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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扫雪煮酒     明朝五好家庭txt下载     明朝五好家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流(下)

    那媳妇子笑道:“姨奶奶,俺们姑奶奶带着小姑爷出门了,明儿再见罢。”

    调羹此时比不得初来时硬气,央她道:“俺家小翅膀从没离开过俺半步,嫂子替俺进去说声儿,来家叫他出来俺见一面。”

    那媳妇子笑道:“使得。”到晚上去回话,恰巧小翅膀在边上听见。他本是玩心重,这几日也玩的够了,此时想起娘来,忙道:“俺去找俺娘去。”拨腿就跑。

    伍奶奶的嫂子不快活,道:“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女婿,半点规矩都不懂得。”

    伍奶奶坐在灯下,捧了盏茶笑道:“他家出了三千两的彩礼。”

    满屋子的人都咂咂有声,恭喜伍奶奶觅得佳婿。伍奶奶的嫂子笑道:“这般说来,姑奶奶就当把你的乐姐嫁他才好,便宜那个喜姐做什么。”

    伍奶奶道:“就是喜姐配他一个暴发户,也是他家高攀了。”

    伍奶奶的嫂子忙问缘故儿,伍奶奶就将调羹的底细一一说来。她嫂子想了半日,问道:“他哥的儿子女儿都不曾订亲?”

    伍奶奶道:“不曾,县里差不多的人家去说,都没有许。难不成嫂子想去说?”

    她嫂子盘算半日方道:“东大街那个五荤铺就是他家的本钱,一日卖一二百银子呢。他家又不曾有妾,只一个儿,将来这份家私没人争,可不是一等一的好人家。”

    伍奶奶就有些不乐意,若是她嫂子将孙女真说与了小翅膀的侄子,就不好动得小翅膀了,想了想忙道:“只怕他眼里没俺们这些亲戚,两边通不来往。”

    她嫂子笑道:“他们到俺家来之前不是到他哥家去了?到底是兄弟,明儿俺们请他来家走走。”

    伍奶奶只得依她,第二日叫家人带调羹和小翅膀烧香去,姑嫂两个先投了贴到狄家。

    狄希陈只逗小妞妞,头也不回道:“说俺们不在家。”

    素姐道:“拿来我瞧。再叫来富来说话。”

    将贴子给来富看,道:“这家是什么人?”

    来富看了笑道:“这是东门柳家,从前出过尚书的,只是如今说不得了,子孙们一个举不曾中,也渐渐穷下来。”

    素姐笑道:“想是看中了小翅膀的钱才跟他结的亲,当初结亲的时候叫俺们去倒不好推的,平白的长了一辈儿,俺们去做什么。只说俺们在庄上呢,叫秋香写个贴回了她罢。”将贴子随手递给小梳子。也去跟小妞妞玩。

    却说伍奶奶等了好半日,只等了两张回贴来,说主人不在家,自是称她心意,她嫂子虽是不舍,也只得先丢开这根肠子。

    调羹受了冷遇,又有狄周媳妇子在一边数说,死活要带儿子回家,伍奶奶瞧不上他母子在厢房里吵闹,只得跟他们一路回绣江。此后伍家也时常的接小翅膀去吃酒看戏,调羹也跟着去了一二次,无奈她一个妾上不得台盘,总是受冷落的多,慢慢心上就有后悔之意。

    却说小板凳到县里细访了一日,回来先寻狄希陈,狄希陈道:“有什么话要回避夫人的?”

    小板凳点点头儿,狄希陈道:“不必,等夫人来一起说。”使人叫了素姐到书房来。

    小板凳道:“俺到县里,先访的那个屠夫家紧邻,说那个童氏做不得活,也没什么爱宠。有一回实有一对京里来的夫妻说是寻姐姐,访到他家,见了童氏说不是,又走了。”

    狄希陈问:“那伍家呢?”

    小板凳笑道:“伍家得了三千银,取了二千出来给正房的两个大女儿备嫁妆呢。”

    狄希陈显然不快活,道:“留一千想必是给小女儿罢。”

    小板凳道:“那个喜姐,是妾生的。正房倒是还有个差不多大的叫乐姐不曾订亲。”

    狄希陈头痛道:“还有呢?”

    小板凳道:“这些天,伍老爷都把小翅膀带着,日日吃酒看戏,通当他是亲生的儿一般。”

    素姐冷笑道:“他亲生的儿在书房里边读书罢。”

    小板凳道:“是,他家几个儿,都从了严师读书,半步不许离了书房的。”

    狄希陈拍案道:“可恶。”

    素姐比他冷静,问道:“这个伍老爷,是不是穷了?”

    狄希陈道:“不必问,必是穷的。他亲族里边都有谁?”

    小板凳摇头道:“俺没问得。”狄希陈挥手道:“罢,罢,叫来贵再去打听,你跟他好好学学。”

    来贵在庄上管事,小板凳去寻他,他笑道:“这种事哪有亲自去街坊上问的,你跟我来。”带着小板凳到县里一个小茶馆坐下,给了茶博士几个钱寻来常到伍家走动的一个王媒婆,丢了五钱银子桌子道:“跟俺家说亲的是你?”

    王媒婆将银子抢在手里,才笑道:“俺说亲的人家也多,小哥儿问的是哪家?”

    来贵道:“少罗嗦,就是狄家跟伍家,是你说的媒不是?”

    那婆子道:“就是俺,小哥儿是狄家呀,俺怎么没见过。”

    来贵道:“俺是五老爷的管家。”

    那婆子忙站起来见礼,陪笑道:“原来是都管,俺有眼不识泰山。”

    来贵冷冷的道:“有什么说什么,休藏话。”

    原来伍老爷做过半任通判,得了个官带闲住来家。他家虽有七八十顷地,一妻二妾倒生了有五六个儿子,四个女儿,家里过得紧巴巴的,还要时常到伍奶奶娘家打秋风。四个小姐里那三位都是正室所出,只跟小翅膀订亲的那位喜姐是庶出。本来他家大二两个女孩儿去年就当出阁,只是办不出两份体面嫁妆,又舍不得卖田地才拖到如今。三亲六眷里边只伍奶奶娘家尚可过得,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的光景。

    来贵打发走了王媒婆,又带小板凳到童寄姐嫁的那条街寻了个茶馆坐地,喝了几钟茶,笑嘻嘻取两块糕给路边玩耍的孩子,那孩子就把屠夫家那个妾的故事都说了一遍,跟小板凳打听的不差,就是来人曾出三两银要赎童寄姐,屠夫非要五十两,谈不成各自走散,那孩子又问来贵要糕道:“再给俺吃两块儿,俺还有故事跟你说。”

    来贵又扔了两块给他,那孩子笑道:“那个童姐有一回半夜偷偷跑出去会男人,俺出门尿尿撞到她们,还给了俺两个钱呢。”

    来贵道:“那男人是县里的?”

    那孩子摇头道:“不认得,仿佛是外路人。”来贵丢了两个铜板给他,笑道:“果然有趣,你骗了这个故事骗人家吃食也不少了。下回换个新鲜的。”

    那孩子道:“我的哥哥哎,你真大方。”小板凳握了拳要去敲他,已是做了个鬼脸跑了。来贵吃了盏茶道:“这事只怕有些麻烦,俺们去城门口瞧瞧。”又到城门口给了守门的几个钱,借出簿子来翻,翻出一个童小虎,上边写着两口子投到城西一个来升客栈,忙忙的又寻到来升客栈。

    老板抱怨道:“来住了有两个月,欠了俺十来日饭钱跟宿钱呢。”引着他们到院子里。来贵远远瞧了一眼,那童小虎果真生得有四五分像童寄姐。一个京师打扮的妇人倚着门边哭边骂:“好好差事辞了,到这个所在来投亲,上不着天,下不落地,又一文钱没有,俺们如何过日?”

    童小虎道:“且等等罢,俺娘必回来找俺们的。”转了几圈,劝他娘子道:“你去黄大爷家走走?”

    他娘子变了脸,楂出手指掴了他一巴掌,骂道:“俺是好人家的女儿,做不来那等腌脏事。”

    脱了上下两件绸裳道:“你去当了,饭都没得吃,还要这等虚面子做什么?”

    来贵怕童小虎出来撞见,就拉了小板凳出门,问他:“你都瞧明白了?”

    小板凳道:“瞧是瞧明白了,来贵哥有话说?”

    来贵道:“罢了,跟俺回府里罢。”

    小板凳道:“俺到童氏家打听,那童氏背着人还叫俺捎东西给老爷呢,俺没敢拿出来。”

    来贵忙止了步问他:“是什么,拿来瞧瞧。”

    小板凳取出一个纸包,里头一缕青丝。来贵哑然失笑,道:“这个童寄,俺们老爷本是不想纳她的,不然京里选官来家路上就把她睡了,没得清白女儿不要,要她一朵残花。走,还给她。休说夫人,就是老爷知道你收人家这个,必打你板子。”

    小板凳道:“俺也是瞧她可怜。”忙一路小跑到童寄姐家,将纸包丢到肉案子上,道:“还给你家童寄姐。”

    屠夫见是上来回过的那个清俊小厮,正在那里做酸,冷不防他娘子拆了纸包,里边一缕头发油光发亮,正是寄姐之物,忙抢过来冲回家。听得他院中乒乒乓乓响了十来下,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屠夫娘子将一块五八肉都剁成了肉糜,才见童寄姐娇娇怯怯跟在眉开眼笑的屠夫后边出来,取了一块猪耳朵进去。

    众人哄笑走散,来贵摇摇头,第二日到府里禀报狄希陈跟素姐。

    狄希陈黑着一张脸沉思了半日,方跟素姐说:“你说怎么办?”

    素姐心知他说的是寄姐,此时她心中早无芥蒂,笑道:“看这几年,无人敢再提给你纳妾,省了我多少心,说起来,还要谢她成全。不如送几十两银子给她兄弟,赎了她家去罢。”

    狄希陈道:“你呀你呀。”掉了头跟来贵道:“帐上支六十两银子,五十两赎了童寄,十两去给童小虎,叫他们走罢。”想了想又道:“跟她说,狄家的女儿自有我狄家人养活,我生她就生,我死她也活不成!”

    来贵点头,拉着小板凳一言不发退去。

    素姐方问:“这个伍家的亲,是想法子退了他?”

    狄希陈摇头道:“论家世也算般配,若是退了,调羹没完没了的闹还罢了,小翅膀也要恨咱们一辈子,咱们还不如不管。”

    素姐道:“三千两,他也好意思要,我就奇了,调羹怎么就舍得给。老太爷周年,她巴巴儿来,只送了五十两。”

    狄希陈笑道:“咱叫他吐回来。说到底,钱财上的事俺不好开得口,小兄弟日日吃酒看戏不学好,比不得老太爷还在,忍着动不得手。”

    素姐伸出手指头来比个四字,笑道:“若是没有这位,只你一家独大不是?”

    狄希陈笑道:“这位……将来九弟的苦日子在后头呢,必都丢给他照管。这么着,还是曹氏比春香合适他啊。”

    素姐板脸道:“你就会找借口,九弟自春香来家,就极少上咱们家来了,何苦。”

    狄希陈道:“事不宜迟,我明儿去明水,上回找金老实去问隔壁卖不卖,他来了你传话叫他明水庄上找我去。”

    素姐道:“到县里多带几个人,要不要打点送知县的礼?”

    狄希陈摇头道:“这个他要管,也只有挤伍老爷的钱。我又不是去跟他打架,怕什么。”

    替素姐整了整衣袖,又退后几步看看,笑道:“外边的事都交给我。现在没人怀疑我们不是古代人。就是那个五彩胡子,也比咱更像穿越,可是你瞧人家活的那个滋润。”

    素姐想到那个什么黄,忍不住又笑了。狄希陈一本正经道:“笑什么,事了请他来家吃饭,你瞧瞧就知道了。”

    却说来贵寻了个外地人,教他去把童寄姐买下,那屠夫一口咬定五十两,外地人因来贵许了他,压下价来,多少都是他得,只肯出十两。屠夫娘子道:“拿二十两来,人你带走。”

    屠夫还在那里左一句便宜了,右一句卖贱了。屠夫娘子将两个银元宝抓在手里回家,一只手捏着卖身的官契,另一手拎着童寄姐的衣领,扯到外地人面前道:“走罢。”

    那人喜滋滋捉紧了小寄姐的手道:“小娘子,见老板去。”

    童寄姐道:“是俺兄弟叫你来买俺的?”换了笑脸道:“俺跟着你走。”

    那人只笑不言语,带着她出了城,登上一辆车,到了临清下到船里,小虎子跟他娘子也才到。姐弟两个抱头痛苦了一场,寄姐道:“你哪里来的银子?”

    小虎子道:“俺没银子,是这位大哥替俺给了店钱,叫俺在这里等你。”

    童寄姐忙笑道:“俺就知道的。”理衣裳提鞋又到水边照影儿,小虎子媳妇子看着她,两眼冒火。

    来贵板着脸自后边进来,道:“我们老爷有话说,你走就罢了,休打狄家女儿的主意。她自有我们老爷看顾,若是你从此不回来,这个侄女自有赠嫁,狄家生她就生,狄家谁不如意了,她头一个活不成!”

    又对小虎子的娘子道:“这船俺们给过银子,直到南边。到了地界,船家自给你五两银子做本钱趁生活,若是半道上走了,你们只有呵西北风。”走到跳板上,回过头来冲童寄姐笑笑道:“你家女儿是死是活,都由你。”

    说罢冲船主拱了拱手,命他立刻开船南下,童寄姐还要跳下船去跟狄希陈拼命。童小虎拦住她道:“姐姐,俺们南边寻娘去,罢了罢了。将来外甥女嫁了人,你再来找她罢。”

    他娘子冷笑道:“什么好名声儿,人家跟着做官的叔叔,将来嫁了好人家,能认你一个屠夫的妾做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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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花落花开(上)

    童寄姐张牙舞爪扑向她弟媳妇,小虎子揪住姐姐道:“休要闹了,俺们身无分文,且到了地头再想法子。”

    童寄姐道:“怎么没有钱,搭上俺的身子,管你两口儿吃香喝辣的,打上他狄家的招牌,还怕没有银子!”

    小虎子住了手,看向他娘子。他娘子忍无可忍,一人甩了一巴掌,又踢了小虎子一脚道:“滚。俺怎么跟你这种贱人成亲,你把休书给俺。”

    船老大听得仓里吵闹,伸头进来笑道:“狄老板说了,那五两银子只给这位小娘子,你们是休是不休,休了也省得俺们空船跑这一遭。”

    小虎子忙跪下抱住娘子的双腿央道:“俺是一时糊涂,娘子休恼。”

    他娘子冷笑一声,推开他道:“到了南边,俺们做小本生意赚够了本钱再去寻你娘。第一不许走歪门斜道,第二”指着小寄姐道:“你要是不守妇道,自甘下贱,俺可认不得你是大姑子。第三,所有银钱俱是我一人掌管,你们两个不许沾手。”

    童寄姐还想骂,教她兄弟拉到角落里劝道:“姐姐,俺们身上一个钱没有,不如先依了她罢。”一文钱难得到打老虎的武松,何况是穷怕了的小寄姐,不知不觉点头。贴在外边听壁角的船家松了一口气,一路到瓜州,在税闸前转了两三天。正好有个出海的商人因船上少人手,十两银将他三个买到船上做活。船老大打酒请船上伙计们吃了半日酒,回山东只说他三个在瓜州下船,与他们五两银自去。瓜州渡口一日来来去去总有上万只船,谅人家也查不出什么来,行船回去寻来贵讨赏不提。

    却说素姐在家,她一向谨小慎微惯了的人,总怕狄希陈在县里吃了伍老爷的亏。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不是嫌狗拦了道,就是觉得鸟雀太吵。煮酒瞧在眼里,找了个借口去寻小九道:“九老爷,俺家老爷夫人为着小翅膀的事烦心呢,您跟九嫂去劝劝罢。”

    小九道:“久想去望望哥哥嫂子的,春妮,俺们过去走走?”

    曹氏的心思俱在孩子身上,偏孩子正在吃奶,就不肯去,道:“你去罢,替俺问五哥五嫂好。”

    小九换了件新做的儒衫,坎上软巾,出了门问煮酒道:“谁叫你来的?”

    煮酒忙道了万福,笑道:“是俺自个的主意,老爷到县里去了呢,夫人在家急的要不得。”

    小九奇道:“什么事儿?这样急法?”

    煮酒就将狄希陈跟素姐两口子处置童寄姐,要对付伍老爷二事说了。小九想了想,笑道:“这事家里几个人知道?”

    煮酒笑道:“只夫人跟俺说过几句,别人通不晓得。”

    小九笑道:“俺去劝劝罢。”

    素姐正是不耐烦之际,见了小九,忙道:“你今儿得闲。”

    小九微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道:“得空来寻五哥闲话,五哥呢?”

    素姐凡事都不避他的,笑道:“那个童寄姐最近不大安份,所以你五哥安排人把她送走了。”

    小九道:“早该如此。五哥怕你不快,你怕五哥不快,都不好对她下手的,到底是一根刺扎在那里。”

    素姐叹息道:“何尝不是,俺若下手,他脸上无光。他若下手,又怕我多心。天幸她家有人来寻她,正好这回一了百了。不然俺们两个都不好提……”

    小九笑道:“那可苦了俺,将来这些孩子们都是俺看顾,有这么个妈,俺媳妇也不肯让她闺女来家的。万幸万幸。”站起来长揖到地。

    素姐笑道:“却是你五哥带累了你,若是当初不招惹她,哪有这许多是非。”

    小九眯着眼睛笑道:“不杀她给人看,只怕回来三伯父也要十个八个给五哥纳妾,嫂子可怎么处,说起来,童寄是做好事呢。”

    素姐只是微笑,煮酒送了碗茶来,小九接了又问道:“送了他们回京?”

    素姐摇头道:“瓜州。”

    小九会意笑道:“那边走海路的人不少,果然是好地方。五哥知道否?”

    素姐笑道:“俺不过在来贵跟前提了提瓜州是个好地方罢了,你哥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

    煮酒在边上咳了一声,又送上来一盘点心,小九才想起来还有伍家,忙道:“五哥去县里了?童寄走了,俺带春妮家去瞧瞧,若是使得,先把她家的小女孩儿带府里来养着罢。”

    素姐站起来行了个礼道:“那烦你走一趟,帮着你五哥些儿。”

    小九回礼道:“嫂子这是把我当外人呢,那俺去了。嫂子放心,万事有俺。”

    素姐送他到门口,就先进去了。小九回头,瞧着素姐的背影转过高墙,一阵风吹来,一枝自东园斜挑出来的桃花,花瓣尽数飘落,小九伸手捉住一片,沾在潮湿的手心里,苍白干瘪。小九紧紧握住拳头,走进家门,就听见曹氏道:“又吐奶了,快关门窗换衣服。”小九忙抢进去,反手先关门,后关窗,待儿子擦拭干净换了新衣裳重回曹氏的怀里睡觉,才想起来手心里的那片桃花,伸出手来,掌心空空如也。

    小九跟曹氏商量回县里把三哥的女孩儿先抱来家养活。曹氏不肯道:“还有七哥呢,凭什么非要俺家养活她。”

    小九道:“这个女孩儿若是不看好她,童寄偷偷回来抱走了,有那样的娘,能有什么出息,到底是俺狄家的女儿,俺们死了可没脸见列祖列宗。”

    曹氏道:“养活她也使得,只是你家还有那一串大的小的,总不能都是俺们养活。”

    小九道:“放心,那几个,供他几年念书,再一人给几十亩地,有五哥在银钱上自不会让俺们为难。”

    曹氏道:“若是这样打算,还罢了,先养活他们也使得,俺就怕将来还要给他们娶媳妇,俺们这些小产业能禁得住几个?”

    小九笑道:“有病,老太爷也只丢给我们几间破屋,我照样还他们罢了。明儿我们同去瞧瞧老太爷罢。”

    曹氏便依了他,到晚间素姐使人送了两个大食盒来,小九收了笑道:“明儿回家不必买礼了,这样两盒,花银子买,极少也要二两银。”

    曹氏揭开一个看,一共三层,每层都有六格,里边各样干果子,时新点心、油炸的小鱼,肉干等物摆的满满的,不由笑道:“只怕不只呢。这样礼物回家极是体面的,就是这两个食盒,都不少银子。”

    奶妈在一边道:“二钱银一个,前儿对门吴老板家要送礼,舍不得银子,只买了他家一个空食盒,还没这个精致,足足的二钱银。”

    第二日到了县里,小九才开口,狄四太爷就把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丢到小九跟前道:“俺知道你如今有钱,养活他们兄弟几个不过几添双筷子罢了。”

    小九叫福伯把女孩儿先抱回曹家,方道:“俺家规矩大,两个侄儿,爹先教教他们规矩罢。”丢下食盒自去了。狄四太爷也不恼,自搬了张梨花木四出头官帽椅从后门出去换了二钱银子,买了小半坛好酒,挑好的吃了一半,剩下的春桃重收拾过,又添出两碗咸菜,一大锅粥来,招呼全家人吃晚饭。

    狄三的两个儿狼吞虎咽吃了两碗粥,看秋桃给小叔叔又添了小半碗,才想起妹妹来,都道:“俺妹子还没吃呢,小奶奶留些给俺妹妹罢。”

    春桃没好气道:“她到你们九叔家吃肉去了。丢你们两个在这吃粥。”

    秋桃素来跟她不对付,又比她有些良心,忙道:“也说接你们去来,只是碍着你们九婶婶,怕你们不守规矩。”

    大的那个想了想道:“九婶婶不打人罢?只要不打俺们,俺们一定听她的话。”

    春桃将他两个的碗都抢下来道:“吃吃吃,你们是猪啊,十四五的大小伙子,做活找不见你们,吃饭偏吃的最多。”

    秋桃不敢跟她动手,只道:“休理她,收拾收拾,明儿俺带你们去九婶娘家。说起来,你们九叔像你们这般大,吃的苦也和你们差不多呢。”想到自己母子将来,不免掉了两滴眼泪。

    却说曹婆子在家吵吵嚷嚷,不许小九养狄三的孩子,曹氏起先不作声,后来道:“俺们九哥,若不是五哥看顾,能有今天?侄儿侄女们看顾些也罢了,难不成看他们讨饭!”

    曹婆子啐道:“他娘老子都不是好东西,能屙出什么好屎来!依着俺,送到你们五哥家去罢了。他家大业大,白养着几十口学生,多这几个不多。”

    曹氏不理她娘,问嫂子讨了几件侄女儿的小衣裳。替女孩儿洗了澡,换了衣服挽了头发,却是极标致一个雪白可爱的女孩儿。曹氏爱她,问她:“你记得你爹娘吗?”

    小女孩儿道:“有个疯女人前些天夜夜来俺家窗子外头,说是俺娘,要带俺去过好日子。婶婶是俺娘吗?”

    曹氏迟疑了下,那女孩儿就道:“原来婶婶也不是俺娘。”

    小九想了想,这孩子也有三四岁,想来也记得些事,不如说开了好些。就道:“俺们是你九叔九婶,你爹娘就是俺们哥哥嫂子,他们贩私盐犯法,皇上把他们处死了,你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以后就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罢。”

    小女孩儿其实也不大记得爹娘,点头道:“俺会做活,吃的也不多,叔叔婶婶养活俺,俺不白吃饭。”

    小九道:“叔叔替你取个名字叫紫晴罢。”先叫奶妈带了去睡觉。

    曹秀才请了小九到他书房里吃茶,道:“你家老太爷把他几个都交给了你?”

    小九笑道:“大舅,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那个童寄被她娘家人接走了,俺看着她的孩子,到底放心些,不怕她死鱼翻身再来惹害咱。”

    曹秀才道:“想必是你们五房不好出头罢,这件事也赚他几两银子使使,小紫晴生的好模样呢,养几年换几十两银聘礼也极划算。”

    小九笑道:“可不是。”因话不投机,略坐了一会就回去睡了。第二天一早秋桃把两个侄儿送来,曹氏就有十二分不乐意,只是不好在娘家人面前跌男人的面子,忍着一肚子气把两个孩子收下。

    小九看他曹家上上下下脸上都写着不乐意两个字,也不多话,带着两个侄子到自家庄上,交给一个老实无子的庄户抚养,板着脸对侄子说:“我家不养闲人,你们要想有饭吃,有衣穿,就跟着他们做活罢,你们肯,就留下,不肯,俺还送你们回老太爷家,就是将来老太爷去了,俺也不管你们的。”

    大的那个道:“叔叔不叫他打俺们,俺们情愿种地。”紧紧扯着兄弟的手,不教他说话。

    小九道:“使得。老实做活,俺每个月都来瞧你们。”打听得狄希陈在庄上,一个人走到后庄寻他。

    狄希陈使了人去县里打听伍老爷消息,正在等机会,闻得小九来了,在书房见他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小九道:“俺听说五哥要拉小翅膀一把,来瞧瞧能不能搭把手。”

    狄希陈道:“你嫂子和你说来?”

    小九笑道:“说了些,俺回家把三哥的孩儿接了来,女孩儿带到府里养活,男孩儿叫他先在俺庄上吃几天苦。”

    狄希陈沉默了许久,方道:“不教那女孩儿跟他两个兄长见面,将来远远的嫁了她,嫁妆俺们出。”

    小九笑道:“俺也是这么想的,三哥家的两个侄儿倒罢了,在童寄手上很是吃过些苦头,如今大了,也还懂些事,我瞧着本来不坏。”

    狄希陈点头道:“若是改好了,等明年虞先生嫁了女儿,俺把家学搬前庄来,领他们来读书罢。若能做两个正经人,大家省心。”

    小九道:“且不说他们,五哥想怎么收拾那个伍老爷?”

    狄希陈道:“比不得老八那个王八蛋做的巧妙,叫俺不好下手收拾他。我只打听的哪日他要带小翅膀吃花酒,直接去砸了他的酒席,把孩子带来家罢了。”

    小九笑道:“俺们分分罢,砸场子这种事俺去,五哥还是装好人罢了,偏他跟知县是相与,也防他一防。”

    狄希陈笑道:“你有什么鬼主意?”

    小九道:“他家大的那个跟俺同案中的秀才,本是同年,他久有心跟俺结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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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花落花开(下)

    狄希陈沉默许久,方道:“你要怎样做?”

    小九笑道:“我约几个人出来吃酒,只叫人哄住他在那里,说俺躲在哪里不肯出来,他来找,叫人支他去他老子那里去寻,他老子管儿子极严的,必要吵闹。五哥你先去小翅膀家找小翅膀,跟调羹闹一场……”

    狄希陈听到这里,已是明白,点头道:“果然你想的周到,比俺冲上去打一场更能站住理。就依你。”当即传了十来个高大强壮的家奴来,一人发了根棒子,道:“只许打伍老爷的屁股跟胳膊,休伤了旁人。别的都听来贵的。”说罢叫了来贵进书房,主仆三人又商议了一回,来贵出来将这十来个人约齐了又吩咐一回。

    却说小翅膀家里一个管家递出来消息,说是再有两日就是伍老爷一个朋友生日,在一个王六儿家请吃酒。伍老爷要带小翅膀去见朋友,已是提前知会,叫调羹备礼物。狄希陈忙使人去跟小九说,小九飞速去县里,寻一个同案的陈秀才道:“俺后日得闲,大家聚在一处吃一日酒罢。”

    陈秀才本就不是个好人,闻得有酒吃,心想还要有妓陪才好,笑道:“寡酒无味,还要几枝花儿来陪才好。”

    小九笑道:“陈兄台说的极是,俺听说县里头一个有名的粉头就是王家的六儿,不如就是她家罢。只是俺家娘子厉害,只说是文会罢,回头你们到她家寻俺,咱们且乐一日。”

    那陈秀才自是乐意,写了个文会的请贴,小九就在下边写了名字画了知,当场给了管家狄一苇二两银,叫他就去王六儿家里订桌酒。七八个同案考取的年青秀才,自考中了秀才,都当自家是风流才子,如何肯不来?只有伍秀才在爹娘跟前说了无数的好话,只说到陈秀才家有个文会,人人都去,他不去不行。伍老爷使人去打听,真是个文会,到了那一日早上才松口放他去陈秀才家。

    却说一群小秀才到了陈秀才家,在他家那半亩大的园中,围着一株只有几朵残花的桃树,吃浓茶赏桃花,提起圣人,个个无趣,说到风月,人人振作。

    伍秀才人虽坐在别处,一双眼睛只盯着小九。陈秀才打趣道:“友棠,只恨你身为男儿身。”

    小九面有愠色,伍秀才忙道:“俺是觉得友棠兄今天穿的这身衣裳极讲究,多看了两眼,陈兄如何这般打趣他。”

    陈秀才笑道:“人家是友棠兄,俺就是陈兄,文才兄何必厚此薄彼?”

    小九索性站起来道:“俺比不得你们穿的苏样,笑话俺村罢了。”故意赌气先走了。

    伍文才要去扯他袖子,偏教陈秀才挡住了。众人都笑道:“今儿这一出唱的有趣,当浮三大白。还要做篇好文章。”

    陈秀才笑道:“其实友棠有个好去处,他这几日刮上了王六儿,必在她家逍遥快活,俺们到那里闹他去。看看是他嫖了粉头,还是粉头嫖了他。”

    众人都推开面前纵横交错的薛涛笺,丢下手里做一千个梦也不肯开花的妙笔,整理了身上的衣裳,齐齐的去王六儿家。且说狄希陈借住在县外二里许狄大的小庄上,见了小九溜回来,又打听得伍老爷已是带着小翅膀去了王六儿家,就带齐了十来个家人,骑着马到调羹门口,下马亲自使马鞭子敲门。调羹买的小宅只有三进,开门就是厅,容不下这许多人马。十来二十匹马挤住了街道,就有人围住了看。狄九强是个大嘴巴,见人围了上来,就对了人道:“俺们老爷今儿特地来瞧他小兄弟书读的如何。”

    边上人有知道的,俱笑道:“他家小翅膀哪里肯读书呢,又去吃花酒了不是。”

    来贵喝道:“胡扯,俺们家小翅膀才多大点子,又有孝在身,能去哪里吃酒?”大嗓门扯得调羹在屋里边都能听见。

    调羹一直说小翅膀是亲家接去问功课了,狄希陈本来还在跟调羹弯弯绕,听了外边来贵的话,腾地站起来,怒道:“调羹姨娘,小翅膀真是去吃花酒?”

    调羹吃吃哎哎,说不出话来。狄希陈推翻了桌子,喝道:“狄周呢?”

    狄周躲躲闪闪挪进厅里,道:“亲家老爷来接小翅膀时实是说要带他去吃酒的。”

    狄希陈道:“小翅膀才十一二的孩子,就由着他这般胡闹,什么亲家老爷,俱是托辞,他结了亲要请酒,俺亲哥哥怎么不请!”命人道:“你们都去寻寻小翅膀,想是躲在谁家耍子。”

    来贵先使了狄九强等两三个大嘴巴的管家四散了去寻,另叫个人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带了狄希陈去王六儿处,狄九强等人还骑着快马各处去访问,闹得半个县里人都知道了小翅膀被丈人带去吃花酒,他哥到处寻找。

    且说那群秀才们进门,鸨子接着,带到王六儿卧房,笑道:“九老爷来了不曾?”

    陈秀才道:“俺们就是来寻他的,他人呢?”

    鸨子道:“俺家六姐跟七姐候了这一日,也不见他来,方才去厅里唱去了,若是寻不到九老爷,回头必嗔怪俺。”

    陈秀才笑道:“必是他跟你家六姐打得火热,嫌俺们碍眼,不肯出来见俺们,咱们且各处去寻寻罢。”

    这些小秀才,从前都是在书房里死读书,极少到行院人家,好容易来一遭儿,又都是年青好事的,个个哄然叫妙,四散开下到处寻找。那鸨子却不认得伍秀才是伍老爷的儿子,引着他们到前边,开了扇窗教他们看道:“里边是伍老爷跟柳老爷吃酒,俺不骗你们,狄九老爷真不曾来。”

    那伍秀才见了他爹,唬得魂飞魄散,掉了头就想跑,却说厅里边王六儿王七儿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个琵琶一个月琴都弹的七零八落,听得外头妈妈说话,只当是日盼夜盼的九老爷来了,也顾不得伍老爷跟柳老爷脸上好不好看,拎了裙子跑到窗边喊:“妈妈,什么事?”

    伍老爷哪里是肯让人的人,一肚子恼火走到窗边要拉两个粉头,却瞧见人丛里一个人像是他儿,急忙跑出去,人背后扯出来,果真是他大儿,随手捡了根晒衣架上的竹篙就打,伍秀才,直挺挺跪下来受打。这等父子同嫖的事极是少见,小秀才们散到院外,见老的捡了根棍子子在敲小的,都跟隔壁的婊子乌龟一齐扒了墙头看热闹。

    院子里打骂的正热闹,狄希陈带了一群狼虎一般的仆人闯进来,后边还跟了一大群瞧热闹的街坊。

    来贵一眼就看见趴在窗边笑嘻嘻看热闹的小翅膀,叫道:“在这里了。”先跑进院子里抱出小翅膀。

    小桌子就揪住了鸨子骂道:“俺家小翅膀才十一岁,你就哄他来嫖,跟俺们去见官。”

    那鸨子指着愣住的伍老爷道:“天爷爷哎,分明是伍老爷带来的客,俺就是再爱钱,也没有去哄个十岁孩子的理。谁家把银子给这们大孩子嫖。”

    柳老爷想逃,前后都是看热闹的人堵住了路,只得藏到两个粉头身后去。

    伍老爷眼珠咕碌碌转了几圈,换了笑脸到狄希陈跟前道:“俺实是来寻俺家这个孽子。”

    狄希陈板着脸道:“俺问了半个县城,都说是你带着俺兄弟到王家吃花酒,不然俺们哪里晓得寻到这种腌脏地方?”

    伍老爷结结巴巴笑道:“这是谁胡说呢。俺这不是来寻儿子的么。才打了一半呢。”

    鸨子也赔笑道:“是呢,伍秀才到俺家来,伍老爷是来寻他儿的。”

    狄希陈冷笑道:“放屁,寻儿子能在厅里吃半日酒!你们打着伙要哄俺兄弟走邪路。”跺了跺脚儿,抽了小翅膀的屁股一马鞭子道:“谁带你来吃花酒的?”

    小翅膀哭的山响,指着伍老爷道:“是他。”

    狄希陈道:“给我打!”

    众管家们都抽出了棒子,将伍老爷围在中间,把先前被打的头破血流的伍秀才扯出来,照着伍老爷的腚跟胳膊,雨点一般敲。

    伍老爷躲闪不过,大喊道:“俺是你们老爷长辈,谁敢打俺?”

    狄希陈喝道:“狗屁,谁家长辈带孩子来吃花酒,再给我打。”

    伍秀才怕他爹给敲死了,挣扎着到狄希陈跟前道:“俺爹实是来寻俺的。”

    狄希陈命人住了手道:“你身上这伤,是令尊因为你嫖打的?”

    伍秀才点头道:“这里这许多人做证,实是俺爹因为俺来嫖,打的俺。”

    来贵揪住鸨子的包头,扯到人前问她:“这个伍老爷是什么时候来的?”

    鸨子道:“晚饭前。”

    来贵又问:“那群小秀才呢?”

    鸨子道:“晚饭后。”话脱了口又改口道:“中饭后,实是俺昏了头记错了。”

    小桌子踢了她一脚道:“是中饭是晚饭?”

    伍老爷死命的冲她使眼色儿,鸨子自衬狄家势大,不如说了实话,也少吃眼前亏,索性道:“小秀才们是晚饭后来的,伍老爷带着小翅膀是中饭后来的,先是教他打叶子戏,又教他打双陆。”

    小桌子松了手将鸨子推开,狄希陈道:“再打。”

    伍老爷道:“俺是你长辈,你做子侄打不得俺。就是到县里去,也没有俺的不是。”

    狄希陈冷笑道:“头一回听说,左右的给我掌嘴。”

    来贵拉狄希陈道:“老爷,俺们听说了他家问小翅膀借了三千两银子周转,拿小女儿抵债,他就当自个是丈人了。”

    伍老爷气得胡子直抖,道:“那是聘礼。”

    狄希陈左手的鞭子在右手上敲了半日,冷笑道:“俺是小翅膀亲兄长,他跟你结亲,怎么俺就不知道,你一个庶出的小女儿,也值三千两银?分明是想借着嫖赌要哄俺兄弟的银子呢。”

    对伍秀才道:“这等引诱人家清白子弟的丈人,俺家不与他结亲。去把三千两还回来,俺们私了,不然,俺跟你家到京里打官司。”

    狄希陈素来不笑不言语,人都当他是个老实人。只是老实人都有些牛脾气,不撞南墙不肯回头。伍老爷肚内算了这许多时候,知道若是真要告,哪里会有这些闲话,自是要将他银子挤出来。他胆敢引诱小女婿嫖赌,也是仗着跟知县处的好,狄希陈又不肯管小翅膀,所以大胆。狄希陈肯花钱与他打官司,他哪里打得起,忙道:“俺打个欠条可使得?”

    狄希陈不肯道:“银子还来。否则俺们到京里说理去。”他口口声声都是京里,伍老爷越发的胆怯,道:“回家跟你娘说,将那三千两银子还给人家动。”

    狄希陈将他带到调羹家门口等着,伍夫人亲自送了银子来,狄希陈叫调羹收了,才道:“你家女儿已是名声坏了,料想也许不得别人家。”跟调羹道:“取五百两银给伍家。”扔出两张双红贴,道:“这是婚书,有相大人为媒,便宜你们伍家了。”

    那伍老爷喜出望外,拾了起来道:“原是俺的错,明日俺就去相大人府上谢媒。”

    狄希陈又道:“小翅膀若是考不上秀才,俺还要问你。”

    临走又轻轻抽了小翅膀一鞭子道:“老实在家读书,再有人引诱你嫖赌吃喝,哥哥连你一道抽死。”

    调羹冲上去紧紧搂住小翅膀,吓得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狄希陈一行骑着马飞奔而去,留下一路灰尘。

    却说知县大人那日在后宅,将县里有势力的乡绅一个一个排开,在那里算计哪个要巴结,哪个要打压,只盼多几个小翅膀的人家。突然听说伍老爷吃花酒,先打了儿子,又被狄希陈打了一场,又还了人家两千五百两银,他的心就活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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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名士不风流

    第二日县尊亲来探望,伍老爷倒履相迎,接到厅里奉茶毕,知县大人故妆不知问他为何走路一瘸一拐。伍老爷若无其事笑道:“昨儿骑马颠着了。”二人各怀鬼胎说些今年的钱粮等语,消磨了许久,衙里有人来报,说是一位张翰林立等大人说话,那知县才不得不走。

    伍奶奶恨恨道:“县太爷特意来问你,如何不将实情说与他听。也叫他替你出一口气。”

    伍老爷咳出一口浓痰在痰盒里,喜滋滋拿出婚书来抖一抖,小心收进匣内道:“狄家认了俺这门亲,又是相大人为媒,就这几个字儿,也值五千两银。六亲同运,俺跟他过不去就是跟俺自个过不去。”

    伍奶奶不忿道:“他若肯当你是亲,怎好打的你。”

    伍老爷咳嗽几声,方道:“你妇道人家懂个屁。靠上这棵大树,几个女儿就是没得嫁妆,嫁到婆家夫主也自爱敬。”

    伍奶奶啾啾唧唧,还在那里抱怨,守门人来报狄家请新亲后日到明水庄上吃酒,等不得伍老爷吩咐,伍奶奶就兴兴头换衣裳,找首饰,将四个女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到了日子自家一辆车不够,又雇了辆车才将全家都装到明水狄家新庄。

    伍老爷见到前庄极整齐宅院,已是赞不绝口,到了后庄大门口下车,四围的香樟都长的有丈把高,亭亭如盖,暮春天气里,一阵阵软风吹过来,花香熏人,粉白的小蝴绕过粉墙飞来飞去,隐隐还听得墙内有女子的娇笑嬉闹之声。休说伍家几位小舍人心神荡漾,就是伍老爷都有些心痒难耐。来贵跟小板凳在门口接着,都假妆是头一回见伍老爷,客客气气引着男宾到外书房。小板凳把女客送到二门,自有秋香上前接手。

    伍夫人因素姐不曾到二门来接她,心里不甚乐意,沉着脸到上房的院门口,又是一般儿大两个十三四岁穿着青竹布夹袄的小婢接出来。她本当狄家是暴发,心里还有轻视之意,今儿还不曾进门,先见三个大小丫头,说话行事都娴雅稳重,倒比自家女儿更像小姐,伍奶奶不由得将心提了提,脸上换出喜容来。

    素姐正跟春香几个坐在一处说话。见客来了,快步接到门口笑道:“是俺怠慢了,这是小翅膀的泰水?”

    伍奶奶本不识字,回不得这样文绉绉的话。煮酒不咸不淡提点道:“伍奶奶,俺们奶奶是问你可是小翅膀的岳母。”

    伍奶奶忙道:“就是呢。俺们从前没打过照面,狄夫人好。”走到左边跟素姐对行了礼。

    素姐本就不愿以长辈之礼待伍奶奶,伍奶奶走到左边跟她行平辈之礼,顺水推舟请伍奶奶坐了客位,跟四个女孩儿一一见过,拉着喜姐的手问她:“几岁了?上过学不曾?”

    喜姐不敢答话,伍奶奶小心答道:“十岁了,还不曾上过学。”

    素姐端着茶碗半晌不言语,等一碗茶吃尽了,方道:“俺家没有不识字不上学的。喜姐嫁过来就要当家,若是看不来帐本记不得帐,小翅膀那份家当都教人哄去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伍奶奶笑道:“就等着过了这阵儿就叫她进书房。”

    素姐方换了笑容,道:“如此甚好。喜姐读书还要用功,你的侄女们个个都是起五更睡二更,除了要读书识字明道理,那些厨活女红算帐管家,都肯下苦功的学。喜姐可不要被她们比下去了。”命人取了一对寿字金簪来,亲手插在喜姐发上,笑道:“以后你就是俺狄家人,年节边上常来走走。”

    伍奶奶忙叫喜姐道谢。素姐看着这个小女孩儿如牵线木偶一般,心里叹气,若不是满县里再找不到这样合适的人家,跟这样的人相与什么。

    伍奶奶又要请孙小姐出来见,素姐只道:“在府里念书呢,不曾回明水来,改日再见罢。”

    命人在厅上摆了吃一看一的席面,完了送她们出二门就止步道:“得闲了就来走走。”叫秋香送出去。

    却说伍老爷吃的半醉已是坐在车内,见伍奶奶阴着一张脸进来,傻笑道:“他许了俺送个儿子到他家学里去呢。你喜不喜?”

    伍奶奶道:“吃了一肚子气来,有什么好喜欢的?”

    伍老爷道:“进了他的家学,自是他这一脉,将来科举做官,狄家不必说,就是相家薛家都要照应一二,这等天大的好事,就是日日拿热脸去贴他家的冷屁股也划算。”说完倒在伍奶奶身上睡去。

    伍秀才跟他几个兄弟面皮都紫涨的似茄子,忍到回家,都逃也似躲到书房不肯出来。伍老爷酒醒自悔失言,偏伍奶奶受了冷遇跟他抱怨。两个话不投机争吵起来,平常伍老爷在家总要让着伍奶奶三分的,如今有了好亲戚,偏不让她,自走到喜姐生母房里去睡。伍奶奶独自想了一宿,第二日清早就让她自己生的那个三儿子收拾了行李,也不等伍老爷起来,亲自送了儿子到狄家学堂,先生得了吩咐收下不提。

    素姐其实心里还有些俱怕,狄希陈安慰她道:“实是我们小心太过了,你看我们打了姓伍的,叫他来,他不是老老实实来了么,要圆要扁随咱们捏。”

    素姐道:“俺还是有些怕。”

    狄希陈冷笑道:“我许了他送个儿子来咱们家学,他若送来了,以后还敢动弹么。他不敢动弹,那个青天大老爷也只得干吞口水罢了。大不了小翅膀那头赋税吃些亏。我倒乐得见调羹多吃些苦头,要她晓得些进退。”

    素姐道:“当真无妨?”

    狄希陈道:“以前总是咱们小心太过了,生怕人家说我们是穿来的,其实大可不必。”想了想笑道:“俺去请五彩胡子来吃酒,还有他那群奇人异士的朋友。也叫你瞧瞧明朝时尚人士。”果然狄希陈在后庄湖边摆了极丰盛的两桌酒席,请学里三位先生做陪。素姐带着一群小女孩子们躲在看家楼上,瞧见四五个怪人。有一个高帽子极阔大衣服的人,绕着梅树吟咏,走三步就自袖里掏出假胡子来换个颜色。还有一个戴了顶又尖又高的白帽子,一手执壶一手紧紧握着一个墨绿色的竹节琉璃杯,自己吃一杯,还要喂那个胡子吃一杯。素姐虽是隔的远,也能瞧出来这两个人之前有说不尽剪不断的那什么,捂了嘴只是笑。春香跟秋香都不大懂得,皆问这是何故,素姐随口笑道:“耽美。”

    小杏花道:“这样两个胡子乱糟糟的臭男人,当在哪里美?”

    素姐掩饰道:“名士都是这样子的,俺们凡夫俗子哪里懂得。”

    煮酒虽不懂素姐的话,看那二人的情形,也猜到四五分,附小杏花的耳说了几句,春香跟秋香都附过去,个个面红耳赤,一边笑一边挤在窗边争着数那个胡子有几色。

    小杏花突然道:“那个白帽子手里拿的不是俺家上回做的玻璃笔筒,他怎么拿在手里当酒钟使?”

    席上坐着的两个都是雄纠纠的武夫,各背了一把剑在身上。一人抱着一个羊腿大啖,糊的全身上下都是汤汁油腻。那两位先生坐了一会子就辞了去,只有胡先生被狄希陈拖着,不好走得。偏一位侠士还不肯放过他,拨出身后的剑来,一套乱劈柴流剑法使的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看得素姐恨不能使煎饼的铁锅挡在狄希陈面前以防误伤。胡秀才无人替他担忧,站起来拱拱手一路小跑去了。看家楼里边女孩子们笑成了一团,那个白帽子偏生听见了,跟狄希陈道:“那上边的,想是内眷?俺们通家至好,不妨请出来见见罢。”

    狄希陈为了解素姐的心结,就使人去请。素姐下了楼,将柳嫂子装成狄希陈的远房姑母,自个装个媳妇子,跟着柳嫂子出去。狄希陈一边抽抽一边配合素姐演戏。

    那个五彩胡子因有长辈,将胡子取下来纳到袖里,正经坐在桌边吃酒。素姐站在柳嫂子身边布菜,瞧着一脸络腮胡子的白帽子翘着兰花指把盘里的一块鸡屁股夹给胡子男。胡子男深情无比滴又夹回去,两个人细声细语的推让,素姐就觉得身边的柳嫂子在不停颤抖,忙丢了筷子问:“姑奶奶,是不是又头痛?”

    柳嫂子道:“教这风一吹,就疼起来了,俺们回房去罢。”一边说话,一边等不及掉转了身子,背朝着这几个人,好容易慢慢走进院子里,撒开两只大脚飞奔到角落里,抱着一根柱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素姐也扶着院子角上的一棵树只是笑。少时狄希陈回来道:“我也受不了了,上回只有一个胡子还罢了,他哪里找来这几个活宝。”

    素姐笑道:“今儿他们住前边?”

    狄希陈道:“说是要去府里访朋友,雇的车在前庄呢,你封几两银子跟些礼物,打发了他们罢。”

    素姐封了五两银子,一盒点心,又一只烧鸭子一对水晶肘子又装了一个盒子,又叫称二钱银子替他们给了车钱。

    狄希陈还不放心,叫小板凳骑着马送他们,又把房里使唤的人都支走了,问素姐道:“这群人你怎么看?”

    素姐笑问道:“真是名士?”

    狄希陈道:“千真万确,他每到一地,都有当地名士跟他唱和。还送了俺一本诗集呢。”在小书架上翻了翻,找出一本蓝绸面的册子来,上边贴着白绫,写着墨猪般的三个大字:芙蓉集。

    素姐掀了前边几页,指着一首《秋江引》咬牙切齿道:“这个叫诗集?秋深最好是枫树叶,染透猩猩血。这几句,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的第二天,你抄了张小纸条给我,上边就是这个,你还说是你写的。”

    狄希陈接过来看了一眼,红着脸道:“穿越,本来就是不合逻辑的……”

    素姐恨恨道:“分明古人抄的你。”将那个册子抢过来,在脚底下踩了几脚,高声道:“小梳子,把这本破书拿到厨房去垫桌子。”

    狄希陈自己越想越觉得好笑,道:“说不定人家也是穿来的。”

    素姐呸他道:“分明是一伙江湖骗子,我敢打赌,今儿半夜,两位侠士不知哪里偷个猪头来,要骗你说是仇人的头,央你保管,还要问你借钱。”

    狄希陈笑道:“行,跟你赌,要不是猪头,就是你输。那节儒林外史又不是只有你记得。”两个一觉到天明无事,第二日因小全哥休息,在庄上当再住一日。

    却说中饭时,素姐亲自下厨,细笋炒肉丝、酸菜鱼、炒田螺、烧海参做了一大桌。小全哥跟严明柏正吃的快活,守门人来报说昨日的客人有一位回来,神色慌张,说是有要事寻老爷说话。

    素姐笑道:“那话儿来了。”

    狄希陈摇头道:“走,大家都到书房里间呆着去,俺在外间跟他说话,看你们娘的卦准不准。”

    却说素姐叫小全哥院子里捡了四五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拿个锦盒装好了,又使个青布面的包袱包严实了。狄希陈才命请那人进来,却是昨日一直坐着吃酒的那一个。左手握着剑,右手拎着个皮囊,大步跨进来,在狄希陈面前跪下道:“先生救我。”

    狄希陈强忍着笑扶他起来道:“若有用到某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人道:“俺实是有个仇人在济南府,昨日在府上吃的大醉,晚间不该由着性子去割了仇人头。先生大义,替俺埋了这头,俺还有这把剑,价值千金,权做个信物儿,问先生借二千两银子去海上避避。”

    狄希陈犹豫道:“这个……”

    那人振臂一挥,将剑连鞘解下,呯的一声放在狄希陈面前的圆桌上,道:“这是俺祖传的宝剑。镇远大将军许俺黄金千两,俺都没舍得与他。实是今日紧迫。还望先生成全。”

    狄希陈道:“俺去取银子给你。”溜进里门,小全哥跟严明柏两个吃了一惊,将素姐挡在身后。见是爹爹,才让开来。

    素姐将手里的包袱交给狄希陈。狄希陈掂了掂,倒有二三斤重,拎出来笑道:“银子实是没有,恰好亲戚还了几十两金子在这里,都与你了罢。这剑俺替你收起,过了这阵先生再来取罢。”

    那人郑重接了包袱,道:“大恩不言谢,来日再会。”头也不回大步出去了。

    狄希陈亲送至大门,回来看素姐三个围着那皮囊跟剑,都是想看又不敢动手。忙道:“我来。”先去拨那剑,怎么也拨不出来,又去解皮囊,才拉开袋口,里边一股血腥之气冲鼻。狄希陈叫小全哥拿洗手的铜盆接着,顷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头来。素姐早扭过头去,问:“可是猪头?”

    狄希陈仔细瞧了瞧,笑道:“你输了,是个剥了皮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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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上学去(上)

    素姐探头看看果真是狗头,才放下心来道:“可恶,人家书上还买个猪头呢,这个又不能吃。将去埋了罢。”

    狄希陈叫个人来,将去埋在相家送来的一丛牡丹下边,笑道:“也算死得其所。倒是这剑,为什么拨不出来呢?”

    小明柏跟小全哥将剑拿在手里细细的瞧,指着机簧处道:“这里不是活动的。”

    狄希陈拿起来细瞧,原来此处坏了,又拎起来掂掂,笑道:“价值千金呢,挂起来罢。”跟素姐两个笑眯眯把它挂到书房壁上,都觉得极好。

    两个孩子到底不大明白,素姐跟狄希陈为了给孩子增长见识,搜肠刮肚,把从前听说过的、书里电视里看过的骗子故事,挑了些能说的改头换面跟孩子们说。

    严明柏听了点头道:“实是有这样事的。”

    小全哥不相信,睁大眼睛道:“俺不信,人心哪里有那样坏。那些上了当的人又怎么那么笨?”

    素姐叹息,狄希陈无力。

    小明柏想了许久,道:“俺说不好,只是有人明知被骗,还是要去上当,俺有见过这样的人。”

    素姐忙道:“你们调羹奶奶就是这样的人,明明俺们提醒过她,那位八叔拿假古董来我们家没捞着好处。她为一个贪字糊住了心窍,教人家哄着,便宜卖了田地,将银子双手送给人家。”

    狄希陈冷笑道:“她哪里有心窍,实实的一个眼儿没有。人说两句好话,就由着人牵着鼻子走。”

    狄希陈看两个孩子都在那里想心事,又道:“其实,若想不上当受骗,第一要不贪,第二要增长见识。多交朋友还是有好处的,比方昨儿那几位,不亲眼见一下,你们能想像的出这世上还有这样人?”

    小全哥点点头,道:“俺在学校里住了这许多天,才晓得跟人相处也是学问。明柏哥的朋友就比俺的多。”

    明柏忙笑道:“其实俺的朋友也不多的。”想了想又对素姐道:“娘,今年让俺去考秀才吧,先生都说俺考得。”

    素姐只看狄希陈,狄希陈道:“先生说你去得,那就去罢。”

    小全哥眼巴巴望着他爹道:“俺也想去。”

    狄希陈想儿子去了定是能考得上的,只是到底年小,还想让他跟学里的孩子多相处,不肯让他出风头,摇头道:“再读一年书,明年考罢。”

    素姐也道:“明年罢,娘去烤羊肉串给你们吃。”

    小全哥笑了一笑,低着头使脚在门槛上画道道。素姐忍了又忍,虽是舍不得儿子不快活,还是按下了说情的念头,去了厨房。

    狄希陈拍拍儿子的肩膀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炼达即文章。你还得再磨一年。明柏比你通达,又比你大两岁,爹还有些不放心他呢。先生说过你去得否?”

    小全哥闷声道:“不曾。”

    小明柏颇有些为难,站在边上说不得话,狄希陈冲他指指外边,他就回前庄,在院子里遇到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去东边竹林背书。过了许久小全哥找来,递给他一把纸包着的竹签笑道:“娘给你的烤肉。”

    严明柏打开纸包,一人分了一根,又递了一根给小全哥道:“姨父让你考了?”

    小全哥摇头道:“不肯。”

    一个小胖吃完他手中那串,舔了舔嘴唇上的油,笑道:“这个好吃。你们家天天吃这个?”

    小全哥不做声,严明柏将手上最后一串递给他,笑道:“一年也吃不上一遭儿,不然俺兄弟巴巴带来给俺们吃做什么?”拉着小全哥走到一丛竹子边上,劝他道:“休恼,就是再过五年去考,你还是小秀才呢。”

    小全哥道:“八个人一间房,俺住不惯,一天都呆不下呢。”

    明柏道:“这是姨父要你吃苦头,想来哪一日你跟他们处好了,就许你家去住。”

    小全哥道:“俺不是瞧不起穷人,只是他们脏,一双袜子十来天都不洗。”

    明柏笑道:“阿弥陀佛,将来保佑你娶个大脚娘子罢,若是小脚,那可臭多了。”

    小全哥道:“你哪里听说小脚臭,俺娘就不臭。”

    明柏想了想,道:“俺家那个继母,一双小脚就臭死人。且不说这个,俺们去胡先生屋里玩去?听说他做了个小马车,叫狗拉着满地跑的,俺们瞧瞧去?”

    小全哥平常老成,其实玩性也重,听他说的有趣,由着他从前边绕到胡先生住的院里,里边围着一群男女小学生,看小狗拉车满院子跑。胡先生坐在窗前的一张桌子上,正拿着刀雕个什么东西。

    小全哥跟明柏就自个搬了板凳坐在边上看。胡先生生就一张圆圆脸,手指头上尽是小口子,笑眯眯使一把雪亮小刀,木屑似雪片般积了厚厚一层,手里那根木棒就显出一根簪子的形状来。胡先生弯着嘴角划最后一刀,吹了吹,笑道:“成了。明柏,今年你们十来个人加冠,先生没什么好东西,一人送根簪罢。”

    小全哥还不死心,结结巴巴道:“先生,俺也今年加冠,使得不?”

    胡先生笑眯眯摇头道:“你得到明年。”自抽斗里取了一个木头小人镇纸给他道:“这个给你顽罢。”正说着,春香找来问:“你们两个,谁把外书房里那只玻璃笔筒取了,说一声儿也罢了。”

    小全哥跟明柏都摇头。春香想了想,笑道:“是了,是那天那个名士取了当酒钟使,想是没还回来。”

    胡先生道:“那个林梅山?俺也想起来,那日他问俺,俺跟他说那个是绿琉璃,外国进贡的好宝贝,想必是他顺手揣走了。”

    春香笑道:“什么好的,俺们家哪个月不跌碎一两个。”拍拍袖子上的灰,临走道:“好了,有了下落就罢,小全哥晚上请三位先生来吃晚饭。”

    小全哥应了一声,把玩手里的木头小人,突然发现眉眼有三分像春香,忙扯明柏道:“你看这个像谁?”

    明柏先瞧胡先生,胡先生伸头看了看,自个先笑起来,道:“像你们春香姐是不是?”

    两个孩子傻傻点头,胡先生取出三四个小人来,一个一个比给他们瞧:“这几个都是照着你们春香姐雕的呢,只小全哥手里那个最像。”

    小全哥想问:“为什么不雕俺们,只雕春香姐。”心里模模糊糊觉得不妥当,将那个小人往胡先生面前一丢,一边跑一边道:“俺去请先生去。”

    胡先生收了桌凳,又自狗身上解下小车,把地下都收拾干净,锁了门带着小明柏去寻那两位先生,一行五人去后庄不提。

    且说小翅膀挨了狄希陈两鞭子,装了几日病,调羹哄他去上学,他不肯,偏要去先去看一日戏,正在那里满地打滚。偏狄希陈使了家人狄白袜来瞧他,狄白袜得了狄希陈的吩咐,哪似从前对调羹以礼相待,见着小翅膀打滚调羹在边上千般的许愿,拎起小翅膀丢到角落里,骂调羹道:“俺们五老爷怎么说的?他再不肯上学,俺就带了他回庄上家学里去。”

    调羹道:“俺再哄哄他。”

    狄白袜冷笑道:“姨奶奶,养儿不是这等养法。你当不好家,再惯出个傻子来,将来再去投奔五老爷,可是吃粥吃饭由着俺们给了。”

    调羹气的说不出话来。狄白袜靠近了小翅膀吓他道:“俺过十日再来瞧你,没有十张字给俺看,你五哥说少一张打一板子。你小心些儿。”说罢扬长而去。

    调羹气的真跳脚道:“了不起了,他一个奴才秧子,也敢指使俺。”跳了半日还在宅门里,不曾真敢出去,偏生隔壁人家一个高嫂子在晒台上晒酱,都看在眼里,笑道:“嫂子管不好儿子,自有他亲哥替你管,也是为你家小翅膀好的意思,比你那个只晓得带女婿去喝花酒的亲家好多着呢。”

    小翅膀在那里滚累了,想起狄希陈那日在王六儿家打人胆寒,老老实实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书房里问先生要纸笔写字。

    调羹见了儿子这般有出息,忙去房里取了一片燕窝,拿只大碗浸水,她还不肯让狄周媳妇子收拾,厨房里打了水又搬回自个房里去。狄周媳妇子跟站的高高的高嫂子抱怨道:“俺们这姨奶奶,如今越发的小气了,什么好东西,还要藏着掖着。”

    高嫂子笑道:“可不是,说起来你们家也是大户人家,住了这等小房,就是秋天打下来粮食,也没处搁呢。”

    狄周媳妇子叹气道:“若是老主人当家,哪似她这般,小主人吃山珍海味,俺们初二、十六打两次牙祭。又不是吃用不起,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高嫂子道:“上回你们家五老爷闹了一场,替她要回来两千五百两银,她连个谢字也没有,也难怪今儿管家来了都没好声气儿。”

    狄周媳妇子冷笑道:“姨奶奶这几日哪里有谢字,背地里还抱怨没替她要回买古董的银子呢。”

    高嫂子笑道:“这银子姓了伍,自当替你要。逃不了还是姓狄,都是他一家子,搅缠上了,哪一头都落不到好,傻子替你出头呢。”伸头看了看外头,笑道:“你们亲家来了呢。”缩了头下梯回房。

    狄周媳妇开门,接进伍奶奶两口子,还有个青衣老仆挑了两个盒子礼物。这却是结了亲头一回有礼来,狄周媳妇请到厅里坐着,一路小跑到调羹房里敲门道:“姨奶奶,亲家老爷跟亲家奶奶来了,厅里坐着呢。”

    只听得里边关柜关箱落锁,好半天调羹才开了门出来问:“他们来做什么?”

    狄周媳妇道:“不知,倒是带了两盒礼物来。”

    调羹到了厅里,伍老爷跟伍奶奶自坐在上边,不过欠身意思意思罢,调羹坐在右手第一张椅子上问:“亲家来有事?”

    伍奶奶微微笑道:“今儿你们五老爷使了人到俺家来说,要十日一查考小翅膀的功课,俺家三儿已是去了你们狄家家学,明儿叫小翅膀搬到俺家住小三的屋子罢,也好早晚用功。”

    调羹心里似割肉一般痛疼,哪里舍得小翅膀离了她,摇头道:“俺家自有先生,俺守着他罢了,不劳亲家费心。”

    伍奶奶变了脸色,还要说话,伍老爷抢在头里道:“俺们前几日到明水吃酒,你家五老爷吩咐,要让喜姐上学,学看帐本管帐呢。”

    调羹此时因伍家不似从前据傲,还跟她有商有量,胆子就大些了,道:“俺庄户人家,学识字做什么。”

    伍奶奶道:“听说你们家不但小姐,就是使唤的大姐们都知书识字,小翅膀的嫂子说俺们喜姐也得学,不然将来比不过妯娌们。”

    调羹的心里,实是想讨小梳子给小翅膀做妾,好叫这份家当稳稳儿落在她手里,娶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图走动起来好看罢了,哪里舍得叫人家来当家。她低头只想着过些天做法事怎么问素姐开口要小梳子,并不言语。

    伍奶奶见她目光闪烁,忙道:“他嫂子也说俺家喜姐将来嫁过来是要做当家娘子的。这识字算帐自是要学,俺们跟你说声罢了,明儿就送喜姐到李大人家附馆。”说罢两口子站起来出去。

    调羹问狄周媳妇子:“他要送女儿去人家附馆,为什么要合俺说?”

    狄周媳妇子想了想,道:“想来因为是你儿媳妇,要知会一声。”

    其实伍奶奶实是心痛银子,前回被狄希陈硬要回两千五百两,五百两聘只喜姐用自是不少,管她一个,也能办出极体面的嫁妆。只是他家本是个空壳子。伍老爷虽有些手段,挡不住头一个爱嫖,如今只七八十顷地,年成又不大好,只够一家三四十口吃穿用度。所以又来打调羹主意,要把小翅膀叫他家去,自然按着葫芦扣子儿好问调羹要钱。谁料调羹不肯,暗示她喜姐上学,调羹哪里晓得是问她要钱。就是明要,也不见得肯把银子出来。两口子只得气冲冲败退。

    伍奶奶回家,还舍不得三银银子买的两盒礼物,道:“这五百两够什么?眼见着岁考要花钱子,两个大的嫁妆也不够。偏生还要喜姐去上学,除了十五两银子的束修,笔墨纸砚,再一年四季做几件好衣裳,哪一样不是钱?”说到烦心处,将喜姐的生母叫来,随意指了件事,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喜姐的生母默默受了,回到房里教女儿道:“喜姐,俺们出头的日子到了,你婆家要你学识字会管帐,又是有钱人家,将来你掌管了那份家私,谁敢不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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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学去(中)

    狄希陈因义学办了也有两个月,跟素姐商议,孩子们是不是要有点儿福利。素姐忙取了算盘来,一手持笔笑道:“你先说,我记下来,行不行咱们一条一条说。”

    狄希陈搬着指头道:“这些孩子,将来就是小全哥的关系网,倒不好厚此薄彼的,奖学金那些就罢了。考中秀才的,一人赠十两银罢,将来中举人再资助一百二十两帮他进京。这个我两个心里有数。且先别提。”

    素姐就将考中秀才赠银十两写在第一行,抬首一笑道:“校长,接着说。”

    狄希陈替她把袖子卷起来道:“接着说使得,换夏衣了,一人两套夏衣。”

    素姐微微皱眉,还是写下。

    狄希陈又道:“取一千两银,苏州买船书来,庄上建个藏书阁,凡肯读书的人来,都借与他。”

    素姐的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了。狄希陈见了忙道:“怎么?”

    素姐将毛笔丢下,道:“就是借书这一款儿,借了不还,你有多少都能给你借空。”

    狄希陈笑道:“我还没说完呢。借书,自然不是人来就借给他。俺们只让人在这里看,不许他带走,赠他笔墨纸张,他若肯抄,抄多少由他拿走,可使得?”

    素姐点头笑道:“这却是我性急了。再说第二个。做衣服也不是做不起。只是这样养着他们,须防人心不足。小翅膀咱们倒是待他极客气,结果养成那样。”

    狄希陈道:“有几个孩子实是穷。”

    素姐道:“真是穷了,也不能叫他手背朝下习惯了。咱找事给他做。比方藏书楼建好了,要人打扫看守,都交给他们。再替他们做衣裳,别人也不眼红,他们也不觉得是施舍。”

    狄希陈道:“这样只怕不大好……”

    素姐道:“我算帐你听,就是吃饭,一天极少也要十文钱,一个月三百文,一年就是三四两的银子。他家省下四两银来,做衣裳买纸笔哪用得了这许多。何况咱们学里一开学就发了笔墨砚。省着用,一年足够了。真穷的没衣穿的,咱们帮他一把就是,差不多的叫他自家做去!”

    狄希陈是过日子从不算帐的人,听了觉得有理,笑道:“依你,我前几天走他们宿舍经过,瞧见有四五个孩子,脱了棉衣,就是单衣,还打着补丁,这几个孩子,可怜还不如咱们家的小厮。替他们先做两身罢。”

    素姐点头道:“使得。明儿叫春香去打听明白,给他们一人做一身夹的,做两身单的罢。”

    狄希陈本来心里有些不快,见素姐还多出一身来,不由笑道:“还说我呢,你也是个大手大脚的。”

    素姐微笑道:“我是宁可他们没有衣穿,也不要他们丢掉脊梁骨。”

    狄希陈道:“那第一条呢。”

    素姐笑道:“第一条都依你。中了秀才,就是一贫如洗,有这十两银也能做身行头,还有几两盘缠过日子。中举了,一百二十两到京里也能过一年。倒是家学,你怎么想?”

    狄希陈道:“那个丁妈妈怎么样?”

    素姐笑道:“极好,就是为人不大合群。我瞧她提笔写的那几个字倒比我强,想必肚子里也有几滴墨水。叫她教女孩子们?”

    狄希陈道:“不错,叫她到府里住着教小紫萱她们罢,贴身使唤的女孩子们也迁到府里住着一处上学。这边胡先生照旧,俺们家的家人们,要去学识字,都可去听他上课。虞先生明年他两个女儿嫁了不好教女孩儿们,且请他到庄上来,另开一个班,凡俺狄家子侄都可来上学,待遇比照义学。”

    素姐忙道:“管饭,不管他穿衣裳,只管到二十岁,进不了学叫他家去。”

    狄希陈笑道:“我想着把那个挨着调羹家地的小庄跟人家换爹娘坟边的那几十顷地,以后义学,家学使用,都出这里出,使得不?”

    素姐道:“你不还给小翅膀了?”

    狄希陈道:“还他做什么!不还他。做了祭田,谁敢动得。花在家学义学上,也是天经地义。”

    素姐笑道:“依你。虽然一年贴不了千把银子,却十分琐碎,还占着俺一个春香管不了别的事。分开来,叫谁去管?”

    狄希陈指着自己道:“我来管,我闲的发慌。”说罢又笑道:“这两年来贵来富越发能干了,种田种地我都插不进手去。”

    素姐笑道:“我倒觉得你也要寻几个有本事的师爷,跟人家学学做官的本事,再出去做官,哪里再来一个周师爷帮你。”

    狄希陈道:“别提这个,你大兄弟家,前几天一个清官相公拐了一个妾,卷了千余两的金珠跑了。”

    素姐奇道:“我怎么不知?”

    狄希陈道:“这等丢人的事,他好意思说,这是小桌子去明水探他姥爷病,偏他隔壁一个什么人在薛家帮佣,听来的小道消息。”

    素姐笑道:“过几日俺们回去做法事,自然晓得。只是小紫萱又要抱怨好几天不得上课了。”

    狄希陈也笑道:“且看她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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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济金老实自结识了狄希陈,这几年实是交了好运。狄希陈交待的事情,跑的分外勤快。这天上午来狄家,狄希陈请他到前边东园里坐下。

    金老实道:“那几家极肯换的,贵府的二十顷地都是上好田地,俺跟他们算了五两银子一亩。他们家的也有五两一亩的,也有二三两的薄地。只有那个小庄为难,谁也不舍得拿田地换庄上那几十间房。”

    狄希陈道:“这样罢,俺家的田先尽他们换,他们的田做了总价换。那个庄院,另卖。倒是我家隔壁他还是不肯卖?”

    金老实笑道:“不肯呢,喊的高高的要足四千两,五老爷不如换家买罢。”

    狄希陈道:“我家两个五荤铺子,足足的要三四十个人才够,只有隔壁最方便。离远了门户守不紧,也是麻烦事。”

    金老实笑道:“其实他也不够大,五老爷不如到观音桥那边买,那边又便宜,又有许多客商,您买两个院子,一个放货物,一个住工人,再在前头开个铺子,倒比现在省心。”

    狄希陈道:“使得,我们瞧瞧去。”当即跟金老实两个去观音桥。

    果然那边一条街,两边都是歇车马的大店,也有三五间关着门没有做生意。金老实敲开一间,带着狄希陈进去,三大间门面,一个大过道通车马。进去左边极大三间厨屋,右边是马棚。再朝里边走正中间一条进马车的道儿,两边都是装货的大货仓,金老实命看门的打开一间,请狄希陈进去。这间仓库靠门有个足可睡七八人的大炕,顶上开了一排小窗。虽然外头春光明媚,屋里却阴沉沉的发冷。狄希陈一直走到底,量了量足有三百多个平方,退出来问金老实:“一共多少间?”

    金老实笑道:“十间。后门还有个小院子,十来间房住人做帐房都使得。”

    狄希陈跟他他走到后边,一个小门洞进去,一个愁眉苦脸的戴瓦楞帽子的中年人坐在门槛上叹气。见金老实来了,忙往里让,道:“姐夫。”

    金老实笑笑道:“这是狄五老爷,他来瞧瞧。”

    那人忙磕头道:“老爷,你买下俺家的车马店吧。”

    狄希陈冷冷的看着金老实道:“买下来也不未尝不可,只是还要改建。你且说个价看看。”

    金老实不觉头上出汗,笑道:“他只要一千五百两银。五老爷若是要买,俺这个中人,情愿一分不取。”

    狄希陈笑道:“实不算贵,只是我一时拿不出来,且去亲眷家凑凑,明儿再说罢。”掉了头,带着小厮先走了。金老实晓得狄希陈起了疑心,紧跟着到狄家,请狄希陈屏退了书僮,跪下道:“他实是俺妻舅,还请老爷救他。”

    狄希陈也不扶他,只坐在上边不言语。

    金老实无奈道:“俺这个妻舅,因这几年生意不好,跑去学人家赌钱,欠了人一千两银,俺劝他把这店卖了,俺想着,贵府隔壁那家足足的要您老四千两银,不如买他这个店,大了一倍不止。”说罢又磕头。

    狄希陈道:“你先起来罢,明儿来听消息。”金老实道:“小人不敢说半句假话的,不然砸了这块招牌,将来您家这几十位亲眷府上,俺还敢走动不成?”

    狄希陈叫人送他出去,找了来富去打听。来富访问到上灯时分,回来禀:“那个车马店的老板不大会做生意,自接手以来老客人都不大肯在他家住下,新客人也没有回头的。实是前几天问城东的何老三借了八百两,他娘子回娘家借不到银子,还上过吊。”

    素姐在一边问道:“没有闹鬼?还有牵扯上官司。”

    来富道:“都不曾,只是吵的家反宅乱,金老实的娘子拿剪刀逼着金老实替她兄弟卖房呢。”

    狄希陈想了又想道:“一千五百两,他左右隔壁为什么没有买他房的?”

    来富道:“说是他家风水不好,没生意,急切间也寻不到能出一千五百两的人。”想了想又笑道:“这样的车马店,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俺在外边瞧瞧,那边开个铺子极好。”

    狄希陈道:“这样,发一千五给你,明儿叫他拿房契来,到府里上了档子,再拿五十两请个钱粮师爷做中人,就把他买下来吧。”

    素姐忙叫秋香去称银子,来富自去跟金老实说了,又骂他道:“金大哥,有事你直说罢了,这样弯弯绕,就是俺都不信你的。”

    金老实苦笑道:“我若是直说了,依五老爷的脾气,借俺一千五只怕也肯。俺有了这本事,俺那个大舅哥就有了依仗,下回他就敢借三千五千。不如借你家老爷唬唬他,也省得我有家无处回。我那个娘子,逼着俺问你们老爷借银子呢。哪里舍得卖她娘家那个车马店。”

    来富道:“也罢,你将房契备好,明儿俺们到府衙写文书上档子去。叫你大舅哥明儿就搬。不是那里好做生意,俺也不帮你这一回。”

    金老实笑道:“其实你家老爷也不亏。过了这个难关,俺一辈子记得他狄大人高义。”

    来富道:“且小心办了俺家祭田要紧。”

    素姐在家问狄希陈道:“金老实说的是老实话否?”

    狄希陈道:“想来是,若真是想行骗,那人叫他姐夫做什么?何况那片的房子住不得人,只有开车马店,房价本来就贱,一千五实是时价。我其实也看中那里,只是不吓吓他,将来不好再用他的。”

    素姐道:“只是远了些。房子是怎么样的?”

    狄希陈画样子给她看,道:“前边的门面,厨房、马棚,都保留,再切出四间来,中间砌墙。左边两间拆了盖房住人。右边两间拆了中间的墙,把咱们的加工厂搬过去。地方足够了。那边六间做仓库,能存放的原材料搬过去罢,家里空出的地方可就不少。那个小院子,另有后门出入,给女工住也罢另安置几房家人也罢。”

    素姐笑道:“这样也好,家里可是清静多了。”

    狄希陈笑道:“开了五荤铺子,只有一门好处,家里再无一个闲人。说吵,也吵到让人头痛。”

    第二日金老实带着妻兄兑了银子去还债,狄希陈收了房契,命人寻工匠打墙建房。他家业兴旺,别人还罢了,只有调羹眼红,偏紧挨着小翅膀的那二十顷地又让狄希陈卖了高价,换了三十来顷地充做祭田,越发的不快活,只是当初卖田地、买古董人家都不曾沾过边,只有独自难过罢了。小翅膀老实了几天,又闹着要去看戏,要听王六儿唱小曲儿。调羹哄不住他。

    狄周媳妇子道:“不如送到府里家学去里罢。有他嫂子看着,他哪敢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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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喜姐的人生规划(上)

    调羹有气道:“离了他哥嫂,俺家小翅膀就不成人了?”

    狄周媳妇子是从前素姐都不大使唤得动的人,吃了几天斋格外火气大,寸步不让道:“从前大嫂在家,小翅膀多是她管教。自她去了成都任上,姨奶奶好不惯小翅膀,如今跟小全哥比,可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调羹恼了,拍桌子打板凳道:“俺家小翅膀哪里比不得小全哥,就为着不是大老婆养的,你们就瞧不起他!”

    狄周媳妇子撇撇嘴道:“从前小陈哥小时候,踢天弄井的胡闹,俺娘还隔两日打几下,那不是大老婆亲生的呢。”

    狄周见不是事,拉他娘子走到厨下,骂她道:“称面去,小翅膀说要吃烙饼。”

    狄周媳妇子道:“他小陈哥家,日日都有肉吃,一年四季做三回衣裳,听说如今还发工钱,俺们这算什么。”

    狄周道:“你就爱掇条板凳在后门,一个卖菜的来也能说半日,就是到他家又有何用!快去做活。”

    狄周嫂妇子骨嘟着个嘴,掏了钥匙开仓房称面,端到房里给调羹看,回来又倒下一半,跟厨房里人抱怨道:“叫吃两餐呢,生怕俺们偷嘴吃。”洗手和面,烙了两张薄面饼,又打了两枚蛋,摊了张蛋饼夹在中间,卷起来送到书房。

    先生坐在上座,手持一本卷子苦读,要预备岁考。屋角一只大狗酣睡,小翅膀独据一张大案,两个陪读的书僮一个磨墨,一个拂纸。案上一张雪白的四连张上好竹纸,墨汁淋漓约画有二十个猪头。小翅膀见狄周媳妇子送点心来,随手把笔丢到地下,抓起来咬了一口,吐到地下,骂道:“你是笨猪呀,俺要吃上回嫂子家烙的那饼。”

    狄周媳妇道:“那个俺做不来。”

    小翅膀道:“滚,嫂子家人人都会做的,俺去跟娘说,要小梳子来做饭。”随手将那饼丢给角落里的大狗。可怜两个小书僮眼巴巴盯着馋的直吞唾沫,眼看着那狗嚼吃。

    小翅膀跑到调羹面前又要她去要小梳子,调羹道:“乖儿,且等几日。”又将泡好的燕窝给他看,笑道:“煨了你晚上吃。”

    小翅膀道:“俺要去王六儿家听她唱小曲儿。”就势跑到院子里坐在地下不肯起来,两只脚踢起一地的灰。

    调羹无法,真个称了二钱银子,叫狄周去唤王六儿。那王六儿却不肯去,笑对鸨子道:“狄五老爷来打了一回,那些桌儿椅儿碗儿碟儿妈妈都不敢要他赔。再叫他小兄弟嫖了俺,他就能拆了俺家的房子。”

    鸨子道:“又不是俺们扯他进来,实是他拿银子叫你去唱,怕甚么。”亲自走到街口叫了个轿子抬了王六儿去。

    王六儿实是有一回某秀才请吃饭,席间遇见小九,一颗芳心就牢牢拴在九老爷身上,是故拿个花腔儿好图日后相见。妈妈叫她哪敢真的不去,换了件银红绉纱衫,头上插了枝碧桃花,羞答答坐了轿子去小翅膀家。

    偏生这一日素姐使了丁妈妈去瞧伍家的喜儿,先到小翅膀家打转。狄周媳妇子故意不通报,就把这个板着长脸,阴森森的女朱子请到书房。那王六儿抱了个月琴正唱《俏怨家》。小翅膀跟调羹坐在书桌边听唱。

    丁妈妈眼里哪会有妾,三步并做两步,第一巴掌掴到调羹脸上,啐她道:“还守着孝呢,屁大点个孩子叫他听小唱。”调羹呆住了,丁妈妈闪电般抽出从不离身的那把熟铜戒尺,拉出小翅膀的手,噼里叭拉一阵快打,还不等小翅膀哭出声来,那手就肿的跟发糕一般。

    小翅膀撕心裂肺的哭起来,调羹扑上来要跟丁妈妈拼命,丁妈妈跳起来拿那尺敲调羹的头,一边敲一边骂她:“上不了台盘的厨娘。”

    调羹这些年养尊处优,哪里打得过丁妈妈,头上被敲了几个板栗大包,喊道:“这是哪里来的疯婆子,狄周,你是死人哪,快拦住他。”

    叫到狄周头上,狄周慢吞吞挪出来拦,丁妈妈揪着狄周唧唧呱呱又是一顿臭骂。调羹还想还手,只是方才那几板子打的痛疼,又不晓得这个妇人是什么人,不免有些惧怕。

    丁妈妈骂够了,方道:“调羹,今儿你们犯了错,俺只打得一半。过几日俺再来,小翅膀若还是这般,俺就带他回去管教。”说罢看小翅膀在那里哭,还敲了他两下,打得他杀猪一般尖叫,得意洋洋自去了。

    调羹半日才顺过气来,问道:“这是谁?这是谁?”

    狄周媳妇子心里快活,嘴上由不得心管束,道:“她是小陈哥家管孩子的丁妈妈。”

    调羹不信,道:“他薛素姐管家人严厉,从来也没人敢这么对俺。”

    众下人都低头无言。唯有小翅膀在一边哭闹,说是打疼了他。调羹自家也觉得头痛,忙使人寻郎中来,一边又使人去伍老爷家问是不是曾使了个妈妈子来,正好瞧见丁奶奶进去,那家人就一溜烟跑回去说是伍家人,调羹自此就恨上了伍奶奶。

    却说丁妈妈到了伍家,伍老爷只说不在家,躲在书房里。伍奶奶接进来,丁妈妈也不坐,站在厅当中道:“俺是狄五奶奶使来瞧喜姐的,奶奶请出喜姐来见见。”

    伍奶奶也教丁妈妈的气派唬住了,立时叫那个妾带了喜姐来见。丁妈妈板着脸绕喜姐转了三四圈,从头瞧到尾,又叫她走几步瞧瞧。喜姐害怕,磕磕巴巴走了两步。丁妈妈摇头道:“这样软弱如何做得当家主母。”

    那个妾忙陪笑道:“妈妈,俺家喜姐其实聪明,才上了两天学就认得五个字了呢。孩子还小,过几日就好了。”立叫女儿将学的那五个字写给人看。

    不看还罢了,丁妈妈看了,只是摇头。伍奶奶心里得意,脸上就有二三分表露,丁奶奶瞧见了,心里自有主意,取出素姐捎给喜姐的两个绸缎,道:“俺们夫人说了,自家妯娌不必见外,明儿得空去住几日罢。”

    那个妾顾不得伍奶奶的脸色,借着送客,拉丁妈妈到她自个房里,掩了门跪下道:“妈妈,求您回去跟他哥嫂说一声,接俺喜姐到他家学里去罢。”

    丁妈妈不作声,推开她掉头就走。伍奶奶冲进来就给了那个妾一巴掌,骂她道:“吃里扒外的贱蹄子。”

    那个妾低着头默默受了,任由伍奶奶打骂,许久伍老爷进来拉走伍奶奶,她方搂着在边上瑟瑟发抖的喜姐道:“你记着,将来都还给她。”喜姐抽泣着点头。

    却说丁妈妈回府里,将所见所闻都说与素姐听,最后道:“小翅膀只怕是改不好了,那个喜姐若是夫人这边教养几年,将来自是跟夫人亲近。”

    素姐点头道:“也罢,等法事办完了,将来养活就是。”

    却说那个妾隔了一天,故意寻了件事跟伍奶奶闹了一场,半夜就吊死在伍奶奶房门口。传到素姐耳里,素姐想起穿到明朝受的这些气,坐在窗边伤心。

    狄希陈自观音桥那边来家,看窗下点着一柱香,素姐坐在边上发呆,小姑娘们都退在后边廊下不敢作声。问秋香,秋香道:“喜姐的生母跟伍奶奶吵架吊死了。”

    狄希陈冷笑道:“这和咱们什么相关?”

    秋香道:“丁妈妈前几日到他家去,喜姐生母求她接喜姐到咱家来养活呢。”

    狄希陈跺脚,掉了头去寻素姐道:“喜姐这事咱们不好搀和,她好若不是死,接来也罢了,已是上了吊,俺们沾都别沾他姓伍的。”

    素姐凄凉道:“我是替做女人的伤心。这是个什么世道。大老婆也难做,小老婆也难做。”

    狄希陈搂住素姐道:“别管他们。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非要拿死来逼别人就范,这种人现代跟古代一样多。你烦她什么。”

    素姐道:“罢罢罢,这件事女人跟男人没什么道理好讲,他们若是一夫一妻,哪里会有这样事。一女多男叫下贱,一男多女叫风流,古今皆然。”

    狄希陈笑道:“你们母系社会风光几千年,咱们男人风光几千年罢了,说不定再隔几千年来场核子大战,又到一女多男呢。想那么多做什么,明儿带你看新铺子去。”

    素姐皱眉看着狄希陈,笑不得恼不得。狄希陈索性摆出评论员的姿势,道:“历史的车轮在滚滚转动,任何人也休想使它停下,不论是你、我还是他……”

    素姐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慢慢变大,将小全哥,小紫萱跟小妞妞都挤到角落里去,如一座大山一般。不觉靠在狄希陈的身上,心里甜如密。轻声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狄希陈笑道:咱们掌握自己的命运,谁也不能左右咱们。”

    两口子正在柔情蜜意,就听见柳荣气喘吁吁跑到门口道:“那个伍奶奶来了。”

    素姐要推开狄希陈,狄希陈不肯放手,道:“叫她花厅里去,夫人回头就去。”

    素姐道:“不知道她来做什么呢,你松手,我叫煮酒去跟他们赶车的打听。”

    狄希陈笑道:“那个小人精必定去了,你且等等。把伍奶奶的脾气晾没了再说。”

    素姐轻轻在狄希陈腰间摸了一把,啐道:“我们两个在这里,谁好意思进来。”推开他,动做轻盈如少女。飘到门口回眸一笑,狄希陈就觉得如同喝了一坛子羊糕酒一般,晕乎乎半天都站不稳。

    却说伍奶奶在花厅等了许久,换了三四遍茶,素姐也不肯出来。煮酒打听明了伍奶奶是送喜姐来的,出主意道:“夫人还是不出面的好,若是她耐不住了,自个将喜姐留下最好,不然将来倒叫别人说俺们。”

    素姐想了想,道:“也罢,我也烦她那张嘴脸,你出去只说我方才头晕,已是睡着了,改日再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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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遗心缘》

    书号:173096。

    作者名:惜涵хん

    类型:架空穿越。

    简介:千世的缘分,换来的只是遗心之劫么?悲伤也好,痛苦也好,我都愿意接受.只是希望在转身的那一刻,那个人能映现在我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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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细腻遇到绵柔,你会发现世间还有许多温暖人心的缠绵,新人力作,千番敲磨,只愿带给你一个不一样的穿越童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喜姐的人生规划(下)

    小喜姐在家一心求死,伍奶奶到底舍不得割断想钱的心思。若是防不住她变成死人,就更没得指望,两口子商量半天,不如将到狄希陈家去,若是在他家有个三长两短,也好问他要钱,若是安份到出嫁,自家连嫁妆都省下了。这等不要脸的事,伍老爷两口子你推我我推你,还是伍奶奶落了下风去小喜姐到狄希陈家。偏生花厅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只有一个媳妇子做陪,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一群没缠脚的小女孩儿,都是穿的白孝布衫裙,嬉笑打闹从花厅穿过,进了里边。过不得一会子,一个大丫鬟手里拿着三四只风筝,领着她们出来转夹道到前边去了。再过一会,又是两个媳妇子,一个拎了食盒,一个抱了大铜壶挎着一竹篮杯子也进了夹道。

    伍奶奶问那媳妇子道:“这都是什么人?”

    那媳妇子笑道:“这是俺们家学里边吃点心呢。”

    伍奶奶又道:“府上有这么多小姐?都是你家奶奶生的?”

    那媳妇子道:“俺家只有两位小姐,那些都是族人亲戚跟家里的大姐们。还有几位孙少爷呢,他们不学厨活,要晚一个时辰放学。”

    伍奶奶又道:“你们家学男女都混在一处?”

    那媳妇子笑道:“大点儿的都在明水义学呢。就是亲戚家的女孩儿们,也只府里住的近的这几家,谁家孩子的名声不要紧?就是俺家小全哥,因他大了,都搬到明水去了。”

    煮酒在花厅外边站了好半天,又回去跟素姐说道:“方才俺听伍奶奶说话,实是想把她家喜姐留下呢,又问俺家学是不是男女混杂。俺们倒不好留她的。”

    素姐想了想,笑道:“有招儿治她,叫丁妈妈来,到她家住半年。”

    地下的女孩儿都笑声来,小梳子忙去厨房把丁妈妈寻来,素姐问她肯不肯到伍家去住半年,隔一日去查一次小翅膀。丁妈妈在狄家住久了,也晓得他家万事都好,只小翅膀是个大麻烦,若是能替狄家去了这桩心病,狄家必待她好的,忙不迭的应下来。素姐就使煮酒出去打发伍奶奶。

    正是春日和煦正好眠的时候,伍奶奶倚在枣根天然几上冲磕睡。突然听到几声咳嗽,睁开眼来瞧,却是一个十七八的大丫头,长脸蛋上微微有几点白麻子,笑吟吟站在三步远的地方。

    伍奶奶忙坐正了。那丫头的眼睛从几个干干净净的碟子上一一扫过。伍奶奶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我们奶奶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不大好,怕过人不好出来的。奶奶请回罢,改日我们奶奶好了必去回拜的。”煮酒道。

    伍奶奶等了大半天,初来时要跟素姐分庭抗礼的锐气早消磨在那几碟点心上了,此时只有把喜姐甩手给狄家的念头,她又想求这个丫头再去通报一声,又低不下头来讨好,正在迟疑,后边丁妈妈已是换了出门做客的衣裳,笑眯眯的过来行了个礼。

    煮酒笑道:“我们奶奶说了,怕喜姐在家无人照看,叫这个丁妈妈陪她住几日,丁妈妈的吃穿用度都在咱们狄家,不劳奶奶费心。”也不等伍奶奶开口,笑眯眯弯了腰跟喜姐道:“有丁妈妈陪你,俺们奶奶隔些时候还使人去瞧你呢,休要再哭了,你要拿出小姐的样子来,人家才会对你好哦。”

    偏丁妈妈上前牵了喜姐的手,已是先朝外头去了。煮酒站在台阶下,做了个请的姿势,伍奶奶兀自磨牙,跟着喜姐到后院。除她自家的车外,还停着一辆极宽大的马车,丁妈妈正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上去,她家喜姐站在边上手足无措。煮酒上前两步,一把将喜姐抱到丁妈妈怀里。另一个大丫环转过来,冲伍奶奶行了礼道:“我家夫人怕丁妈妈去给您添麻烦,自带两个使唤的女孩儿去。跟喜小姐住一屋就使得。”又冲赶车的田四道:“路上田四叔赶着些儿,明儿到庄上说一声,叫他们多运一百只鸭来。”

    伍奶奶正主儿没见着,就叫这两个大丫环唬得不敢做声儿,还捎了三个人回家。晚间到县里伍老爷一反常态到她房里宿了,夜深无人时吹胡子瞪眼道:“蠢猪,你招了这么个太岁来家做什么?”

    伍奶奶满腹委屈道:“俺连她薛素姐的面都没见着,她打发出来两个人服侍喜姐,俺不好不要的。”

    伍老爷顺手摸到桌上一个胆瓶,想砸又没舍得,重放回桌上,怒道:“你不会将喜姐丢在她家?”打开门冲到西厢宠婢青梅房里睡了。伍奶奶轻手轻脚贴在板壁处听了半日,妇人家的心性儿,且将喜姐靠后,一门心思要收拾这个青梅。

    却说丁妈妈带着一个叫拾翠一个叫绿烟的两个小丫头伴喜姐住。跟喜姐说了两三个时辰的悄悄话,第二日清早起来,喜姐换上孝服,也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给嫡母请了安,退回她那两间小屋,丁妈妈开箱取了素姐带来的书本笔墨,教她跟两个小丫头读书识字。

    伍家人都觉得十分稀罕,没事也过来转两圈儿,丁妈妈故意做出蠢笨无知的样子,驴唇不对马嘴的教喜姐背唐诗。伍家那两位大的小姐都过来瞧了,十分快活的跑去跟伍奶奶说:“这个丁妈妈是个虚壳子,只会唬人,没有真本事呢。”

    到中饭时,丁妈妈自走到伍奶奶跟前道:“喜小姐不必到李大人家附馆了,她大字不识一个,小妇人也能教她。”

    伍奶奶巴不得喜姐不能出头,只是交了银子不好要回来,乐得把乐姐送到李大人家学去,只叫喜姐在家。偏丁妈妈又极严的,下午喜姐因写错一个字儿,教丁妈妈罚在院子里贴墙站了半个时辰,伍奶奶转到院门口,笑笑又回去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就无人来看喜姐识字。丁妈妈掩了小天井的门,方正经教喜姐读书识字、礼仪进退,她本是孤苦的人,跟才失了娘亲的喜姐倒有二三分同病相怜,哪消一日,喜姐就把这个冷冰冰板着脸的丁妈妈当了亲人待。丁妈妈安抚了喜姐,叫拾翠跟绿烟好生跟喜姐一处背书,将了几十个钱,央伍家的一个管家送她到小翅膀家。

    狄周媳妇子如今见了狄希陈家的人比见到调羹亲热,赶着上来要拉丁妈妈的手,丁妈妈让开道:“俺来瞧小翅膀,他可在学堂里?”

    狄周媳妇指了指学堂外头的天井,小翅膀跟他的两个陪读将一只猫绑在一棵松树上,叫狗上去咬,听猫的惨叫取乐。调羹笑眯眯靠在一根柱子上做针线。

    丁妈妈走进来咳嗽了两声,小翅膀见了她跟见了鬼一样,飞一般跑进书房,摊开一本《孟子》,结结巴巴念:“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

    丁妈妈听了,微微点点头,对一路小跑过来的调羹道:“下个月初一俺来查他功课,半本孟子他若是背不出来,少一章打十下。”

    看调羹正挽袖子,想打人的光景,丁妈妈不慌不忙道:“还有你,虽是个妾,也还是寡妇,若是守不住,俺家老爷夫人不会拦你再寻夫主。似你这般,跟年轻先生日日在一处,像什么话!连个男女有别都不晓得,是禽兽不成!”

    说的调羹又羞又恼,脸红一块白一块,偏偏家人都围拢过来,脸上皆有笑意,调羹又不好发作得。眼睁睁看着丁妈妈跟着伍家的管家走了,调羹抱怨道:“俺只说寻个亲家能替俺做主,怎么就叫他薛素姐拉拢了去!”

    伍奶奶正在家看大儿子算帐,也在抱怨:“添了三个人,多了好些花费呢。”

    伍秀才道:“俺听说狄家拢共也只有六七十顷地,比咱们家只少不多,他家怎么就那么有钱法。”

    伍奶奶道:“他家还开着铺子呢。”

    伍秀才笑道:“就是他家第九的那个,跟俺是同案,只有二十顷地,俺听人说一年也有八九百两的出息。倒跟咱们家差不多。”

    伍奶奶来了精神,忙问儿子道:“他家那个庄都种了些什么?”

    伍秀才道:“也没有正经种麦种豆。都是种的薯芋,他也不肯给人吃,都拿来养猪。猪粪运到他五哥家肥田,还一个大钱都不收他的。”

    伍奶奶好像自家的钱被人掏走了一般,忙道:“为什么不收他钱?”

    伍秀才笑道:“他狄友棠分家只分到几架破屋,成家立业都是他五哥支持,几车粪怎么好要钱。俺想着俺家若是像他家那样做起来,一年是他家的几倍也不止,久有心与他结交,偏他住在府里,不是学里点卯他轻易不肯到县里来。”

    伍奶奶忙笑道:“这样的人,多跟他相与。说起来,你爹这回也算做对了一桩事,跟狄家结了亲,无事到他庄上走走,俺们家也照着做起来,就是你那个傻妹妹将来不听话,俺们也有好处。”

    伍老爷这几日跟青梅正打的火热,因青梅问他讨新衣裳,许她两套挑绣衫裙,最少也要二两银子,店家不肯赊给他,使了个伙计跟着伍老爷来家讨钱。正好伍奶奶跟儿子算家用,伸手在钱箱子里捞了一个五两锭子夹半边的,丢给那紧跟不舍的伙计道:“不必找了。”

    那伙计掂了掂,还要谢赏,瞧伍奶奶脸色不好看,握着银子一溜烟跑了。伍老爷夹着大纸包正要去西厢,伍奶奶一把夺来下,撕开纸包,笑道:“难为你还记得给两个女儿买衣裳。俺先收起来罢。”不等伍老爷说话,丢进橱里上了锁。伍老爷虽然不快,不好意思当着儿子面说那是给婢女买的,只点了点头,怏怏不乐回西厢哄他的宠婢去了。

    伍奶奶等他走了变脸骂道:“老不死的,那个贱人死了没两天,就要纳个小唱来家,当他是财主呢。”

    伍秀才劝道:“娘消消气罢,好歹比日日在外边省钱。”伍奶奶咬牙切齿咒骂,他忙忙的退回书房,跟二弟抱怨道:“还是三弟好,到狄家学堂,也省得烦心。”

    这第二的并不是伍奶奶所出,还不曾进学,抱着书本死不肯放手人,哪里肯多事回话。伍奶奶抱怨了良久,找了裁缝来做新衣,丁妈妈体察她的好意,使拾翠来说:“喜小姐的衣裳,俺教她做罢。”又递了三两银算做三个月的饭钱,伍奶奶不好收她的,说:“到俺家来服侍俺女儿,没有工钱还罢了,这三个人吃饭俺们还供的起。”拾翠就收了银子回去交给丁妈妈。

    丁妈妈笑道:“料她不好收的,俺们自做些好的吃。喜小姐虽然跟俺们小姐差不多大,倒矮了一个头,明儿俺也照咱们小姐那样,给你吃几个月,必能长的又高又壮。”果真托伍家管家买了小磨,锅勺等物,梯己做东西给喜姐吃,但做什么,也送一份儿给伍奶奶,说是教小姐做厨活,孝敬母亲的。伍奶奶教软硬不吃的丁妈妈调教的没脾气,家人们因丁妈妈有钱,也都拍着她,就是那几个妾,想着丁妈妈背后是财主狄家,都不肯跟她为难。是以喜姐的小尖脸一日比一日圆润起来。

    素姐对僧道之流,跟狄希陈一样,无可无不可。偏巧姐跟龙氏王氏,在明水都极肯跟比丘尼相与,薛如兼虽然瞧光头尼姑不顺眼,面上也还肯敷衍几句。所以巧姐要做大法事,也没人拦她。素姐出钱,她出人力。就定了老太爷周年那日起念七日经,流水一般朝会仙庵里送柴火米面油菜蔬等物。惹得一众出家人争先恐后来寻巧姐。薛如兼十分不耐烦,避到素姐家吃中饭,跟姐姐抱怨道:“这些人真是可恶。住了三四日都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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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唐僧(上)

    素姐笑道:“俺家就没有这些人上门来。但有化缘的,守门的就打发了。”

    薛如兼头痛道:“咱们妈每日守着后门,只要是女僧,总要要扯人家进来奉茶奉点心。”

    素姐道:“妈等闲也只到俺家走走,巴不得多个人说说话的。想来巧妹妹也是闷的慌,所以肯跟她们相与”一头说,一头摆上棋坪,对坐在一边笑的狄希陈道:“你陪俺二弟下几盘罢。今儿俺们铺子里算帐。”

    房里的几个大丫头拿着纸笔算盘帐本竹筹等物,一阵风儿似的跟着素姐到书房去了。少时来富带着三个管帐的家人跟仓库的主管也进去。薛如兼自窗边掉了头问狄希陈:“姐夫,这事不该你管的?”

    狄希陈笑道:“你姐不找点事做,俺们家只怕也是尼姑满地跑。”取了一把棋子在手,问道:“单还是双?”

    薛如兼推开棋坪道:“俺没有心思耍。只想把那几个贼秃撵走,日日哄着家里的女人们舍衣裳舍铜钱舍粮食的,通是疯了一般。”

    狄希陈笑道:“似你这般指着光头骂贼秃,人也不喜你呢,本等只化二升米,不问你要两石,也消不了你造的口孽。”

    薛如兼道:“姐夫,你在河边走,脱不了也有湿鞋时,看明儿那几个人到你家来你跳不跳。”

    狄希陈笑道:“俺不跳,真来了,你姐姐就打发了她们。”

    薛如兼不信,站起来道:“俺就把她几个带你家来,叫你们打发。”真个回家把大大小小好几个尼姑带到狄家来。

    且说素姐这一日是小算帐,不过听几个头儿总其大概,来富报报赢利的数字,素姐心里有个大数罢,小毛病儿她都不闻不问,自有来富跟秋香去明察秋毫。素姐回到房里,只狄希陈手执一本棋谱,忙问道:“二弟呢?”

    狄希陈笑道:“他家去把那几位尼姑叫来,看你打发她们走。今儿算帐怎么样?”

    素姐笑道:“不错,一个月也有四五百两银子的纯利润,我打算六月份起将五分存起来,二分做家用,那三分做家人的福利。一年也能存二三千。”

    狄希陈道:“这帐不能这么算的,原材料都是咱们庄上出,都不曾算钱吧。”

    素姐笑道:“没有算,回头庄上那本帐交上来,我们再重算一回。今年那二十顷地换给人家,那些麦还是咱们家去割?”

    狄希陈点头道:“还是咱们家的,都说今年俺们家麦子好,不然哪能估到五两银子的好价钱。来贵已经雇短工去了。收了拖到明水庄上去罢。倒是爹娘那边的祭田,我想着还是要建几间仓库,等秋收过了再说罢。”

    正说着,龙氏在前边,后边拖了一串明晃晃的尼姑来家,薛如兼在最后只龇着牙花子笑。狄希陈看见这一大群出家人,就犯了方才薛如兼一样的毛病儿,道:“俺去观音桥那边看看。”

    薛如兼瞧素姐的柳眉微微有些皱,扯着狄希陈的袖子一答儿去了。

    龙氏凑到素姐跟前笑道:“这是宝月庵的法净师傅跟她两个徒弟妙真、妙问,这是福胜庵的无嗔师傅跟她的徒弟冰轮、冰云。”

    素姐瞧两个师傅倒是有道高僧的模样,又不好落了龙氏的面子,免不得客气几句,请了六位方外人到后院一间佛堂坐。这个佛堂却是从前素姐为了供奉狄婆子方便设的,外间一尊白瓷观音,案上碎冰纹的青胆瓶供着一枝白芍药,一个香炉里插着一柱香。里间是狄员外两口子的神主,只一个香炉。里外两间都收拾的十分洁净。除狄希陈在家每日早上到里间上一柱香,外间是给小全哥紫萱犯了错跪下思过时用的,如今一两个月也用不上一遭儿,也空了好些时候。素姐带了她们进来,小梳子从里间柜里取出八个蒲团排好,素姐请她们盘腿坐下,命小梳子廊外煮茶去。她这番媚眼却是做给瞎子瞧了。这六位都是入世的高人,做不来那文人的雅事,口内说的都是因果报因故事,只龙氏听得津津有味,素姐全当唐僧念经。

    捧着茶才呷了一口,无嗔就道:“这滋味却是有些淡。大姐再煮浓些就好了。”

    小梳子走到外边,另取了一个大壶,烧开了水,狠狠的抓了一大把茶叶,煮了两滚,再送上来,那法净又道:“姐姐,这点心虽中吃,只是太少了些。”

    素姐忙道:“再拿大盘送几盘上来罢,想必几位师傅不曾吃中饭。”

    小梳子去了。龙氏才道:“这两位师傅都是有道行的,只是在会仙庵做水陆道场,偏偏他会仙庵说请够了人。”说罢眼巴巴看素姐。

    素姐笑道:“巧妹妹自有主意呢,这事得问她。宝月庵跟福胜庵都在明水?”

    法净抢着笑答:“俺们就在东城门外那个树林子里。奶奶闲时去走走倒是极便宜的。”

    无嗔忙道:“俺们福胜庵更近,离这里不到两条街,多少太太奶奶,都在俺那里烧头柱香。哪一日没有七八顶轿子停在门口。”

    法净道:“俺那里清净,常有好静的夫人小姐一去就住几个月的。”

    素姐看她们两个是要吵起来的光景,忙道:“两位师傅家里都是有事的,不如先回去招待到庵里的夫人小姐们吧,若是怠慢了,人家下回可不肯去了。”扶着墙站起来,看外边是小雨滴站在那里,吩咐道:“备两盒素点心给两位师傅捎回去供养。再叫田大赶车送师傅们回去。”

    回头再看,只法净爬起来利索,那几位跟她的情形都差不多儿,都是扶着墙站在那里动不得。

    两个姑子因初次上门就差点吵起来,也没有脸留下,顺水推舟说是要走,一边一个牵着素姐的手,一口一个女菩萨的请她去庵里随喜。素姐都应了,送她们出门,叫了守门的来道:“看清了这几个人,不许他们进来一步。”

    龙氏在边上不快活,到了屋里无人时抱怨道:“你妈就跟这两个姑子说得来。你看妈的份上,也要客气才好,一盒点心就打发了人家走,好歹也送几两香油钱。你是短这几个钱使的?”

    素姐笑道:“俺是瞧不惯那一个小尼姑,脸上有些娇媚之气,倒不像个出家人似的。若真像会仙庵那样是有道的高僧,俺怎么会不舍得?”

    龙氏想了想问道:“可是那个妙真?她原是狮子街的粉头,有一回病的要死不活,隔着几重院子听见法净师傅在外边念阿弥陀佛,居然就病好了,自个跑到门口跪了师傅出家。说起来法净师傅好大的道行呢,都说她是观音娘娘到俗世里修行。”

    素姐听了头痛无比,摆手道:“观音娘娘有三千化身呢,都在尘世里修行,只要心诚,必能遇见。”

    龙氏不晓得素姐是敷衍她,还要搬舌头,素姐忙道:“妈,小妞妞脸上长了几个包,你去瞧瞧要不要紧。”

    龙氏就把转世的观音抛到脑头,直奔小妞妞的房里去了。素姐倒了一钟茶吃下去,叹气道:“这是两个唐僧转世呢。”跟一脸不乐意的小梳子道:“你再去跟门上说,这两个尼姑,天塌下来也不许他们进门一步。”

    小梳子换了笑脸道:“分明是两个开店做生意的老板娘,理她们呢,俺就去说。”一路小跑着去了。

    前脚素姐进房子,后脚狄希陈跟薛如兼从小全哥住的那院里钻出来,狄希陈笑道:“二舅输了我一两银,快拿来。”

    薛如兼笑嘻嘻自荷包里取了递给狄希陈道:“果然没有半个时辰。姐姐好本事。这几位在俺家住了好几天,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了就揭不开呢。”

    素姐靠在椅子上摆手道:“我家不许三姑六婆进门的。二弟,不是我说你,府里不比明水大家知根底,这样的人,还是少让她们出入的好。”

    薛如兼道:“一个法净,是咱妈到后门口看街景遇到的,一个无嗔,是媒婆刘妈妈亲戚。偏都能说会道,俺见了面倒不好意思赶人家走。”

    狄希陈笑道:“方才说谁是狮子街的粉头,快叫人打听去,观音转世呢,可是稀罕事。”惹得薛如兼瞪他,他只做不知。素姐也好奇,忙叫柳荣使人去狮子街打听去,就便留薛如兼跟龙氏晚饭。龙氏瞧小妞妞脸上只一两上小豆子,到底放心不下怀孕在家的桃花,带依霜依雪两个坐车走了。

    天黑柳荣笑嘻嘻来回:“那个妙真,听说是一个客人许了赎她做妾又舍不得银子。偏她跟鸨子合气,就跟常到行院里化缘的法净串通好了出家,造出这么个观音转世的笑话来。听说妙真那个客人还常到她处过夜呢,不过嫖钱换成了香油钱。”

    薛如兼道:“俺也使人去打听过,怎么就没这么详细?”

    柳荣道:“俺亲自到狮子街一个茶馆坐了多半日,吃了一肚子的陈茶,才从茶博士嘴里套出来的。”

    狄希陈笑道:“柳叔是个老实人,这么说,想必是真的。”

    薛如兼磨牙道:“难怪会仙庵里的老姑子死活不肯让她们一起做道场呢。可恶,知道也不肯明说。俺回家也叫守门的不许她们进来。”

    素姐笑道:“会仙庵的老师傅倒是个老好人。俺想过了,那七日使柳嫂子跟咱妈在庵里罢,俺们两家都到明水坟上去烧香磕头就是。头一天跟最后一天俺姑嫂两个去瞧瞧,到底是尼僧,你们男人避避罢。”薛如兼跟狄希陈都是教转世的观音唬着了,连连点头。

    且说会仙庵就在县城里,狄希陈跟薛如兼两家流水般送东西进去,管家们骑着大牲口来去穿梭,惹得县里人都羡慕狄员外得了一双好儿女。沾亲带故的送礼物都是送到明水,再无半个人来知会调羹,她就有些着急,跟狄周道:“这样大事,难道小翅膀不姓狄?也要叫他出出头才好。”

    昏了头了,郁闷到死,昨天不是跳票,孩子大人的破坏力啊,我这边才开始打一百五十六章,他老人家就把巴巴到裤子上,尖叫,不肯换衣服,不肯穿衣服。天神哪,谁说小孩子越大越好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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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小名叫“祸水”,大名叫“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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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欢价值连城的珠宝,

    同样也喜欢秀色可餐的绝色美男,

    如果两样摆在一起让她选择的话......

    呃.....可不可以全要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唐僧(中)

    那一日狄家在府里买了樱桃、柑桔、橄榄等物,另有一箱上好香烛,叫柳荣押着送到会仙庵去,打调羹家门口经过,恰好调羹在门口问一个挑担子卖糕的称糕。调羹倒底是半个主子,柳荣忙跳下车来问好儿。

    调羹问他:“这一车都是些什么?”

    柳荣回说:“姨奶奶,是几样粗果子。那边等着摆供呢。”

    调羹还要说话,伸头恰好张见丁妈妈骑了个驴,摇摇晃晃从街角拐过来,忙缩回门洞里。柳荣知机,手搭在车边就道:“快走。”遥冲丁妈妈点点头,急忙就走。

    会仙庵是绣江县城外边会仙山脚一个大庵,主持是个眇了一目的老姑子智圆,庵里也有七八个大小不等的尼姑,只靠着山脚下几十亩薄地维生。只因老姑子一肚子不合时宜,香火日渐冷落。狄家在她这里办水陆道场,自要去别的庵堂来请人。是以这几日智圆跟前围了七八个人打转,居然还有两个和尚。柳荣进来寻老姑子收东西,智圆挤出来道:“阿弥陀佛,俺都请够了人,各位请回罢。”

    那群人见到正主儿,蜂拥至柳荣处,柳荣大声道:“还不快走,耽误了俺家大事,老爷怪罪下来,下回也不找你们念经。”赶鸭子似把这些人都赶出庵门,跟架车的田二把几个筐一个箱都抱进智圆的房里,叫智圆点了数,又道:“俺老婆明儿搬来住,一应事体都问跟她同来的春香大姐就是。”

    智圆送他到大门外,紧跟了几步,有些不好意思道:“柳都管,跟你要几筐红薯做种使得不?”

    柳荣笑道:“使得,明儿叫他们顺路带来就是,再叫个会种的媳妇子教你们罢。”

    智圆比拾到百八十两银子还快活,跟在柳荣后边千恩万谢,柳荣道:“俺家还有土豆玉米辣椒,每样寻些给你罢。”因天色晚了,忙忙的拱手作别。

    再到县城天已是昏黑,调羹家是不好去的,柳荣寻了一个珍珠寺借住。偏隔壁就是一个小庵,住着的姑子也是调羹相与。和尚来了客,去问尼姑借香油炒菜,那姑子听说是狄希家的管家,一溜烟跑到调羹家里道:“姨奶奶,你们家的管家,不到你家来歇,倒给了俺隔壁的法明一钱银子,在他那里住。”

    调羹才送走丁妈妈,满肚皮苦水晃晃的,遇见人就想倒出来,从小锡罐里取了一小撮茶叶安在一把小壶里,交给狄周媳妇子去煮茶,四下里看无人,方道:“俺们命不好,老太爷在日本许了俺扶正,偏事不成就去了。如今俺样样低人一头呢。就是他小陈哥家一个妈妈,都敢踩着俺说话。”

    那姑子忙问:“可是在伍老爷家住的那个丁妈妈子?俺听说伍老爷背地里好不抱怨呢,自从那个丁妈妈到他家,他家的婢女媳妇子们再不似从前敢说敢笑的,只伍奶奶称愿。”

    调羹若是个机敏的,就当问她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她一个姑子怎么就晓得伍老爷的悄悄话儿。偏调羹听说丁妈妈跟伍妈妈处得好,泄气道:“俺还想跟亲家说,叫她把丁妈妈赶走呢,如今小翅膀叫她哄的不似俺的儿,只合她一腿。哪里是个正经人!”

    那姑子眨了眨眼,笑道:“到底您才是主人家,她一个仆妇能有多大本事。”

    调羹撇嘴道:“说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呢,他薛素姐极抬举的人儿。”

    那姑子道:“狗,若是得意,怎么不在跟前使唤,打发出来看人家孩子。姨奶奶休怕她。”耸了耸衣裳,只推天黑,又跑到伍奶奶家去敲门儿。

    天已昏黑,守门的不肯开门,那姑子道:“俺是小翅膀家来捎话给丁妈妈的。”守门人忙开了门放她进来,阴影里也没看出来是个姑子,由着她撞到上房里。伍老爷跟伍奶奶合气,正好走出来撞见她,扯她到角落里道:“俺上回不是给了你二钱银子,还来寻什么?叫俺家母老虎瞧见,不打你呢。”

    那姑子道:“听说狄家要做法事,调羹姨奶奶许俺久了,俺听说丁妈妈在狄家五奶奶跟前说得上话来,要再去求求她。也撰几两银子换夏衣。”

    伍老爷道:“你去也使得,若是得了银子,需得请老爷俺吃一日酒。”指着厢房边一道小门道:“在俺家喜姐房里。”

    那姑子得了指引,大模大样走到房里问:“谁是丁妈妈?”

    丁妈妈正在后廊下教喜姐烙饼,闻言走到房里,却是个白净整齐的姑子,年纪也不甚大,脸上还擦着粉,她随口应了一声道:“小妇人姓丁,师太有甚事?”

    那姑子笑道:“俺无事,来瞧瞧喜小姐,过二三年就要嫁了呀,嫁妆备好了没有?”

    丁妈妈不咸不淡道:“俺们这里有事呢,小姐瞧过了,还请到奶奶房里坐去。”

    那姑子一屁股坐到一张骨牌凳上,笑道:“俺在刘姨奶奶家就听说了丁妈妈您好本事,小翅膀叫您老教的懂事多了。”

    丁妈妈起先听说刘姨奶奶,不晓得调羹姓刘,还有些客气,听她搬出小翅膀这尊大神,变了脸色道:“原来是调羹姨娘的相与。调羹有事不使管家娘子来说,叫你一个尼姑来做什么?回去叫正经人来与我说话。”

    那姑子道:“哎哟哟,俺怎么不是正经人了?”

    丁妈妈道:“你一个出家人,不在庵堂里吃斋念佛经,替人家跑腿做什么,谁家使尼姑到亲戚家传话?再不走,俺可不客气了。”

    那姑子碰了钉子,胸中气闷,却又有三分惧怕伍奶奶,低低挨着墙角出门去了。他狄家做水陆道场,好大一块肥肉摆在那里,哪里就肯死心,在炕上翻来翻去一夜都睡不着,编了一篇话,喂了她那一头磨面的驴,第二天清早跟在狄家马车后边,一路寻到明水新庄上。

    因再过几日就是狄员外周年,小紫萱跟依霜姐妹都不得上学,就是顺姐青松他们都是要去烧香磕头的,因此虞先生干脆放了孩子们一个月假,自去预备岁考。

    小紫萱这几天最是快活。丁妈妈到县里管小翅膀去了,她就似脱了层壳,带着一群差不多大的男女孩子钻到湖边的梅林里摘梅子、打水漂。只因她说话行事比从前文雅了许多,素姐也不禁她。

    那个姑子在外庄转了好几大圈,不知怎么就让她摸到后庄湖边,眼见一群孩子在湖边乱跳,扯住一个说话行事稳重些的女孩儿问她:“狄五奶奶在庄里在府里?”

    紫萱冷不防叫个尼姑扯住,心里唬了一跳,脸上强装了平静道:“俺不知道,师傅到前庄问守门的去。”

    那姑子喜她伶俐俊俏,信口道:“俺看你跟俺有缘,不如做俺徒弟罢。俺问你主人家讨了你去。日日好吃好穿,再不必做活,好不好?”

    紫萱瞧了瞧周围并无大人在,心里猜她是个拐孩子的拐子,存心要捉弄她一场,笑道:“俺不想出家,俺的两个姐姐前几日吵着要出家呢,师傅化她们去罢。”

    那姑子喜不自胜,她庵里只她一个能撰钱的,眼前的女孩儿生的甚是体面,想必她两个姐姐也生的美貌。若是能做徒弟,却是赚了,算计停当,忙笑道:“好孩子,你姐姐在哪里?”

    小紫萱指着梅林后边一间小屋道:“俺两个姐姐要出家,不肯住在主人家,搬到那里去住,整日藏在里边不肯出来。”在前边蹦跳着道:“俺带你去。”

    那姑子怕她小孩子坏事,忙笑道:“你玩去罢,俺去跟你姐姐们说话。”三步并做两步赶到小屋门前,心里就有些疑惑,小紫萱在后边猛的一推,把她推进屋里,拉上门反扣起来,就跟追上来的彩云喊:“快去叫人来,就说俺捉住一个拐子。”

    那姑子已是晓得上了当,偏这间屋子只墙上有三寸见方的几个气窗,里边摆的一袋一袋都是晒干了的虫子等物——要做池塘里的鱼食,腥臭气味熏得她昏头昏脑,一边拍门一边道:“快放俺出来,俺是刘姨奶奶使来传话的。”

    她不说还罢了,说了刘姨奶奶,狄家先赶来来的几个下人更不好开门。等狄希陈跟素姐一齐赶来,松开门滚出来又是一个尼姑,狄希陈就皱了皱眉头,摸着鼻子先走了。

    素姐叫人架着这个姑子到后边管事房外头院子里。自带着小紫萱坐在屋里,隔着窗使人问她:“谁使你来的?”

    那姑子道:“刘姨奶奶使俺来,说是水陆道场叫俺去念个经,特来跟五奶奶说一声儿。”

    素姐听了只冲小紫萱笑。紫萱脸红道:“她还说要化俺去做小姑子呢,可不是娘说的故事里的拐子?”

    素姐笑道:“你们一群人出去玩儿,也能让拐子把你拐上,只有你最傻。”说的小紫萱的头越来越低。素姐又道:“面壁三日,想通了你错在哪里来出来,去罢。”打发走了小紫萱,才走到院子里道:“听说你还要化俺家人去做徒弟?”

    那姑子见了素姐已是胆怯,素姐越笑,她越胆寒,爬到地下磕头连道:“不敢。”眼角看着素姐的白裙子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结结巴巴道:“俺那个小庵,等闲也无人来烧香,只一个六十来岁的老道婆煮饭,还求奶奶赏口饭吃,让俺也去念几日经罢。”

    素姐道:“看来也不是调羹姨奶叫你来的。你是从哪里摸到后庄来的?”

    那姑子伏在地下道:“俺把驴拴在山那边,要到林子里解手,不知怎的转到里边来了。”

    素姐道:“也罢,小杏花取一百钱给她。念经俺们请够人了,用不上你。叫个人来送她寻驴,看是从哪里钻进来的。”

    来贵板着脸站出来道:“俺送这位出去,也要好生查查,前儿管拾鸡蛋的张妈说这几日鸡蛋比从前少了三成。”

    素姐点点头进去了。来贵恶狠狠对姑子道:“你胆子倒不小,前边大门关的严严的,你从哪里钻进来的。老实说,不然拿贴子送你到县里吃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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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闪。

第一百五十八章 唐僧(下)

    来贵只吓了一吓,那姑子偷偷摸到人家里本是有些胆怯,偏方才素姐就不提是调羹使她来的,她也有些眼色,再不提念经。只道:“俺实是迷路了。”

    来贵叫了几个心腹,押着她顺来路找去,果然一个山沟处的墙新塌掉半边,尼姑指着外边她那头驴道:“那不是俺的驴。”

    一个家人先跳过去,脚下就踩到几个碎蛋壳,笑道:“来贵哥,就是这里了,想必是贼推倒的。”

    来贵发做道:“去罢,今儿是俺家夫人打发你走,下回若是撞到俺手上,先抽你几十鞭子。”

    那姑子捏着手里的一把钱,跳过墙方笑道:“狄奶奶是菩萨心肠。”另一只手牵上驴飞快的跑。

    来贵顺着新踩出来的一条小道走了一里多远,柳树林后边就有七八户人家,正有几个妇人拎着篮子出门。他就止步道:“想必就是这几家,咱们快些回去藏起来。”带着小伙子们飞跑至养鸡的那个山头,藏在一个山凹里,另使了一个人去叫人堵在墙外边。果然那几个妇人都翻墙过来,鬼鬼祟祟摸到篱笆墙里拾蛋。各拾够一篮还舍不得走,掀起围裙还想再兜几个。来贵边上一个小伙实有些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来贵忙站起来假装迷路了,学人家说官话道:“大嫂,俺是外路人,要到明水去,这路怎么走?”

    三个妇人起先吃了一惊,听他说话不是明水口音,穿的也好,真当是个外地人,结结巴巴道:“俺们是狄老爷家人,你从那条道翻过山,山沟里有面倒了的墙,就从那里番过去罢。”来贵道:“俺不认识路,嫂子们带俺从大门出去罢,也省得人家拿俺当贼捉。”

    一个妇人脸红了红,要说话,另一个扯了她一把,道:“你自去,俺们还有活干。”

    来贵实有三分气恼,喝道:“都出来罢。”跳出来两三个小伙子,喝声:“拿贼!”抢下篮子,就取了拴篱笆的麻绳捆了这三个妇人的手,先押着贼脏回庄。半路上遇到小桌子带了人来,来贵叫他到墙那边候着,只怕还有人来。

    素姐跟狄希陈本以为是内贼,都没想到是外边人来偷的。狄希陈亲自问:“你们是庄上家人?”

    那三个妇人俱伏在地下不敢则声。来贵道:“这三个不是俺们家的。”

    老家人狄忠赶了来,瞧了瞧说:“这也不是俺们家庄户,是柳树湾那几家的女人们。”指着其中一个蓝布包头的道:“这个不是吴二小的老婆?”

    吴二小的老婆只是磕头,素姐跟狄希陈看她们身上穿的衣裳都极破旧,都不忍心再审。素姐就道:“交给来贵跟狄忠罢。”

    狄希陈到了书房,先开口道:“过日子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素姐笑道:“你不是要说先富带动后富吧。”

    两个相对笑了一场,狄希陈就道:“咱们想个法子吧,虽然我没有叫全大明朝都富起来的理想,到底这明水地方,别人都富了咱们也有好处。”

    素姐笑道:“明水可是本来就比别处富,且不晓得他们是不是谁家的庄户,我们不好拉他一把的。”

    狄希陈道:“不是为了这几家,我是指明水这一镇,除咱们家这几户大户人家之外,这十来年,那些人家都慢慢穷了,平民小户的日子也过不得,正路没人领着走,尽往赌骗上靠,风气一日坏似一日。”

    素姐笑道:“你怎么想?”

    狄希陈道:“上回跟你大兄弟一处闲话,他说松江地方不论大富小户,过日子都叫讨生活,家家不是纺纱就是织布,就是几岁的孩子,都不叫他闲着,跟咱们这边全是两样。所以松江衣被盖天下,天下最富的也是松江。”

    素姐想了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怕想出法子来,这些老爷太太们舍不得分利给庄户们,奈若何?”

    狄希陈搔头道:“今年来咱家讨要番薯土豆做种的人就比去年多,咱们家年底开个作坊做粉丝粉条罢,多多的请人来做活。叫他们看到这几样东西的利钱大,再比方你们女人喜欢的烤白薯,油炸串、牛丝粉丝之类,且打发些家人出去,给点本钱做小生意,一来二去就带起来了。小户人家的日子好过了,谁还肯雇田来种。少了种田的,想必肯吃苦做活的人必挑舍得出钱的人家做活。岂不是慢慢改善?”

    素姐笑道:“我也不晓得行得通否。不过人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我是乐见的,依你就是。”

    却说小桌子带了人候在那里半日,又捉到两个提篮子翻墙的妇人,押到来贵处审的清楚。柳树湾那几户是一个陈秀才家的庄户,上个月一个小子翻墙过来耍,头一回瞧见圈了山头养鸡,顺了两个蛋走。孩子们一处顽他拿出来炫耀教陈秀才瞧见了,只说是偷的主人家的蛋,打了几十鞭抬回家,那家无钱买药,他娘索性翻了来拾了一篮子换钱。偏狄家的鸡养的太多,一日总要拾七八篮蛋,哪里想得到有贼掂记。那家人偷的手滑,隔几日来一回,渐渐几家人都当了狄家的鸡养了他们家的蛋,少米少盐就来拾取。

    来贵气得要死,才叫他总管庄子,就闹贼,使了条绳子拴了这起妇人,来禀狄希陈道:“求老爷写个贴子送到县里打几板儿,枷几日示众罢。”

    狄希陈道:“枷几日只怕就死了,何苦跟穷人为难,你吓吓他们,放他们走罢。咱们家各处都查查,养鸡的那个山头篱笆墙做高些。”

    来贵哪肯轻轻饶过,看着素姐不肯动。素姐笑道:“且去罢,押她们回家给男人们照管,若有下回,俺们真当贼送衙门里去。”

    来贵无奈去了。素姐就道:“这孩子越来越不把小百姓当回事了。”

    狄希陈摇头道:“不只是他,就是小桌子小板凳也是如此,明朝人哪,说到底还是明朝人。不能指望他跟咱们想法一样。”

    素姐笑道:“咱们从前对调羹客气,可是干了傻事。如今一个丁妈妈都能收拾的人家服服帖帖,可见为人处事当对症下药。”

    狄希陈笑道:“我晓得你是以毒攻毒,咱们家的那群女孩子们,除掉新来的敬她,从春香两个香起到翠玉她们,都跟丁妈妈处不来的。”

    素姐似笑非笑道:“丁妈妈虽然好,也要跟家人们处得来才使得。去年我一时贪心,鸡跟鸭都养的太多了。要不是五荤铺每日能卖上百只烧鸡,咱们只有天天吃鸡了呢。”

    却见柳嫂子跟春香带了七八个媳妇子上来,春香跟柳嫂子进房说要去会仙庵,素姐亲自清点了带去的桌围帐幔等物,吩咐春香道:“收拾几间屋出来,我们提前一天去住。”又问:“到相家搬花盆是谁?”

    春香笑答:“是小板凳去的。”一头上车一头道:“夫人放心罢,俺们这许多人,拐子拐不走。”

    素姐站在门边笑完了拐到紫萱房里,狄希陈正在房里训她,小紫萱垂着头掉眼泪。素姐忙住脚站在门外,翠玉瞧见了悄悄出来笑道:“头一回看老爷发这样大脾气。”

    素姐移步到院中一棵桂树下边,也笑道:“平常惯得她不晓得天高地厚,也是要敲打敲打。”虽是这样说,其实心里还是舍不得,又走到窗边瞧了瞧,紫萱已伏到狄希陈怀里撒娇儿了。素姐咳嗽一声,狄希陈扭过头来苦笑道:“前儿府里买的那个大金鱼风筝呢?叫翠玉取来,咱们湖边放风筝去。”

    素姐看紫萱眼眶里还含着泪,嘴角已是往上翘,敲她一个暴栗道:“也就是你爹吃你这一套。”

    翠竹抿着嘴儿笑道:“还有小全哥跟表少爷。”

    狄希陈问道:“娘子不一起去?”

    素姐道:“你们去罢,我去着人收拾东院儿,明儿巧妹妹一家都要来的。”

    狄希陈道:“去罢,你在水边坐着就好,明儿她们来了,哪有这样松快。”冲小紫萱挤眼,小紫萱忙过来挎着素姐的胳膊。

    ——-时空转换的分割线—————-

    且说那个尼姑在狄家得了一百钱,倒也不虚此行。骑在驴上遇到相识,人家问她哪里来,她都道:“俺从狄大人家来,狄奶奶因事忙,执了俺的手从后庄送到前庄,临走还送了俺一两三钱六分多的钱子脚钱。俺回家安顿了还要到她那里长住呢。”在一个相识家住了一宿,说起狄家庄上景致如何,狄奶奶待她如何客气,那个相识就信以为真,待她比往常客气许多。第二日送她出门,还送了她一升大米两升黄豆。她得意洋洋到家,恰好隔壁和尚庙里请另一个尼姑吃茶,她一头撞进去,又将那些话滔滔不绝扯出来。自古同行是冤家,偏这个来吃茶的姑子叫做圆慧,跟伍奶奶和调羹本处的极好,小翅膀的婚事就是圆慧牵的红线。她听了只冷笑道:“伍奶奶自那一回砸了你家,这一县里谁不晓得你的名声儿?只哄那乡下人罢了。狄五奶奶等闲不肯见人的,何况是你。”

    那姑子叫她捉着海底眼,红了脸强道:“俺跟狄五奶奶相与怎么着?比不得你只会舔姨太太的腚。”

    圆慧拂开要劝架的和尚,道:“师兄,俺想收拾这个娼妇久了,你把桌子搬开罢。”

    那和尚无法,真个把桌上的杯壶等物移走,任两个姑子互掐。门口也围了十来个人看,等了半日,只是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揭短儿,并不曾真刀实枪的干架,围着的人都不耐烦散开了。那和尚是个老好人,一人奉了一钟茶笑道:“两位师兄消消气,俺房里那只火腿都走油了,晚上且吃两杯罢。”

    圆慧顺着台阶儿下来,笑道:“也罢,梵琳师兄是真到狄家庄上去了?”

    梵琳道:“我哄你们做什么!”自袖里掏出那把钱道:“这不是狄奶奶赏的?俺那个驴背上,还有她送的米豆呢。”

    圆慧道:“那会仙庵的道场,可叫你去了?”

    梵琳摇头道:“俺不耐烦跟那个老瞎子一块混,且等狄奶奶娘家薛老太爷周年罢。”

    圆慧其实也不大信她,想了想笑道:“俺想起来,一个方奶奶许俺两匹夏布,俺今儿不去取她明日就庄上去了。”不等和尚留她,急忙忙转了半个圈子去伍奶奶家,问伍奶奶:“狄亲家做道场,府上去不去随喜?”

    伍奶奶勒着镶珠抹额,半靠在榻上照镜道:“怎么不去,正愁这份礼呢。少了送不出手去,重了又备办不起。”

    圆慧道:“奶奶说的极是,府上尊亲,头一个狄亲家极是有钱的,不如寻一盒好伽楠香送他,却不是礼轻情谊重?”

    伍奶奶道:“也要四五两银子罢?”

    圆彗笑道:“俺家隔壁那个香烛铺子,有真的伽楠香,俺只说是俺买他的,顶多二两银子罢。奶奶若是觉得还便宜,就交给俺跑这一回。再添上一盒马蹄,怎么不体面。”

    伍奶奶沉吟半晌,称了二两银子给她,道:“千万仔细了挑,若是假香,俺不依的。”晚间留圆慧住下,第二天圆慧走到家去,藏了一两银子,只把一两给香烛铺子,买了一盒好香回家另换了只锦缎盒子,拿纸包好送到伍家去,伍奶奶收下还给了她十个钱代茶。

    伍老爷中饭时问礼可备好了,伍奶奶抱怨道:“你收了人家三千两银子,还黑心要带人家孩子吃花酒,叫人家闹了一场收回两千五。不然有这两千多两在手,什么礼备办不出来?”

    伍老爷不快道:“谁叫你把银子把在手里不肯将出些与我花用。方才街口的赵裁来要钱,叫俺打发走了呢,俺们欠他多少工钱?”

    伍奶奶道:“也有二三十两,芳儿菲儿的嫁衣才做得一半,还要再到临清去买布呢。”

    伍老爷道:“她两个的婚事却是赔本的买卖。若是留到今日,县里那几家谁不上赶着来提亲!”

    伍奶奶啐他道:“你昏了头,人家李翰林家只是穷些,若论清贵,这几个县有谁家比得上他家。若不是跟你同年,他肯把两个儿子跟你结亲?俺们多赔送些儿,闺女嫁过去头抬的也高些。”

    伍老爷不语,伍奶奶又道:“明儿还要请木匠来家造床柜,明儿你在家罢。”

    伍老爷摇头道:“明日方老爷家赏花不好不去的,这些俗务你看着办罢。倒是大儿子,前头订亲的陈家说要把第三个女儿再跟俺家结亲,俺没理他。”

    伍奶奶忙道:“现在家里哪有那个钱。他再提,你只要嫡出的第四个,那第三的是庶出,赠嫁没什么油水的。”

    且说姑子圆慧跟梵琳几个上蹿下跳好几日,也不曾挤到会仙庵里去分碗粥吃,还没到日子都借口家里有事,避到远远的亲戚家去,倒叫素姐跟巧姐耳根清净。巧姐跟素姐两家都沐浴斋了三日,方到会仙庵,拈了香磕头。在院子里排了素筵款待亲眷。相于庭夫妻头一日来,那日除薛家相家崔家跟狄家本家,别人都不敢来。第二日起,不是亲的来认亲,不是相与的来说是相与,带着一对烛抬着一张嘴来磕头吃斋的川流不息。

    素姐耐着性子到第三日还不得脱身,对兴头不减的巧姐道:“这些都是亲?”

    巧姐笑道:“管他是不是,素菜能要几个钱?到底是爹娘脸上有光彩的事。”想起来又道:“小翅膀头一天来磕了头,这几日都不曾来,使人叫他来待客,也叫俺哥歇歇。”立使了人去叫小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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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群魔乱舞(上)

    却说调羹头一日带了小翅膀到会仙庵,还不曾摆她姨奶奶的架子,偏一个丁妈妈早在门口候她,径领着她去后厨跟柳嫂子并煮酒等人一处督厨。调羹想到前头去打转,那丁妈妈搬个板凳坐在厨院门口,无论谁出入都要从头瞧到脚,倒叫出入的人都心虚,觉得自己就是个贼。是以家人们虽不喜丁妈妈,为着夫人把她抬的高高儿的,敬她比敬调羹更甚。调羹在家也是享用过了的人,叫她跟昔日同僚柳嫂子一处做活,她肚里就窝了一团火。在外人看来,一个先老太爷的妾,又是灶上出身,在厨院里再是平常不过。素姐跟狄希陈在明朝过了十来年,到这一二年拿捏住调羹这种人的脾气,见了面行个礼就把她丢开手,自是眼不见心不烦。调羹去了一日,一个客没见着,觉得受到冷遇,第二日就装累病了在家歪着。小翅膀要去会仙庵寻小全哥他们玩耍,调羹哪肯给他和素姐亲近的机会,道:“庵里人多,又是吃素,俺们在家烧好的吃罢。”又许替他做绸缎衣裳,收了麦还带他到府里去耍,小翅膀就肯了。

    巧姐使的人到县里去叫小翅膀,叫了两回都不来,素姐道:“且叫丁妈妈去叫。”果然丁妈妈出马,不消半个时辰回来,车上就跳下个老老实实的小翅膀。丁妈妈领了素姐的吩咐,寸步不离看着小翅膀。

    狄希陈中午款待县里的大人们,唤小全哥小翅膀和明柏三个出来见世面,众人免不得要赞几句,当不得小翅膀辈份大,头一个先夸他聪明怜俐。小翅膀到底是个孩子,得一县父母夸他,心里灌了蜜一样甜,只是席间拿筷子动杯盏都比不得小全哥跟严明柏端庄优雅,起了好胜之心,酒过三巡退下来,自个跑到素姐处说:“嫂子,原来吃饭也有这许多规矩,快教俺跟小全哥一般吃饭。”

    巧姐觉得他有点出息了,倒不似从前那样嫌他,露了笑脸道:“调羹本是个不懂规矩的,哪里教得来孩子,不如叫你家的丁妈妈照管他罢。”

    素姐摇头道:“已是在伍亲家家了,怎好意思叫她又搬。也罢,且叫丁妈妈隔两日去教你半日罢。”又问小翅膀:“嫂子听说你家先生去年岁考不好,另替你请个先生使得不?”

    小翅膀点头道:“其实俺想跟小全哥一处念书,只是俺娘不肯。”

    巧姐的笑脸霎时又收了起来,不快道:“外头供桌上的才是你娘呢。”

    素姐忙揽过小翅膀,笑道:“俺也是姨娘生的不是,只要自己尊重,谁敢小看你!嫂子有没有叫过亲妈叫娘?”

    小翅膀本来还有三分不快,叫素姐拿自个举了例子就不闹心了,笑问道:“为什么要叫妈不要叫娘。”

    素姐想了许久,自个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只得道:“世人都是这样呢。当了外人你叫错了,人家要瞧不起你的。你乐意人家小瞧你吗?”

    小翅膀笑道:“俺不要,俺要考进士当大官,跟俺哥一般买田买大房子。”

    素姐点头道:“那可得好好读书呢,哥哥嫂子离你远,你千万听丁妈妈的话罢。”

    小翅膀点点头,拨脚想跑,丁妈妈在边上咳嗽了一声,又站回来跟嫂子姐姐道了别,方去寻小全哥玩。

    严明柏因过十来天就要考试,走到哪里都不肯放下书本。小全哥攒着一把劲要明年一鸣惊人,两个离了席都抱着书本躲在老尼姑住的院子里苦读。夏荷在边上服侍茶水,见小翅膀来了,忙道:“紫萱她们在后厨里帮忙里,那里玩去。”

    小翅膀道:“凭什么把俺跟女人们归做一堆,俺来寻侄儿一处读书。”

    夏荷因他瞧不起女人,故意道:“说到读书,你还不如俺呢,俺两个比一比,你胜过俺才许进去。”

    小翅膀在家都是调羹捧的高高的,除了先生就是他识的字多,那先生为了这个闲馆,还时常闭着眼夸他,他就不晓得自个的斤两,挺胸道:“比就比,俺能比不过你一个粗使丫头?”

    夏荷随手取来本书,却是《诗经》。这个是素姐无事时拿出来给丫头们讲过的,夏荷也晓得些,忙翻出一首来问小翅膀:“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你且把这几句讲给俺听听。”

    小翅膀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结结巴巴道:“这说的是一个人家里种了许多瓜,才长出来是黑的……”说了一半编不下去,夏荷已是笑得东倒西歪。连丁妈妈那一张万年不变的黑脸都在笑。

    小翅膀恼了,道:“那你说给俺听。”

    夏荷笑道:“绵绵,不绝貌。瓜,绍也。瓞,瓝也。“绵绵瓜瓞”是喻子孙绵延不绝之意,不是说人家种了许多瓜。”

    小翅膀红了脸道:“俺先生就是这般说的。”

    丁妈妈硬梆梆道:“你先生胡说,枉你读了这几年书,还不如人家夏荷。”

    他们三个站在院子门口说话,小全哥跟明柏都抬头看了一眼,各自埋头又去背书。小翅膀比不过夏荷,急忙拿着《诗经》跑去扯小全哥的袖子道:“小全哥,你且把这节说给俺听罢。”

    小全哥无奈,拉他到一边说书。

    妈妈瞧见了喜欢道:“俺们家小舍人,要模样有模样,学问好,性子又温厚,就是做驸马都够了。”

    夏荷不接她的话,倒了三钟茶送过去,又另拿了个梵文钟倒了大半钟递给丁妈妈道:“丁妈妈也歇歇呀,小全哥他们酒席上只怕没吃饱,俺去厨房瞧瞧有什么可吃的。”径直走到素姐跟前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小翅膀今儿问小全哥书。”

    素姐笑道:“丁妈妈的功劳。”

    巧姐道:“不离了那位姨奶奶哪里能成材料。俺想起来就恨的牙根痒痒。”

    素姐晓得巧姐从头一天调羹进门就不喜她,只是小翅膀到底是狄员外的骨血,小翅膀不满地打滚时,对他还有三分怜爱。因道:“厨院里在做点心,小夏荷且去捡盘儿给他们送去,另叫煮酒拾两盒,回头小翅膀跟丁妈妈回去,一人捎一盒罢。”

    小梳子因素姐跟巧姐对小翅膀都比从前好,心中害怕,等夏荷去了,忙走到素姐跟前跪下道:“俺不做方才的点心。”

    这等没头没脑的话倒叫素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不会。”小梳子忙红着脸退了出去。巧姐本在看庵里一本缎面佛经上的绣花,听主仆两个打哑迷,奇道:“你们这是唱的什么戏?”

    素姐道:“姨娘从前问俺讨小梳子呢,小妮子不肯。”

    巧姐道:“一个丫头子,给他也罢了。到底小翅膀身边有个正经人跟你贴心,不是正好。”

    素姐笑道:“她自个不肯呢。给人家了,哪里还跟你贴心。”

    巧姐也笑道:“如今的女孩子们个个心气儿都高,与咱们倒是桩好事呢。”

    素姐微微点头,想到明儿要舍馒头,问巧姐道:“只怕没有客来,明儿施斋饭,且去厨院瞧瞧罢。”

    巧姐不肯动,只笑道:“俺这阵子只是腰酸,软软的犯困,嫂子自去罢。”

    素姐走到几步,才想起披帛还扔在椅子背上转身来取,突然想起道:“不是又有了罢。”

    巧姐微红着脸点头道:“有两个月了,滑了好几胎,不晓得这个能不能保得住。”

    素姐偏着头想了想,才笑道:“你且歇着罢。”先走到仓房处,龙氏上不得台盘,只在仓房里帮着称米称面,看秋香登记礼物,也是闲得发慌,看女儿进来,跳起来伸手笑道:“这个蜜蜡手串极好。俺怕混忘了,带在手上等你来看。”

    素姐看了看,笑道:“我却是不爱这个的,妈若是喜欢就收起罢。到了俺手里,三不知就送出去了。”又道:“俺记得还有串儿玛瑙的,秋香找了来。”

    龙氏道:“使不得,那个可贵,你留着送人罢。”将蜜蜡手串从手腕上脱下,揣到袖内道:“这个俺想着送这庵里的主持,昨儿晚上跟她同宿,老师太说的好因果呢。今晚上你也来听听?”

    素姐哪里听这个,忙道:“俺还有事呢。”忙忙的扶着小梳子到厨院去,路上一个眼生的丫头擦着小梳子经过。素姐想了半日也没想起来是哪个,到了厨院,又瞧见一个年轻媳妇子笑嘻嘻在井边洗白菜,也是不认得。素姐就猜是这两个是巧姐带来的人。回去问巧姐:“方才你那个丫头呢?俺看她朝这院里来了。”

    巧姐道:“俺只带了十五六个人来,都是三四十岁的媳妇子,哪里有丫头?”

    素姐:“奇了,怎么我瞧见有两个眼生的,难道……”沉吟半晌拍案道:“是贼!且叫人守严了前后门,不许出入。小梳子快去跟老爷说。”

    小梳子忙跑到前边厢房寻狄希陈。他跟薛如兼两个送走了知县,都在榻上歪着醒酒,听说闹贼,都爬起来问:“捉到没有?”

    小梳子将前事说了一遍,狄希陈想了想,笑对赶来的来贵道:“休要惊动里边念经的,你带十来个人把所有的人都叫到前边院里,只说今儿赏打家人。关上门,一间一间屋子去搜人。”

    来贵领命而去,薛如兼急的跳脚道:“若真是混进来贼,可是麻烦呢,只怕丢了东西,还是到各处瞧瞧罢。”

    狄希陈笑道:“不急,咱们在这等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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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群魔乱舞(中)

    来贵叫人守住仓房跟厨房,把两家家人都叫到前院里,方带着人从头到尾梳了一遍,果然在东厕里揪出一个眼生的妇人来。素姐也到前边来,一眼就认出方才那两个人。来贵立将三个人拴在阶下树上。

    狄希陈道:“俺们两家各出两个人四下里先巡一巡罢。”跟薛如兼各挑了两个人合在一处,随时到各处查看。才道:“各人回去查没有有丢东西。”

    素姐笑道:“俺们那边查了来的,幸不曾丢什么。且使人去查仓房跟厨房。”查了半日,仓房有秋香跟龙氏寸步不离也不曾丢什么,厨房却丢了两个面口袋并些新鲜竹笋、木耳香菇之类的值钱东西。

    他们外边搜得热闹,里边念经的尼姑也有些知觉。老姑子出来,问清有三个生人混进庵,还丢了些东西,忙道:“且让俺搜搜她们的身,只怕还有夹带。这起人最是可恶,但凡哪家做法事或是喜事,总要妆扮了仆妇混进去,将些金贵东西夹带走。老天有眼叫她们撞到狄老爷手上。还请老爷们回避。”

    素姐呶呶嘴,狄希陈头一个把头转过去。老姑子走到一个妇人跟前,解开她的衣裳摸了几下,果然摸出几件簪环来,因她将两股夹的紧紧的,老姑子拾了根棍子狠敲了几下,那个妇人吃痛跳了几下,老姑子再去摸,摸出几个金戒指来。那个丫头打扮的怕老姑子摸她,忙喊道:“俺不曾偷什么,实是要等晚上开门叫同伴来抬东西的。”

    那一个洗菜的妇人啐她道:“你要找死自去,休攀扯俺们。”

    狄希陈跟素姐本有些害怕,听了这两人对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如兼急得团团转道:“送县里去罢。”

    狄希陈思量这比不得偷他家几个蛋,还是送到县里的好,跟薛如兼进屋写贴子。那老姑子搜那两个人,真个身上没有东西,把那几样东西洗干净了送到素姐跟前道:“俺们出家人没有这些东西,只怕还是夫人家丢的。”

    素姐叫人拿个盘子装了拿去挨个问,两家下人都不曾丢什么,素姐知道必是姑子们的东西,老尼姑也想到了,脸上有些下不来,讪笑道:“俺先收起罢,且等几日再问是谁丢的。”

    素姐微微点头,跟她说:“俺们明日施斋饭人多杂乱,还要请师太跟师傅们说一声儿,细软都收拾起,门窗都关上。”

    老尼姑合掌念:“阿弥陀佛。”数着数珠儿一头扎进经堂,休说拿东西,晚饭都不好意思出来。素姐自悔失言,只得叫小梳子登记了,拿块白布缠好,晚间递给她。

    却说第二日一早,知县大人派了两个快手来守了前后门。有这两尊门神,那来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老老实实每人领了四个馒头两个大番薯两个大土豆并十个钱散去,将了土豆番薯回去削了皮煮食者有之,切丝炒食者有之,十成里只有半成才晓得将这两样东西收起留做种。

    且说最后一日念完了经,请来的尼姑们分了念经钱,收拾包袱要辞去,才有发觉丢了东西的。无奈丢的都是有头发才用的东西,明晓得狄家捉了贼将脏交到老尼姑手里,只是老尼姑最是方正不过的人,不敢问她讨要,道声悔气去罢。

    偏狄薛两家收拾了回去,知县大人就使了个快手来问老尼姑要脏物入库。老姑子也不在意,爽利连记的那张帐都拿出来一并交给来人,那快手还要在她家吃了饭才去。老姑子带他到饭堂,将出两碗稀粥一碟萝卜干儿,恼得那快手掉头就跑,恨恨道:“都说遇到姑子悔气,果然不假。”

    知县大人从前敲了小翅膀不少银钱,其实也有些心虚,正好有效劳之处,就当做一件大事办起来。审出那偷东西的妇人是本地一个惯偷儿,打了二十板枷在县门口。那两个却是从临清下来的,同伙还有十来个都宿在县里一个和尚家,都是外地人。晚上已是关了城门,也没有相识的人去走消息,就叫知县大人一个不少拿住。原来狄家头一天做法事,就有个人拿了对烛去吃斋,趁乱溜进去背了两袋面并些干菜出来。同伙里说起狄家富有,还有七八个生的极好的女孩儿,若是拐到扬州,有那惯养瘦马的人家五六十两都肯买的。是以这起人动了心思要抢劫,先叫同伙里的两个女人先混进去,要等晚上人都睡了再里应外合。却是天佑善人,狄希陈偶然硬了一回心肠将她们送了官,这起歹人一个不少都捉住了,不然必受其害。

    知县自是喜欢,雷厉风行审了两日,全部敲死了方使人送招状给狄希陈看。狄希陈将纸递给素姐道:“瞧瞧,做个道场,差点把女儿叫人家抱去了。”

    素姐看了看,笑道:“你女儿跟外甥女儿都是跟俺们住一屋的,里里外外几十个人,哪里就能丢了。只怕要丢几个风流尼姑累咱们吃官司。”

    狄希陈道:“还好只这一遭儿,下回巧姐再说什么,咱们别跟她们起哄。”

    素姐道:“下回薛家做法事,自有连氏巧姐主持,咱们只白天去烧香就罢了。别说人家,只我们家,这个名声在外边,到底要防着些儿。”

    狄希陈道:“晚上巡夜加倍,白天也要叫人带狗四处巡视,以后咱们住在府里罢,轻易不要到乡下来。”

    素姐道:“我喜欢明水住的宽敞,府里只怕小全哥大了不好住呢。”

    狄希陈道:“有合适的买间院子儿子结婚了搬出去住罢。咱们也过过二人世界。明朝人好啊,爷爷奶奶不用带孙子。”

    素姐啐他道:“你想的也太远了。这个县官儿送来这个,咱们是不是要送他点子什么?”

    狄希陈笑道:“自然,就要到五月,打点节礼送他罢。今年小明柏必取的,知县大人作了他老师,还要送。”心里觉得闷气,将所有窗子推开,道:“这位大人只在小翅膀那里,就够本钱了。”

    素姐笑道:“只怕县尊大人比咱们喜欢小翅膀呢。”

    狄希陈道:“如今可没有什么借口下手了。前几日庵里见着老四,一副暴发户的嘴脸,想来也不在调羹身上打主意了。”

    素姐想了半日,方道:“他这些手段,若是真古人,只怕没有不头痛的,幸好咱们比古人多些见识。就拿前儿那妆家人的女贼来说,若不是从前看电影看人家结婚周星星拿报纸当红包,我就再想不起来。”

    狄希陈笑道:“只怕咱们收的礼物里也有,你都拆开了不曾?”

    素姐道:“一古脑都搬了来家,春香带了一群小女孩子在那里拆了造册呢。瞧瞧去。”

    狄希陈道:“你去,我把家里的男丁都叫来,跟来贵好好商量,搞个保安巡查制度,不然家都叫人搬走了呢。”

    素姐笑道:“庄户们都舍不得多养狗,咱们庄上养十来只,巡路时带二三只狗岂不省人手。”一头说一头出门去寻春香。

    春香那院子里,当中四张大桌,四个大些的孩子手持笔各据一张,边上排了一排手里拿着东西的孩子,小妞妞房里的青云绿云一个拿着总帐,一个拿着收下的单红贴。青云报一个人名,绿云就寻出那张礼贴,照着贴寻出那包礼物来,打开叫站在上首的春香跟秋香看过,分门别类送到桌边叫记帐的记下,自有那桌的人收起。说是收东西,其实是为了训练这些孩子做事会分工会合做的游戏。素姐看有一张桌边摆着好几个筐,里边都是一对一对拿糙黄纸包的白蜡,因笑道:“这几个月不用买蜡烛了。”

    春香走过来抱怨道:“其实空手来也罢了,偏要糟蹋纸来包它。”

    素姐道:“今儿收拾完了,叫她们歇半天,明儿照旧上学罢,丁妈妈不在家,你一个人吃力否?”

    春香笑道:“丁妈妈教了好些规矩呢,如今比头两个月好多了。奶奶明儿叫煮酒教她们做一日菜罢,胡先生家只怕要到岁考完了才能来。”

    素姐道:“使得。后儿我来教她们串珠子,记得家里还收着几箱琉璃珠,回头找一箱出来。咱们编挂帘子送会仙庵罢。”

    春香十分欢喜,郑重谢素姐道:“奶奶有心,菩萨必定保佑奶奶。”

    素姐笑道:“你不谢还罢了,这一谢,还得编一挂送到崔姨妈家庵里去。快叫人府里买线去。”

    春香立刻小了十岁,一阵风一样去后院管家们候差处找买办。素姐瞧她裙角飞扬,不由得跟她出来,穿过夹道转回上房,却正见紫萱牵着小妞妞的手在院子里耍。芍药开的正热闹,一朵朵挨成一团,小妞妞摇摇晃晃走到花坛边伸手要去抓,紫萱忙蹲下来抱起她,哄她道:“妹妹休掐花儿,花儿只有挂在枝上才好看呢。”

    小妞妞本要哭,却见小紫萱头上扎着两朵小小白莲花,伸手就去扯,等不得奶妈抢过来拦,紫萱自己就把两只头花都取下来塞到小妞妞手里。奶妈忙道:“大小姐,休要惯坏了小小姐。”

    紫萱道:“小妞妞爱呢,俺跟娘说去。”一抬头看到素姐,把小妞妞交给奶妈,笑道:“娘,俺们做些相生花儿盆景给妹妹玩罢。”

    素姐笑道:“这几日你也无事,娘教你做罢。”

    小紫萱道:“俺收着好些零碎布头跟散珠子,俺去找来。”跑到她屋里去番,素姐才走到门口,她就大叫:“连匣子一起不见了!娘,难不成俺们家也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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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群魔乱舞(下)

    紫萱在床房里急得团团转,翠竹跟翠玉本在后廊做活,忙都进来问:“丢了什么?”

    紫萱道:“就是俺那个放零碎布头的小箱子,里边还有几个跌坏了的珠花跟珠串,俺就放在衣架子底下的。”

    翠竹道:“快去问问杏花姐,只怕是她收起来了。”一路小跑把帐房里的小杏花找来,顺带着小紫萱房里住的彩云白云也叫了回来。五个丫头当面一对,并没有谁收起那个箱子。自分家手狄家再也没丢过东西,头一遭儿偏在紫萱房里,当着素姐的面几个丫头脸上都下不来,一个个臊的满脸通红。

    素姐也不快活,道:“且把各处都捡捡,若真是丢了,必不只这一个小箱子。”

    小杏花急的都要哭,掏出钥匙开箱倒柜俱查了一回。凡是上了锁的都不曾动过,摆在外边的布被少了一床,小紫萱的布衫布裤少了七八件,鞋也少了好几双。紫萱的妆盒是带走了的,妆台上的两把坏梳子并一堆用旧了的素头花都找不着了。

    小杏花又去查她们的东西,各人都少了一两件旧衣服。素姐本来以为是家贼,有些动气,谁料越搜越不像,忙传了春香秋香跟来富几个大的来,叫所有家人都翻捡一回,七七八八丢的东西不少。除素姐住的上房跟帐房白日黑夜都有人在,不曾丢过东西,就是牲口棚里喂马的燕麦都少了有四五斗。一轮儿查下来,狄希陈、素姐跟来贵几个面面相觑。

    狄希陈先道:“却是我托大了,以为庄上无人敢来偷东西。丢了这么些俱是不值钱的东西,想来不是庄户就必是匠户。且不要声张,来贵叫人无事庄里各处闲走,孩子们的衣服被卧都有记号的不是?”

    素姐道:“小全哥的都使白线绣了小鸽子做记号,紫萱是红丝线绣的小金鱼,小妞妞绣的绿叶子。”

    狄希陈笑道:“凡是俺们庄里住的人家,家里衣服有这几样记号的,都悄悄记下,明儿收完麦咱们再一个一个收拾。”

    来贵应了,下去召心腹安排不提。

    狄希陈无事人一般,坐在窗边捡了一本书翻。素姐在书房里再翻一回,好些值钱的笔墨纸张都摆在明处,尤其是博古架上摆着仿玉的琉璃花瓶、琉璃香炉等留做纪念的几样儿都不曾丢。这贼只偷些布草衣服被卧,不晓得这屋里就是小小一块墨拿出去都能换几十两银子,显见是没见识的穷人。

    素姐猜测道:“想来是咱们到会仙庵去住了几日,家里无人才丢的,俺们家的人好吃好喝供给,也不至于这样没眼力,俺猜是庄外人做的。”

    狄希陈道:“若是庄外人,必将看上去值钱的都卷空了。也是家里的人太多了些,趁便打发出去些罢。”

    素姐道:“若真是,不见得肯走呢,谁家似咱们对家人们舍得。”

    狄希陈笑道:“明日你带着女儿们先回府里去住罢。这半年听说了不少偷窃的事,也是老百姓的日子越发的不好过了,还是府里有钱人多,咱不显眼,安全。”

    素姐道:“真揪出来,也要看人。有那实在无赖的人,想个法子远远的打发了也罢。仇富的心,古今皆然。咱们庄里人,看他不曾偷你细软份上得饶人时松下手罢。”

    狄希陈微微笑道:“就许你杀一警百,不许我敲山震虎?”

    素姐一愣,不由想到童寄姐,抬眼再瞧狄希陈笑的并无异样,只怕还是自己多心,叹口气出去叫秋香收拾衣服。

    第三日庄上雇工收麦,狄希陈留下,素姐带了两个女儿先回府里。学里也因麦收和岁考放假,小明柏要到县里考,狄希陈又把小全哥留下来打下手。府里空荡荡的没有男人,白天家人们翻修仓库,晒谷囤,收晒衣服,人来人往还算热闹。到了晚上,素姐必要带着秋香将各处查看一回,锁严实了才敢放心睡下。偏薛家狄家的男人们都去了乡下看收麦,各家女人们都关紧了门在家不出来,素姐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

    这一日因虞先生住的那院里有柳荣一家和来富住着,那几个院差不多都搬到观音桥那边去,柳荣将所有人都并到两个院子里住,来回素姐道:“奶奶,这两个院空着,要不要收拾出来?”

    紧邻仓库的那个院子两排也有十来间屋,原是做的五荤铺的作坊,搬的干干净净的,素姐跟着柳荣各屋走一遭儿,走到房后边,后廊下居然有几棵树,看去颇有空空儿借力之处,忙问柳荣:“墙那边是人家是巷子?”

    柳荣笑道:“咱们家那边墙俱是人家的一个花园。就是上回出高价的那家。”

    素姐道:“他家花园里有人住否?”

    柳荣道:“这是他家别院,十几个妾都是住在花园里。”

    是妾单住,想必门户守的严密,素姐方才放心,因过些时候学里孩子们跟先生们都要到府里来,就叫柳荣收拾出一个院子,以备来人,免不得要添置些动用的家具,柳荣自差人去买。

    却说狄希陈在庄上,一边要收麦种豆,一边要明察暗访,十来天忙完,果真查出几个贼来,有庄户也有木匠老婆,还有前庄的一个厨子两个仆役。来贵把这十来个人捆成一串拴在后庄大门前的香樟树上,请老爷来审。

    狄希陈甚是气恼,先问那厨子道:“俺家给你工钱也不少,也给你做衣裳,你偷这些做什么?”

    那厨子冷笑道:“偷就偷了,要杀要剐随老爷心意。”

    来贵上前扇了他一个耳光道:“就是你最可恶,才来几日就吵着要涨工钱,不但自个来偷,还拉人家下水。”指着那两个仆役道:“他两个就是叫这个厨子拉下水的。几件布裳值几个钱,偷了还卖给俺家庄户跟木匠,惹得这起眼皮子比碟子浅的直娘贼先是买,再是偷。”

    那十来个人因狄希陈前番轻轻抬手放过那几个偷蛋的贼,猜想老爷骂两声罢了,大不了辞了别家去就是,都无所谓,还有一两个捆在一处的在那里低声说笑。

    狄希陈看这些人俱无悔改之意,晓得自己做人一向宽厚,是以家人们怕素姐的或有之,怕他的是一个都没有。他做了几年官,也晓得如今风气坏了,肥种田不如瘦告状,若真是把这几个不长眼的小贼各打几十板赶走,明儿说不定就有诉棍去投状子来为难他。虽然现在知县想着讨好狄家,到底潜规则在那里,应当送出去的银子不好少人家一钱。想来想去,且借知县的手打罢,因道:“这三个人拿我的贴子送到县里去,偷盗是什么罪,自有知县大人公断。”

    县父母前几日才敲死十来个外地来的偷儿,这事却是狄家上下都知道的,那个厨子陡然从天上掉到地下,情急咒他道:“凭什么你有钱人就能把俺们穷人踩在脚底下,趁早放了你大爷!不然俺做鬼也不放过你,”污言秽语滔滔不绝。

    狄希陈走近了笑道:“多骂几声儿,阎王爷那里记着呢。欠了我的,叫你下辈子变牛变马来还俺。”

    这话却比捣人一拳还要灵,厨子立时就闭嘴,那两个仆役本来以为狄希陈好性儿,厨子又是个刺头,要等着收渔翁之利,哪里晓得狄希陈是不信鬼神的,都有些慌了,忙不迭求饶:“俺们是一时糊涂,欠了这个贼砍头的赌债,叫他逼着俺们去偷的。”

    狄希陈冷笑道:“审案子是知县大人的事,小板凳去写个状子,将这三个人送到县里去罢。要打要罚都是你们自个去受。”

    一大抱衣服被子堆在院子当中,狄希陈转了好几圈,方对木匠们道:“你们在俺家也有好几年,怎么就这样不争气!”

    狄忠跪下来道:“是小老儿的不是,当初不曾看出这两个木匠爱小。”

    来贵涨红了脸也跪下道:“是俺的不是,没有安排好看家,叫他们钻了空子。”

    狄希陈道:“你二人各罚两个月的钱米。这两个木匠连带家人,叫他们写了甘结立刻搬走。小桌子带了人就去办。凡是咱们狄家的东西不许他们带走,他们自个的也不许留下。跟他们住左右隔壁的那几家知情不报,一家给银二两,也请他们走路。”

    底下那几个木匠都跪下来讨饶,哪里舍得离开狄家。一个四十来岁的木匠一边磕晌头一边道:“俺们实是不知他两家的新衣是偷来的,若是晓得,必跟都管说的。”

    来贵看狄希陈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意是吓吓这几个人,不是真想赶人家走,因道:“他们几家实是不知,这两个偷来的衣服被卧都是锁在柜里不曾穿用,要不是那一日俺看见他把一件小全哥的旧衣跟货郎换嘴吃,也捉不住他。”

    狄希陈道:“是同乡,又是紧邻,一处做活,谁有多少钱谁会不知道?这是难得糊涂呢,若要留下,一人敲十棍。不肯的取银子走罢。”

    那个老木匠忙爬到狄希陈跟前道:“谢老爷,就是二十棍,俺也受得。”

    来贵拎了根竹板,果真敲了他十下,叫他娘子扶回家去。那几个也是情愿挨打也不肯出去,都到来贵跟前领打。狄家给房住,孩子能上学认字,就是没有木匠活做,一个前庄一个后庄也有不少零碎活计,他家的管家们等闲不打人,到了日子钱也有米也有布也有,比不得外边租房住买米面样样都是花银子钱的,靠着这样大树谁舍得走?将次打完了这起木匠。树上捆着的还有三家庄户,八九个男女,此时都慌了。

    狄忠道:“你们三家最是可恶,别人盗了主人家的衣物,你们不报与主人知道,还要买来穿用,主人白养活你们!”

    一个庄户辩道:“俺们做不起衣裳,有便宜的将来为什么不买?”

    另上站着的一个媳妇子嘲道:“你们做不起衣裳,倒有钱去镇上赌呢。”

    那庄户睁着眼睛道:“你哪只眼看到俺们去赌来!”

    来贵一板子敲在他屁股上,喝道:“老爷跟前,你嚷什么,别人家都肯做活,女人们织布的织布,再不然主人家有事都晓得过来搭把手,俺们都看在眼里,分东西发布自然都有。只你们几个,油瓶倒了还说是主人家的,再不肯扶扶。一门心思想着歪门邪道。”掉了头跟狄希陈说:“且各打四十棍撵出去罢。”

    那人喊道:“谁家的管家媳妇子不偷盗主人家东西!打几下罢了,打坏了哪个替你做活?”

    气得来贵在边上直跳

    狄希陈只拈胡子,良久方道:“也罢,俺也不打你们,速速赶走罢。”

    来贵满脸乌云叫人解绳子,那个强嘴的还不肯走,在地下打滚道:“老爷把俺捆坏了,就要给俺养好伤,俺家世代居住的房子,也要给俺房价。不然俺就去县里告状。”

    狄希陈怕自己忍不住打人,尽力克制,偏来贵几个没拦住,那个人滚到狄希陈跟前一把拉住了狄希陈的衣裳,只说老爷把他打伤了。狄希陈气极,一脚将他踢开,喝道:“全捆起来,齐王庄上不是少人种地么,都送他家去!”

    齐王在沿海的几个县都有盐场,盐丁之苦,还甚于四川的盐井。是以少了人手就说是雇人去种地,常有人贩子哄那外乡人,一船一船运到海边去。山东地方豪强人家,常常捆了仇人送与齐王种地,都是在盐场苦挨,体弱者拖不得二三个月的事。

    狄希陈也是气极,话说出来就后悔了,只是不好当着众人面改口。偏来贵早想如此行事,飞快押着这三家去了。

    狄希陈悔之不及,几次想去追回来,又怕将来不好伏众,只有将错就错,闷闷不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晚饭时小全哥跟小明柏等了又等还不见他来,问家人,偏来贵几个都不在家,夏荷想了想道:“俺们家今儿审贼,想是老爷为了这个生气,你们两个去书房请老爷出来,有明柏同去,老爷必来的。”

    小全哥跟明柏两个敲门,狄希陈道:“你们先吃,爹回头饿了再吃。”小全哥再敲,狄希陈开门哄他道:“方才爹吃了一盘点心,却是有些吃多了,且饿一顿罢。”

    明柏看狄希陈脸色不大好,猜他有心事就点点头退出,跑到春香那里说:“姨父不快活呢,快使人去跟娘说,叫娘来劝劝他”。

    小全哥父子天性,思之再三不肯去,劝狄希陈道:“爹,俺听说了,那几个庄户平常最是会记恨,跟来贵哥他们都合不来的,若是由着他们去投了咱们家的对头,可不是麻烦事。爹爹休要懊恼。送到齐王家去种田才是斩草除根。”

    狄希陈道:“话虽是这样说,到底人命关天,他们不过偷些东西罢了,是死是活都是你爹说句话,爹爹不忍心。”

    小全哥皱皱眉道:“娘常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呢,对待这起无赖小人,就当辣手。”

    狄希陈摸摸儿子的脑袋,苦笑道:“你说的都对。你爹爹的心思,想来只有你娘最是明白。走,且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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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馒头套餐

    春香写了封书叫运货的捎到府里,素姐拆开看了,许久,把信搁在书桌上,拿青琉璃镇纸压好,换了衣裳叫柳嫂子陪她去观音桥。

    柳嫂子道:“若是等来富晚上来家,或是使人去叫他,俺们去那里做什么?”

    素姐道:“我要瞧瞧穷人怎么过日子的。观音桥那边住的都是穷人,俺们且到街巷里走走,多带几个人罢。”

    柳嫂子虽然比不得素姐整日不出门,能出去逛逛自是喜欢,解了围裙,袖了几十个钱,叫了田大赶车,跟田大嫂田二嫂两个把素姐夹在当中。狄家本是最繁华所在,拐进大街,道边都是大店铺,漆的油光发亮的柜台,招牌也是以大为美。那药铺子挂个斗大的木头做的葫芦在门首,下边饰有流苏,正反两面都贴着斗方,一面龙飞凤舞写着药,一面是某某堂。隔壁又是一个卖蒲鞋的,干脆挂了只半人大小的蒲鞋,镶边俱是玉色缎子,极是精致。

    田大嫂赞叹道:“阿弥陀佛,这样大鞋,要费多少材料。”

    柳嫂子笑道:“他家的草鞋比人家布鞋还贵,偏公子哥儿们到了暑天都爱买几双。”

    那家鞋店门口出入的都是儒帽儒衫的秀才,也有几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拎着鞋出来,走几步又到点心铺去买点心。街上的女人倒也不少,多是坐的两人抬的小轿,素姐留心看人脚下,缠脚的也不甚多。那些摆了小摊卖果子卖吃食的小摊小贩并满街拎着篮子的女人们,都是一双天足。偶尔也有富贵人家的女眷坐着车经过,满头珠翠,连跟从的仆妇都是身着绸缎,说不尽的富贵繁华。素姐瞧了许久也不见半个穷人,想了想:“先到西门外的铺子那边瞧瞧,田大你走快些。”

    田大应了一声,快马加鞭出了西城门二里许,方停车道:“奶奶,就是前边那许多人处了。”

    离车一箭之处树了一根旗杆,上边挂着的青绸里月白缎边的幌子,原来是个驿馆,隔壁才是她家的铺子。驿馆门口空着好大一块地,停了也有几十辆车几百骡马,挨挨挤挤似赶集一般。东一处,西一簇都是去泰山烧香的香社,除去赶脚的汉子,倒是妇人居多。

    素姐退后几步道:“这些人家里不要收麦?”

    柳嫂子跟田大嫂都笑答:“正经人家哪里肯叫女人们出来抛头露面。”

    素姐一路走过。那些聚在一起吃喝的人面前摆的的多是自家的酱肉风鸡等物,极少有她家的盒子菜。偶有几个眼神好的婆子看见素姐一个人走过,上来搭话。素姐只是不理,径直走到自家铺子里去,店里的伴当们都是家人,忙上来接进帐房,那几个婆子才死了心散开。素姐坐定问主管:“今儿外边这些人有来买俺家东西的没有?”

    主管站在门边侧着身子答:“今儿这拨人来,买了十盒走。”

    素姐又道:“来问的人多不多?”

    那主管笑道:“问的人实不少,只是俺们家的盒子,最便宜的三层九格也要二钱银子,不是这等穷人买得起的。”

    素姐偏着头想了想,道:“叫配菜的头进来。”少时一个二十来岁的高个子妇人跟柳嫂子几个一起进来,却是田大家的寡媳。素姐因道:“后边配菜的几个人,忙不忙?”

    那小媳妇掐指算了一算,道:“俺们后边有六个人,这个月都闲呢,比不得初春跟秋天,那会子忙的觉都没得睡。”

    素姐偏头问管事:“初春的时候我路上遇见的人虽也不少,跟外头那些比只超过一倍,怎么生意就差了这许多?”

    管事的笑道:“初春入秋是正日子,又闲,家里有几个钱的去泰山烧香许愿的经过,买个盒子可以吃得好几天,捎回家也不会坏。差不多人手一盒,这个天气叫日头一晒,两日就臭了呢。”

    素姐道:“俺们这铺子每日里经过的人都有这么多?”

    管事的回:“多呢,就是隔壁驿馆,哪一日没有二三百人歇宿。再往前一二里地野店也有几十家,来咱家买盒子的也不少。”

    素姐道:“一个盒子二钱银,就是二百个钱,实是贵了些。只是白白放过了这些人可惜。”想到穿越前女人的乐事就是逛街累了买个珍珠奶茶,吃串玉米、臭豆腐煮豆干之类。因道:“有豆干没有?”

    管事道:“蜜汁豆干昨儿煮有两坛,都包严实了吊在井水里。奶奶可是要吃?”

    素姐摇头道:“就是生的,还要骨头汤两汤盆,干辣椒、花椒等物。再去买几块猪血来。”

    柳嫂子晓得素姐是要做什么,忙带着那媳妇子去办,素姐在帐房看了小半个时辰帐,回说都在后厨备好了。素姐亲手把那三斤多的豆干跟一大盆猪血都切成八分长的三角块儿,先放到大锅里氽熟,撇去沫子倒汤下做料,烧开了只叫小火温着,盛出几块来尝了尝还中吃,笑道:“这一锅本钱是多少?”

    管事的算了算,道:“十五六文钱总要。”素姐命取了一个浅碗,拾了十块豆干四块猪血,又浇了一小勺汤汁,顺手取了两个杂粮馒头,一并放在一个大盘里,笑道:“馒头三个钱两个,这盘儿单买也是两个钱。若是买这三样,只收他三个钱。”

    那管事的忙取了一块尝了尝,笑道:“这可便宜,又有点赚头,只怕传开了人人都去做。”

    素姐微微笑道:“人家就是立时学了去,也不见得舍得下足料。索性将来在院墙那边开个口子,搭个大棚架上灶,一个灶煮这两样,一个灶烧一大锅海带豆芽汤。买了咱家一个钱的东西,那汤都送一碗给他。”

    素姐开这个铺子本不是为了钱,家里管事们都是明白的,所以素姐说送,那管事连忙就应声,道:“俺叫个人装几碟到外边去卖卖看。”到底不大放心,拿一张大案搬到门口,亲自寻张张写了两文一碟几个字贴在板上架起,把锅都掇了去。排开碟子叫卖。果然就有人好奇,摸出两个钱买了一碟,尝了尝道:“好吃。”又买了几碟去请他同社的人。有一就有二,不多人等驿馆里的仆役听说了都来买时,一锅都干净了。喜的那管事叫人旋去买豆干猪血,忙忙的要去寻人来破墙搭灶。素姐道:“且等我回家去算定了配料份量,滋味调和好了再说罢。”到底行得通否,素姐心里也没数,想着去找来富商量,管事苦留便饭不得,送了一里来远,因素姐说要看穷人,他就道:“休从城里走,沿着这片荷塘向南,四五里方圆的几个村子光景都不大好,奶奶只在车上瞧瞧罢,休下车。”

    荷塘里小荷才刚刚露头,垂柳依依,虽然芳菲已尽,却有小蝶追逐绕墙而去,白墙蓬门卧黄狗,桑园里采桑女三三两两拎着篮子出来,很有几分桃源乐土的风光。素姐正疑惑是不是走错路了,马车驶出了桑林,就颠簸起来。两边多是木板搭就的摇摇欲坠破屋。常有脏兮兮的孩子跟猪狗一起睡在墙角晒太阳,极少干净清爽的人家。田大心里不安,无奈路上多水洼,马跑不起来,因对素姐道:“奶奶,且把窗帘放道缝瞧罢,这里常有歹人出没,抢了您老去可不是顽的。”

    柳嫂子笑着放下门帘窗帘,想了想又把车门拴起,道:“这可抢不走了,奶奶放心瞧罢。”

    素姐倚着窗问道:“这里的人家想必没有田种。”

    田大嫂娘家有个妹子嫁在府城边上,听了笑道:“这里的人家,实没有田产,不是在短工市里寻活做,就是四乡里找零活,还有些人不肯流汗吃饭,走到偷盗上去的也不少。再朝前走,两三条街都是私窠子呢。俺们绕路走罢。”

    素姐到明朝来,也见过几个唱的姐儿,听田大嫂提到私娼,心里实是想见一见,只笑一笑道:“无妨,叫田大赶快些就是。”

    田大嫂只得敲门板道:“老头子,走快些。”马蹄踏在道上扬起灰尘,素姐的眼睛都瞪酸了也没瞧到美人儿,倒是这边的房子比方才要好得多,不少挑担卖菜卖豆腐卖糕的一路吆喝而过。素姐此时心里有数,放下帘子歇息。

    观音桥一带多的是车马大店,往来的俱是行商坐贾,狄家在这里开了个五荤铺,生意最是兴隆。前门排了几十个人堵住了路,素姐只得绕到后门下车,才进帐房就听见倒银子入箱的声音,家里几个忠诚的帐房正兴高采烈在称银子。见素姐来了,来富忙站起来站坐。

    素姐笑道:“我今儿到西门去转了一圈子,有些话要说,且叫煮茶也来。”

    来富忙引素姐到隔壁,亲自去叫了煮茶来,素姐道:“咱们的盒子还是贵了,平常老百姓买不起,我想着西门那边穷人多,除了盒菜,还卖些便宜下饭。”就将煮豆干猪血、煮玉米番薯、鸭血粉丝等等本小利大的小生意说给他二人听。

    来富想了想笑道:“这个闲时倒也做得,西门那个铺子俺久想歇了他,只是舍不得那块地皮。若是这么着倒好,一文两文也不少。”

    素姐点头道:“聚沙也可成塔。还有一桩好处,人看见这个能赚钱,又不要大本钱,学了去也可糊口,也是好事。”

    煮茶笑道:“这样平白叫人学了去,俺们的生意可不好做了。”

    素姐微微摇头,来富已是体会,笑道:“一两个钱的生意,咱们材料下的足些,何虑人家抢生意。”

    素姐道:“不错,这几样东西各下多少作料,你们这里有现成的材料多试几回,定了份量各店都是一样滋味才行。”说罢站起来道:“那个三文钱买三样的馒头,大小也要一样,去各处访访,务必要比全城最重的还要重半两。”

    待素姐走了,煮茶吐舌道:“一个重半两,可是亏本的事。”

    来富道:“帐不是这样算,馒头上亏的,别样上赚回来就是,千金难买的是个好名声儿。咱做生意的有了好名声,做什么都容易,跟做人是一个道理。”

    煮酒笑道:“俺这不是为奶奶心痛钱么。”

    来富笑道:“就是这馒头,也不见得亏呢,俺给你算帐,只观音桥这边脚夫也有二三千,只要有一千到俺家来花三个钱,就是三千钱。算本钱,两千个馒头要不得一石面,豆干咱们有豆腐做坊,猪血买上三四十斤也不过一百钱。”

    煮酒听他算到后来,是必赚的,笑道:“实是俺没有夫人想得长远。”

    来富道:“夫人也不是想靠这个赚钱的,俺们年底还要分些红利给下边,只取四分利罢,咱们照着这个放材料就是。”

    却说素姐回家,把这个豆干馒头套餐的事写成一封信叫人送去给狄希陈看。狄希陈看完果然心情大好,小全哥跟小明柏都不解,狄希陈把信给他们看。小全哥道:“三个钱足可吃饱。若是节省些的人家,一日就够了。难怪爹爹高兴。”

    明柏道:“想是休恤穷人生活艰难。”

    狄希陈笑道:“不全是,你们娘信里写的这些卖番薯呀,卖煮玉米呀这些,都是人人买得起,本钱少利息大的营生,若是穷人学了去,只要肯吃苦,尽可谋生。所以爹爹我今日快活。”

    小全哥笑道:“爹却是先天下之乐而乐了呢。”

    狄希陈道:“别人学了去可以维生,俺们家有便宜实惠的饭食给穷人食用,自己也有的赚,却不是两全齐美的好事。晚上爹爹请客罢,你们想吃什么好的?”

    小全哥看了看明柏,明柏微摇头,小全哥又去牵他衣角,明柏再摇头,小全哥只得自个开口道:“俺不要吃好吃的,学里有个同学先生说他必考得上的,只是愁考上了没有银子打点学官。把这饭钱省下来与他罢。”

    狄希陈笑道:“学里只要是考中了秀才,俺们都有十两银的奖励,你且放心罢。”冲明柏笑道:“你娘在家替你做襕衫呢,虽然手艺不大好只能在家里穿穿,也要你考得起才好。”

    明柏挺直了胸大声道:“区区一个秀才,还难不倒俺。”

    小全哥可怜巴巴的拿眼神求爹爹,狄希陈笑道:“你明年再考,这个是急不来的。”

    晚间将睡,小全哥瞧明柏意气风发在那里学先生走四方步,闷闷的坐角落里发呆。春香提了两个考篮进来,交给明柏一个,将那一个轻轻放在小全哥面前。小全哥恼了,使性子要打翻它又怕伤了春香,站起来跺跺脚,跑回自家房里拴了门装睡。

    春香奇道:“这是怎么了?”

    夏荷过来接过篮子道:“盼了两年多了,偏还不让他考。你偏送他考篮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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