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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扫雪煮酒     明朝五好家庭txt下载     明朝五好家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及时报

    新任成都知县与狄希陈的表弟相于庭相识,带了相于庭的书信来与狄希陈,因狄希陈是相大人嫡亲表兄,格外殷勤,并无一丝儿为难,连狄希陈前边请的两个师爷都留了下来。

    左布政使大人亲送狄希陈到码头,执了他的手道:“还有些微土仪,替我捎给相大人。”狄希陈唯唯诺诺,一口应承。后边想走相于庭门路的人络纡不绝,礼物堆积如山。狄希陈本来有三只大船,其中一船半装的都是土豆、番薯与各样花草种苗。额外多出的东西哪里装得下。只得再写了一只船,将礼物分两船藏好,外边都是大板箱盛土,埋了土豆等物。甲板上摆着大花盆,看上去吃水颇深,人都以为他带了无数的金银财宝。

    狄希陈听说士绅还要送万民伞,玩脱靴遗爱秀,激动的汗流满面,与素姐商议道:“咱们快走,这一套形式主义,受有有愧哪。”

    素姐爸爸当年做乡长,收人家几斤菜油一条猪腿什么的习以为常。明朝,据说海瑞那样的清官还纳过两个妾,若真是一个铜钱不收人家的,拿什么养活一大家子人?所以素姐觉得狄希陈做的已经很好,笑道:“你若是真走了,人家怎么想?还是坚持到底罢。”

    狄希陈道:“我只想安份的挣自己的钱,吃自己的饭,这些虚的,要他何用。”

    女人总是比男人实际,更容易看到问题的本质,素姐笑道:“你从前拿的那份薪水就对得起良心啦?拍卖行里五十一百收一副画来五百一千起价。什么大师名人的字画几万几十万,都是自己人去举牌子,就是要哄人家说艺术品是值钱滴,好把批发来的不入流的字画儿高价卖掉。”

    狄希陈苦笑道:“当时我一个打工的哪能做主,现在却不一样。”

    素姐又道:“有什么不一样?你现在还是打工,大BOSS在京城呢。除非打倒了他,你才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然还是随大流的好。”

    狄希陈心里就有三分气恼,怒道:“收人家财物,难道就天经地义了,我受之有愧还不行呀我。”

    素姐见他真恼了,放软了语气劝他道:“咱们自己不觉得,其实行事在旁人看来已经够标新立异。我是深有体会,跟明朝妇女相处不来,她们也不主动跟我亲近。想来你也是差不多。咱们安份些罢,要是有个高官也是穿来的,要是猜到咱们是两个穿来的人,你猜他会怎么样?”

    素姐如此低声下气,狄希陈也有些后悔自己说话太冲,故意说笑道:“虎躯一振,俺们就自动效忠。”

    素姐苦笑道:“依了我说,他肯定想办法先灭了我们两个,就好像你当初想对付小九一样。”

    狄希陈摇头道:“你说的不错,我自问算是个滥好人,都有杀心,何况别人。这个时代,人命太不值钱了,一个小小县官,若是看人不顺眼,几十大板就能要了你的命,不必等什么斩候监。”

    素姐道:“你做了三年官,虽然也收了人家钱,可是我相信你办事是先问过自己良心的。记得我来了以后,只有沈秀才常五潘六几个算是死在你手上,要不是怕审出来牵连太多无辜妇人,你也不会真拿板子打人家。”

    狄希陈抱住素姐道:“还有一个李师爷,不是我大意,他也不会就死。”

    素姐含笑抱住了狄希陈的头道:“你是为了我和孩子们,我都知道。再忍耐一回吧。回了家你就告病,七品以上的官儿绣江县加起来也没有十个,咱们日子好过。”

    狄希陈长叹一声,其实素姐说的道理他早就想得明白。妻子毕竟与外人接触少,没有他那么大心理压力。这个把月他在外边到处转转走走,看见普通老百姓大都过的不算好,就是中产之家,打一场官司倾刻破产的也不少。因此他心里着实难受,后悔以前断案子能糊就糊得过且过,想必累很多人家破产。

    狄希陈想到自己穿越人士的身份,只有比明朝人更像明朝人才够安全,心里打算好了将来他要装出一副迂腐的道学先生模样哄人,只怕素姐天天都会嘲笑他,这么一想,心里就松动了,手下勒了勒素姐的腰,突然笑道:“怎么又粗了,啊呀,你发胖了。”

    素姐推开他,自倒在床上道:“管我呢。你做官得来的银子肯定不想花自己身上,不如先拿出来计划一下怎么还之于民,让良心好过点,咱们早点睡觉。”

    狄希陈笑嘻嘻道:“修桥铺路,办义学开工厂怎么样?”

    素姐翻身背朝着他道:“又来了,接下去还要打天下呢。”

    狄希陈偏要翻她过来,笑道:“工厂是吹牛,前边三样都是可以做做的,花起银子来都不是小数目,我就怕你将来不舍得。”

    素姐装做生气道:“我有什么啥不得的?你全都拿去好了。”

    狄希陈道:“我儿子的老婆本,女儿的嫁妆你要动一文钱,我跟你拼了!”张牙舞爪去哈素姐的痒痒。

    素姐躲他道:“小心些,当心外头听见。”

    第二日狄希陈心平气和跳了一天大神,自以为是演了场猴戏,回到船上已是中饭后,立刻找了船老大们来道:“快抽了跳板,咱们去南京耍。”

    船老大领命解了缆绳,四只大船前后顺流而下,因开船的迟,又怕小码头不安全,直到二更方寻到一个大码头歇下。

    离了成都治下,不单狄希陈,就是素姐的心情都好起来。因小紫萱说要将一路风景都画下来,但有可入画处,都要歇一歇。这么停停走走,走了半个月还没有出四川。一个船老大有些急了,跟狄希陈磕头道:“狄大人,咱们走快些罢,到了湖北再赏玩江景不迟,三峡景物虽好,有巨盗盘踞呢。大人行李沉重,若是走的慢了,却不是双手送与人家。”

    狄希陈也听说过江湖有盗,笑道:“人人都那么说,一路上谁见过被抢的船来?咱们晓行夜宿就是。”

    船老大心里叫得一声苦,嘴上只得葫芦提应了,心里暗暗打定主意,遇到江盗先跳到江里,待人都去了再爬上来。

    却说这一日错过了宿头,船老大见前边停了大小几只船,就将船靠近停了,与那三只船的船老大聚了一处说话,说起江盗来,一个人叹气道:“近来有个杨大郎,不比从前只取财物不伤船家,但是略看你不顺眼些,就一刀劈了丢到江里。咱们这个主儿偏偏不信邪,只怕就有祸事呢。”几个人提心吊胆过了一晚,居然无事。

    第二日早上起来,一个水手正在江里吊了水桶取江水,就见边上几只船涌出一群拿枪拿棒的人来,有那知机的船老大与水手们,马上就弃了船跳江逃走,连声音强盗来了都没来得及喊一声,狄希陈夫妻住的大仓已是被围住。

    狄希陈听到外边有动静,急忙间将素姐推到船底下,还想去找女儿,已是来不及了。几个强盗冲进来扭住了他推到盗首跟前,道:“就是这个贪官。”

    盗首绕着狄希陈转了好几圈,后边素姐也被推了出来,他看这两口儿穿的都不似有钱人,问道:“你就是前任成都知县?”

    狄希陈强挨了几下脚踢,挤到素姐前面,挺身道:“在下就是狄希陈。”

    突然人群里有几人都惊奇的呀出声来。盗首本来想细瞧素姐的长相的,教狄希陈拼命挡了前边,已是满肚子不高兴,听得自己人惊呼,掉了头骂道:“什么事?”

    却见一个光头率先越众而出,拦在狄希陈面前道:“大哥,这就是给俺银子修庙的大善人。”

    又有几个跟在后边七嘴八舌说狄希陈是大善人。盗首半信半疑道:“到底是贪官还是大善人?”掉了头过去望一个络腮胡子问他:“二弟,你信不信?”

    那个络腮胡子笑道:“远远瞧见过一个赠金的,不知是不是他呢,我找王卖茶来,他见过的。”

    原来那个王卖茶就是狄希陈去吃过一次茶的茶摊博士。他跟着这起人做了一票大案子,谢知府盛怒之下赶了衙里的衙役疯狗一样到处搜捕,他们存身不住,走了和尚法空的路子,一起投了江湖大盗杨大郎。杨大郎与络腮胡子气味相投,结为兄弟,事事倚他拿主意。

    茶博士被叫到船上来,认了半日道:“这就是那个有钱的傻子,给了我家对门的药铺几百两银呢,好不有钱。”

    杨大郎打的是替天行道的招牌,若是贪官,取他钱财天经地义,此时人人说他是个大善人,却不好下手了,踌躇半晌道:“你们都说他是大善人,只是做过官的人没有几个干净的,他有四船财物,我们只取一船罢。”拱了拱手道:“打扰。”带头退了下去。

    那个和尚法空走到狄希陈跟前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大人有惊无险,此去必定平安喜乐。”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拦了落后想翻财物的几个人一起下船去了。

    却说杨大郎登了最后一只船,要赶船家下去,那个船老大见他不似传说中见人就砍,舍不得弃船,冲到他跟头磕头道:“狄大人真是清官,这一船都是些谷种豆种,与花木,值不了几个钱。”拼着命挤到箱子处,打开了盖子道:“里边都是沙土,下边埋的是这些东西。”伸出两只手乱扒,扒出几个发青的土豆来。

    杨大郎心里叫声晦气,亲自开了几个箱子,里边果然都是些快霉烂了的茎块,心里恨不得将狄希陈碎尸万段,脸上还要装出一副谦和面孔道:“原来真是一心为民的好官,这些特产若是让我留下了,也叫天下英雄笑我杨大郎小气。”重重跺了两脚,掉了头回到自己船上,点齐了人数,开船回上游去了。

    狄希陈一直抱了素姐不肯放手,见船去的远了,方道:“孩子们并没有被搜出来,咱们快去找找。”

    两个人手拉着手扶着板壁到后仓。却见门上几个刀枪捅过的大洞,里边拿被子抵的紧紧的,忙开口叫道:“强盗都走了,快开门罢,没有事了。”

    里边听见是狄希陈的声音,方慢慢移了杂物,开门出来。素姐连滚带爬扑到女儿跟前,哭道:“有没有伤到你?”就要拉了她的衣裳瞧。

    狄希陈嘱咐道:“你们到前仓去,我到那几只船上看看。”说罢要出去,素姐道:“我们跟你一起去呀,要死也死在一起。”

    狄希陈的心里也还在乱跳,只是他是男人,必得镇定,安抚道:“无事,他们走了就不会再来,我去看看九弟。”

    突然外边小九的声音传来:“五哥,你们没事吧?”

    狄希陈高声笑道:“无事,你进来吧。”

    却见小九抹了一脸的锅底黑尘,脏兮兮冲进来,先看素姐,再看紫萱,还来不及与狄希陈说话,小春香已是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哭道:“他们没有抢你去。”

    小九突然之间被春香抱住,就愣住了。他两个脸上又是锅灰,又是眼泪,糊得都跟花猫一样,素姐见了,忍不住破啼为笑。小九不好意思,就要推开春香,急切间推不开,两个人的脸霎时都红了。小九脸上抹的锅黑多些,还看不出来什么,小春香面上却是黑一块、灰一块、红一块。

    紫萱见九叔平常都是要先抱他的,今儿反尔先抱了春香姐姐,忙自母亲怀里伸了手道:“九叔,我也要抱。”

    小九结结巴巴道:“咱们家人里头有几个被打伤了呢,我出去瞧瞧。”

    此刻狄希陈才觉得自己身上被踢的几处十分疼痛,拉了衣裳来看,几处都是碗大的青痕,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咬着牙活动了几下,道:“我们两个去外头看看去,东西丢了还是其次,召齐了人快点开船走罢。那个杨大郎不像个好东西呢,我怕他掉转头来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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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南京两日游(上)

    渐渐水手们都回来,见船上只有几个人受伤,连桨都没有折损一支,大家都互道好福气。狄希陈站在船头,召四个船老大来问:“你们的人都回来了没有?”

    其中一个回说:“有两个新来的,仿佛是跟强盗一起走了。”

    狄希陈吓了一跳道:“若是他们晓得了底细,只怕转眼就追来,咱们马上开船,到了大码头再说。”众人都是惊弓之鸟,速速将船移到江边,扯足了帐,到天黑冒险驶过泄滩,直到起更才到沙溪镇码头停下,此处虽是小码头,却也聚了两三百只船,狄希陈见人多势众,方放心歇下。

    第二天清早狄希陈与小九到四只船上细细查看。只有三船四船上各丢了两个装土豆跟番薯的大箱子,各船上跌碎了些茶壶茶碗等物。因素姐不喜奢华,狄府妇女们都十分朴素,只有素姐头上两枝莲花金簪乱中教人拨了去。家人媳妇们不过戴的银簪子少了几根儿,没有什么大损失。

    几个船老大都十分奇怪,杨大郎从来心狠手辣,若不是投了他也做强盗,几乎不留活口,连船板都拆了拿要回去烧火,这回怎么这样大方?其实杨大郎是教那几个人拿大善人捆住了手脚,回去的路上已有悔意,等到两个逃来的水手说狄希陈临走时连左布政使大人都有送礼,就装在甲板底下,上边沙土箱子都是妆样子。杨大郎听了心中动火想追,天已是黑了行不得船,按奈到第二日,直行到沙溪镇,远远的瞧见集结了有数百艘船,浩浩荡荡分了上水下水两拨,他几只小船惹不起,只得吞了口水退避,另去寻落单的船只晦气。

    狄希陈惊魂初定,在沙溪镇上问了人才晓得为什么没有人见过被抢的船只,那些人改了都姓陈名到底,在水晶宫里长住,教龙王爷苦苦留住了不放回来呢。他听从了船老大的劝说,跟了几队商船一起,人家走他也走,人家歇他也歇,果然平安无事。

    这一日正在那里与素姐商量说到了南京换船,可要去瞧瞧小荷花。

    素姐嗔道:“不去。只怕管家们不小心,说漏了她原是咱们家的丫头,她还能有好日子过?不如不见。”

    狄希陈惋惜道:“可惜了,听说周家在莫愁湖边呢,还想着带了你们借光一游。”

    素姐笑道:“你是想见识秦淮河吧?咱们还是快些回家去,丢了儿子一个人在家,我们却游山玩水,心里很觉得对不起他。”

    狄希陈笑道:“想到处参观的也是你,急着回家的也是你。若不趁了现在玩玩,只怕咱们回家了,再想出门就难了。老两口老当益壮,咱们没了正当理由不能远游。”

    素姐拍拍心口道:“这年头旅游不安全,回家盖个城堡做缩头乌龟算了,横竖也没什么好看的,城市都一个样,还不如古装剧里头热闹呢。”

    狄希陈摇头笑道:“做了财主你就笑吧,有得必有失,好事不能让咱们占全了。”忽然听到外边欢呼说是出了西陵峡,狄希陈站起来拉素姐到甲板上瞧。船上众人都是一副松了气的模样,船老大见正主儿出来,忙跑过来道喜道:“恭喜老爷,杨大郎那个强盗总算是追不上咱们了”

    狄希陈点了点头道:“有劳了,到了南京再酬谢各位。”

    一路无话到了南京,另换了船,狄希陈果然加倍将船钱付给船家,又另赏了四号船老大五十两银。

    狄希陈自衬苏杭虽然隔了几年,只怕还有人认得他,倒是南京可以多停几天,就与素姐商议:“有那些村居用不上的东西都在这里卖了,也省得回家叫人家眼红咱们。”

    素姐道:“为什么不在苏州卖,不是说那个地方最繁华?”

    狄希陈道:“苏州我去不得,你不记得了?”

    素姐听了微笑,便依着狄希陈,取了两只装满样品的箱子下船。狄希陈带了几个管家亲自押到一个大店铺里与商家看了货样,讲定了价钱,就将四只大船精简成三只。狄希陈还想买了福王送的金珠首饰,素姐舍不得道:“将来儿子要结婚,女儿要嫁人都用得上,此时卖了将来还要花钱买,不如留下罢。”

    狄希陈笑道:“那你可得收好了。别经了人家的眼,问你要你就给。”

    素姐送了他一个白眼道:“我大方也是为了你好做人。”

    狄希陈摆摆手道:“现在不必了,摆起夫人的架子来吧。看你表情就知道要笑话我人一阔脸就变,怎么说你也是知县的娘子知府的姐姐,再装小媳妇低眉顺眼人家受不了的。不如老老实实做出俗人的嘴脸,咱们关了门好过日子。”

    素姐想了想,笑道:“本来就是俗人,装什么。将来的事你都谋划好了,我只依着你行事就得,二门以外一概不管。”素姐说完这几句话,心里多少有些不快,站起来要出去。

    狄希陈一把拉住道:“外头成千上万的船挤在一处,你现在出去,只怕等会就有恶少来问我讨美人了。明天我们去雨花台,清凉山几处走走罢。”

    狄希陈也不等素姐说话,快步走到门口喊人道:“去二船请了九叔来说话。”回头看见素姐低了头在那里轻笑,恍然大悟,素姐哪里是不想出门,还是在那里装小媳妇样子与他耍呢。想来是自己刚才那几句话说的她不快活了,他就要呵素姐痒痒,素姐不理他,走到窗边叫春香。

    春香正在后舱里闲话。这个后舱却不小,十几个女孩子住下了还不显得挤。小紫萱与小镜子两个都趴在地板上画江景,远远的听见素姐叫。春香想走,小紫萱道:“春香姐休去,你说了要等俺们画完一起对对子的。”

    春香瞧外头船顶已有炊烟升起,笑道:“大嫂想是要吩咐晚上吃什么,你不是说想吃蒸江鱼?我去说。”一路说一路就推开了门站到甲板上。此时小九才上船,春香出来正好顶头撞见,冲着她露齿一笑。

    五六月傍晚的风吹到身上,仿佛有无数双小手轻轻挠痒痒,春香立刻觉得全身又酥又麻,不知不觉抬了手。小九以为春香是没有站稳,忙伸了手要去扶她。春香慌张要躲,脚下一软,就要倒向江里。小九只得上前一步将她拉住。这样一对美人儿比风景更好看,众目睽睽之下两个都不由都红了脸。。

    狄希陈伸了半个头出来见他二人还愣在那里,忙叫道:“快进来。”

    他二人听了狄希陈说话如梦初醒,逃命一般冲进仓里,小春香关了门靠在门板上喘气,出了一头的汗。他两个这般情景素姐瞧了很是欣慰,小春香跟小秋香都是十岁多点到她跟前,两个小姑娘素来得素姐与狄希陈的喜欢,却不恃宠生娇,也不因生得好看就想着自荐枕席。所以素姐与她们两个名为主仆,情同姐妹。小春香情愿做妾,素姐心里多少有些宛惜,如今他两个相互都有情意,将来想必琴瑟和谐。素姐忙笑道:“你们五哥说在南京玩几天,叫你们两个来,咱们商量下去哪里?”

    春香偷偷看了小九一眼,小九歪着头坐在桌边,拿手指甲敲桌沿,皱着眉想了半日,又展眉笑道:“南京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板鸭倒可以多买几只,我在船上守着罢。五哥带嫂子去走走罢了。回来给我带碗鸭血粉丝汤啊。”最后一句却是对着春香说的。春香低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狄希陈与素姐是从小学一年级就你打我一下我掏你一下长大的,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暧昧阶段,都觉得有趣极了,看着小九嘻嘻的笑。小九被看得全身发毛,忙站起来道:“我去瞧瞧紫萱。”

    素姐就要将小春香留下来看家,春香高兴答应了。晚饭时小紫萱听说明日要上岸玩耍,喜欢的饭都吃不下,素姐吩咐小杏花道:“明儿你们在家要关好门窗,我叫柳荣他们几个坐在外头,有什么事就叫他们,不要私自出去。听说南京多的就是拐孩子的花子呢。”

    晚间小紫萱生怕睡过了,非要跟爹娘睡一床,狄希陈心疼她回了家要做大门不好出二门不能迈的小姐,就抱了她先到床上去睡。素姐在灯下与小春香两个打点好明日要穿的衣服,父女两个都是一样的姿势,大张着手脚趴在床上睡着了。春香就问要不要抱紫萱过去,素姐道:“让她睡罢,我靠着脚边睡一会就是。”

    小春香迟疑了片刻道:“我还是抱了紫萱后头睡罢,大嫂若是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素姐笑道:“没事。你去睡吧。明儿船上全靠着你们两口子了。”

    小春香红了脸想说话,心里却是极喜欢,嘴里似含着一个千斤重的橄榄,又涩又苦,回味却甘甜,压得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出去了。

    素姐将大小两个人身上的夹被拉了拉,靠了窗边看江里夜景。离南京不过两百里地,就是他们几百年后生活过的地方,只是经过那个小码头时,她并没有勇气去那个江边的小城走走看看。素姐悄悄走到甲板上,想再朝家乡的方向看看,却听见隔壁船上有人鸣咽。素姐听声音有些耳熟,因左右都是自家的船,大着胆子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守夜的柳荣忙举着灯笼过来照,对面船上并无人影,只甲板上有几点水渍。狄希陈闻声披了长衫出来,问道:“怎么了?”

    素姐摇头道:“一时眼花,以为前面有什么东西。”

    狄希陈忙扶她进去道:“早些睡吧,不然明天又要喊没精神了。”

    素姐推开他道:“你看你,洗过澡了还是一身汗臭。”

    狄希陈笑道:“女儿生的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是一身香汗了?我闻着比我还臭呢。”

    素姐瞅了他两眼,挤了把毛巾给他道:“有男人自称自己是香汗的?擦擦。”

    狄希陈见素姐坐到船上的姿势比平常笨拙,倒有几分从前怀孕的样子,伸手去摸素姐的肚子,果然比从前厚实了些,忙问道:“可是小三儿要来了?”

    素姐轻轻嗯了一声,狄希陈又道:“那还是要小心些,明儿就在夫子庙逛逛罢,听说南京的顾绣天下第一,咱们多买些回家。将来都是值钱的古董呢。”

    素姐笑道:“你哄我是乡下人,那是松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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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南京两日游(中)

    第二日清早,狄希陈让管家去问昨日的商家借了一辆车,一家三口坐了车上,前后也有狄周等三五个管家围绕,让小桌子带了些碎银子坐在车前供女儿差使,小紫萱又非要叫了小镜子陪她,。

    狄希陈经常出门,倒不觉得古代的南京有什么特别稀罕的,也不过房子高些些,街道拥挤些,人多些,卖的货物齐全些。素姐在成都只不过匆忙间看过几眼,有心要细看看六朝古都是什么样子,都顾不上跟狄希陈说闲话儿,微微掀起了一条缝瞧街景儿。小紫萱跟小镜子却挑了半边帘子,伸了头到处东张西望,见了什么都觉得新鲜,大呼小叫要小桌子去买了来。这样的一群土包子进城,颇有些让路人侧目,凡经过处,人们纷纷让了开来。

    南京最多的就是酒楼茶室,再偏僻的小巷也有极雅致的小茶室,前边设了书画瓶供,后边院子里摆着接雨水的青花大缸,也有花木可借赏玩。狄希陈见日头上来了,自家坐在车里都有些闷热,何况管家们晒了半日,就叫找个酒楼歇歇。素姐在边上接口道:“找个热闹的地方吃中饭。”

    小桌子果然就指了十字街头一处极热闹的地方有一座华丽酒楼,命赶车的赶过去。那车把式笑嘻嘻道:“这可是咱们南京最热闹的所在,顶顶有名的绿柳居,里边的蟹粉狮子头、鸡汤煮干丝、水晶肴蹄都好吃的不得了。”狄希陈晓得他是意图讨赏,忙叫小桌子给了他五钱银子,道:“车里还有些东西要劳你看守,咱们上去叫人送些什么下来与你罢。”

    那人接了笑道:“多谢厚赐,我自家带的有饭。”说罢揭开车板,从里边掏出一个小食盒来,揭开来给狄希陈看。里边有两格放了箸匙,还有几大格放了米饭、回卤干、炒藕节与炖菜核几样,好不精致。他得意洋洋道:“我教伙计帮我热热就好,客人请自便。”

    素姐想起看书里写过南京六朝古都,连挑水挑粪的那样的小人物若是那一日挣够了衣食,还要买壶酒去雨花台看看江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小小车夫说话都文绉绉的。

    狄希陈也觉得这个车夫有趣,上楼寻了个精致阁儿坐下,先叫上一卖烧鸭子与十个桃花烧卖送给他下饭,方细细问店伙计有什么好吃的。

    那店伙计见这一家四口儿,虽然穿的并不华丽,却有四五个管家侍候,两个小姑娘都做丫鬟打扮,上楼时都目不斜视,那个大些的衣裙都纹丝不动,料想是什么大官儿路过,分外殷勤。先拿七寸腰盘上了四盏上好的雨前茶,方站了边上笑道:“咱们南京最出名的是鸭子,小店除了鸭三吃以外,还有炖菜核、生炒甲鱼、响油鳝糊、蟹柳狮子头几样。”

    狄希陈道:“就照你说的每样来一份吧。还有什么好吃的点心也来几样。”

    素姐见狄周几个都有些吞口水的样子,忙道:“你们去楼下找张桌子坐了吃罢,小桌子留下。”

    小镜子就要跟着他们一起下去,小桌子忙拦她道:“去不得,你若去了,我还吃什么呢。”非要拉着她在紫萱身边坐下,自己也在下手坐了,笑嘻嘻道:“我老实,不要大哥大嫂说。”

    素姐笑道:“你大哥也惯的你不成个样子。”他只摸了头笑。

    等了好半日,店伙才送上热毛巾上来,又是一壶热黄酒,笑道:“这个时候菜心怕是不怎么好,咱们老板另送了几样小菜。”

    说罢,一个穿着极讲究的跑堂一溜小跑送了只砂锅上来,店伙计移了两步,那人将托盘放在桌上,移了砂锅到桌心,迅速揭了盖子,抄起汤勺分了五碗,方行了礼退下。

    素姐拿了手里细看,嫩菜心,火腿丝,虾米三样而已。看这酒楼的架势,比吃鲍翅还要隆重,取了筷子夹了一点尝尝,比什么鲍翅好吃多了,菜心的清香里边夹着虾的鲜与火腿的咸香,入口即化,美味无比。

    素姐手里半盏慢慢吃完,见小紫萱与小镜子都盛了第二碗,店伙给狄希陈盛了,要给小桌子盛,小桌子摇头道:“这个味淡,俺等吃肉罢。”又拿了茶碗漱口道:“这茶也是,南方人吃东西真淡。”

    狄希陈示意再给素姐盛一碗,举了酒杯挡了脸,故意装没有听到。小紫萱却没有喝过这么讲究的黄酒,吞了一大口道:“这个黄酒怎么酸酸甜甜又有点辣?”

    素姐品了品道:“南方人喜欢放些梅子,姜片之类的东西煮一下,就是这个味道了,跟咱们北方泡烧酒是一个道理。”

    小紫萱道:“怪怪的,不如咱们家的葡萄酒。”这话不单小桌子,就是小镜子都深以为然,百忙中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狄希陈笑道:“吃什么菜配什么酒有讲究的。听说番邦吃一餐饭,先有开胃酒,吃鱼配白葡萄酒,吃肉配红葡萄酒,吃完了还要上杯餐后酒,差不多一样菜配一样酒呢,若是配错了,人家就要笑你是暴发户,瞧不起你。”

    素姐瞧狄希陈绕了一大篇,最后还要教训女儿两句,不由的笑了。小紫萱跟小镜子两个相互看了看,低了头都看桌子底下,素姐忙道:“你看了几本杂书就拿来胡说,真叫你那样吃,你也吃不惯的。”

    狄希陈笑道:“那是自然,我就最爱黄酒。”

    店伙等他们都住了筷子,方将桌上的砂锅撤了下去,一道一道上菜,总是上了两三样,等吃的差不多了撤下再上新的。有前边的炖菜核打底,就连小桌子都知道南京的酒席是怎么吃的了,见了肉也晓得跟小镜子一样斯斯文文细嚼慢咽。

    素姐此时恨不能把小镜子当亲生女儿来疼爱,自从有了她来,紫萱受她熏陶,慢慢的也像个淑女了,虽然爱笑爱闹自家爹娘也觉得她可爱,到底明朝不比现代,公公婆婆不会喜欢麻辣媳妇。

    最后的点心居然是鸭血粉丝,此物却不似后世放辣,不过借些汤头的鲜味罢了,又放多了点盐,狄希陈与素姐两个都微微摇头,尝了一口不约而同放下了。那店伙见这几个土包子吃的快活,顾盼之间颇有自豪,却见最后一碗汤不受主客待见,诚惶诚恐问道:“这是咱们南京最出名的点心,难道不中吃?”

    狄希陈想到船仓里还有十来箱干辣椒没有找到买家,灵机一动冲素姐眨眼道:“咸了且不说他,这个还没有我家家常做的好吃呢。”

    那店伙忙去请掌柜来。一个穿了绸缎的大胖子,身上却系着围裙,满头大汗跑进来,这身打扮有些不伦不类,狄希陈晓得这家酒楼的老板必定是个厨痴,不然不会说不好吃就急吼吼的出来。果然掌柜的先取了勺尝了尝道:“并不咸呀。”

    狄希陈笑道:“单吃并不咸,只是酒席里头,上菜总是先咸后淡才好,前边已是吃了许多咸盐,后边的汤就会觉得咸了,必需少少放盐,才中吃。”

    小紫萱嘴快接了口道:“是咸了,我们家最后上汤,只拿筷子沾一点点盐的,有时候我还觉得咸了呢。这个也没有俺娘平常做的好吃。”

    掌柜先听说放盐觉得也些道理,又听见孩子这么说,料想是真的了,忙道:“在下做了十来年的鸭血粉丝,在南京也算小有名气,今天受教了。”

    狄希陈又笑道:“不如咱们做一碗给他尝尝?小桌子,你马上回去问柳嫂子要包干辣椒来。”

    素姐明白狄希陈八成是要卖那半船干辣椒了,此物却是狄希陈一时兴起,外头收了来的,谁知南京不如四川,虽然有人见过辣椒,却不知道干辣椒是什么个吃法,所以昨日那个商家不肯收,昨天狄希陈就觉得投资没眼光,人生很失败。

    这里掌柜的有些不伏气,另上了好茶,与狄希陈说些闲话。狄希陈生在资讯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就算没有真吃过的菜,也看过电视,吹起牛来有板有眼。因辣椒此时并不流行,他尽捡些要用辣椒的菜来引诱人家。素姐会意,坐了边上回忆有哪些菜式做起来快,味道又好。

    等小桌子坐了车回来,掌柜的亲自引了狄希陈一家到后边厨房,这样招呼客人进后厨的事古代跟现代一样极为少见,引得食客们侧目。

    素姐先看了鸭血汤里只有几块姜,就要了几粒花椒,又将干辣椒放在火了烤出香味了捏碎,一起拿纱布包了丢进罐里煮。因入味还要一会儿,见案板上有几只极嫩的童子鸡,就道:“还要烦大师傅把这两只鸡去了头和脚爪,切成五分大小的肉块,能连着骨头更好。”

    那掌柜的亲自挽了袖子动手,片刻就剁出肉块来。素姐就先放了碗内加了少许酱油、盐再放入蛋清,小半勺水淀粉抓匀浆好,又把将干辣椒切成小块。在碗里放盐、酱油、淀粉、糖混了汁,最后坐勺里放了半锅油,烧到六成熟再将鸡丁慢慢贴着锅沿倒下去,等熟了捞起控油,锅里留了些油,大火将辣椒汁爆炒,最后再将鸡丁与青蒜一起放下去炒了片刻起锅。掌柜的苦等半日,呛得直打喷嚏,半信半疑夹了块鸡肉尝尝,跳起来流泪,吐着舌头找了大杯水喝,方匀了气道:“这是什么怪味?”

    狄希陈不为所动,笑嘻嘻道:“你再尝两块儿。”

    此时鸭血也煮开了,素姐忙抓了把粉丝和几根小白菜拿漏勺装了伸进汤里,转了一会倒进碗里,盛了半碗汤,又夹了几块鸭血,一点点猪油拌好了送到掌柜的跟前。掌柜的刚才吃了极辣的几块鸡,若不是不伏气人家说他菜做的不中吃,早将客人请出厨房了。此时夹了鸭血吃下,果然味美,虽然素姐的家常做法他瞧不上眼,可是这种新奇调料的香气让人耳目一新,不知不觉吃完了,果然有回味。再夹一块鸡来吃,因习惯了辣味,就觉得好吃了。

    狄希陈见他一脸享受的表情,知道生意做成了,拉了女儿的手道:“咱们前边柜上结帐,出去玩去。”

    素姐心里笑狄希陈又要捣鬼了,和小镜子一起跟着他们出去。那个掌柜在那里对着那盘鸡发了半天呆,才醒悟过来,忙冲出去道:“客人留步,这种新奇调料是哪里来的?”

    狄希陈笑道:“自家种的,可还中吃。”

    那掌柜的笑道:“中吃中吃,鸭血粉丝加了些,味道比没加的更鲜。吃了跟人吃醉酒一般,好东西呀。就是鸡的口味重了些,要是少少放些,想来更好。”

    狄希陈笑道:“咱们吃惯了,不觉得什么。”便要结帐出去。

    掌柜的也看出来他是故意为之,忙笑道:“客人若是有这样的调料,不如卖些与小人。这顿饭小铺还请得起。”

    狄希陈哈哈笑道:“今天不谈生意,说好了陪贱内四处走走的,后日我再来如何?”

    那掌柜的哪里答应,脱了围裙跟出来道:“我是地主,陪君一游呀。”就跟牛皮糖一样紧紧粘住了狄希陈。

    狄希陈也没想到他这样执着,只得让小桌子下来,与他两个坐了车前闲话。原来这个掌柜的姓马,却是南京土生土长的,原来也读过几天书,只是生来好吃,因四书五经不能拿来红烧油炸,便弃了学厨,做了二十年厨子方积了本钱开起来个酒楼。今天还以为狄希陈是同行来砸场子的呢,知道他是还乡的知县,肃然起敬,要重新见礼。

    狄希陈拉了他道:“如今我是百姓,与你一般。”

    马掌柜的笑道:“大人自谦了,那辣椒可卖给我了吧。”

    狄希陈见他三句不离来意,笑道:“不是要卖你,我叫我娘子亲自下厨做什么?”说罢两个都哈哈大笑。

    狄希陈就叫回码头去,取了一箱干辣椒道:“四川此物卖一钱银子一斤,一箱一百斤我再收些运费罢,收你十一两。”

    马掌柜笑道:“太便宜了。再加些价罢,不然不敢买你的。”

    狄希陈笑道:“实不瞒你,这个东西你也见过新鲜的,只会越来越多,说不定明年就到处都是了,我还怕卖贵了呢。”

    马掌柜却是个爽快人,笑道:“大人的见识,是升斗小民比不了的,小人就沾大人便宜,若还有,都卖与我罢。”

    狄希陈道:“那更好了,这样咱们只要两只船就够了。”马掌柜便将狄希陈船上的十几箱都买下,要回去取银子来,素姐在后边听说了忙道:“小镜子,你去跟马掌柜的说,叫他回头来时带罐鸭血粉丝来。”

    马掌柜哪里要等人说,在外头听见了笑着应了一声自去了。

    素姐等他走了方出来笑道:“你不是要拿他发大财吗?怎么照原价卖了?”

    狄希陈道:“我要出一百两一箱,他也会买两箱,只是这东西若是太贵了,老百姓吃不起又有什么意思。我就觉得他为人不错,就当交个朋友吧。”

    素姐笑道:“空出的这些地方,咱们再买些花木好不好?”

    狄希陈点头道:“好说,明儿我们接着逛。”

第九十一章 南京两日游(下)

    马掌柜傍晚又来请狄希陈去秦淮河吃酒,狄希陈叫了小九来问他:“你去不去?”

    小九摇头道:“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狄希陈笑道:“咱们坐了船在河上吃酒听曲子,是极风雅的事,你嫂子若不是小脚,她也想扮了男人去呢。”因小九还是不肯,狄希陈只得带了小桌子去了。

    那时的粉头,都喜欢相与几个名士自抬身价。马掌柜的不过是个商人,名妓一来他请不起,二来人家瞧他不起,寻了只船,叫了两个唱的,摇到河心,在月下吃酒说话罢了。月色底下母猪都是美人,再拿娇滴滴的歌喉做引子,狄希陈还没有怎样,马掌柜自己先借了醉酒靠着一个美人儿要人家唱《小尼姑》。狄希陈正疑惑风月场中提出家人做什么呢

    那粉头已弹了月琴娇滴滴地用吴语唱道:“小尼姑猛想起把偏衫撇下,正青春,年纪小,出什么家,守空门便是活地狱……”

    狄希陈听了这样粗俗,就有些受不了。他因人家穿越来的不是遇到陈圆圆就是柳如是,无论如何也是极风雅的名妓。穿越人士吟几首诗,写几个字儿就被收伏了,从此以后忠贞不二誓死相随。所以他就想见识下古代有名美女倒底长的什么样儿,能让PS美女都看腻了的现代人见一个爱一个。以前在京里也因为这个原因喝过几次花酒,见识了几个会唱小曲儿的才女,要是问长相好不好看,只能说人家唱滴还是不错滴。总以为秦淮胜地比北地胭脂强些。今日一见,个个都是韦小宝家的春花。他心里就有几分后悔出来。好容易等人家哼哼唧唧完了,就伸了头出去透气

    马掌柜自以为得趣,见狄希陈倚着窗看夜景,脸上还有两分不耐烦的意思,笑道:“这首不好,换个好的唱。”

    那位才女忙道:“奴家换个吃娘打来吃娘羞?”

    狄希陈摇头道:“你只弹曲子罢,刚才教你闹的头晕。就没听明白你唱的是什么。”

    马掌柜见狄希陈有些外行,忙笑道:“咱们南边会讲官话的就是上上签,若是唱曲儿,都是吴语。”

    狄希陈笑道:“明儿还要接着逛呢,不如咱们就此散了吧,你也好醉卧美人膝。”说罢拱了拱手告辞。

    马掌柜见过狄家几个婢女,不论长相还是行事都不俗,料想他也看不上这些二等娼妓,约定明日陪他一处逛,就送了他下船,自去倚红偎翠。

    狄希陈趁了月色在街市上散步,巷子里两边都高高的挑了红灯笼。当街的大灶里煮的香喷喷的羊肉招了狄希陈的馋虫咕咕的叫,狄希陈看小桌子的眼睛掉到肉锅里拨都拨不出来,笑道:“咱们再吃些什么吧。”

    小桌子忙指了一处道:“那里有空桌。”乐呵呵先去占了座。

    门口的小伙计眼尖,要请了狄希陈楼上去坐,狄希陈道:“就在这里,这里热闹。”走到桌后,正对了门坐下,要了两碗羊肉汤,又叫了两个炒菜,上了几样点心。小伙计又问要什么酒,狄希陈道:“杨梅烧酒罢。再拿两副碗筷来摆上。”

    小桌子奇道:“大哥什么时候请了人吃酒?”站起来道:“我在边上搭桌子呀。”

    狄希陈道:“不必,你去那根拴马柱边说句,跟了一天的朋友,我家主人请你吃酒。”

    小桌子半信半疑走到外边喊了一嗓子,真个走出两个少年书生来。两个人穿的绸直裰洗的都褪色了,站了狄希陈面前做揖。

    狄希陈也不回礼,笑道:“你们两个先坐下罢。吃饱了好说话。”就召呼了伙计再送两碗羊肉汤上来。

    那两人不敢坐下,狄希陈笑道:“你们两个从早上跟到现在,有胆子跟着我,就没胆子吃我一顿饭?”

    其中一个个子高些儿的,许是饿的狠了,举了筷子道声:“多谢。”虽然吃的快,举动却斯文。另一个虚让了一让也就动箸。

    狄希陈趁了他两个吃饭,仔细看了半日,高个子的那个差不多十八九岁,样子与小镜子有七分相像,矮个子看上去还不到十六岁,穿的要略好一些,两个说话口音都像是本地人。狄希陈瞧了半天,心里猜是小镜子的家人,想了想,还是等人家先开口的好,小镜子不肯说她的来历,被卖不晓得跟家里有没有关系,若真是家里卖出来的,叫家里人领了回去,卖了一次就能卖二次,不如不认了。

    果然,那个高个秀才吃了大半碗汤,自袖内掏了汗巾擦了擦嘴,方道:“学生今日见了府上一位小姑娘,像是故人,所以一直跟随,若是不嫌学生冒昧,还想请问那位穿蓝地白花纱衫的小姑娘是不是令爱。”

    狄希陈故意道:“今日出门的,只有贱内与两个女儿。”

    那个高个秀才还没有怎么样,矮个子泄了气道:“原来不是表妹,表哥咱们看错了。”站起来就拉了他表兄要走。

    高个子秀才被他拉起来,正要行礼告辞,却见狄希陈冲着他似笑非笑,心中若有所动,重新又坐了下来道:“舍妹丢了有两年,家母终日啼哭,今天见了令爱长得与我妹子有七八分相似,小生冒昧,还请令爱与家母一见,以慰高堂。”

    狄希陈笑道:“这个无妨,明日我们要去逛玄武湖,相请不如偶遇,不如约齐了去吧。”

    两个秀才没料到狄希陈这样好说话,生怕他反悔,连忙道:“明天一早我们到码头等你们。”两个人拉了手飞跑。

    小桌子道:“这两个人不会是骗子吧?”

    狄希陈当初卖玻璃配方也客串过骗子职业,笑道:“是不是,小镜子见了就知道了。若是明儿早上小镜子见了这几个人缩了头不肯出来,咱们就不要理他。”因这个店里的几样点心都好,就买了几样,小伙计拿了食盒装了跟着他们送到船上。素姐奇道:“难道有人成立了秦淮河娱乐集团,消费满一两银子送一个烧饼?”

    狄希陈叫人把点心送了后边仓里,关了门笑道:“今天被两个小帅哥跟踪了一天,一个长得跟小镜子有七八分像呢,我约了他们明儿来。”

    素姐道:“小镜子什么都不肯说,万一就是这个人卖的她,你怎么办?”

    狄希陈笑道:“她是卖断的死契,天王老子来了都要不回去,怕什么?今儿晚上我叫他两个吃饭呢,都饿的够呛,吃相都斯文。桌上摆的那许多点心,因我只请了一碗羊肉汤,他两个看都不看旁的一眼,这是不贪。想来是真寻亲的。

    素姐笑道:“若是真心寻她,那倒好。可惜紫萱没有伴了。”

    狄希陈笑道:“我瞧这两个人境况很有些窘迫,明儿他家老太太还要来,你再瞧瞧,只要不是他们卖的女孩儿,就把人家孩子还给人家吧。”

    素姐点头不提,唤了小春香来开箱子,找出了小镜子的卖身契与两双各四两重的金镯子来,拿汗巾包好了塞在枕下。这一夜夫妻两个都没有睡好,素姐是有些舍不得小镜子,狄希陈嘴硬,其实心里还有点打鼓,怕处理不好耽误了小镜子,两个翻到五更朦胧睡去,到了早饭时才前后醒来。

    狄希陈等不及吃饭,伸了头出去看,码头上晨雾还没有散去,孤零零一顶小轿摆在那里,边上是那两个秀才,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半截。那个高个子的见狄希陈探了探头,忙扶了轿子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出来。狄希陈拦了船家,不许他们就架板,叫小镜子出来。

    此时船与码头中间隔了有一丈来宽,小镜子一步一步挪到甲板上,站了那里流泪。那个妇人与高个子秀才也都是泪流满面。素姐见了心酸,就要叫人搭上板让人家母子过来。狄希陈道:“带了小镜子回仓里去。”

    那妇人见女儿进去了,仓外站了一排膀大腰圆的壮汉,船主人并没有要他们上船的意思,与儿子低头说了几句话,高个子秀才就冲狄希陈道:“实是舍妹,她左耳耳洞比右耳略低一点。不信还请大人查验。”

    狄希陈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耳洞高低一眼就能看见,凭了这个就说我女儿是你妹子,真是笑话。”高声叫船家开船道:“咱们移了别处去,有骗子要哄我呢。”

    那秀才急了,急忙跪下道:“大人请留步,我妹子实有标记,只是当了人不好说得。”

    狄希陈就叫柳嫂子过去,那妇人微微低了头说了几句,柳嫂子回来道:“是了,小镜子身上是有这么个表记儿,才来头一天我给她洗的澡呢。”

    船仓里素姐看了小镜子道:“是你亲娘跟亲哥哥不是?若不是,咱们开了船就回山东。”

    小镜子哭道:“实是我亲娘跟哥哥,边上站的是我表兄。”

    素姐道:“是他们卖的你?”

    小镜子摇头道:“是我爹爹,因大伯贪墨,要填补亏空,将家里的房产田地都卖干净了,又趁我娘回娘家借钱卖了我姐姐和我。”

    素姐道:“你娘在南京,你怎么到了四川?”

    小镜子哭道:“我跟姐姐不是卖给人家做使女,是卖给了青楼。那个妈妈买下了我们,也怕有祸事,带了我们去四川,趁了一天黑夜在一个小镇歇脚,我姐姐推了我下船,谁知遇到一个婶婶,说要帮我告官,就把我哄了跟她走,打了七八次,才卖到咱家来的。”

    素姐叹息道:“原来你是打怕了的,难怪怎么问你都不肯说。”

    狄希陈站在门口都听见了,气得满脸通红道:“这也是亲爹,若是让我遇见了,先拿板子敲死他。”板了脸叫请小镜子的母兄进仓说话。

    素姐沉不住气,见他们进来,劈头就骂道:“你们还有脸来找她?”

    那个妇人慢慢跪了下来道:“外子当时也是无法可想,卖了两个女儿,没有几日就自己投了江。还请夫人容我们赎回女儿。”

    小镜子躲在素姐身后,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素姐握了她的手道:“不要怕。你是咱们家人,见见亲娘也没什么,咱们不会卖了你的。”

    小镜子膝行到母亲跟前,磕了三个头道:“女儿已是狄大人家的婢女,母亲的养育之恩,只有来生再报了。”说罢头也不回进了里边,将门关上了大哭。

    那妇人呆了一呆,立了起来道:“咱们回去罢。”

    小镜子的哥哥哭道:“娘你天天哭泣,好容易见着了小妹,咱们一定要把她赎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汗巾包儿出来,揭开了里边三五块碎银子,两只金戒指还有一块玉,捧到狄希陈跟前道:“寒门小户,只有这块玉还值几钱银子,当能抵身价。”

    狄希陈见那玉温润明净,就伸手取了细看,装做贪财的样子道:“这是半边,若是一对还值些钱。”

    那妇人道:“那一半原是小儿的聘礼,若是为了自己家女儿害了人家女孩儿却是不仁。此物虽只有一半,也值几十两银子,小女的身价尽够了。”

    素姐见她荆钗布裙,说话行事却自有威仪,忙道:“陈哥休要再耍了,把东西还人家罢。”对她施礼道:“外子也是心痛孩子,怕又叫人卖了,所以试你们。”就叫小春带小镜子出来,捡了她的贴衣服和铺盖出来,又对她道:“你哥哥连自己定亲的信物都舍得拿出来,想来不会再卖你了。”

    等素姐去取了那个小包出来,小镜子已是倚在她母亲怀里,三人正抱了头痛哭。素姐拉了小镜子手将包儿塞给她道:“今天你们一家重逢,是喜事呢。这里是你的卖身契,还给你。”

    小镜子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就要还给素姐。她哥哥听说里头有卖身契,忙夺了回去,到手才觉得这个包大了沉了,解开来看,四只金镯子底下压着张纸,他先捡了纸看真是卖身契,揣了怀里才将镯子包起来送到素姐面前的桌上道:“赐还契纸足感夫人大恩。”一手扶了妹子,一手扶了母亲又对狄希陈夫妻行了礼就要出去。连那块玉都不肯收回。

    狄希陈忙道:“这是贱内与令妹的妆嫁,你要清贫由你,令妹嫁了出去,若是没有半尺布两个盆如何使得?”

    素姐就将银子玉和镯子全塞到小镜子的妆盒里,对小镜子道:“我们家在哪里,你知道的,南京城里还有个荷姐姐,嫁了周先生,你也认得的。若是人家给你气受,回山东找咱们,还是找你荷姐姐送你回来都使得。”

    小镜子此时却有些舍不得素姐,又跪下来哭道:“大嫂,我舍不得你。”

    素姐笑道:“傻孩子,女孩儿总是要出阁的,说不定将来你嫁了丈夫,到山东来,咱们又在一处了呢。这几个镯子不值什么钱,你若是不收我就恼了。”

    小镜子本来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儿,并不晓得生活艰难,只有被拐卖那几天吃了些苦头,也不把这几两金子放在心上,点了点头道:“我都记住了。小紫萱还有十来篇字没有写,大嫂记得叫杏花姐姐看着她补完。”

    小春香死命拦住了要冲出来的紫萱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快走吧,这个小祖宗不肯让你走呢。”

    小镜子的母亲紧紧拉了女儿的手道:“大恩不言谢,崔朱氏谢过贤伉俪。安儿再替你妹妹与他们磕个头罢。”

    小镜子的哥哥忙又跪下,端端正正与狄希陈和素姐磕了个头,站起来退到母亲身边,与妹妹两个扶了母亲出去。那个小个子表弟的站在那里行礼也不是,磕头也不是,急得手足无措,红了脸要出去。狄希陈因仓里都是女人,忙将小镜子的铺盖递给他道:“快拿了去吧。”

    那孩子忙接了抱在怀里,摇摇晃晃出去了。

    狄希陈方拍手道:“好容易闹了这一出,咱们连小镜子的名字都没问出来,就送回给人家了。”

    素姐笑道:“你是不想问罢,看这一家人的风度,不像平常人家呢。就是他家那个表弟,也不像不会行礼的人。”

    狄希陈笑道:“不问他,咱们接着乐,小紫萱呢?来,爹爹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小紫萱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抽泣道:“我要小镜子姐姐。”

    素姐道:“她是回家了呀。若是你老住在别人家,你想不想爹爹妈妈?”

    小紫萱抹了泪点头道:“想,我还想哥哥。”

    素姐又道:“她也是一样,住了咱们家,你不想她了,她跟亲娘哥哥分开了都想呢。你愿意吗?”

    小紫萱道:“不愿意,我知道她有时候想爹娘还哭呢。我不哭,我也不要她哭。”就自己擦了眼泪要水洗脸。

    素姐松了一口气坐下道:“今儿还能去哪里?”

    狄希陈笑道:“昨儿晚上吃饭的那个地方不错,我带你们吃羊肉去,还有烤的呢。”

    抱了女儿与小桌子先下了船,再牵了素姐过来,道:“九叔呢?一早就没看到他,去问问他去不去玄武湖。”

    小春香笑道:“这几日有些不好,在床上躺着呢。”

    狄希陈只得罢了,吩咐春香与狄周看家,一家人带了小桌子坐了车直奔南京城里。小紫萱今天没有了小镜子的淑女榜样,就是个活猴,狄希陈将她驼在脖子上走街串巷,遇到什么,买一分儿给女儿,还要再买一分儿给儿子,一路走到昨晚上的馆子吃饭,太阳都西斜了。几个人教路上的小点心都吃饱了,喝了几口茶就赶着到了湖边,寻了个水阁式样的茶馆,靠了水边坐下。素姐向来喜欢湖光水色,久久都不舍得离开,狄希陈道:“咱们明水也有白云湖,明儿湖边修几间房就是,回去吧。”

    小紫萱跟小桌子两个拉了柳条儿伸手在岸边戏水,哪里舍得离开,因爹爹说回家也要修这样一个阁儿,忙跑过来道:“还要多多的养上鱼,养上荷花,才好呢,爹爹千万记得。”

    素姐因女儿身上衣裳都潮了一半,再不回去,教晚风一吹,只怕就着凉了,忙道:“咱们回去罢。”

    马掌柜觉得自己沾了便宜,心里过意不去,到底送了许多的南京板鸭来,。狄希陈不在家,小春香知道他跟主人投缘,收了他的礼,回了他两罐上等茶叶,一柄带坠子的川扇。狄希陈听了笑道:“这个是送读书人的,送他却是牛嚼牡丹。”笑笑也就罢了,

    果然半夜小紫萱先是发烧,接着拉肚子。素姐知道是着凉,只命清清净净饿她两顿儿,也不叫郎中来瞧,就开了船直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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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小九成亲

    走了几天到苏州,小紫萱才好些,素姐有孕的人身子弱,照顾女儿劳碌了,只得躺了床上静养,好在坐船不比陆上颠簸,船上有了大小两个病人,谁也没有心思玩笑。一路经过苏州扬州这样的繁华之地,小九虽然也下去逛逛,不过半天就回来。所以后半截行程倒比前边快,这一日到山东地界,歇在运河边上。狄希陈派了几个管家去市集买菜,抱了小紫萱坐在船头看夕阳。

    小九跳过来道:“五哥,我想先走陆路回去。”

    狄希陈笑道:“再有十来天就到家了,急什么呢。”

    小九笑道:“我跟着你家去,没钱人家都当我发财了。我家那些人五哥又不是不知道。”掏了一把钥匙道:“叫嫂子替我都收好。我只带几件破衣服几十两银子回去,若是那位小姐还肯嫁我,少不得还要娶她,她要是嫌我穷,不是正好么。”

    狄希陈接了叫紫萱送进去给素姐收起,问他道:“谁家的闺女,你这样厌她?”

    小九笑道:“县里开油坊的曹家,他家大儿子跟五哥一起考中秀才的。”

    狄希陈哪里记得那些事,想了半天笑道:“不记得了。不过已是定了亲,她就是嫌你穷,也不见得肯退亲。”

    小九摇头,当初定亲时狄氏在县里虽然不是旺族,也算乡绅,曹家才中了秀才,就急着攀亲,如今过了七八年,他家人口又多又分了家,曹家却渐渐富有,世事难料。他心里羡慕狄希陈与素姐举案齐眉,总想着试一试曹家女儿,若是将来的妻子不嫌他贫穷当然能娶得。若只爱钱,还不如跟小春香两口儿过日,也不辜负春香对他的一片情意。

    素姐接了钥匙交给小春香,也走出来道:“九弟,只怕你这招不灵。你生的太好些了,就凭你这张皮,女人不爱你的就少。”

    小九眨了眨眼,笑道:“不见得罢。生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若是跟了我无室无衣无食,谁肯?”

    小春香在素姐身后听了微微点头,红霞满面去寻柳嫂子说话。素姐等她走了方笑道:“这不是一个?你也要学秋胡戏妻,嫂子就有些瞧不起你了。”

    狄希陈忙道:“他想的也有道理。若是人家姑娘不嫌他穷,就算家产没有他半分儿,有他手里这千把银子过日子也够了。”

    素姐笑道:“若是为了春香,我倒巴不得人家看不上你呢。若是人家爹妈不肯许你,姑娘自己肯,你怎么办?”

    小九笑道:“那样我回来取了银子再去娶她就完了。有什么难的?”

    素姐叹气道:“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呢,你想去就快点去吧。”

    狄希陈怕福伯年纪大了小九路上没人使,硬叫小板凳陪了他,第二日早上鸡鸣,小九就换了旧衣裳带了几十两银出门,与福伯小板凳一路上对好了话,雇了车三天就到了绣江。

    狄四太爷家里两个生了儿子的妾春桃跟秋桃正在后边吵嘴,狄四太爷一把年纪了,跑前跑后的安抚,前边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小九这两三年个子已是比从前高了一个半头,家里人都有些不认得他,只福伯还是那个老样子。那两个妾见九少爷回来,也不吵了,各自回房关了门生气。狄四太爷见了是儿子,心里也有几分欢喜,道:“倒是长胖了,吃了没有?”

    小九先给他磕了头,又要与庶母行礼,狄四太爷道:“都在生气呢,回头再说罢,薛老三听说带了几千两银子来家,你带了多少回来?”

    小九开了一个半路上买的破箱,狄四太爷已是皱了眉头,见他只取出几十两来,嗳了一声道:“几百两也没有?”

    小九道:“本来几千两是有的,我急着回家,等不及五哥,先回来的,路上赌钱都花费了。”

    狄四太爷如今穷了,有数的几顷地要养活三四个妾跟几个小儿女,分了家以后狄三赌输了他的家当,跑到成都打了一圈秋风,就在明水住了不回来,不久狄七也搬了去,都拿伯父当了亲爹一样,他这个亲老子却抛到了脑后。此时狄四太爷也有些悔上来,他自己也是个好赌钱的,见小九也学会赌钱,倒不好教训他,只叹了气道:“还指望你带了银子回家能赎了那几顷地呢。”

    小九因他也不问自己在外边过的好不好,只记挂银子,心里不快,道:“爹爹不是为我订了曹家亲事?他家现在富厚,想必嫁妆也不少,还是早些娶来为是。”

    狄四太爷听了笑道:“好想头,就叫人捎信去,不消翻黄历,下个月初十就是好日子。”就叫打酒买肉,要请曹亲家吃饭。

    他家里管帐的是先生了个儿子的妾叫春桃,在房里听说了小九无钱,已是失望,又听说要买酒买肉,格外有气,高声道:“俺这里还打着饥荒呢,欠了李屠夫二十来斤肉的钱。”

    小九见狄四太爷为难,忙道:“儿子这里还有几两银子,先将去买些酒菜来。”就使了福伯与小板凳去采买。狄四太爷亲自去请曹老头来家吃酒。

    小九拎了破箱转到自己住的两间小屋,推开了门进去,里边满是尘土,叫了半天也无仆人来打扫,那个春桃抱了个三岁的孩子站在天井里道:“九少爷,你省些力气罢,家里现在用不起那些闲人,都打发了。”

    小九忙冲她行了礼道:“春姨,只不过两三年,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春桃笑道:“你那两个哥哥都不是好东西,在家里吵了半年,好田好地都抢了去,咱们这几个小的,一共才分到两分儿。老头子生气,又去赌了几回钱,输的精光。如今有屋给你住就谢天谢地了。再去赌几回,连房子都输了呢。过几日就要断炊了,老头子只知道搂了秋桃乐。”

    秋桃在房里听了,隔着窗又与她吵起来。

    小九因她们两个越说越难听,只当听不见,自己找了条帚簸箕来扫灰除尘。糊了一身灰尘正在灶下烧水打算洗澡。小板凳与福伯提了一块肉、一只鸭几条鱼几捆菜还有一坛酒进来。

    曹老头推说大儿子丈人家做生日,要去吃寿酒,不得空来。狄四太爷摸着鼻子回来道:“他家有事呢,明日咱们去找他就是。”等小九洗完了澡出来吃饭,一桌子酒菜只剩了几个空盘,狄四太爷吃醉了已是扶着秋桃回房睡了。春桃收了桌子道:“灶下替你留了饭。”

    小九到了灶下去看,小板凳的嘴翘得老高,在那里跟福伯喝稀饭,面前只有几根碱瓜,桌上另有一只海碗,里边大半碗糙米饭,上边堆了几块还有毛的肉皮跟半只鱼头。

    小九苦笑,回房去拿了银子外边另买吃,一进门见春桃在翻他的箱子,因他进来,慌忙合了箱盖道:“我来看看你有什么衣裳要洗。”一边说一边退到门口。

    小九重开了箱子,包银子的汗巾已是揭开了,还好银子并没有少。他此时虽然不把这几两银子放在眼里,若是真叫人拿了去,却有些不方便,只得取了一块,另拿破布包了缠成一团,塞到床后的一个洞里去。

    第二日早上,狄四太爷先说分家。小九笑道:“爹爹说什么是什么,儿子都听爹爹的。”

    狄四太爷慢慢道:“家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如今的境况你也尽知,没有什么好分给你的。县衙后边的那个小院子,也有四五间房,正好没有人租,就分与你罢。将来的事我也管不了你,你吃了早饭就搬去罢。族长那里我说一声儿罢了。你哥哥们分家时祠堂里已是磕过头了,也没有单为着你磕头的礼。”

    那个春桃已是找出了房契,虽然有几分不舍得那个独门小院,到底这个儿子分了家出去,不必花费一二百两与他娶亲,却是划算的。

    小九接了房契回房,见房里又像被翻过了一遭儿,摸了银子出来揣在身上,命福伯小板凳抬了箱子就要走。春桃还要把小板凳留下,小板凳呸了一声道:“俺不是你家人,是五爷借给九爷使的。”

    那处院子,只有福伯几年前去过,此时也有些记不清,三个人寻了半日才寻到,推了朽了半边的门进去,里边东倒西歪几间房,还好门窗还在,里边也有桌椅与些粗笨家伙。小板凳见了笑道:“这可是亲手把财神爷推了出门,将来可有他们后悔的。”

    小九笑道:“这分了家,可没的说,我的银子都是我的了,若老老实实扛了来家,只怕都叫她们几个偷了去。”

    福伯在院子里转了半天道:“俺去找个木匠来换门,小板凳去买碗筷柴火日用家伙。”

    小九笑道:“我跟他两个去,福伯你在家收拾吧,这些事我可做不来。”

    却说曹老头原来是因狄家富贵才攀的亲,如今狄家只有明水那一枝有钱,狄四房父子几人都好赌,家产败的精光。他就想着要退了亲将女儿另嫁,与妻了商议。谁知道他女儿听说了却道:“他现在是穷,将来就不能像俺哥一样考个秀才?女儿另嫁也就和改嫁的寡妇一般,有什么好。俺情愿嫁他。”

    曹秀才也道:“他家的老三老七靠了狄友苏,日子都过得,他与友苏走得最近,将来狄友苏升了官再到地方少不得还要带他,妹子嫁他比嫁个平常的秀才还强呢,何苦非要退亲。”

    曹老头听了觉得有理,就召了小九来商量结亲。小九十分意外,故意要赶了三日后成亲,只拿了十两银子出来做财礼,曹老头儿都依了,真个备了一柜两箱将女儿送了来。

    那曹氏揭了盖头见小九生得比她还要好些,却是意外之喜,丝毫不嫌他穷,新婚第二日就欢欢喜喜亲自下厨,待福伯也新热,哄得小板凳一口一个九嫂的叫她。小九心里还有些不放心她,背地里吩咐了小板凳与福伯,也不到明水去,只靠了手里那几两银子过日。

    狄希陈先使了狄周回家报信,再雇了车马回码头去接他们。狄员外与狄婆子听说儿子就要来家,连夜叫了工匠裱糊东院儿,又将一应铺盖都换了新的。狄员外在门口等了半天,才接着浩浩荡荡一队车马。

    狄希陈先抱了紫萱下车,再扶了素姐出来,一家三口儿与狄员外请了安去上房,外边小春香与小杏花柳嫂子就看着管家们将箱子尽数搬到东院,开了正房上边的楼,收的收,藏的藏,忙着打发脚钱,打点送亲戚们的礼物。

    却说狄婆子见了儿子,脸都笑出一朵花儿来,又见素姐腰身有些粗,更是满心欢喜。唯独一个小紫萱三四岁出门,长了好大个子,蹦跳着进来叫奶奶,她先还欢喜,从头看到脚,还是一双天足,就沉下脸来发作道:“都七八岁了还没给她缠脚,有你们这样做爹娘的没有?”一片声叫了调羹来道:“快去捉两只公鸡来,马上给紫萱缠了脚。”

    素姐心里不肯,见狄希陈站了那里发呆,她就使了个缓兵之计,装做肚子痛,拉了紫萱的手道:“快扶我回房,妈妈肚子痛的受不了了。”

    小紫萱本来吓得小脸发白,见妈妈背对着奶奶冲她挤眼睛,忙扶了母亲道:“娘,俺送你回去。”

    狄希陈正在那里搜肠刮肚子想理由,她们母女已是不等狄婆子开口,装模做样出了房门,飞快回东院里去了,留了张牙舞爪的狄婆子给他对付。

    调羹真个拎了两只公鸡与明矾缠脚布等物进来,狄希陈忙道:“不急不急,我去学里看看小全哥。”也抢着出了门,先到自己家道:“老太太是认真的呢,看好了女儿不叫她在奶奶跟前。过几天咱们就说缠过了就罢了。”

    小全哥跟小翅膀听说狄希陈回家,哪里坐得住,央着先生先放了学,两个一路飞奔回家,先到上房,狄婆子在那里对了狄员外说道:“惯孩子也没有这样惯的,一个女孩儿不缠脚,将来谁肯娶她。去叫了小紫萱来,我亲自看着给她缠上才是,如今年纪也大了,只怕三寸是不能够,三寸四五分也罢。”

    小全哥进来请安,狄婆子就道:“快去领了你妹妹过来。”

    小翅膀就问他妈妈道:“这两只鸡是做什么的?”调羹因狄婆子的脸色不大好,摇摇头不肯说话,他就要去拨鸡毛玩,冷不防一只公鸡挣脱了绑的绳儿,调羹好容易捉住,已是跳到狄婆子的腿上拉了泡屎。

    狄婆子气得指了小翅膀骂道:“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快出去。”

    狄员外忙拉了小儿子出去道:“给你几个钱,前头童婶婶铺子里买糖吃去,到饭时再回来。”

    狄希陈转到学里,先生说小全哥已经放了学,他忙忙的回家,素姐正笑眯眯与儿子比个子呢。小全哥虽然只有十一岁,个子却跟素姐差不多高,也不似平常的小男孩子瘦骨伶仃,小胳膊小腿都结实很,他见了爹爹,才想起来道:“奶奶要我带妹妹去她那里呢。”

    素姐板了脸道:“不去。”

    狄希陈笑道:“你奶奶要给你妹寻缠小脚儿,咱们躲藏几天,等这几天你奶奶忘记了,你再带妹妹去跟奶奶玩罢。

    小紫萱虽然极怕缠脚,此时爹娘都不肯让她缠,也就放心,想起来一路上给哥哥买的好东西,就问春香要了她的紫一号箱子,自脖上取了钥匙开了一样一样指给哥哥看道:“这些是爹爹买的,这是荷花姐姐送的,她嫁了一个周师爷,娘说以后见了她要叫二姨……”

    小全哥毕竟是男孩子,对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无动于衷,只是妹妹喜欢,就笑笑嘻站了边上看她说。

    素姐靠了狄希陈道:“我生怕这孩子不在爹妈身边学坏了,现在看比在咱们身边还要好些呢。”

    狄希陈拍拍她的手道:“白天躲过去了,晚上你怎么办?”

    素姐摸了肚子笑道:“动了胎气,要静养,受不得气的。你小心些。”

第九十三章 低调人人都会

    晚上素姐装病不肯去吃晚饭,小紫萱有样学样装拉肚子,母女两个关了门在屋里喝茶吃点心。狄婆子肚内想了一大篇的话要教训素姐,只是媳妇孙女都没有来,叫了狄周上来,狄周说素姐母女两个一路上真是病着的,她不好发做得,黑了一张脸吃了半碗饭就不吃了。

    小全哥劝道:“奶奶再吃些。”

    狄婆子脸上露了笑道:“奶奶够了,你多吃些。”伸了能动的那只手夹了只鸡腿给他。小翅膀最爱吃鸡腿,有数的两个腿方才狄员外夹了一个给狄希陈,狄希陈又夹给小全哥了。他就想着那一只是他的,等父亲夹给他。狄员外只顾着与狄希陈说话,没想起来,他等了半日已是不耐烦,只是狄婆子从来不喜欢他,不敢妄动,如今眼巴巴看着小全哥咬了一口,眼泪就吧答吧答掉下来。狄婆子见了更是不喜,道:“又哭起来,谁招你呢?”

    小全哥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碗里咬了一口的鸡腿,方想起来他是没捞着鸡腿吃,忙夹给小翅膀道:“小叔不哭,这个给你吃。”

    小翅膀有的吃了就不哭,抹了眼泪埋头吃饭,调羹是个要强的人,小翅膀这样没出息,她做娘的自以为跌了面子,涨红了脸掐了小翅膀一把道:“快些吃,吃完了跟俺去见见你嫂子。”就拉了他出门往东院里去。小全哥看了看爷爷奶奶的脸色,也放了筷子跟着去了。

    狄员外其实是个老实人,被狄三几个日日围了耳边灌迷魂汤,好些话存在肚内,儿子来家他就要倒出来,道:“听说咱家计计伙拿了两千多两银去买地,他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狄希陈笑道:“他跟小翅膀一样分红利的,拿几千两银子出来买地有何不可?”

    狄婆子听了有几千两,不免心痛,道:“给的也太多了,你妹妹妹婿这几年一共也只有一千多两,他反倒拿那么多。作坊如今这样红火,用不着他,不如辞了他罢。”

    狄员外忙道:“极是,咱们狄家的叔伯兄弟都闲着,凭什么大把银子叫外人拿去花?”

    狄婆子白了他一眼道:“女儿是你亲生的,也成了外人?”

    狄希陈还没有接口,老两口就吵了起来,忙劝道:“计伙计管着两个作坊,比不得小翅膀吃干晌,多拿些也应该。爹娘休要嫌他拿多了,若是没有他,我们自己管作坊,只怕早赔个干净。”

    狄婆子赌气道:“你们两口子拿银子当石头扔,只怕将来作坊就要改姓了计!”

    现代社会,出个几十万上百万请职业经理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狄希陈心里觉得以计伙计的本事,要放到现代,给他年薪几百万人家都不一定来。只是这个道理跟明朝老头老太说不明白,只好低了头喝茶。

    狄员外会错了意,以为他听了话要打发计伙计走,忙道:“家里两个作坊,比种地有出息,我寻摸着,将来分家,把小的那个给小翅膀呀。”

    狄希陈闻言吓了一跳,就教茶水呛着了,咳嗽了半天方道:“那是素姐的嫁妆,哪有嫂子的嫁妆分家分给小叔的?”

    狄员外道:“你兄弟小,又没有本事,与其把这个作坊拱手送了姓计的,不如交给自己亲兄弟。”

    狄希陈站起来撑了桌子道:“当初已是拿出一分儿来给小翅膀了,一年几百两银怎么也够花。爹要是嫌给的少了儿子也没有话说。”

    狄婆子在边上冷笑道:“吃了碗里想着锅里,明儿这分家当都给了小的才好呢。”

    狄希陈正色道:“娘说的是,狄家的家当,儿子一个钱不要都使得,分儿媳妇的嫁妆给兄弟,天底下找不出这个道理来。”

    狄员外呆了半晌强辩道:“难道那个小素姐就比你兄弟亲?”

    狄婆子听了儿子说话心里大乐,不阴不阳在边上道:“明儿我死了,有数的箱笼你跟小翅膀都分不着,狄家的规矩大呢,都要教那三房分的。你们跟我都是外人,只有他们狄大狄二狄四跟他亲。”

    狄希陈忍了笑道:“娘说的是。”

    正巧小杏花抱了一毡包东西进来道:“计伙计来了呢,大嫂请大哥去书房说话儿。”又对狄婆子道:“这些是大哥大嫂在成都跟南京给爹娘买的礼物。”把包放了在床上,又道:“还有送巧姑姑的,明儿才能收拾出来,再拿来给娘看。”

    狄希陈趁了机会,悄悄儿退出来,才走到家门口,调羹跟小翅膀各抱了一包东西出门,见了他笑嘻嘻道谢,狄希陈道:“我那里还有特地给小全哥和小翅膀买的两样玩意儿,等明儿闲了再找罢。”小翅膀忙道:“哥哥记得明儿就找给我,我等着呢。”

    狄希陈点点头转了书房里去,计伙计拿了一大叠帐本跟一个朱漆小匣,正与素姐说些闲话,狄希陈笑道:“这些帐又拿来做什么?若是不信你,也不交给你管。”

    计伙计笑嘻嘻行了礼道:“咱们小作坊还罢了,大作坊若不算清楚了,分多少银子都不知道呢。”先开了小匣儿道:“这是旧年买的那块地的地契,去年底抄黄册都写上了,当时相大爷在家,借了他的光,一个钱的人情都没有出。”

    狄希陈收了笑道:“明儿咱们去看看,你们算帐罢,我去把捎给计伙计的几样东西捡出来。”

    计伙计还要谦让,素姐笑道:“咱们快算帐,晚了回去计嫂子担心呢。”

    且不提他两个在书房里算帐,狄希陈回了家,找了儿子问他:“爹娘不在家,家里都有哪些人来往?”

    小全哥想了半天道:“狄三叔几个都经常来,我也不耐烦理他。还有个童奶奶,只喜欢小翅膀,不喜欢我呢。秋香姐姐说他们都不是好人,叫我不要理他们,所以我从来不跟他们说话。”

    狄希陈忙叫了秋香来问她,秋香笑道:“论理也不该我们说主人家的亲戚,这些人来了只哄着爹娘,吃的喝的穿的,见着了就要,不给强拿。调羹当家哪里敢说他们,所以都说调羹好。只到了东院没人待见他们,陈嫂子见了狄三爷,就要拿个棒槌吓他的。”

    狄希陈笑道:“只他们两个?”

    陈嫂在边上接口道:“多呢,大哥的叔伯兄弟四五个,就住在庄外边,吃喝差不多都是咱们家供给,还想着要在作坊里当管事,跑了相大爷家里吵,都教相大爷赶了出来。薛姑爷被他们缠的烦了,如今轻易不到咱家来。”

    狄希陈点头道:“我都知道了,以后狄家除了九爷,别人不许他们进门。”

    春香在房里已是捡好了计伙计的礼物,要叫翠凤翠玉拿了送到前边去。狄希陈道:“这样两大包他怎么拿,拿盒子装了外头叫两个管家备了车候着送他回家。”

    素姐算完了帐,兴奋的小脸红通通回来,支开了众人道:“你猜这两年赚了多少钱?”

    狄希陈笑道:“比咱们当官的黑心钱多?”

    素姐笑道:“你那些总是要花出去的,给你看,不要吓到。”拿了一本帐给他看,翻到最后写着四百二十七两。

    狄希陈见了笑道:“果然很多。这是狄家作坊的帐?”

    素姐道:“是两家的总帐,计伙计怕数目多了吓人,拿一当百的。”

    狄希陈吓了一跳道:“有这么多?”拿起帐本细细看了两页道:“不可能呀。”

    素姐抬了头笑道:“如今北方的窗户都改了玻璃窗,全是咱们家的出品。后边白云湖都挖出好大一块儿来了,银子能少么。”

    狄希陈想起回家时远远的看见狄家庄跟明水镇差不多大小,自家门前的空地都盖了房子,靠了作坊门口一溜儿店铺,卖布的、卖米卖面的、卖糖人的应有尽有,好像比明水镇上还繁华些,想必作坊是真的挣大钱。他反而不喜道:“树大招风,只怕咱们的祸事就要来了呢。”

    素姐笑道:“怕什么,又不是咱们一家,还有相家跟杨家呢,听说杨老尚书又出仕了。”

    狄希陈叹息道:“我记得他家小女儿跟什么皇亲家结的亲,是不是姓张?”

    素姐道:“就是张皇后的兄弟。计伙计还跟我说呢,说张国舅也想跟咱们合股,杨尚书舍不得,没理他。”

    狄希陈忙道:“真是舍不得,两位国舅爷买东西从来不给钱的主儿,叫他们掺合进来,咱们一个铜板都留不下来,只怕还要倒贴。依着我,两个作坊都卖了吧。我猜杨家极肯接手。”

    素姐道:“计伙计也这样说来,杨家查了他几次帐,想挤他出去,他也说这个做不得了,不如收手。我只心痛小作坊留不下来,你要办书院义学可是不方便了。”

    狄希陈忙铺开纸笔道:“再想法子容易,我先告个病假,在家多呆几个月。现在就给杨家写信,把作坊的事了结了再去京里。今天爹还说要把小作坊给小翅膀呢,叫娘狠狠的说了他几句。”

    素姐笑道:“就是我肯,我娘家两个兄弟也不肯。人家姑娘没有儿女,死了以后嫁妆还是归娘家侄子的。咱们大不了分家时不要狄家的一草一木,都给小翅膀就是。”

    狄希陈恨道:“狄三那起人败光了自己的家产不算,还想着败小翅膀的,分家时咱们寸步不要让,收起来将来看机会还给小翅膀。”

    从第二日起狄希陈就要四处拜客,到坟上祭祖,得了闲又亲自去了杨家商量将自己那分儿转给他。相于庭得了狄希陈的信,也说要将自己那分转出来。杨家大喜,一点折扣不打,付了相家三万两银,因两个作坊都在狄家庄上,连他家庄子一并买了来,足价三万五千两,另外换了个绣江县城里五进的一个宅院给他。

    狄员外听说是国舅爷的亲家要买,连相于庭做了太子爷的师傅都要让他,虽然极想留下小作坊来,也不好做声,闷闷不乐随了儿子搬到县里去住。因儿子做了官的人,狄员外夫妇不好再住正房,就搬了东边的偏院里住。狄氏那些米虫还想搬进狄希陈家去,都有三分惧怕素姐的棒槌,一伙人聚在一处说了半日,谁也没胆子出头,磨蹭了几天才一齐到县里要见狄员外,大户人家的宅院比不得庄居四通八达,教门房柳荣挡住了道:“老太爷跟五爷都不在家,里边都是妇女,有什么事等爷们回来再说罢。”说什么也不放他们进去。

    且说小九成了亲将近两个月,有数的几两银子都花光了,他存心想看看曹氏是不是真心跟他过日子,也不去找狄希陈跟素姐,只将小板凳还了回去。这一日早晨曹氏起来煮粥,米缸里只有两合米,就走来问小九要银子买米,小九道:“都在卧房你那个柜里,你自去取。”

    曹氏道:“你放在那里的四两多银这两个月都用光了。”

    小九想了半日,开了自己的那口破箱道:“我记得还有十两的,怎么找不着了?”

    叫了福伯来问,福伯道:“前日三爷来过,你们去曹大舅家吃酒,他在房里坐了半日自去了。”

    小九摊了手道:“我就奇怪,三哥怎么不来了,原来如此。咱们是精穷了,还有几方砚台,福伯拿去当了买米罢。”

    曹氏道:“都说你跟三房的五爷好,如今他们发了财搬到县里来住,去问他讨几十两银子使罢。”

    小九笑道:“实话跟你说,我是五哥赶出来的,不然他回家两三个月,怎么不找我?”

    曹氏道:“他为什么赶你来?”

    小九想了想方道:“我偷了他一个心爱的丫头。如今我也不好见他,就是他肯见我,也不会给我银子使,当初若不是五嫂挡着,差点打杀我。”

    曹氏愣了一愣,勉强笑道:“自古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当初肯带了你任上去,必是看你有些好处,亲兄弟哪有不来往的,明儿我买份礼,去陪个不是?”

    小九道:“只怕他看你面上也不说定,那明日去罢。”

    曹氏回娘家借了几十个钱买了盒才下的大白杏,换了出嫁时的新衣裳,拉了小九去西城狄希陈家。柳荣见了小九,笑道:“小板凳昨儿还说起九爷呢,五爷不在家,大暑天的只怕姐姐们不方便,俺先去通报一声儿。”

    小春香听说小九成了亲,就有些发愁,等了两个月也不见他来,心里更是着急,背了人问素姐,素姐拿出当年看狗血言情剧的想像力,想了半天才道:“他有他的道理,你怕什么,他的银子可都收在你手里。”小春香略微放心,又找了小板凳问他那个九奶奶是什么样人,小板凳说曹氏生的平常,又不识字,小春香这才真的放下心来。这一日听说他们两口儿要来,她有些慌张,在房里乱转,素姐道:“你害怕,到屏风后头去罢。”

    却说曹氏进了二门,一重重门槛走进去,就觉得自己一点一点矮下来。上房门口立着的是翠花和翠玉,两个穿的都是绿纱衫白纱裙,外边套着极薄的湖水蓝的比甲,耳上一个是两粒大珠串的葫芦坠,一个是小碎珠攒的梅花,白生生的手腕儿伸出来掀起竹帘,曹氏就有些不敢进去。

    小九强拉了她进去。小杏花接了盒子道:“大嫂在后边卷棚里呢。”随手将盒子交给翠玉道:“吊在井里的那壶茶差不多了,去取了来。”就引着他二人到了后边。

    曹氏小商人家的女孩儿,眼睛教房里这些精致东西晃花了眼,迷迷糊糊跟了小九到后边,紧张的都不会行礼。

    素姐站了起来笑道:“一向穷忙,我又有孕,九弟什么时候成亲的都不知道,回头将礼补给你们。”

    小九道:“只要五哥不生我气就谢天谢地,不敢再收五哥的礼。”

    素姐因他说话没头没脑,心里猜他要玩什么花样,就顺了他的口道:“你五哥就是那个脾气,等他回来我再劝劝他。”

    曹氏见素姐话说的生硬,心里怦怦直跳,壮了胆子道:“他有错,俺替他赔不是。”

    素姐笑道:“我们说了不算,男人的事情,咱们做女人的还是少过问的好。”

    小九差点笑破肚皮,他们两口子,从来是谁有理听谁的,素姐当了陌生人装贤惠,咋一听还真像那么回事,只有强忍着笑不说话。

    素姐怕自己说错话误了小九的事,也学小九沉默是金,上了茶,她才说了个请字,小九忙道:“五嫂事忙,改日再来罢。”拉着曹氏出去。

    后边小杏花是生手,忙了半日还没有打点好送他的礼,素姐也只好叫人把他来的盒子装了几样果子送他们。

    出了门曹氏埋怨道:“你怎么就要我出来?还没有说几句话呢。”

    小九道:“人家端了茶不说话就是送客。不走等她留你晚饭呀?”

    曹氏当街开了盒盖,见只有几样果子,并不是她预先以为的重礼,愁道:“这可怎么办,这几样果子又不能当饭吃。”

    曹大舅听说妹夫去了狄家,妹子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到了妹子家等消息,见小两口都是满脸不高兴进来,道:“你们五哥没见你?”

    小九笑道:“五哥不在家,就和五嫂说了回话。”

    曹大舅道:“我忘了跟你说,听说你五哥新买了块地,打算盖个庄子,你看能不能说几句话,把买木料的差使要给我,也赚他百两银子使。”

    曹氏道:“我们去了就有一杯茶,回来送了几样果子,哪有银子到我们跟前。”

    小九苦笑着解释道:“我因一事得罪了五哥,他不肯见我呢。大舅的事却是有心无力,如今咱们都断粮了,要是能说得上话,这个银子为什么不自家赚来?”

    曹大舅大失所望,只是自己家妹子不能见她挨饿,就接了他俩回家吃饭。饭桌上曹老头听说了,当即拍桌子骂道:“我就说了不要把你妹妹嫁这个穷光蛋,如今沾不到他的便宜还要贴钱养活他们,快赶了他们出去。”

    小九站了起来笑道:“咱们回去罢。”

    曹氏就要跟了他回家,曹婆子拉住女儿道:“我的女儿我养活也认了,你家去罢,等你有钱养活妻子再来接她。”

    小九看了曹氏两眼,只得自去了。到了家素姐已是叫小板凳送了礼物来。小九见都是些嚣段子,破锡罐,笑道:“这是谁挑的?是小春香不是?”

    小板凳笑道:“我也猜是春香姐呢,问了杏花妹妹,说是大嫂亲自换的。”

    小九笑道:“还是五嫂知道我。”翻了翻里面有个纸包儿,包了几两碎银子,就捡了叫福伯买买了两石米,又回去接曹氏,取了银子给他丈母娘看,笑道:“如今有银子了,让令爱跟我回去罢。”

    他丈母生气,曹老头一叠声道:“女生外向,由她去,以后别回娘家借钱!”

    曹氏拉了小九的袖子道:“咱们家去。”小九将银子都交给她,她接了,取了几分碎银给她母亲道:“这是早上借的,还你。”

    小九回了家方笑嘻嘻道:“你看中我什么呢?我什么也没有。”

    曹氏道:“起先是因为订了亲,不好再嫁,其实也后悔来。后来跟你过了两个月苦日子,一个馍馍你总是劈大半个给俺,俺就看中这个。”

    小九想了半天,方道:“将来不会让你总吃馍。”

    曹氏笑道:“俺看你总是抱着本书看,就知道你将来一定能考秀才中举人。”

    小九没料到曹氏这样看好他,苦笑道:“我写的八股文还不如我六岁的侄女儿,科举这条路是真指望不上了。”

    曹氏因哥哥平常回家也说些考秀才找人替考的事,替他出主意道:“只要你五哥肯替你寻人情,就是不识字也能中个秀才,我哥哥也识字不多的。明儿咱们再去求求你五嫂罢。”

    小九不肯道:“做人要有骨气。我情愿靠自己。拿这几两银做个小本生意,也比假秀才强。”

    曹氏涨红了脸道:“做生意没有出息,骨气不能当饭吃。”说着流下泪来道:“若是你连个秀才都不是,我还有什么脸回娘家。”

    曹氏伤心,小九自己也有几分郁闷。他本不是个爱功名的人,又在狄希陈任上混了三年,晓得官儿不是好当的。虽然也发狠读了半年书,《论语》、《孟子》二本倒背如流,无奈人情世故一点就透的人,遇到八股文三个字,搜肠刮肚也搜刮不出几个整章来。石先生就曾说他跟小镜子两个颠倒才好,也就和小紫萱差不多,抄几个现成句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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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一块蒸糕

    曹氏伤心,小九自己也有几分郁闷。他本不是个爱功名的人,又在狄希陈任上混了三年,晓得官儿不是好当的。虽然也发狠读了半年书,《论语》、《孟子》二本倒背如流,无奈人情世故一点就透的人,遇到八股文三个字,搜肠刮肚也搜刮不出几个整章来。石先生就曾说他跟小镜子两个颠倒才好,也就和小紫萱差不多,抄几个现成句子罢了。

    却说春香在家里担心小九吃苦,想把银子送还给他,在素姐跟前左摸摸右蹭蹭不好意思开口。小秋香看在眼里,有几分不快,走到了厢房去寻陈嫂说话。陈嫂道:“你总盼着大哥大嫂回家,如今都回来了,你怎么又不快活了。”

    小秋香冲上房呶呶嘴道:“我是气不过那一个,人还没有嫁过去,心早不在了。”

    陈嫂晓得她是对九叔也有意,只是教春香占先了一步,她脸皮儿又薄,说不出要给人家做妾的话来,劝她道:“她也是个糊涂的,姐姐们在咱家娇养惯了,将来正房哪里容得下她。她比不得你,将来大哥大嫂替你寻个读书的秀才嫡亲两口儿过日,不强似她呢。”

    小秋香红了脸道:“这个陈嫂子,好好的又说到俺身上做什么!俺去厨房看看大嫂要的汤好了没有。”

    厨房里调羹正在发脾气,原来狄婆子突然想吃蒸糕,催了几次也不见送上去,调羹亲自来瞧,小灶上隔水蒸着一罐儿汤,原来素姐最近不爱油腻,想着隔水蒸了的清汤没有油,多少喝几口也罢,今天也是头一遭做。厨房里几个人都是会顺风使舵的墙头草,从前素姐不在家,狄婆子要什么一呼百应,如今素姐来家,搬了大宅住了正房,万事就要以素姐为先,只说鸽子汤就好,哪里肯先搬下来去蒸点心。

    调羹管家,不过是依狄婆子吩咐行事,厨房里人的本就不伏她管,她气道:“一家还有个大小呢?什么是先什么是后。上头生气了打你们板子是好?”正好看见小秋香进来,顺口说:“你也不是个省事的,一个汤还要蒸了吃,娘好不容易想多吃点儿,占着灶这半日,就不能先让让?”

    小秋香本是着了恼出来散闷,无缘无故教调羹说她,哪里受得,冷笑道:“如今是姨娘管家,误了谁都是姨娘的不是。怎么反倒说我们不省事,难不成咱们不吃不喝才好?”赌了气就将汤罐掇了回去在正房后院另拿小炭炉烧水蒸。

    调羹被小秋香堵得无话可说,气得满脸通红,又见厨房里众人都借故走了出去,只得自己洗了手将糕蒸上,待蒸糕送到狄婆子跟前已是近饭时。狄婆子饿的有些上火,埋怨道:“我老了动不得,想口糕吃都要等这半日。”

    调羹不免分辩几句,狄员外在边上听了气恼道:“如今这个小素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难道当了县令夫人就能不把公公婆婆放在眼里?”

    此事分明是家人不伏调羹管,调羹又没有什么手段降伏这起人,狄婆子当了一辈子家岂有不明白的,忙道:“你管了几年家,厨房里几个人都不伏你,也是蠢才。罢了罢了。还是交给媳妇管家罢。”就叫了身边的狄周媳妇去请素姐过来说话。

    调羹当了几年家,虽然家人们不怎么服贴,总有几分权势,更何况没有家务照管,整日陪侍狄婆子也是苦差事,哪里舍得交出这把钥匙,陪了笑道:“大嫂如今行动不便,等她出了月子再说不迟。”

    狄员外还有话要说,狄婆子又道:“小素姐虽然事事爱自己主张,咱们跟前并没有错过礼数,她管家强过调羹。这份家当本来就是儿子的,也没有长久的让父妾管的理。老头儿,你吃块糕罢。”又叫调羹递块给她吃。

    调羹心里有些伤心,拿了糕递的前边去了些,狄婆子不小心吞下大半块,就噎住了说不出话来。调羹有心事,没有瞧见狄婆子已是哽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将糕递在她嘴边,就挡着了狄员外。狄员外慢慢吃了糕道:“还是你亲手做的中吃。换块热的给娘罢。”调羹移了手,方见狄婆子能动的那只手死死抓紧了衣角,差不多没有气了。调羹忙大声叫救命,狄员外要过来看,慌忙中碰倒了桌上的糕盘,撒了一地,那蒸糕本是湿滑的,他心里着忙,顾不得脚下,踩上去就跌了个四脚朝天。

    调羹忙丢了狄婆子去扶狄员外。素姐带着小秋香跟狄周媳妇进来时,调羹扶了狄员外爬不起来,累的一头是汗。狄周媳妇忙上前搭手扶了狄员外到床上去。

    素姐跟在后边,因狄婆子不说话,以为她睡着了,道:“小秋香快拿床被来给娘盖上,风口上睡觉,让风吹着了不是玩的。”

    调羹方才想起来狄婆子噎着了,哭起来道:“娘噎着了呢。”

    素姐忙走到狄婆子跟前,脸色都变做了青紫,想到噎住的急救法,自己大肚子使不上力,一叠声的叫狄周媳妇子把狄婆子面朝下趴在桌上。狄周媳妇要去寻了筷子来撬嘴,径出去了,素姐因她不听话出去,叫了几声无人,只得咬牙挣命,与小秋香两个把狄婆子挪到桌上,用力对了婆婆的后背敲了一下,肚内扯得疼痛,叫小秋香照样敲。果然敲了几下,狄婆子喉咙里头松动,素姐忍了痛叫再用力些。

    狄员外在床上骂道:“不去寻郎中来,在那里胡闹什么?”

    素姐也不理他,小秋香死命又敲了几下,狄婆子呕的一声吐出一口混着糕渣的浓痰来,方大口吸气。素姐与小秋香累得脱力,素姐靠着椅子坐下道:“调羹快去请大夫来,俺是动不得了。”小秋香挣扎着与调羹扶了狄婆子靠在狄员外边上。过了好半日狄周媳妇子才拿了根筷子与一大帮吃过饭的家人媳妇冲进来。

    素姐命小秋香扶她站了门口问道:“今天中午当值的人呢?”

    一个十七八的大丫头跟两个媳妇子磨磨蹭蹭站了出来,素姐道:“狄周先去请大夫来。”方在小秋香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怒道:“娘身上动不得,所以眼前一刻也离不得人,你们三个当值都去了哪?”

    那两个媳妇子却是素姐去了成都后新投来的,不晓得素姐厉害,见素姐怒了,都陪出笑脸来道:“狄老黑生日,再三的请俺们,推不过,才去的他家吃酒。”

    素姐道:“狄老黑又是谁?”

    小秋香在边上道:“是去年新投来的管家,爹喜欢他伶俐,抬举他管家里的庄子。”

    素姐道:“原来是因为人家生日。”站了起来冷笑道:“你们三,等娘收拾你们罢。”因柳荣也在阶下,就道:“柳叔带几个人,守了前后门户,不许家人出入。小桌子快回明水请大哥回家。”

    一院子的人鸦雀无声,等素姐进了房方敢动弹,那两个媳妇子还道:“姨奶奶当家呀,怎么她倒发起威来?”

    那个大丫头哭道:“娘生气,打几十下就完了。大嫂轻易不生气,今儿这样只怕咱们都要撵出去呢。”

    小秋香正好出来瞧大夫来了没有,听见几个人在角落里嘀咕,道:“当值的跑去吃酒,娘噎住了,爹跌倒了你们都不知道。还不老实做活去。当大哥大嫂是姨奶奶那好性儿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哥来家不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人吐了吐舌头各自走开,心道大哥不笑不说话,见了小狗都要让狗先走的人,哪有那么厉害,都当小秋香是狗仗人势。

    秋香接了大夫进来,先瞧了狄婆子道:“没什么,只是呛的狠了些,年纪大了好好歇着休养就是。”又看了看狄员外,大腿扭伤了筋,轻易动不得,开了几副舒经活络的药道:“爱吃就吃些,不爱吃也罢了,只怕以后阴雨天都要疼呢,保暖些。”。

    素姐听了都无性命之忧,方道:“先生也瞧瞧我,方才用了力,此刻肚内动的狠了些。”

    那大夫叫素姐静坐了半日,道:“还是卧在床上歇几日的好,若是肚痛的紧了或是见红了,就去县衙后街请那个专看妇女科的齐医官来瞧罢。在下却不擅此道。”

    春香见调羹坐了狄员外脚边只是哭,房里乱成一团,素姐又不能动。只得走上前请郎中在厅里坐下写药方,称了二两银子又数了一吊钱给他道:“咱们老太太老太爷年纪都大了,真的一些事儿也没有?”

    那郎中摇头道:“其实老太太已是日子将近了。狠狠的这么呛半日,好人都只有半条命,老太太中风了三四年的人哪里当得起。不过挨一日是一日罢了。”

    小春香叹道:“我们大嫂也猜是不好,已是去请大哥回来。大嫂没什么吧。”

    郎中见她行事大方,人生得又美貌,以为是狄家的小姐,未嫁的闺女不好细说,笑道:“小姐放心,令嫂无大碍,若是有什么请了齐医官来就是。”

    小春香心里发慌,也没理论人家叫他大姐小姐,命翠玉送他出去并叫人抓药,自到素姐跟前将大夫的话说了。素姐道:“再派人去请巧姐两口子回来。你背地里找狄九强,叫他看好了狄老黑,咱们不在家这两年,是人是鬼都往家收,就没有几个得用的。等明日闲了咱们好好收拾他。”

    小春香扶素姐到床上卧下,又命小梳子守了小紫萱,不叫她到妈妈跟前去,方去东院瞧了瞧老两口,狄婆子果然就不好起来,喉咙里总有痰声呼噜呼噜响,吐也吐不尽。调羹吓得半死,哭红了眼睛不敢离开左右。狄婆子见了春香进来哼哼了两声,春香忙道:“大嫂没什么,只是动了胎气,睡两日就好了。”狄婆子又转了脸朝向外边,春香猜了半日,先说小紫萱已是缠过了脚,又说大哥在回家的路上,最后说素姐已叫人赶车去叫巧姐来家,狄婆子方哼哼了两声。狄员外在边上心酸,叹气道:“你中风也好几回了,不都好好的么,不至于此。”又对小春香道:“你回去照看素姐罢,这里有调羹。”

    小春香点了点头,因调羹此刻软成了一团泥,就叫了煮酒来在房里听使唤。回家跟素姐一说,素姐道:“调羹不管事,你们先去把帐房封了。分派咱们成都回来的人手去府里买孝布,买搭棚的松木,银子咱们这里出。”

    小春香跟秋香杏花三个素姐跟前得意的丫头就聚在一起说了半日,各分职事预备起来。素姐心里有事,就觉得肚子痛的狠了,对守在她跟前的小露珠道:“你去二门看看谁在那里,叫他去请那个齐医官来。悄悄儿的,别让你春香姐姐知道。”

    小露珠飞跑到二门,迎头撞到小板凳,忙拉住他要他去请县衙后边的齐医官来,小板凳见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也唬得魂不附体,推了门冲到县衙边上,才想起来并不知道人家住哪里。因福伯在县里住了一辈子,想来他必是知道的,一路小跑到小九家寻福伯。

    小九正坐了院子里拿了一卷书在看,小板凳跑得汗都湿透了衣裳闯进来,他忙道:“出了什么大事?”

    小板凳道:“大嫂不好了,要请齐医官去瞧,快,快叫福伯带我去找他。”

    小九随手将书扔下,忙道:“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了你去。”

    曹氏在后边道:“就吃饭了,哪里去?”

    小九哪有空理她,将长衫脱了丢给小板凳,飞一般跑到隔壁巷子里拉了齐医官道:“我嫂子六七个月身孕,听说不好了,快跟我去。”

    齐医官拿了药箱,连帽子也来不急拿,就被小九拉了飞奔。曹氏跟在后头追不上,掉了头来问,齐医官家人道:“狄九郎说是他嫂人小产。”曹氏脸上就有些僵,心里不快道:嫂子小产与他何干,比死了亲妈还急?

    却说齐医官到了素姐房里,素姐自己生过两遭儿的人,也晓得是要小产,咬着牙请了大夫进来问他:“还保得住否?”

    齐医官因方才是小全哥迎出来接他,知道是生养过的,问了陪在边上的柳嫂子几句话,方道:“已是发动了,我这里有丸药,吃一丸快些发动,大人也少受些罪。”

    素姐舍不得,咬牙切齿道:“吃药怕是对孩子不好,我不吃。”

    齐医官点头道:“那也无妨,在下在外边候着罢,看生下来如何。”

    小九在外室急得一身是汗,见了齐医官慢吞吞出来,跟小春香几个一齐迎上去,齐医官道:“准备接生罢。”

    小九就问:“大人要不要紧?”

    齐医官摇摇头道:“嫂夫人身子一向还好,只是这几个月想来劳累了些,今儿又受了惊吓,生下来好好养几日,倒是不必忧虑。”

    小九听得素姐无事,放下心来,笑道:“我去瞧瞧三伯跟三伯母去。”

    春香道:“大哥还没来家,你去了就来,好些事还要托你去办的。”小九点点头去了,遇见采买的家人,叫人捎了信给他浑家。曹氏胡思乱想了半日,方知道是五嫂,却也去了疑心,换了衣裳关门到狄希陈府上,只说来帮忙。门上认得她是九爷的妻子,放她进去。她独自走到素姐正院的厢房,却见小九与几个美貌女子坐了一处摆开算盘帐本在那里说话。院子里人来人往,也没有理她,待要凑到小九跟前,又怕误了事,站了半日天都黑了,只得先回娘家。

    曹大舅听说小九在狄希陈家效劳,笑道:“他家并不许一个姓狄的进门的,妹夫能在他家管事,当然是另眼相看,富贵指日可待。”

    曹氏道:“他家为什么不许姓狄的进门?”

    曹大舅笑道:“他们家四房,如今只有三房的五爷有出息,又是做官,又有作坊。那三房眼红不是一日了,趁了正主儿不在家,哄了狄老头不少银子呢。想必是五爷知道了,禁住了不许来往。前儿遇到你三叔,将了他娘子一件袄儿去当了二钱银,转手就送给做庄赌钱的王道士,他这一家,都是赌鬼。”

    曹氏的母亲也道:“女婿也是个好赌的,将来钱财上你要看的紧些儿才是,靠了三房的大树正好多搂他些银子花。他有钱人,拨根毛跟咱们腰还粗呢。”

    曹氏听了笑道:“这几个月他手里也有有钱的时候,并不见他去赌的,想来是改好了。”嘴上如此,心里也有计较,不过不肯当了母兄的面说罢了。

    却说狄希陈带了得力的几个家人去了明水新买的庄上,招了各色工匠拆了旧庄,拿山石垒了高大的围墙,足足圈了四五顷地在里边,要大兴土木建个安乐窝。突然听得素姐寻他回家,只得骑了快马回家。到家天都亮了,守门的恭喜他道:“恭喜大哥,又添了位千金。”

    狄希陈唬了一跳道:“不是说娘不好么?她不到时候怎么就生了?”推开人跑回家,素姐睡着了,边上小包包着个小小的小娃娃。屋里点着香压血气,门窗却关的严实。狄希陈忙将门窗尽数打开,又问春香哪里去了。

    小梳子道:“去给二小姐寻奶妈去了。大嫂说叫你来家先去瞧爹娘。”

    狄希陈道:“门窗不许关,一定要透气。怎么就早产了?”

    小梳子摇头说不知道,引他到东院去,路过厢房,小九靠着椅背仰头睡得正香,边上还横倒着个小杏花,桌上一堆的帐并一大盘碎银子。

    狄希陈道:“人呢?”

    椅子后头煮茶揉着眼站了起来道:“俺在呢,九叔跟姐姐们忙了一夜,才睡着。娘昨日吃糕呛着了,大哥快去瞧瞧。”

    狄希陈去东院,狄员外已是搬了别个屋里睡着,狄婆子跟前是秋香与陈嫂陪着。听见他进来,老太太睁了眼道:“回来就好。”叫秋香与陈嫂:“你们出去,我有话跟大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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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身后事

    狄希陈见了狄婆子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心里酸楚,不由跪下来道:“娘歇歇罢。”

    狄婆子略移了移脖子道:“你不在家时,我有些东西交给你崔姨娘,快接了她来。”又咳嗽了几声道:“素姐很好。叫她小心安胎,可惜看不到她生。”

    狄希陈忙道:“昨晚上生了,是个女孩儿,虽然不足月份,我瞧着倒比当初小全哥才生下来胖些。”

    狄婆子叹了气道:“可惜了。”就闭了眼睡去。

    狄希陈出来叫秋香跟陈嫂守着,方去调羹住的西厢房。调羹红了眼正站在狄员外跟前哭,唯有小翅膀坐在床踏板上,见他哥来了,跳起来叫了声哥。

    狄员外问道:“见过你娘来,可好些了?”

    狄希陈道“好些了,爹怎么样?”

    狄员外动了一动,哎哟了一声道:“还是动不得。膏药换了几贴都不中用。”

    狄希陈觉得他红光满面,与方才狄婆子的一个天一个地,就有些不耐烦,忙道:“只怕这个郎中不好,另请一个来瞧罢。”

    狄员外点头道:“也罢,再请个来瞧瞧。”

    调羹就抹了眼泪送狄希陈出来,狄希陈走到院门口道:“爹无大碍,娘那里你也去看看,秋香跟陈嫂毕竟没有你贴心。”

    调羹道:“爹这里也不能没有人,娘那里我抽空去瞧瞧罢。”说着又掉了眼泪道:“当时爹跟娘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大哥休要怨我偏着你爹些,实是吓得狠了。”

    狄希陈道:“都是意外,没人怪你。爹跟前无人你又走不开的话,家事先交给春香管几日罢,娘的大事说来就来了,也免得到时慌乱。”

    调羹听得狄希陈不怪她,忙将钥匙从腰里解下递给狄希陈道:“家里的东西收收放放都是俺跟狄周媳妇两个人,大哥要找什么叫她去。”

    狄希陈点了点头道:“小翅膀还叫他上学去。你将娘房里的东西收好,只怕我们家那些堂嫂们就要来了。”

    调羹叫了人去收东西不提。狄希陈回了家叫春香来,将钥匙递给她道:“这是调羹的钥匙,你管几日罢。”

    小春香不接,笑道:“大嫂说封了帐房,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用。”

    狄希陈道:“调羹那一本糊涂帐,封他做什么。你记了明细帐,要什么都帐房里支。咱们的钱此刻不合适拿出来使,虽然用起来方便,没的落了人话柄。”

    小春香点了点头道:“咱们的只支了一百两去买白孝布,我将那九百两收起来。”

    狄希陈道:“小事你们看着办。大事我不在只问九叔。”又问两个孩子哪去了,春香说小全哥带了紫萱去上学了,狄希陈方点头进去看素姐。素姐喝了几口粥又睡着了,新来的奶子正在奶孩子。他见房里几个人都是跟素姐贴心的,放心出来安排狄婆子身后事。要请大夫,要赶车请崔家姨娘来,又要去请木匠合材,事虽琐碎,也忙了好半日才得闲。

    素姐醒来,命人叫狄希陈进去道:“你一个人生再多双手也忙不来这许多事,不如叫几个堂兄弟来帮忙。一来爹脸上好看,二来你也歇歇。”

    狄希陈笑道:“你歇着,什么也不要想,安心坐月子,我这就找九弟安排去。”说罢亲了亲她道:“睡吧,还等着你一起去新庄子呢。”

    小九刚刚睡醒,埋头在一堆包子跟前奋斗,一盆小米粥只有小半。见狄希陈进来,忙替他盛了一碗,道:“大哥喝了粥去睡会吧。”

    狄希陈就与他商议,堂兄弟里头有几个做事稳妥的,小九笑道:“我家两个不必说,二房也罢了。大房的大哥四哥都好,年纪大这些事都是经历过的,不如请了他两个来。大哥家教好,几个侄儿极有出息的,只是你没有见过。”

    狄希陈道:“若是见过的,都是没出息,就烦你亲自去一趟请他们来。”

    小九伸了懒腰道:“好久没吃柳嫂子包的饺子了,晚上叫她包素馅的我吃。”

    狄希陈摇头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装了两三个月的穷人,听说饭都吃不上了。”

    小九笑道:“意外,十两银教三哥偷了去,不然也不至于没饭吃。”

    狄希陈想起来又道:“前几日杨家的一个管家来跟我说,作坊外头住的几户姓狄的不做工,要教他们搬走,你三哥跟七哥只怕还要搬城里来住。”

    小九苦笑道:“前日搬回家去了,昨日三嫂就跟姨娘们吵了一架。三哥还想搬了我那里去,幸好我没修那几间破屋,实在住不得他一家子,才罢了。”

    狄希陈喝完了粥到儿子房里小睡。小九去狄大家道:“三伯娘怕是不大好了,五哥要请大哥带着侄儿们去帮几日忙,因他走不开,让我来请呢。”

    狄大四十多岁,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只年节与叔叔们走动,平常瞧不起他们为人,并无话说。三房当初搬了明水去的缘故他也晓得,当时老太爷做主他做儿子的说不上话。老太爷去了也没有去明水报丧,与三房就断了来往。突然三房来请,他道:“他富贵了,听说不许姓狄的进门,这样的人我不去找他。”

    小九笑道:“我就是个穷人,他待我就好。五哥其实为人极好的,只是怕了那几个哥哥们,大哥不也不许他们上门么。”

    狄大推不掉,只得带了三个儿子同到三房,狄希陈已是命人收拾了前厅三间西厢房,备了酒饭等他们来。狄大先见狄希陈没有出来接他,就要回去,小九拉了他道:“五哥一宿没睡,想是撑不住了才歇下,不是有意慢你。”说着狄希陈打着呵欠出来,狄大见他脸色腊黄,胡子拉渣,心里有几分可怜他,才转了笑脸肯帮忙。

    有了狄大坐阵,狄家行事有章法起来。狄大也不客气,狄希陈交了几样事给他,家里的仆人拨了一大半,若是不听他使唤,他就将那人请了厢房里坐着吃茶,也不放人家出去,也不给人派活,忙不过来就叫三个儿子上前,连在后边称银子记帐本的小九都教他拉了去跑腿。

    到了下午,巧姐夫妻带着两个孩子来了,进门就要哭,狄希陈拦着道:“爹还不知道呢,你哭什么,先去见过了爹娘再来说话。”

    薛如兼拉着巧姐跟孩子去了东院。崔姨娘一家子也到了。狄希陈接了她到花厅坐下,崔姨娘还问:“素姐呢?怎么不出来接我?”

    狄希陈苦笑道:“娘教块糕噎住了,边上没人,素姐扶了娘催吐,小产了,在后边坐月子呢。”

    崔姨娘听了立起来道:“调羹是个死人呀。”挽了袖子就要去收拾她,想了想又道:“我先去看看素姐,再跟你娘说话。”

    狄希陈引着她见了素姐跟孩子,方陪着她去东院儿。东院里已是嚷成一块,小巧姐指了调羹的鼻子臭骂,薛如兼一头是汗,又要拦她,又要哄两个吓哭了的孩子。崔姨娘站了台阶上道:“巧姐先跟我进来见你娘。”巧姐方收了兵道:“你带孩子先去瞧瞧嫂子,说我回头就去看她。”

    到了房里,狄婆子又叫抬了狄员外来,连小全哥小翅膀小紫萱都叫了来,方道:“我有些话,往日交待过姨娘,让她替我说,老头子早就说要分家,此刻当我面分了罢。”

    狄员外见了老妻这样,心里难受,道:“大夫说你无事,说这些做什么,安心养病罢。”

    狄婆子此时居然不咳嗽了,看着他说道:“要怎么分家你说。”

    狄员外呐呐半日,说不出话来。崔姨娘性急不过,道:“你的家事我尽知,我替你主张罢。你家现有的几个庄子也值够一万二千两,历年攒的银子我记得有三千给了小陈哥去做官使用。所有一切都算小翅膀的,想来小陈哥也不会跟你计较,你只分了明水东山那十顷地与小陈哥罢了。”

    狄员外心里算那十顷地地价不过二千两银子,大儿子虽然分少了,只是他做官跟开作坊富得淌油,就是见住的这个五进大宅也值一千多两银,想必也不会跟小儿子争多争少,也就依了,叫调羹将出地契给狄希陈,又道:“明水的老宅咱们没有赎回,咱们分家不分居罢,还是照旧住了一处方好。”

    狄希陈应了道:“只要姨奶奶跟小翅膀不想搬家,随他住。家里的管家们,我们只要成都带回来的这些,别个都留给小翅膀罢。”

    崔姨娘道:“虽然小陈哥吃了些亏,只是小翅膀太小,多分些与他,你爹娘也放心些。”

    巧姐听了心中不快,一个家小翅膀几乎独占光了,她就道:“我哥不肯分家当,要几顷地也只是个意思,这个宅子是嫂子嫁妆换的,还要分一半儿给他住,没有道理。”

    狄希陈忙道:“妹妹快别这样,庄里虽有几间庄居,教他们母子搬了别处去我也不放心,不如住一处呢。”

    崔姨娘道:“分家就要分得干脆。小陈哥你听我说,你们不好再住一起,你是好心,人家只怕要说你想占小兄弟的家产。你们家对门住的毛家要搬府里去住,他家的房子又近,也是五进,占的地方还大些,他只要一千二百两银,叫你小兄弟买了来住。又能照应得到,又分开了不必夹缠。”

    狄婆子就道:“姨娘主张的极是,家里还有三千多两现银,将去买了就是。旧年听说是毛家两千多银买来的呢。”

    狄员外是做人家的人,觉得有利可图,就道:“那就买了罢,我也是舍不得两个儿子分开住生分了,这样对门住着,也跟不分居差不多。”

    狄希陈就托崔姨娘家的表兄去说合买房,果然毛家等钱用,马上立了契送来。狄希陈叫帐房称够了银子给他,就将房契跟原契都给调羹道:“姨娘收好了。”

    调羹心满意足收下,因狄婆子说吵得慌,就扶了狄员外回房去。

    崔姨娘见房里人都散了,重新又叫了狄希陈跟小巧姐进来道:“你们娘存了些东西在我那里,分了三分儿,与巧姐一分,给你两分。”

    狄希陈道:“我只要一分罢。”

    巧姐不肯道:“咱们一人一半,都是娘的儿女,谁也不能比谁多些。”

    狄希陈道:“我就你一个妹妹,爱怎么样都行,依你。”

    巧姐道:“依了我你跟小翅膀换换。”赌了气背对着他,狄希陈苦笑道:“妹妹,我能跟小弟弟争那几个钱?”

    崔姨娘欣慰道:“也罢,当着你们娘,我先说明白,差不多六千两银的首饰跟二千两现银,我都带了来,叫人搁在你那个西厢房里头,回头你们自己去分了罢。”

    狄婆子也道:“小陈哥回去睡睡罢,我累了,倒教你们闹的头晕。”说罢闭了眼沉沉睡去。

    崔姨娘也是六十多岁的人,坐车了几十里路晃得骨头疼,也去了小紫萱房里歇觉。这里狄希陈与小巧姐两个都不忍走开,一边一个,默默坐了狄婆子跟前伤心,又怕扰了母亲睡眠,都不敢哭,不知不觉也都睡着了。

    到了晚饭时秋香走近了唤他两个去吃饭,狄希陈伸手摸了摸母亲伸在外边的手,冰凉,拉了要送进被内,已是有些发硬,小巧姐就哭出声来。狄希陈想着狄婆子对他的疼爱,到死都要替他打算好,十分伤心,流了泪劝道:“妹妹等会再哭,趁着这时候快给娘擦洗了换衣裳。”

    素姐睡在床上,一点动静都听得清楚,这边才哭,她就知道狄婆子去了,打发陈嫂过来帮忙,调羹也上来寻出装老衣的箱子,与巧姐两个替狄婆子换了新衣,得新梳了头戴了首饰。春香那边请了十几个裁缝赶了两日赶出孝衣来,全家上下都换了白。门口贴了白贴,换陈设,各处使人送信都是狄大与小九照管。

    狄希陈跟儿子要做孝子贤孙,跪在灵后烧香磕头。狄员外不能动,素姐又在坐月子更不能动。调羹只在狄员外前后寸步不敢离开,哪里敢出头管事,还好小九请了狄大出来坐镇,不至于忙乱。

    狄家那些米虫听说三房的母大虫一个升了天,一个坐月子,都弹冠相庆,约齐了带一家老小来吊唁。不过几张薄纸,三根香,磕几个头,就换了全家的孝衣,坐了厅里喝茶吃酒。还说没有戏,不体面,狄大也不理他们,有事自与狄希陈小九商议。

    狄三最是机灵不过,他寻了一起赌钱的一个和尚一个道士,讲定了去狄希陈家做法事,撰的钱五五分帐,就空着手儿,左手拉了妻子,右手拉了儿子,小寄姐抱着女孩儿与童奶奶在后边,再后边跟了一群嘻嘻哈哈的和尚道士。

    柳荣见了这样一群人,没有一个是他看地顺眼的,只得一边让进去一边飞快跑去报与狄希陈知道。希陈道:“总是要请人来做法事的,让了他们进来罢。和尚道士都让到西院去。随他们闹罢。”

    狄大听了道:“还要先说好了价钱,不然几十几百的讹你,什么是知足。”亲自走去说,带头的两个就是出名的赌和尚嫖道士,讲了半天价,才讲定一共给他们三十两银,这两位方取了银子带着马仔们走人。狄大另找了十六众和尚来做七日道场。

    却说狄三得意洋洋带了妻子到灵前磕头,狄希陈与狄三嫂见面,两个都愣了半日,狄希陈先红了脸,还好麻冠挡住了狄三看不见。狄三嫂摇摇欲坠,扶了小珍珠半日方喘过气来,白着一张脸到后边与妇女们坐一处。

    童奶奶与小寄姐上了香,就要进里边与调羹道恼,因她与调羹相厚,此时分过了家有一大半家人都要在调羹手里讨饭吃,自是比不得从前阳奉阴违。童奶奶长驱直入到了调羹房里,见她身边围了三五个拍马的管家娘子,道:“我来与你道恼来了。”

    调羹支开了众人道:“我正发愁呢,想找你请你来说话,可巧你就来了。”

    童奶奶看看里外都无人,笑道:“这样大事,你倒清闲,也没人个来称银子回话。”

    调羹道:“老太爷扭了筋,我哪里走得开,都是春香跟狄大爷操持。”

    童奶奶道:“老太爷跟前放两个人就是。这样大事哪里不能磕几两银子下来,你都交给了外人是何道理?如今是说不得了,完事了算帐可要仔细,休教人哄了你银子去。”

    调羹道:“正愁这个呢,老太太跟前已是说了分家,如今这样忙,就没有人提。我心里有些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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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狄三的算盘

    童奶奶听了,故意叹气道:“女人靠的就是夫主,狄员外待你极好,你又争气生了儿子,愁什么呢。”

    调羹摇头不语,童奶奶还想说话,小寄姐抱着小女儿找来,原来女孩儿尿了寄姐一身,寄姐来问调羹借身衣裳换。小寄姐脱了外边衫裙,里边的两件小衣都打了补丁,见她娘看着她,红了脸道:“孩子上月咳嗽,大娘不给钱看郎中,我将几件绸缎衣服当了。”

    童奶奶因调羹是自己人,也不避她,叹息良久方道:“论长相她不如你,论做活更不如你,嫁了一年也没有生养,你怎么就争不过她。”

    小寄姐涨红了脸不肯说话,调羹劝道:“咱们做妾的,是正房一辈子踩在脚底下的泥呢,你千万顺着她些,等孩子大了就好了。她又没有生养,过两年你生出儿子来,汉子自然偏着你些。”

    寄姐才换好了衣裳,小珍珠已是找了来道:“娘头晕呢,叫你一起回家去。”

    童奶奶忙陪了笑道:“珍珠姐姐,这边央了她灶上帮忙,待她忙完了再回家去可使得?”

    小珍珠眼角都不扫她一下,掉了头就走。小寄姐忙抱了孩子跟出去,连走边说:“几时得空再回明水瞧娘去。”

    童奶奶叹了气由她去了,又与调羹说些知心话,调羹就留她在狄家住下。

    却说狄三嫂要回家,狄三忙着与几个堂兄弟一处吃酒赌钱,哪里有心思管她,赌桌上头也不回,随口道:“你们自回家去,明日一早记得来吃饭。”狄三嫂使了小珍珠去叫童寄姐,自己就站了二门边一棵大树底下等她们出来。

    狄婆子去世,与她半世知己的薛婆子最是伤心,在亲自坐了车来,一来送送老朋友,二来要瞧瞧女儿并新生的小外孙女。薛教授只得命薛老三两口儿送她来,就是龙氏,也三步并作两步坐了车上不肯下来。薛教授因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得也上了车,一家子齐齐到县里。

    薛教授老两口儿年纪老迈,轻易不肯出门,头一回到女儿新家,见了这样整齐大宅,心里极为女儿喜欢,儿子媳妇一边一个扶了慢慢走,一砖一瓦都要看几眼,唯有龙氏记挂着女儿小产,央了人个领她先去了。

    狄三嫂远远瞧见一群人慢慢走来,其中一个有些认得,待走近了果然是旧相识,恨不能钻地缝里去。偏偏小珍珠跟小寄姐前后脚出来,小寄姐的女孩儿见了大娘就害怕,呱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寄姐忙抱了孩儿哄她道:“妞妞不哭,妈妈带妞妞回家去。”

    薛老三的浑家王氏也不是省事的主儿,要显舅太太的威风,喝道:“主人家事忙,谁挡了大路哄孩子?”

    薛老三见是隔了几年没见的小寄姐,不免要多看两眼。生养了孩子的人,总比做闺女时丰满些,又换了件调羹的新衣,脖子处露的多了些。薛老三就走不动路,王氏忙走上前道:“好没家教,见了主人家亲眷都不晓得行个礼。你们家调羹姨娘管家,惯得是只狗都晓得翘尾巴呢。”

    薛教授老古板,见不得这样娇艳的美人儿,哼了一声道:“快前边带咱们去上房。”

    小寄姐一肚子恼火不好发作,只低了头哄孩子。薛老三素来怜香惜玉,扶了他爹道:“这是狄三爷家的妾呢。”

    薛婆子哎呀了一声道:“就是那个成都任上扯了狄三爷回房的那个?阿弥陀佛,这样一个妖精,还好打发出了门。”

    王氏得意,就招手叫站在树底下的那个道:“你过来,去寻二舅与二舅太太来说话。”

    小珍珠忙道:“唷,怎么见人就使唤上来?这是狄三奶奶。”

    薛婆子白了王氏一眼道:“亲戚们不大来往,都不认得,老身替儿媳妇陪个不是罢。”走上前就要与狄三嫂见礼。狄三嫂躲不过,只得低了头出来行礼道:“亲家母好。”

    薛婆子因她礼数周全,倒有三分爱她,牵了她的手道:“三嫂到上房去坐坐罢。这天将晚了,外头人多,咱们里头吃饭去。”

    薛老三睁大了眼看了半日,哪里是狄三嫂,分明是与他做了几日露水鸳鸯的沈家小娘子。薛老三因自家的妻妾闺房之中都比不上她,一直对她念念不忘。此刻小娘子扭着俏生生的小身段儿,并拢了两只尖尖的小脚,低眉顺眼一副良家模样,比从前相处时言笑不禁、妩媚含娇还要诱人的多。薛老三想起她品的好萧,心中一荡,不由上前问她道:“倩娘,你怎么在这里?”

    狄三嫂心里叫了一声皇天,低了头只不理他,快步就要出去。

    王氏却是知道自己家丈夫叫个名为倩娘的妇人拐了卖去,吃了几日苦,被姐姐姐夫送来家的事。心里也有几分猜到是她,又因她生得美貌,要隔断了她将来与丈夫来往的后路,一不做二不休,赶上来揪了衣袖,朝心口就是两拳,将她打倒在地。狄三嫂不料她会动手,又有几分胆怯,被王氏骑在身上拉了头发按在地上左一拳右一拳打了个发昏。

    小珍珠唬得慌了,尖叫童姨娘救命,童寄姐正快活,哪里肯去帮手,远远的站了边上搂着孩子道:“珍珠妹妹去拉吧,我这里抱着孩子呢。”小珍珠人小力微,哪里拉得开,撒开两条腿就去前边找狄三。

    王氏一边撕打,一边滔滔不绝将倩娘哄了薛三冬如何如何,从头到尾骂将出来。薛教授老两口听了都下不了台,趁着四下里挤了无数的人来看热闹,拉了儿子做贼一样溜到正房去了。

    却说狄三手气正好,赢了他兄弟老七几两银子,发了兴还要再赌,听得外边吵嚷,众人都要出去看热闹,他也随众出来站在那里看,因他妻子被压在王氏身下看不到脸,还以为是薛家舅太太与调羹相争,狄家众人都要等打得调羹狠了才去做好人,竟是谁也不去劝一下,都围了那里听王氏说故事,都听得津津有味。王氏得了这样天赐良机,自然要痛打落水狗,得意洋洋又重头说起,狄三嫂被她严严的压在身下,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小珍珠扑了个空转回来扯了狄三指着人堆里道:“娘被人压了打呢。”

    狄三忙推开众人去拉王氏,狄七还道:“三哥可是看中了那个淫妇?休叫她拐了你也卖到煮盐场去。”待狄三拉起来压在下边那个人,众人才知道是狄三嫂。她本是学官的女儿,下嫁给狄三,本不相配,学官又赔送了好些东西,族里背后也有议论,诧异好好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王氏方才说的那番话,众人听说,就是假的都当了真的,见狄三扶了妻子狼狈,都哄笑起来。狄三十分恼怒,只是不好当场发作,待妻子就不似往常温柔,用力扯了她家去。小寄姐抱了女儿,得意洋洋跟了去。

    王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还要对了众人说书。里边素姐已是知道,急急的命春香来拉她进去。

    却说狄三一路提了妻子急奔,到了家就要关门,小寄姐将孩子交给秋桃看着,就攀了门缝挤了进去。秋桃纳闷,在门外听了半日,只听得里边噼里叭啦肉响,又是唧唧啾啾说话声音,到了天黑,小寄姐笑嘻嘻出来开了门打洗脸水与狄三嫂洗脸。狄三却径出门去寻泰山老大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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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女人心

    王氏到了正房,整了整衣裳先问素姐好,又要看孩子。素姐只是淡淡的,并不十分搭理她。薛教授老两口都板了脸坐在那里不肯说话。唯有龙氏见她来了笑道:“打的极是。”

    小春香冲龙氏挤眼,龙氏并没理会,又道:“小三儿差点教她害死,若是让我遇见了,也要打她个臭死。”

    薛教授气得胡子都哆嗦,喝道:“糊涂!一个妇道人家到了亲戚家撕打,像什么话。你还要添油加醋。”

    王氏心里不伏,低了头看脚尖。一时屋里无人说话。素姐想了许久,只得先开口道:“我备份礼,替弟媳妇陪个不是罢,不论她是不是当初的拐子,三弟被拐坐实了咱们姓薛的脸上都不好看。”

    王氏张了张嘴还想说话。素姐瞪了她一眼,她就闭了嘴。素姐又道:“狄三叔是爱钱的,我送几两银子给他,想必也就罢了。”

    薛老三道:“怎么又叫姐姐花钱,这银子俺自己给他罢。”

    小九在外间听到给钱,忙道:“不要给他钱,教他拿了把柄,今日五十,明日一百,你有多少送与他?”

    素姐忙道:“九叔进来说话,”小秋香就放下床上的帐子。小九进来道:“五哥方才已是说过了,谁都不许再提这话。三哥是什么人,油锅里有钱,他能连锅一起掇了去。咱们若认了错,能吃三舅一辈子,他那个娘子人都说有些来路不正。咱们只当没这回事,他心虚,反不敢怎么样。”

    素姐看薛教授听了连连头点,此事也就不再做主张,都依了狄希陈与小九。众人坐了一处吃茶,巧姐进来,小九就请了男人们出去吃酒。

    薛婆子问女儿为何小产,素姐只说是累着了,巧姐哪里肯依,一五一十说与婆婆听,末了又道:“嫂子恁软弱,调羹头一个可恨,不打一顿赶出去,反分这许多家事与她。”

    素姐道:“娘的大事为重,她老人家还未入土,咱们先吵嚷起来,何苦。”

    薛婆子也道:“一家子过日子,还是和气为好。不看小翅膀,也要看亲家爹面上。”

    王氏因大家都不理她,没什么趣味,见龙氏抱了小女孩儿在窗前与奶子说话,也走去与龙氏闲聊。薛婆子年纪有七十多,赶了几十里路又生了半日气,精神不济,靠了榻上闭目养神。巧姐见跟前无人,方道:“嫂子,今天分家你知道不?”

    素姐微微笑道:“姨娘都与我说来。”

    小巧姐翘了嘴道:“这份家当多一半是哥这几年挣的,凭什么分给小翅膀。俺见了调羹那个样子就想给她两下。”

    素姐道:“没有爹娘挣下的家当,你哥做得成官么?其实崔姨分的极公平。小翅膀怎么也是你们亲兄弟,凡事看他份上罢。”

    巧姐冷笑道:“看他份上,累你小产,明儿再看他份上,一家子都叫他害死了呢。”

    素姐知她向来与调羹不合,遇事总爱朝坏处想,因她是个暴炭性子,怕她此时性起去寻调羹麻烦,不如哄她想些别的,就掉了话头另说些衣裳吃食之类的话哄她开心。

    巧姐想起薛如卞今年又娶了个妾,笑道:“俺家大嫂如今可威风呢,房里使唤的够一桌马吊了。”

    素姐道:“看不出来,老大平常那样古板的一个人,今年娶一个明年娶一个。大弟妹想必不快活。”

    巧姐道:“可不是呢,听说如今越发娇弱了,风吹吹就要头痛好几天。”

    素姐叹气道:“她不似我泼,不敢拿了棒槌揍老大,只有忍着这口气生受罢了。”

    小巧姐凑了她嫂子耳边小声道:“兼哥去年想讨秋香,教我问爹娘要。我关了门也这么请他吃了顿板子炒肉,跟他说:俺有儿有女,你想娶妾俺就抱了儿子去跳湖,他才罢了。”

    素姐看了她半天,方笑道:“爹娘没说什么来?”

    小巧姐笑道:“娘心痛他,说了我几句,爹反说打得好,叫了他去又教训了半日,无事不许他回俺们家呢。”

    素姐笑道:“难怪小秋香见你们来,影子都不见。二弟也是做怪,好好的起这个心做什么?”

    巧姐冷笑道:“还不是老三家妻妾和睦,小桃花奉承的三弟妹好,三弟到处张扬。兼哥就觉得朋友里落了他的面子,也想娶个体面的。可惜小秋香见了他跟见鬼一样。”

    素姐叹气道:“我跟前这几个论人品都好,小荷花最有福气,生得不如她们几个,反倒教周师爷正经娶了去做填房。唯有小春香非要给九叔做妾,将来只怕与九弟妇有的吵闹。”

    因素姐提到曹氏,巧姐就道:“可是那个县上开油坊的曹家?”

    素姐点头道:“人前日来我也见过,看她待九叔那亲密样儿,不见得肯容妾的人。春香这个孩子凡事都好,只是这事上糊涂,那们说她,她自己偏不依,一门心思要跟了九叔。”

    巧姐想起中午饭时春香与小九相对的情形,笑道:“他两个真真像两口子,站在那里金童玉女一样。曹氏我却知道的,去年她家大姐先是因早年订的亲那家人穷了,悔了婚另嫁了咱们家隔壁开米铺的吴家,她也常去耍。吴家的小女儿不喜欢她,两个人吵过几回架。曹老板听说九叔穷,也想替她另择配,人都说她泼辣,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骡马店的老板肯娶她做填房,那人曹老头自己都看不上。说了几日也罢了。没想到九叔那样一个玉人,居然真娶了她。”

    素姐笑道:“我看曹氏还好,跟九叔过了两三个月苦日子都没怎么样。九叔心里其实极心痛她的,这几日遇到好吃的,总不忘叫人送些回家给他娘子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杏花笑着进来回:“九叔家那位来了,还有一大帮子人,前头烧了香,女眷们还要进来瞧孩子呢。”

    素姐叹了气道:“只她一人来了见见倒使得。娘才睡着,都进来吵的慌。”

    谁知薛婆子睁了眼道:“她们要来也是知礼,你都见见罢。”

    素姐只得先梳头洗脸挽头发,方命请进来。那曹氏就与她娘家的母亲嫂子侄儿们前后进来,薛婆子拉了曹婆子的手与她问好,对坐了叙寒温。素姐见母亲拿出待新亲的礼节来,也是替她争面子的事,只得命人外间摆几桌饭,请崔姨娘与她两个儿媳妇来做陪。

    曹婆子拼着一张老脸,壮着胆子来狄家,原以为最多留她花厅里跟那些女眷们一处吃饭,谁料居然在素姐房里摆酒,料女婿得狄希陈看中,就满面春风坐了薛婆子跟前数茄子道冬瓜。崔姨娘进来,薛婆子忙起来让座,曹婆子见人家穿的绸缎平常,以为是平常穷亲戚,拿了茶钟在那里喝茶,头都不抬一下,说话也不将人放在眼里,只事事奉承薛婆子。

    崔姨娘本是狄婆子亲妹,老姐妹里头她最小,相家的家风向来女人强悍,以她为最。就是相老太爷相老太太到她跟前说话,还要陪了小心怕她发彪。此时教个村婆冷遇,她也不生气,坐了那里该吃吃该喝喝,倒叫巧姐跟素姐心里都提了一把汗。吃完了饭曹老太还不肯走,要在薛婆子与素姐跟前讨好卖乖,两个儿媳妇跟她女儿见人家都淡淡的,哪里坐得住,再三的示意,她的屁股却似拿了鱼鳔胶糊了厚厚一层,不肯在椅子上挪一下儿。

    曹家带的几个孩子,吃过饭胆子都大了,在素姐房里穿进跳出,见了什么都要摸摸。素姐房里其实也没有什么金玉陈设,都是些竹木家伙,只墙角桌上摆了几个素姐在船上无事做的娃娃,本是素姐做了给小紫萱玩的。明朝人没有什么见识,除了狄希陈知道是玩具,旁人都以为是紫姑神,见小紫萱拿在手里都要夺下来。素姐只得将这几个娃娃收了箱内,今儿取出来也是想晚上烧纸时烧给狄婆子,因曹家人来了就没顾上。曹家一个女孩儿见了这样精致的东西如何不爱,拣起一个抱在怀里就要剥娃娃的衣衫。边上翠凤拦不及,问她讨还,她拿了就跑到曹婆子背后吐舌头做鬼脸儿。崔姨娘板了脸道:“这个不是玩的,还回去。”

    曹老太撇了撇嘴道:“菊妞还她,一个紫姑有什么稀奇的。”劈手夺下还给翠凤,还翻了个白眼给崔姨娘。

    小巧姐见姨娘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忙站起来笑道:“我陪姨娘出去走走。”

    崔姨娘推开她的手,走到素姐跟前骂道:“什么东西都搁在房里,你当的什么家?快快与我拿条帚都扫出去。”

    素姐知道她是指桑骂槐,并不生气,忙笑道:“原是我的不是。”就喊翠凤道:“将这几个人偶送到前边灵堂,等烧纸时一起烧化了罢。”

    翠凤抱了就走,那女孩儿还有些舍不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翠凤出门。

    薛婆子是厚道人,还道:“人家喜欢,就拿一个给她也罢。”

    崔姨娘板了脸道:“这位,俺还没有问,这是哪家亲眷?”

    素姐忙道:“是新亲,俺们家九弟妹的母亲。”

    崔姨娘应了一声音道:“原来是新亲。”连头也不摆一下,径到主位上坐下。崔姨娘本不是这样据傲的人,今儿一举一动都是学的新亲,臊得曹氏与她两个嫂子都无地自容。曹婆子也有三分知觉,只得告辞,还指望素姐留她,就好顺势住下,谁知素姐道:“这几日人多,俺又在月子里,多有怠慢,改日闲了再来。”就命小杏花带了她们去帐房换了孝衣去灵前烧香,就送她们出门。小九在前边见妻子与娘家人来了,留曹氏道:“家里就你一个人,不如在这里住下罢。”曹氏不肯,她母亲推了她一把道:“留下。”方留下了。小九亲自送了她到后边素姐房里。

    此时崔姨娘正抱怨:“一个卖油的也敢跟俺分庭抗礼,你家老九也是眼睛瞎了,这们一个人家也结亲,叫他休了曹氏娘子,俺把女儿嫁他。”

    素姐笑道:“他不是肯休妻的人。不然哪里等得及姨娘看中他,昨日县上刘举人也说要把女儿嫁他呢。”

    崔姨娘道:“可惜了这么个聪明人儿,你们狄家四房,就没做过一件好事。”

    小九与曹氏在窗外都听见了,小九不过略有些尴尬,曹氏生怕他真休了自己去讨大户人家的女儿为妻,强忍着眼泪道:“俺有些头晕,先回去歇歇吧。”

    小九体贴,笑道:“也罢,我带你去我住的那屋。”就拉着她的手儿转到后园的书房,道:“这几日我都住这里,你先歇歇罢,回头烧了香我就回来的。”

    曹氏因他温柔,也放了心,坐在窗边看后园里头的花树,静心等他回来。

    却说春香得了闲,将了几件小九洗净的衣裳送到书房去,因天黑了房里又没有点灯,不曾瞧见曹氏坐在角落里。春香只将衣裳放到床上就走了,曹氏忽闻一阵香风经过,进来一个身量苗条的少女,借着外头一点光只见到明晃晃一双玉兔捣药的耳坠子,到床边打个转就出去。曹氏走到床边,见她丈夫的几件衣服上,都沾了方才女子身上的香味,心里做酸,待要狠狠撕碎了,又不敢轻举妄动,不知不觉坐在床头流泪。

    其实崔姨娘也不是真相中小九为婿,不过随口说说罢了。相家本是绣江大族,相于庭官儿做的高,相家也是水涨船高,就是家奴出门也高人一等。崔家虽然无人中举,能与相家结亲,自不是寒薄人家。当初狄婆子嫁了狄员外,她自个的嫁妆就能撑起一分家业,崔姨娘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狄家只狄希陈做了官,那几房都败落下来,也只有这个小九生的好会做人,入得了她的法眼当他是亲戚,所以打抱不平几句。不料无意中让曹氏听见,小九晚上在娘子跟前打个转就去灵堂帮守夜,倒叫曹氏徒添了一夜心事。

    却说狄老三去了泰山老大人家半夜,抱了几包银子回家,喜滋滋到小寄姐房里藏了,晚上就在她房里歇下。这一日本不是寄姐的班儿,故意要等狄三嫂来吵闹。哪知狄三嫂心里另有打算,她料自己存身不住,乐得狄老三不在跟前,哄了小珍珠吃了几钟酒,趁她醉了将她堵了嘴捆起,收拾了几件细软,就走到寄姐窗外偷听,那二人商议了许多借她生财的妙方,叫她听得直想把一把火将他二人烧死,不免回到房中发泄一翻,又去偷听。寄姐青春年少的人,久不承雨露,狄老三有心谢她出的好主意,难免要奉承一二,两个作活到天亮才睡去。狄三嫂在外头听了半日,早知就里,轻轻伸出手儿取了那几包银子回房,将房里细软尽数打了大包,扮了个村妇模样,雇了头驴说是去济南府里投亲,轻松脱身。

    狄老三睡到日上三杆起身,摸了银子不在,以为小寄姐藏了,盛怒中踢了她一脚道:“贱人,你把银子藏到哪里去了?”

    童寄姐道:“我与你一般才睡醒,能把你银子藏到那里,这房里只一个柜两个箱,你搜就是。”

    狄老三真个搜了一遍都不见。方怀疑到狄三嫂身上,到了房里一看,如大水洗过一般,能拿走的都拿走了,不能拿走的都拿剪子割了好大的口子,满房里只有一个臭马桶不曾动过,桌椅床柜都划了一道道刀痕。狄老三目瞪口呆。小寄姐拉出了小珍珠嘴里的破布,问得狄三嫂将了好大两只包走了,道:“快去县学,想必是带了咱的银子回家去了。”

    狄三想了想道:“不中用,俺们先写了失单去县里告他,他一个学官要面子的人,自然先软下下求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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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春香明志

    却说狄三将了状纸去县里,一个相识的书办指点说知县大人去了他们狄家吃酒,他忙回家叫了小寄姐去寻调羹,要狄员外叫狄希陈说情。

    狄希陈在灵后跪了两三天,腰酸背痛腿发麻,好容易来了个知县大人,暂出来陪他吃酒,心里还想着连儿子一起叫出来,后边再三的来请。狄希陈以为是素姐有事,告了罪走到二门,却是调羹迎上来道:“爹有事呢。”

    狄希陈到了东院厢房,里头捆好的箱子横七竖八摆了一地,是个就要搬家的光景。进了卧房,见到童奶奶在侧,狄希陈多少有些不自在。

    童奶奶忙笑嘻嘻上前行礼道:“五叔好呀?”

    狄希陈只得还了她半礼,再与父亲问好。狄员外就将童奶奶所求之事说了,狄希陈心都笑抽起来,面上做难道:“说不定三嫂只是赌气,明日就回来。自古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这样缺德事俺不能做。爹还是在家好好养病,不要操心这些有伤阴德的事。阴阳生说过了头七就出殡,到时有的忙呢。”说罢纳头又拜了一拜,掉头就走。

    童奶奶张了嘴半日合不拢,调羹道:“他说的也是,爹还是歇歇罢,童奶奶咱们外头说话去。”就拉了她出来,走到对面西厢里坐地,道:“大哥最是好说的话,今日怎么了?”

    童奶奶心里猜了半天,笑道:“只怕是这几日累着了,明儿就好了。俺女婿还等着呢,成不成都去跟他说一声。”便告辞走到后门,果然小寄姐跟狄三都在后门口打转转,见她出来都问:“可答应了?”

    童奶奶摇摇头道:“没答应,还说这是有伤阴德,狄五爷如今好不厉害,呛得我都不好开口。”

    童寄姐暗自磨牙,狄三还道:“不然我去找九弟再说说,今日才知道,他说话比大哥都有用,差不多能当五弟家一半的主呢。”

    寄姐冷笑道:“替你说情,他家三舅太太就要上堂,他肯,他家母老虎也不肯。咱们再想别的法子罢。”就要拉狄三回去。

    狄三见就到饭时了,道:“回家吃饭那个小春桃又要给脸色,在这里吃了再走罢。正好再要两件孝衣。”此言寄姐习以为常,童奶奶却道:“你就是无钱,也要硬气些,越是这般越叫人瞧不起你。你家九弟,在家喝了两三个月稀饭也不问人家要个铜板,所以人家有事,肯叫他来助忙。”

    狄三道:“那小子自从靠了老五,见了我都是躲,如今越发滑不溜手,我上次故意偷了他银子,他也不理我,倒教我没法下手占他房子。不然搬了县后边住,正好与县里的黄捕头做个周转,哪一日不能撰他几钱银子使。”

    童奶奶道:“你打算的也好,早上我看见九叔的娘子在厨下帮忙,不如就趁了他家里无人搬了去,他两口子住一间屋也罢了。你们是亲兄弟,旁人也不好说什么的。”

    狄三深以为然,搬了县后去,有黄捕头的人情,就是告不赢,也能讹他几两银子使用,就笑嘻嘻唱了个肥喏道:“娘的打算万无一失,张良韩信都比不上。俺以后跟黄捕头打交道,还要娘出主意,娘不如搬来县里一处住罢。”

    童奶奶笑道:“没有妾的妈跟女儿一处住的理,俺想着再教人赶出去呢。再说罢。”说罢拉着女儿去里头吃饭,一路小声说话去了。

    狄三计较了半日,自己名声在外,只怕将来也没有人肯将女儿嫁他,不如就把小寄姐扶了正,接了童奶奶一处住下,有她的杂货店,每日里吃穿自不愁,想到这里也顺着墙根儿到前边吃饭去。

    厅里狄家兄弟猜酒划拳正热闹,狄七因昨日输了钱,却挪到薛三冬跟前坐了说话,狄三见了薛三冬,肚内有气,就挤到他对面坐下道:“昨日你娘子打伤我娘子,这笔帐怎么算?”

    薛老三翻了白眼道:“失敬,俺当是丽春院偷了俺银子的粉头,实不知是三嫂,不然一定教俺娘子住手。”

    狄七掩了口只是笑,狄三气得待掀桌子,狄大已是走了过来板着脸道:“你昨日不是穿了孝衣回去的?回家换了再来。”就推了他出去。

    狄三哪里肯回家,求了个管家进去与童奶奶说了,倒底调羹又去替他两口子各要了一件才罢。

    早上小九回书房叫曹氏起身,见她眼睛红红的,当她没有睡好,道:“你再睡睡罢,无事后园里走走,再不然五嫂房里坐坐都好。休到花厅跟四嫂七嫂她们一处闹。”

    曹氏虽有心回家,却十分想知道昨日那个女子是谁,就道:“四嫂七嫂她们瞧不起俺,俺也不乐意跟她们一处吃饭,不如俺去厨房帮忙罢。”

    小九想了想也使得,素姐虽然坐月子,她房里几个大丫头管钱帐,人多眼杂,避避也好,就带着她到厨下将她交给大嫂与二嫂,方去了前边照应。曹氏在厨房做活,与大嫂二嫂说说笑笑,事事小心,不敢多说一句,众人都还喜欢她。

    外边送来杀好的两口净猪,送猪肉的屠夫问柳嫂子要钱,柳嫂子道:“帐房里要去。”

    那屠夫道:“帐房先生说支完了,跟俺说哪里问俺要的问哪个要钱。”

    柳嫂子想了想道:“也罢,你坐在这里吃钟茶,俺后边问问去。”说罢解了围裙去上房找素姐。

    素姐听说帐房不肯给钱,奇道:“前日分家还有说几千现银,哪里就用尽了?叫春香来。”

    春香听柳嫂子说了,想了半日道:“上次说要封帐房,我查了他们有两千两不到的银子,爹取了一千二买房,也还有六七百两。最花银子的板并不用现买。咱们这几日手里只过了二三百两。不如请了九叔来问问。”

    门口小梳子应了一声就去了,半日小九来了笑道:“大哥家两个侄儿带人去坟上点穴搭棚陈设,是我支二百两与他们。”柳嫂子见说到银钱,忙回厨下去了。

    春香想了半日道:“这么着,还要当大嫂面叫了帐房先生来问他。”

    小九笑道:“你只说与他银子,不然他不肯来的。”

    果然春香去叫他来,帐房李老头总说家里人多,帐房要人看守,春香说有银子给他,才跟了来。

    素姐因天气不冷不热,就穿了衣裳到地下活动,听说他来了才与小九到外边坐下。素姐问他道:“李先生,帐上还有多少银子?”

    李帐房拈了胡子,半日方道:“帐上还有三百来两,其实俺手里一两都没有。”

    素姐与小九都看着他不说话,李帐房不敢直视素姐,低了头道:“姨奶奶放了些银子取利钱,这几日事情多,管家们都走不开,无人去讨。”

    素姐冷笑了半天,叹了口气道:“马上将帐房里帐本送给调羹,再将帐房封了,李先生你是姨奶奶的人,自去寻她去罢。”摆了手叫他出去。

    李帐房本以为素姐要追查下去,身上衣裳都湿透了,谁知素姐不管,狗在后边咬一般去寻调羹去了。

    小九知道素姐也是灰了心,横竖已是分了家,任由调羹胡闹,这本是他们家事,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就笑道:“卖肉的还等着呢。”

    素姐就叫他两个再搬出那九百两银子来,道:“够不够用?”

    小九心里算算道:“足够了,人家送来的礼物你又不肯动,不然凑一起使用,再有二三百两就够了。”

    素姐道:“已是分了家,那些东西等爹分派罢。”就叫春香称了银子去厨房。

    薛婆子在里间听说调羹放债,待人都走了方出来道:“她胆子倒大。借债的起先还钱都爽利,待借的多了十个帐有九个赖。”

    素姐笑道:“高利贷逼死人我听说过,这个却不知道。只是都分了家了,倒不好说的她。”

    薛婆子叹息道:“你也左右为难,不管由着她白糟蹋银子,管吧她又与你两个心。”

    素姐道:“银子面前,人家三伯、七叔与九叔亲兄弟三个还不相让。她有小算盘我也不恼她,只是这样胡闹,越发说不得了。没的替她心痛银子倒教人抱怨我小气。”

    崔姨娘听了冷笑道:“上不了台盘的人,理她做什么。靠了你们名头放帐,人家不敢不还,明儿分了家,她能要回来一半就是她本事。放债也是她有本事放的?”

    想起来又道:“我昨日去瞧你公公,看她房里箱子理了不少,想必也急着搬,你婆婆房里也还有几样值钱的东西,休叫她搬走了。”

    素姐微微笑道:“无妨,娘一咽气我就叫杏花都贴了封条,派了人堂屋里烧纸。话又说回来,她若是真要搬,早悄悄搬了去,哪里等得到现在。”

    崔姨娘笑道:“我知你做事妥当。虽不多几样东西,给谁都好,若是教人偷盗了去,开了箱笼里边无物,只怕人家看了也是笑话。”

    素姐点头道:“可不是呢。还要大家分了做念想儿,不然我叫人守什么。也要防人家说我。”说罢就笑了。

    薛婆子道:“你也是个多心的,哪里就有人说你?”

    素姐与崔姨娘对笑不语。少时春香红着眼圈回来,说了声不舒服,就要回房去睡。素姐拦了她道:“怎么了?”

    春香红了脸不肯说话。后边小梳子跑进来道:“那个人非要进来,俺们拦不住他呢。”

    外头进来一个穿着绸缎的青年公子,进来见屋里坐了两个老太,一个年小的妇人,佳人站了边上,忙唱了喏道:“小生冒昧,求小姐为配。”

    素姐来不及回避,因房里人也不少,使了眼色叫门边的翠玉出去叫人,只闭了嘴不说话。

    崔姨娘板了脸道:“就是求亲,也要有媒人来说合,哪有自己跑了人家内宅来的,快出去。”

    素姐见他进来,虽然眼睛只盯着小春香打转,却不像个轻浮公子的样子,想必是误会春香是狄家女儿了,开口道:“还请公子暂避。有事与外子说。”

    狄希陈听说有人闯了素姐香闺,顾不得正陪赵知县喝酒,丢了筷子就飞跑回来,却见是方才席上说要出去散散的赵衙内,强忍了怒气拉他出来道:“世兄怎么到俺内室去?”

    赵衙内也不顾他的令尊在旁,跪下来道:“我实是爱慕令妹,狄大人将她嫁给我罢。”

    狄希陈忙扶他道:“我只有一个亲妹子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你哪里见我还有妹妹?”

    赵县令已是喝了好几声胡闹,赵衙内都不肯起来,道:“就是那个耳上是一对玉兔的小姐,不是令妹,也是府上亲眷,还请大人说合。”

    狄希陈道:“世兄快起来,待我想想是族里哪个妹妹。若是订过亲,就罢了。”

    赵衙内见他允了,方掉过头对他父亲道:“儿子订亲的那位去年死了,聘狄大人的族妹也算门当户对。”

    赵大人晓得狄希陈是拖辞,不能算数的,乐得先叫儿子安份,也好少出丑,笑道:“依你。快起来说话。此时人家白喜,不好提的,等过些日子狄大人闲了再说。”因自己儿子跑人家内室里去,他也不好意思久坐,托了有事,带了儿子回家不提。

    狄希陈忙叫了狄周来问:“谁看的二门?”

    狄周道:“是张发宗跟冯进财两个。”

    狄希陈怒道:“捆了来先关了柴房里,回头再与他们算帐,守门的不守门,管事的不管事,都是死人呢。”

    狄周为难道:“他两个是姨奶奶有事叫去的。”

    狄希陈道:“此时人在何处?”

    狄周指了指二门道:“方才回来,不然俺说他们几句罢,也省得爹脸上不好看。”

    狄希陈拍桌子道:“放屁,狄九强呢?”狄九强从外头一溜小跑进来,立在门边等狄希节说话。狄希陈就道:“你带几个人把张发宗跟冯进财两个绑了关柴房去,就守着二门跟后门,不许人随意进出。”

    狄周在狄家几十年,狄希陈头一回发火就拿他做筏子,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又教狄九强一个二愣子夺了他的差使,站在那里发了半天呆。狄希陈都去了灵堂,他方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边上有人笑他道:“今儿有人闯到上房去,守二门的两个不打几下是大哥放他们一马,你半路里拦出来要说情,大哥怎么不恼你。”

    狄周恼道:“前几日说了分家,如今各有各的打算,想跟着大哥的倒罢了,要去对门的,自要去讨调羹的好。怎么怨我不管事。”

    那人又道:“你也是去对门的罢,不然也不护着他们两上。”

    狄周笑笑道:“我跟着爹走,还有三分体面。今儿还没分家呢,就发落我,何苦来。”

    那人道:“柳荣去了庄上看搭棚,几个门都大开着,也是要管管,不然东西都教人偷走了。”

    狄周笑道:“偷多少也偷不到咱们身上,脱不了是姓狄的都偷狄的,调羹姨奶奶从来不管。上房里他们又不敢去,管他呢。”又道:“姨奶奶使了我对门去看人打扫。回头吃饭来叫我。”

    那人应了一声道:“我与你同去,姨奶奶手底下混日子舒服。”两人笑嘻嘻都去了。

    到了晚间小九从庄上回来,小板凳就将今日赵衙内把春香当小姐,要娶她的笑话说给他听。

    小九想了半日笑道:“我去见五嫂去。”

    素姐吃了晚饭在院里走动,见他灰扑扑进来,笑道:“可吃了?听说你娘子今日在厨下帮忙,柳嫂子好不夸她呢。”

    小九看了看左右笑道:“我有话说。”

    素姐忙要带他到里书房,小九道:“你卧房就好。”薛婆子在卧房里住着,素姐知道他是避嫌,只得依了他回房,当了自己母亲的面问他何事。

    小九就道:“当初嫂子问我纳不纳春香,我想着头一回我爹去曹家问何时成亲,他家没回话,又有她姐姐退亲另嫁在先,必不成事,将来能给春香名份,所以就答应了。曹氏不肯退亲仍肯嫁我,我也感她情份。只是做妾毕竟委曲了春香妹子。现在有赵衙内求亲,不如我认她做亲妹妹从了荷花旧例罢。”

    薛婆子听天书一样,看了小九发呆,这样美貌的春香,比他家的曹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有傻子才推出去呢。

    素姐叹气道:“我当初也这样想来,不然也不问你。后来见你两个彼此有意,才放下心来,你娶了曹氏,我也愁呢。只是你要将她别嫁,却是小看了她。”

    小九道:“若是春香像调羹那样低声下气十几年,我也舍不得。如今她能做夫人,有何不可?”

    素姐道:“她不是那样贪富贵的人。你媳妇儿待你好,难道春香待你就不好?”

    小九道:“就是她待我好,我才不想她受苦。”

    素姐叹气道:“你们男人想的总和女人不一样,我也不和你争。等你五哥来,我们问问他。”

    小九等不及,立刻叫人请了狄希陈进来。狄希陈抱了小全哥笑道:“趁了天黑,我把儿子抱进来睡会。还好是七天,若是七七四十九天,还让不让人活。”

    薛婆子坐了外孙床边上道:“早就该抱进来歇歇,这几天瘦了好些呢。”

    小九就将认春香做妹妹要嫁赵衙内的事说与狄希陈听。

    狄希陈看了他半天道:“你昏了头了?曹氏等你是守贞,春香不是守贞?这样自尊自爱的好女孩儿看中你了,你还要推出去?你嫂子没拿大棒槌打你?”

    素姐叹气道:“只怕曹家弟妹嫌我多事呢,九叔夹两头不好做人,非要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狄希陈笑道:“九弟你只问你自己,若是两个由你挑,你要哪个?”

    小九道:“自然是春香,曹氏我见都没见过,若不是不好意思我也不娶她,人家等了我几年,我回来就退亲,不厚道。只是成了亲,做妾又委曲了春香妹妹。”

    狄希陈正色道:“你不能什么都想要,又要好名声,又要人人不埋怨,又要对得起自己良心。此事我们不好替你做主,你自己拿主意。”对了素姐道:“你若是春香,怎么办?”

    素姐想了半日道:“做尼姑不吃肉不行,我做一辈子老姑娘罢。只是我不肯做妾的。”

    狄希陈笑道:“知道。可是春香肯不是?她没有投你这样的好胎,虽说是宁娶大家婢,不娶小户女,大户人家的婢女真嫁了出去做正妻,公公婆婆也没有几个当她是人的。有几个像小荷花走运。”

    素姐知道狄希陈是帮春香说话,笑道:“你说的也是,九弟你自己看着办罢。”

    小九想了好半日方笑道:“我与春香说几句话儿罢。”

    春香在外头有事要回,已是等了半日,听得里头叫,忙进来道:“大嫂找我?”

    小九道:“是我。我成亲了这几个月,曹氏待我是极好,只是性子泼辣,连我还要呛几句,我怕她容不下你,倒累你受委屈。”

    春香听了似吃了蜜样甜,低了头道:“俺一个做丫头的,大哥大嫂跟前过了七八年好日子已是天大的福气,受些委屈原也是本份,不值什么的。”

    素姐叹了气道:“今日那个赵衙内要娶你为妻,却是不必做妾低声下气。他的意思认了你做妹子嫁他。”

    春香听了冷笑道:“小荷花认了大嫂做姐姐,大嫂路过南京却不去看她,俺就知道是怕人家知道她从前是丫头,累她不好做人。九叔不想要我也无妨,俺不求他。赵衙内若是知道我是丫头,还肯娶我为妻,我就嫁他。不然俺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去。”

    狄希陈笑道:“素姐,这个是你亲妹子呢,不枉咱们疼她。”

    薛婆子虽然老迈,却不糊涂,听了笑道:“春香是个有志气的。做姑子却是赌气,另觅好人家嫁了。九叔是个糊涂人,别理他。”

    春香低了头语,再不肯看小九一眼,小九本来还觉得自己有成人之美,此时心里却像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荡荡的里边什么也没有。

    果然赵衙内听说了不是小姐是个丫头,第二日将了十两银亲自来讨。春香站了二门将那十两银扔出去道:“大哥大嫂当年买俺还花了十一两呢。你不是要娶我为妻吗?知道我是丫头,就想当我是个玩意儿,做你娘的春秋美梦。”

    赵衙内教娇滴滴的美人儿唬得掉头就跑,背了人道:“狄大人家的河东狮名不虚传,房里使唤的姐姐都这样厉害,罢了罢了,这样的艳福俺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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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分家(上)

    妯娌们闲话,小巧姐要收拾调羹,赵衙内看上春香被骂多多少少也要说上几句,只是素姐手下用的人嘴都甚严,柳嫂子明明知道也不说一句儿,由得她们乱猜罢了。曹氏夹在中间听了半日,心里猜那个春香有一双玉兔耳坠子,又到她丈夫房里打转,若不是与他有私,为何不肯嫁与赵衙内。想到春香在五伯家大权在握,就是正经亲戚见了她,比见了自己还客气,越想心里越凉,闷闷不乐坐了灶边发呆。柳嫂子因她们都是客,免不了个个都要招呼到,见她如此,避了人问她:“身上不好?累着了就去歇歇。”

    曹氏含笑道:“也没什么,家里无人,有些担心。”

    柳嫂儿笑道:“那回家瞧瞧去,横竖也无事,俺叫小板凳陪你家去,打个转收拾收拾东西再来。”

    曹氏忙道:“不敢劳动小哥儿,俺娘家也不远,叫俺嫂子一道去就是。”说罢解了围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道:“九哥来了,跟他说俺就回来。”

    柳嫂子听说她要回娘家,忙忙的捡了盒点心递给她道:“你五嫂坐月子,家里又忙,失了礼数莫怪。几样粗点心捎与你娘。”

    曹氏道了谢接着回到娘家,她娘接着,笑道:“怎么有空回来,我估量着还有几天才出殡呢。”

    曹氏道:“俺家里没人,要回去看看,娘陪我去罢。”

    曹婆子将盒子揭开了看,又合起要锁柜里,笑道:“你外甥吵着要吃席上吃过的玫瑰馅的蒸糕,也不多带几块来家。”

    曹氏夺了盒子将点心倒出来,抱怨道:“你们两个肩膀挑一张嘴去,吃饱喝足了临走送你们一人一身衣裳还不够。人家一个盒子来,也要装些什么回去才好,你倒好,连盒子都收起。”

    曹婆子讪笑道:“一个盒子几个钱?他大人家哪里看得上。我也是爱这个盒子精致,将来走亲戚送礼也好看。走罢,我陪你走一遭儿,晚间还去狄家吃饭去。”

    曹氏晓得她娘的为人,也不理论,还好袖内有小九给她的一两多银子,将了空盒子去街上买些什么也便宜,就与她娘前后出了门,路上遇见卖菱角的买了一盒紫红嫩脆的菱角,转到自家门首,门口停了辆大车。曹婆子还道:“女婿会做人家,管了几天事就有这许多东西搬来家。”

    曹氏三步并做两步,抢到院里一看,狄家的三哥扛了她的一个箱正从房里出来,他那个妾笑嘻嘻在院子里一堆家什上捡了一个包要抱进房里。曹氏大怒,捡了门边一个扫院子的竹条帚照狄三脸上一条帚刷去,狄三得意的人没有防备,脸上就刷出了道道红痕,气得扔了箱子要来踢曹氏。曹氏退到大门喊:“来人呀,强盗要杀人了。”

    曹婆子眼疾手快,伸手将门关起,拉住死不放手,扯开嗓门大叫道:“青天白人打抢来,快来人呀。”

    狄三拍了半日门,门外已是围了上百人,曹婆子见人多势众,方松了手由狄三出来。众邻居认得是狄三,就退了两步,人后边又挤出一个黄捕头左手拎了挂猪肠,右手拎了瓶烧酒,后边还跟了几个副手,都喝到:“人家务事,吵几句罢了,什么打抢、强盗?都散去了。”

    曹氏还要上前相争,她娘捡了盒子拉她道:“现放着知县与三房来往,咱们去求他去,他若管了你三伯自会搬出,不然随便借你三伯借间院子住不比这几间破屋强?靠着他家住,那是掉进金窝窝呢,走,咱们找你公爹去理论。”

    曹氏还想上前,到底叫曹婆子拉了回家。狄三见曹氏母女怕了黄捕头威风,越发得意,就请了众人将曹氏几件不值钱的家什都搬了两间不能住人的空屋,将自家的箱柜搬进去。小寄姐自去厨下热酒做菜,殷勤服侍不提。

    曹氏抱了盒子到狄希陈家,柳嫂子收了盒子,她就问九哥在不在家。柳嫂儿叫了院子里耍的孩子去看,半日回来说还在坟上没回来,家里只有个大伯在外边。曹氏便走了外边寻大伯将此事说了。

    狄大听了也生气,怒道:“这个混帐真不是个东西,弟妹不要愁,还等九弟回家再说,他一惯会抵赖,俺们说不过他。等三叔母事完了,咱们一起寻他理论。”

    曹氏有她母亲的话安心,此时只是一口气不得出,大伯又说替她家做主,也罢了,真个安心回厨下帮忙。只有她母亲在厨下坐了桌后与人说了半日,又抬了屁股去前边花厅里说书。童奶奶知道了冷笑,回过头就造了许多话在狄员外跟前吹风,料得狄希陈不会为了几间破屋跟父亲翻脸,必要掏银子替老九修屋子。

    却说小春香生气,素姐比她还要难过,背了人与薛婆子崔姨娘三个都劝她,春香只道:“俺也是好人家女儿,没得卖给大哥大嫂做婢女就辱没了谁。与九叔做妾是我自己愿意,当初就是大嫂不问我,要将我另嫁,我心里有他也是不肯的。如今九叔不要我,我再去求他是没出息,此事休要再提。”就将身上拴的牢牢的那把钥匙揪断了红绳儿扔到桌上,坐了一边不肯说话。

    素姐叹道:“是我多事,多嘴说了两句将你许他。其实也没有说媒换贴,咱另寻个好人家嫁了罢。”

    小春香哭着跪下道:“我若是三心二意,与那些无耻的淫妇何异,大嫂休提再嫁的事。”

    崔姨娘叹气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只是多读了几句圣人的书,反倒误了自己。做姑子不是正经事,县上那个庵里几个年小的尼姑,哪里是修行人家,活脱几个粉头。不如到我家去住几日吧,我家有个姑娘在家庵里修行,你去念几日经,等气消了再回来。”

    素姐心里也悔自己多事,崔姨娘如此帮她,哪能不感激,忙从床上爬起,正经与崔姨娘跪了个头道:“春香却是我误了她,姨娘千万看我份上,好好劝她。”

    崔姨娘忙扶了她起来道:“这样的孩子谁不爱,你心痛俺就不心痛了?”掉了头对春香道:“过几日跟俺一起回家罢。”

    春香点点头不语,自去外头管事。薛婆子道:“可怜生得又俊俏,又认得几个字,若是生在正经人家里,多少人家来求呢。你们九叔,也是个糊涂人。”

    素姐笑道:“九叔是个软心肠的老好人,别人身上都明白,只到了自己头上这头也想好那头也想好,谁也不想得罪,结果就成了这样。”

    崔姨娘也道:“你家几个叔伯,只他跟狄大两个好些,他到底年轻。若是换了你家狄三,什么香的臭的,先拉回家再说。”此言说得素姐与薛婆子都笑了。

    大家忙碌,转眼过了头七,狄婆子出殡,狄员外也能出来走动。家里只有素姐不能动弹,狄希陈留了柳荣一家子与她使唤,房里都是她亲近的丫头媳妇子们,都累着了在家歇觉。春香不放心,隔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要带了几个人四处转转,转到东院里头,几间正房是素姐叫人看守的,东西厢房都是调羹自家拿锁锁上。小杏花隔了窗棂瞧了笑道:“破箱倒不少,防贼呢,谁看得上?”

    春香淡淡的道:“理他呢,明这些箱笼就不跟她姓了。咱们大嫂白对她好了,什么东西有小全哥的就有小翅膀的,非叫童奶奶那个老不死地挑拨得只合外人亲。那个童奶奶见了银子就是命,我就瞧不上这等人。”

    煮酒在边上笑道:“我在厨房里帮忙,就见她跟三叔几个总在院子角落里哝啾,想来是要哄姨奶奶的银子,咱们不要要跟大哥大嫂说一声儿?”

    春香摇头道:“当初狄三叔跟童奶奶就是让大嫂在成都任上赶走的。调羹跟他们搅在一处,大嫂背地里说了几次,调羹只当大嫂说话耳边风,两下里明面上没什么,私底下童奶奶当大嫂是寇仇,添了多少话在爹跟前败坏。所以如今大嫂也不管了。”

    煮酒与煮茶都笑道:“难怪那日大嫂抱怨,帐房里放帐她也不管。原来如此。”

    杏花点头道:“分了家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由他们闹吧。大嫂不会把咱们分给调羹吧?”

    春香冷笑道:“不会,昨翠凤就问了的,大嫂说了,谁敢要拿大棒槌打他,除非自己要去的才不拦。难道调羹跟你说要你来?”

    杏花笑道:“要的多呢,秋香,我,还有小梳子小露珠,我们几个不比你们胆大,见了她还要陪个笑脸,调羹说小翅膀跟前少人服侍,私底下找了我们几个说话,秋香没理她掉头就走了。小梳子跟小露珠都要哭出来了,我只拉着她两个就走,丢了她跟童奶奶在那。”

    春香笑道:“她倒想的美,休理她。”

    到了二门,春香见柳荣跟狄九强两个在门前闲坐,就放心与姐妹们回转,回去与素姐说些闲话解闷,好生将息了几日。

    过了二七狄家众人方回家。崔姨娘先来,照旧在素姐房里住下,素姐见她婆媳三四个,带来的管家娘子都力大身粗,心里猜到三四分,只是崔姨娘一言堂,不敢问她。稍后小巧姐也与龙氏来了,素姐见龙氏袖里藏着什么东西长长大大的。待崔姨娘与巧姐两个去狄婆子房里将些细软搬过一边,方得空问龙氏,龙氏道:“你巧妹妹跟崔姨寻思着要给调羹一个好看。忍到今日呢,你休劝,怕你不好做人,不让你知道。”

    素姐苦笑道:“不理她也就是了,做出来真好看?她两个我劝不住,妈你休搀和。你是我亲妈,动了手别人更有话说。”

    龙氏被女儿磨了半日,才改口道:“我是气不过她累你小产,总想打她几下出气,你不肯,也罢了。我在边上看着,休叫我去拉架。”又附耳道:“巧姐透了口风给小陈哥,他当不知道,你也当不知道就是了。”

    果然晚间狄氏族人与众亲戚聚齐,烧过了香,狄三越众而出,要分三伯母几件遗物做个想念儿。崔姨娘为大,站了前头就叫调羹道:“调羹你来,前边领路。”

    调羹不知是计,站到前头来还要说话,崔姨娘与众人将她围起,亮出棍棒来,乱棍打下去。

    狄家那些人先还喊打死人了,叫狄希陈去拉,狄希陈躲的远远的道:“俺也想着拉来,两腿发软,走不动。”

    狄大见不是路,就要小巧姐去拉,小巧姐也亮出棒槌来,他倒退了几步只得先护住了狄员外道:“三叔,都说是调羹害死三叔母的呢,她是说不得了,顾你要紧。”就护着他到后边去寻个空房躲起。

    狄三众见正主儿不是不管就是躲起,小九又护着小全哥与小紫萱回后园去了。带了头就朝后头跑,到了狄婆子住的正房翻箱倒柜,什么值钱搜什么。童奶奶见不是事,拦不住狄三,只得挤了进人群里护住调羹叫道:“再打打杀人呢。不看老的份上,也看看小翅膀份上。”

    崔姨娘略有迟疑,她家的人下手就轻了,只有小巧姐恨她与自己爹拉皮条,照着她狠抽几棍,连她头上一个冠儿都打脱了。狄大嫂狄二嫂忙扶了调羹也去躲藏,巧姐还要追上去打她,狄希陈远远的道:“妹妹住手,娘教块糕呛死,调羹没什么大错儿,只恨那几个服侍的人不尽心。将那几个轮值的都给我揪上来,在娘灵前发落了。”

    柳荣早将那几个丫头媳妇并她们男人,还有两个守门的都捆了,一条绳儿拴了送到狄婆子灵前跪下。

    狄希陈走到前边道:“你们几个当值跑了去吃酒,做汉子不说她,还跟了一处去吃的大醉,要你们这些人做什么?若是你们在我娘跟前尽心服侍,我娘也不会呛死。我也不打你们,都给我滚。”柳荣与狄九强几个牵了绳到大门口,将他们绳解了道:“大哥说了,你们的衣服等物都许你们拿几件,已是有人去取。”

    那两个守门的还要讨他们的箱子,狄九强骂道:“你们放驴打滚的帐,都翻出来了,都快滚,不然大家不要脸,送你们到县里去打板子,连这几件衣服都没有。”

    妇女们哭哭啼啼,坐了大门口不肯走,过了半日果然里边送了孩子们跟几个包袱出来,这几个人相对道:“他赶出来的还有谁肯收,能投到哪里去?”

    狄周出来指了对门道:“你们那边去。都是姨奶奶跟前得意的人,就没个急智?回头大哥消气了。自会将你们箱笼要了来还你们。”众人这才敲开了新宅后门,在调羹新家安身不提。

    却说狄家亲戚在后边打抢,曹婆子也夹在里边抢了好大一包衣裳,怕她女儿说她,夹着屁股先走了。崔婆子领了众女将到上房,见这些人如狗一般在那里相斗,还有跳到调羹房里觅东西的,见她进来,都慌慌张寻了门户或藏起或逃走。崔婆子立在院当中,叫人请了狄员外来看道:“俺姐姐跟你为这起人赌了几年气,你看看,你这些亲侄儿都是什么东西。”丢了狄员外在院里,自回素姐院里去了。狄大嫂扶了调羹,狄二嫂扶了童奶奶进来。狄员外心疼调羹打得鼻青脸肿,道:“打坏了没有?”

    调羹摇头道:“俺没有事,教她们打几下出口气,俺心里也安生。巧姐也没下狠手。”狄员外方放心,又问童奶奶。

    崔姨娘跟巧姐看小翅膀份上不好下狠手打得调羹,对童奶奶却没什么顾忌,童奶奶有了五分伤,更要装出七分来,坐在调羹房里只是哭。狄员外心里过不去,取了五十两一包银子道:“实是对不住你,这些银子拿去赎几贴膏药贴。”

    调羹又将出几套绸缎衣裳来,将银子包在里头,用个外头弹墨白绫里头水红绢里的包袱包了递与她道:“旁人待我好都是假的,只有你真心对我,俺们明后日搬了对过去,大家常来往,今日不好留得你。”就请狄大嫂狄二嫂送她出去。童奶奶得了东西,还装拿不动,央狄二嫂拿了,狄大嫂扶到门口,又央她雇了车来,自己就跳到车上去了。狄大嫂待她走远了道:“这个老东西精乖,拼着挨几棍子换了这许多东西。”

    狄二嫂道:“三叔把这个调羹也是宠得上头上面,不打她这么一顿,明儿还骑了他脖子上拉屎呢。所以俺不去拉。”

    狄大嫂啧嘴道:“可不是,论理送她二两银尽够了,就为她跟调羹好,送这许多。”

    说着小梳子寻来请道:“巧姑娘请大嫂二嫂说话呢。”引着她们到了素姐屋里。老远就听见巧姐笑声:“嫂子不知道,今儿我可是出了气了,调羹连手都不敢抬一下,我狠狠抽了她几十棒。还有那个姓童的,也教我照屁股打了几十下,看她以后还敢在爹跟前搬舌头。”

    堂房里当地摆了六个上锁的箱子,房里崔姨娘,巧姐,还有曹氏挤了一屋子的人。连素姐都下了地,当中坐地喝茶,见她们来了忙站起来牵手问好。

    崔姨娘就道:“这几日你们都受累了,我姐姐这几样东西,我做主分了与你们大家做个想念儿。”她两个还推辞不要,就要告辞回家。

    素姐跟巧姐都上前拉了她们道:“嫂子坐坐儿,拿一两样做个念想罢了。”她们推辞不过方坐下了。

    崔姨娘问巧姐讨了钥匙开箱,先将十几件值钱的簪环取出摆在桌上,自己先取了一个金戒指道:“我只要这个,这个是我们小时候打的,我留了做个念想儿。”又取了三枝金花递与她两个与曹氏道:“收下罢,那些留给她们两个。”曹氏先收了,她两个也收起。

    崔姨娘又将桌上十来样分做两堆,道:“你们一个是媳妇,一个是女儿,都是她心尖上的人,收起罢。”素姐也取了个金戒指套在手上道:“这个是娘心爱的,我带在手上罢。”又取了三枝簪递给春香道:“一个给小全哥,一个给小紫萱,一个给小妞妞。你先替我收好了。”方将其他的推到巧姐跟前道:“不多几样儿,都是娘平常用的,你收起给孩子们罢。”

    巧姐红了眼圈也套了个金戒指,将那几样交给小铜雀,就打开了几个箱子盖道:“这里边有娘亲手做的几双鞋,嫂子不要跟我抢,别的我也不要。”

    素姐道:“我要那双绣了松竹的护膝与你哥,别的我也不要。”

    崔姨娘红着眼圈道:“你们妯娌里头,就你们三个很好,这几箱东西你们搬了家去罢,我知你们做礼,我替你们分,一人两箱子罢。”

    狄大嫂跟狄二嫂哪里肯收,巧姐含着泪劝道:“俺娘在时,也没有跟大嫂二嫂来往。我嫂子又坐月子动不得,两位嫂子是替我们尽孝呢。”

    素姐也与薛婆子苦劝了半日,她二人才肯收下。素姐又要留她们吃宵夜,她两个道:“家里丢开十多日了,也要回去照管,后日分家,俺们先来烧香。”春香忙叫人帮她们抬箱子,叫家人赶了几辆大车送回家。

    唯有曹氏不动,素姐还以为她要等小九,忙道:“九弟妹先到后园书房歇歇,等九弟一起回家罢。”

    曹氏走到崔姨娘跟前跪下哭道:“俺家教三叔占了去,如今有家回不得。”

    崔姨娘让到边上道:“这是你狄家事,你去寻你三伯做主,俺不好说话。”

    巧姐忙拉了她去见狄员外。这里崔姨娘道:“好有眼色的人儿,就是不大晓得轻重,若是跪到你跟前,你可推不出去。”

    素姐道:“我也是一般请公公做主,为我自作主张,受了他们多少气呢,我也想开了。挨着姓狄的,能不做主我就不做主,叫小陈哥闹去。”

    崔姨娘笑道:“是正理,我家那几个堂房的叔子侄子,今儿来要两尺布,明儿还要三斗米,你姨爹天天闹了个不耐烦,叫他抱怨去。汉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都当有金山银金周济亲戚们呢。有出息多借几两银做本钱讨生活都使得,非要指了你坐吃山空,谁耐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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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分家(下)

    曹氏到狄员外跟前哭诉,狄员外被童奶奶灌了迷魂汤,道:“他见没房住,你有空屋借几间与他有何不可。一家人何苦这样小气。”

    曹氏见不是事,只得寻了借口回去。走到内书房门口,就听得里边有大人小孩的说话声,原来狄希陈与小全哥、小紫萱并小翅膀都在小九这里,大家围了圆桌掷升官图耍,虽然不曾开怀笑闹,却也热闹有趣。

    狄希陈见弟媳妇仿佛哭过的样子,不好再坐,站了起来道:“天也晚了,咱们去给爷爷请了安回去睡觉。”就拉了儿子女儿给九婶行礼,小翅膀不认得她,早几步跑了出门,在门口叫:“小梳子,点灯笼来。”

    狄希陈跟小九听了都摇头,送到门口狄希陈道:“这几日九弟也累着了,好好歇几日,别急着回家。”

    曹氏在小九身后拉他衣裳,要他留狄希陈说话,小九只当不知道,等人走了才道:“怎么?”

    曹氏心里委屈,将狄三占屋,三伯不肯做主说与他听。小九笑道:“我都知道,几间破屋由他占了去罢。”

    曹氏道:“虽然破,也是咱家,总值几十两银子,凭什么让他占了去。”

    小九道:“这个三哥最不讲理,又有个丈母娘在三伯跟前吹风,咱斗不过他,房契我要去衙门上档子,还在这里收着呢,且先叫他住几日罢。”

    曹氏本来受上些气恼,又怒其不争,嗓门不免有些大,尖声道:“你混了这几个月,也不读书上进,替你五哥帮忙也不撰几两银子来家,一个房叫人占了就占了,你叫俺跟你怎么过日子?”

    小九张了张嘴,还想辩解,想到曹氏不识字,又当盛怒,真真与她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有闭了嘴坐在桌边。曹氏还在边上喋喋不休要他去讨回房子。

    小九有些烦躁,站起来道:“就是去讨,也要过了这几日,方才五嫂房里送来两箱衣裳在卧房,你去看看,用不上的把他当了吧,咱们收起来留着修房子。”

    曹氏住了口移灯去房里看,两大箱绸缎衣服,满满的手都插不进去,心里就有几分欢喜,一件一件取出来看,都是崭新的,便笑道:“这几件给俺娘穿,这件给俺嫂子穿,这两件俺穿得。”数来数去,桌上床上铺满了衣裳,才不过拾得半箱。

    小九坐了门边道:“随你。用不上的明儿咱们先去估衣铺卖了。也省得你手里没钱。”

    曹氏数了半日,这两箱衣裳里还有三件皮袄,怎么也够一二百两银子,欢喜道:“你五哥五嫂好生大方,几百两银送出来,眼都不眨一下。”

    小九哼哼不说话,她又道:“不如你问五哥再借几百两银,买几顷地,再有这些银子买牛,二三年俺们就富了。你跟五哥处的好,说不定连银子都不要你还。”

    小九站起来道:“够了,他是他我是我。”赌气就要出去。曹氏忙拉了他的手陪笑道:“是我错了,九哥休恼,不借就是。”

    小九看了她半天也不说话,两个闷闷的睡了,小九恼她得寸进尺,曹氏恼他不会做人家,一宿无话。第二日清早曹氏要回娘家,包了几件衣裳,问小九可同去,小九道:“自然要去,箱里有三件皮袄,你将一件与娘穿罢。”

    曹氏依言包起,两个前后去了曹家。小紫萱早起在院子里玩耍,门缝里见九叔跟九婶出门,跑回屋里跟爹娘说:“九叔九婶回家呢。”

    素姐靠了床边给小妞妞喂奶,听了笑道:“怕是回娘家罢,他两个现在也是有家回不得。”

    狄希陈因孩子吃饱又睡着了,抱起来亲了两口交给奶妈抱去睡,小紫萱也要亲,只得也亲了她一口,方道:“九弟先回家,我还以为他要退婚,哪知道居然娶了人家。”

    素姐道:“我猜是他年轻面嫩,以为人家嫌他穷,他上门提亲必不肯的,又退了亲又成全了好名声儿,谁知道人家当他潜力股。”

    狄希陈笑道:“这孩子我都不知道他是真傻是假傻。那样的人家结什么亲。”

    素姐摇头叹息道:“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不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了。白耽搁了春香的几年。”

    狄希陈道:“她跟着你读了几年书,最是心高气傲不过,又是个丫头命,嫁到哪家都讨不到好处。你还是正经小姐呢,爹娘还看不惯你的做派,她就更难了。”

    素姐道:“明朝也有读书识字的女子,安知个个都不招公婆待见?”

    狄希陈笑道:“你不记得读浮生六记的时候跟我抱怨,沈复的老婆有才名,公公婆婆嫌她不守妇道,还骂了人家好几天?”

    素姐想起来果真有此事,此时回忆当初,两千零七年样样都好,哪怕男女同工不同酬女人也能挣钱养活自己,最少小姑娘谈恋爱是自由的,吹了还能另找。

    狄希陈因她又神游,笑道:“你也别太自责了,放现代根本不算个事,小九愿意跟他老婆白头到老,也还算是个厚道人,虽说不大对得起春香,毕竟比不得正经有媒人说合。随口说说的事,她爱怎地怎地。此时劝得狠了,将来遇到合适的她倒拉不下来脸再嫁了。”

    素姐道:“我整日闷在家里,不谙人情世故的很,但愿你说的都对。只是九叔的家被占了,他要怎么着?”

    狄希陈冷笑了两声道:“狄三哥是个牛皮糖,没人愿意沾。听说又跟县里的黄捕头勾搭上了,九弟现在都不敢拿银子出来使,更别说要回房子了。对了,前些天我们看中一个小庄,他打算买下来,因事忙没跟你取银子,咱们先替他买下罢?”

    素姐笑道:“我不管,他要买自来取银子,不买就算。倒是咱们是在县上住还是在庄上住?”

    狄希陈道:“我的意思这房卖了罢,济南府离咱们庄上还近二十里。咱们济南买个宅子,府城也住,庄上也住,也省得在这里跟狄三几个淘气。义学就办在庄里,他们爱来不来。”

    素姐道:“依你,我在成都住了两年,也觉得城市里住着方便些。”

    狄希陈就拿纸笔将庄上的规划画给素姐看,分了前后庄,前边盖个书院办学,后边隔了竹林

    ,山头上尽种果树,将山后的大片平地挖出灌溉的沟渠来,留够十来顷山地起了高大院墙,里边随素姐种什么,还圈了个够八十亩的池塘在里边。

    素姐道:“这个也花了太多钱吧?”

    狄希陈笑道:“不算多,只前边书院要两千多两,人工贱,后边不花什么钱,,砖我都是起了窑现烧,正好在湖边取土。不过再买几百两银子的木石料罢,咱们打家具只要好用,也不要雕梁画栋,这就省下大头了。”

    素姐笑道:“庄上慢慢盖,这里我是一天都不想住了,快些城里去寻房子罢。”

    狄希陈笑道:“得令,娘子大人钧旨,敢不从命。”就踱着四方步带儿子女儿去给狄员外请安,陪狄员外吃了饭才回家,孩子们上学去了,他硬磨在素姐身边睡懒觉,怎么赶也不肯起来。

    到了正式分家那日,崔姨娘坐了高位,狄员外坐了旁边,狄希陈还要素姐去,素姐不肯道:“我不去,你带了儿子去吧,女儿陪我说话儿。”狄希陈只得自带儿子去了。

    狄员外还请了狄大与狄四太爷来做证,写字分家文书与狄希陈各执一纸,方道:“家里的管家丫头们一人一半罢。”

    狄希陈道:“我只要成都任上跟了我几年的那些家人,还有素姐房里的女孩子们不分。

    成都任上跟了去长住的不过七八房家人,大人孩子加起来不过四五十人。这两年狄希陈不在家,狄员外耳朵软,是个人来投就收下,也收有了二十多房家人,再加上原来的,够四五十房二百来口。狄希陈不要,只靠了狄员外却难尽数养活。

    狄员外道:“我为着你有人使,收了许多,你兄弟哪里要这许多人用,还是一人一半吧。”

    狄希陈不肯道:“俺不要,分给俺也是就辞了他。”

    崔姨娘道:“先分下,你再挑好的,不好的就叫他家去。有什么难的。”狄希陈方答应了。

    狄员外又问狄希陈要秋香与小杏花服侍小翅膀。狄希陈道:“小全哥一向是秋香照管,紫萱是杏花,我们本没有几个能用的人,都去了,他两个怎么办?只有小翅膀是您儿子,他两个就不是您孙子孙女了?”

    崔姨娘劝了半日,狄希陈一个人都不肯放,只愿将没有去任上的几个女孩子让给小翅膀,秋香跟陈嫂都要留下。狄员外无法,只得依了他。

    接下来按着花名册点了管家们上来,狄员外拣自己素日喜欢的家人挑了一半,那一半留给狄希陈。狄希陈道:“来富来贵两个本是我书僮,我拿四房家人与爹换罢。”

    狄员外要他两个也是童奶奶教导,如今不开作坊了,四房家人也有十来个人,倒比两个单身小厮用处大,就依言换了。

    狄大道:“三叔母的大事,一共花了一千二百多两银,公帐上支了五百,五弟那里支了七百多。怎么说?”

    狄希陈道:“亲娘的大事,花多少都是应该的。后边都算我的,大哥把那些帐都一把火烧了罢。”

    狄员外因儿子要尽孝,心里有三分欢喜又有三分心酸,也都依了他,道:“那就不必算了,俺们趁了今日你姨娘与叔叔大哥都在,就搬家罢。”

    这边狄员外就请了狄四太爷与狄大一处坐着看搬家,崔姨娘也不肯再住几日,约了狄希陈七七烧纸,自带了春香坐了车回家去。

    狄希陈叫齐了家人们,凡是不知来历的,好吃懒做的,不守本份的全数一户发了二两银捡了投身纸叫他们从后门走人,这些人原也知道素姐掌家讨不了好,不如调头去求调羹,还有二两银拿,也没什么话说,搬了箱笼到对门,也有收的,也有不收的。

    搬到天黑,狄希陈数了家里十来房家人,再加来富来贵两个,全家一共有近百口人,其实还是不少。不过将来两处安家,人手少了也不够用,就命柳荣做了大管家,单叫狄九强管门,来富话少,就做了内管家管田地,来贵话多,就做了外管家管买办。其余轮职排班上夜。孩子们十岁以下的都不派活,与小全哥紫萱先一处读书,这样分派比从前调羹当家老实的做死,滑头的闲死却好得多,何况都是素姐手下旧人,向来极妥当的。众人当差的自去当差,没有差使的也扛了大条帚去打扫东院。

    第二日,狄家亲眷只有巧姐夫妻与薛老三留下。薛老三一早出门去逛,小九带了曹氏回岳家暂住。

    狄希陈亲自看着东西院并各处下人房屋清扫落锁,方回来坐地。素姐因家里无闲人,抬出两只小箱子来,关了门嫡亲四口儿喷水揭了封条,开了箱盖,让巧姐先取足了她那五分,才将两只箱子掩了盖,重新锁上说话。

    薛如兼道:“姐夫家里有崔姨娘,分家公道。俺们三个将来不知道怎么样呢。连氏嫂子是个不肯让人的人,大哥娶了那许多妾,生了够十个孩子,分家必不会让咱们两个小的。”

    狄希陈看了素姐只是笑,素姐道:“俺爹俺娘都是有主意的人,你们愁什么,就是一文钱不分与你们,你跟三儿都有钱使,拿出些县里开个铺子,或是添上些买几顷地,都是正经事。”

    薛如兼道:“我就想拿巧姐分的这一千两现银在县里开个当铺,姐姐姐夫意下如何?”

    狄希陈道:“那是我妹子私房了,这个却使得,只是当铺利钱还要低些才好,小县城能有多大油水,慢慢挣罢。”

    巧姐性急,等不急道:“俺们想请计伙计来,哥,俺们三家打伙开呀。”

    狄希陈道:“计伙计我替你们请来,若是他肯,不如叫你家老三也出一分,你们三个打伙吧。俺这两年想些挣钱的法子,就没有一遭儿顺手。你嫂子的织袜厂到了调羹手里,半年就关了门,为两个作坊我跟你姐姐受了多少夹心气,不提也罢。”

    巧姐笑道:“哥一心做官也好,明儿做到尚书阁老,才是银子使不尽的呢。”狄希陈就使了人去请计伙计来。一面叫人把箱子抬了里屋,四个人说了些闲话,都催素姐回去睡了,又叫了薛老三回来,薛老三听说姐夫主张叫他开当铺,笑道:“俺听姐姐的,姐姐说使得,俺就干。”

    狄希陈笑道:“你姐姐不肯,我为什么替你出头。”

    计伙计自狄希陈卖了作坊,杨家也还留他,他因这几年受了杨家的排挤,情愿回家种地,其实心里痒痒,也想着开铺子来,只为着自家没有靠山,不敢轻举妄动。狄希陈来召,欣然而至。

    薛如兼道:“俺想在县里开个当铺,请计大哥来商议,合伙或是只管事都使得,大哥意下如何?”

    计伙计心里算计了半日,笑道:“合伙罢,不知二舅老爷出多少本钱?”

    薛如兼笑道:“一千两。”狄希陈又道:“我替三舅主张,他出得起五百两。我打保票,他只分红,不管事。”

    计伙主笑道:“如此,我也出五百两。只是我来管事,分红不必说,工钱还要另算。”

    薛家兄弟都说使得,旋立了字据,狄希陈做见证。薛三冬在成都上了几天学,自己的名字也会写,字据儿也认得,乐呵呵将纸条儿收起,就要回家搬银子。

    薛如兼拦他道:“我这里带了有,先替你一齐给计伙计罢,回家你还我就是。”原来他早存了心要开铺子,到县里来就带了五百银子来,没想到狄婆子的私房子分与巧姐着实不少,所以出得起一千两不算,还能替薛老三垫付。

    巧姐是个急性子,在屏风后边听见事成,就出来与计伙计见了礼,要将银子搬给他。

    计伙计笑道:“银子不急,咱们不如先出去转转,看看哪里有合意的房子先买下或是租下,不然这银子搬来县里,明儿我回家又要搬我家里再搬来,就没意思了。”

    巧姐就推她丈夫出门道:“寻着铺面就来家,我还要去看呢。”

    计伙计还想狄希陈入伙,要请他一起去,狄希陈笑道:“我不去,我去了不是我的都说成我的,麻烦大呢。我在家等你们回来吃饭,替你们看守银子罢。”

    计伙计也是干脆人,就拉着二薛出门。小巧姐命人抬了那口箱子回她借住的西厢房去。狄希陈方道:“你兄弟也是会打算的。”

    素姐笑道:“你妹子也不差,彼此彼此。”狄希陈见她笑的可恶,就要呵她痒痒,两个人玩笑了半日,忽然听得外头有吵架声。喊了小杏花出去看,说是调羹打了出门的几房家人不肯去,在门前吵闹,对了人胡说调羹放高利贷,狄三带了县里几个快手来锁了他们走了。

    素姐叹道:“你爹做了一辈子老实厚道人,这下子名声算是完了。”

    狄希陈无所谓道:“管他呢,真到了没饭吃那一天,接了来就是,此时劝一万句都无用。小翅膀今日也没有来上学呢,听说调羹要另与他请先生。”

    素姐笑笑,翻了身睡下。狄希陈还要靠着素姐睡下,素姐推他道:“你也各处去看看,家里去了一大半人,空空的不是个事。”

    狄希陈不肯道:“明儿二七,我后日就去府里看房子去。你一个人在家我不舍不得。虽说是老夫老妻,我怎么越看你越爱呢?”

    素姐受不了他肉麻,自己爬起来道:“我下地走走,你睡罢。”

    狄希陈跟了后边牵她的手,笑道:“实是看到九弟那个失恋的小样子怪可怜的,觉得咱俩不容易,就想跟你多呆一会儿。”

    却说调羹当了家,不比从前在狄婆子手下为难。因家里人口太多,倒有一大半吃闲饭的,也想像狄希陈那样打了了出去,与童奶奶商议。童奶奶见分来的都是些酒囊饭袋,偷奸耍滑之辈,自家吩咐她要的人一个也没有要来,空有这许多人吃饭也要白赔银子,也主张打发了。

    这些人头一个怕狄希陈是个官,叫他走就走。调羹从来不管事的人,突然严厉起来,就有些受不了。那些老实的教童奶奶几句话一哄,也就走了,有几个狠人,当了街骂,调羹害怕,童奶奶道:“俺女婿与县里黄捕头好,请了他来赶走就是。”果然请了几个捕快来,这些原本投身来混饭吃的泼皮无赖们也只得骂骂咧咧走了。调羹眼前留得素日跟她新近的十来房家人,越发觉得童奶奶能干,事事都倚她。狄员外是个富人子弟出身,成了亲又有狄婆子能干,从来不管家的人,也道童奶奶本事,又待人热心,当她是个知己。调羹住了五进大宅,事事遂心,不止一日。因小寄姐扶了正,她也有些想头,就要狄员外也将她扶正。

    狄员外道:“扶正了狄家也不当你是正经亲戚,不扶正小陈哥他们也不会欺负小翅膀,何必费事,教孩子们抱怨我才死了娘就把她抛到脑后。”

    狄员外这话大是正经,妾就是扶了正,亲族里也没有几个人瞧得起她,肯拿正室的礼待她,不如安安分分本份过日。

    童奶奶靠上了调羹,就将杂货店儿搬到调羹后门,借了她家几间屋住,哪消几十日,就与她家上上下下打成一片,个个都说她是个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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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济南买房

    且说狄员外搬了新宅过活,儿子每日领了孙子孙女晨昏定省,爱妾调羹自当家作主,也是整日言笑晏晏,既得了分家的好处,也不曾和儿子孙子疏远,端的是好打算。唯有小翅膀,听了童奶奶主张,另请了位先生在家教他,狄三闻讯将自己两个儿子送来附学,狄员外应了。那几个侄儿听说了,都将家中子侄送来与小翅膀同学,每日下了学,一群孩子在狄员外跟前三爷爷长,三爷爷短,叫得老人家好不快活。他就想着要叫孙子也来一处上学,与族里兄弟日日亲近。

    狄希陈道:“三位先生的束修都给过了,何况教了孙子好几年,相处也好,此时就辞了去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不如等明年罢。”

    来家跟素姐说,素姐笑道:“这三位对小全哥是极好的,待紫萱却马虎,我也有心另请,你这样说,只得等明年了。”

    狄希陈道:“那群孩子混到一处,别说长学问了,只怕字都不认得几个,俺儿子就这三位先生教。倒是九弟,去了曹家有半个多月,也不见他来,我却不放心去府里寻房子呢。”

    素姐嗔道:“你分明是磨一天算一天,自己不想动就赖人家不来。”就使了人去请他来吃饭。

    过不多时,小九从头到脚穿戴簇新,笑嘻嘻进来。狄希陈见了笑道:“好整齐打扮。”

    小九笑笑,先叫抱了妞妞来看,问道:“小妞妞可取了名字?”

    素姐道:“还没有呢,你哥总说让我取,取的哪一个他都不喜欢,他自己又不肯取。”

    小九抱了妞妞在怀里看了又看,道:“总是你爹娘的掌上明珠呢。”奶妈怕他不会抱孩子,提心吊胆跟在他后边,得了空就伸手将孩子抱走了。

    狄希陈笑道:“你可是要做爹了?”

    小九红了脸道:“没有没有。”就离的狄希陈远远坐下。

    狄希陈说起要去济南府里买间宅子,将来府里跟明水两处住,要请他两口儿过来住几日帮忙看家。小九应了道:“在她家住着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早想搬回家,找了几次三哥,他都不肯搬走。”

    素姐道:“你爹也不管管?”

    小九苦笑道:“他在爹跟前那几日,两口儿跟春桃吵的好不厉害,我爹巴不得他不要回家。”

    狄希陈道:“你总借住在泰山家也不是办法,明儿就搬了来罢。如今家里空的地方不少,随你拣个院子住。”

    小九连忙摆手道:“我暂住几日帮你看家都使得,若是真搬了来,我前脚住进来,我家三哥七哥后脚就敢来占房。上次分了我们两箱衣服,我卖了够二百两银呢,想在县里另买间小院子,又怕三哥来占。”

    狄希陈笑道:“不然你也府里去买房子罢,上次我帮你留心觅了个小庄,离济南府比县里近多了,来回也方便,又离了这些人。如何?”

    小九站起来冲狄希陈做了个揖道:“多谢五哥,明日我跟五哥一起去吧。就请大哥来看两天家。”

    素姐看了他两个笑道:“难不成我离了你们两个家都守不好了?不必请他来看家,倒是咱们庄上也要几个家里人看守监工,请大哥二哥倒好,他二位都是老实人。”

    狄希陈笑道:“不用你提醒,我早请了二哥与大哥家两个侄儿去监工了,不然我哪得功夫在家晃来晃去。”

    小九想起来又道:“那干脆明日请大哥与我们同去,他算是我们这一支的房长,带了我们去见见族长,买房买地都极便宜。”

    狄希陈道:“快叫来富去请他两口子来,我到府里也有几次,就没有上咱祠堂里磕过头。”

    素姐忙叫秋香去厨下吩咐备酒,待来富请来了狄大老两口来,五人一处吃酒。

    狄大嫂见素姐不在房里坐床,肚内算了日子,笑道:“五弟妹满月了,想是要摆酒罢。”

    素姐先布了筷菜与她,方道:“热孝上头,哪里想得到这个上头。”

    狄希陈道要去济南买房居住,要请大哥明儿陪他先去拜狄氏宗亲,狄大道:“俺们虽然跟府里都是一样姓狄,却不是一枝下来的。早年爷爷那辈也走过,到我这辈他们嫌我们是白丁,跟二房还有些来往。二房兴头了十几年败了,也走动不起了。”

    狄希陈心里有些失望道:“原来不是一家。”

    狄大嫂娘家是府里的,就道:“府里姓狄的虽说三百年前都是一家,却分了好几枝,依我看到是不认的好,人家富贵的不想认几十年不走动的亲戚,那个穷的的倒巴不得你认呢。人多了你也招呼不起。”

    狄大直冲妻子使眼色,狄大嫂说完了方见她汉子翻白眼,忙笑道:“今儿高兴,喝多了,当我胡说罢。”

    素姐就猜测是大嫂有感而发,忙叫小梳子去抱了孩子来给大嫂瞧。少时小全哥跟小紫萱放学,先过来给狄大夫妻请安,连狄大都道:“五弟养了三个好儿女,一举一动看着都顺眼。不似老三家那两个活猴,哪有半分人样。”

    狄希陈忙道:“他两个若是跟大伯熟识了,也是两个猴,皮起来恨不得打几棍呢。”就叫他两个先去对门请安。

    小紫萱不肯去,道:“爷爷不爱跟我说话,我们两个去了只招乎哥哥吃点心,都没人理我。我跟爹一起去呀。”

    素姐就道:“也罢,你两个先吃些,等你大伯吃完了,一起过去请个安罢。”

    狄希陈席间就请狄大嫂来与素姐作伴,定了明日一早与狄大小九去府里,狄大夫妻先回家料理。素姐将小九的箱子钥匙丢给他,小九取了二百两银,依旧要将钥匙交给素姐收起。

    素姐道:“你娘子迟早知道,不如跟她直说了罢。”

    小九摇头不肯,推不过方道:“泰山泰水两口儿当初嫌我穷,她嫁过来只一个柜两个箱也罢了。前日我将那两箱衣服卖了二百二十两银,泰山就要我出一股跟他开个新油坊。她也教她爹娘说活动了,偏要将银钱尽数入股。两个大舅子脸色不好看多着呢。俺略推辞几句,泰水老大人的脸就拉了下来,柴米油盐变着花样问俺要钱,俺给了她又舍不得,不给又道我小气。总而言之,这岳家是住不得了。让她知道俺有这些银子,不是开油坊还是开油坊,他家里如今做生意不甚老实,菜子里头掺棉子榨油,谁家肯买?俺拿银子扔水里做什么。”

    素姐看他气呼呼说了一大篇,毕竟是相处的好的兄弟,心里也有些怜他,笑道:“其实你若是有个秀才傍身,买下那个庄子过日子也尽够了。不然倒是做些小生意好些,你娘子倒也没有想错。”

    小九道:“若论做生意,谁都没有五哥五嫂见识高,将来做什么带俺一个罢。”

    狄希陈道:“薛二舅与三舅跟我家原先的计伙计要在县开当铺,不然你参一股罢,五百两我料你也拿得出来。”

    小九想了想推辞道:“在县里守着我两个哥近近的,没叫他们捞肉吃,必替你搅黄了,反累二舅他们赔钱,还是罢了罢。”

    因素姐不肯收钥匙,他只得将那串钥匙另放了个匣里锁了,自己收了小钥匙,再三的求素姐将匣儿收起,素姐才收了。

    第二日狄希陈先带着妻子去狄婆子灵位前磕头上了香,交待守灵的每日烧纸上香,小九与狄大夫妻也前后脚来了。

    狄大嫂还带了两个小孙儿,一个七岁的叫青松,一个六岁的叫青书,都是极聪明的孩子,见了人磕头行礼如两个小大人一般,素姐见了喜欢,忙命秋香寻了两挂金锁来挂在他两个颈上。狄大嫂抵死不肯收,推辞半日,还是狄大道:“前日也收了人许多东西,再推辞就假了,收下罢,明儿做两身好衣裳与三个侄儿侄女穿,也是你心意。”狄大嫂方教两个孩子谢了五爷爷五奶奶。

    小全哥因来了人行礼迟了,催小紫萱道:“咱们快走,先生等不及了。”拉了紫萱要去学堂。紫萱见新朋友眼里流露出羡慕之意,忙道:“俺在这里陪他两个玩,你跟先生替俺请半日假。”

    素姐便道:“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你若是不想念了,从此以后不要去。”唬得小紫萱夹着尾巴跟着小全哥去了,方对狄大嫂道:“这个孩子跟在我们身边久了,总是这般爱偷懒,倒教大哥大嫂笑话。”

    大嫂道:“读书明礼总是好事,俺这两个孙子,今年在对门柳先生家附了半年学,先生极好,教府里知府大人请去教书,如今正寻先生呢。”

    狄希陈听出附学之意,忙道:“小梳子带了他两个也去学堂听听,若是使得,就教他两个在这里上学吧。比在外边附馆省心些。”

    狄大两口儿忙答应了,比前番素姐赠金不同,郑重谢了狄希陈,又教孩子重新与素姐两口儿道谢,才命小梳子带他们去。

    素姐见他两个欢天喜地去学堂,想起小九,笑道:“九弟自回家,可摸过书本儿?”

    小九连忙道:“嫂子休取笑我,我过几日就来附学,明年不孝个秀才,都没法见人了。”

    彼时车马都已备好,素姐与狄大嫂送他们后门坐车,狄大从门房里抱出个沉重包袱来,笑道:“昨日回家你大嫂去跟二嫂商议,都说有好宅院也买间儿,守着这里与他们日日都有气生,不如学你们远之。”

    狄希陈大笑,命来贵回家另牵了两头骡子他与福伯骑,兄弟三坐了车里喝喝茶,谈谈天,到了中饭时到明水崔姨娘家打个尖,晚上就到了府里,狄大有相识的客店住下,第二日就托店主人去寻了有名的一个房牙子叫金老实的来。

    那金老实人都道他做生意老实,其实极有眼色,见这三个人里头,虽然两个年小的穿的好些,对四十多的那个却极尊敬,他就前前后后只奉承年纪大的那个,不多时就知道是四家都要买房,更是使用吃奶的力气效劳,在济南城里转了几日,狄希陈都没有寻到合意的,倒是狄大看中了一处,三个宅院一样,都是门面两间楼,到底三层,前厅后舍俱全,极精致十几二十间房,原是一个财主盖了要租给府里的小官儿居住的,因出门就是街,做官儿的都嫌人多眼杂不方便行事,没人肯租他的,闲了一两年,卖也使得,租也使得。狄大起意要买。

    小九起先嫌大了。金老实道:“此时合起来买,杀杀他价,有三百两尽够,你就将前边一层隔断了自住,后边开出后门来租与人家,也够家里柴米使用。”

    小九教他说的心动起来,就答应了,狄大连夜回家叫狄二将了银子来瞧,也说好,第三日一齐去那个财主家兑银子写文书。狄希陈留了来贵跟福伯看行李,也跟了去瞧热闹。

    原来房主人是个徽人,在济南开了当铺十几二十年,收了手盖些房子想做寓公取利,两三年都没有得利。他是个看得钱重的,妻舅在扬州召他去做盐商,他又舍不得贱价出脱房舍,已是拖得久了,今日听说有三兄弟要来买房,却也喜欢,就请他们到里边花园里说话。

    狄希陈一进他家门就走不动路。门口好大一片空地,灰仆仆不起眼的两扇门,开了院门进去,照壁前一棵桂花树,挡住了半边福字,转过朝里边那面却是砖面,五只蝙蝠围了海棠的砖雕,上下是八海过海,初看不起眼,越看越精致,那何仙姑的耳坠子都能看清花样儿,蓝采何的眉毛一边挑起,仿佛在跟张果老挤眼。狄希陈心里盘算,就这几块砖,搁现代卖个两三万那是轻而易举。北方不是大红就是大绿,这样素雅的从来少见。

    金老实见狄希陈爱,笑道:“爷里边请,他们里头更好。”

    果然,里头东边是小小巧巧三间厅,西边是通了内室的轿厅,另有侧门通夹道出门。金老实引着他们跟在一个健仆后边,从厅边的穿廊转过去,过了一个月洞门,又是一个种了芭蕉的小院儿,下了几级台阶出去,眼前一个小园子,种了些花柳,当中却有一眼泉水,四下里杨柳依依,房主人坐了树下静候。狄家兄弟几个都认得几个字儿,也能说几句文绉绉的客套话,倒合了房主人附庸风雅的心意。

    狄大将价钱真个讲到三百两,他面有难色道:“实是为了凑够本钱去扬州与舍亲合伙做生意,不然我也不舍得卖他。”

    狄希陈爱极了他这间宅子,忙道:“此去扬州,是合府同去?”

    房主人笑道:“自是同去,如今只有这个现住的宅大了些,又不合时宦的款,我也不耐烦等出手,舍亲处等的急呢,不然那三间院子三百两一间也无妨。”

    狄希陈就是想问他卖不卖的,听说这间也要卖,喜欢道:“我却爱尊府的雅致,不如卖于我罢。”

    那人踌躇半日道:“此房是我亲手监工所盖,当时花费了够二千两,这些年又添了房舍,若是阁下肯出足二千四百两,那三间就是九百两也罢了。”就带了狄希陈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金老实又替他讲了价,一共做价三千一百两买了。狄大狄二都道划算,等狄希陈搬了银子来,一起交付,又同去官府上了档子。房主人将了五十两谢了金老实,狄希陈是一百,狄大三个也各给了二十。

    金老实实不料这四个乡巴佬这等有钱,待狄氏四兄弟越发恭敬了,替他们谋划道:“那三间院儿都是搬了来就能住的,只这个大宅,他说了十日后搬,还要粉涮修理,五老爷不嫌弃,俺认得几个好木匠好漆匠,叫他们替你重新换了门窗重漆栋梁。。”

    狄希陈笑道:“我是受不了大红大绿,就爱他素雅。回头叫我管家寻你,你帮忙寻几个人捡捡屋漏罢,我在绣江还有个五进宅院,若是你能帮我脱手,再重重谢你。”

    金老实笑道:“绣江好地方呢。五老爷明日回去?俺跟你去瞧瞧也好估个价钱,如今愿意乡居的就不少,极是好卖。”

    果然第二日金老实跟了狄希陈回家,一路上也不肯坐车内,只在外边与福伯来贵说笑,到了县里,先站了门口瞧了半日道:“这个宅院风水却不大好,尊府有人去世了吧。”

    狄希陈还不好说话,来贵先推了他一把笑道:“休要捣鬼,我们老爷穿着孝,门上又是白灯笼,只瞎子看不出来。”

    金老实被说破也不恼,笑嘻嘻跟了进去,四处转了一圈回来厅里坐下喝茶,方道:“好大宅院,比府里那个大四五倍,怎的这样好宅不住,要搬去府里?”

    狄希陈笑道:“也是因他太大,家里人口少,若是将东西院租出去还罢了,小地方哪有人租,白空着招几个飞贼就不好了。”

    金老实替他算算道:“虽然绣江地方偏僻些,如今士绅都爱清静,你这宅卖三千不难,俺替你开三千五罢。他若还得一还,三千就卖与他。”

    狄希陈笑道:“都使得,三千我就肯卖,若是再多卖一百,我额外添五两中人与你。”

    金老实等不及歇一宿再走,傍晚就问狄希陈借了车回府里去。过了两日就带了一个京里回乡的王大人家大管家来瞧,使出浑身解数,居然议定了三千六百两卖与他。狄希陈说两个月后搬家时交付银子,他还偷偷问狄希陈要了五十两好处才肯答应。金老实做好做歹说了写文书时给他,王管家方去了。

    狄希陈这里要等过了七七才好搬家。小九却是第二日就与曹氏说府里买了间院子,要与她搬了府里去住。

    曹氏又惊又喜,忙忙的收拾了有数的两件箱子,小九再三的求狄四太爷,讨回了曹氏的几样嫁妆,问狄希陈借了两辆车,搬到府里去了。狄三靠了童奶奶是个女吴用,哪里将九弟放在眼里,又道小九从来怕他,要避了他到府里去住,起先得意。待曹婆子得意洋洋对了人到处说她女婿发了财在府里买了宅院,将来要接她去享福,他在赌场听说了,忙奔了回家要翻曹氏箱柜。

    小寄姐道:“公公前日来要去了。”

    狄三抬手要打,想到今时不比往日,换了笑脸问道:“你就没有捡捡?”

    小寄姐冷笑道:“你爹跟你一样心思,那两箱一柜里边,有数的几件布衣服,比我还不如呢。他们曹家也做得出,嫁个女儿只那点东西。”

    狄三奇道:“老九在府里买了房呢,没有陪嫁,哪里来的银子?”

    小寄姐搬了指头算给他听:“他说赌光了,哄你呢,成都任上人家送礼都从他手里过,哪一日没有几两银子几匹布入他手,我替他算过,就头五个月,只银子就够四百来两银。”

    狄三跌足道:“教这个小滑头哄过了,难怪俺们分家他也不争,这个破房他也不讨。只怕有几千两的身家呢,明咱们搬了他家去住。”

    就问小寄姐可知道搬到哪里?小寄姐道:“怎么不问,你爹问长问短,那个曹氏只说不知道,落后他们坐了两辆车往府里去了,你爹教大哥拦下来说话,俺记挂着黄捕头晚上来吃酒,就没有跟上去打听。”

    狄三睡在床上烙了一夜烧饼,到天亮才笑道:“且放他一马,明儿寻你娘说话,俺手里没有钱使,问她借几两罢。”

    小寄姐道:“马上就要给孩子换季了,俺娘此时哪有那许多,你问三伯借些儿。”

    童奶奶跟小寄姐自狄三骗了一百两银后,有钱都不与狄三使,防他似防贼一般,他偏偏不似从前硬气,越不与他银子越低声下气,教小寄姐拿住了七寸,待她倒比从前好得多,听了笑道:“娘子说的是,我就去三伯那里要。”

    狄老员外听狄三哭穷,就要帐房取十两银与他一家做冬衣。调羹在厨下看人做饭,听说狄三又来要银子,忙跑到前边来道:“如今手里实没有银子了,不然俺寻几件现成的衣服与他罢。”

    也不顾狄三笑脸变了黑脸,自回房替他家大小五口都寻出套棉衣裳来,也有穿过的,也有没穿过的。打了好大两包,又取了两个首帕给他道:“这个捎给你家寄姐。”

    狄三因她笑脸送来,不好就翻脸,只得拿了衣裳回家,小寄姐见了比见了银子还高兴些,将去洗涮晾晒不提。

    狄员外见银子变了衣裳,有些不喜道:“就与他十两银做些新的也罢,怎么寻出旧的来?”

    调羹道:“他好赌钱,给他银左手接了右手就送与人家。看他两个儿子,人家都换了夹的,他们还一人穿个破布衫,我前日给他们几十文钱,教叫做老子的哄去买了酒。”

    狄员外听了方道:“你想的周全,就听你的罢。”

    其实调羹实是舍不得白花花的现银送与人家花,要留着放债。横竖家里还有好些箱衣裳,嫡亲儿三口穿不了,不如拿来做人情。不只狄三,不论谁指了借口来讨银子,都是一样拿了家里那些用不上的破东烂西打发了事。这也是童奶奶教她的,道:“小陈哥富,这里讨不到好自会去对过,给不给是他的事,你已是送了东西,就碍不着你什么了。”就是书房里附学的那些子侄,也只得一日一餐点心罢了,谈不上好招待。又舍不得多给先生束修,本来二十两银教小翅膀一个,如今添了七八个活猴,先生叫他们吵闹的头痛,也不甚管他们,由着他们性儿闹,一日还教不到五个字。这起孩子懂什么事,日日玩的快活回家都说学里好,大人们忙着钻门路,比着讨好狄员外与调羹,得闲上还要去吃酒赌钱,也没有功夫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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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小九的奋发图强(上)

    狄大狄二两个本是亲兄弟,老太爷手里的家事也还算丰厚,嫡亲只有这两个儿,起初手里都有钱,人家有求必应,渐渐有些接不上手来,应的略迟了些,背了老大跟老二抱怨,或是背了老二跟老大抱怨,指天骂地的咒。他两个也有些发觉,又教老妯娌两合起来数落了几番,方与这些蝗虫少了来往。只是家事总不比从前了,守着八九顷地过活,人不来扰他,他也不去招惹人家,平常只老兄弟两个来往的多。

    狄希陈郑重请了他二人治丧,他两个本不想上前巴结,只是小九一向讨他们喜欢,真个来了,狄希陈披一张古人皮,行的是现代人的作风,事情交给狄大再不多问一句。狄大就觉得他虽是发达了,倒不似人家富易妻贵易友,心里着实喜欢他,又引了狄二来帮忙,他两个为着兄弟情份,银钱从手中过,并不想着捣鬼取利,他两个的妻子也只在后边厨房帮忙,通不似人家拖家带口来坐了厅里胡吃海喝。是以狄希陈与素姐巧姐三个心里感激。就是崔姨娘也道他两个跟小九是好人,做主分了他们各两箱财物。狄大狄二留了几件老妻能穿的,别的都送到府里卖了,比不得小九家曹氏送这个一件送那个两件,又是在县里,三个钱卖不到两个钱。他二人都足足的卖了三百来两。如今又替狄希陈庄里监工,众人大是眼热。本家那些兄弟听说他两个也搬了府里去住,心思都活动了,算计狄希陈与素姐也是大手大脚的二百五,就忘了狄老三曾挨过的棒槌,何况调羹那里日渐吝啬已是讨不好什么好处,就如苍蝇叮血一般,日日在狄希陈府外头打转。

    狄希陈预备七七狄婆子坟上摆酒,忙的已是抽不开身,又要明水跟府里两头跑,家里只有几个女人看家。狄大嫂要安顿新家,将两个孙儿放在素姐跟前,自己先去了府里。所以素姐紧紧关了大门,三位教书先生十日一替交班,柳嫂子每日早上出门买菜,此外再不许人出入。狄四比不得狄三有个童奶奶还可分润一二,狄希陈家里进不去,狄员外那里捞不着,着了忙,低声下气去赌场寻狄三出主意。

    狄三输了二两多银子,正好借他脱身,拉着他到县里一个私娼金宝家吃酒。

    狄四与金宝也是旧相识,此时却顾不得叙旧,两人将金宝赶出去关了门。狄四就道:“老大老二跟老九都发了财,咱们凭什么受穷?”

    狄三在盘里挑了块好肉夹进嘴里,方道:“老五总不在家,我家里又走不开,不然跟你两个去明水庄上不好?听说老五的新庄自己开了两口窑烧砖,每日里大队马车驼了粮食去把与盖房的人吃,一日从手里不知过多少银子呢。”

    狄四教狄三说的格外眼热,面上故意装做不在意道:“如今是老大家的两个小子管买办粮食各样杂料,昨日我见县上的周石匠请他们吃酒来,正好遇见我,让了我上座,叫我说破了他们,只好分我五十两银使。我也没要他的,他们大把搂银子,五十两就想打发我,当咱是叫花子呢。”

    狄三不晓得狄四是哄他,听到随便拿五十两银送人使,格外眼热。他占了小九的房子,虽是有的住,只是那几架破屋暑天住住还罢了,到了冬天根本住不了人。小寄姐又不肯跟童奶奶要钱,逼的急了些就抱着小女儿去娘家,丢了他们三个光棍饭都没得吃,他手里不比往年从容,听见有银子不给他,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两个吃了半日酒,狄四又造了许多话哄他,他教酒意冲上头,红着脸道:“俺跟你去老五家里瞧瞧。”

    狄四巴不得这一句,袖里掏出一把碎银子铜钱,捡了二分低银子丢给金宝道:“你四爷五爷明发了财再来。”就跟在狄三屁股后头到了狄希陈家门口。

    这一日正好有位先生回家,小全哥站了门口送先生上车,正给先生行礼送别,冷不防狄三醉里冲上来,拎着小全哥的胳膊道:“你爹呢?”

    小全哥教夹着大蒜的酒气熏得透不过气来,挣扎道:“俺爹庄里去了,三伯有事庄上找他去。”

    狄四忙拉来,笑嘻嘻道:“小全哥,跟你四伯说老实话,你爹是在家还是在庄里?”

    小全哥倒不厌这个不笑不说话的四伯,忙道:“真在庄上,俺爹去了有两三日了。”

    狄四拈了颔下那几茎黄须,半日方道:“四伯有事要见你母亲,俺们骨肉至亲,倒不必叫人通报了,你前边带俺们去。”

    小全哥有些为难,想了半日方道:“也罢,俺带你们去,不过你们在花厅里等。”说罢先跑回去了。狄四拉了狄三就跟上,守门的狄九强因是小主人答应的,也就掩了门等他们出来。

    素姐正在家里与秋香和小杏花算日用帐,边上围了一圈小丫头在看,小全哥气喘吁吁跑进来道:“三伯跟四伯来了,俺叫他在花厅等娘呢。”

    素姐还来不及说话,小秋香已是将帐本与装了碎银的钱箱都拢到一处抱进内房,还道:“大家小心些,别叫他两个顺走什么,屋里值银的小物件儿都收起来。”

    房里一阵手忙脚乱收东西,素姐只看了秋香发呆,秋香收了银子与帐本等物,方道:“夫人小心些,他两个必到上房来。”

    自分家后,狄希陈就教家人们改了口称老爷夫人,比爹娘哥嫂要顺耳多了。

    果然不等小梳子几个收完房里的零碎摆设,狄三狄四已是闯了进来,两个人四只眼睛先在房里溜了一遍陈设,又将几个生的好些的婢女死死盯了几眼,落后方与素姐见礼。

    素姐拉着儿子道:“今日两位兄长得闲。”

    狄三便道:“俺们求弟妹赏口饭吃。”说罢就在素姐跟前跪下了。素姐吓得倒退了几步,一手扶着墙壁道:“三哥喝醉了,快叫狄九强来送他家去。”

    狄四肚内暗笑,装做好人,拉赖在地下不肯起来的狄三道:“有话好好话,你做兄长的跪不得弟妹,”

    狄三借酒装疯,哪里肯起来,素姐只远远道:“四伯替俺送他家去罢,改日你五弟回来谢你。”

    就退到卧房紧紧关了门。狄三在门外又哭又笑拍门,素姐抵死不开。好容易狄九强带了个人来将他拉走,狄四趁乱已是将房里摆着的一个玉笔洗纳了袖子里,笑嘻嘻跟出去了。狄九强架出狄三,也不说话,贴着狄四的鼻子就将门关上。狄四还拍门道:“跟俺五弟说,俺们改日再来。”

    狄三已是自地上爬起来,呸了一声道:“一个穷教授的女儿,装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夫人,见了俊俏后生就笑,见了俺就躲。”

    狄四笑道:“我当你是真醉了呢。”

    狄三亮了亮袖子里两块墨,又呸了一声道:“还是你手快。俺本想着装醉,她家里无人,揪住了她,她要名声自会拿银子给俺,你不帮俺说话反拉俺!”

    狄四心里暗道他蠢,面上还是笑嘻嘻地,道:“你没有跟俺说,俺哪知道你是装醉,俺是怕老五知道你吃醉了调戏弟媳妇呢。”

    他两个勾肩搭背到了县衙对面的湖笔店,将笔洗跟墨拿给掌柜的看,掌柜的细看了半日,笔洗出了八两银,墨出了六两银。他两个也不争价,袖了银子又去小金宝处。小金宝叫了她妹子银宝来,四个人吃酒取乐,无所不至。

    第二日狄四就将狄三借酒装疯调戏素姐自己拼命拉开的故事到处宣扬,三传两传就传到狄希陈耳里,狄希陈丢了庄里的事飞奔回家问素姐,素姐道:“没有的事,吃醉了来坐了一会,俺避到房里去了,衣角都没沾到半片呢,谁这么胡说?”

    狄希陈叹气道:“是那个四哥,我半路上还遇到他,拦着说了狄三哥半日坏话。”

    素姐笑道:“他是拿你家老三当踏脚石吧。小梳子亲眼见他偷了你的玉笔洗走了。”

    狄希陈丢了茶碗就去桌了寻,还丢了两块上等好墨,气得跺脚道:“这两个人真不是东西,怎么可以蠢到这个地步。”叫上狄九强来道:“那两个人,跨进家里一步,你就卷铺盖走人。”

    狄九强应了,背地里生气道:“这两个人再来,俺拿大棍子打他。”

    却说小九安置好曹氏,他想着将房子中间隔起,前边租与人家开铺子,后边自住。曹氏偏要前边自己开铺子,后边租与人家住,两个都是寸步不让,齐到狄大家说理。

    狄大嫂道:“你大哥二哥也道府里比不得绣江,样样都要花钱,也有打算开铺子,只是此时不得闲,不如过几日等他们来家,你们商量着办罢。”

    曹氏道:“要开铺子自然是迟开不如早开,俺家开油坊的,样样现成,就开起来也不费事。”

    小九想到自己穿了油滴滴的围裙日日与人家打油,死的心都有,忙道:“开油坊要本钱,如今银子都买了房,前边铺子租出去比后边一个月多一两银。俺们两口儿过活,四五两银一个月尽够了。”

    曹氏道:“今年够用,明年生了孩子,就不够使了,还是开油坊好。”

    狄大嫂见他两个各有各的道理,劝道:“九弟还要读书,开铺子的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虽然不比从前,如今他是白丁,一开了铺子就是商户,就是中了秀才也教人瞧不起呢。”

    这话却说中了曹氏心事,她哥哥花了家里一千两银子挣了个秀才,人家还是笑话他是卖油的,他哥常常教人气得回家摔锅砸碗,想到此处就转了弯笑道:“大嫂说的是,俺们就将前边租与人家开铺子罢。只是府里要寻个好先生附馆,可是要不少银子?”

    小九道:“五哥他们搬来,我自去他家附馆,他家请的三位先生都是极好的。”

    曹氏方罢了,回到家做了几个菜温了酒与小九吃,笑道:“俺前日回娘家,人家说你三哥调戏你五嫂呢,你五哥只关了门不许三哥四哥上门,他倒好脾气儿。”

    小九道:“传说罢了,能有几分真,休要理他。”吃了手里半杯酒就道:“我去五哥新家看看,大哥在那里看人家涮墙,晚饭我跟他一处吃了再来家。”

    曹氏寻了夹件衣裳出来叫他换,小九已是出了门,一个人沿着小巷子走到狄希陈新宅门口,摸着影壁上的海棠发了半日呆,才默默回家。

    曹氏在后边烧晚饭,不知道他回家,他寻了中午的冷酒,坐在过道的石矶子上,看街头人来人往,不知不觉一壶酒都饮了下去,正想扶着墙关门,他家三哥一路问人正朝这边来,见到他伸了半边脸,似醉非醉直愣愣盯着他,嘿嘿一笑,挽了袖子直走过来道:“九弟,你搬家怎么也不跟哥哥说一声儿?”

    小九从来怕他,见了他总是绕道走,此时叫狄三伸手拦了门关不上,又见了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里就要揍他,吃醉了的人,胆子大过天,不由伸手门后取了门栓,当头一边砸一边咬牙切齿道:“贱人,滚!”

    狄三没想到兔子也会咬人,就叫他打了一二十下,才回过神来大叫救命。路边围了有上百的人看,他一边躲闪一边道:“俺是他哥,他嫌俺拘管着他要他念书,吃醉了就乱打人。”

    曹氏在后边听见吵闹,菜刀都来不及丢,冲到前边见是狄三,冲到人群里道:“你占了俺家的房子,又追到府里来想干什么?”嗖嗖两刀,都劈偏了。

    小九见了菜刀,就丢了门栓要抢菜刀砍他哥,嘴里只贱人,强盗的乱嚷。曹氏将菜刀丢给狄大嫂,捡了门栓也照先前小九的旧例去抽他三哥,手里忙着,嘴里也不闲,就将狄三败光了家产,又占了兄弟家产之事一一告诉,边上人当说书一样听,也没人伸手替狄三拦一下。

    狄三本来想拼着挨打,趁了人多占上风装委屈好再占小九的房,谁知曹氏口齿便利,将他从前丑事一一道来,众人都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见讨不到好,只得抱了头扒开人缝,灰溜溜走开。还有小孩子跟了他半日,在后边拿石块砸他,因小九下的手狠,打得他半条手抬不起来,他想捡起石头砸回去不成,教一个孩子妈当面啐了一口浓痰道:“果真不是个好东西,孩子也欺负。”

    小九见他哥走远了还要去追,狄大嫂央了几个邻居将他架回房,不等曹氏与他脱衣裳,他倒到床上就睡着了。曹氏谢了众邻居,方与狄大嫂道:“俺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狄大嫂笑道:“他从小儿就不爱说话,生得又比别人好些,你们三哥就无事就喜欢掐他两下,每次他都躲了俺家哭呢。这两年长大了,我还当他是从前怕他三哥的脾气,今儿看倒好,狠狠打了这个不成材的老三一顿,说不定明儿就将旧房还你们了。”

    曹氏笑道:“他若是早些动手,也省得俺跟他斗这些天气。”

    狄大嫂心里向着小九,劝她道:“九弟命不好,四叔母早早的去了,还好五弟肯看顾他,不然他那个逆来顺受的脾气,休说娶亲,早几年就叫两个哥哥磨死了。”

    曹氏听到小九在床上翻身,就要进去看他,狄大嫂也要回家做饭,便辞了回家,进了门一看,他家男人愁眉苦脸坐了桌边,对面是鼻青脸肿的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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