只穿两件单衣,让他穿上冬衣,直嚷热得紧,真是没法比。”

    丁幼微笑道:“冉盛那样强健的人太少见了,他是北人吧,北人个子高大些,不过操之你也很高啊。”

    闲话了一会,丁幼微问道:“操之,你现在告诉嫂子,先前你说宗之、润儿趣事时突然想起了什么?”

    陈操之双眉一扬,笑道:“是突然想到一事,很重要,去年五月我对嫂子说要争取让钱唐陈氏升为士族,嫂子不是指点我要请人为陈氏三代写传,避重就轻,少提官阀,只记其闲逸雅事,要清奇、要不俗、要文采斐然,总之是要让钱唐陈氏三代的名气都传扬开来,对吗?”

    丁幼微道:“嗯,不过这应该是等你正式定品、有了六品免状之后再做的事,万万不可好高骛远。”

    陈操之点头道:“嫂子说的是,不过我想,就算我有了免状和一定的声望,但单独为父兄作传,这也没什么人愿意看啊,反而容易被人哂笑。”

    丁幼微蹙眉道:“操之所虑极是。”即又展颜笑问:“你是不是想到好办法了?”

    陈操之微笑:“嫂子,我想写一部类似前汉刘向《世说》那样的笔记体桓潭《新论》里言道‘若其家,合丛残小语,近取譬论,以作短书,治身理家,有可观之辞。’我就是想写这样一部治身理家的短书,而不涉及为政化民的大道,记录后汉至魏晋的名士高贤的言谈轶事,从小处着眼,写人物风流神韵,务求玄远冷隽、高简瑰奇,当然,我钱唐陈氏三代之轶事也记录其九品中正制的创始者、我先祖长文公的轶事也自然更要提及。”

    丁幼微凝思半晌,嫣然笑道:“这个主意不错,嫂子相信小郎能写好这部书。”又问:“书名可曾想好?”

    陈操之道:“还未想好,请嫂子赐名吧。”

    丁幼微想了想道:“此时正值冰雪之季,此书又求玄远冷隽,就叫《一卷冰雪文》如何?”

    陈操之大喜:“我现在就写一则让嫂子看看,是竹林七贤的故事,我很早就知道的故事。”当即磨墨提笔,慢慢写道: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坠枝欲折,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而尝之,信然。”

    丁幼微看罢,笑道:“妙哉,寥寥数语,神态毕现,不过这需要博闻多识才行。”

    陈操之道:“我不急于一时,写三年、五年都可以,一边写一边流传,反正是一则则的小故事。”

    阿秀、雨燕这时已经回来了,听了丁幼微解释这则小故事,雨燕道:“咱们宗之小郎君也有这么聪明,润儿小娘子就更不用说了。”

    丁幼微笑道:“明日宗之、润儿,你们两个莫要太夸他们孩子容易自满的。”

    陈操之道:“不要夸得太离谱就没事孩子就要多夸奖,那样他们会学习得更起劲、心思也愈聪明。”

    丁幼微一笑,道:“操之,嫂子还有一事要问你——”

    陈操之道:“嫂子请问。”

    丁幼微让阿秀、雨燕先到侧室等候,她有重要的话要问陈操之。

    ————————————

    推荐三戒大师的《官居一品》,页月票榜就能看到,三戒和三痴,一品和上品,哈哈,有缘,此书目前在新书月票榜排第三,书友们手里还有月票没投出去的,就请砸给《官居一品》吧,下月就全砸我了,感谢书友们。

七十四、叔嫂问答

    陈操之听嫂子说得郑重,不知何事,危坐等待。

    丁幼微望着灯下小郎俊美的容颜,心里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纤手轻轻摩挲青铜暖炉上镂刻的兽纹,半晌方问:“操之,你没有话要对嫂子说吗?”

    陈操之一愕,看着嫂子丁幼微关切忧虑的眼神,一时不明白嫂子要他说什么?

    丁幼微道:“春秋说你曾为6太守之女治过病,是否就是那个花痴6葳蕤?”

    说这话时,丁幼微沉静地凝视着陈操之,见小郎英挺的双眉轻扬,目光却垂下,就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这样俊美的少年郎本来就极易让少女动心的啊,更何况小郎又是如此的温雅和多才——

    陈操之微窘,嫂子绝不会无缘无故重提6葳蕤名字的,不明白嫂子怎么瞧出他掩藏心底的情思?当下十指交叉,压在膝上,说道:“回嫂子的话,正是6葳蕤。”

    丁幼微便问:“操之,你喜欢她吗?”

    陈操之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应道:“是。”

    丁幼微“嗯”了一声,又问:“那6葳蕤可喜欢你?”

    陈操之答道:“应该是喜欢的。”

    丁幼微点点头,微微而笑,十年前她初见陈庆之,庆之在观澜台上辨析义理、才情飘逸,她不也是一见倾心吗,当时根本就没想到门第般配之事,只是喜欢?操之才貌不在庆之之下,6葳蕤喜欢操之并非不可想象之事,便道:“好了,现在你可以对嫂子说说了。”

    陈操之便将去年四月初八佛诞日在明圣湖畔初遇6葳蕤、九月赴吴郡在华亭道上再次相遇、然后因救治菊花玉版而结识、真庆道院赏山茶、徐氏草堂食韭叶水引饼、惜园作画、百花阁探病……原原本本都对嫂子说了,感觉心里无比轻松,这些话他对母亲都不敢说,怕母亲担心,但在嫂子丁幼微面前却能毫不保留地说出来,他觉得嫂子完全能够理解他,嫂子是个有勇气又聪慧的不俗女子。

    丁幼微含笑倾听,说道:“6葳蕤是个极好的女孩儿啊,执著纯真,我真想见见她。”

    陈操之道:“我与她说起宗之、润儿的趣事,她也说想看看可爱的润儿呢,嫂子记得吗,润儿说要做吴郡第一名媛的?”

    丁幼微笑了起来,过了一会,笑意敛去,问:“操之,那你是如何考虑的呢?”

    陈操之道:“嫂子,我才十六岁,我不想那么早谈婚论嫁啊。”

    丁幼微点头道:“操之是想着继续努力,有朝一日光耀门楣,再向6氏女郎求婚是吗?”

    陈操之面色微红,赧然道:“嫂子是仙子吗,总能看透我的心思!”

    丁幼微嫣然一笑:“我知道小郎的努力,所以这些事也就猜得出来嘛。”停顿了一下,柔声道:“嫂子总是支持你的,可是操之,你千万要注意,在你获得大名声之前,一定不能让世人知道你对6葳蕤的情意,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在你尚无地位、声望之前,在这件事上只要你稍有差错,世俗风议就会象暴风骤雨一般将你淹没——你明白嫂子的担心吗?”

    陈操之深深感动:“嫂子,我明白的,如果实在阻力太大,会损害到陈氏家族的利益,那我——也许会放弃,我不会让母亲、宗之、润儿受到连累。”

    丁幼微含泪微笑道:“不用放弃,嫂子相信你和6葳蕤一定会有好结果,你这样苦心勤励,上天都会帮助你的,汉高祖做亭长时谁又料到他能开国平天下?娶6氏女郎再难也难不过打天下吧。”

    陈操之沉郁了一个多月的心情豁然开朗,与上次嫂子为他分析谋升士族的种种关键问题一样,嫂子总能给他指点迷津,而最重要的是,嫂子让他坚定了信心。

    陈操之回房歇息后,丁幼微独自在双鱼灯下坐了一会,按理,她应该劝小郎放弃追求6葳蕤的,因为这实在是太难,比她当初嫁给庆之难上百倍,钱唐陈氏虽是寒门,但也是几代仕宦之家,在本县的地位不低,丁氏是二等士族,族中并无高官,影响力不出郡县,论声望不比陈氏强多少,所以当年在她矢志不渝地坚持下,最终得以与庆之成婚——

    而6氏就大不一样了,6氏是江东一等士族,是可以与庾谢抗衡的顶级的门阀,6氏家族的一举一动举国瞩目,操之想要娶6氏女郎,无异于挟泰山以北海,难到了极处,即便操之不懈努力取得了士族资格,那也只能是末等士族,要与6氏高门联姻,希望也很渺茫。

    但丁幼微不忍心阻止操之,因为她自己嫁给庆之之后,虽然饱受族人冷眼,而且庆之也早逝,但她从没有过半点后悔,假若时间可以倒流,回到她十六岁那年的齐云山观澜台,她,丁幼微,依旧会喜欢上那个俊美倜傥、有情有义的陈庆之,会义无反顾地嫁入陈门,她会照顾好庆之,不让庆之过度操劳,这是唯一需要改变的……

    丁幼微心想:“但愿6葳蕤也有我当年的决心,唯有这样,她与操之才有可能在一起。”这样想着,合什默祷:“皇天后土,共佑小郎。”

    ……

    小婵和青枝带着宗之、润儿到达丁氏别墅时,陈操之站在枇杷树下等候多时了,风冷,他劝嫂子不用在这里等。

    小婵见到陈操之,悄声赞道:“操之小郎君真有能耐,现在一年能来三次这里了,看来娘子回陈家坞的日子不远了,真期待啊。”

    陈操之微笑,他叮嘱过雨燕和阿秀,不提丁幼微患病之事,免得母亲知道后担忧,因为嫂子服用了茯苓莲子羹后没有再呕吐,长期服用,胃寒之疾一定能痊愈的。

    宗之和润儿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娘亲,两张小脸笑得如两朵莲花一般,宗之带来了他的小玉笛、润儿带来了小箜篌,陈操之教宗之吹奏竖笛,丁幼微手把手教润儿弹箜篌,欢日时光易逝,三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丁幼微依依送别小郎和一双可爱儿女。

    陈操之道:“嫂子多保重,我下月初就要再赴吴郡,端午之前我会赶回来的。”

    丁幼微道:“操之学业要紧,不要为了下次送宗之、润儿来见我而急急赶回来。”

    陈操之道:“不专为此,五月间我另有事,本来就是要回来的。”

    陈操之没有忘记去年葛洪嘱咐他今年五月之后莫要再外出的临别之言。

    ——————————

    推荐英年早肥大大的转型力作《药王》,书号字数虽少,精彩已现,请书友们支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711/ 第一时间欣赏上品寒士最新章节! 作者:贼道三痴所写的《上品寒士》为转载作品,上品寒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上品寒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上品寒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上品寒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上品寒士介绍:
以干净的文字,写优雅的时代和艺术化的生活。
***********************
此时王羲之在呼朋唤友畅游山水、优雅地写他的《兰亭集序》;谢安还隐居在会稽东山,每日携妓优游林下,等待时机东山再起;江东崇尚风度和仪表的名士们宽袍大袖,服五石散、挥着麈尾清谈、驾着牛车游玩、谈音乐、论书法、琴棋书画、寄情山水、有各种潇洒放诞、不拘礼法的言行——
*****************
上品寒士VIp书友群:5o211323
上品寒士1群:88859832
上品寒士2群:91639392
上品寒士3群:59339121上品寒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上品寒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上品寒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