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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扫雪煮酒     明朝五好家庭txt下载     明朝五好家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来富最开心

    龙去脉

    却说这年五月底,今上驾崩,太子继位。京城里风云变幻,消息传到明水,狄希陈晓得大事不妙,只说要守墓,闭了门不纳外客,就是自家亲眷,除了薛家崔家相家三家至亲,别人家都不肯来往。

    相于庭新升了通政司通政使,因与宦官们不大合得来,才两个月就告了病奉老父回明水休养。旁人都道相于庭有些呆气,只狄希陈猜到一二分,必是刘谨的手爪伸的有些长了。相于庭是个读书人,叫他对着皇帝的无良舅舅拍拍马屁无妨,对着东方不败拱手,那是打死也不肯的。因此相于庭在家,只与狄希陈能说得上几句话。

    这一日调羹的事传到相于庭耳朵里,他自个骑了头黑驴,叫个小僮牵了到狄希陈庄上来寻表兄说话。

    狄希陈因小九考中了秀才不必再上学,狄大狄二两家一般儿都在绣江县里庄上住,早把家学迁到明水来。散了学请两位先生在东边竹荫下吃茶说话。闻得相于庭来了,虞先生就有些惶恐,坚请辞去。胡秀才只得随了他。狄希陈到家,素姐已是带着儿子陪着相于庭说了半日闲话,因他回来了,笑道:“俺去做几个菜,你们说话罢。”

    相于庭拍拍小全哥道:“玩去吧。”狄希陈会意,拉了他到前进院子书房里说话,支使开了边上服侍的人。相于庭就问他:“听说有个人在县里告呢,说要认了小翅膀回去。”

    狄希陈无所谓道:“闹了几个月了,也没闹出什么名堂来,理他做什么?”

    相于庭笑笑道:“原来你知道呀。”

    狄希陈也笑道:“你既知道,何必问我?”

    相于庭思索半日道:“你不好下手,俺替你拨一拨罢。”

    狄希陈道:“借老四的手罢。他两个闹得够了,知县大人自会有公断。俺守着孝呢,烧香烧纸之外,通没心思管这些。”

    相于庭笑道:“使得,亲自动手到底落了下乘。可惜白丢了这们些钱。”

    狄希陈摇头道:“老太爷生了小翅膀,俺心里就有定数。已是分了家,调羹想怎么花,由她。”

    相于庭一笑,晚间与狄希陈一醉方休,回家相老太爷问起,相于庭道表兄另有主意,相老太爷厌调羹为人,狄希陈如此行事其实甚合他老人家的心意,也就丢开手。

    九月崔姨妈家第六个孙女儿出世,狄希陈、素姐去贺。素姐得便要去家庵寻春香,就请崔姨妈叫了个婢女梅香带路。那家庵却在崔家庄后一里许的一座小山上。

    到了庵里,先到菩萨前磕了头,崔家姑娘不并肯见外人,素姐只在门外问了好。梅香引着素姐到后厢一间小房,春香正坐在窗前低头纳鞋底,见了素姐和秋香进来,又惊又喜接出来。

    素姐先瞧她还是俗家打扮,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再瞧她比从前还瘦了些,想来必有什么难处,就想着要劝她回家。秋香早拉着春香的手,笑着抱怨道:“三番五次捎了信来,你也不理俺们。小杏花她们都想你呢。”

    春香只是微笑,让了素姐到房里坐下,对梅香道:“麻烦姐姐到厨下说一声儿,叫他们送壶开水来咱们泡茶。”

    素姐趁着她们说话的当口,细瞧春香住的小房,靠西窗盘着小炕,窗台上摆着一叠叠的书,最上边几本书皮都有些卷起,炕桌上摆着文具,一个小碟里两三块墨都只剩个角儿。桌角还压着十来张油竹纸,密密麻麻都是极小的正楷,看得出春香下过一番苦功。墙上还贴着幅字,是春香抄的《心经》,素姐晓得两个香有话要说,一直站在墙边一行一行看字。

    两个香说完了梯己话儿,因素姐总盯着墙上的字细瞧,春香红了脸送碗茶上来道:“俺那字见不得人的,夫人休要笑俺。”

    素姐就便在炕沿坐下,接过茶笑道:“这里的日子真舒服,我来了都不想走。”

    春香只是笑,秋香推她道:“跟俺们回家去吧,这里再好,总是别人家。”

    素姐道:“我方才看这个多心经,有许多不解,问你可使得?”

    春香含笑道:“夫人请说。”

    素姐亦笑道:“骨子里还是这个不服输的臭脾气,方才看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这两句,我就着实的不明白,你说说?”

    春香想了半日,实不说好得,还在沉思。素姐又道:“俺想起来一句五柳先生的诗: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却不晓得跟这两句的意思是不是差不多?”

    秋香聪慧,虽大不明白,也猜出素姐是在劝春香回头。

    春香低头,良久方道:“俺想明白了,跟夫人回家去可好?”

    素姐微笑道:“从前却是我的错,瞧你把多心经贴在墙上,经文我不解,只这三个字,也能猜得到你处境如何。”

    说得春香眼圈儿有些红了,连忙摆头道:“崔家待我其实极好。”

    素姐道:“正月里调羹还问我讨你呢,想必也有个什么样缘故儿罢。”

    春香涨红了脸道:“崔家有个亲戚王老爷,想讨俺去做妾,许了崔家二百两银,碰了个大钉子又去央调羹来要,叫俺拿大条帚赶出去了。”

    素姐微笑道:“明儿俺要备份礼去谢王老爷,俺家出来的人,叫他抬的这样高,将来你们嫁出去了,夫家必定敬你们。”

    秋香在边上笑得东倒西歪,春香又羞又恼,跺着脚要与她算帐。秋香看她真恼了,忙附耳道:“那个后来跟了狄三爷的童寄姐,狄三爷抄了家,有个人三两银买了她去回去,听说叫大娘子收拾的伏伏贴贴。夫人说若是那家三十两买去,必不舍得叫她天天在肉铺子里做活,若是三百两买去,必当以金屋贮之。”

    素姐笑骂道:“秋香也学会嚼舌头了,分明是两回事,就叫你缠了一处说。那个童寄姐还比不上咱们春香一个脚趾头呢。女孩儿家若是肯尊重自己,就是喜欢上了谁,发乎情止乎礼,谁会瞧不起她?俺们春香这般的,就是好女孩儿。不枉亲戚们都疼爱你。”

    春香的脸红得都要滴出水来,秋香推她道:“俺不说瞎话,当初俺也喜欢九爷呢。只是人家瞧不上咱们,丢开手就罢了。何苦一棵树上吊死。”

    素姐笑道:“秋香说的极是。没有缘份,丢开手就罢了。看天待下雨了呢,咱们去辞了姑奶奶,先回去罢。”

    春香道:“夫人休去碰她老人家钉子,俺去说罢,秋香帮俺收拾下炕上那几本书可使得?”

    素姐猜这位崔姑奶奶要出家,也是个由着自个性子来的人,不然崔家也不会特为她在庄边盖了家庵,还拨了七八个人使唤。主仆两个把春香的东西归置了两箱,春香回来,还有个青衣女童相随,送了本绸面儿的《金刚经》给素姐道:“这是庵主给夫人的。”

    素姐忙站起来双手接了道:“槛外人多谢庵主。”

    那女童还了礼,又笑嘻嘻道:“春香姐姐家去了,记得常来瞧咱们。俺去帮你叫几个人来抬衣箱可使得?”

    春香忙道:“多谢妹妹。”自己从箱子里取了好些衣裳去分送了庵里的下人们,将两箱合了一箱,等来人抬走,方与素姐到庄里去。

    素姐带了春香去辞崔姨娘,崔姨妈笑道:“你调理出来的好丫头,自从她来了俺家,俺家那些亲戚里有好几个都来讨呢,都叫俺姑娘拿大棍子赶出去了。”

    素姐福了一福谢道:“多谢姨妈和姑奶奶照顾她这许多时候。”

    崔姨妈笑道:“俺们家这些女孩儿们,就找不出一个比得上她的,不疼她疼谁。俺总想着她要是投胎到俺肚里才好呢。”又对着春香笑道:“此去休钻牛角尖了,寻个好女婿过好日子去,无事常来俺这里走走。”

    春香忙跪下给崔姨妈磕头,口内称是。崔姨妈又道:“俺家两个大的孙女儿都有十岁了,想着寻两个好的服侍,想必问你要你是不舍得的。俺想着送几个人到你家,叫她们教两年规矩如何?”

    素姐忙应下来,崔姨妈就叫了四个小女孩儿,通只有十一二岁,先到素姐跟前磕了头,叫人收拾东西,明儿送到狄家庄上去。

    头一日素姐接回春香,第二日崔家又送了四个小女孩儿来,素姐连同自家挑出来的七八个十岁的小女孩儿,一起交给春香管教。

    狄希陈笑道:“崔姨妈这是怕我家人不够使呢?”

    素姐悄悄儿笑道:“职业培训,想是要给她两个孙女做陪嫁的,所以送来的四个小丫头,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

    狄希陈哭笑不得,道:“你这张嘴啊,使唤的女孩子们,聪明能干就够了,皮相有什么要紧。你瞧瞧你当初挑的那个小桃花,生的是好,论本事比她们几个差的远了。”

    素姐笑道:“秋香生得不如春香跟小桃花,可是现在你看两个香站一处,都是美人儿,可见还是俺教的好。”

    狄希陈道:“你可别再乱点鸳鸯谱了,我瞧小春香说话做事都露着怯,不似从前爽利干脆。”

    素姐点头道:“嗯,所以我先将家里挑出来的那些小女孩子们交给她教规矩,再教教识字算帐针线,等闲不跟管家们打交道。过几个月想必就好了。”

    狄希陈点点头道:“忙完了秋收秋种,咱们还是搬府里去住,就是相于庭,我都觉得跟他走得近了些。”

    素姐笑道:“他与你相处也算极好,你怕什么?”

    狄希陈道:“他的意思是打算把调羹除了。我只怕将来哪天,我们挡了他的道,也是这般对我们。”

    素姐笑道:“你想的太多了,你跟他也算至亲,他要倒霉你也走不脱的。你要出了错,他也不能推不知道。何况我猜他与内相们不合,他家老太爷身体又不大好,只怕不是丁忧,他必会辞官。”

    狄希陈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我这样的小白能想得到的,他必能想得到,咱们只怕跟相家是紧紧的捆在一起了。可恨我历史记得不真,不然也不必这样小心过日,生怕不小心得罪了哪个将来的大佬。”

    素姐笑道:“你运气不好,别人穿越都是送全无敌技能,只有你,送了个老婆,穿越的最大福利都没有了。”

    狄希陈也是笑,十七八个的收老婆,那些女人还神奇滴又团结又和谐,也只是故事罢了。他到明朝这些年,哪家不是明争暗争?谁家大老婆要是对妾好点儿,不明面上为难小妾,就极不易了。

    春香来家,只照管小丫头们,轻易不出后院儿。来富无事都要跟着来贵到后边去,来贵跟秋香说话儿,他总要朝外头张张,却一次都没看到春香出来。秋香察觉,因道:“来富哥,你休找了,她在东院子里头教女孩子们做针线呢,你真想见她,每日后晌前边胡先生教女孩子们识字时你在路上等着。”

    来富让秋香说中了心思,红着脸走开,第二日先安排了他手下的庄户跟短工在山上锄草做活,自个看着日头,估量着时候差不多了,慢慢走到山脚。果然春香煮酒带着几个翠跟十来个面生的小丫头一路说说笑笑经过。

    煮酒年纪大得多,知识渐开,又是跟春香好的,见了来富站在路边晓得他是等春香,就拉了女孩子们道:“俺们比比,看谁先跑到前边竹林子里去。”

    女孩儿嘻嘻哈哈都牵了衣裳朝前跑,春香后边笑骂:“小心跑丢了鞋,一个两个都疯了。”转眼只她一个落后好远,若要她也跑,却不大好意思,只有脚下用力,尽量走的快些。

    到了来富跟前,来富红了脸,轻轻问她:“你还好吗?”

    春香本无他念,大大方方道:“好呀,来富今儿怎么了,是不是穿多了,脸这样红法?”

    来富的脸越发的红了,掉了头就跑,连那个装样子的锄头都弃在道边,春香喊了半日,一个觅汉跑来拾了去。春香实没有想到那上头去,一路走到东边竹园里,点齐了人数送到东院里胡先生处,就照旧例四处逐一察看。

    狄希陈的家学名声不显,又是男女混在一处。想来附学的不少,狄希陈只说家里的女孩儿们都在此处读书,等他日分了男女才好收得,尽数都挡了回去。又物色了几个月,虞先生虽荐了几位,只是良师都有馆,不好半路辞了他就。虞先生这边只有十几个孩子,比不得胡先生那边日日几十人,有时下雨,狄府管家们无事,都来学认字,更是挤得满满的。这两处都在东边,别处却是空着的时候多,因此春香每日这一两个时辰无事,就要四处巡查。每间房都一一看过,再逐间锁起,十分的严紧。短工们都住在前庄西边一带群房,前庄住的人也不少,却没有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俱是管得严的缘故。

    春香查完了前边又转到后边厨房,狄家今年种的各样蔬菜极多,院子里晒着干扁豆干豆角等物,都插不下脚去。狄忠媳妇见春香来了,忙着搬凳子出来道:“今儿姐姐来的有些迟了呢。”

    春香笑道:“路上走的慢些了。”揭开锅盖瞧瞧,里边是包子,春香取了一个道:“嫂子休笑话俺贪嘴,实是有些饿了。”

    狄贵媳妇笑道:“俺们手艺没有后头的好,将就吃罢。”另打了碗豆腐脑来道:“尝尝,加了辣椒酱跟小虾米。”

    春香想起来问:“叫打豆腐的捞豆腐皮,重阳节送礼的点心里有一样要用的,差点我就给忘了。总得四五十张,赶紧些,吃不了的你们领了油炸油豆腐罢。”

    狄忠媳妇忙亲自去隔壁打豆腐的那里分咐,却见前边守大门的一个管家苦着脸进来道:“县里小翅膀家又使了人来呢,说非请俺们老爷去主持公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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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调羹上当有年头

    狄忠媳妇本是小翅膀乳母,忙道:“你去问问春香,若是她应了到后边说说,你就出去打发了来人罢。”

    春香前事早已知晓,家人来问,她就板了脸道:“上头怎么说的?他家的事咱们不好过问的,不必报上去的,你怎么还来问?”

    那家人讨了个没趣,走出来狄忠媳妇问他,他道:“这个大姐,比夫人还凶些,罢了,俺还照前日那话打发人走罢。”

    却说调羹,那几年素姐不在家,投来一个童奶奶,一来二去就跟童奶奶成了知己,有时无人处抱怨狄婆子几句,童奶奶总说:“休看你家素姐待你好,不过做给老太爷看的。老太太不喜欢你家小翅膀分她儿的家产,难道她就舍得?”又说:“素姐极是阴险,面上常带三分笑,哄得小翅膀跟你不亲,将来小翅膀只听她的不听你的,就是老的去了,也轮不到你当家作主。就怕像对付俺们小寄姐一般,施了毒计把你卖了呢。”彼时素姐不在家,童奶奶从前教她在狄婆子跟前低头伏小,在狄员外跟前从不抱怨,狄员外极是待调羹好。调羹得了童奶奶的好处,跟狄员外两个都当了童奶奶是张良再世,哪里晓得童奶奶暗藏了祸心,起意要叫素姐回来过不得舒心日子。

    何况现有狄四太爷家的旧例在那里,两个大儿没有半点疼惜小的,四太爷也是无可奈何。狄希陈又向来不待见她,调羹没有什么见识的妇人,渐渐离心,后来童奶奶更进一步,教她支了帐房里的银子放帐,把帐房跟家里的大管家们都拉了下水站了调羹这边,调羹在家里一呼百应,尝着了做当家主母的好处。哪里受得素姐回来当家。只想着老太爷身子康健,必能活到一百岁,将老的哄得跟自己一条心,就不怕大的把自己怎么样。因此面上待狄婆子越发恭敬,狄员外跟前极是柔顺。狄员外的心自是一日比一日偏,本来待小翅膀跟小全哥一般疼爱。

    小全哥晓得童寄姐就是想挤进他家的那个妾,自是对童奶奶跟童寄姐没有好脸色,狄员外就觉得孙子倔头倔脑性子有七八分像素姐,不讨他喜欢。童奶奶又在背地里使些手脚,挑唆小翅膀跟小全哥相争,头几回老太爷还能公道,后来也教童奶奶说的心里活动了,心全偏到小儿子身上。还好小全哥懂事,晓得童奶奶不是好人,总不理她,又有夏荷跟秋香两个忠心护他,倒没真吃过亏,夏荷护着小全哥,跟调羹斗的越凶,调羹跟狄员外心里就越怕将来狄希陈待小翅膀不好。

    狄员外从前就有一个大心思,素姐嫁了来,如狄婆子一般,嫁妆都是夫家财物,那两个作坊是素姐银子建的,自是狄家的,有大儿一分,自当有小儿一分。不是自家儿子中了举有本事,她一个乡下妇人有什么本事管作坊挣大钱?偏偏狄婆子、素姐跟狄希陈三个人齐心,又收买了小巧姐,把这两个作坊把的滴水不漏,不容自己跟小翅膀插手,老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在那里。童奶奶点拨了他的心头刺,他越发觉得狄希陈跟素姐只是面子情儿,将来自己死了不会待小翅膀好,所以日也算夜也算,就想着趁自己还活着,必要个作坊给小儿子。他若是不生了这个心,调羹跟童奶奶说的天花乱坠也打不动他,他存了这个心,就是调羹不吹风,那怀疑的种子也要生根发芽。所以狄婆子一去,狄员外急吼吼就分了家。狄希陈分家时什么都不肯计较,原本就没当他是亲生的爹,打得主意是欠了他家的人情还了,使了他家的银子还了,日后两不相欠。他越发得意,跟调羹两个得寸进尺,只说大儿有钱,搬些来给小的天经地义,却不知狄希陈和素姐根本不买这个帐。

    现代人,就是亲兄弟,遇着了均贫富的爹妈,也不会百依百顺。叫两个现代人到了明朝,没有灭了小翅膀独占家产已是万幸,狄希陈跟素姐算是好人,不肯沾狄家便宜,觉得狄家的家产,到他两个手里番了一翻,都归小翅膀就对得起狄家了。叫他两个把自己挣的钱分给名义上的弟弟,那是门儿都没有。老太爷找了狄希陈暗示几次,狄希陈都不曾松口。老人家做事有些不谨慎,在调羹跟小翅膀跟前透了口风,调羹越发以为那钱财是她儿子应得的,狄希陈不给,恨不得去抢了来,从心底里没法儿跟狄希陈两口子亲近。

    自从狄四暗地里使坏,找了人来告状,调羹有了狄八嫂出主意,花了银子四下里打点,本可将此事压下。可惜新来的县令是个积年的典史升上来的,最会看人下菜见风使舵,打听了来龙去脉,知道小翅膀这一枝背后无人做靠山,亲兄弟因着调羹报丧不及时不肯跟他们来往,就放心大胆的挤银子。老父母大人有的是手段儿,不轻不得不紧不慢的敲打,几个月也敲了她三千多的银子。

    调羹因夏粮无成,眼看着秋收,旧年的粮食虽有,总要花钱雇人买肉,自家算了几天,却不知道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请了狄八来算帐,才晓得不知不觉少了三千多的银子。狄八头一回做这种事,多少有些不顺手,这三千多里只落了二三百两银子,还顶不得利钱,狄八嫂就出主意叫调羹送县太爷厚礼,调羹舍不得。他们明知狄希陈不肯帮忙的,故意出主意要叫她去碰壁,才好把送礼的事都交给自己,因道:“小翅膀本是三叔亲生的,若是叫外人认了去,五哥脸上也没光彩。姨娘不如请他来商量。这几个月他恼你送信送的迟了些,想来气也消了,还是使个人去请罢,他是个要面子的人,必不会让小翅膀跟了别人姓。”

    调羹起先极是不肯,到底叫八嫂日夜游说,松了口叫人去请,一连两次在前庄就叫人挡住了。那家人回去报与调羹知道,调羹抱怨道:“白叫人跑了两回,俺就说不必跑他那一处的。”

    狄八道:“这么着,只有多送些了。知县大人这是明着要钱呢。”哄着调羹拼凑了一千两银子,装了食盒,抬到外边,狄八取了一百,狄八嫂道:“你送了衙里,他哪里知道多还是少,再取三百。也好还了这个月利钱。”果然六百两送到县衙。知县大人收了,留狄八一盏清茶,送了出来。狄八先打发了妻子回府里还人利钱,自家一头想心思,一头朝调羹家去。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他,狄八被唬了一跳,抬眼看是,却是他哥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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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圈

    狄四拉着狄八穿过一条小巷,拐进一个旧宅院,前边一层左边是个烧饼铺,右边是个裁缝铺,门口还有三四个穷人家的孩子在玩耍。狄八心里极厌恶,本不待进去,怎奈狄四拉的甚紧,不由他推辞,过了穿堂,第二进上边三间就是狄四家,东西两厢也是租给人家住,院子里架着竹篙,晒着无数的衣裳,地下一群母鸡在刨土,到处是鸡屎。

    狄八被狄四拉着,一脚踩到两滩鸡屎,不免有些恼怒,因道:“四哥,俺两个井水不犯河水,你拉我来这里做甚?”

    狄四龇牙一笑,推开门,里边狄四嫂正和几个妇人打马吊,见他跟狄八进来,狄四嫂忙道:“俺家还有事,明儿咱们接着乐。”就把手上的纸牌丢到桌上,搅乱了。那几个妇人见狄八穿着绸缎,一脸不耐烦,都相互使眼色,收了桌上的碎银铜钱轻手轻脚走了。

    狄四嫂还要扫地上的瓜子壳。狄四道:“你也出去,俺跟俺八弟有话说。”

    若是换了从前,狄八哪里肯理他,如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自家身上背着几千两的债,虽然债主看着岳家情面还不曾逼债,然六十两个必不会替他出钱,只得自己另想法子。

    狄八不肯坐,站了门口道:“有话就说罢,俺还有事呢。”

    狄四道:“俺费尽心思一年前就定了计策,如今大头都叫你拾去了,也当吐些出来。大家一起发财。”

    狄八冷笑道:“各人看本事罢,调羹家不许你上门,怨不得旁人。”

    狄四陪笑道:“实是哥哥这几个月也花了有百来两银子,一时情急。还要烦八弟带个话儿,若是调羹她肯出一千两给俺,俺就叫那人撤了状子,何如?”

    狄八心里算计,这样打官司,银子钱从自个手里流到接手的衙役,再转了师爷到知县大人手里,自己打夹帐实落不下多少来,不如官司歇了想哄着调羹买上几千两银子的古董。想到无债一身轻指日可待,就把所剩无几的良心尽数喂了黑狗,笑道:“你肯和解,俺就替你传话罢,只是你要的也太多了些。只怕调羹不肯出。”

    狄四搬了本帐给他看,道:“这是她家逃走的帐房丢下的,叫俺字纸堆里拾了起来。这些年三叔的私蓄都在调羹手里,也有千把两,调羹自己的私房拿出来放债,足足的够五千两在她手。还有那些房子地土,当初人家投充了来的,一个钱不花,这几年打下来的粮食也卖了无数。三叔因老五做官有钱,通没分他一粒米,我猜测她手里加起来有两万。”

    狄八听了心中动火,只是他想的还要深些,若是此时逐了四哥的心愿,叫调羹防备他,将来他的假古董不肯给钱,却是亏了,因此两个一番讨价还价,将价钱讲到了四百两。狄八方回去与调羹说。

    调羹手里的现银差不多还有千余两,她叫县太官讹的胆寒,此时事事都听从狄八主意,就打点了四百两,道:“俺信不过四侄儿,银子虽有,还要八侄儿替俺出主意才好,不能就这么白给他。”

    狄八忙道:“无妨,他明日就叫那村汉去撤状纸,后日就具了甘结来。姨娘收了再把银子与他不迟。”

    果然第二日狄四哄着那个村汉真个去撤了状纸,知县大人深知狗急跳墙的道理,此事挤了人家二千多两,也是一注大财,不如先丢开手,且看将来。就准了。

    狄四还要哄村汉在甘结上按指印,那村汉因狄四许了他事成了分了五百两银的,拖了几个月都不曾见到银子,已是火大。任狄四说得口干舌燥,只要银子。

    狄四道:“人家送给县里许多银子,上下都打点好,如今是打不成官司了,现在他肯出一百两买和解,已是不易。你在这上边按个指印,俺分你五十两罢。”

    那个村汉哪里肯依,非要狄四给足五百两的实数,两个在家里争吵起来。因他两个声音越来越大,狄四老婆在边上着急,拾了边上一个板凳吓那村汉道:“快住口。”

    那村汉只是村,并不傻,抢了板凳骂她道:“俺不怕你们,你们不给银子,俺就去县里出首,说你们要骗三房的银子,哄了俺告假状。”

    狄四换了副脸来拉住他道:“若是告准了,五百两尽有,已是撤了状纸,只给一百两俺们,分五十给你还不够?”

    那村汉哪里肯依,推开狄四,口内不干不净的骂,就要出门。狄四嫂急了,拾了地下的一个称坨朝他头上一砸,那人吃痛,掉了头抢回去,揪着狄四嫂就要打她。狄四晓得闹大了必不能善后,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心一横,从脸盆架子上拉了条湿手巾,从后边勒住了村汉的脖子,一边小声跟他娘子道:“快,快按住。”

    狄四嫂吓得两腿发软,狄四骂她道:“他不死,就是咱们死,快。”

    那村汉挣扎中踢了狄四嫂一脚,狄四嫂忙跳起来,扑倒在村汉身上。她这样用力一坠,狄四使力,村汉要喊又喊不出来,狄四嫂百十来斤压在他下半身,挣扎的越大力,勒的就越紧。过不了一会,就不动弹了。狄四松了手去查看,还有些些气,事已至此,必不能容他活,忙叫妻子还压着他,自己去后间取了一叠纸来,在盆里打潮湿了一张一张糊到那村汉的脸上。

    那村汉喉咙里呼噜呼噜的,狄四两口子按住他手脚,直等他不动了,两个人俱是一身冷汗。狄四还不敢松手,只叫妻子来,搬着死人的手按了指印,直等那人身上冷了,方道:“你去外头瞧瞧,院子里可有人没有?”

    狄四嫂推开外间的门,从缝里看,只几只母鸡在院子里乱跳,道:“无人。这个人怎么办?”

    狄四松了一口气道:“俺在后院东厕边刨个坑,将他埋了罢。”狄四嫂还有些怕。狄四道:“无妨,刨得深些就是了。东厕本来就臭,不怕别人闻见,等过些天庄里来淘粪,再把他装大桶里运到河里绑块大石扔掉。”

    狄四嫂哆哆嗦嗦道:“真的无事?”

    狄四咬着牙道:“俺和死鬼老三从前跟着黄捕头,这样的事也做过四五桩,无妨,烂了扔水里泡一两个月,开春就是浮起来也不知是谁。”他虽不是做惯了挖土刨坑的人,到底也做过几回,在后院东厕边挖了一个时辰,刨了个极大的深坑,将死人竖直头朝下放进去,如载树一般,填土拍实了,上头还空了两三尺的空坑,索性将墙角一盆月月红打碎了盆移到坑里种下。

    两个人收拾完了,一夜无眠,大清早起来到后院去看,并无异样,才放心将了两张纸去调羹家,调羹收了揣在怀里,狄四跟狄八两个抬了装银子的食盒出来。狄八问起那个村汉,狄四只道:“因告不成状,他偷了俺几十两银子,连夜走了。”

    狄八明知他说的是假话,只是官司已了,忙着回家找王胡子寻几样东西来哄调羹要紧,狄四的事还不少搀和为上。替他在街了寻了个大车,就得回调羹家。

    调羹还问给给告状的人多少银子。狄八哄他道:“分了二百两呢,他已是将着银子外府里去了。姨娘不必担心。”

    狄八替调羹消弥了这场祸事,调羹却不晓得将些银子出来谢他,只嘴上说多谢,狄八心里多少有些怪她不懂人情世故,拱了拱手道:“已是无事,俺回府里去了。”调羹只装了盒子家里的板栗给他捎上,狄八哪里肯要。拱拱手走了。

    却说狄希陈明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使了人打听消息,听说狄八从中取利,他只是笑。到后来听说狄八牵线,叫狄四那边撤了状子,他心里有就些怀疑。再使人去打听狄四,才晓得芒种前后各家都受了灾,狄四那三四顷地种的都是麦烂了不算外,因请不到短工,后来种豆也没赶上天时,几乎没有收成。又要打点官司,供人吃喝,花了过百银子还没捞回来一个大钱,实是穷得无法可想,一个三进的小宅院除自己两口子住的三间,都租了出去。想必调羹有狄八支使,给了他银钱叫他撤状。

    素姐晚间见狄希陈哎声叹气,说起来,他道:“可惜了,我以为要闹几个月才收场呢。”

    素姐笑道:“也差不多了,明儿满城人听说是调羹花了银钱人才撤了状纸的,小翅膀后晌就真成了人家生的,你愁什么?”

    狄希陈笑道:“你不是心痛小翅膀吧。”

    素姐微微摇头道:“我从前疼他,也是因为狄家只他是真心待我好,所以也以真心待他。老太爷去了,他只知道玩,我都怀疑他不是老太爷亲生了。”

    狄希陈冷笑道:“你都如此,外人如何可以想像。她还蠢得隔了一天才报丧,生怕咱们管她要银子钱,锁的严严实实才敢让咱们去。我本是想把她在老太爷灵前打几十板卖了的。只是这样小翅膀必得咱们管。我傻了啊,养个仇人在家,难保他长大了不跟小全哥争家产。由着她得意去,她两个不守孝在先,糊涂官司在后,别人的口水都能淹死他们。就是穷了她来打秋风,不知道他是不是我亲兄弟,我只不理她。”

    素姐叹气道:“也罢。只是那个八弟没捞着好处,他也跑了两三个月了,就肯收手?”

    狄希陈笑道:“送知县他能不打夹帐?他欠的利滚利,到这个月也有四千两了吧,今年收成好的又没几个。想必别有花招,咱们再等着看戏罢。调羹母子跟咱们一没关系二没感情,咱们又没亏待过他们,管他们做什么。”

    第二天,狄大狄二家使了人来问狄家什么时候回府里住,他们也好一起搬。狄希陈与素姐算了几天帐,今年因两处庄上都有出产,粮食蔬菜跟柴炭猪羊鸡窖藏鸭等物都不必买,从七月份收得多支的少,居然还有结余,拢到九月底,虽是区区三四百两,两个人都极喜欢,算计着搬到府里好好乐一回。

    他家果树还有几年才长成,豆子并不多,花生、番薯、土豆都收了,晒干的晒干,窖藏的,只等经了霜收大头玉米,庄上实是没有什么农活,因此赶紧的叫人拾棉花,收豆子、烧炭。先将大宗吃用之物运了回家,又放了学生们五天假,各自搬家。春香还有些不大好意思,不想同去府里,素姐就留她照看学里的孩子们,来富央了狄希陈,也就留了下来。庄上内外有他们两个照管,狄希陈也不必似去年,隔几天跑一回明水,自安了心在府里居住。

    却说狄八嫂找来了她的舅舅王胡子,跟狄八商量了许久,才寻了几样假字画儿。狄八嫂先行,一个月去二三回,陪调羹说话解闷儿,头一二回总是哭穷,后来变了脸总有喜色,半吐半露道她家将发大财。惹调羹追问,又不肯明说。调羹因小翅膀的官司挤了四五千的银子出去,狄希陈那里早就没有指望,睡梦里都是想把亏空补回来,听说狄八嫂要发财,如何不眼红?狄八嫂越不肯说,她越是动火,觉得必是发了大财,日思夜想着自己也得这么一注大财才好。

    因小翅膀外头附不了学,还是在家请了个先生来教。此番狄七已是不与调羹来住,狄四太爷调羹又不许人家上门,小翅膀说一个人上学无趣,她也挑了两三个管家的孩子陪读。先生不过是为钱罢了,随他上不上学,那两三个孩子又是奴仆,哪里是陪读,分明是陪玩,惯得小翅膀把从前许家学的点儿规矩丢在脑后,重又骄横起来。调羹只要儿子跟自己亲近,旁的通不理论。

    且说狄八放了长线吊了调羹两个月,两口子借了狄六家的新衣裳,备了份厚礼来瞧调羹,说话间露出极粗的金镯子,假元宝装了一大箱来,说是要买地。调羹眼热,问他们道:“八侄儿哪里来这许多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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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套

    狄八嫂笑道:“跟俺娘舅合伙做了几回生意。”

    调羹又问:“什么生意这般赚钱?”

    狄八嫂笑道:“俺娘舅是做古董生意的,常常几十两收来的些好东西几百上千两卖出去。如何不赚?”

    调羹羡慕道:“敢情比种地好多了。”

    狄八忙道:“休听她胡说,这行生意也不易做,若是眼生买了假的,赔钱也极容易。她娘舅也赔过不少钱呢”

    狄八嫂将身子一扭道:“俺娘舅做这行几十年了,带着你也赚了许多,你提那些什么?”

    狄八笑道:“俺怕你说的太好,姨娘以为这行生意容易做,也去贩古董来卖,若是赔了钱可不是你的罪过?”

    狄八嫂故意装了不快活,掩了口不提。调羹哪里忍得,晚间拉狄八嫂一床睡了,苦苦问她,狄八嫂道:“他不依呢,俺可不敢乱替你说这个事。”

    调羹笑道:“俺还有些银子,凑些与你合伙可使得?”

    狄八嫂只推不肯,调羹求了她半夜,方松口道:“明儿问问你侄儿,他若肯,自是极好,不然还是罢了。”

    调羹一个贪字横在心口,又亲眼见着他两个暴富,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掉到眼里就拨不出来,狄八两口子说倒赔钱,她只当人家不肯分财与她,越发的以为是发财的捷径。第二日又求狄八,狄八道:“这一行实是说不准,虽是极有赚头,也容易赔钱的,又要本钱大。姨娘做不得,有银子不如买几顷地罢。”

    调羹抱怨道:“俺家招了官司花了四五千银,哪里还有钱买地,前儿我家小庄隔壁的姚大户还问俺卖不卖他呢,开了二两五钱一亩的价钱,俺总舍不得卖他。”

    狄八正中下怀,笑道:“俺不如姚大户家有钱,也不出起他的价钱,不然就问姨娘买几顷地。如今能出到二两就是上上签了,他肯出这么多,想必是因你家的庄在他上水。”

    狄八嫂插嘴道:“其实小翅膀没有功名,要这许多地,也要交不少赋税,还不如趁价钱好卖了。收着银子等小翅膀考了进士举人,自有人送田送地。”

    调羹点头道:“可不是呢,今年俺家赋税真个交了不少。俺说俺们家从前没交出一个铜钱的,如今为什么问俺要?他们说俺家无人做官,所以必得交税,哪有这样道理。”

    狄八道:“做官的田地多些无妨,姨娘这样的就可惜了,实不如银子在手划算。”

    调羹被说动了,真个请狄八做中人,将姚大户隔壁庄上的那三十顷好地卖了,收了七千多两银在手里,就要跟狄八合伙做古董买卖,狄八两口子推辞了两三天,躲回府里不来,调羹眼巴巴等了十来天,再三的使人去请。

    狄八觉得火候已到,跟王胡子装了一箱东西假装路过,到调羹家歇脚。调羹听说了那几样东西价值一万多两,非要瞧瞧。王胡子故意不肯,狄八做好做歹,将王胡子寸步不离的一个箱子打开,里边止几轴字画儿跟两本破册页。调羹要拾起来看,王胡子翘着胡子道:“都是好东西呢,摸坏了你赔?”调羹问道:“这几样破烂就值许多钱?”

    狄八笑道:“这是汉朝左伯的字,这是唐朝张旭的狂草,还有这几样,都是上千年的好东西,俺舅舅花了六千多两银子买来,杨尚书要送国舅爷礼,肯出一两万银子买,俺们赶着到他家去呢。”

    王胡子道:“俺前些日子看走了眼,赔了许多银子,如今手里无钱使用,不然也舍不得卖给他家,再等等儿,两万三万两也能卖得出去。”

    调羹是个不识字的妇人,听他两个这样胡吹,信以为真,忙道:“俺还有些银子,俺跟舅舅合伙罢。”

    王胡子不肯道:“前时跟外甥女合伙,赔了些银子,俺外甥女好不抱怨俺。俺们做这行生意,又考眼力又靠运气,总是有赔有赚,比不得种田可靠。”

    狄八也道:“姨娘又不少银子使用,何必跟俺们做这个,若是赔了钱,俺们受得,姨娘受不得的。”

    调羹心里只认得那二三万两,哪里肯依,再三的要入伙。王胡子做张做致,就是不肯。正在相执不下。狄八嫂使了人来飞车来寻他两个,说是王胡子的娘子得了急病,叫他两个都家去。

    王胡子跺脚道:“这个女人迟不病早不病,俺们两万两就要到手,她偏病了。失了这个机会,他杨家另买了古董送国舅爷,俺欠的债可怎么还?”将屋里的茶碗都砸碎了。

    狄八只是劝他,调羹急了,壮着胆子道:“俺买你的字画可好?”

    王胡子道:“俺要卖两万两,你哪里有这许多银子。”

    调羹结结巴巴道:“俺问侄儿借些。”

    狄八摆头道:“俺们的银子上回又赔了些,哪里有闲钱。不是舅妈病重,俺就自个去了杨家。实是晦气,白丢了这许多钱。”掉了头替王胡子出主意道:“舅舅,就在绣江找个买主罢,宁可少卖些。”

    王胡子呆了半天方道:“也罢,俺们赶天黑走,就去寻买主来。”

    狄八飞一般出去,寻了几个事前说好的同党,在外边吃了半个时辰的茶,才一起到调羹家看货。

    这起人围了那个破箱子,摇头晃脑的说了了半日,都说是好东西,若是遇到杨尚书家那样的大买主,卖二万极容易。王胡子开价最少一万八千两。那些人中有一个取了张旭的字看了半天,笑道:“这个却不像真的,拢一堆二千两俺就买下了。”

    王胡子啐了他一脸唾沫道:“就你黑心。上回跟俺抢这两张字,出五千两的不是你?”

    那人擦了脸怒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你不卖,就罢了,俺走就是。”恨恨地走了。

    那几个因他还了二千,都不肯出大价,最多的一个出到五千两,道:“东西都是真的,也只得这个价钱,卖就罢,不然过了这几日,杨大人家另买了字画古董,你这个也卖不上价了。俺们比不得你跟他们管家相好,若是俺们去卖,有一万两就到头了。”

    调羹在边上听得眼睛都发直,王胡子还在那里咬紧了价钱道:“俺不能赔钱,七千两,少一个字儿不卖,大不了再捂一两年。”那几人摇摇头都走了。

    调羹已是等的喉急,听他们说的这几样字画能卖到一万是稳稳的,自己就是出七千,送到杨尚书府里,转手就是净赚三千,忙道:“俺买下罢。”

    王胡子有些意动,狄八只劝调羹道:“俺舅舅去卖足足两万,他们跟杨家没交情,去卖个一万就不得了了,杨尚书家认不得你,你去了,他不肯买下可怎么处?”

    调羹笑道:“别人家罢了,杨尚书家买了俺家明水的旧庄跟作坊呢,几个管家俺都认得,不妨事。”

    王胡子方道:“也罢,卖与你罢,可恨俺家娘子重病,到手的钱财丢到水里。”当着调羹面关了箱子上了锁道:“银子搬来,箱子你拿去。”

    调羹飞一般叫人搬了七千两银出来,亲自抱了箱子回上房收起。狄八与王胡子立时赶车出了绣江县,在离城二三里一个野店,会着方才的那几个人,分与那些人一千两,又分了王胡子一千五百两,狄八将了这四千多两去还债,还落了二三百,连家都不回,顺路就去了一个吉祥赌坊,跟一群好朋友坐了一处开怀畅赌。

    调羹抱了那个箱子,吃饭都不肯放手。小翅膀问道:“这里是什么好东西?”

    调羹笑眯眯道:“这里值一万两银子呢,明儿去杨尚书家里换了银子给你讨媳妇好不好?”

    小翅膀就要看。调羹十分小心,开了箱子盖给他瞧了一眼就合起道:“明儿俺就去寻杨家的管家。小翅膀你在家等俺罢。”

    小翅膀见了是灰扑扑的破字烂画,失了兴致,道:“俺要吃燕窝。”

    调羹笑道:“好,娘就叫人去泡燕窝。只要你喜欢,天天给你煮。”

    话说狄大狄二家今年种的俱是花生,果然都卖了好价钱,才一入秋,各点心铺子里都有花生糖出售,眼瞅着花生芝麻翻着跟着涨价,连狄希陈都忍不住把家里的花生都买了。他两个又都寻了伙计,狄大家开了个南货铺子,狄二家开了个绒线铺子,虽是小本生意,每日里趁的钱也够一家老小穿衣吃饭。计伙计与薛家合开的当铺,因为本钱厚,计伙计为人又好,利钱扣的不高,当得起生意兴隆四个字。这几个人与狄希陈相处,自是越处越亲厚,狄希陈两口子在府里就是不与官宦人家来往,也不觉得寂寞。

    这一日夏荷说替小妞妞绣小斗篷上的花儿,还少几色丝线,要去狄二家配线。小全哥听了,就要跟着去。夏荷晓得他的心思,回了素姐真个带他出门。小全哥记挂着那家杂货铺子,等不及先到狄二家铺子,直奔着前边去了。夏荷怕他叫花子拐了去,对着接出来的伙计道:“俺回头再来。”也跟着到了大街上,果然小全哥在那家铺子外头转圈圈,看见夏荷寻来,指着外头贴的一张招租的白纸。笑道:“关门大吉了,俺们快回家去。”

    夏荷白了他一眼道:“快些走罢,买了线俺们去你九叔家瞧瞧,方才看你九婶娘家嫂子在门口一晃,只怕他家有事。”

    小全哥笑嘻嘻道:“俺猜得到,只是俺去不得。你去看看罢,俺寻青松说话去。”

    夏荷啐了他一口,看着他进了狄大家,才进铺子挑了几支丝线,掉了头去小九家。小九正在要厅里团团转,见了夏荷进来,忙道:“嫂子有事?”

    夏荷忙笑道:“九爷好些天没到俺们府里去,老爷跟夫人都问呢,叫俺来来瞧瞧,可有什么事没有?”

    小九红了脸道:“无事。”

    正说着,房里曹婆子大声喊道:“怕是要生了,收生婆请来了没有?”

    小九忙应声道:“福伯才去。”

    夏荷明白曹氏是要生了,忙笑道:“恭喜九爷,看来就是这两日了,俺这就回去禀报夫人。”

    出了门见小全哥笑嘻嘻站门口等她,夏荷红着脸道:“你从哪里知道的,一个男人家,打听这些事,羞不羞!”

    小全哥笑道:“俺娘说的,还说九婶只怕就在这几日……”

    夏荷捂着脸跺脚道:“不许说。”

    小全哥正色道:“将来你跟小桌子哥哥也是要成亲的,难道就不生孩子了?男女居室,人之大伦。”

    夏荷已是红着脸先走了。小全哥有些疑惑,自言自语道:“娘说的一点没有错,这些事真是做得说不得的。九叔都要生孩子了还脸红,夏荷姐心里总想着跟小桌子哥哥成亲,也不能当面提。”一边摇头一边慢慢走回家。

    素姐知晓曹氏就要生孩子的事,忙叫人打点礼物。狄希陈瞧她跟几个大丫头手忙脚乱,问道:“他家这个是晚产?”

    素姐笑道:“两个傻蛋。过年就以为有了两三个月,到了四月份说肚子怎么还没长大,小九吓得带了曹氏来问俺,俺请了郎中来瞧,说是才两个月。古代人的生理卫生知识啊。”

    狄希陈闻言,笑得要死,道:“果然有趣,两个傻孩子。”

    素姐笑道:“所以我特地抽了个时间教了小全哥孩子是怎么来的,会怎么生。”

    狄希陈闻言,手里的茶碗都掉下来滚到桌底下,结结巴巴道:“你跟儿子说这个干嘛?”

    素姐微笑道:“放心,不会泄露了身份,事先找了几本医书,只略点了点,叫他自己去瞧,还跟他说了这事不许跟人说的。”

    狄希陈只是摇头道:“教这个干嘛。”

    素姐笑着抱了他胳膊道:“当年你跟着你那个生了孩子的同事,学了不少妈妈经,我生小全哥坐月子就没怎么受罪。若不是咱两个是现代来的,一直注意卫生跟消毒,孩子们哪能长得这么壮?这些知识现在又不是超前,本来就有的,不过知道的人太少了,跟孩子说说有什么关系呢?”

    狄希陈道:“话虽是这样说,回头儿子跟丫头们闹出孩子来,可不是好事。”

    素姐笑道:“我对儿子比对你有信心。”

    狄希陈只是笑,小全哥进来说那个杂货铺子关门了,狄希陈忙叫来贵去问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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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发展(上)

    来贵回来道:“那家铺子门面两间,后边一个院子也有四五间房,出价二百两,实是贵了。”

    狄希陈道:“明儿叫那个经济金老实来,叫他去问价钱。若是合算就买下,不然,另买间铺面也使得。”

    素姐笑道:“这么着,咱们也要忙起来了,好容易闲了这半年。”

    原来素姐因那日路上遇见到泰山进香的人群,就想着开个卖盒饭的铺子。她本不耐烦跟明朝妇女们打马吊话家常,若是日日吃了睡睡了吃,闲来看看书,不与外人交往,怕自己脑袋生锈,是以必要寻样生意打理,每日里也好有些事情做。

    明朝没有盒饭一说,说起方便食品,各处俱是卖攒盒的铺子,通称为五荤铺,这种铺子除了攒盒,还卖烧饼等主食,价钱不算太便宜,图的就是一个方便。学道对面那家五荤铺生意极红火,狄希陈也曾买过一个来家,里边一半是干鲜果品,一半是酱肉香肠之类的凉菜。回家才揭了盖子就后悔那二钱银子丢了水里,大笑上了古人的当。其实狄家饮食精致,若真是不堪,各处铺子生意哪会那么红火。素姐觉得铺子挣钱倒在其次,狄家种的玉米、辣椒、土豆、番薯这几样,若能借机推广开来,实是大大的好事。

    狄希陈听了素姐滔滔不绝一大篇,笑道:“原来你打的是推销咱家的土豆跟番薯的主意,若是能做个榜样挣争钱,肯种的就多了。咱们家这些亲戚们种一点两点,不过做零食罢了,我一直想着说服他们多种以备荒年。人都不知道怎么样吃它,种得多又有什么用。还是你这个法子取巧。不过开铺子选址很重要,家门口那个铺子不合适。”

    素姐笑道:“门口这个铺子我是想着让孩子们多吃些亏,若能明白无论是做官还是做生意都是做人的道理,哪一样都不容易,我的目地就达到了。”

    狄希陈道:“那么着,那个铺子只租不买罢,我实不看好那个铺面,要那么多房产又有何用?存心要叫孩子们吃苦头,咱们只给银子,再挑几个笨些的人交给他们。”说了又笑起来道:“换了现代,咱们这样教育孩子,也有些过了。”

    素姐白了他一眼道:“从无到有,白手起家做生意其实是最好的学习方式,你当初在拍卖行吃那碗安稳茶饭,哪里知道讨生活的苦。咱们的孩子,不求他们做大官大财主,总要学些为人处事,才好安稳过日子。”

    狄希陈一笑,第二日寻了金老实来,三十两租了那个杂货铺半年,又叫金老实各处寻访合适的铺面。自己带着孩子们到那个铺子里前前后后看了一圈,问他们想做什么生意,严明柏说要开书铺子兼卖笔墨纸砚,小紫萱说要开绸缎铺,小全哥两个都不同意,低了头只想心思。狄希陈见他们仨还没开始就意见不统一,也不发话,带着他们回家。素姐当场称了七十两碎银子的本钱,拨了柳三虎、田二家的二儿子田归仓、还有庄上的一个张大牛这样三个推一推才动一动的老实人给孩子们使唤。

    狄希陈就道:“本金一百两,三十两租了半年,这里七十两你们拿去,想做什么生意你们三个商量。这三个人你们使唤。别的爹娘都不管,只看你们的了。”打发他们带着三个仆人去小全哥的院子里办事。

    一连三四天放了学,小全哥三个不算,连顺姐几个大些的都聚了小全哥院子里帮出主意,小全哥到底头脑灵活,觉得自家劳而无功,就拉了来贵说话,来贵因素姐没说不许帮出主意,自衬出手不行,但可以说得两句,就道:“不如卖酱菜罢,咱们家种了那许多菜,豆子又多,晒上酱,再腌上些菜,做些豆腐干,本钱也就够。”

    小全哥跟严明柏都觉得有理,顺姐几个女孩子都道:“又脏又臭,做那个做什么?换别的罢。”

    严明柏笑道:“你们说要开绸缎铺,那总要上千两的本钱,俺们哪里有。来贵哥的主意实好,眼看着入了冬没有菜吃,俺们家那些泡菜、酱菜都是好东西呢,穷人家里也能吃得起。”

    狄二家的两个女儿,掌珠十四岁与顺姐同年,秀珠十二岁,都是半懂不懂的年纪,只因明柏且笑且言,就先点头称善。小紫萱没了大孩子支持,虽然心里不快活,也只得依了小全哥他们,教小全哥跟明柏哄了几句,重新又笑起来。

    却说掌珠回家说起小全哥要开酱园,狄二心中一动,去寻狄大说话,狄大叫了顺姐来细问,顺姐笑道:“是先前小全哥受了那家杂货铺子的气,所以非要接手他的铺子好出口气。谁知五叔五婶没有买,只是租了半年,他忍着一口气要赚钱把铺子买下来呢。”

    狄大摇头道:“生意是生意,怎可这般任由孩子戏耍。”

    狄二道:“只怕五弟另有深意,俺们且先看着罢。提到做生意,俺们两家虽是请了伙计,到底不是自家人,俺就想着绣江调羹家打发出来不少人,好几个其实做生意都是一把好手,不如跟五弟说一声儿,他若是不要,俺们收来家罢。”

    狄大笑道:“料他不会再要,不过还是说一声儿好些。”老兄弟两个真个到狄希陈家跟狄希陈说了。

    狄希陈想了半日道:“他打发出来的管家前些日子也有人来投俺家,只是俺家人手足够,用不上他们。若是大哥二哥想寻管家,还是先使个人打听下,确是调羹辞出来的才招了来的好。”

    狄大狄二都笑道:“无妨,俺们比不得你还要避避嫌。”又坐下说些闲话。

    素姐亲自奉茶。狄二比狄大还要好茶,尝了一口道:“这还是旧年的陈茶?俺吃着就觉得好。”

    狄希陈笑道:“这是今年的买的六安瓜片。其实俺不甚爱。旧年俺还带了好些茶子来家,种在新庄水塘边的小山上,长的还好,再过二年看看可中吃。”

    狄大狄二齐道:“若是使得,俺们也寻了茶子来家种,一年只茶叶钱就不少呢。”

    狄希陈笑道:“不错,我们家上上下下都是爱茶的。虽然这一二年吃茶不曾花银子,将来可也吃不起。”因吩咐边上的小梳子道:“去跟夫人说,上次那瓜片包些出来给大老爷二老爷。”

    他家四川带回来的茶叶不少,狄希陈本是想着送人的,无奈山东地方水咸苦的多,人爱的都是花茶,或是加了果子等物,这样吃清茶的不多。这个东西就有些送不出手。放一二年白霉坏了可惜,便尽数倒在大箱子里,卖把南货铺子,倒小赚了一笔,狄希陈顺手还在人家铺子里买了十来斤瓜片。

    素姐装了两盒,笑嘻嘻送了出来道:“府里卖茶叶的几家,总是要掺些花朵在里边,就是瓜片这样的茶叶,也要一箱子里边放些香花,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狄二因道:“此风实恶,俺也是满城买不到好茶叶,才厚着脸皮来讨茶吃。”

    狄五笑道:“二哥说哪里话。几根茶叶算什么。”

    狄大因天色已晚,与狄二辞了出门。素姐等狄希陈送客回来,问他道:“大哥二哥今天来打转,所为何事?”

    狄希陈摇头叹息道:“看中了调羹辞出来的那几房管家。哎,这个调羹,得用的人尽数辞了,看她将来怎么办。”

    素姐冷笑道:“方才大哥二哥在这里,俺不好说得,才杨尚书家使人来说呢,调羹抱了几轴假字画去他家卖。他家的大管家因着咱们的面子请了他家一个清客出来瞧,说俱是假的,当即打发了她回家,还怕咱们上当,使了人来说。我才包了二百银谢他。若是人家杨家也看走了眼买了她的画,这笔烂帐就要算到咱们头上。”

    狄希陈道:“来人走了?”

    素姐道:“怕大哥他们瞧见,已是打发走了。还捎了话与大管家的,叫他散话出去,调羹行事与咱们不相干。”

    狄希陈笑道:“这个大管家当初咱们下了大本钱,如今算是派上点用场。调羹的假古董必是帮狄八卖的。快快使人打听消息去。知己知彼,就不怕别人借机生事。”

    过了几天,小全哥他们买了二三十口大缸,又买了几十个陶瓮,又问柳荣要豆子。柳荣得了狄希陈的吩咐回说:“这是做生意呢,虽是家里的出产,也要拿钱来买,不然俺这里的帐不好平。”

    小全哥跟严明柏小紫萱三个心里不快活,晚间吃饭都低了头闷闷不乐。素姐尽知,与狄希陈两个都装不知道,也不问他们。

    小紫萱终忍不住,抱怨道:“娘,柳叔不肯把豆子给俺们用。”

    狄希陈板了脸道:“已是出了本钱与你,你自把本钱去买就是。若是样样都是家里出,你们赚的银子算你们的还是算家里的?”

    小全哥连忙道:“俺们花钱买。”

    素姐笑道:“咱们自家人,给你个折扣罢,打个九折。”

    明柏道:“那是多少钱一石?”

    素姐抿嘴一笑,两手一摊道:“这个你们自去打听罢,不是派了二虎他们给你们使?”

    小全哥还要借来贵,狄希陈哼一了声,道:“若是人不够使,要么你们外边招伙计,要么家里再派人给你们,来贵去了,还要你们干什么。”

    小紫萱本来直冲素姐使眼色,见爹爹黑着脸,吓得忙低了头吃饭。还好奶妈抱了小妞妞过来,素姐就抱了小女儿在膝上,喂她吃稀饭。小全哥抹了头上的汗,教小妞妞说爹娘。狄希陈才微微露出点笑,自去书房。如来佛一去,三个孙猴子挖空心思哄素姐,素姐不为所动,只道:“靠别人不是真本事,若是靠了来贵赢了,难不成你们三个加起来还不如他一个?”

    这话所扎得孩子们痛了,小全哥跟明柏都捏紧了拳头,小紫萱笑道:“他是大人,自是比俺们强。”

    素姐笑道:“他十五岁上头就能打理作坊,明柏今年也有十四了?小全哥也有十三了。就是紫萱你,念的书也比来贵他们多几年,居然自认比不过只念了二三年书的人。我怎么觉得脸上燥的慌?”

    小全哥羞得满脸通红,拉了妹妹道:“走,咱们自己想法子去。”三个孩子撒了手又回房里。

    陈妈心痛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们三个,称星都看不明白,就叫他们做生意,也是太难了。”

    素姐笑道:“不吃些苦头,哪里晓得如今这等好日子不容易。”

    却说狄希陈打发的人去绣江细细寻访了四五日,回来报与狄希陈夫妻知道,那调羹卖了几十顷地,换了七千多两银买了狄八的假字画,在杨家被管家拦了回去。她慌得连家都不曾回,真奔府里。狄八哪里肯认帐,抵死了说是杨家人看走了眼。

    调羹在狄八家住了二三日,狄八嫂算计了几天,调羹手里的银钱只怕再骗不出来,就换了晚娘面孔道:“俺们看小翅膀面上,叫你一声姨娘,当初那们拦着你,说买卖古董你做不了,是你非要强买,若是你卖不掉来找俺们,俺娘舅找谁去。送客出去。”唤出几个健仆,架了调羹出去,又赶了她带来的几个管家出来,架了马车叫个家人将她们一路押回绣江,还唬小翅膀道:“姨娘撞了邪了,到处胡说呢,看着些儿,休叫她出来丢你的脸。”

    调羹在车上已是哭的发昏,到了家歇了半日,略觉得好些,自个前思后想,又不敢找狄希陈做主,赌了气在狄员外灵前将那几张烂字纸扯碎了,又自后悔当初。

    果然有些魔怔,不是坐在大门口哭诉狄家无一个好人,就是坐在碎纸片发呆。狄八的行径俱是路人从她口内听来的,连猜连蒙,倒也连了个八九不离十。一连闹了两三日,狄四太爷亲自门口问她是不是真疯了,她才清醒过来,抢了门栓赶出狄四太爷,方关了门梳头洗脸。家人劝着,面上再不许人提这事,更不许半个姓狄的进门,其实心里日日含恨,从此狄希陈放过一边,深恨的是狄八狄四和狄四太爷几个。

    待小翅膀明白调羹叫狄八骗了七千银子去,他倒重新想起狄希陈的好来。嚷着要叫他哥报仇。调羹生怕狄希陈有了借口说她管不好家,顺势要接了她的家当去掌管,哪里有个肯字,只道:“俺们跟你哥已是分了家了。他管不到俺家的事。你只好好读书,将来考了状元,把你八哥杀头。”说罢不解恨,又道:“再抄了他跟那个王舅爷的家,把钱拿回来。”

    小翅膀似懂非懂,收了心上了几天学,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了这几天,重又吃喝玩乐。调羹到底惯他,不舍得说他,由着他的性子罢了。只是白丢了这许多银子,日日夜夜都是痛。,家里的管家们,也有一两百人口,田产去了一半,真是养不起了,寻了借口不是打就是骂,辞了只有两三房心腹,搬到一所三进小房去住。要卖这个大宅,县里人到底有些惧怕,虽想下手捞了这块肥肉,也不怎么敢动手,因调羹卖大宅,有人胆大,半哄半赚出了一千八百两,调羹也就肯了,收了银子藏起,越发的一毛不拨起来。就是本来还与他家来往的几门亲戚,也都闭门不纳。

    狄希陈听了只是冷笑,素姐猜他动气,是因为狄八行骗不把他放在眼里。劝他道:“照调羹自个说话来推测,假古董是她非要买的人家的,怪不得别人行骗,到底是一个贪字害了她。狄八你就不必收拾了。他得来的银钱容易,还要再做这个,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俺们插上手,惹到官司还不是平白让官儿多个搂钱的缸?”

    狄希陈道:“照她这个败家法,再有一年就精穷了。”

    素姐笑道:“她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当了缩头龟,也是上策,与咱们……”

    狄希陈接口道:“与咱们一般。”说完了也是笑。他两人是穿越来的,虽是做了官,到底小心太过,虽然闺房之内也自嘲是缩头龟,出了门,总是小心再小心,生怕自己情感战胜理智,说话行事叫人看出海底眼来,大祸临头。

    因小九生子,狄希陈觉得是时候将小庄还给他,替他算清了一年的出息,使人请他来说话。小九笑道:“又要过年了呢,难不成请我来吃酒?”

    狄希陈道:“来问你,你那个小庄怎么办?”

    小九摸了摸头,笑道:“我跟孩子妈提过,她虽有些嗔我瞒着她,因我说当时不曾成亲,怕我爹强要了去,也就消了气。原想着来跟五哥说的,有了孩子穷忙就混忘了。”

    狄希陈就将地契,仓房的钥匙跟帐本都交给他道:“叫你家福伯去庄子上罢,再用我们家的管家可不大妥当。”

    小九翻了几页,笑道:“什么都有,今年过年都不必买了,不如五哥再替俺管几年罢。”

    狄希陈笑道:“你倒是会偷懒,替你管倒使得,只是弟妹已是知道了,还是你们自个管着好些。”

    就叫了柳荣来说:“明儿到小庄上去跟守庄的人说,样样都先清点好了,等九老爷去接手。”

    小九郑重谢狄希陈跟素姐道:“多谢哥哥嫂子替俺成就家业。”

    素姐笑道:“只盼你好好过日子,也是你辛苦得来的,休要胡乱花费了。”

    狄希陈笑道:“这口气,跟妈似的。”

    素姐跟小九一齐道:“要你管。”

    狄希陈哎呀了一声笑道:“罢罢,吃了中饭再回去罢。”

    小九笑道:“丈母娘在家呢,我一时不在家,就要跟孩子妈吵几句嘴,我回家去罢,想个法子把她送回去再说,横竖过年还要吃酒的,必要摆了酒谢五哥五嫂。”说摆也不要狄希陈送,就自去了。

    曹氏跟着小九也略识得几个字,先看了帐本,听说居然有十顷地,已是喜出望外,地里还有出产,庄上还有三进宅院,梦里都是笑。待第二日素姐捡了小九寄放的几个箱子送过来,曹氏收了查看,休说把小九当了天神一般,就是对狄五夫妻,也是感激到骨髓里,不似从前只是面子情儿。她乍富的人,哪里守得住财,第三日就搬了小庄上去,开了仓一样一样看过,每看一样都要念声阿弥陀佛谢狄希陈跟素姐。

    小九受不了,拦她道:“罢了,罢了,五哥待我极真诚,倒叫你说假了。以后不抱怨他们两口子不拉俺一把了吧?”

    曹氏笑道:“原该这样办,你家老太爷,油锅里的银子还要找出来花了呢。就是俺娘,也是个喜欢沾便宜的,要防着她搬了咱们的东西给俺哥。”

    小九笑道:“你做主,只是孩子休要惯着他,不然养成小翅膀那样,我的身家可不够他花。”

    曹氏道:“调羹算个什么东西,也只三伯昏了头当她是个宝。”

    小九道:“不说他们,谁对咱们好,咱们对谁好就是。明儿把前院退了租,咱们买寻几房家人也好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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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就赶回来了。以后估计还有不少麻烦,眼不见心不烦罢。群抱大家。黑狗爱每一个读者,活活。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发展(中)

    不只狄家搬到府里的三家寻家人,就是薛二舅跟薛三舅,自与计伙计合伙开了当铺,也狠是赚了些银子,在薛婆子默许之下,各召了几房家人来家,他们这头日子过得越来越有起色,倒衬得绣江县里那几家越发的败落了。

    因狄希陈家里头今年春在庄上建了几个玻璃大棚育种育苗,虽然不曾真的在里边结出几根黄瓜来,可是各样菜蔬都比别人家的早上桌,是以下半年头一个相家财大气粗就建了十个,又与狄希陈商议,又与杨尚书通了气,三个人联名将这个法子进了上,杨尚书家里出玻璃,相家出人力,狄希陈出技术,三家在京郊皇庄里建了数十个大棚,小皇帝年少喜事,去逛了逛,深秋季节外头已是极冷,里边却温暖如春,各样菜蔬嫩生生水灵灵的晃人的眼,偏偏近侍又说了几句逗趣的话,龙颜大悦,三家俱有赏赐。狄希陈本就是要传播开来的,并没想着出头揽什么功劳,是以相于庭一说,他就应了。

    狄希陈从来就不是贪心的人,觉得自家就是明面那七八万的家产,不多不少正正好。山东世家大族无数,他只在绣江算个有钱的,搬到府里好似落到大海里的一滴水,不怕风吹雨打。狄希陈这半年多来逍遥自在,胖了好些。

    这一日狄希陈跟素姐回明水庄上查考孩子们的功课,并查一年来庄上的出入帐目,问三个孩子可同去,连最爱玩的小紫萱都摇头道:“俺不去,俺们这几天也要查帐的,忙。”

    狄希陈跟素姐只是笑,孩子执意不去,她们两口子就带了几个算帐的家人自去,留了柳荣两口子在家。到了明水先至薛家,薛教授老病已久,薛如兼悄悄的在筹办后事,薛婆子也不似上半年精神。留着吃了饭,龙氏送出来,红着眼圈跟素姐道:“你们回来的正好呢,只怕就是这几日了,叫孩子们都来家罢。”

    素姐点头,因薛夫人的情形也不甚好,吩咐龙氏道:“妈,不只爹那边,就是娘那边也休缺了礼数儿。”

    龙氏叹息道:“俺省得。你且先去罢。”

    狄希陈等了半天,素姐才上车,在风地里吹得久了,冻得牙齿打架。狄希陈心痛道:“有什么话不能在房里说,偏要在门口吹冷风。”

    素姐烤了半日火,方缓过气来道:“说是老两口都不好呢,只怕就在这几日,叫咱们把孩子们带回来。”

    狄希陈道:“巧妹妹也跟我提过。今年冬天也太冷了,老人家只怕都扛不过去,咱们今年在明水过年得了,也省得到时借住人家家里不方便。上回去相大舅家,大舅也不怎么好呢。”

    素姐道:“我记得相大舅还不到六十,怎么也不好起来?”

    狄希陈笑一了笑,小声道:“当年说调羹贤惠,也纳了两个人服待。相表弟怕给他生也几个小翅膀,索性又替他买了四五个,暗地俱给她们吃了药。大舅因久不见动静儿,不免发奋了些……”

    素姐道:“难怪巧姐要送个桂枝给老太爷,原来出处在这里。”

    狄希陈道:“这事极机密的,因药是巧姐帮着配的,我才知道。你收在心里罢。不然,叫相夫人知道了,有样学样,就完了。”

    素姐笑道:“不见得是真不知道,他家夭折的孩子不少,这里边只怕也有故事。”

    狄希陈笑道:“这可说不准,这个时代差不多是生两三个才能养活一个成人。就拿大二两房来说,大伯娘听说足足生了九个,到七八岁上头有排行的才两儿一女。二房生了足足十几二十个呢。本来排三四五都是他家的,都是三四岁都夭了。后来生的三四两神仙,比我都只才大几岁罢了,跟大哥二哥隔的岁数都大。”

    素姐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我记得九弟说过四叔家里后来给他添了四五个小兄弟的,咱们来家只见了两个。”

    狄希陈道:“咱们家万事小心,管家们生的多,孩子活下来的也不算太多呢。”

    说话间到了自家庄上,狄希陈前后庄转了一圈,事事齐备,春香接着素姐进了内院,狄希陈换了厚皮袄,带着家人们将整个庄子巡查了一遍方来家。

    素姐早换了家常衣裳,因要长住,正跟春秋二香站在一边瞧人收拾屋子。狄希陈瞧她穿着本白的布面小袄,下边系了一条青裙子,头上光光的,只家常挽个髻,极是赏心悦目。因笑道:“忙什么呢,明儿再整不迟。”

    素姐道:“明儿有明儿的事,不多几样,摆完了再说。你写信叫虞先生这几日大考罢,考完了也好放年假,省得孩子们挂心。”赶了狄希陈去西里间写信,自与春香秋香摆花瓶,挂画轴,放茶碗等物。狄希陈再出来,一排女将排开了一人一把算盘在核帐,来富来贵两个反倒站了边上空手。

    狄希陈随口问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来富因久不见狄希陈,行了个大礼,笑道:“回老爷,来问明儿杀几口猪。差不多是时候腌腊了。”

    素姐抬了头道:“二十口尽够了,我记得今年养了有五十来口猪的。”

    来富接口道:“春上捉了六十口小猪,上个月送出去八口,还有五十二口。”

    素姐道:“明儿多抽些人手,叫大厨房里多多的烧上开水,煮酒看人收拾下水,灌香肠,煮茶管饭,最好明儿一日收拾出来。”

    煮酒跟煮茶两个都应了一声,来富来贵就出去挑人手。第二日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唯有狄希陈是个闲人,大老爷坐了车自去相家说话,到晚回来,大厨房里还灯火通明,人声如沸。几口大锅里咕嘟咕嘟在熬着骨头汤,家人们正轮班儿吃汤面。狄希陈进自家屋子,却是骨头汤下粉丝,上边撒着嫩绿的小白菜,还飘着一星两点的香菇丁。

    见老爷来家,小梳子忙放下碗筷趁出一碗送上来,狄希陈挑了挑小白菜道:“才这么丁点大就找出来吃,可惜了。”一头说,一头吸溜几口就吃尽了,也不等小梳子接过去,自个到大盆里头捞了半碗小白菜,又浇了半碗汤,吃完了还捞。

    素姐瞧他吃得香甜,笑道:“大舅家没给你好吃的?”

    狄希陈摇头道:“鸡鸭鱼肉摆了一桌子,好容易上盘青菜,递到大舅跟前,我们也不好动筷子的。他们家的叶菜,本就少,还要送些回弟妹娘家,哪里够吃。咱们家一个夜宵吃掉一两斤小白菜,也只你舍得。”

    素姐笑道:“多呢,足足拨了一筐,明儿包饺子,我叫人煮肉冻了,等孩子们来家咱们吃小笼包。”

    狄希陈道:“帐目都算清楚了?”

    素姐指了桌子上一本单放的道:“那是给老爷过目的总帐。”

    狄希陈取了细瞧,果然种地也是有赚头的,素姐在各项下边都按市价换成银数,再扣除一年的开支一千多两,居然还有近一千三百两的收入。狄希陈笑道:“难怪人家得了银子都要买地呢。”

    素姐叫女孩子们都散了,方笑道:“这个做不得准的。咱们才分的家,没有一粒存粮,这些只是帐面上好看罢了,一斗都不能卖的。”

    狄希陈笑道:“这就不错了。今儿相家也在算帐,他家的田地比我们家大四五倍,今年也只得这么多。论起花费来,只京里送礼就过万了。”

    素姐奇道:“看来他是极肯做官的人了,都送的有谁?”

    狄希陈笑道:“左右不过那几个罢了,大舅说有几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到的案子怕牵到他头上,所以要暂避避风头儿。不然好不容易巴结到三品,能不百尺行竿头更进一步?”

    素姐道:“难道他的手底也不干净?”

    狄希陈苦笑道:“我都不干净了,何况是他这样青云得志的人。我略在他跟前提了提几个内相,他也说那几位手伸得有些长,在京里占田地,闹得是非不小,咱们山东是国舅爷的地盘,一时半会只怕伸不出手来。倒是杨家,在京里仗着国舅爷的又开了好几个玻璃作坊,借玻璃大棚的东风赚了一注大财。相于庭又有些后悔卖作坊了呢。”

    素姐道:“他开销大,只怕没存下多少来。”

    狄希陈冷笑道:“只儿子他就有四个,女儿也有四五个,这么些人,将来嫁娶也要好几万,儿子们再分分家,还能有多少,若是到孙子辈上再分家,更是少得可怜。我猜他的手伸的也不短。”

    素姐只是微笑,取了纸笔道:“那十万不算,花在新庄上一万多,连旧庄加府里的房子还有六万两呢,别的我通没算。眼前来看咱们家有几千的现银就够使了。这些是不是再刨个坑藏起来?”

    狄希陈笑道:“你当是小狗藏骨头呢,说刨就刨。且先搁着罢,咱们多留心,给小紫萱跟小妞也寻两个好庄做嫁妆,先养些忠诚的家人,将来到了夫家也有人使唤。”

    却说虞生生得了信,真个提前考了试,亲自与柳荣几个把孩子们送回各家,小全哥四个跟依霜依雪,柳荣两口子送回了明水,素姐使了秋香来家关门落锁,安排守夜职班不提。

    进了腊月,天气越发的冷,早起白霜都能冻成冰壳,新庄的池塘结的冰足有两尺来厚。庄上请了许多的短工搓草绳捆小树。还有一小半不曾捆扎,就开始下雪。才下了两日,就积了有三四尺厚,连门都推不开。

    果然老人家们耐不得寒冷,薛教授头一个去了,第二个相大舅也寻了去吃酒,紧接着因地府里头少人管家,薛夫人也随了去。薛家因狄家管家们办过两场大事,将春香秋香几个一古脑借了去,自是省事不过。再过几日,薛如卞带着长子先赶回来,已是事事齐备。此番不必狄希陈在灵后一跪十二个时辰连着跪七天,他这边尽半子的本份,那边尽外甥的心意,虽是忙了点,却不甚苦。

    连氏带着薛如卞几年积蓄回来,素姐才晓得什么是官太太的做派。这位大弟媳休说两个妯娌,就是素姐跟前也不过唤声姐姐,就回了卧房,服待的十来个妾室流水一般出入,说是夫人赶路累着了,换衣裳的,送点心的,送茶水的,叫郎中的,送洗脸水的,如穿花的蝴蝶一般,直到连家老两口脸上都挂不住了,进去说了几次才略好些,换了孝服出来见人。素姐冷眼瞧去,事事都是一个叫素依的美妾在拿主意,心里暗笑。过了头七,狄希陈两口子辞了去相家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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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发展(下)

    相家本住在明水镇上,自相于庭入仕,接连买了三四百顷上等田地,离着明水镇二三里建了个大宅,占地足有上百亩,隔得老远就能瞧见黑压压的一大片,说不尽的富贵繁华,因进庄的大道边有六棵大柳树,取了名就叫六柳庄,相家搬进去还不过两个月,只狄希陈走过几遭儿,素姐跟孩子们却是初次来。

    狄希陈拉起半边窗帘指给妻子看:顺着小山转个弯,道两边两三百户人家,俱是相家的庄农和家人群房,过了小村子再走一里路方是相家正经宅院。此时大门洞开,外头停的马车轿子足足上百顶。接上来的管家相安见是狄希陈,引着他们转到侧门,笑道:“挤在外头只怕一时半会动弹不得,到里边下车罢。”

    狄希陈只在车内应了一声,到了二门才下车,一家子先到灵前上了香,又去相夫人跟前说了会子话。狄希陈自去前边帮相于庭照应。相夫人本来就素姐就极说得上来话,只因她娘家一样有事,不好央她来助忙,此时见面叙过寒温,自有相家族亲引了素姐到后边去。

    那族亲与素姐也曾见过面儿,先要引她去正房,素姐道:“表嫂,上房有人陪没有?”

    那相表嫂笑道:“有呢。请了知府大人的夫人做陪。官太太们坐了一屋子,表弟妹正好往那里去。”

    素姐笑道:“已是有人陪了,俺去崔家姨妈那边罢。”

    那表嫂笑道:“使得,俺带你去二房的院子,姨妈在那边歇脚呢。”领着素姐自正院东边夹道转回前头去。

    素姐前后瞧瞧,东边一排有五个小院子,想必安置了有五房姬妾,忍不住问道:“西边也是这么多房?”

    相表嫂道:“他们家只二房是个独院儿,别的都是几房合住的。西边是小少爷小小姐们住呢。老太太还在正房后边两进院子里。”

    素姐到了那个院里,相于庭的二房李氏迎了出来,接了素姐跟孩子们进去,果然相家的近亲都在这边,相老夫人跟崔姨奶都显了老态,歪在炕上正一头说一头抹泪,边上的人都拿着帕子拭眼睛。素姐带着孩子们一一给长辈行过礼,相夫人拉着她挨在身边坐下。那李氏就将孩子带到另一个屋里去了。

    崔姨妈泣道:“哥跟大姐都去了,只剩了俺们几个,活着有什么趣味。”

    相老夫人也陪着流泪,素姐想到自己穿越前的妈受一辈子苦,下半辈子才享点福,女儿又没了,也是十分悲伤,那眼泪滴滴答答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下来。崔姨妈跟相老夫人都当她是哭狄婆子,索性三个人抱着头痛苦了一场。

    那个二房李氏急得团团转,好容易插句嘴道:“嫂子劝劝老夫人跟姑奶奶罢,都哭好几天了。”

    素姐止了泪强笑道:“是我不对,本是想着来劝舅妈跟姨妈节哀的,反招两位老人家这么伤心。”

    两个老的都拿眼瞪李氏,李氏哭笑不得,送了三盏茶上来道:“吃钟茶歇歇。”

    素姐接了先奉崔姨妈,再奉相老太,最后才握了一杯在自个手里,趁着老太太们吃茶,走到李氏里屋去,李氏跟了进来还要陪不是,素姐笑道:“本是该劝的。”

    李氏笑道:“倒叫旁人瞧着我是拿嫂子做筏子似的,不赶紧陪不是,明儿老太太头一个不饶我。”

    素姐因她说话俏丽,又带着几分南方口声,因问道:“妹妹是南方人?”

    那李氏垂头道:“我原是南方人,因爹爹到京里选官,全家都跟着来了,谁料染了时症,只我跟一个叔叔存活,投到相家为奴,是夫人怜惜我,做主抬了我做二房。”

    素姐笑道:“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你前头也有好几个呢,只抬举你,自是你家夫人真心喜欢你。”

    李氏换了笑颜,帮跟来的小杏花打开衣包,素姐换了衣服,那李氏已是捧了镜子送到跟前服侍,素姐整妆毕,自掀了帘子出来,不过陪相老夫人跟崔姨妈话些家常。

    冷眼瞧相家的众姬妾,明面上姐姐妹妹,一片莺声燕语,背地里只跟李氏一人斗。李氏虽势单,怎奈相夫人青目,轻易动不得她。素姐仔细想想,就明白相夫人是替这起人另设了个目标,自己方可置身事外,做她的贤惠夫人。素姐回家说与狄希陈听,狄希陈笑道:“这个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人家在京里颇有贤名呢。”

    素姐呸他道:“我是不肯的,你就白当兔子罢。”

    狄希陈道:“若是似她那般算计,有感情都变得没感情,何苦。他两口子自从进了京,就一日淡似一日,越发的相敬如冰,一家人生出几个心,不败也是不败了。”取了胡先生拟的卷子给素姐瞧:“明儿就考罢,还有算术在里边呢。”

    素姐看了笑道:“这就极不易了,考完了正经请他吃饭。似胡先生这般,教出来的才是有用的人。”

    狄希陈点头笑道:“你说的不错,这个高人算是让咱们遇上了。回头将家人能婚配的都先配了罢,过了老太爷周年就把成房的打发出去。挑些能用的学几个月,到时也能用。”

    素姐也含笑道:“早有此心。”

    第二日考起来,当晚狄希陈跟胡先生两个在书房挑灯到四更改卷子,第二天一早排了名次,将排在前边年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挑了六个,以云排之:青云、绿云最大,安在小妞妞房里;彩云白云次之,安在小紫萱房里;最少的两个书云、行云安在小全哥房里。另挑了六个聪明忠诚的小厮,蜀山、庐山做狄希陈的书僮,齐山、松山指给小全哥,最大的两个黄山跟华山指给严明柏。

    小全哥跟明柏两个都有了自个的书僮,极是快活,拉了小弟们回他们的小书房,又召了小紫萱来,偷偷喊了来富来贵聚在一处说生意,来富比来贵稳重,问他只是摇头,来贵笑道:“已是赔了钱,不如认输罢。”

    小紫萱跟小全哥都不肯依,俱含着泪摇头,小全哥道:“头一回做正经事,就赔成这样,俺们还存了几十两零花钱,再试几个月罢。”

    明柏道:“都过了三个月了,咱们的酱晒了那许多,都不能吃,只有倒掉。泡菜虽然好卖,不过保本,七十两已去了五十两,还是认输罢。”

    小紫萱抹了眼泪,摊开帐本又算帐,众人都无语,紫萱算了半日道:“还有三个月,只要咱们一个月嫌十几两,就够保本了。”

    来贵都摇头道:“你们的泡菜,定的价钱太低了,一坛子只有十个钱的利息,一天能卖几坛?”

    小全哥低头想了半日,方道:“爹娘不是总教我们不要半途而废么,俺们就算要认输,也要再过三个月。”

    来富只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你们不赚钱,原因不只在酱做坏了。多想想罢。夫人还找俺们有事呢,来贵咱们就去罢。”

    且不提三个孩子又商议了哪些法子,只说来贵来富到了上房,小杏花指着书房道:“在那边呢。”

    书房里只有素姐跟狄希陈两个,他两个晓得必有缘故,关紧了问站在跟前听吩咐。狄希陈笑道:“你们两个坐罢,咱们今儿先说私事。来贵不必提,来富你有没有话说?”

    来富晓得狄希陈是问春香,红了脸不肯说话。

    素姐心里十分抱歉,因笑道:“你们两个今年也有二十多,当是成亲的时候,家里比你们大的也不少,你们回头去说说,若是有情投意合的,叫他们跟你们两个说,等女孩子那头春香秋香去问清楚,只要男女都肯,就先定下来,过了老太爷周年就替大家把亲事都办了,可使得。”

    来贵喜道:“俺跟秋香情投意合,不消说得。小夏荷跟小桌子也好,不消说得。”

    狄希陈跟素姐都看来富,来富结巴了半日方道:“春香姐心里没有俺,休去问她,反倒招得她伤心。”

    狄希陈问道:“你既知她心里没有你,你又何如?”

    来富低头看着鞋尖道:“她不嫁,俺就不娶。”

    狄希陈敬他是个情种,因笑道:“你也是个倔的,也罢,哪天想开了,再说成亲的话罢。”

    来贵忙道:“家里将到成亲年纪的男子总有十几二十个,只怕还有好些要到外边另娶。”素姐又召了秋香来问明白,房里使唤的女孩子们,秋香,煮酒,煮茶,夏荷,冬梅五个到了年纪,又有意中人,配来贵、大虎、看庄上后门的刘小二、小桌子、买办马生松,其余都每个与了十两银子四匹红绿布,令他们外头择偶,都订了腊月成亲。他们也有去帐房领银子合布的,也有说要等来年府里放人的,不一而足。

    狄希陈因道:“私事办完了咱们说公事,旧年金老实寻了两处房子我瞧着都好,都买下了。夫人想着开五荤铺的事,你也们知晓一二,可能挑出全适人选来?”

    来贵跟来富都抢着道:“俺去。”

    素姐摇头道:“你们两个,只能去一个总管。”他两个推让了半天,来富道:“开铺子累人,你成了亲,就要生孩子,顾了生意顾不上家里,还是俺去罢。”

    来贵笑嘻嘻谢了,因道:“田二叔家田满仓跟柳叔家的大虎都是极会说话又肯动脑子的人,派他们先做伙计罢。”

    狄希陈素姐都觉得甚好,四个人又把素日冷眼看中的挑出来七八个,两个铺子各分派五个,就是来富做掌柜。定了攒盒里边的花色,家里挑出十来个爱干净的媳妇子交给煮茶,单辟出个院子来做食品加工,素姐当即发了一千两银子给来富。他自领了人去办事。就把小桌子跟小板凳提了管庄上的一应事体。所有执事都重新安排妥当。狄家就似上了发条一般,一头庄上备春耕,一头府里去开铺子。过了一个月,府里两个铺子就有赢余,庄上因有玻璃大棚,虽是倒春寒,却无大碍,各色当种的都比别人家早半个月出苗。因安排的人得当,就不比旧年事无巨细都要来问狄希陈,老爷夫人只十日查一次帐时忙些,平常都是甩手掌柜,没事两口子坐了家里共看一本书,对几句对子,行几句酒令,再不然,逗逗小妞妞,教她说话走路,就是一天的大事。

    狄希陈两口子不过逢七去薛家相家烧香罢,闲来无事,叫他小全哥三个来查考他们的小铺子,他三个绞尽脑汁想了各色法子,仍是赔钱。素姐叫取了帐来,跟狄希陈两个边看边笑,虽是流水帐,十岁多点的孩子,能记清楚也是不容易,别的不说,小紫萱的算术是大有长进,说话做事比前几个月都有耐性了。小全哥是最难受的一个,从前样样顺心,事事都让他掐尖儿,叫他开个铺子,却处处碰壁。兄妹两个站了爹娘跟前,都开不得口说话,只低了头掉眼泪。只有严明柏站在下边若有所思。

    那啥,还在卡。卡的好伤心的说。

    明儿见。有新思路了,再容我想想。

第一百四十章 男人的心(上)

    狄希陈敲着桌角,半晌方道:“赔本是一定的了,说说你们为什么会赔本。”

    小紫萱哭着道:“俺们做不来生意。”

    小全哥跟严明柏都点头。

    狄希陈冷笑着问:“叫你们开铺子之前,你们心里觉得自己做得来生意否?”

    严明柏小心翼翼道:“俺以为自己做得来。”

    狄希陈看小全哥,小全哥也道:“俺也以为自己做得来。”

    小紫萱小些,可怜巴巴说实话道:“人家不认得字,都能做成大富商,俺们就觉得先生总夸俺们聪明,必比人家强。”

    素姐笑道:“这是心里话呢。没轮到自己头上,总觉得别人做事容易,就小看了别人的本事,原也是世人的通病。”伸出手揽了紫萱到怀里,替她擦眼泪,安慰她道:“别哭了,说说你在做生意里头学到本事没有?”

    小紫萱摇头,扁扁嘴还想哭,因素姐含笑看着她,强忍住了。

    素姐取了帐本指给她看,笑道:“你看,你算的帐就好,虽然帐目还有些乱,可是没有算错呢。比做生意之前算十道错三道可强太多了。”又指了她的字道:“比从前也好多了,想必下过功夫苦练。是不是?”

    小紫萱点点头,道:“俺的字总比不两个哥哥,写在一本帐上太丢人,自当多炼。”

    素姐笑道:“从前你可不这么说,能糊就糊,得过且过的。如今晓得自己给自己加功课,也变得细心沉稳了,这就是你学来的本事。”抬了头笑看两个男孩:“你们也说说,随便说什么都使得。”

    明柏道:“做生意比读书难。”

    狄希陈赞许的嗯了一声,明柏又添了勇气,道:“都说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见读书只要管好自己就够了,做生意却什么都要管。”

    素姐亦点头笑道:“不错,还有什么?”

    明柏红着脸道:“没有了。”

    素姐跟狄希陈心里都猜他必是瞧不起商人们吃过亏了,又问小全哥。

    小全哥道:“俺以前觉得俺样样都会,现在觉得俺样样都不行。”

    素姐笑道:“做商人容易吗?”

    三个孩子都摇头。

    素姐又问:“没有商人中不中?”

    三个孩子还是摇头。

    狄希陈清了清嗓子道:“不论是读书做官还是做买卖种地,里头都有许多学问。种地好的人不见得会做买卖,做买卖得了大利的人不见得书念的好。”伸出了双手,笑道:“你们瞧瞧,十个手指头有长有短,可是少一个半个做活就不方便。读书也罢,种地也罢,做买卖也罢,只要为人处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正经人,都是俺大明朝的好百姓。”

    素姐瞧他说的得意,怕他人人平等这种话都会倒出来,暗暗在桌下踢了他一下。狄希陈方醒悟过来,笑道:“失败并不丢人,你们再好好想想,你们开铺子学来的东西,哪些读书做学问也能用得上。想几天咱们再来说说。那个铺子,捎了信叫来富关了罢。”

    小全哥虽是不舍,到底同着明柏跟紫萱一齐点头,狄希陈挥手叫他们退出去,方道:“看来孩子们还是年纪小,不能体会失败是成功之母的道理啊。”

    素姐笑道:“人生总是有成功有失败的,样样都叫他们经历些就罢了,不吃亏怎么长大呢。这个年纪,又是顺境里头长大的,哪能那么容易有体会。”

    狄希陈咧了嘴笑道:“你好些事都比我想得开,怕是从小经历坎坷的缘故罢。”

    素姐只拿指甲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笑道:“现在说说别人的家事,我娘家三个兄弟,只怕等不得百日,七七做了水陆功德道场就要分家的,我们怎么处。”

    狄希陈道:“薛家在明水没有族亲,分家只怕个个都不满意。”

    素姐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二弟三弟其实心里也有数。大弟做官这几年,捎家里的钱财也不多。我心里替他两个算算,现在的家产三个平分,每人也能有四五千两。”

    狄希陈道:“这就可以了,我记得大舅才做官儿,家里一共也不过二三千的身家。”

    素姐笑道:“不晓得大兄弟心里头怎么样。”因奶妈抱着小妞妞进来,素姐接过孩子教她说话儿,就将此事丢过一边。

    到了晚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大舅老爷来访。狄希陈跟素姐都有些诧异,狄希陈忙出去,接了薛如卞到书房,又找了素姐进去说话。

    素姐忙自己拎了一个灌满水的小铜壶,后边春香拎了个小食盒,里边是几盘点心并茶碗茶匙,只送到外间桌上,就反手关了门守在外边不许人经过。

    薛家三个兄弟里边,素姐跟薛如卞要生分些,自是因为连氏的缘故儿。薛如卞跟姐姐见了礼,就道:“俺是为着分家来的。想问问姐姐姐夫的意思。”

    素姐因道:“你姐夫跟小翅膀分家时老太爷还在,又有亲姨妈做主,分的极公平,所以无人抱怨。”

    薛如卞苦笑道:“姐姐说的俺都知道,只是连氏她掌着这几年的积蓄,说是要学姐姐的旧例,俱是她的嫁妆,不能拿出来分。”

    狄希陈有些不快,道:“我们做了三年官所得约一二万,虽不曾入家里公帐,分家时实是算进去的,所以俺们分了二十顷地,别的都是小翅膀得。那两个作坊,本是素姐当了嫁妆建起来的,没有分与小叔子的道理。大弟妹可曾当了嫁妆为你做官使用?”

    薛如卞只是苦笑,听到最后一句,面皮微微一红,因道:“姐夫休要恼俺,姐姐的情份,俺一直记在心里。今儿来其实是为了这个……”自怀里掏出两张折子与两个章道:“这些连氏通不知道,是俺的私蓄。还烦姐姐避了人交给两个兄弟。”

    素姐拾了起来看,上边分别写着薛如兼、薛三冬在苏州某程姓盐商处寄放了八千两银,凭此折与私章随时支取。

    素姐将折子重放到桌上,因道:“夫妻本是一心,你这般瞒着她,必有个缘故儿。”

    薛如卞道:“姐姐休笑话俺。当初带了连大舅到任上,相跟了去的俱是他连家亲戚,俺就是收根草她也知道。她说地极好听,俺们儿女多花费大,起先她管家,十亭里有八亭都叫她悄悄儿搬回娘家去了,后来俺抬举了素依管家,才没叫她把俺家搬空。”

    素姐叹息道:“你左一个右一个的纳妾不算,又左一个右一个的添孩子,由不得她不防你。”

    薛如卞道:“俺本也不是想纳妾的,起先只是想着杀杀她的傲气,她家世再好,嫁了俺也不能踩在俺头上,无如这几个妾不争气,自素依来了,才架空了她。不然后衙哪里还像个家呢,通是个公主府。”

    素姐只瞧着火盆里的铜壶,见水开了,掇起来冲了三盏香茶,将盘儿碟儿排在桌上,请兄弟吃茶。

    狄希陈突然道:“小妞妞白日里有些咳嗽,素素你去瞧瞧罢。”

    素姐瞪了他一眼,对着薛如卞笑道:“有什么话,跟你姐夫说是一样的。”

    薛如卞站起来送姐姐出去。素姐到了外间止步叫他回去,瞧着薛如卞的脸上有三分伤感二分无奈五分的伤心,到底女人心软,伸手拍拍他道:“外头冷,进去罢。”

    薛如卞眼角滴出几滴泪来,擦了笑道:“姐姐休要怪俺。”

    素姐点点头儿,道:“进去罢。”

    薛如卞打了帘子送她出门,狄希陈道:“一头是娘子,一头是爹娘,咱们男人本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薛如卞道:“可不是,当初原是俺们薛家高攀了他们连家。俺就是做到四品,也是托了她连家的福。”

    狄希陈摇头道:“孩子也生了,弟妹也叫你架空了,往后还是好好过日子,多说无益。”

    薛如卞道:“其实俺极羡慕姐夫,从小俺姐姐就不喜欢你的,嫁了你非打即骂,也叫姐夫磨得转了性。”

    狄希陈只是笑,吃了半日茶,方道:“这银子俺替你先收下罢,明儿俺就送给他两个,可使得?”

    薛如卞笑道:“明儿我打发他两个出门看阴宅,就请姐夫做陪何如?”

    狄希陈点点头,从书架上寻了个小小木匣,将四样小东西收起,又将小匣儿纳在袖内,因问道:“你任上,有没有乡绅办过书院?”

    薛如卞道:“怎么没有,难不成你也想办个书院?”

    狄希陈道:“不错,你既知道,不妨说与我听听,也好依着葫芦画瓢儿。”

    薛如卞笑道:“也没什么难的,现放着相于庭在那里,叫他写几封书信,召几个有名的才子。连知县跟府里都不必打点了。办好了,独一份儿的好名声。”

    狄希陈道:“受教了。有名的好先生俺也请了几个到庄上,这一向也有不少人家要送孩子来附学,头疼的是束修收还是不收。”

    薛如卞笑道:“有钱的就收些,穷的就助他些,其实也花不了太多银子的。俺们松江那个书院,上上下下也有二三百人,一年不过一二千两罢了。”

    狄希陈道:“这么着俺就先开个馆罢,等学生多了再挂书院的牌匾。”

    薛如卞放下了心事,又与狄希陈下了盘棋,到了二更,才起身回家。素姐还不曾睡,一直等狄希陈进房,问他:“怎么这么久?”

    狄希陈摇头道:“下了盘棋,跟我一样是屎棋篓子呢,想来任上都是连大舅把持。”

    素姐接过那个小匣儿丢到妆台上,道:“还算他有些良心。”

    狄希陈笑道:“物极必反,若是连氏夫人有你一半儿,他半钱银子都舍不得给人的。”

    素姐冷笑道:“她是个傻的,不要提她,明儿那个素依到她头上的日子在那里呢。今儿这事他做的还算地道,想必二弟三弟背后不会再抱怨他了。”

    狄希陈笑道:“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招。”

    素姐道:“难不成你也想纳几个妾架空我?仔细我阉了你。”

    狄希陈道:“我是明朝新好男人,跟先帝一般不肯纳妾的。”移到炕桌边道:“先生们都请来了,也有不少人家送孩子来附馆,二月十八开学,使得不?小全哥跟小明柏也叫他们住庄上罢。女孩子们跟着咱们回府里去,虞先生的两个女儿上一天学,他还能教得一天,你觉得呢?”

    素姐点头道:“使得。此事要不要拉你相家表弟一起?”

    狄希陈道:“只是家学,倒不必的,将来时机到了挂书院的牌子就容易了。”他两个到底都是现代人,一想到自己要做校长,就有些激动,取了笔写写画画,到了天亮才合眼歇会子,白天起来,素姐带着孩子们去相家陪相老夫人说话儿,狄希陈自袖了那价值万金的小匣儿去替大舅公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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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更了,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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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男人的心(下)

    山上的积雪还没有化,一脚踩下去咯吱做响,拨起脚来就是一个深深的窝。郎舅三个站在阴宅门口瞧着下人们扫雪,一边跺脚取暖。

    薛老三道:“这样天气,大哥自个在家,反打发俺们出来吹风受冻。”

    薛如兼体弱些,守孝的人,又穿不得厚裘,冷得牙齿打抖,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道:“早知道外头这样冷法,俺就穿两件羊皮袄在里边。”

    狄希陈却是常在外头跑的,脚下虽一般是皮靴,却打了皮绑腿,脱了身上的披风原地跑道:“你们也似我家一般,每日早起绕庄子跑三五圈,就不怕冷了。”

    薛老三摇头笑道:“依霜依雪两个回了家还要跑,教大嫂瞧见了,好生说了二嫂呢,说不缠脚,还闹得跟野小子一般,生生把小脚跑大了。”

    薛如兼苦笑道:“那日晚饭大嫂还说是过几日出了殡,叫跟大哥家的几个堂妹妹一起缠脚呢,巧姐推翻了饭桌,闹了个不可开交。”

    狄希陈笑道:“说起来,南边儿不肯给女儿缠脚的名士也有不少,只是北方少见。若是抗不住,还是替两个外甥女缠了罢。说起来也有几分苦恼,我家小全哥来提亲的极多,到紫萱头上,都是些爱财的,身家清白的世家子弟通没一个。”

    薛如兼道:“小全哥迟些无妨,等他中了举再慢慢儿挑通使得,只是女孩子们还要早些订下才好。”

    狄希陈道:“你们姐姐舍不得,儿子女儿都是心头肉呢,不肯早早订下,怕结了亲人家孩子有什么不齐全,反误了一辈子。”

    薛如兼笑道:“俺也怕这个呢,上次金大哥说要跟俺结亲,俺瞧他两个儿子,一个比小全哥大些,另一个只小一岁,单看还罢了,站在小全哥身边,那就是两个病秧子,就没答应他。”

    狄希陈瞧外头收拾的差不多了,再不提那话儿只怕没机会,因道:“外头走走罢,都说这一块风水极好,你们家花了大价钱买了十顷祭田在下边,咱们三个去瞧瞧。”

    薛老三道:“俺不去,外头冷。”

    薛如兼晓得狄希陈一向行事都是替人着想的多,明明他两个怕冷,还要拉他们出去,必是有缘故儿,笑道:“走走也罢,我记得山那边有个小庄,不多几间屋子,也是要瞧瞧能不能歇人。明儿好叫人收拾。”拉着薛老三一步一滑下山,狄希陈虽是大几岁,倒比他们更像小伙子,只几跳,就顺着一个小坡滑下去,前后瞧瞧拐角处有大石挡了从人视角,摸出那只小匣儿,托在手上等他两个来。

    薛三喘着气道:“姐夫,这里歇歇。”就看到那个小匣儿,因问道:“这是什么?”

    狄希陈笑道:“你猜。”

    薛如兼笑道:“可是西洋来的鼻烟?”

    狄希陈只笑,也不开盖儿。薛老三胡乱说了七八样,连春线都说出来了,狄希陈道:“罢罢,给你们瞧罢,你们大哥昨晚上叫我交给你们的。”开了盖儿将两个折子打开递到他两个眼前。

    薛老三见了八千两,手也不怕冷了,自袖内伸出来捏住了细瞧,结结巴巴道:“这真是他?”

    狄希陈将那一个送到薛如兼手上,又将两个章对着日头看清了,一人分了一个,笑道:“他也有一肚子说不得的委屈,到底你们一母同胞,情份儿都在那里。”

    薛如兼小心收了荷包里,又撞了傻笑的薛老三一下道:“快收起。想必姐夫还有话说。”

    狄希陈道:“没了,你们明白他心意就好。咱们回去罢。这里挡不得风,吹多了头疼。”

    回到车上,狄希陈方与他们两个说明白,分家时还要争争做个样子,薛如兼点头道:“俺们省得,这些银子等分完了家再跟娘子说罢,三弟休花费了。”

    薛老三笑道:“俺们不如再开几个当铺罢,还是这个来钱快。”

    薛如兼也乐,真道:“买地买地。”说罢又伤心起来,道:“若是早些让爹娘知道,也省得他们带了心思走。”

    薛老三道:“爹娘在天之灵必是知道的。”拍拍腰里的荷包道:“俺不买地。换了元宝堆在炕上当铺盖。”

    说得他两个都笑了。薛家早请了四十九僧众来,在厅里乱轰轰做法事。狄希陈去泰山泰水灵前磕了头,就要辞去,巧姐坚请留了中饭,到家素姐还不曾回来。狄希陈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心去寻素姐,又有些怕人家取笑他们恩爱,闷闷不乐坐在书房里看《史记》。

    却说素姐到了相家,先在偏厅上过香,方去后边问老太太安。相于庭的儿女们挤满了正房的东里间,素姐只认得最大的那两个,相老太太一一指着叫他们小一辈表兄弟姐妹见过礼,命相于庭的长子长女带表弟表妹出去耍。待屋子里空下来,老太太方道:“还有两个不满周岁的你不曾见过呢,天天叫这些孩子们招的我极烦。”话音未落,相老太爷的那群妾又过来请安,素姐忙站了起来,相老夫人道:“你坐着,这起人俺都是要打发的,没得叫她们一群十几二十岁的人守一辈子。正好你来了,就与俺这个老婆子做个见证,问问她们愿不愿意,不愿意的送镇上石娘娘庙做姑子去。”

    素姐因道:“还是问问弟妹罢。”相老太太点点头,一个媳妇子就去唤了相于庭的娘子来,又将此事说了。相夫人道:“愿走的,有家人的叫家人来领了去也使得,托了便人一路回娘家也使得,不愿走的,就照娘说的办罢。”

    那几个妾就是有想留的心思,也是不肯去做姑子的,都应了要回家,相夫人爽利一人许了二十两银子盘缠,相老夫人道:“有家人的快去捎信儿,这些天都老实些,若是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俺就叫了人牙子来卖了她。”唬得六七个人大气都不敢出,给相老夫人跟素姐相夫人都磕了头,一个媳妇子就开了门请她们出去。

    相夫人因道:“嫂子跟俺出去走走儿?”素姐看相老夫人也是想睡的样子,就应了一声,随相夫人出门。相夫人叫人开了东边花园的门,笑道:“自学你们建了那个玻璃棚,外头这样大雪,里边还跟春天似的,实是个好主意,如今我没事就爱在里边走走。”

    素姐一眼就瞧见他家那个极大的花园一角,明晃晃一排十间棚,一条游廊自入园处直接通到门口。素姐跟着相夫人进了第一间,里边比狄家的高大许多,中间打了极大的架子,一排一排安放的俱是花盆儿,姹紫嫣红开得正热闹。素姐看了发呆,相夫人笑道:“如今听说京城里南边的花儿匠极是抢手,俺下手的快,先请了四个来家。这些花可好?”又指着那边道:“那一棚俺种的俱是牡丹,再那边一棚却是兰花,都有几本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名花,走,俺们那边去。”

    素姐几次想说:“这个本是育秧种菜的。”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她自个看到玻璃大棚的第一眼也是想种一棚花的人,只是一算经济帐,就自动把花儿朵儿换了秧儿苗儿。饶是这么着,狄希陈还是放了几盆碗莲在里边,相于庭两口子不晓得稼穑的艰难,莳花又是极雅的事,有此举也不足为奇。想必京城里边的官儿们都是把玻璃大棚当个新奇的玩意儿,养花种草罢。相夫人离了她眼前那些闲人,倒还像从前那般心直口快,素姐极爱她那棚茶花,流连不忍离去。相夫人笑道:“嫂子若是喜欢,拣几盆儿去罢。”

    素姐摇头笑道:“俺家没有花儿匠,搬回家白糟蹋了,明儿想看了再来,你偏闭了门不让我进来不成?”

    相夫人笑道:“嫂子搬了来住在这园子里都使得。你家有那许多棚,也极要请几个花儿匠的。”

    素姐笑道:“里边都是菜,还嫌不够呢。哪有地方种花,说起来也够二十个棚了,里边一共还没有二十盆花儿。”

    相夫人掩了口笑道:“表哥是个实在人,你不肯他纳妾,他就不纳,只这个,就是极重的情份了。”

    素姐笑道:“天可怜见,到任上去没带着老太爷老太太,不然替他强纳几个,俺还真没法子。”

    相夫人笑道:“俺不如你好运气,如今打落了牙也咽惯了。”说话间她的侍女沉香寻了来道:“相安来回外头等着搬花。”

    相夫人因道:“开了花园的门,传几个媳妇子牵了车进来搬。”

    素姐就要告辞,相夫人留她道:“前头那几个跟二房又在闹。嫂子且陪俺说说话儿,等她们完事了再走罢。”

    素姐笑道:“她们只有怕你的,你躲什么?”

    相夫人走近了小声道:“都闹到俺跟前,打哪一个,那一位都舍不得他的心上人受委屈,何苦叫俺做恶人,由着她们闹去。”

    素姐只是笑,相夫人指着隔壁棚子搬出来的盆花,笑道:“这个比种地有出息呢,一盆花最少的也有五钱的利息,这个月开始卖俺就挣了有一千多两。”

    素姐才明白她是卖花儿换脂粉钱,笑道:“果然好主意,这几车是卖的?”

    相夫人笑道:“梅知府要送人,俺们半卖给半送罢了。”又劝素姐也同她一般种花儿卖。

    素姐道:“俺家若是种了花,只有送的没有卖的。”

    相夫人寻思了半日,也道:“说的是,就是俺们家,也只半卖半送呢。若是在京里,也是换不了几个钱的。”留素姐在上房吃酒说话,因她家新来的几个厨子都不大好,到底还是素姐使了小杏花去厨下监厨,相夫人爱她又讨不到,送了几个人到狄家学艺不提。

    素姐带着孩子们直到二更才来家,狄希陈不快道:“怎么呆那么久,还有事儿等你来家办呢。”

    素姐笑道:“却是有缘故的,我先去看宝龄,你表弟妹送了她一个玉麒麟,我一直渥在怀里,先去给她拴上罢。”

    狄希陈道:“我才去看来,刚睡着。你回头再去罢,叫孩子们洗洗先睡去。”就先带了小全哥跟小明柏回他们屋。素姐也赶紧看着小紫萱睡下,替女儿压了压被角,先回转自个的卧房,外间只留了一个小梳子候着,狄希陈早已泡了一壶浓茶替她醒酒,搁在火盆里温着。

    素姐自己洗过之后,将茶放在炕上,寻出两个小茶钟倾了两种茶,掀起被子,里边还有一个点心盒,揭了盖,里边是热气腾腾的几样素姐最爱的点心。素姐摆在炕桌上,瞧着这几样点心,不由有些痴了。狄希陈大步进来,边脱衣裳边道:“快吃点,茶水房里我叫她们煮了只老鸭子,过一个时辰叫她们下些粉丝来。”

    素姐笑道:“今儿相于庭的几个妾吵闹,弟妹不肯搀和,陪我做幌子呢,所以回来迟了。”

    狄希陈道:“相于庭自己不管?”

    素姐笑道:“今儿你舅妈还把你的一群小舅妈都打发了出去呢。只怕为着这个,相于庭躲了书房里说头痛。”

    狄希陈寻了只八宝烧卖递到素姐嘴里,道:“他自找的,管他做什么,你快吃些。他家的厨子那手艺,我在他家就没一回吃饱过。”

    素姐咬了一口,笑道:“今儿是咱家小杏花下的厨,相夫人跟我讨个会做饭的,我没舍得,许了替她调教几个,她明儿送六个女孩儿过来,回头春香又有事做了。”

    狄希陈笑道:“收她学费没有?”

    素姐呸他道:“你去问他要去。”

    狄希陈道:“你若是把小杏花送了她,只怕过两天就让相于庭收了房,还是回绝了的好。他家里边也是一本糊涂帐,只比薛大舅好一点。”

    素姐看着他,笑道:“你这是自我标榜你的功劳呢?”

    狄希陈道:“不敢,俱是你的棒槌之功。”

    素姐将手里的烧卖塞进狄希陈的口内,恨恨道:“打一回,叫你记一辈子也好。”

    狄希陈一边嚼一边笑道:“天地良心,明朝这群女人,有身材的没长相,有长相的没智慧,谁能像我老婆一样,美貌与智慧并重,贤慧与淑德兼有?”

    素姐笑得一口茶喷到被子上,忙放下茶碗寻汗巾擦拭,狄希陈道:“笑什么,都让你笑假了。这群美人儿一个个脸上糊一脸面粉,我猜相于庭晚上都是不吃宵夜的。”

    素姐指了狄希陈道:“你……”

    狄希陈笑道:“晚上你吃点心我吃你。”

    素姐恨不得跳下炕再寻个棒槌给他几下,恼道:“你就为着这个等我半夜?”

    狄希陈道:“非也非也,是真有要紧事,今儿我无事庄里走走,几个庄头儿都说今年只怕要冷到清明,跟我商量拨了大棚里的菜留出地方来。”

    素姐笑道:“这也是个大事,你自己瞧着办就是。”

    狄希陈道:“没了青菜你吃不下饭的,自然要先跟你说说的。那到了三月底还冷,就拨了种棉花罢。”

    素姐将回绝相夫人卖花获利一事说与狄希陈听,狄希陈笑道:“咱们要那么些钱做什么。本来田就不多,多存粮食要紧,靠着我们生活的也有二三百人,若是遇到荒年,亲戚们来投,哪里买粮食去。多存点儿,毛主席说的,深挖洞,广积粮。”

    素姐突然想起来道:“出殡时,拨两筐菜给相家跟俺娘家送去,池塘里还有鱼,敲碎了一家送一篓罢,再配几样就差不多了?”

    狄希陈道:“一家两口猪罢,还有咱家的新酒送十坛子。另外今年的新样儿,还要送亭子的,快找了家里的木匠来做。他们还要摆酒唱戏,劳民伤财!”

    两口子吃完了茶,叫了外头候着的小梳子收拾了盒子碗,赶紧睡下,第二日一早起来,狄希陈跟素姐一齐到前院儿,看着叫人把西院通中庭的大门加了里外两道锁,从夹道出入,请来的几位先生一人配了一间屋,余者一半做了小厮们的宿舍,一半空下来,选了间没有隔断的大屋子做教室。又将西边那五间院子里住的家人长工都迁出来,借了小九的庄子暂住。看着先叫人收拾出三个院子来,来附学的若是带了家人的就派一间儿,若是没带家人的,或是两人,或是三人合住一间。只安排了一个老仆打扫。狄希陈因打算收钱的,用自家的厨娘就不大好,还打算另雇两个厨子合帮工。

    素姐道:“分得那么清做什么?”

    狄希陈笑道:“只怕有了些名气,就有人想来沾光,咱们索性做得正规些,收了束修若干,支出若干,我们贴补若干,清清楚楚一笔帐,他想要名声儿,叫他拿银子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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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学海无涯(上)

    狄家家学请的先生除胡秀才教他家的仆人、虞先生教内眷,还有高先生、丁先生两位宿儒,这两位因肚内实有几分材料儿,不肯随波遂流,是以功名一途就有些艰难,府里每年学考俱在前列,几十年都不曾中举,家中又只有几亩薄田,有狄希陈这样尊师重道的人去请,自是肯来。

    有高、丁两位先生做招牌,虽然狄家家学离镇上远,来附学的富家子弟也还有七八个,年纪有十二三岁的,也有十五六岁的。家贫不能设馆的小户人家,转托了亲戚送来的足足有五六十人。狄希陈思之再三,这些人收来的学费也有限,不如干脆一个大钱不收,出了卷子考罢,只取前五十。就烦胡先生写了两张红纸,指明了狄府家学收两种学生,一种是一年交二十两银的收费生,不限人数。一种是凭成绩考来的免费生,今年只招五十人。一张贴在自家庄前的大道上,一张贴在明水镇一个茶馆门口的树身上。其时有钱人家请先生在家设馆,一年束修也要四十两,狄家只二十两的时价,却包一主一仆的吃住,实是相当的便宜。消息传开,二十日那日来考的学生足足有两三百,就是收费的学生来报名的,也多至二十来个。

    还好狄希陈事前有准备,将一个教室墙上挖了十来个孔,拿字画挡了,每次放五十个孩子,都发给写有数字的木牌挂在胸前,墙上贴的题目只是个幌子罢了,桌上堆了无数的笔墨纸砚之物,由他们自取。狄希陈跟几位先生坐在壁后,冷眼瞧这些人手脚可干净,有没有糟蹋东西,拣那品性纯良,行为举止大方得体的孩子,拿纸笔记下号数,等过了半个时辰,就使人去收了卷子,挑出这些孩子来。到天黑才挑出四十六个免费生,当即抄了名字贴出来,叫第二日来报道,又出了告示说狄家每年都考的,只要不超过十五岁,明年正月十八还可来考。

    苦等了一天,考上的孩子自是欣喜若狂,考不上的不免有些不伏气,只是狄家是不收钱白给吃住的,何况明年还可再考,就有句把不中听的话都咽了肚子里,都等着明年再来。

    素姐这天比狄希陈还要兴奋,早备齐五十床布铺盖并五十套个人用品,带着春香布置出一个院子来,听说还少了四个数,心下失望,就要收起四套东西,狄希陈拦她道:“收两套起来,那两套留给小全哥跟小明柏,他们打赌开铺子实是输了,我跟他们说过,零花钱还给他们,只是得过两年穷学生的日子。他两个都答应了。”

    素姐想了许久,方道:“这么着,前庄一个咱们自己的家人都不用才好。”

    狄希陈道:“来富前儿我就叫他府里厨工市寻两厨子,短工市寻十个短工来。想来也够使了。咱们自己家的那些男女孩子们,都从西边出入,早上迟半个时辰到前庄,中午提前半刻回后庄吃饭,就能错开了。”

    素姐叹息道:“当初没想周全,后庄盖得太小了些。不然咱们自家的孩子都摆在后边也罢了。”

    狄希陈笑道:“我却觉得是前庄盖小了呢。多出八九十个人吃饭,你们菜谱安排的怎么样?”

    素姐拉着他回家,书房里秋香跟煮酒两个正在抄菜名儿,素姐照着后世卖盒饭的样子,订了一荤两素一汤,狄希陈取了一本抄好的翻翻,头一页荤菜两个大字下边,第一行就是土豆烧肉,再下边辣椒炒小鱼等等,差不多都是荤菜搭配了素菜炒的。

    狄希陈因笑道:“这个荤菜可有些名不符实,就没见过一回全肉的。”

    素姐笑道:“人家开铺子的,也不过初一十五两天打牙祭,称两斤肉还要十来个人吃。我倒想天天给人家几斤红烧肉吃,只怕给不起。”

    狄希陈笑道:“却不是说你小气,这样三菜一汤,算得上极丰盛了。只是不是全荤,还是把这个改了叫三菜一汤罢。咱们总要谨慎些,若是这些小地方叫人家拿住了说笑话儿,却没什么意思。”

    素姐点点头,自取笔抹了这一样。因与狄希陈商量明儿中饭是哪几样好。

    狄希陈道:“差点儿,头一个月别给他们吃好,人心什么时候有个足的时候,小翅膀的例子在那里呢,不是咱们总让着他,也不至于调羹心气儿越来越高。”

    素姐想了想,写了中午是醋溜土豆丝、炖豆腐、酸菜炒肉沫三样,主食却是两个大馒头,玉米粥管饱。晚上吃炸酱面。狄希陈看了笑道:“这个不错,以后晚上都吃面,比不得咱们爱吃米饭,我还真怕你顿顿给他们吃大米饭呢。”

    素姐笑道:“可不是,我也是春香才提醒的。”提笔写定了此后晚上吃面。又笑道:“春香说胡先生说的,孩子们早起背一个时辰书,有个名头儿叫空心书,最是有用不过,所以,早饭开得迟点儿,我看每天就吃杂粮煎饼跟绿豆稀饭。”

    狄希陈大笑,问道:“里边是不是豆腐干、海带丝、土豆丝跟酸菜沫?”

    素姐笑道:“是。”

    狄希陈笑道:“咱们家的土豆玉米番薯是不怕吃不掉了。”

    突然小紫萱跑进来道:“爹,娘,俺什么时候上学?”

    原来小全哥跟小明柏说要到前庄去住,今儿在家收拾东西。小紫萱就有些着急,她自知论女红不如小杏花,论写字背书又不如两个哥哥,早就嚷着要好好念书学本事,只是家中一向有事,开学的日子一推再推,十分的不耐烦,忍不住来问父母。

    素姐笑道:“大后日你外祖父母出殡,咱们再跟依霜姐俩一起回府里去罢。”

    小紫萱道:“那样,可是迟了好些天,俺先去写字儿罢。”说罢咚咚咚一路小跑又回她自己的屋子写字去了。

    狄希陈十分满意,冲素姐伸出大姆指道:“这当头一棒,总能老实一年半载了。”

    素姐道:“她还好些,小明柏跟小全哥这一向都是一更才睡,五更就起来,怕是打击的有些过了。”

    狄希陈道:“男孩儿多打击,不是你一向的口号么,心疼了?”

    秋香笑嘻嘻收了纸笔,拉着煮酒出去。素姐方道:“难不成你不心疼?”

    狄希陈只指着才出去的两个人影道:“这两个也算人精了,我们儿子将来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只怕难。”

    素姐道:“我前些天跟连大舅的娘子坐一处说话儿,她亲生的一个小女孩儿才六岁,听她说话的意思是想跟咱们结亲呢。”

    狄希陈道:“快些推了,他家的家教,中看不中用,都是你大弟媳那样的花架子。”

    素姐笑道:“我只装没听明白,也罢了,她就是想,也还要看我们家小全哥读书如何呢。不过说说罢了。”

    狄希陈也就丢开不提,这些年,差不多是个有适龄女儿的亲戚就想跟他家小全哥结亲,只是他两口子不曾松口,因一个人家都没许过,倒也不算得罪人。只有小紫萱是他掌上明珠,婚事不谐,到底操心的多些,狄希陈叹了一口气,叫买办马生松去府里寻金老实,叫他留心有离府城十里八里的好地,有卖的就叫他先来报与他知道,要挑好的悄悄儿备上两份儿给紫萱宝龄做嫁妆。

    却说狄家取了四十来名小学生,大半来自明水,也有七八个是绣江县上的。其中一个姓马的偏偏就住在小寄姐嫁的那个屠夫家隔壁,却是个卖鱼的小贩,本来跟着他爹识了几个字,要附人家的学又交不起学费。本是抱着万一之想去碰运气,谁料居然考上了。是日回家,马婆子闻得喜讯,袖着二十来个钱出来割三斤肉。

    屠夫娘子笑问:“今儿又不是年,又不节,买这许多肉做什么?”

    马婆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一道缝,道:“俺大孙子考到狄小善人家学堂,他家不收一文钱,还包吃包住呢。”

    屠夫娘子道:“啊也,有这等好事怎么不说与俺们知道,也叫俺家两个儿撞运气。”

    马婆子道:“俺孙儿也是恰好在明水亲戚家耍,不然哪里晓得。不妨事,听说明年还要考。你家两个儿明年再考也不迟。”

    屠夫在边上听了,拿剁肉的大砍刀狠狠剁在肉案了,擦了擦油腻腻的手,在肉堆里拣出半斤肥肉丢到马婆子的篮子里,唱个喏道:“马大婶,有劳你了,明年考时千万跟俺们说一声儿。上学识字可是好事呢,只是俺们这样人家,哪里上得起?”

    屠夫娘子的声音粗起来,狠狠拍了肉案一下,案上一块二十来斤的肉都跳了一跳,怒道:“存了两年的学费,叫你买了个不会做活的女人回来,又替她养了半年病,花了好些银子。不然,俺两个儿会没有钱上学?”

    马婆子晓得他两口子又要吵嘴,忙拎着篮子转回家,果然屠子打不过他娘子,抱了头逃走。他娘子气不过,丢了肉摊回家,揪住小寄姐照着她水灵灵的两只眼,冲着眼眶一边捣了一下,浓浓的吐了一口唾沫在她脸上,才又气呼呼出来卖肉。

    却说小寄姐也怪,不恨屠夫,不恨屠夫娘子,唯独指着狄希陈的名儿咒骂不休,屠夫自后门溜进来,本有些怜惜她被大娘子打了,听得她咒骂的仿佛是别个男人,顿时翻了好大一缸滴珠儿香醋,扬起拳头,脸上已无处下手,只得改了巴掌在她屁股上打了十来下,骂她:“不守妇道的私窠子,俺瞎了眼买你回来,杀得不猪,做不得活,日日还要吃俺的饭念着野汉子。”

    打骂完了退后两步看了看道:“这两拳打得却好,实该隔几日打这们一回。”

    狠心恶毒的后妈上场,活活活活。今天有点儿少,那个,小P孩昨天打流脑的,今天一天都没有睡,他干了多少坏事啊,今天,比方说在我借来的资料上拉巴巴。55还好我擦干净了,七十八一本,要是擦不掉,我只能换图书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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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学海无涯(下)

    却说小杏花照管家里几个木匠做亭子,领了七八匹锦缎纱罗,几个人比比画画许久都无处下手。回素姐,素姐也束手,使人去请教连赵完的娘子。连赵完娘子荐了一个县里有名的胡卖婆来。

    素姐在后边小厅见她。那胡卖婆低眉顺眼请了安,素姐命在下边替她摆个小凳儿坐下,她笑道:“府上亲眷多,不如买个花样本子自家做。县里虽有卖的,却有些粗糙,也只小户人家买罢了。”说罢将三层的食盒一一排在桌上,自最底下一层掏出一叠花样本子来。素姐因儿子早上去了前边住校,还要等几天才得见面,正心神不宁想着要不要到前边去瞧瞧,对着胡卖婆摆了一桌子的东西视而不见。

    那胡卖婆微微提高了嗓门道:“哎呀,老身糊涂,不记得放在哪里,请姐姐们帮俺找找罢。”

    边上侍立的几个女孩子们眼巴巴望着素姐。素姐回过神来,瞧了她盒里那些珠花翠叶、胭脂水粉,笑道:“小杏花替她翻翻罢,回头事完了,你们有钱自去买她的。”小丫头们都兴奋起来,翠竹跟小杏花使了个眼色,就退了出去寻秋香她们。那婆子高兴起来,心里盘算都说狄府富厚,连家人都是有钱的,今儿必能赚一笔,两嘴角不由自主朝上弯,脸上擦的粉就星星点点飞到她肩头,惹得女孩子们都低头抿嘴忍笑。

    小杏花先翻出几本绣花本子来,送到素姐跟前掀开几页。素姐瞧了瞧,道:“都留下罢。”小杏花就随手搁在一边。

    胡卖婆拿袖子掩口笑道:“夫人好眼力,这几本都是新从苏州贩来的呢。”

    素姐冷冷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胡卖婆讨了一个没趣,瞅着小杏花翻出一本薄薄的双红纸做封面的册子,忙小声道:“姐姐,就是这本了。”

    小杏花翻开果然是各式各样的亭子的图案,忙递到素姐跟前。素姐瞧了又瞧,没瞧明白画的是什么东西,胡卖婆小心翼翼凑上来笑道:“俺在苏州一个大户人家住了三四个月,才看出点门道来,不然俺在府上住两天罢。”

    素姐思之再三,道:“也使得,就劳动胡妈妈了。小杏花叫柳总管来,领她去木匠们住的那个院子,叫人替她收拾间房。”

    小杏花将素姐丢在桌上的册子卷在手里,对胡卖婆道:“把你那些东西收起来罢,俺带你到厨房那院里去。”

    胡卖婆忙不迭收拾起来,跟着小杏花出去,恨不得屁股后头再长出个尾巴来讨好她。小雨滴道:“瞧她那个样儿。那些花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俺去叫个人来擦地。”

    素姐微微摇头道:“明水乡下比不得成都。这些就是好的了。”

    小雨滴笑道:“还不如俺们自个做的呢。”指了头上一朵粉白的茶花问翠凤道:“这个是俺跟春香姐才学来的,胡妈妈盒子里可有哪一样比得上?”

    翠凤笑道:“原来姐姐会做这个,俺方才还想回去取钱买她那个头花儿呢。”

    小雨滴冲素姐呶嘴道:“夫人做的最好,只是这几年不做了,你们通不知道。”

    素姐笑骂道:“这是什么毛病儿,明儿去人家家里做客,你还这样呶嘴,可是丢俺的人?”

    小雨滴吐了吐舌头,缩头笑道:“下回不敢了。夫人,不如还教俺们做花儿罢,俺那时候小没学会呢。让大家都学会了,也省几个买花的钱。”

    秋香从外头进来,正好听到这句,笑道:“夫人,俺们家里女孩子们多,不如教会她们做这些相生花儿,一来闲时也有事做,二来也省些银钱好做嫁妆。”

    素姐点头道:“得了闲就教。等你们都学会了,咱们再开个小铺子,专卖这些花呀朵呀。如何?也叫你们多存点钱做嫁妆。俺就省多了。”

    房里的女孩子们脸都红了,只有秋香笑嗔道:“夫人小气,舍不得给俺们嫁妆。”

    素姐也佯怒道:“女孩儿们,识得字、算得帐,不用看男人脸色,有自个养活自个的本事,这就是最大的嫁妆了。”拍了桌子道:“明还要教会你们织布。”

    秋香笑道:“技多不压身呢,只要夫人肯教,俺们都肯学的。”冲小雨滴挤眼道:“是不是?”

    小雨滴羞的拍了她一下,掉了头跑出去。素姐因女孩儿们都朝厨房方向看,笑道:“你们都去瞧瞧罢,难得家里来一回卖花儿的。”

    待她们都去了,秋香方道:“来贵回来了,带回来两个厨子还有一个老女人。她自说是宫里出来的女官,老爷在外边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雇她。”

    素姐道:“考试的那个教室那些洞眼还在吧,放一桌好饭菜,叫她与那个胡卖婆同吃你跟春香做陪,我去瞧瞧。”

    秋香忙先去安排。素姐取下头上的冠儿,叫小梳子帮她勒了首帕,换了两件陈嫂的衣裳,看去倒有三二分小户人家妇女的样子,自己揽镜觉得得意,带着小梳子小雨滴西边院里坐车,夏荷也跟着挤上车。

    狄希陈闻讯接出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素姐笑道:“来瞧那个老宫女。”

    狄希陈取笑她:“还微服私访呢,是来瞧儿子的罢。你找了个什么人来陪那个宫人吃饭?一路地下都有白沫子。方才九弟跟她打了个照面,以为是卖面粉的。”几个女孩儿都笑得东倒西歪。

    素姐笑道:“吃到兴头上送坛子酒进去,叫春香她们出来。俺们先去瞧瞧小全哥。”

    狄希陈道:“我正陪先生们吃酒呢,不好在外边呆久了,叫小板凳陪你们去打个转罢。”

    小板凳跟几个小厮一起扫地,见素姐一行进来,忙丢了大扫把小跑过来笑道:“大嫂,俺带你去小全哥那屋。”

    素姐点点头,随小板凳进了西夹道第二个院子,院子本身极宽大,此时挤了二三十个孩子跟几十个大人,就有些掉不过身来。小板凳拿身子挡着院子里打闹的小孩子,道:“小全哥住的二院三号屋,他们屋里八个人,表少爷住在四号屋,也是八个人。”

    三号屋子里有两对夫妇,正各自拉着他们的儿子坐在炕沿吃饭,地下又是痰,又是腊肉皮跟鱼骨头,还有冲鼻子的大蒜味儿。小全哥皱着眉,可怜巴巴坐在屋角。素姐本是一脚踏进了门槛,忙又退了回来,拽住要冲进去的夏荷道:“咱们出去。”

    小全哥听到娘说话的声音,喜得跳起来朝外头跑,小板凳忙掏出钥匙打开第四个院子,又一路小跑回去把严明柏找来。

    两个孩子见了娘,一边一个拉着素姐的手,都欲言又止。夏荷忍不住道:“夫人,替小哥儿们单安排间屋子吧。”

    素姐摇头道:“那和住在家里有什么分别。原就是要你们吃苦的,这点子苦都吃不了,你们不如跟着狄九强种菜去。”

    小全哥结结巴巴道:“不……苦,就是太脏。”

    素姐道:“屋子里有气味儿,你就不晓得开窗?再不然,就不晓得先避出来玩儿?你们屋子里八个人都住满了,那几个呢?”

    小板凳回道:“结伴到东园玩去了。”

    素姐厉声道:“方才进屋,俺就瞧不上你那可怜样儿。”小全哥低着头,肩头一抽一抽,脚下的泥地落下几点子眼泪。素姐不理他,过了许久才问严明柏:“你在房里做什么?”

    严明柏道:“俺在房里收拾呢,有一家人来,也是在外头转了一圈没赶上饭点,拿了带来的干粮自吃,吐了一地的鱼骨头跟枣子核。”

    素姐微笑道:“那家的孩子有没有收拾?”

    小明柏笑道:“有,他爹娘也一起动的手。还把蹭到炕上的泥都擦了呢。”

    素姐冷冷扫了小全哥一眼道:“你知道怎么做了?”

    小全哥点点头。素姐又道:“后日你们两个早饭回家来吃,俺还有话问你们。明柏是吃过苦的,所以跟同屋的人处得好。小全哥你好自为之。”说罢挥手叫他们出去。

    夏荷心疼得在边上左脚踩右脚,只是不敢说话。好容易哥俩个走了,方道:“小全哥从小就没做过粗活,他哪里想得到自个开窗子扫地。”

    素姐叹息道:“我是他娘,心里自是恨不得全天下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他。可是,总这么惯着他,他哪里能长得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几年多给他吃些苦头,也不致于遇到大事小事就哭着回来找妈妈。”

    小梳子低了头只是吃吃的笑,夏荷瞪她道:“你笑什么?”

    小梳子笑道:“俺就想起来孟圣人说的: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

    素姐笑道:“难为你记还记得这几句。你去把这几句说给他两个听。俺们去瞧胡卖婆吃饭去。”

    小板凳忙带在前边带路,引着素姐到了那间房的隔壁,素姐从洞中瞧去。一张榆木大八仙桌,摆了八大碗又四冷碟,胡卖婆两腿张开如簸箕,左手举着一只大鸡腿,右手一双箸在口里吮吸有声,又在碗里抄来抄去,对春香秋香道:“姐姐们吃啊。”

    二香哪里吃得下,春香板着脸说不饿,秋香眼角都在抖动。唯有对面坐着一个四十许的微胖妇人,波澜不惊的捧着一碗素面慢吃。

    素姐倒退两步小声道:“罢了罢了,小板凳去把她两个叫出来罢。”

    小板凳进去,站了边上道:“姐姐们,夫人有急事,到处找你们呢。”二香急忙都把筷子放下,告了罪到隔壁来。过不多时,已有家人送了一大锡酒来。明朝人好酒成风,就是做零工的,到主人家做一日半日活,也要给他酒吃,所以素姐要拿新酒试那个女官。

    胡卖婆抱了那大瓶酒,嗅得酒香,嫌席上的牛眼儿小酒杯太小,倾了茶碗里的残茶,满满倒了一大钟,凑在唇边唏溜一声,一口气吸尽,笑道:“好酒。”

    那妇人也有些动容,站起来自倒了一杯,略沾唇尝了尝道:“这是内造的太禧白,可惜去年的酒酿的薄了些。叫你这种蠢妇牛饮,真是暴殄天物。”

    素姐问道:“这真是内造的?”

    秋香摇头道:“是相家送来的宫里的酿酒方子,叫太禧白是没错儿,头一回拿出来吃的。”

    素姐道:“这个妇人先留下来教女孩子们规矩罢。包衣食住,头三个月给她三两银。过了这三个月,再瞧她为人如何。”

    春香忙答应了一声,又道:“夫人还没吃饭罢,要不俺们回去再吃些?”

    素姐道:“且等等,小板凳你去瞧瞧小全哥跟小明柏在做什么。”

    过了半日,小梳子跟着小板凳回来,回说:“小全哥跟他屋里两个人在扫地擦桌子。表少爷也在小全哥屋里帮忙。几个人有说有笑的。”

    素姐放心道:“这样,俺们家去罢。”走到边门坐车,遥看通镇上的大路,来来去去都是送孩子上学的人,一群少年擦着车身,一路笑闹着朝庄边的一个小土坡跑去,那上边有个小小草亭,又植了株白皮松,也有二三个大些的孩子在那里说笑。素姐放下窗帘笑道:“柳荣要头痛了,今年桃树跟枣树都要挂果呢。”

    春香抿着嘴儿笑道:“不妨事,胡先生说了……”

    素姐头一个盯着她瞧,就是小杏花小夏荷跟秋香都直愣愣冲她笑,春香正色道:“胡先生说了,待挂果子时,给他们加功课,他们就不淘气了。”

    素姐咳了一声音,笑道:“咱们且说说咱们家的孩子们,这些天相家也要送几个女孩子来,只怕是要给相家小姐们做赠嫁。春香,读书写字算帐之外,为人处事、针线厨活,你想到什么,家里谁合适,就定下来,每样都教些。”

    春香点点头道:“俺知道了。”

    素姐又道:“家里没有的,叫来贵去外头寻。起先样样都让她们学些,日子长了,由着她们的性情儿,一人教一两样就使得。只怕还有人要送孩子们来,多备几间屋子。”

    春香一一记下,众人吃过饭分头去忙。胡婆子虽然招人烦,却也有几分真本事,第二日中午小杏花请了素姐去瞧,两个亭子都做得了,华丽精致。素姐叫秋香开了胡卖婆五钱银子的工钱,又赏了她一盒子点心,两双鞋面子。胡卖婆此番前来,也赚了三四两银子,比得上她在县里一两个月,喜欢得要去素姐跟前道谢,口内还一直嚷着过些日子再来。

    小杏花笑道:“有事俺们自会去叫你,今儿俺家有到县里的便车,你顺路跟着去吧,也省得走到镇上再花钱雇驴子。”打发她去了方回素姐。

    春香跟秋香都大松一口气道:“这人以后不许她再进门。”

    却说那个宫人原本姓丁,原是十岁上头选到宫里,因着聪明伶俐,挑了去上了几年学,就做二十多年的女官,好容易跟着一位跟宛平县富家子成亲的公主出宫。谁料那公主半年就殁了,一干宫人四散,这个丁姓女官跟着她的相好的太监到济南来投亲不着,那人弃了她在短工市,恰好教来贵捡了来家。如今到了狄家任女教席,自是比仆妇之辈体面。素姐召她来说了几句话,又请她写了两个贴子送礼,觉得她只是脾气臭些,却是个老实人,心里又怜她又敬她,叫小紫萱称她丁妈妈。安排她住在那些小女孩子们外间,就将春香挪到对面一明一暗两间的屋子里住。这群女孩子们才半日就教丁妈妈收拾的上了锁一般,由小鸭子变成了锯嘴的闷葫芦,就是小紫萱,受了这样的气氛感染,说话做事不由得多想想,也多了一二分稳重。

    第三日早上才开门,小全哥跟小明柏就一路小跑来家,等不及坐到桌边要吃早饭。素姐要张口问话,狄希陈拦住了道:“先吃罢,今儿是你们最爱的锅贴。慢慢吃。吃完了咱们坐了车上慢慢儿讲话。”

    素姐看他两个尽量斯文的吃相,叫厨房把留的两锅也煎出来,和狄希陈不约而同停了筷子让他们先吃,好容易等他两个吃完了,小全哥方老气横秋道:“再给泡杯茶,浓些儿。”

    小紫萱笑问:“哥哥们在学堂里是不是没得吃?”

    严明柏低头吹茶碗里的茶叶沫子,笑道:“管饱,就是不中吃。”

    狄希陈笑道:“特地找了两个手艺中不溜的,若是饭食太好吃,你们还有心思背书呢,早饭完了盼中饭,中饭完了盼晚饭,这么三盼,一天可就过去了。”

    小全哥点点头笑道:“俺们屋里有一位就是这么盼着一日三餐的。先生查考他功课,他说杂粮煎饼好吃。后来又问他会不会对对子,他说中午的炒菜最有滋味。”说得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

    严明柏因道:“这样吃,一日总要十几个钱罢。”

    素姐笑道:“按十个钱一日的标准定的。只是大多数东西都是俺们自家庄上有的,倒不必花钱。”

    小明柏道:“俺们屋里的人都说比他们平常吃的好。大家算起来,差不多有十五六个钱的样子。”

    素姐笑道:“你们倒有心。”

    小明柏笑道:“俺们屋子里,一个家是开杂货铺子的,一个家是卖菜的,还有一个家干脆是轿夫,日日在市井里讨生活,什么东西卖多少钱,都清楚呢。”

    狄希陈道:“莫言贫贱即可欺,人生富贵自有时。圣人又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们两个都要记着,不要瞧不起穷人。”

    小全哥跟明柏马上站了起来,小紫萱忙也站起来,三个人齐声道:“俺们记住了。”

    说罢闲话狄希陈带着两个男孩儿骑马先走,素姐带着小紫萱跟抱着小妞妞的奶妈,还有小杏花并翠凤几个,坐了两辆大车并一车礼物和一个极大极华丽的亭子,慢慢朝明水薛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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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连氏(上)

    狄家庄上到明水薛家不过六七里地,小全哥跟严明柏两个好不容易出趟门,就想着跑马,岂料狄希陈早有准备,命人牵了缰绳,不过快走罢了。一头走,一头指着路边的庄田地土,考问他两个怎么种地。两个孩子到了学里两三天,都得先生赞许,不免滋长些骄气,却教狄希陈拿这些他们不大瞧得起的播种收割问得汗出如浆。偏偏小板凳几个随侍左右,他们两个答不出来的,人家随口就能答得清楚明白。这段路儿说长也不长,两个孩子就渐渐觉得难走极了。

    狄希陈瞧他们在马背上扭来扭去,小脸红一块白一块,觉得过犹不及,可以点到为止了。因薛家的大门还有半里来远,笑道:“古人云耕读传家,为什么读书还要放在后边呢?是因为俺们先种好了地,才能吃饱饭有衣穿,才能专心读书,就是读书不成,或是回来种地,或是能去做生意,都有退路养活自个和家人。若是成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那就是废物!”

    却说素姐带着小紫萱坐车,本来她两口子商量好的,小紫萱也要教育几句。只是才走半里路小妞妞突然拉巴巴了,素姐无可奈何放弃,忙着收拾车厢,替小妞妞洗屁股,小紫萱因昨夜背书背得太晚,早歪着头缩在车厢一角睡着了。

    素姐瞧瞧一大一小两张生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小脸,再瞧瞧远远的前边几个黑点,心里让这几个最亲的人塞的满满。来到明朝这些年,一直以来,素姐总觉得自己跟这个时代和社会隔着一层什么。直到此时,她才觉得生活是如此真实有趣。

    小妞妞指着要路边的一样什么东西,无人理她,呱一声哭了。素姐从胡思乱想中醒来,抱过小妞妞亲了一口,哄她道:“宝龄,想要什么?娘指给你看,头顶,是天空,蓝色的。那一朵一朵的,是白云……”

    小妞妞会跟着素姐的手指头看看,其实并不太懂大人的话,奶妈笑道:“夫人,她哪里听得懂。”

    素姐道:“小紫萱像她这么大时,都会走路了呢,见着什么就哥哥妈妈的叫你拿给她,小妞妞只会指,却不会说,总要多教教她。”

    奶妈就有些惶恐,吃吃哎哎说不出话来,素姐笑道:“不怪你,宝龄房里的女孩子们都太小了,你平常话就少。明儿叫小雨滴搬过去罢,她是个爱说话的,宝龄有她伴着,说话必能早些。”

    奶妈听得素姐这样说,才放下心来,笑道:“俺实是不爱说话儿。”

    外头薛老三一边迎了出来一边道:“紫萱呢?今儿从临清请了个新戏班子的,舅舅带你到后台去瞧瞧。”

    素姐忙问:“是男戏是女戏?”

    薛老三道:“女戏,为首的几个,回头还要扮上了出殡时在前头开道呢。”

    素姐想到薛教授老两口一生方正,休说看戏,连小曲儿都不肯多听,若是教油头粉面的女戏子扮了《孟日红破贼》,不晓得老两口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起来。因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薛老三坐在赶车的边上,小声道:“今年都这样,大哥二哥两个在家暴跳半日,到底还是依了。”

    素姐也道:“你捎了信来,说要亭子,想必都是南边传过来的新花样吧。”

    薛老三点头道:“大哥门下一个清客相公主持的,说南边现今通是这样儿,俺们县里也有一二例在前,果然今儿来的客人都说俺家办的体面。”

    素姐就住了口,拍醒小紫萱道:“到了,快醒醒,昨儿丁妈妈教你的规矩都记住了?”

    小紫萱忙坐正了,微微点头道:“都记住了。”

    素姐拍拍她,道:“不许穿帮,回了家当猴子都由你,在外头可要守好规矩。”

    小紫萱慢慢站起来,走到外头,薛老三伸了手要抱她,她两膝一弯,本是想跳下去,又停了停,伸出手扶着门框,侧身伸一只脚下来踩着板凳,站稳了,才将另一只手交给舅舅,小心下车,站在边上。

    薛老三绕着外甥女两三个圈儿,道:“这是俺家小紫萱?”

    小杏花扶着素姐下车,回道:“俺们小姐长大了。”

    薛老三对素姐家的婢女们从来都是没脾气,摸了摸鼻子道:“俺去接表舅妈去。”一路小跑去了。

    门前知客晓得是姑奶奶回来,喊了一嗓子,只得听鼓乐齐鸣,倒招得小妞妞唬了一跳,素姐忙将女儿搂在怀里,一边拍着,一边道:“自家人,歇了罢。”那知客忙叫吹鼓手收了,点头哈腰在前边引路

    素姐到灵前礼毕。小杏花将单子递给门口的帐房,道:“俺们不用人引路,先去老姨奶奶处换衣裳歇歇。”

    原来薛教授静养的一个小院子里,龙氏正坐小厅里呆呆的想心思。见女儿来了,站起来笑道:“怎么先上我这里来?去上房罢。”

    素姐道:“俺不放心妈,先来瞧瞧。”

    龙氏抱怨道:“俺有什么,只是你两个小兄弟,分家吃了大亏呢。”

    素姐道:“俺们四个都是你亲生的,你愁什么。”

    龙氏冲上房方向点了点,还要说话,素姐忙拦她道:“妈,怎么分都亏待不了你,少说两句罢。”

    龙氏心里不快活,素姐将小妞妞丢到她怀里,道:“早上起的太早,叫她在这睡会子。俺去上房。”

    龙氏将外孙女抱在怀里,脸上只有笑,道:“去罢,俺的小妞妞,外婆怎么疼都疼不够。”抱着孩子笑嘻嘻就进了房里。奶妈连忙跟上。素姐把翠凤跟青云留下。带着小杏花跟翠玉去上房。

    连氏病了,来的客都在巧姐院子里。连氏院门口的人要拦,小杏花道:“大夫人病着,姑奶奶晓得了,不进去瞧瞧?这是谁家的规矩?”

    那人无话可回,教边上人拉了一把,素姐带着小紫萱就跨过了门槛。外间只有连氏嫂子一人,正坐在铺了锦缎桌围的圆桌边抹骨牌。见素姐进来,忙站起来道:“你来的早。”

    素姐道:“听说大舅妈病着,俺带着小紫萱来瞧瞧她。”

    连赵完娘子道:“使得,俺们进去罢。”亲自动手掀了帘子让,里边点了沉速,青烟袅袅,连氏挽着头发闭眼半靠在一堆锦垫上,左右各站了两个妾,手里不是捧着茶碗,就是捧着手巾。

    素姐问她道:“可是又病着了?紫萱问你舅妈好。”

    小紫萱忙正经道了万福。连氏睁了眼,笑一笑道:“大姑奶奶,俺失礼了,快搬凳给姑奶奶跟表小姐坐。”

    素姐坐下,叫翠玉道:“带小姐去依霜依雪那边去罢。”掉了头冲连氏姑嫂道:“这才两个月,就瘦成这样。”

    连氏有气无力道:“也只姑奶奶你跟俺嫂子记着俺,还来瞧瞧。俺就是个死人呢。姑奶奶,俺病了这许多天,你大兄弟连房门都不曾跨过一步。”

    素姐随口道:“想必是忙。”

    连赵完娘子咳了几声儿,道:“姑奶奶也歇歇罢,俺带狄家嫂子出去,你睡会子。”

    连氏点点头,素姐就替她把帐子放下了,跟着连赵完娘子出来,到东厢房里边坐下。连赵完娘子因跟前都是自个家带来的人,笑道:“俺瞅着她装病,自个都要得病了。”

    素姐只笑笑,道:“两口子闹别扭呢。”

    连赵完娘子做了个鬼脸,冷笑道:“今儿是正日子,她也不出头,俺连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回头老太爷来了必要说她。”

    素姐道:“我只好奇,他两口子怎么就闹得这样不可开交。”

    连赵完娘子笑道:“就为了她跟前那十来个人儿。你兄弟几个儿子里头,只看素依生的那个小官哥最是喜欢。嫡出的两个儿反排了后边。所以她两个一提到孩子们,就要争吵。说起来这个素依也是好本事,她管家倒比俺家姑奶奶管的好。”

    素姐道:“瞧着素依倒还像个本份的。”又谢她道:“多谢你荐来的那个胡卖婆,不然俺家可做不出那样的好亭子来。”

    连赵完娘子摆摆手儿道:“自家亲眷,谢什么。”瞧了瞧屋子里的沙漏道:“还有一个时辰,俺去请姑奶奶起来罢。狄家嫂子在这房里歇歇?”

    素姐辞道:“二舅妈那里也要打个转。”说罢自去巧姐处。巧姐的院子里十来间房都坐了有人,素姐一一打过招呼,巧姐已是接了出来,小声道:“俺们家那几位都在呢。”

    素姐得了提醒,自然先留了心,果然东边靠南窗一盘大炕上,狄四嫂、狄七嫂都坐在一处,调羹是另给了个板凳坐在边上。

    素姐与妯娌们相互见过礼,才问调羹好。调羹客气道:“五嫂这一向也不到俺家走走。”

    素姐冷冷道:“俺们守着两边的孝,还到处乱跑,像什么话儿?”呛得调羹红扑扑的脸直发白。

    狄四嫂是两边都不讲话的,坐在炕桌边,自顾自抹骨牌打通关。狄七嫂道:“五嫂,听说你家办家学,自家侄儿看顾些儿?”

    素姐道:“侄儿不是附小翅膀叔叔一处上学?”

    狄七嫂道:“如今不附了呢。”

    素姐道:“俺们家学收的是俱是十岁上头的孩子,我记得侄儿今年有九岁?”

    狄七嫂笑道:“实岁只有八岁半。”

    素姐道:“那可是小了些,在学堂里要住好几天才放两天假回家,等他大些再来罢。不然你不心疼俺可心疼,俺家小全哥都住在前庄,等闲不得见他。太小了实不能长住。”

    调羹开口道:“今年春天冷……”

    正好巧姐又接了一众亲戚进来,却是崔姨妈跟她两个儿媳妇,素姐忙站起来迎上去。崔姨妈见了调羹也在这屋里,板了脸说巧姐道:“这是妾呆的地方,你把你几个嫂子安置在这边,倒是越大越回去了。”威风凛凛掉了头去西屋里坐下。东西屋鸦雀无声,素姐紧跟着也去了西屋,狄七嫂哪肯落后。只狄四嫂坐在炕上不动。调羹坐在角落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偏偏狄四嫂翻一张总要瞅她一眼,好半日才笑道:“姨奶奶,今儿你本不该来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连氏(下)

    调羹张了张嘴,想起狄四可恨,只狠狠瞪了狄四嫂一眼,掉转身子背对着她。狄四嫂冷笑两声,将桌上的骨牌打乱,哗哗抹起来。

    巧姐瞧见了,悄悄拉了拉素姐的袖子,指了指那边,素姐偏只当没看见。少时狄九两口子到薛家,曹氏抱着她头胎生的个男孩儿,曹婆子跟一个奶妈紧跟着来寻巧姐。曹婆子因西边人多,就先坐到东边去,跟狄四嫂说话儿。

    崔姨妈瞧不上曹氏,不过略点点头罢了。曹氏也有几分眼色,跟素姐说了几句客气话,也到东边坐下,她对调羹就如崔姨妈对她一般,不过点点头儿,就低着头拍孩子睡觉。

    调羹挨到巧姐跟前搭讪道:“叫小翅膀跟着他哥罢,俺家里没人呢,肯先回去。”

    巧姐只点点头,叫个媳妇子送她出去。待她走了,崔姨娘道:“她今儿怎么来了?”

    巧姐冷笑道:“她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俺相家表哥玻璃大棚种花有赚头,自个又舍不得花银子去买,来求俺跟哥嫂说。”

    素姐摇头道:“杨家的作坊里头,只要给银子,玻璃木头工匠一车一车搬来,要建多少没有?俺们自个搭几个玩玩还罢了,他家如今有得卖,俺们怎好坏人家生意。”

    崔姨妈道:“俺倒是听说调羹才把庄上的粮食贱卖了,有这事没有?。”

    素姐道:“俺们也听说了,陈哥叹气呢,俺们还要花银子买粮食,她倒好,贱价卖给商人。”

    崔姨妈微笑道:“那家粮庄实是我家一个亲戚开的,你要买粮食,加你二成价搬回去罢。也叫人家多少赚点。”

    素姐忙道:“那可是解了俺家的急了,俺们分家一粒粮食没有,如今又办了这个家学,总要多存些粮食才放心。”

    崔姨妈又问:“你们怎么好好的想起来要办家学,办也罢了,那么些人,怎么不收人家银子。”

    素姐道:“为着好些人家读不起书的缘故,所以再三斟酌,穷人家的孩子,还是免了学费。也算是为俺绣江多种几个读书的种子罢。”

    崔姨妈叹息道:“俺们小时候,家家户户,没有不读书的,有钱的单请了先生在家,无钱的就是亲戚朋友们凑分子合请。现如今那些小门小户,有些许银钱不是吃穿花费了,就是嫖赌,再也没有从前起五更家家户户读书的情景呢。你们两口子也算为明水地方做了件好事。将来若是短银子,和俺说声儿,俺家也有几两银子助你。”

    素姐忙站起来谢道:“如今孩子不多,还够使的。若是哪一日真的不凑手,必去姨妈跟前要仨瓜两枣儿。”

    崔姨妈笑道:“俺知道你们行事有分寸,这个考试选生的法子倒好,不然收谁不收谁到容易得罪人。”

    素姐陪笑道:“也有收钱的,俺家大嫂娘家几个侄孙,都是花了银子来上学的。”

    崔姨妈道:“那二十两值什么?够一年吃饭罢了。你们请的那两个先生,束修也不少吧。”

    素姐道:“都是一百二十两一年。其实不多的。”

    因外头又有人来,崔姨妈就住了口不再问。狄七嫂因素姐许了她儿子满十岁上学,也还罢了,狄四嫂在西边远远听见狄希陈家里请先生,一年就要几百两银,实是眼馋。只是现在素姐跟她见了面,礼数虽不缺,面上是淡淡的,若是到人家里,却是门都不开的,她就是想人家的银钱,却连个下脚的缝都没有,思来想去,有些坐不住,推说解手,到前边央人唤了狄四来,跟他诉说狄希陈花几百两银子请先生,白教人家孩子。

    狄四道:“俺一时不察,得罪了他们。此事俺们是下不得手了。不然谋个管事,也有进项。”

    狄四嫂哂道:“你这几年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就那一回收了调羹几百银子,那个死人还害得俺两三个月睡不着。”

    狄四左右看看,缩了头道:“你不要命了,休要再提,上个月县里二爷带了人挖河渠捞出来一副骨架就是他,还好俺们先埋了两个月,烂得差不多了才丢水里,不然教人认出是他,俺们就是个死。”

    狄四嫂道:“你又不是头一回做,怕什么?”

    狄四道:“从前的事,县令大人也有份,不怕犯事。现在这位太爷,精得跟鳝鱼一般,前儿俺跟黄捕头喝酒,他还抱怨说自这位太爷来了,他们几个半钱银子都过不了手。”

    狄四嫂道:“俺们好容易赚几个钱,叫你输了个精光,还是想个法子罢,不然天暖和了都请不起人种地。”

    狄四道:“等俺想想法子,薛大舅家的几个清客相公也是有意思的人。”说罢鬼头鬼脑伸出头,正好看到来了一队捧着着食盒的管家,他就道:“时辰到了,俺先到前头去。”

    却说到了时辰,连氏仍不肯起身,连举人跟连老夫人到卧房里劝了半日,她才慢慢梳头洗脸出来。巧姐站在二门口的最前排,不耐烦都摆在脸上,见连氏来了,也不让她,只道:“嫂子病了这几个月,还是回去歇着罢。”

    连氏道:“到底俺是长媳,就是病死了,也要撑着来尽本份的。”

    巧姐冷笑道:“都误了大半个时辰,果然是尽本分的好长媳。”上前一步道:“把长媳的车赶过来罢。”

    连氏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上了车。只薛如卞的姬妾就坐了满满五车。巧姐交待了看家的素依几句,方请崔姨妈跟素姐先行。

    狄七嫂是没有车的,就合素姐一车坐了,因笑道:“俺们巧姑奶奶今儿硬气。”

    素姐倚着窗子看外边,男人们在前头走,一条长龙一般,都是花花绿绿的亭子,有做的精致的,也有拿竹蔑白纸糊的,里头只她家的那个最是显眼。听到狄七嫂闲话,心不在焉道:“她是个直脾气。”

    狄七嫂就紧紧闭了嘴,也伸出头来瞧外头。过了许久,指着路边阳沟里的冰又道:“今年真冷,往年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冰。”

    素姐看了看道:“是啊,只怕今年粮食又要涨价呢。”

    狄七嫂笑道:“五嫂家里怕什么,比不得俺们小户人家没有余粮。”

    素姐坐正了问她:“你不算小户人家罢。”

    狄七嫂露出愁容道:“当初分家时,俺们争不过三哥,只分到四顷他不要的田地,现银是一分没有,这几年卖了两顷,仅有两顷。眼看着春耕,这么冷天,不晓得种什么好呢。”

    素姐只微微一笑。狄七还分到四顷地,小九只几架破房,现在她倒哭起穷来,想必有话要说,静等她下文。

    狄七嫂又笑道:“俺听说那个玻璃大棚可以先育种出苗,就想托五嫂去杨家问问,建一个要多少银子。”

    素姐偏了头,数给她听:“他那里建一个五丈长,八尺高的,好像是一百两银。若是建十个,还送你一个。”

    狄七嫂吐了吐舌头道:“要这许多银子,再有钱的人家也不能拿这个种地呢,真真是富人家的玩意儿。”

    素姐道:“可不是,玻璃若是碎了,修补起来也麻烦。俺们县里,有力量建这个棚子的,不过十来家罢了。听说都是养些花儿草儿。”

    狄七嫂又道:“俺听说相大人家里有几十个棚,这样冷天,里头花开的通跟神仙的花园似的,五嫂哪日闲了,也带俺去走走。”

    素姐淡淡地道:“好说。”因车突然停住了,叫小杏花外头瞧瞧怎么回事,小杏花去了盏茶功夫,回来道:“一头牛受了惊吓,横在路中间不肯动,已是叫人赶开了。”说话间车又动起来,一路无话,到了薛家阴宅,女人们先进了棚子闲坐。

    连氏因装病,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出来了,此时耐不得饥,就叫她跟前的几个妾上点心。巧姐几步走到跟前。伸手打落了点心盒子,指着几个妾的鼻子骂道:“还没开席,就先把点心罢上了,存心在亲戚跟前丢大嫂的脸呢?”

    那几个妾忙低了头退下。连氏晓得巧姐骂的是她,哪里肯示弱,扶着桌子站起来道:“二弟妹,俺家的人,轮不到你来说不是。”

    巧姐怒道:“俺们还没分家,叫这几个不懂事的贱人丢俺们薛家的脸,俺怎么说不得?”

    素姐跟连赵完娘子正坐在一边吃茶,都不约而同呛了一口,彼此对看一眼,又捧了茶碗低头吹了吹,接着吃茶。

    连氏素来以大家闺秀自重,瞧不起小巧姐暴发户家的出身,拿眼扫了扫,素姐跟她嫂子都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吃茶,连夫人跟崔姨妈两个老太太耳朵都有些背,又怕风,拿屏风隔了坐在里边,这个小棚子并无外人。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道:“长嫂如母,公公婆婆都去了,一家子就是俺大,什么时候轮到你在俺跟前指桑骂槐。”

    巧姐也小声道:“嫂子病了这许多时候,薛家是素依大呢,好在她还懂些规矩儿,见了俺晓得行个礼,大事小事还晓得问过俺才行。倒比你跟前这几个贱人懂事多了。也怪我记性不好,就忘了长嫂你是如母的。”

    提别人还罢了,提到素依,连氏气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道:“素依没有你娘家的那个勺子有本事,家财都占了去,白气死你娘。”

    巧姐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连氏得意,重又坐下。

    素姐听到气死狄婆子这句,势必不能置之不理,上前几步,伸手照连氏的脸尽力甩了她两个耳光,道:“俺们感激调羹姨娘这许多年小心侍奉中风的婆婆,所以分家时偏着小翅膀些,是感激姨娘替俺们尽孝的意思。你胡说八道,俺家姑奶奶做弟媳妈的不好收拾你,俺做大姑子的打你几下没帐算。”

    连氏被打得发昏,趴在桌上半日才回过神来,众妾此时都怕了素姐,离着连氏足有一丈远。连赵完娘子等素姐打过了,方慢慢走过来道:“姑奶奶,你消停些罢,丢的人还不够么。”

    素姐已是出了手,索性站了出来道:“大弟妹,今儿这两巴掌给你长点记性。俺薛素姐是什么人,旁人不知道,没得你不知道,背后说俺是母老虎的不是你?这几年俺收了爪子,真当俺是发病的小猫?”

    却说连夫人听见她女儿被打了两巴掌,就要抢出来,他家第二第三个儿媳妇哪里肯松手,都拦住了婆婆悄悄儿劝道:“这是他薛家的家事,今儿百日,俺家姑奶奶足足装了九十九日病,也叫他薛家发作下,您去了火上浇油,不孝的大帽子再扣下来,俺们连家还有脸见人呢。”连夫人也是无法,坐了里边左一碗右一碗吃茶,偏崔姨妈还拉着她的手儿与她闲话,东家长西家短说个不了。

    连氏等了半日,她娘家人也没出来替她撑腰,装了头晕,只朝后一倒。小杏花机灵,上前两步伸手一捞,嘴里故意装童言无忌道:“大舅太太心虚,又装病了呢。”

    素姐喝道:“小杏花,人家流言你怎么也当真。给俺大弟媳妇灌碗茶吃,今儿她长媳不上去磕头上香,可是不孝。”

    连氏无奈,咬着牙睁开眼道:“俺怎么不去。”

    素姐方坐下来,捧了茶碗闲闲道:“你不去,俺还要老大耳光子抽你。”气得连氏差点一跤跌倒,崔姨妈坐在里边差点笑岔了气。连老太太无话可说,扁了扁嘴道:“这个素姐,可是一张刀子嘴。”

    崔姨妈道:“俺这个外甥媳妇,其实心肠极好,不然怎么舍得跟庶出的小兄弟平分家产?”这话暗暗弹着连氏把家私搬回娘家,连老太太只有闭了嘴低头吃茶。

    却说连氏将薛如卞做官所得藏了大半,教哥哥捎回娘家买地置产,用的都是她生的两个儿子的名字,连家沾了关系又没落下好处,再加上连氏跟着连老太太一条心,不太拿几个嫂子当回事,是以妯娌们都与她离心。连赵完跟到薛如卞任上,也赚了近万,偏偏连赵完娘子因连老太太强替大儿子纳了两个妾,心里把连家人都恨上了,跟这个小姑子不过是面子情儿,论心里,还不如跟素姐这样说得来的人亲近。

    今天素姐抽连氏两下,连家几个做嫂子的心里都巴不得再抽几下,把这个眼里无人的小姑子抽老实了才罢,哪里肯出头帮她。素姐也是算计她们不会出头,才下手抽她两下,连家人从来要脸,到不怕她们传出去,崔家与狄家亲厚,自然不会乱说。因板着脸道:“休要再误了时辰,都收拾收拾,出去休要丢了薛家媳妇的脸。”自个扶了小杏花先跨出去瞧,山上男子们都上过香磕过头,礼生来请,就侧了身子让她们妯娌三个在前头,自去边上另一个棚里,把薛家的女孩子们都唤出来,跟在她们后边,最后方是自个跟紫萱两个,爬了半里多的山路到坟前行礼。

    这一路下来,只小紫萱跟依霜依雪三个走路的小女孩儿没有缠脚,走的极容易,还能扶着各自的妈妈,连氏并她这一房里的四五个女孩儿,莫不是东倒西歪洋相百出。

    棚子里众亲戚都在神主跟前烧过了香,齐到阴宅的大院子里坐下,开锣唱戏,说不尽的热闹繁华。唯有一个连氏,时时的想逃席,素姐又板着脸坐在那里,想挑这个大姑子的刺,人家半分都没有错处,就是平常猴子样的小紫萱,举着筷子都比她女儿还像大家小姐。她坐在那里,只有盯着台上那起伊伊呀呀唱的戏子发呆罢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多时,薛如卞跟狄希陈都晓得了素姐方才发彪,狄希陈抱歉道:“你姐姐她……”

    薛如卞道:“不妨,也要有个怕的人才好,俺姐姐若能打醒她,还罢了,不然回家俺再打她两下儿。”

    薛老三憨笑道:“姐姐也打过俺呢,俺现在想起来,实是打的好。”

    狄希陈气馁,道:“旧事休提,旧事休提,边上还有外人呢。”

    薛如兼猜素姐必是寻了个理由先收拾了大嫂,将来龙氏就不必看连氏脸色过日子,忙道:“哥,嫂子一时半会怕是不能消气,将来妈还是跟着俺跟三弟过罢。”

    薛如卞想了想道:“使得。”

    狄希陈看薛老三想说话,忙从碟里夹了只虎皮青椒递到薛老三碗里。薛老三毕竟跟狄希陈一桌吃过几年饭,省得姐夫的心意,学姐夫低了头只吃饭不说话。

    连举人听说自家女儿挨了揍,借口换衣裳,悄悄儿到后边来问连老太太,第二的媳妇把缘故儿说了,连举人哎了一下,跺脚道:“你当娘的,当时就该先打她两下。当初还是俺们劝狄老太太收的调羹。这会子说狄老太太是调羹气死的,素姐不打她两下儿,等着这话传开了一县的人骂俺们呢。”

    连老太太抱怨道:“当年分明是你多管闲事。女儿不是俺一个人的,从小儿不是你惯着她,说她聪明懂事不用教规矩的?结果教成这样!”

    连举人道:“俺说不教,你做娘的就真的不教?她那个悍妒的性子,分明跟你一模一样。”

    薛如卞留心老丈人出去好大一会,自个告了罪出来找,结果老两口在一间厢房里吵嘴。忙过来劝道:“前边还等着开戏,泰山还是到前边坐坐罢。”

    连老两口对这个女婿其实是极喜欢的,他连家亲戚里做官的不少,偏自家几个儿都只是秀才,都没有这个女婿出息。连举人因道:“俺们前边去,跟她妇道人家没什么讲头。”

    薛如卞冲连老夫人行了礼,扶着连举人前边去了。连夫人叹息道:“这么好的女婿,偏要跟他赌气做什么。前世的冤孽。”一步一叹,让二儿媳妇扶着,席间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辞了去。

    却说调羹本是想借着机会跟素姐巧姐商量狄员外周年要办场大法事,谁料崔姨妈一来,几句话就把她送了回家,小翅膀是她的命根子,哪里放心得下,在家吃过中饭,就忙忙的赶了车到坟上去。因薛家请了新戏班唱戏,又是女戏子,哄动了一镇的人都来看戏,挤得一条山道水泄不通,调羹的车哪里过得去。狄周道:“姨奶奶,俺们就在这边等罢,散了戏再过去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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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暗流(上)

    却说小翅膀咋遇到小全哥,说不出的亲热,直到席上吃酒,都粘在小全哥一处。小全哥兄妹三人是来之前受过丁妈妈教导的,跟明柏两个在人前一言一行都无可挑剔,就衬得小翅膀自个都觉得自个村,磕磕巴巴学小全哥拿筷子,斯文吃菜看戏

    狄希陈瞧小翅膀举止也还得体,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儿,放心去尽半子的本分。这一日本来极冷,待太阳西向,宾客们都坐不住,渐次辞了去。外头看戏的人也都四散,调羹挨到薛家阴宅门口,探头探脑地唤小翅膀。一个新来的管家不认得她,喝道:“这个地方你乱闯得?惊了老爷们打你板子,快去!”

    调羹道:“俺是府上亲眷,来接俺儿子的。”

    那管家肚内寻思:“若是女眷,是从里头出来,没有外头找进来的理。只怕是个贼婆子,俺且先将她哄进去关起来,明儿拿老爷贴子送到县里去就是。”掉了一张脸陪笑道:“我是新来的,认不得奶奶们,奶奶跟着俺到里边去罢。”

    那调羹被他一声奶奶叫得浑身通泰,就真当自个是太太奶奶了,摆起架子叫管家在前头带路,她要学人家奶奶小脚走路,扭扭捏捏的分外像个贼,那管家自以为得计,哄着她进了间厢房,道:“俺就去寻小舍人,奶奶在这里等等罢。”将门一带,悄悄儿倒扣住,要去告诉主人家。谁料薛如兼使他送崔姨妈回家,就浑忘了这事。调羹在房里等了许久,拉门不开,才慌了神,先是拍门喊人,后是破口大骂。彼时院里头乱纷纷的,戏子们忙着收拾衣箱,主人家忙着送客,薛家的管家们只说关了个贼,谁肯理会调羹?

    小全哥因小翅膀交给他看管,左等右等调羹不来,他明日还要上学,今儿的功课还要回去补上,跟小明柏两个急得团团转。

    小翅膀道:“小全哥,俺们捉迷藏耍子呀。”

    小全哥不快道:“小叔,你没有功课?天都待黑了,怎么还没来人接你?”

    几个人信步走到后院里边,一堆人围了间厢房指点,小翅膀听见他妈的声音,忙道:“那不是俺妈,想必在里边吃茶。”跑上前拉扯众人,管家们哄他,里边头关着个假妆夫人的疯婆子呢,小翅膀半信半疑。倒是小全哥留心,听那声音嘶哑,实是调羹的调门儿,喝道:“是不是,开了门再说。”

    素姐今儿耍了一把姑奶奶的威风,这起奴仆们哪敢似从前怠慢,一个人忙开了门,侧着半个身子道:“小舍人当心。”

    调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扑出来,寻着小翅膀,搂在怀里,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这不是俺的儿,这个不是俺的孙子?”

    严明柏看小全哥一脸为难,忙道:“这是狄家先老太爷的一个妾,想必你们不认得。”

    先前那个赚了调羹进来关起的人忙冲小全哥跪下道:“俺实不认得她,她只说自个是俺家亲戚,俺喊她奶奶她也应了。俺因她说话不像,才当她是疯了,先将她关起。若早说是位姨奶奶,哪有这事。”

    小全哥点头道:“这事怪不得你,起来罢。”抽身要走,又有些不好意思,冲调羹道:“小奶奶,天都黑了,家去罢。”

    小翅膀不依,跳起来拉着小全哥道:“他们欺负俺娘,拿大棍子打他们。”

    小全哥皱了眉,斯斯文文道:“俺奶奶去了有两年,小叔叔你哪里又来个娘?小奶奶你说是不是?”

    调羹满肚子委屈说不上话来,拿袖子挡了脸只是哭。

    严明柏瞧了瞧两边,笑道:“这事管家大哥也有错儿,给小奶奶陪个不是罢。”

    小全哥忙道:“左右的快把小奶奶扶起来。”看看天道:“俺们走罢。”冲小翅膀拱拱手,拉着严明柏先走了。

    那人有些不伏气,与调羹磕了三个头,起来站到一边抱怨:“一个妾,到亲戚装什么太太奶奶,谁家的妾这般不要脸。”

    此时小全哥已是去了。正经主人一个都不在眼前,奴仆都尽数哄笑起来,各自走散。小翅膀被调羹拉着出门,到了车上,方敢说话:“娘,你拉着我做什么,我捡块石头砸死那个狗奴才。”

    调羹道:“惹不起他们,俺们回家去罢。”

    小翅膀道:“哪个说惹不起,今儿俺嫂子还给了薛大嫂子两掌,打得他家人连个屁都不敢放。”

    调羹听说素姐打人,到唬了一跳。狄周在外头笑道:“你嫂子才嫁到俺们狄家来时,管教你哥就跟官府里头管贼一般,说声打,哪一回不是打上几十上百下,白叫俺爹俺娘心痛,通没人敢上前劝劝儿。今儿这两巴掌小意思。”

    小翅膀却是头一回听说,觉得有趣,忙问狄周,狄周就将从前的旧事一一说与他听,小翅膀不信,道:“俺嫂子从来好脾气儿,那几年小全哥还打过几下,通没弹过俺一根手指头。他就舍得打俺哥?”

    调羹也实是忘了素姐从前的本事,想起来全身发冷,结结巴巴道:“俺以为她改了性儿呢。”

    狄周笑道:“都分了家了,改不改都跟姨奶奶没什么相干,姨奶奶,俺劝一句儿你休恼。如今你手里也有万余的家事,守着小翅膀几辈子也吃用不了,寻他们做什么呢?”

    调羹道:“不是为了老太爷周年,俺也不来薛家。老太爷养了个做官的儿,总要体体面面给他做场法事才好。”

    狄周晓得调羹是舍不得自个出钱,他本是个先有自己再有主人的人,最会见风使舵,就闭了嘴不回话。一路无话到了县里。跟调羹相与的一个姑子早等在厅里,瞧调羹眼睛发红,猜她碰了壁,只得寻些闲话与她解闷。

    第二日姑子辞了去,走到县里一个伍乡宦家里吃早饭。伍奶奶问她哪里来,那姑子道:“狄老善人家来。”

    伍奶奶想了半日,笑道:“是那个告了大半年状说老生儿子不是老太爷亲生的那家?”

    姑子合掌道:“阿弥陀佛,就是她家。她起愿说要给老太爷念经,哄得俺在她家等了一日呢。”

    伍奶奶道:“做场大法事也要二三百银,只怕她穷了做不起。”

    那姑子道:“她也有两万的家事,前番教人哄着买了六七千的假古董,着实的心痛,如今花钱就有些舍不得。”

    伍奶奶笑道:“只是她吃了这样大亏,狄家那个大儿没有不替她找回来的理,俺们也听说来,都当是假的呢。”

    姑子笑道:“狄大人待老太爷言听计从,分家并没半个不字的。谁料老太爷去了,调羹姨奶奶自个有算计,惹恼了狄大人,不肯跟她来往呢。”

    伍奶奶抚掌笑道:“原来是这个理,亏你打听的清楚,这个调羹可不是有些傻。平白的得罪大儿子做什么,偏他家的大儿还是个好性儿,只不理她完了。”

    那姑子道:“实是好性儿,不然人家怎么叫他小善人。”

    伍老爷从妾房里出来吃饭,因那姑子说的有趣,他自有心,将调羹家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姑子走了,伍奶奶道:“你问人家那些做什么?”

    伍老爷拈须笑道:“喜姐还不曾许人家,正好合他家对亲。”

    伍奶奶啐他道:“你是疯是傻,喜姐虽不是俺亲生的,也正经是个小姐,叫她向一个上灶妈妈子的磕头叫妈,如何使得。”

    伍老爷道:“难得她家有钱,俺喜姐嫁过去就是当家奶奶?她一个庶母算什么东西。那份家事就不姓狄,跟俺们姓伍了。”

    伍奶奶肚内盘算了半日,横竖喜姐不是她肚里落下来的,论身份也相当,嫁给调羹得一注大财礼也不亏,就允了。

    说起来,一个绣江县,论举人不过十来位,论乡宦才二十多家。伍乡宦家也有七八十顷好地,在县里算得头一等的好人家。调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来跟她提亲,媒人说什么应什么,忙不迭答应下来。虽然三千两的彩礼要的调羹肉痛,只是这样的家世,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忙忙的就打点齐备送上门去,换了婚书跟生辰八字儿,自以为替儿子择了良配。

    狄家因忙着相大舅的百日,并不曾留心。好容易几件大事完了,狄七两口子来庄上换土豆跟番薯,说小翅膀跟伍家的喜姐订了亲。狄希陈跟素姐都诧异,只是事不关己,理他做甚,送走狄七,安排了庄里农事,自搬回府里居住。

    却说薛家分家,因连家被素姐两个巴掌打消了气焰,没人跳出来指手划脚,三兄弟将公帐上所有东西均分为三,各取一分。薛如卞拿出一千两给两个兄弟,独住明水的大屋。薛如兼跟薛三冬两个搬了各自房里的家活器皿,自去府里新宅。薛婆子留下的些许衣裳首饰,本是有遗言留着龙氏的,只连氏说道几句,薛大也没理她,尽数让生母带走了。薛大也要买田地造大宅,狄希陈荐了那个经济金老实与他。

    这一日天气突然转暖,东园水边的桃柳争妍,狄希陈请妻舅们来赏花吃酒。因并无一个外人,素姐奉龙氏坐在上边,龙氏不肯道:“使不得,俺跟孩子们一处坐罢。”抵死坐在孩子们那桌的下手。薛老三笑道:“姐姐休要再强妈,她一辈子惯了,平常在家,俺们单放张桌儿给她吃饭。”

    素姐看巧姐跟王氏都有些不以然,只得罢了,坐下来道:“府里住了这些天,何如?”

    薛如兼点头,薛老三咧了嘴只是笑。巧姐道:“冬哥整日里不着家,不是寻同年,就是访道观。”

    薛如兼道:“俺做了十来年秀才,今年也寻个门路,若是贡了,排二三年选个教官,你也好穿件袍儿做夫人。”

    狄希陈道:“如今你也有些钱,不如纳个中书。就是见了府里太爷,都是平起平坐。倒比见了县太爷要磕头的教官体面。”

    薛如兼因问要多少银子。狄希陈道:“这个俺却不知,使了人问相表弟去就是了,他与京里常通消息的。”

    薛如兼摇头道:“相大哥实是可惜了,好好的告病做什么?”

    狄希陈笑道:“他只是告病罢了,在他前头,一个兵部,一个吏部尚书,都告老还乡了。”伸出两根手指朝半空里虚剪了一下,笑道:“刘谢二位老大人为什么被黜,你还不明白么?”

    薛如兼便举杯喝酒吃菜,薛老三不懂得还在那里乱问,素姐在那边席上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就收了声,笑道:“俺寻了个匠人做得好大美人风筝,小全哥什么时候来家?俺带他们去大明湖边放。”

    素姐笑道:“你只记得玩,分了你十来顷地一个小庄,你就不操一点儿心。”

    薛老三指了指王氏笑道:“有她跟桃花呢。对了姐姐,俺们当铺的生意着实的好,添些本钱再开几家可使得?”

    薛如兼道:“这些银子还是买地好。”

    狄希陈道:“你们放着现钟不敲,来打我们这块铜做什么?去问计伙计去。”

    薛老三不好意思笑道:“俺听姐夫的。”

    素姐笑道:“听说大弟在三十里铺买了个庄子,离着咱们倒近,想必也要在府里另买宅罢。”

    狄希陈道:“他跟我提过的,我也劝他到府里买个宅子,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庄里住的不安稳似的。”

    薛老三道:“若是俺们这里也照那年陕西粮长造反,还是府里住着安稳。这么大这么厚的城墙,又有泉水又有粮食,围二三年也不怕他。”

    狄希陈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俺也怕造反,去年收成平常,不晓得今年怎么样。”

    薛如兼笑道:“姐夫休教三弟唬着了。俺们绣江天下有数的好地方,怕什么。”

    龙氏道:“那年发大水你不记得了呢,俺们家冲得光光的。那两年饿死多少人。”

    小紫萱跟依霜依雪三个听这些大人讲话,都觉得无味,推说温书,自去寻虞先生的两个女儿耍。王氏带着桃花也先回了家。薛如兼把龙氏也支去瞧小妞妞。素姐晓得他们有话说,忙将丫头们支开。

    薛如兼道:“小翅膀跟伍家结亲,姐夫可知道?”

    狄希陈笑道:“有这事,怎么?”

    薛如兼道:“这个人,从前做官官声就很不好,俺猜他必有所图。”

    狄希陈道:“我却没跟他打过交道,不晓得他的海底眼。”

    薛如兼冷笑道:“如今这位天高八尺的县太爷,跟他就是好相与。能是好人么。”

    狄希陈问道:“这门亲,算是小翅膀高攀了,只怕调羹做梦都在笑。俺们打拦头雷,中不中?”

    薛如兼想了半日,道:“不中。罢了罢了。”

    巧姐道:“俺在家就跟冬哥说来,这事俺们管不得。提他做什么。爹的周年,俺们做场大法事罢?”

    素姐道:“极该做的,这银子俺们包圆了。”

    巧姐不肯道:“俺不是爹娘生的?俺们出一半!”

    素姐笑道:“是我错了,给姑奶奶陪不是,你爱出多少都使得。”

    狄希陈道:“两位姑奶奶当家,二舅三舅,俺们出去走走罢。”拉了薛二薛三出门。这里素姐跟巧姐两个商量好了在绣江有名的会仙庵,请四十九位比丘尼念经。

    到了日子知会调羹,调羹还罢了,常在调羹家走动的那个姑子嗔道:“姨奶奶,会仙庵那群贼秃惯会拿乔做势,背地里无所不不的胡闹,还有桶下孩子的呢。这起人念经如何有用?”

    调羹道:“阿弥陀佛,真是这样,天雷不打她。”

    恰巧亲家伍奶奶得了消息来送礼。调羹告诉伍奶奶,伍奶奶道:“论理说你主不得他们的事,不然你另做场法事也使得,亲家老爷的周年,小翅膀不好一个钱不出的。”

    调羹道:“不晓得要多少银子呢,俺又不好打听的。”

    伍奶奶道:“他们要念七天,还要放焰口施舍穷人,只怕没有五六百两搅缠不下来。”

    调羹肚内算算,脸了现了苦相道:“俺比不得他们有钱,且把那对金镯子换些银子送去罢。”伍奶奶心里瞧不上她小家子气,坐了会子回家道:“实不该结这门亲事,他家做那么大法事,调羹一个钱都舍不得出,难怪大儿大女都不肯跟她来往。实是丢人。”

    伍老爷笑道:“老死不相来往才好,不然前儿那三千两哪那么容易得来。”

    伍奶奶道:“没见过你这样黑心的丈人,他家若是穷了,你女儿不吃苦受罪?”

    伍老爷道:“喜姐是庶出,将来也把与人家填房的命,嫁了他没得公婆管束,又有几千的家事,俺们做爹娘的,也算对得起她。”

    伍奶奶不过说说罢了,想起来道:“芳儿跟菲儿的嫁妆应当置办,你总说儿子中进士要使用,有一千两也够了。那二千,俺们办两分体面嫁妆,年底嫁出去你伍家脸上也光彩。”

    伍老爷笑道:“当办,这个女婿穷了也不怕,放着哥哥姐姐都是有钱的,饿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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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暗流(中)

    调羹带着小翅膀,起了个大早到府里,守门的钱守仁晓得她是有正经事,也不通报,领她母子进去。调羹俱以为是她新与伍乡宦家结亲之故,心里得意,牵了牵小翅膀衣领,道:“将来呀,等你娶了亲,做了官,俺们也盖这么个大屋住。”

    小翅膀道:“俺喜欢这里,俺们搬来合哥嫂一处住罢。”调羹慌得捂住他的嘴,道:“休胡说,已是分了家,再住在一处像什么话?”

    钱守仁闷着头带她两个到二门口,交给守门的媳妇子道:“姨奶奶跟小翅膀来了,嫂子里头说声儿。”

    那媳妇子也晓来调羹来所为何事,笑道:“这几日天气甚好,夫人跟姑奶奶都在园子里呢,姨奶奶跟俺这边来。”

    小翅膀等不及,撩起道袍的下摆冲进夹道,慌得调羹跟狄周媳妇子都在后边跟着跑。那媳妇子摇摇头,仍回去守门,道:“这个小翅膀,如今浑不成样子。”

    钱守仁道:“主人家的事,俺们休提。”摆摆手自回去看门,路过厨房,跟他娘子道:“小翅膀来了,休等上头来要,你先送盘点心上去。”

    钱嫂子忙洗了手,翻出一个掐丝海棠花样的小盒子来,去隔壁院子跟管事的道:“来客了,俺装个点心盒子。”那管事的道:“俺记下了,你去掇吧。”钱嫂子就捡绿豆糕、玉米松、番薯丸子跟土豆片四样装了一盒,回来给管事的看过记帐,送到东园门口,果然素姐使小梳子出来要点心。

    小梳子道:“钱妈妈,俺有些头晕,您帮着送进去吧。俺去换翠玉来。”说摆一路小跑去了。钱嫂子只得抹抹头发,将点心盒子送到柳树下的大石桌上。

    素姐笑道:“正找你呢,晚上开桌客饭。”掉了头对调羹笑道:“小翅膀现在喜欢吃什么?”

    小翅膀埋头在盒子里挑土豆片吃,举着一片土豆抢着道:“吃这个。”

    素姐道:“使得,土豆烧肉,香辣土豆丝,油炸土豆条,煎土豆饼,这些够不够?”

    小翅膀点头,笑道:“嫂子,俺明儿搬来府里住好不好?。”

    素姐看着低头吃得正香的小翅膀,想起他两三岁的时候,跑到自己怀里睡着了的样子,不禁微笑。调羹急得脸上一滴一滴出汗,眼巴巴看着素姐。巧姐冷笑一声,道:“小翅膀,你跟着先生念书,现在念到哪一本了?”

    小翅膀听到念书,扭来扭去,突然抱着点心盒子跑到假山后边去了。狄周媳妇子忙追上去,素姐跟巧姐听得她一口一个小祖宗,都在心里叹息。

    调羹抱怨道:“今年请的这个先生不好,两三个月也没写几篇字儿。”

    巧姐站起来道:“既是不好,叫小兄弟搬来跟俺家的小石头一处念书。”

    调羹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一时间桌上无人说话,只有小翅膀埋头咵哧咵哧嚼土豆片跟玉米松。素姐走几步递了一瓯热茶给小翅膀,小翅膀吃了几口问道:“紫萱跟小全哥怎么不来见俺?”

    素姐笑道:“小全哥在明水念书呢,紫萱想必就要散学,回头他们要到园子里来吃点心的,你且等一会儿。”

    厨房送了两个炭炉并一应家活来,就在水池边支起了一张桌子,一个炉子上热着一大铜壶豆浆,一个却是摊煎饼的平等锅。小翅膀好奇,站在锅边转来转去,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煮酒回道:“回头吃点心呢,叫她们自个做。”

    调羹技痒,问道:“可是煎饼?县里也有卖的,一个要二文钱,好贵的东西。”

    小翅膀听说是煎饼,吵着要吃,素姐道:“煮酒先摊个给他吃罢。”

    调羹目不转睛看着煮酒扯断一小团面,拉成一个面口袋放到锅上煎,拣只蛋磕在碗里,又挑上一勺葱跟火腿丁,取筷拌均了,拿锅铲在面口袋了切了个小口,将蛋汁灌进去。小翅膀嗅到蛋香,等不及就要伸手去抓,调羹忙拦道:“儿呀,等等。”

    煮酒快手快脚将饼夹起放到炉里边烘板上,问巧姐道:“姑奶奶吃一个?”

    巧姐点头笑道:“摊一个小些的罢,今儿依雪说她要摊给我吃呢,俺先尝尝有多好吃。”

    煮酒忙又做了两个,第一个送到小翅膀跟前,第二个一切两块送到巧姐素姐跟前,第三个才是调羹,第四块就给了狄周媳妇。

    素姐将面前那块夹给了小翅膀,道:“姨娘来是有事?”

    调羹取出五锭十两的银子推到素姐跟前道:“老爷周年,这是俺们那份儿。”

    巧姐黑着一张脸正要说话,素姐忙道:“不拘多少都是小翅膀的心意,俺们收下。那一日早些来,只怕亲戚们都要送礼来的。”

    调羹点点头道:“俺那日一定早来。”三人又坐了半日无话,调羹就要辞去,笑道:“俺们跟亲家奶奶一路来的,晚上还到她娘家吃酒呢。”

    素姐点点头,叫人送他们出去。小翅膀不肯道:“娘要去自去。俺在嫂子家歇。”

    巧姐的脸霎时拉了下来,拍桌子怒道:“姨娘!这算什么话!”

    素姐对这些古人的礼法,并不以为意,只是巧姐说的是正理,忙道:“小翅膀,从前没人教你也罢了,今儿嫂子正经跟你说,你虽是姨娘生的,可叫不得她娘,叫姨娘叫妈都使得。叫错了,外头人听说了要笑话你的。”

    小翅膀还问:“为什么不能叫娘?”

    调羹涨红了脸拖着小翅膀道:“走罢,你丈人只怕等急了。”一步等不得一步拉小翅膀走了。

    巧姐道:“嫂子,小翅膀半点规矩也不懂得,调羹可恶。”

    素姐不以为然,道:“孩子们放学了呢。”

    一群女孩子们和青松兄弟三个如同一群小鸟样飞进来,顺姐跟掌珠两个为长,领着妹妹侄儿给素姐和巧姐问了好,自去倒豆浆,烙饼。小紫萱跟依霜依雪两个算是主人,等到最后众人都吃上了,才到池边的水渠里洗手各自烙了两个饼,捧到桌边就着豆浆吃。

    素姐不见虞先生的两个女儿来,问顺姐,顺姐跟掌珠两个都不肯回答,扭着衣角只是笑。

    紫萱比去年稳重得多,也只是笑,还是掌珠的妹妹秀珠道:“她两个跟俺们姐姐一般,都在家绣嫁妆呢。”

    顺姐握着脸不好意思见人,掌珠羞道:“你说这些做什么。”赶上来要撕妹妹的嘴。

    素姐笑道:“这是喜事呢,她两个什么时候出阁?”

    顺姐的声音像蚊子哼哼,掌珠道:“她两个都是明年正月。”

    巧姐笑道:“她两个多大了?就要出阁了?”

    素姐道:“好像一个十六,一个十四。”

    紫萱摇头道:“娘,您算的少了,她们一个十八,一个十五。”

    巧姐笑道:“嫂子总爱扣着月份算年纪,这么多年都改不了。”

    素姐道:“才学算术的时候错了,一直记着要改,总改不了。明年正月就出阁,得备两份礼才好。”

    小紫萱道:“就是,明明俺十二岁了,娘非要说俺只有九岁。”又伸出四个指头道:“还少了两份礼。”此番连掌珠的脸都红了。

    巧姐忙道:“你们两个也是明年出阁?”

    素姐笑道:“顺姐我是知道的,你娘旧年就替你攒嫁妆呢,掌珠什么时候订的亲事?”

    孩子们嘻嘻哈哈推掌珠推到素姐跟前,掌珠急了,道:“五婶婶老不正经,问人家这些做什么?”

    紫萱道:“俺娘才不老呢,掌珠姐姐是过年订的亲,那……”

    掌珠恼了,一溜烟跑到园门口,喊道:“俺去先生家。”

    素姐好笑,点了点紫萱的额头道:“你们吃完了?吃完了园子里走走,休到大棚里捣乱。”就请巧姐回房里说话。

    巧姐道:“这两个侄女成亲嫂子送什么?”

    素姐道:“两对金戒指,一副四两重银手镯,四个绸,两套洒绣衣裳。”

    巧姐笑道:“这么着,俺们送她们各二十两压箱银罢。”

    素姐笑道:“你比我还懒呢。倒是小翅膀,他成亲只怕也就四五年的事,俺们怎么处?”

    提到小翅膀,由不得巧姐把笑脸收起来,道:“他订亲也不跟俺们说一声儿。眼里没俺们,照着九弟的例,俺送些东西过去罢了。”

    素姐道:“这么着,我也折礼银给他罢。”侧了头道:“着实的有些担心,伍家名声儿不大好呢,就怕小翅膀家业都叫他家占了。”

    巧姐道:“看她今儿那样,生怕小翅膀跟嫂子亲近,俺都懒得理她,生生把个好孩子宠成这样。”

    素姐道:“那几年小翅膀跟着俺,论品性,跟小全哥也差不了多少,俺去了二三年,回了家通变了个人。”

    巧姐冷笑道:“自从那个童奶奶来合调羹做伴,调羹教她挑拨得就会存私房钱,阳奉阴违放印子钱,那姓童的两个,实是害人精。”想起来又道:“嫂子,上回有人还找到明水,说是寻她们,一个街坊原是欠了童奶奶钱的,指天画地的把姓童的骂了个臭死。”

    素姐忙道:“什么样的人?”

    巧姐道:“好像是两口子。”

    素姐微笑道:“必是来投亲的,只怕见了她们如今的样子,也不会认她们。”

    依霜依雪两个手牵着手儿进来,跟她们娘道:“娘,家去罢。爹回家了,使人来接俺们呢。”

    素姐站起来道:“二弟来家,俺就不留你吃饭,霜儿雪儿明儿别迟到。”亲自送她们到后边坐车。狄希陈已经回来,小紫萱坐在他的马上,狄希陈正牵着马在院子里转圈儿。

    依霜依雪两个眼巴巴地看着舅舅,巧姐道:“家去罢,改日到大舅舅庄上,再带你们骑马玩。”拉着两个女儿自去了,马车都出门了,两颗小脑袋才依依不舍的缩回去。

    紫萱咧着嘴只是笑,素姐拍她一下道:“这么嚣张做什么?也没瞧你功课上比人家强多少。”

    紫萱将头一扬,道:“现在先生只单给俺讲书,她们才念到《孟子》呢。”

    狄希陈笑呵呵道:“那是你两个哥哥不在家,你念了多少年书,不跟好的比,没出息。”

    小紫萱只当爹爹夸她,牵了缰绳笑道:“爹,您放手,俺自己跑两圈儿。”

    狄希陈果然放了手,素姐有些怕,叫狄希陈道:“看着些儿。”

    狄希陈看素姐直往马边走,忙牵着她的手道:“无妨。”拉着她上台阶,笑道:“今儿跟你二弟去县里瞧个同学,遇见个妙人儿,都有五十来岁了,袖里装着五色的假胡子,走几步路,换个颜色,那起人还说他真名士,自风流。”

    素姐忙问:“都是什么色?”

    狄希陈笑道:“葡萄紫、鹦哥绿、天蓝、茜红、还有狗屎黄。”

    素姐听到最后一个,笑得脚下一软,若不是狄希陈扶住了她,就要滚到台阶下去。狄希陈道:“还有好些好玩的事呢,紫萱下来罢,马也累了,回家说给你们听。”

    紫萱也不要人扶,身手利落跳了下来,得意扬扬先回屋子去了。

    素姐到底有些不放心,问他:“你在县里,可听说了什么新闻?”

    狄希陈道:“没什么,倒是街上行走的少年书生,一个个都穿了大红的道袍,脸上画的跟猴屁股似的。当今天子小儿态,这世道风俗也淡薄了。”

    素姐道:“听说京里有人来找童奶奶了。”

    狄希陈看了看素姐,道:“这样,使个人去瞧瞧,不是还要做法事,头一个四哥,跟四太爷,都得打听清楚了,省得跳出来闹事,咱们摸手不及。”

    却说调羹带着小翅膀到了伍奶奶娘家,也没人正经当她是个客,随便指了间厢房给调羹,就叫了小翅膀到内室。伍奶奶有心,摆出丈母娘的身份来,待小翅膀无微不致的好。到底富贵了几代的人家,比不得狄家村,狄希陈跟素姐又是只爱朴素的,小翅膀进了后宅,看见帐幔都是绸缎的,他就喜欢,看到摆设的金银玉器耀眼,他就注目。伍奶奶拉着他的手,轻声细语一样一样指给他看,又取了极精致的绸缎衣服替他换上。小翅膀毕竟是个孩子,就将调羹丢过一边。第二日伍奶奶又带他去庙里边看戏,去湖里游湖,去千佛山逛,都不曾带调羹同去。

    调羹一人在厢房里边急得团团转,又半步不敢出门儿,央了到她房里收拾的一个媳妇子道:“叫俺儿子出来说几句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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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五好家庭介绍:
小两口穿越到明朝过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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